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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月     猛卒txt下载     猛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八十章 自限权力

    休息两日后,郭宋在第三天来到官房,他随即召集五名参事来他官房议事。

    肃政台使温佶出任两川安抚使,白虎堂主判刘梓出任河北安抚使,他们两人虽然还保留平章事资格,但实际上已经不再担任参事。

    现在的五名参事包括长史潘辽,左司马杜佑,右司马张谦逸,再加上肃政台令曹万年以及天策府长史张裘安。

    “各位请坐!”

    郭宋笑着请五名参事坐下,又道:“战争结束了,正如大家的期盼,阉党覆灭,南唐又回归长安,接下来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做,首当其冲是安抚巴蜀民众,恢复生产和秩序,还有大量阉党的财富要运回长安,温参事虽然出任两川安抚使,由他主持两川政务,但还需要我们的支持,一个是官员支持,一个是财力支持,我们要调一批年轻官员前往巴蜀任职,两川各州县有很多人是因为阉党收钱卖官而任职,这些人必须就地罢免,并追查他们的贪腐,我希望肃政台要立刻派出得力官员赶赴巴蜀办案。”

    曹万年连忙道:“回禀殿下,肃政台已经派出五十余名赶赴巴蜀,按照殿下的要求,内卫也派出五百名士兵协助肃政台官员。”

    杜佑举手道:“殿下,卑职稍微打断一下。”

    郭宋点点头,“杜参事请说!”

    杜佑欠身道:“卑职也有所耳闻,很多地方买官者并非商人,而是地方豪强,像眉州长史顾荣,他就来自眉州豪强顾氏家族,如果强行清退,必然会引发地方豪强的反抗,他们不会造反,而是会用另外一种方式扰乱地方稳定,卑职的意思是,清退官员不能一刀切,必须要慎重考虑。”

    潘辽也道:“殿下,杜司马的建议有道理,并不是说不能清退,而是要慎重,不能简单粗暴,尤其地方豪强,我们应该适当笼络,如果感觉他们任职不合适,那么可以用偿还求职金的办法让他们退职,或者......”

    不等潘辽说完,郭宋摆摆手,“我明白两位的担心,但原则的问题不容交易,一旦我们默许买官事实存在,那么我们在道义上就站不住脚了,不用担心什么地方豪强,魏州田承嗣家族也是地方豪强,我一样全灭,最多我给他们机会自己辞职,我不追究他们在任情况,如果他们不领情,还想在背后做小动作,那我们就灭掉这个所谓的豪强。”

    说到这,郭宋又问曹万年道:“王铸出发了吗?”

    “回禀殿下,他已经去巴蜀了。”

    王铸是肃政台判官,绰号王阎罗,以手段冷酷强硬著称,郭宋点名要他去巴蜀主持肃政台清算,也是因为温佶心肠软弱有关。

    潘辽和杜佑对望一眼,都苦笑地摇摇头,看样子晋王准备在巴蜀推行强硬路线。

    郭宋又对众人肃然道:“各位,阉党对巴蜀的作恶不仅仅是肆意盘剥百姓财富,还有对法度和规则的破坏,有钱就能决定一切,我举个例子,为了捞钱,阉党将刑法裁定权收到自己手中,地方官只能审民事纠纷的小案子,大案子都由北衙刑律监掌管,完全就是拼钱,正是阉党的肆意妄为,使得巴蜀法度松弛,规则漠视,变得一盘散沙,所以我认为治理巴蜀必须要严厉,法度严明,执法公正,不能再像阉党那样拼财富、讲关系、看人情。”

    杜佑躬身道:“殿下高屋建瓴,卑职惭愧!”

    郭宋笑了笑,又继续道:“关于巴蜀具体怎么安排,我们回头再仔细研究,今天召集大家也主要讲讲大框架,然后是第二件大事,关于朝廷建立,太后和天子已经北归,大家也知道,南唐朝廷早就名存实亡,所以我们要重建,各位都将名正言顺成为相国,还有部寺也要正名,潘长史,你们见过太后了吗?”

    潘辽连忙道:“回禀殿下,我们昨天集体觐见了太后,太后已经明确,由殿下出任监国摄政王,新朝廷建立,由殿下全权主导,所以卑职认为,首先应该是殿下正名,然后成立政事堂,然后再继续扩大,成立六部、九寺、两台。”

    郭宋点点头,“这样吧!我先说说我的想法,我还是考虑实行七相制度,左右相加五个副相,然后执政事笔轮流执掌,每人半年,中书省掌制诏权,门下省掌审核权,白虎堂改名枢密院,也就是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以及枢密院,三省一院并行。

    我先提议,由潘长史出任中书令右相,杜司马出任门下侍中左相,兼吏部尚书,张谦逸出任尚书右仆射兼户部尚书,主管户部,张裘安出任尚书左仆射兼兵部尚书,天策府解散,各个职能并入兵部,曹万年出任枢密使兼刑部尚书,肃政台分拆为御史台和谏台。

    另外还有两个副相名额,他们将出任中书侍郎和门下侍郎,同时兼任礼部尚书和工部尚书,这两个副相名额以后再考虑人选,今天要把大框架定下来,看看各位有什么意见?”

    杜佑举手道:“殿下能不能再详细说说执政事笔?”

    郭宋缓缓道:“执政事笔一直就有,但推行得不好,形同虚设,我主要考虑防止将来不再出现李林甫、杨国忠、元载这样权倾朝野的宰相出现,我希望以后的宰相是一个集体,而不是个人。”

    郭宋看了潘辽一眼道:“潘长史出任中书令,职责主要是制诏和协助监国,将来潘长史主要和我打交道,杜司马也一样,然后六部、九寺和天下各州的文牒汇集上来,谁来批阅?除了重大军政事务由七相集体协商外,其他日常政务都是由执政事笔批阅,门下省进行审核,所以执政事笔就由除左相外的六相轮流执掌,因为左相负责审核,各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吗?”

    潘辽又问道:“殿下提出七相兼任各部尚书,难道是要把尚书实权化?”

    郭宋点了点头,“具体事务还是由侍郎负责,尚书不管具体事务,但掌握本部的大局。”

    张谦逸举手问道:“殿下刚才提到重大军政事务由七相集体协商,那殿下不过问吗?”

    郭宋微微笑道:“不是这样理解,枢密院会把重大军政事务分出来,先交给我,然后我会找左右相协商,下一步潘长史会召集各位一起协商,大家各自提意见,意见再反馈给我,我再考虑是否修改,最后的定稿由七相表决,如果五相以上反对,那么我就要重新考虑,召集大家商议。”

    ..........

    今天要商讨的事情太多,中间留半个时辰休息,郭宋回房坐下,他刚喝了口茶,记室参军卢纶在门口道:“殿下,潘长史和杜司马求见!”

    “请他们进来!”

    片刻,潘辽和杜佑走了进来,郭宋笑问道:“是不是还有什么不解,需要我答疑?”

    潘辽点点头道:“殿下刚才提出五相反对,就算殿下的决定也会被推翻,这实际上是限制了殿下的权力,卑职和杜司马都不解,所以想询问殿下!”

    郭宋淡淡笑道:“一个决策如果被绝大多数相国反对,那这个决策本身就有问题,我其实是在给自己的一个纠错的机会而已。”

    杜佑又道:“恕卑职多问一句,殿下的决定是制度,还是......”

    “当然是制度!”

    郭宋沉思片刻:“这实际上是我考虑了很久的事情,我什么要限制自己的权力,我并不是为了自己考虑,而是为了我的子孙后代考虑,世子性格比较孤僻,他师父担心他将来会刚愎自用,我也很担心。

    或许是我多虑了,但不得不考虑这种情况出现了怎么办?

    我思考良久,认为与其担心太多,还不如从制度上来约束,世子如果一意孤行,他的相国们就可以集体否决,包括对外用兵的权力,不光是世子,还包括他的子孙,制度一旦定下就是铁律,将来我会铸铁碑放在大殿上。”

    潘辽和杜佑这才恍然,晋王是为了千秋大业才做出这个决定,他们一起躬身行礼,“殿下贤明,乃百官之幸、天下苍生之幸也!”

第九百八十一章 堵不如疏

    当天下午,王太后下达了来长安后的第一份诏书,册封晋王郭宋为监国摄政王,赋予他官爵册封大权,全权负责组建新朝廷。

    这份诏书,立刻在第二天的《长安快报》和《天下信报》中刊登了,也是在同一天,郭宋也下达了他的第一份监国令,宣布组建政事堂,相国名额定为七人,他首先任命潘辽为中书令,右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其次任命杜佑为门下侍中,左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很快他又任命三名相国,分别是吏部尚书张谦逸、刑部尚书曹万年以及兵部尚书张裘安。

    任命这五名相国的监国令传出,百官都明白了晋王的真实意图,朝廷格局不会有变化,实际上就是把晋王府的各个司署升级为部寺,官员们都跟随郭宋多年,经验丰富,为晋国的治理付出了汗水,立下了功绩,对晋王的忠心也经受住了考验,在重建朝廷的重要关头,他们理应得到嘉奖。

    政事堂的建立,意味着着朝廷开始正式运转,他们将协助摄政王郭宋逐步搭建起了朝廷的框架,再丰满其血肉,最后用朝廷取代晋王府,使它全面运转起来。

    下午时分,郭宋忙中偷了一个闲,换一身常服,乘坐马车来到了城墙坊,城墙坊是几年前修建用来安置汉长安城流民的贫苦窟,它实际上就是贫民窟,长安最底层的百姓都住在这里。

    城墙根的官房名字叫做居安坊,但长安人却称它为城墙坊,或者叫做聚穷坊。

    围城墙一圈的房子都是官租房,只租不卖,短短几年时间,这里便聚集了二十余万百姓,基本上全部住满了,晋王府也为它们修建了大量公共设施,水井、茅厕、学校、官药铺、治安所等等。

    其中光学堂就修建了六十多所,十余万孩童在学堂内免费读书两年,学会最基本的读书认字,学习最基本的礼仪道德。

    最近两年,长安的学风越来越盛,正所谓盛世学文,乱世学武,尤其两大报纸的出现,极大促进了长安百姓送子学文热潮的兴起,官学越办越多,私学也如雨后春笋般崛起,甚至还出现了大量识字速成班,专门教千字文。

    郭宋来城墙角,自然是偷偷来看自己的儿子,儿子郭锦城昨天开始正式在居安坊给贫民子弟上课了,郭宋放心不下,特地过来偷偷看一眼。

    居安坊的授课先生基本上都来自太学和国子学的年轻学子,郭锦城作为太学律法科学生,他在这里给学生上课非常正常。

    郭宋已经很久没有来居安坊了,居安坊变化很大,比起刚修好那会儿,明显变得脏乱差了。

    随处可见各种乱搭乱建的竹木棚子,空地都被占满,原本刷得雪白的墙壁,被风沙和雨水侵蚀,以及各种不明黄渍侵染,变得黄一块黑一块,污脏不堪,传来阵阵臭气。

    地上也全是污水坑,马车小心翼翼行驶,躲掉这个水坑,却躲不过那个水坑,使马车在颠簸中缓缓行走。

    郭宋眉头皱成一团,这里不光是脏乱差的问题,而且火灾隐患极大,一旦失火,那就是殃及上万家。

    马车缓缓在一座小学堂前停下来,这是一座小学堂,有围墙包围,大门上面挂着居安坊第十七学堂,隐隐听见里面有琅琅读书声。

    小学堂原本是一年制,学习《千字文》和《增广贤文》,《增广贤文》当然是郭宋将后世的同名书籍默写出来,交给礼部编印,在小学堂中推广。

    后来在参事们的一致同意下,将一年制改为两年制,增加了《论语》和《孟子》两门课,依旧是免费,这算得上是最早的义务教育了。

    当然,免费也只是免学费和课本费,笔墨纸砚还是需要学生自己掏钱,不过学堂会提供一套廉价的笔墨给学生选择,只有市场价三成。

    郭宋走进大门,看门的老者刚要起身阻拦,后面的两名侍卫狠狠瞪他一眼,他又知趣地坐了回去,这两天有不少大人物来访,让他心中直犯嘀咕,不知这位又是谁?

    郭宋走进院子,便发现了躲在暗处的护卫,隐藏在屋檐下的一条暗缝里,确实很隐蔽,估计看门的老者都没有发现。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子曰:‘巧言色令,鲜矣仁!’”

    ........

    走近窗子,便听见了一名学生在背书,紧接着听见儿子郭锦城的声音,“曾三郎总的还不错,只有一处错误,是巧言令色,不是巧言色令,把这四个字默写二十遍,下一个乔水根,接着曾三郎往下背。”

    郭宋站在墙边,从一扇开启的窗户向里看,只见儿子郭锦城穿一件蓝色的细麻长衫,头戴儒巾,腰束革带,背手站在一群孩童面前,颇为气度威严,下面坐着五六十个孩童,七八岁居多,大多衣衫破旧,脸上挂满鼻涕。

    一个男孩怯生生站起身,小声道:“俺昨晚没有背。”

    “为什么没有背书?”郭锦城目光严厉地盯着他。

    “俺回家要给爹爹洗被子,要做饭,还要带弟弟。”

    “那晚上呢!”

    郭锦城语气稍微和缓了一点,“晚上为什么不背书?”

    “晚上要帮娘洗衣服挣钱。”男孩的头压得更低了,胀红了脸。

    “你说得是不是真的?我可是要去你家证实!”

    旁边几个学生起哄道:“他爹是瘫子,屎尿都拉在床上,家里比猪圈还臭,没人去愿去他家的!”

    ‘啪嗒!’男孩几颗眼泪滚落出来,滴在小桌上。

    郭锦城看他半晌,摆摆手道:“你虽然没有背书,但是情有可原,我就不责罚你了,先坐下吧!”

    叫做乔水根的学生坐下,伏着桌上无声地哭了起来,郭锦城用戒尺指着起哄声音最大的学生,冷然道:“张大魁接着曾三郎背,错一个字,打手心十下!”

    ........

    郭宋没有再继续看下去,悄然离去,儿子的表现虽然还有点少年心性,但足以让他放心。

    回到官房,郭宋令人把户部尚书张歉逸找来,张谦逸上午刚刚上任相国,他这两天也是忙得焦头烂额,从户部司升为户部有大量琐碎事情要处理。

    要建立起户部的框架,还要剥离户部司下面的十几个署,这些具体职能部门则归寺监管辖,另外,户部不光管财政,还管民政,各种繁杂的事务多如牛毛。

    郭宋见张谦逸满头大汗,便知道他忙得不可开交,便摆摆手笑道:“那就先回去忙吧!过几天我再找你。”

    张谦逸擦擦额头上的汗道:“事情永远忙不完,殿下请说吧!或许我能吩咐下面人去做。”

    “也行,你就安排下面人去做吧!”

    郭宋背靠宽椅,合手笑道:“我没记错的话,官租房是由户部司下面的商宅署负责吧!”

    商宅署负责所有权属于官方的大部分房产,包括商铺、官宅、官租房等等,但不包括皇宫、园林、官衙、寺院、道观,这些建筑比较特殊,由宫署负责。

    张歉逸点点头,“殿下说得没错,确实是由商宅署负责。”

    “我今天去了一趟居安坊,说实话,里面的管理令我非常失望,基本上没有什么管理,完全是放任自流,地面坑洼不平,污水横流,墙上污渍遍布,街上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腐臭气息,我无法想象夏天会是什么样子?

    但我最担心的不是这些,而是各种乱搭乱建的竹木棚子,基本上都是当做厨房,一家失火,整个一大片都难以幸免,所以我想知道,商宅署究竟是怎么管理?商宅署的主官究竟合不合格?该不该追责免职?”

    郭宋语气平和,但用词却十分严厉,三个追问使张谦逸汗流浃背,他是居安坊的最高责任人,一旦失火造成惨重损失,他第一个就该被免职。

    “卑职明白了,立刻回去整改,该免的免,该罢的罢,绝不姑息,卑职会在三天内拿出一份整改方案给殿下。”

    郭宋点点头,“我只提两条,第一,房租全部用在管理上,我们不缺这点钱;第二,对于乱搭乱建,我不希望采取一刀切的办法,官府图省力,今天强行拆掉了,他们明天还会再搭,治标不治本,我建议,乱搭乱建的棚子可以允许存在,但必须全部改成砖瓦结构,堵不如疏,这是我的态度。”

第九百八十二章 锦城家访

    次日上午,大批差役和士兵出现在居安坊,开始挨家挨户登记,查看乱建搭建情况,清理垃圾,用石灰给茅厕消毒,墙面也开始重新粉刷。

    一批工匠陆续入场,重新铺设路面,将水坑用泥土填满,然后再夯实,当然,铺设石板是不太可能,成本太高,所以工匠们做得比较聪明,使道路略略高出两边,这样既可以防止雨水积坑,也能防止污水流入路面。

    整个居安坊内热火朝天,很多百姓也坐不住了,纷纷出来帮忙清理污渍和积水。

    郭锦城是在中午过来,比平时提前了半个时辰,他今天要做一次家访,他要看看学生乔水根是不是说实话。

    在一名学生的带领下,郭锦城来一间租屋前,看得出乔水根家家境贫寒,只有一间屋,在门口空地上用茅草和烂木头搭建了一个小棚子,算是他们家的厨房。

    郭锦城敲了敲门,半晌,门吱嘎一声开了,一个又瘦又小出现在眼前,大概三四岁的样子,穿得破破烂烂,光着脚,眉眼依稀和乔水根有点相像,应该是他弟弟。

    “你是谁?”小男孩胆怯地问道。

    “你是乔二郎吧!我是学堂先生,你哥哥在吗?”

    里面‘哗啦!’一声响,似乎什么打翻了,紧接着只见一个人影在手忙脚乱地收拾屋里的东西。

    “大郎,外面是谁呀!”屋角床上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是我的先生。”乔水根结结巴巴道。

    “既然是先生,还不请人家进来?”男人怒道。

    无奈,乔水根出现在门口,低头小声道:“先生,请进来吧!”

    郭锦城走进房间,一股混合着屎尿气息的恶臭扑面而来,熏得他差点一口吐出,郭锦城屏住呼吸,半晌才缓过来,他强忍着气味打量一下屋子,屋子太小,东西十分凌乱,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门边有个洗衣盆,里面有半盆水,泡着一床被子,乔水根刚才正在洗被子,旁边地上摆着几个破碗,其中一个碗里还有半碗面糊糊,上面放着几条腌菜。

    房间很黑,对面有一扇小窗,一缕光线透进来照在一张小桌上,桌上有刚刚写好的功课,正是昨天要他背书而没有背出的内容。

    角落里有张很简陋的木床,上面躺着一个男子,身上盖着厚厚一床被子,光线黑,看不清他的相貌。

    “您是我家大郎的先生?”男子迟疑着问道。

    “我是!”

    郭锦城已经渐渐适应了房间的气息和黑暗,他平静回答道:“这两天发现他在学堂的情况不太稳定,所以来看一看。”

    “大郎,快请先生坐下。”

    乔水根连忙把自己的木凳搬过来,“先生请坐,我给烧水!”

    “不用了,我马上要去学堂。”

    郭锦城瞥了一眼地上的破碗,上面有厚厚一层黑,他哪里能喝水?

    “都怪我!”

    男子痛苦地说道:“孩子要照顾我,要做饭洗衣,还要照顾小弟,晚上要帮他娘洗衣挣钱,他实在太累了,写着写着就睡着了,我让他别读书了,可他不肯。”

    “你这是怎么了?”郭锦城问道。

    男子叹了口气道:“我叫乔四,河东汾州人,也曾经是晋军一员,在前年攻打幽州时被乱箭射中,一条腿瘸了,然后回到家乡务农,结果去年翻修房子时从房顶摔下来,下半身从此就没有知觉了,为了给我治病,我们卖了土地,全家人搬来长安,在这里租了一间屋,刚开始手中还比较充裕,有军俸积蓄、抚恤和卖地的钱,我就想开店做个小买卖,和娘子一起卖杂货,结果被人骗了,积蓄的百贯钱全部被骗走......”

    说到这里,乔四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小儿子爬上床,紧紧抱着父亲,乔水根低声道:“娘白天去酒店洗碗,晚上回来还要替人浆洗衣服,要给爹爹治病,还要养家,家里太穷了。”

    郭锦城的鼻子一阵阵发酸,又问道:“告诉是什么样的骗子,我想办法替你追查出来。”

    “是一个江湖游医,说可以替我治好瘫痪,他给我抹了点药,我还真一点感觉,他就拿出几瓶药膏,说是他的祖传秘方,用名贵的药材制成,一瓶要二十贯钱,一般要五瓶才能治好我的腿,我有点犹豫,他说还不想卖,便告辞走了,娘子生我的气,她找了三天才找到这个郎中,一口气买了五贯药膏,结果用了五个月,没有一点作用,才知道上当了,孩子他娘差点要上吊,被两个儿子拉住了。”

    “你刚才说用药真有感觉?”

    “不是!是他在诱导我,我以为有感觉了,实际上没有。”

    郭锦城点点头,又道:“其实你的情况我昨天就打听清楚了,官府对伤残军人有补助,我帮你领了回来,一共百两银子,你请收下吧!”

    说完,郭锦城将一个布包放在桌上,他见乔四没有反应,便对乔水根笑道:“你要继续读书,至少能读能写,将来可以找个不错的差事,你们全家的生活就会慢慢好转了。”

    “谢谢先生,我一定会刻苦读书!”

    “那我走了!”

    郭锦城拱拱手,转身离开了房间,他长长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爹爹常说底层百姓艰难,他现在真正的体会到了。

    房间里,乔四还在发呆,乔水根把一包银子放在他面前,激动地问道:“爹爹,这真是官府给的吗?”

    “我不知道,当年军队已经给了我三十贯受伤补贴了,怎么还会有?而且还是一百两银子,我真的不知道?”

    乔四声音颤抖着,他感觉自己就像做梦一样。

    乔水根却比父亲聪明得多,他感觉先生的话中有很多漏洞,他的同窗学友没有任何人知道爹爹曾经是军人,先生去哪里打听?而且父亲的伤残补助,先生和自己非亲非故,怎么可能领得回来?

    他隐隐感觉这些钱是先生给自己的,他在帮助自己的家庭呢!想到这,他的眼睛慢慢红了。

    ........

    中午时分,郭宋吃罢午饭,仰躺在宽大的官椅上小睡片刻,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人走到门口停住了,他慢慢睁开眼睛,只见卢纶站在门口犹豫,郭宋问道:“什么事?”

    “启禀殿下,玉真宫青莲天师求见,说有重要事情。”

    郭宋嘴角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应采和找自己做什么?

    知道青莲天师就是应采和的人极少,只有内卫和晋卫府的高层知道,就连潘辽、杜佑这样的相国都不知晓。

    不过玉真观宫主来见自己也很正常,玉真宫是皇室的资产,现在已收为官有,每一届的宫主都是由天子亲自任命并册封,并每年拨钱米给玉真宫养活宫内道姑。

    郭宋点点头,“请她到客堂稍候,我马上就来。”

    郭宋当然不可能在官房和应采和有什么非分的举动,而且还不能表现得过于亲密。

    应采和戴着遮面帷帽,站在客堂窗前等候,她等了好一会儿,郭宋才姗姗来迟。

    “让青莲宫主久等了!”郭宋走进房间笑道。

    应采和摘下帷帽,合掌施礼,“贫道打扰殿下休息了。”

    “无妨!宫主请坐。”

    郭宋很客气地请她坐下,茶童进来给他们上了两盏茶,行一礼退了下去。

    郭宋见应采和有点犹豫,便笑道:“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应采和沉默片刻,小心翼翼道:“有没有可能让太后和小皇帝住到玉真宫去?”

    郭宋一怔,“为什么提这个要求?”

    “是...是太后恳求的,她住在大明宫,恐惧得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一闭眼就看见先帝和她的儿孙,血淋淋地找她,她已经求我三次了。”

    “这样啊!”

    郭宋想了想道:“她住在哪里其实倒没有多大的关系,主要是不方便,我找她汇报军政大事,请她拟旨加印,我不能每次都跑去玉真宫吧!”

    “她说愿意把太后大印交给殿下,每年的新年朝贺她会按时出席,还有外地藩镇进京朝觐,她也会回大明宫接见。”

    郭宋起身负手来回踱步,他倒没有想到太后这样光棍,索性把大印给自己,事实上,需要太后草拟的旨意已经不多了,主要是涉及南方藩镇,自己做了监国摄政王,拿到了封爵权,爵位也不用请示太后了。

    其实郭宋还想到了一个安全问题,大明宫确实有点不太安全,而在玉真宫,有应采和这样的高手坐镇,任何刺客也休想得逞。

    他沉思良久道:“原则上可以同意,但我需要在玉真宫内修一座小型宫殿,让太后和小皇帝居住,最好你也在宫殿内修行,明白我的意思吗?”

    应采和轻轻点头,“我明白!”

第九百八十三章 道宫扩建

    傍晚,郭宋回到府上,他刚在自己书房坐下,妻子薛涛便急匆匆赶来。

    “夫君,你有城儿的消息吗?”

    郭宋笑了起来,“这才几天,娘子就等不及了吗?”

    “不是,下午城儿大姑来过,她说城儿昨天问她借了百两银子,也不肯告诉她用途,她有点不放心,大姑一说,我却担心了。”

    郭宋微一沉吟,他想到了那个家庭有困难的孩子,会不会给他们了?

    郭宋摆摆手,“不用太担心,我昨天刚去探望过他,他给学生们上课很好,一切都很正常。”

    “可是.....他要一百两银子做什么?”薛涛还是不解地问道。

    郭宋和薛涛对教育儿子郭锦城的立场一致,那就是要培养孩子勤俭节约的良好习惯,郭锦城从十岁开始有了零花钱,但每月只有一贯钱,他到太学读书后,零花钱增加到三贯,这也其他普通学生差不多,虽然太学中有不少豪富子弟,花钱一掷千金,但郭锦城和这种生活无缘,有特殊情况,他可以向家里申请,像昨天这样一次拿百两银子,从来没有过。

    郭宋微微笑道:“城儿一向稳重,不会做哪些让人担心的事情,我觉得问题应该不大,等他回来的时候你问问他就知道了。”

    “夫君,你不是安排人保护他吗?问一问玉娘不就知道了?”

    一句话提醒了郭宋,对啊!他可以询问一下护卫不就知道了。

    “我知道了,我明天问问玉娘。”

    “夫君,还有一个疑问。”

    薛涛又继续道:“城儿是问大姑借了百两银子,也就是说要还的,他拿什么还?夫君想过吗?”

    郭宋呵呵一笑,“我估计城儿有这笔钱,只不过不在身边,应该在王宫里。”

    “夫君是说,城儿在家里藏有一大笔钱?”薛涛有点惊愕。

    “肯定有,你每月给他例钱,你见他用过吗?”

    “倒也是啊!他除了每年过年给师父买点礼物,其他都不花钱,师父也不准他买昂贵的,我看过,都是一些点心,那么他肯定有积攒,只是他放在哪里?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郭宋心中一动,笑道:“问问咱们家的小探宝不就知道了?”

    薛涛关心儿子,心中急切,立刻让使女去找女儿郭薇薇,很快,郭薇薇一阵风似的进门了。

    “爹爹,阿娘,找我做什么?”

    薛涛笑问道:“我们想问问你,你弟弟有积蓄吗?”

    “当然有!”

    郭薇薇眨眨眼笑道:“我偷偷数过,还不少呢?”

    薛涛看了一眼丈夫,郭宋微微点头,薛涛便道:”带我们去看看!”

    这种事情郭薇薇最有兴趣,她连忙带着父母来到了兄弟郭锦城的房间,儿子的房间薛涛经常来收拾,却从未见过儿子的钱放在哪里?

    她疑惑地看着女儿,郭薇薇神秘一笑,只见她从橱柜底部的夹层内拖出一只木箱子,拍拍箱盖笑道:“都在这里呢!”

    郭宋和薛延对望一眼,一贯铜钱可是六斤多,这只小箱子能装多少?

    郭宋走上前,见箱子上有锁,便问道:“能打开吗?”

    “这个可难不住我!”

    郭薇薇在床头掏了掏,从里面摸出一把小钥匙,笑嘻嘻打开了箱子。

    “是银子!”薛涛脱口而出。

    里面竟然是满满一箱碎银子,加起来差不多就是百两左右。

    “可是我给他的月钱都是铜钱啊!城儿去哪里兑换的?”薛涛惊讶道。

    “当然是我兑换给阿城的。”

    郭薇薇笑道:“我的月钱不都是碎银子吗?我就兑换给阿城了,当然小赚一点点。”

    “你说的小赚一点点究竟是多少?”郭宋问道。

    “一两银子就赚他五十文,我若去外面兑换,可是能赚两百文的,我都给他了。”

    郭宋心中一怔,女儿怎么知道黑市?他又继续追问道:“你是听谁说,一两银子可以兑换一千两百文钱?”

    “脂粉店的伙计悄悄给我说的,他说在东市那边有个兑换金银的黑市,说我直接拿银子买东西有点亏了。”

    薛涛脸色一变,立刻地狠狠瞪了女儿一眼,“黑市这种地方不准去!”

    郭薇薇撅起小嘴,委屈道:“人家不是没去吗?说说而已。”

    郭宋点点头,“把箱子放回原处,阿城下次回来就要拿钱了,千万别让他知道我们发现了他的秘密。”

    薛涛也深以为然,嘱咐女儿道:“你弟弟长大了,以后别再打探他的秘密,听到了吗?”

    “他其实也没有什么秘密了。”

    郭薇薇见母亲又要瞪眼,连忙嚷道:“知道了!知道了!保证不再打探。”

    从郭锦城的房间出来,郭薇薇一溜烟地跑了,她害怕父母再问她有多少积钱,她每个月的例钱都花得光光,一文钱都没有存下。

    薛涛望着她背影摇摇头,“这个长不大的疯丫头,是要给她找个婆家收收心了。”

    “还早呢!”郭宋笑眯眯道。

    “哪里还早,再过几年就要到二十岁了。”

    薛涛感慨一句,心思又转回儿子身上,叮嘱丈夫道:“夫君明天别忘记问玉娘,城儿到底把钱花到哪里去了?”

    郭宋沉吟一下道:“我明天恐怕没有时间,要不你明天直接问玉娘吧!”

    “好吧!明天我找她。”

    ...........

    次日一早,郭宋带着潘辽和杜佑来到了玉真观,郭宋来玉真观当然是要考察太后在这里居住的可行性。

    郭宋已经派人向大明宫的宦官宫女打听过了,太后在大明宫确实过得很惊恐,夜里难眠,要好几个宫女守在旁边。

    郭宋当然也希望太后过得长久一点,对自己有利,再有就是安全方面考虑。

    不过,郭宋内心深处还有一个不能对人说的隐秘,他希望王太后搬出大明宫,为自己将来入主大明宫创造条件,一旦王太后搬出大明宫,就不可能再回去了。

    “殿下,让太后住到玉真宫合适吗?”

    杜佑有点担心,毕竟玉真宫只是一个道观,太后住在道观,怎么说都有点别扭。

    “杜相国是指哪方面?”郭宋笑问道。

    “卑职担心天下人非议,如果太后想住道观,不如直接在大明宫建一座。”

    郭宋摇摇头,“太后在大明宫遇到惊祟,为她的健康长寿,她确实不适合在大明宫住下去,这也是御医的意见,至玉真宫合不合适,我觉得只是一个名份问题,给玉真宫一个名份,问题就解决了。”

    潘辽也道:“殿下说得也有道理,太后经历很多挫折,作为臣子,我们应该满足她的心意,既然她一心想长居玉真宫,那我们就想办法让玉真宫的条件适合她。”

    杜佑感觉晋王心意已定,他便不再坚持了,“好吧!我们一起想办法。”

    这时,应采和带着一群老道姑迎了出来,杜佑可是认识应采和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应采和特地戴了一幅藏剑阁的小面具,所谓小面具,就是只改变局部面容,主要是眉眼,就算在玉真宫,她也常戴这副小面具。

    “贫道玉真宫青莲,欢迎晋王殿下和两位相国!”

    郭宋微微笑道:“我今天带着两位相国来玉真宫,主要是考察建立新宫的可能,就要麻烦青莲天师了。”

    “能为殿下效劳,是贫道的荣幸,殿下请!两位相国请!”

    应采和让众道姑回去,她只带着两名徒弟陪同郭宋三人。

    “请问青莲天师,我记得道宫北面有一片空地,它现在还在吗?”

    问话的是杜佑,他果然没有认出应采和。

    应采和欠身道:“那片空地还在,已经被开辟为菜地,如果需要,随时可以征用!”

    众人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前面出现一堵围墙,围墙背后就是玉真宫的后园,也就是杜佑所说的空地,众人走进一扇圆门,大片菜地便出现在眼前,占地足有二三十亩,整个玉真宫有百亩大小,这片菜地就占据了两成多。

    菜地里种满了蔬菜,差不多可以收成了,远处,十几名年轻道姑和数十名女修士正忙碌地采摘蔬菜。

    郭宋见旁边数十步外有一座土丘,土丘上是一座亭子,他信步向亭子走去。

    走上亭子,郭宋向围墙外望去,围墙外是一条河,河边生长着几排松树,但从松树的缝隙望去,隐约可以看见河对岸也是大片菜地。

    “外面是哪里?怎么也是菜地?”

    郭宋这话一出,众人便立刻明白,晋王是嫌道宫的后园太小。

    应采和摇摇头,她也不知道那边是哪里?

    杜佑是长安本地,他却知情,他微微笑道:“殿下,原本包括玉真宫在内的两百亩地,是武周控鹤监张易之的府邸,张易之被诛杀后,他的府邸被睿宗皇帝夷为平地,后来在河西岸修建了玉真宫,而河东岸的大片土地便一直闲置,后来安禄山占领长安,把这片土地封给了田承嗣,田承嗣只在南面建了四十亩的宅子,还有六十亩准备做后园,但还没有动工,郭子仪就收复了长安。

    按理,这片土地应该被收回官有,但田承嗣是魏博藩镇,他一直坚持这片土地是他的私产,朝廷也承认了,所以河东岸的田氏府宅和这六十亩地一直保持着原样。”

    “杜相国的意思是说,后面这片土地是田家的私产?”

    “正是!”

    郭宋淡淡道:“但现在田承嗣的子侄都被杀光,那又是谁继承了这片土地和宅院?”

    杜佑一本正经道:“自然是商宅署!”

    三人对望一眼,一起大笑起来,说了半天,这是官府的土地和宅子啊!

    郭宋当即对潘辽道:“这边的后园只有二十几亩,太小了一点,然后把河东岸的土地和田家宅子一并划给玉真宫,在这一百二十亩土地修建一座小型宫殿,尽快开工!”

    潘辽躬身行礼,“卑职遵命!”

    郭宋又对应采和道:“从现在开始,玉真宫改名为敕封玉真宫,不再对外,除了目前已有修士外,不再增加修士。”

第九百八十四章 朝房论政

    “殿下,这是居安坊的初步整顿方案!”

    下午,张谦逸将一份文稿放在郭宋面前,又继续道:“商宅坊署令刘泊已经被革职,目前由署丞接任,自从居安坊建成后,刘泊就没有去过一次,还有负责居安坊的五名官员也一并被革职,他们确实存在严重失职,不容推卸。”

    郭宋点点头,对张谦逸的态度表示认可,他打开文稿仔细看了看,又道:“像前面这些简单的整顿,我觉得可以尽快实施!”

    张谦逸连忙道:“昨天一早就开始了,重新修补露面,清除垃圾,用生石灰清理茅厕,还要重新粉刷外墙,还有乱搭乱建的棚子也开始挨家挨户登记,主要是以后怎么健全制度,收的租金怎么用?谁来监督等等,这需要时间来制订。”

    这时,郭宋见潘辽站在门口,便笑道:“潘相国先进来坐,这边马上就好。”

    潘辽笑呵呵走进来,在旁边坐下,有茶童给他上了茶。

    这次参事升级为相国,潘辽的权力实际上被压缩了,以前他什么都管,掌控全局,现在郭宋把各个相国的权力提高了,有些事情可以直接向他汇报,不用再经过潘辽,潘辽现在只过问重大军政事务。

    那么作为右相,潘辽能过问哪些事情呢?一是重大军政事务,二是跨部门的事务,三是重要人事任免,四是涉及钱粮折合五千贯以上。

    像张谦逸汇报的这件事虽然属于户部内政事务,不用通过潘辽,但因为罢免了正四品署令,另外涉及到每月租金一万多贯钱的使用,这件事还是要让潘辽知道。

    只是这件事由于是郭宋主动提及,所以张谦逸在制订初稿后,便先郭宋汇报了,等郭宋提出意见后,再正式向潘辽和政事堂汇报。

    郭宋又对张谦逸道:“具体怎么处理我不管,我只提几个原则,第一,责权要清晰,赏罚要分明;第二,租金专项专用,不准随意挪用;第三,要善待百姓,以疏导为主,不准使用暴力手段,就像我之前说的处理乱搭乱建一样。”

    郭宋想了想又继续道:“第四是重点,租金要着重解决三个方面的问题,一是安全,尤其防止火灾发生,你们可以建立几支专门灭火的民团;二是防疫,防止疫病爆发,这就涉及到整顿清洁卫生,加大医药投入;三是基础教育,要让每一个孩童都至少读两年书,教育合格的标准就是要能看得懂报纸的内容。”

    记室参军卢纶靠墙而坐,记录得飞快,将晋王提出了原则都一一记录下来,他整理留底后,会给张谦逸送去。

    张谦逸点点头,“卑职明白了,卑职会尽快完善初稿,然后提交政事堂。”

    郭宋把初稿递给他,“去吧!”

    张歉逸行一礼,又和潘辽打了招呼,便匆匆去了。

    郭宋这才对潘辽笑道:“看来老潘是有备而来。”

    “不光是我,还有一个呢!”

    潘辽话音刚落,只见杜佑匆匆走了进来,歉然道:“有事耽误了,我没有来晚吧?”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正要开始!”

    郭宋笑着摆摆手,“坐下吧!”

    杜佑在潘辽对面坐下,两人一左一右,都有单独的座位加茶几,座椅宽大,非常舒适,很适合聊军论政。

    “我们要和殿下说的第一件事,是关于朝廷架子的建立,这几天政事堂讨论了三轮,基本上决定按照开元年间的朝廷框架来安排,决议书前天已经上交,大家都在等殿下的意见,我们二人想问问殿下是什么态度?”

    郭宋抽出一份政事堂的决议书,对二人道:“决议书我已经仔细看过了,整体上我基本同意,只是一些细节我想再问一问。”

    他翻开第四页道:“决议书里面提到一个集贤殿大学士,我想知道,设立它有什么意义?”

    “这个问题我来回答吧!”

    杜佑笑了笑道:“集贤殿大学士最初设立是在开元十三年,玄宗皇帝置集贤殿书院学士,以授宰相及其他侍从官,它设立的目的是和中书省争夺发诏权,发出的诏书叫做黄麻诏书,但我们设立集贤殿大学士是指资政,给他们在朝廷安排一个大学士的正式职务,资政以后就取消了。”

    郭宋点点头,“原来是安排资政,我明白了,不过我建议再建立一个类似的学士机构,用以安排我的幕僚和参军侍从等等。”

    旁边卢纶身体微微一震,这就涉及到他的利益了,他作为记室参军,实际上是晋王府的官员,而不是朝廷官员,晋王显然想给他们正式名份了,卢纶不由竖直了耳朵。

    潘辽接口道:“殿下的意见实际上政事堂已经考虑到了,就是原来的秘书省,只是我们改成秘书院,官职具体设置下一步会给殿下,基本上等同于枢密院,以后殿下的幕僚和参军都会编入秘书院。”

    郭宋点点头,“我明白了,最后还有一个疑问就是内侍监和宗正寺,有必要设置吗?”

    内侍监是宦官管理机构,宗正寺就是皇族管理机构,尤其是后者,郭宋不希望李唐皇族再次出现在朝廷中。

    潘辽和杜佑对望一眼,他们知道晋王会提出这个疑问,这两个部寺其实不是为郭宋设置的,而是为他的子孙设置的,潘辽含蓄地说道:“殿下,这两个部寺设立是有必要的,但不一定现在用它,可以让它虚转,百年后再用也不迟。”

    郭宋立刻明白了,就是暂时有名无实,他想了想道:“虚设我同意,一些宗正寺的事情,比如寺院道观管理、皇陵的修缮看守等等,这些具体事宜可以放在太常寺,晋王宫诸事,可以放在礼部。”

    潘辽和杜佑同时答应,“殿下说得有理!”

    郭宋取笔在决议书上批了个准字,算是原则上批准了框架决议书。

    “这件事就到这里吧!二位还有什么事?”

    杜佑连忙道:“还有就是两个空缺宰相的任命,以及南唐官员的选用任命,卑职先说说南唐官员的选用任命,经过第二轮仔细考察,吏部基本上认可了两川安抚使温佶的推荐名单,一共六十三人,希望殿下能在任命上提出具体意见。”

    这份名单郭宋很了解,基本上都是各大世家子弟。

    实际上,他在成都就给温佶说过几个选用原则,第一,阉党的人不用;第二,四品以上官员不用;第三,崔造派系的不用;第四,道德有亏之人不用,所以这份名单中,官阶最高的官员也只是四品,四品官员一共有八人,都是侍郎和少卿之类。

    至于南唐的地方官,肃政台还在明察暗访之中,目前先要定下朝廷官员。

    郭宋取出名单看了看,又问道:“这个工部侍郎苗稷如何?”

    郭宋比较关心这个苗稷,是因为苗稷对他岳父薛勋一家有恩,当年岳父带着妻女初到简州为官,苗稷就任简州州治阳安县县丞,岳父一家蒙他的照顾,才得以在简州安顿下来。

    妻子薛涛几次提到过这个苗稷,可见他确实对岳父一家照顾有加。

    杜佑欠身道:“这个苗稷是相国苗晋卿第七子,也是相国张延赏的小舅子,他为官经验丰富,在工部侍郎上做了十年,人品不错,比较清廉,就是性格懦弱了一点,当年我劝他跟我一起北上,他害怕张延赏生气,便不敢跟随,用八个字点评,能力有余,魄力不足。”

    郭宋点点头,“工部司郎中卢进已经出任少府寺卿,就让苗稷继续出任工部左侍郎。”

    潘辽吓了一跳,刚要开口,郭宋却摆摆手,“潘长史不用说了,苗稷对我岳父一家有恩,所以我特殊关照一下,其他官员就按照他们现在的官阶降一级任用,尽量用其所长。”

    潘辽和杜佑躬身道:“遵殿下之令!”

    郭宋见天色已黄昏,便笑问道:“还有别的事情吗?”

    潘辽连忙道:“还有最后一件事,就是关于把朝廷迁到大明宫。”

    把朝廷迁到大明宫是必然了,从前大家都是晋王属僚,属于晋王府的官员,所以官衙设立在晋王宫外,很顺理成章,但现在是朝廷,再放在晋王宫就不合适了。

    另一方面,建立新朝廷后,官员至少增加一倍,原来的官房就不够用了,再迁去新城也不现实,所以把朝廷迁去大明宫便摆上了议事日程。

第九百八十五章 福兮祸兮

    朝廷迁往大明宫郭宋已经原则上同意,里面还有大量细致的事情要做,包括朝房修葺,前期准备,官房分配,文书搬迁等等一系列的事情要做。

    尤其朝房修葺,之前大明宫很多官房就漏雨渗水严重,正好借助这个机会一并修葺。

    众人商议片刻,很快便达成共识,没有两三个月,这些琐碎的杂事肯定做不完,朝廷整体搬迁至少要等到秋天了,新任命的官员只能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处理公务,熬过这个夏天再说。

    郭宋回到内宫时,夜幕已悄然降临,薛涛给他送来了晚饭,郭宋端起酒杯笑问道:“今天去找玉娘了吗?”

    薛涛轻轻叹口气道:“等夫君吃完晚饭再说这件事吧!”

    “无妨!你就说是了。”

    薛涛只得苦笑一声道:“我今天上午就找过玉娘,她也去打听,然后中午时分回来告诉我结果,我们的宝贝儿子居然济贫去了。”

    “是不是一个姓乔的学生?”郭宋笑问道。

    薛涛惊讶道:“夫君已经打听过了?”

    “那倒没有,我是那天在学堂上看到一点端倪,具体事情真不知道。”

    “是一个叫做乔水根的学生,他父亲曾经是晋军士兵,后来受伤回乡,结果家里修房的时候从屋顶摔下来,变成瘫子,来长安求医又被骗了,一家四口蜗居在一间小屋里,全靠这个学生的母亲给酒楼洗盘子,晚上还要给人浆洗衣服,一个月能挣三贯钱左右。”

    “然后呢?”郭宋又问道。

    “然后咱们家的孩儿善心大发,就给了人家百两银子。”

    郭宋感觉妻子的语气有点不太高兴,便笑问道:“这不是好事吗?娘子怎么有点忿忿不平?”

    薛涛摇摇头道:“我虽然足不出户,但也天天看《长安快报》,报上就很详细地讲述了长安底层百姓的月度收支开销,按理一个月三贯钱收入,基本生活应该能保障了,麦子才三十文一斗,粗布也才二十文一匹,盐一家人每月一斗就足够了,加上便宜的芜菁、藿菜(豆的叶子,唐朝最低端的蔬菜),偶然可以买点便宜鱼虾,像一条两斤的鲫鱼也才十几文钱,小鱼虾更便宜,几文钱一堆。

    一家人几口人在吃穿上的开销,只要节俭朴素,不去酒楼,不买价格昂贵的肉食和瓜果,一个月最多一贯钱,加上房租每月五百文,再去掉一些杂项开支,他们家一个月也能攒下一贯钱呢!为什么还要城儿把自己辛辛苦苦攒了几年的积蓄送给他们?”

    郭宋想了想道:“我估计他们家还要给孩子父亲看病吃药,这个开销就大了,一个月一贯钱止不住。”

    “他已经是瘫子了,吃药看病还有什么意义?”

    郭宋摇摇头,“瘫痪在床,如果不治的话,会慢慢波及全身,也就几年的寿命,如果想活长一点,还是要针灸吃药,他们肯定问了不少医师,况且这笔钱能改变他们家的命运,其实也算是一种功德。”

    “可是.....”

    薛涛叹口气,“我只是觉得城儿还是太单纯了,他居然说是官府给伤残士兵的补助,他去帮忙代领了,这么浅显的撒谎,那家人居然信了,难道官府就这么傻,不来看一眼就给你百两银子?非亲非故,城儿凭什么能代领?这么浅显的道理,我觉得那家人是有点昧良心了,觉得城儿年少好欺。”

    郭宋摆摆手,“这件事我们千万不要插手,这是城儿的成长历程,不管这笔钱给得值不值,都是城儿一种体恤下民的表现,这就是我安排他去居安坊教书的目的,我不希望他在锦衣玉食中长大,不知底层困苦,让他去判断,让他去经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说到这,郭宋又问道:“娘子没有让玉娘去干涉这件事吧?”

    薛涛摇摇头,“我倒是想,但玉娘说,夫君之前有过严令,除了安全,不准他们干涉城儿任何事情。”

    “你不要怪玉娘,他们是晋卫府,晋王府是铁板一块,无懈可击,玉娘能告诉你城儿的事情,也是因为你是王妃,除你之外,任何人她都不会泄露。”

    薛涛默默点头道:“其实我知道,我并没有怪她,我只是希望她能保护好城儿的安全。”

    吃罢晚饭,郭宋翻看着今天的报纸,他心中却在考虑儿子之事,其实他也知道儿子这件事做得有点冲动,俗话说‘升米恩,斗米仇’,‘救急不救贫’,儿子把这一大笔钱给了对方,对方却没有还给儿子,实际上就已经起了贪念,对这户人家未必是好事。

    自己要不要通过这件事来教育儿子呢?

    郭宋沉思良久,决定还是暂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等看这件事后续发展再说。

    .........

    下午时分,郭锦城又和平常一样来到学堂,一进学堂大门,他便急切向乔水根的位子望去,乔水根已经两天没有来上学了,让他颇有点担心。

    乔水根的位子还是空着的,郭锦城心中一紧,难道他家出什么事了吗?

    这时,另一个学生张大魁跑上来道:“先生,乔水根的事情我昨天已经打听到了。”

    “你快说,他怎么了?”郭锦城急切问道。

    张大魁挠挠头道:“他们家邻居说,乔家两天前连夜搬走了。”

    “搬走了?”

    郭锦城愕然,“他们搬到哪里去了?”

    张大魁摇头,“不知道,好像是雇一辆牛车就走了。”

    郭锦城下午上课有点心神不定,一放学,他便匆匆赶到乔家,离乔家还有二十余步,便看见乔家门口站了很多人,房顶上还竖起了幡子,上面挂着白布。

    郭锦城着实愣住了,这是发生丧事的标志啊!乔家谁死了?

    他慢慢走上前,门口全是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不像来帮忙的,倒像一群来看热闹的闲人,郭锦城看不清楚屋里的情况,隐隐听见屋子里传来哭声。

    一名老者摇摇头,从人群里挤出来,郭锦城连忙上前问道:“请问老丈,乔家怎么回事?”

    老者叹口气道:“乔四死了,好像是被人杀了。”

    郭锦城大惊,急问道:“怎么会被杀了?”

    “具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这件事也不算太糟糕,他死了,他们这个家也解脱了。”

    “为什么这样说?”

    “他是瘫子啊!根本就治不好,但每个月还要吃药看病,白白花掉多少钱,家里钱连吃饭都不够用,可乔四只想着自己,却不管把娘子和两个孩子拖累得多惨......”

    说到这,老者摆摆手,“算了,逝者为大,我就不多说了,我的两贯钱就当扔到水里了。”

    老者摇着头走了,郭锦城慢慢走到门口,依稀看见乔水根和他弟弟以及母亲披麻带孝,正跪在床边痛哭?

    郭锦城刚要挤进去,却感到有人拍拍他肩膀,他一回头,只见内卫首领王越站在自己身后。

    “王统...王兄,你怎么在这里?”郭锦城惊讶问道。

    王越微微笑道:“你说呢?”

    郭锦城当然知道自己的世子身份,肯定会有人保护他安全,只是他希望保护自己的人不要干涉自己的生活,最好不要露面。

    两人走到一边,郭锦城低声问道:“王统领一直在跟着我?”

    王越摇摇头,“这倒没有,内卫不管贴身护卫,刚才有手下告诉我,这里出了凶杀案,因为你也在这一带,我不放心,才亲自赶过来查看情况。”

    郭锦城连忙问道:“查清楚情况了吗?”

    王越轻轻点头,又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一个地方。”

    郭锦城又看了房间一眼,便跟着王越匆匆离开了.......

    在一家小茶馆内,王越给郭锦城倒了一盏茶道:“他们家突然得了一笔钱,和公子有关系吗?”

    郭锦城心一沉,难道乔四被害和那笔钱有关系?

    他点点头,承认那笔钱和自己有关系。

    王越道:“这件事发生在昨天傍晚,出事地点在灞桥,已经有人报官,长安县的官差已经详细盘问过了,今天一早,还是官差把他们送回来的。”

    “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郭锦城着急地问道。

    “公子别急,听我慢慢说。”

    王越斟酌一下措辞道:“公子那笔钱在他们家中引起了很大的分歧!”

第九百八十六章 父子谈心

    郭锦城给了乔家百两银子,却引发了乔四父子之间的矛盾,乔水根不想要先生的钱,坚决要求还给先生,但乔四却起了贪念,不肯还这笔钱,当他得知郭先生也才十四五岁时,他很担心郭锦城的父母会来讨要这笔银子,他当即决定连夜逃回家乡。

    乔水根尽管不愿意,但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只得委屈地跟随父母连夜离开了居安坊,在灞桥一家路边茶棚吃午饭时,乔四多喝了几杯酒,便有些得意忘形,向掌柜吹嘘自己的运气,遇到了天下头号大傻瓜,居然把百两银子白白送给自己。

    他的得意忘形使财露了白,被茶棚中的几个当地无赖听到了,他们一家人刚离开灞桥,便被这群无赖抢劫,乔四用身体压着装有百两银子的包裹,死活不肯放手,背心被刺了两刀,当场毙命,银子也被抢走了。

    郭锦城听完王越的述说,俨如五雷轰顶,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百两银子会引来这么大的灾祸,乔四为它送了命。

    半晌,他嘶哑着声音问道:“凶手抓到没有?”

    “凶手一共五人,抓到了两人,另外三人逃掉了,官府已经立案通缉,抢走的银子追回来四十两。”

    王越见世子心情沉重,便劝慰他道:“这不是公子的责任,祸根是贪心,乔四若有感恩之心,就不会吹嘘使钱财露白,他若不把钱财看得那么重,也不会送命,而且他死了未必是坏事,他的左邻右舍都说他拖累了家人,

    王越的劝说并没有什么效果,郭锦城还是认为是自己的百两银子害死了乔四,使两个孩子失去了父亲,他郁郁不乐地返回了姑母家。

    王越望着世子的牛车走远,他其实并没有对世子说实话,内卫有铁律,这件事在给晋王殿下禀报之前,他还不能对世子说实话。

    .......

    郭宋听完了王越的汇报,他着实也感到惊讶,他没想到这件事居然发展得如此荒诞离奇,但细细一想,又合情合理,根子就是乔四起了贪念。

    而且郭宋在兵部查询过了,幽州之战一共有三百七十四名因受伤失去战斗力的士兵返乡,这里没有一个姓乔的士兵,也没有一个汾州的士兵,说明这个乔四说了谎。

    还有他被游医骗走百两银子之事,郭宋之前听妻子说起时,他就认为乔四在编故事,至少是夸大了损失,半身瘫痪的人,怎么可能擦点药就有效果。

    王越调查的事实证明,根本就没这回事。

    由此可见这个乔四绝对是一个精于世故之人,一眼便看透了自己儿子的单纯,便想用自己的悲惨境遇来打动他,或许他是想省几个笔墨纸钱,却没有想到儿子一出手就是百两银子,促使他连夜逃走。

    郭宋桌上有一份王越赶制出来的关于乔家的报告,和王越之前告诉郭锦城的情况大相径庭。

    王越又叹口气道:“没有得到殿下同意之前,卑职不敢告诉殿下实话,但卑职感觉,我随口编的故事让世子受到打击了。”

    郭宋摆摆手,“这倒没有关系,世子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坚强,不过这件事的真相还是由我来告诉他比较合适。”

    郭宋想了想,又对王越道:“既然是我的儿子,我这个当爹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我去劝说他,你们内卫集中力量追捕那三名逃犯,把百两银子去黑市兑换成铜钱,全部交还给乔水根母亲,不能让我儿子一番心意白费了。”

    王越当即保证,“卑职绝不会让他们逃脱!”

    ........

    郭宋随即来到了安定坊,安定坊就位于西安门大街最南面,郭萍在这里买了一座五亩的宅子,把家搬到这里了,这里距离西安门大街也就两三百步的路程,每天从家里去酒铺很方便。

    无独有偶,张雷的新府宅也在光化门大街,距离郭萍府不远,两家结成亲家后,经常有往来。

    不过现在天色还早,郭萍和侄子郭锦城都在酒铺那边,天黑后,他们才会回到安定坊。

    郭宋乘坐马车直接来到了西安门大街,在眉寿酒铺后门停了下来,掌柜认识郭宋的马车,立刻跑去禀报东主,郭萍匆匆出来。

    “小弟,这才几天,你就忍不住来看儿子了?”

    郭宋笑了笑道:“城儿呢?他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哎!你这样说还真是,他一回头就上三楼了,一直没见他下来,前几天都会下来帮忙调酒。”

    “他喜欢调酒?”郭宋停住脚步问道。

    “这孩子喜欢做的事情很多,特别对新奇的东西比较感兴趣,调酒是其中之一,他喜欢配香料。”

    唐朝的酒和茶都会配一点香料,各家酒铺都在绞尽脑汁配各种新奇的香料,眉寿酒当然也不例外,各种香料达数十种之多。

    郭宋点点头,直接上了三楼,三楼原本是放杂物的地方,旁边有间小屋子,原本是郭萍午休之地,现在让给了侄子。

    门关着,郭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郭锦城的声音,“谁呀!”

    “是我!”

    里面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奔跑的脚步声响起,门开了。

    “爹爹,你怎么来了?”郭锦城惊愕望着门外的父亲。

    郭宋探头看了看房间,笑道:“这里太狭窄了,我们去隔壁坐坐吧!”

    隔壁便是明珠酒楼,郭萍给他们父子安排了一间雅室,又给他们送来一瓶上好葡萄酒和十几盘小菜。

    郭宋的孩子也可以喝酒,一般是在节日,全家人聚在一起喝点葡萄酒,但平时严禁喝酒,这是王妃薛涛的规定。

    “爹爹,今天不是节日吧!娘会生气的。”郭锦城笑道。

    郭宋给自己和儿子各斟一杯酒笑道:“你娘只是不准你们偷偷喝酒,今天是和爹爹在一起,情况特殊,再说,你在酒铺学调酒,你不喝酒吗?”

    郭锦城脸一红,小声道:“每次我就只抿一点点,其实除了葡萄酒,其他酒我都不太喜欢。”

    “少喝点无妨,不要沉醉其中就行了。”

    父子二人喝了一杯酒,郭宋又笑问道:“你猜猜我为什么来?”

    郭锦城低下头道:“肯定是王统领去见过父亲了。”

    “你说得没错,我刚刚才知道你的一个学生家里出了事,使你情绪很低沉。”

    郭锦城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没有我送的那一百两银子,乔水根的爹爹就不会死,是我间接害了他。”

    郭宋摇摇头,“看待同一件事,不同人就有不同的解读,因为每个人所处位置不同,比如乔水根哀伤失去了父亲,他隔壁邻居却认为他们母子三人解脱了,乔四死得好,更重要是,你有没有考虑过乔水根的母亲是怎么想的?”

    郭锦城茫然地摇摇头,郭宋淡淡道:“那我告诉你,她作为妻子,丈夫去世,她心中固然很难受,但作为母亲,她在难受的同时,也有一种莫大的解脱。”

    “我明白父亲的意思,她要养两个儿子,还要照顾瘫痪的丈夫,每天挣钱累死累活,估计她也快承受不住了。”

    郭宋摇了摇头,“其实你不明白我的意思,王越特地调查了乔家的情况,为给乔四治病,他们家外面还欠了人家一百贯钱,而且家乡就有欠债,欠了多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是逃债来京城的。”

    郭锦城一下子张大了最嘴,欠债!自己怎么不知道?他当然不可能知道,他才教了几天书?

    郭宋瞥了一眼,又继续道:“这两年他们家在京城又欠下了一百贯钱的外债,这其实就是他告诉你,他被游医骗了百贯钱的梗。

    这几个月,每天都有人上门逼债,若再不还钱,乔水根的母亲就得被迫去卖身,乔水根和他弟弟也要卖身为奴,所以你救济他们的一百两银子绝不是你认为的灾祸,而是救了他们母子三人的命,今天下午,围在门口那些人其实都是债主,你明白吗?”

    郭锦城没有听出父亲话语中泄露出他早就知道这件事,父亲怎么会知道乔四告诉自己游医的事情?父亲知道乔四家乡欠债,说明父亲已经调查好几天了。

    只是郭锦城现在心中一片凌乱,围在门口那些人都是债主?他忽然想到了那个老者说的最后一句话,‘我的两贯钱就当扔到水里了’,原来他们真是债主。

    “可是.....可是他们并没有还债,而是连夜逃走。”

    郭宋注视着儿子的眼睛缓缓道:“你毕竟还年少,还不懂人心,逃过一次债的人,一定还会逃第二次,就算没有你那一百两银子,乔四也会逃债,只是你那一百两银子使乔四决定当晚逃走。

    王统领其实也没有告诉你实话,杀乔四之人并不是什么混混,他们一家刚离开灞桥不久,最先得到消息的五名债主就骑马追来了,他们搜乔家的行李,发现了银子,在争抢中,乔四被杀,五人抢了银子逃走了,其中没有参与杀人的两名债主投案,参与杀人的三名债主逃走了。

    在其他债主的强烈要求下,他们母子三人又不得不回来,你想想看,没有你那一百两银子,他们母子三人以后会是什么命运?”

    父亲的一番话让郭锦城如释重负,他最担心乔水根会恨自己的银子害死他父亲,现在他明白了乔四被杀的真相。

    原来自己的百两银子是救命,并不是祸根,有了自己的百两银子,乔水根兄弟和他们母亲就彻底解脱了。

    这时,郭锦城忽然想起一事,急道:“但银子被抢走了,他们母子拿什么还债?”

    “放心吧!内卫王统领亲自出马,他们绝对跑不掉,我相信今天晚上就能追回来。”

第九百八十七章 改行履新

    父亲的劝慰使郭锦城心中的阴郁终于一扫而空,他和父亲喝了两杯酒,郭锦城又对父亲道:“爹爹,我不太想去学堂教书了。”

    “为什么?”

    郭宋笑问道:“难道这件事在心中有了阴霾,不想再去面对?”

    “也不完全是,我了解乔水根,他是个很要强的孩子,他一定会把银子还给我。”

    “这个你就多虑了,追回银子后,王越会兑换成铜钱直接还给债主,替他们把债还了,多出的钱让他们把丧事办了,乔水根只会感激你,但他没有钱还你。”

    “可是......”

    郭锦城不知该怎么说,这件事确实在他心中有了阴影。

    郭宋拍拍儿子的肩膀,笑眯眯道:“不去就不去吧!你母亲前两天给我算了一笔帐,倒提醒我了,我发现有一个更适合你的差事。”

    “母亲说了什么事?”

    “就是报纸上一些柴米油盐的小事,和你没关系,你就别问了,跟我走吧!”

    郭宋拉着儿子出了酒楼,此时正值饭点,西安门大街上人潮汹涌,父子二人没有乘坐马车,而是顺着人流缓缓而行,前后都有侍卫,紧张地跟着他们。

    “城儿,你觉得西安门大街怎么样?”郭宋微微笑问道。

    郭锦城想了想道:“这个问题,我们太学同窗都谈论过了。”

    “哦?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东市和西市只卖货,没有吃喝玩乐的地方,平康坊倒是热闹,可那边不适合全家人出游,西安门大街非常适合一家人出来吃饭游玩,所以生意火爆。”

    “那你自己认为呢?”

    “我.....”

    郭锦城挠挠头,半晌道:“我觉得似乎孩童玩耍的地方偏少了一点,如果再多一点孩童喜欢的东西,比如建一个园子,养一些老虎、豹子之类,肯定会有多孩童央求父母来玩,这里就更热闹了。”

    郭宋忍不住摸摸儿子的后脑勺,不愧是自己的儿子,还真聪明,居然想到了动物园。

    “说得有道理,不过不用在这里养,味道太臭,放在未央宫最好,反正要经过西安门大街,正好把北面的生意也带起来了。”

    西安门大街最大的问题就是南面热闹,北面冷清,人们步行到中间的光化门,看了参军戏,逛了广场上的各种摊贩,就直接从河道另一边往回走了,而不会继续向北走,使得北面的生意一直比较冷清。

    目前想到的办法就是北面做乐坊、赌馆、青楼以及专业店铺,但这些店铺不能放在沿街,只能放在背面藏起来,主要怕影响风气,使很多家庭不愿再来西安门大街。

    没想到儿子的一个主意就解决了这个困扰了西安门大街好几年的难题,办个动物园,把孩子吸引过来,父母也就跟来了,沿街店铺的生意都会跟着好起来。

    其实不光是动物园,还有孩子的游乐园,骑木马,荡秋千,滑滑梯,玩水、玩沙、搭积木等等。

    动物园加上游乐园,何愁北面的生意好不起来?一时间,郭宋浮想联翩。

    “父亲!父亲!”郭锦城小声提醒父亲。

    郭宋这才从浮想中回到现实,他看了看前面,笑道:“我们到了!”

    前面有一座很大的建筑,把东沿街和东二街、东三街连为一体,大门上面挂着一面郭宋亲笔手书的金字招牌:《长安快报》。

    这里就是郭宋要给儿子找差事的地方,儿子不是比较内向沉默吗?那就让他做执笔,也就是后世的记者。

    前两天,妻子薛涛给郭宋讲了一通底层百姓的开支,倒让郭宋忽然想到了自己儿子,如果让自己儿子进报馆,然后去调查底层百姓生活,岂不是比教书更能达到自己的目的,锻炼他的口才和交际能力,让他更深透的了解底层百姓生活。

    想通这一点,郭宋便想着找机会和儿子谈一谈,没想到儿子竟然主动提出不想去教书,正中郭宋下怀。

    “让你去报馆做事,你愿意吗?”郭宋指了指报馆笑道。

    郭锦城顿时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他喜欢新奇的东西,报纸他天天看,可从未想过自己能成为报馆一员,自己写的东西也能出现在报纸上。

    有侍卫先一步去通知报馆了,大管事李联和主审杜崇听说晋王微服私访,都十分紧张,连忙安排了一个僻静处,这是郭宋的要求,很多报馆笔杆子都认识自己,他可不希望暴露儿子的身份。

    郭宋带着儿子从旁边侧门直接上了二楼,走进一间议事小堂,这里没有其他人员,只有李联和杜崇二人,两人连忙上前见礼。

    “不必客气,我今天是微服前来,不谈公事,我们还是放松点比较好。”

    四人坐下,郭宋指指郭锦城笑道:“这是我长子,叫做郭锦城,请两位多多关照!”

    两人听说是世子,顿时肃然起敬,没想到郭锦城起身给他们行一礼,顿时让他们二人有点手足无措,“这...这个不必了,世子快快请坐!”

    郭宋微微笑道:“我儿在太学读书,每天下午都有时间,所以我打算让儿子利用下午时间历练一年,想来想去,我觉得报馆最合适,怎么样,两位给一个机会吧!”

    李联和杜崇对望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一种按耐不住的激动,这不就是陪世子读书吗?和世子培养感情,这是他们多好的机会啊!

    李联连忙道:“殿下太客气了,当然可以,不知世子想在哪个栏目投笔?”

    郭宋缓缓道:“我想把他安排在民生民情栏目。”

    李联和杜崇顿时明白了,这是想让世子了解民间疾苦呢!

    “我们明白了,一定会安排妥当。”

    郭宋又道:“从现在开始,我儿子的名字就叫薛城,加入报馆一年,和正常执笔一样待遇,不用特殊,但最好让他经常出去走走。”

    “请殿下放心,我们会安排好。”

    李联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那安全问题......”

    “安全的问题你们不要考虑,会有人和你们联系。”

    郭宋又对儿子笑道:“写文章一般要用笔名,用什么笔名你自己考虑,不过你的第一篇文章,我建议你写一写在未央宫开办动物园和儿童游乐园的想法,这倒是一个好题材。”

    郭锦城连忙道:“孩儿明白了!”

    郭宋谈得差不多了,便起身道:“我先走了,等会儿你自己坐牛车回去,另外你外出采访消息时,可能会有一名助手随时跟在你身边,这是他的职责,你别让人家为难,明白了吗?”

    郭锦城当然明白父亲的意思,就是指贴身护卫了,他点点头,“孩儿不会!”

    郭宋随即止住李杜两人送别,他自己下楼扬长而去。

    .........

    郭锦城接下来的事情主要由主审杜崇负责安排,他带郭锦城来到大堂,给他介绍道:“我们报馆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拼字、校正、印刷、采购、发报,叫做外堂,由总管事李联负责,刚才你见到了。

    然后第二部分就是我们这些写文章的笔杆子和报探,叫做内堂,由我负责,我们内堂分为四级,最高叫做主审,也就是我。

    然后是主笔,也就是十个栏目的负责人,第三级叫做执笔,以后公子就是第三级。

    第四级是报探,人数最多,负责各种打探消息,他们就靠打探消息赚钱,有时候执笔也要出去,主要是确认消息的准确性,但不是每个消息都要去确认,只有选中的消息才会去。”

    说到这里,杜崇忽然发现郭锦城身后竟然无声无息多了一个人,从哪里冒出来的,自己竟然没发现,身材不高,可就有点像鬼魅一样,明明看见他存在,可又感觉到他不存在。

    杜崇立刻猜到,这应该就是世子的贴身护卫了。

    郭锦城却认识这名护卫,是爹爹的贴身影卫,好像也是从崆峒山过来的。

    他毕竟是世子,习惯了身边有护卫,他并不在意,郭锦城迟疑一下又问道:“我想知道,我每个月能挣多少钱?”

    杜崇呆了一下,他没想到世子居然会问这个问题,他想了想笑道:“执笔的俸禄都一样,进来前两个月,每月三贯钱,从第三个月开始,每月六贯钱,另外还有车马补贴和午餐伙食补助,两项每月都是一贯钱,也就是说,两个月后公子每月能拿到八贯钱。”

    郭锦城暗暗叹了口气,他去教书,每个月只有一贯钱的补助,报馆的俸禄还是真是优厚,难怪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尽管郭宋再三交代,不能特殊化,但杜崇还是稍稍特殊了一点,别人都是全天坐馆,郭锦城每天只来半天,最后却只比别人少一贯钱的出勤补贴,当然,这里是杜崇说了算,谁敢不服,就直接让他滚蛋!

    杜崇把郭锦城带到一张桌子前,笑眯眯道:“这就是你的桌子,你以后每天下午过来就坐在这里,明天梁主笔会告诉你写文章的具体要求。”

    大堂上乱哄哄的,嘈杂不已,杜崇拍拍掌,“大家安静!”

    大堂上顿时安静下来,杜崇给众人介绍道:“这位薛公子是我们的新执笔,加入民生民情栏目,公子叫做薛诚,来自太原薛家,大家欢迎!”

    杜崇唯恐手下欺世子年少,一句来自太原薛家,便让所有笔杆子们都高山仰止了。

    大堂顿时爆发出一片热烈的掌声。

第九百八十八章 请客深意

    郭宋原以为妻子听完自己的讲述会情绪激烈,没想到她却很平淡地回一句,“我知道了!”

    这让郭宋着实有点惊诧,但很快他就明白了,妻子应该一直和郭玉娘有联系。

    “我让城儿去长安快报当执笔,你不惊讶?”郭宋又笑问。

    薛涛笑道:“其实玉娘前脚更走,你就回来了,玉娘给我说了,你今天去找了城儿,好好开导他一番,虽然玉娘不知道你和城儿说了什么,但我能猜到,一定是安慰城儿,乔四的死和他无关,至于他去教书也好,当报馆执笔也好,我这个做娘的都不太关心,只要他平安无事就好。”

    郭宋点点头,“我估摸着也是玉娘告诉你了。”

    这时,一名侍女在门外道:“启禀殿下,王越将军求见!”

    “我知道了,让他在麒麟殿等候。”

    薛涛连忙问道:“是不是杀死乔四的凶手被抓到了?”

    “很有可能!我去看了一看。”

    郭宋起身披上一件外袍,便在两名执灯笼侍女的引领下向麒麟殿走去。

    麒麟殿实际上是郭宋的外书房,书房非常大,光各种藏书就有数万卷,这里主要是在内宫处理公务以及接待大臣,他在书房内坐下,片刻王越匆匆走了进来。

    “卑职参见殿下!”王越单膝跪下道。

    “王统领请起!”

    王越起身,郭宋笑问道:“可是抓到凶手了?”

    王越点点头,“三人全部抓到了,在城外一家客栈内。”

    郭宋欣然道:”说说看,怎么抓到的?“

    “卑职估计他们一定会和家人联系,所以盯住了他们家人,天快黑时,一家客栈的伙计送来一张纸条,被我们拦截了,然后在这家客栈,将躲在房内的三名杀人者一举擒获,他们抢走的银子也一并缴获。”

    郭宋对王越很有信心,王越统帅的内卫效率极高,要被官府衙役厉害得多,只要他们出手,没有抓不住的逃犯。

    “明天一早,把百两银子全部兑换成铜钱,替乔家还债,剩下的给他们家办丧事。”

    “卑职已经换成铜钱了,准备连夜给乔家送去,顺便帮他们把债还了。”

    郭宋点点头,“另外告诉你,世子已经不去居安坊教书了,现在每天下午去《长安快报》报馆做事,你们的外围防控也要跟上。”

    “卑职遵令!”

    ........

    就在郭宋听取王越汇报的同一时刻,在东市大门对面的万家酒楼一间雅室内,独孤立秋也在请相国杜佑吃饭。

    郭宋从不禁止大臣们的私人交情,更不会让晋卫府监视,至于大臣们私人交情会产生利益交换之类上不了台面的事情,郭宋也没有太放在心上,这种事情自古就防不胜防,做得多了自然会败露。

    “这两天政事堂挺忙吧?”独孤立秋给杜佑斟满一杯酒笑问道。

    杜佑不像潘辽那样刚直,私下难打交道,他很圆滑,基本上和谁的关系都不错,也愿意帮助人,所以把这样一个精通人情达练的老官僚和刚直不阿、从不和同僚建立私下交情的潘辽搭配成左右相国,也是郭宋的一种手腕,刚柔相济方是稳定之道。

    杜佑摇摇头苦笑道:“这几天我们天天都要忙到半夜才能回家,要知道,殿下只给我们批准了一个朝廷框架,具体的血肉就要我们自己填补,尤其我们的吏部,必须拿出方案,然后由知政堂讨论,到今天下午,六部的官员才勉强配齐了,然后是九寺五监两院两台,官员根本就不够,还得从地方调,还要注重德才兼备,头大啊!恨不得分身为二。”

    “可这样的人事大权也让人羡慕。”

    杜佑叹口气道:“哪里有什么大权,我们只是提出方案,还要过堂的,所有的官员都要由政事堂审核,然后五品以上官员必须由晋王殿下批准。”

    “我听到一个说法,说晋王殿下自限其权,他的决定若有五名以上相国反对,就可以被推翻,是这样吗?”

    杜佑点点头笑道:“确实有这回事,而且我和老潘也向晋王殿下确认过了,独孤阁老怎么看?”

    独孤立秋沉吟一下道:“如果是真的,晋王殿下很有魄力啊!”

    杜佑呵呵笑了起来,“你觉得这种事情会发生吗?五位相国反对殿下的决定,老潘说这种事情可能性很小,我说这种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为什么?”独孤立秋不解地问道。

    “很简单,如果众多相国反对,一般只有两种情况,高官人事任命和对外作战,先说对外作战,之前大军南下巴蜀,根本就没有和参事堂商讨,晋王直接调兵遣将,殿下和我们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大军早已经南下了,早已既成事实了,我们再反对还有什么意义?

    其次是高官任命,晋王殿下要任命一个人,如果导致大家普遍反对,首先这个人一定德行严重有亏,或者是太悖于常理,比如连升数级,可这种错误,在五名相国反对之前,左右相就该劝服殿下了,以晋王殿下的才智和性情,独孤阁老觉得这种事情会发生吗?”

    独孤立秋点点头,“晋王殿下确实不会犯这种错误,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自限权力?”

    杜佑端起酒杯笑道:“阁老不妨想一想?”

    独孤立秋想了想,忽然脱口道:“是为他的后人!”

    杜佑点了点头,“一点没错!”

    独孤立秋叹息一声,“这个权力限制,或许对他儿子、孙子有用,再向后限制力就弱了,后世子孙总有办法能避开这种自限,像高祖皇帝制定的君相平衡,在高宗时还执行得很好,中宗时就出现了斜封墨敕,到玄宗时,设立一个集贤殿学士,敕令就直接绕过了中书省。”

    杜佑对独孤立秋的见解表示赞同,“阁老说得对,百年后的事情确实很难说,还是让我们把握当下吧!”

    “说得好!我们干了此杯。”

    “干!”

    两人酒杯一碰,便一饮而尽。

    .........

    杜佑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妻子李氏见丈夫有几分酒意,连忙给他准备醒酒汤。

    杜佑的发妻梁氏已在多年前病逝了,李氏是续弦,虽然不是原配,但夫妻感情还是很好,而且李氏颇有学识,有时候还能在关键时刻提醒丈夫,所以杜佑常常和妻子聊一聊朝堂中的事情。

    “我还以为老爷今天很忙,没想到喝酒去了。”

    杜佑呵呵一笑,“喝酒也是忙公务,你以为公务就一定要坐在朝房内?今天可是独孤立秋请和我喝酒。”

    “是他啊!无缘无故的,他请老爷喝酒做什么?”

    “无缘无故?”

    杜佑指着妻子笑道:“天下哪有无缘无故的事情,政事堂还差两个相国,你以为我不懂他的心思?”

    “独孤立秋要求老爷帮他入相?”

    李氏有点惊讶,“他向老爷提出要求了?”

    杜佑摇摇头,“一字未提!”

    “既然一字未提,老爷怎么知道他是想入相?”

    杜佑将醒酒汤一饮而尽,又道:“说你是妇道人家,你还不服气,我是吏部尚书,他能直接给我说,杜尚书,推荐我为相吧!他会说吗?绝不会!

    他今天请我吃饭,过几天政事堂和晋王殿下讨论新相国时,看见独孤立秋的名字,我就明白了,原来独孤立秋是求我帮忙。

    所以有些话不用说出来,到了关键时刻,自然就明白了,这就是高位者的意会,事实上,他请我吃饭,我就猜到了几分,但我并没有找借口推却,这件事本身就表示,我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可是.....老爷不是支持薛公入相吗?”

    杜佑摇摇头,“薛勋已经明确表态了,他身体不行,放弃入相。”

    “但独孤立秋有希望吗?我就怕晋王殿下万一知道他今晚请你吃饭,会不会对老爷仕途不利?”

    杜佑笑了笑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谨则无智,真是至理名言啊!晋王殿下还是希望池子里多几条鱼的。”

第九百八十九章 再次选相

    清晨,郭宋一家和往常一样聚在餐桌前,只有长子郭锦城的座位空着。

    “夫君,阿城怎么样了?”问话的是刘采春,她有四个月身孕了,小腹已微微隆起。

    郭宋微微笑道:“他之前去居安坊教书,我觉得不太安全,又让他去《长安快报》当执笔去了。”

    饭堂内顿时热闹起来,阿城居然去报馆了,这倒是新鲜事情。

    郭薇薇急问道:“爹爹,以后报上能看到阿城写的文章吗?”

    “当然可以,估计过两天就能看到了。”

    饭堂内顿时一片掌声,大家心中都充满了期待。

    郭宋夹了一块蒸糕放进嘴里,感觉味道很不错,甜而不腻,他指着蒸糕问道:“好像口感和以前不同啊!”

    独孤幽兰抿嘴笑道:“我爹爹前两天派人送来了蔗糖和甜菜糖,让我们尝一尝,这里面就是甜菜糖。”

    郭宋顿时大感兴趣,“甜菜糖出来了吗?”

    “当然出来了,报纸上也刊登了,昨天的《长安快报》上面就有,好像在......”

    “在美食栏目!”敏秋接口笑道。

    “对!对!就在美食栏目。”

    餐桌上就有《长安快报》,敏秋连忙把快报递给郭宋,郭宋翻到了美食栏目,美食栏目是教大家做菜、做面食、点心的,非常受欢迎。

    郭宋赫然看见了一篇文章,‘美食的大变革’,上面就是在介绍蔗糖和甜菜糖,蔗糖自从几十年前天竺传来熬糖术后,市场上就出现了,主要是红糖,基本上只供皇宫和权贵,与普通百姓无缘。

    但文章上就写了,将来蔗糖和甜菜糖的原料会大量种植,数年后,每斤两贯钱的糖会一定降为百文钱,进入寻常百姓家。

    很显然,写这篇文章的人一定采访过独孤家,郭宋还真想和独孤立秋谈一谈了。

    ..........

    吃罢早饭,郭宋来到了朝房,他们现在并没有每天固定的早朝,只是看情况,如果政事堂针对某一件事提出早朝要求,郭宋会举行一个小规模的早朝,基本上涵盖四品以上的相关职官,这实际上就是政事堂的扩大议事而已。

    郭宋在朝房坐下,便对卢纶道:“去通知独孤资政,就说我想和他谈一谈甜菜糖之事。”

    卢纶点点头,迅速去了。

    郭宋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名单,这是新增相国的候选名单,由目前的五名相国推荐,一共有五人,包括潘辽推荐的崔元丰,杜佑推荐的薛勋,张谦逸推荐的韦应物,曹万年推荐的独孤立秋,以及张裘安推荐的陆贽。

    这里面郭宋已经确定的是崔元丰,崔元辅来自清河崔氏,曾是德宗的户部侍郎,被封中书门下平章事,就在入相前夕,泾源兵败爆发,崔元丰没有南下成都,而是回家观望,夺取河北,清河崔氏功不可没,作为奖励,郭宋便决定把第一个空缺的相国名额给清河崔氏。

    而且崔元丰自身的资格也足够了,倒是他们家主还欠一点。

    第二个名额郭宋原本考虑放在河东,但如果放在河东,就避不开太原王氏,选太原王氏则会影响到王太后,这是郭宋不得不考虑的,况且潘辽就是太原府介休县人,他虽然长期在河西为官,但他的族人都在太原介休县。

    所以思量再三,郭宋决定还是把第二个名额放在关中,毕竟关中是大头,目前只有杜佑一人。

    关中目前有两个候选人,一个是韦应物,一个是独孤立秋,一个是关陇世家,一个是关陇贵族。

    韦应物的能力很强,担任京兆尹两年,把长安和京兆地区治理得井井有条,他在朝廷担任过左司郎中,地方官出任江州刺史、滁州刺史和苏州刺史,地方资历是足够了,但朝廷资历还略有不足。

    独孤立秋则相反,担任过千牛卫大将军、左卫大将军,在南唐则出任吏部尚书、左相,但独孤立秋没有出任过地方官,在经历方面容易被人诟病。

    毕竟从汉唐以来,历朝历代就有不历州县,不进省台的规矩,历史上杨国忠升相国之前,突击出任益州长史,就是为了弥补没有当过地方官的弱点。

    至于关陇贵族这个出身,其实已经不太引人瞩目了。

    这时,有文书在门口禀报,“殿下,独孤资政来了!”

    “请他进来!”

    片刻,独孤立秋笑眯眯走了进来,郭宋连忙起身见礼,现在独孤立秋是资政,从尊敬前辈的角度来说,他都要客气一点,况且独孤立秋还是他的岳父。

    “殿下太客气了。”

    两人寒暄两句,郭宋请独孤立秋坐下,茶童上了两盏茶。

    郭宋笑道:“今天请资政前来,主要是想问问甜菜糖的事情,报上说得比较含糊。”

    独孤立秋眼中略略闪过一丝失望,他立刻笑道:“今年开始卖的甜菜糖其实是去年收获的,一共熬得六千斤红糖,用了两个月时间才从安西运来,数量少,运费也贵,因为第一年是试种,数量不多,到明年就能出熬出三万斤红糖,不过明年秋年丰州的甜菜也该收获了,我们估计,丰州的甜菜能熬出八万红糖。”

    “加上蔗糖呢?”郭宋又问道。

    独孤立秋道:“在说蔗糖之前,卑职还有个想法。”

    “请说!”

    独孤立秋笑道:“这批甜菜糖是在安西粗制,然后在张掖精炼提纯,后来有几个粟特商人看到了,非要买我们的红糖,甚至愿意出五贯钱一斤,据他们说这些糖在西方可以卖到二十贯钱一斤,我就在想,安西的糖是不是可以卖给粟特商人?”

    这倒是可行,历史上的甜菜熬糖在一千年后才出现,西方基本上都是用蜂蜜代糖,这种红糖对他们来说,确实比较罕见。

    郭宋想了想道:“就怕我们自己都不够用。”

    “这就是我要给殿下说的蔗糖之事,我有个族孙,带着几个管事去云南建庄园了,那边气候湿热,可以大量种植甘蔗,就地粗炼,然后运到渝州精加工,再用水运通往两川各地,这是其一,其次是岭南广泛种植甘蔗,在广州炼制后,通过海运运到扬州,整个江南和中原都能得到蔗糖供应,至于长安以及黄河以北,用丰州的甜菜糖供应。”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回头道:“所以你就建议安西的糖卖给西方?”

    “正是此意!”

    郭宋点点头道:“原则上是可行的,但前提是要先满足大唐百姓的需求,有富余物资才卖给西方。”

    “这是当然,糖是民生资源,必须先满足自己百姓的需要,毕竟我们不仅仅是商人。”

    独孤立秋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闻弦知雅意,郭宋便隐隐猜到了独孤立秋的心思。

    郭宋坐下道:“最近我考虑了很多,我觉得事关民生的基础需求品,像小麦、粗布、盐、粗糖、耕牛、官租房等等,应该由官府掌控,我的意思是说,官府应该控制原料、加工、售价,以保证底层百姓的生活,资政觉得呢?”

    独孤立秋沉吟半晌道:“殿下是指,我们庄园种出的甜菜直接卖给官府,我们的加工转向蔗糖?”

    郭宋摇摇头,“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不管你们自己的甜菜庄园,官田自己也大量种甜菜,我说的是粗糖,官府种的甜菜只做粗糖,你们不能售卖粗糖,你应该应该继续提纯,做档次更高的红砂糖或者白砂糖,蔗糖也是一样,官府做粗糖,你们做精细品。”

    独孤立秋这才明白,“我懂殿下的意思了!”

    这时,郭宋又淡淡笑问道:“资政目前的身体可好?”

    不知为什么,晋王这句话看似随意的问候,却使独孤立秋心中怦怦跳了起来。

第九百九十章 关键一票

    下午时分,郭宋临时召集政事堂五相,商议重大事项。

    众人匆匆赶往晋王的官房,潘辽走出院子,正好遇到了张谦逸。

    “老潘,你说晋王殿下临时召集我们为了何事?”张歉逸笑问道。

    潘辽微微笑道:“我估计是为了确定新相之事,殿下想听听我们的意见。”

    “终于要定了!”

    张谦逸感慨一声,又笑道:“老潘觉得会是谁胜出?”

    潘辽笑了笑道:“难说,殿下之前没有和我们交流过,我觉得他大概有决定了,但还想听听我们的意见。”

    “确实,这两个相位牵动多少人的心啊!”

    按照大唐惯例,三品以上官员都由天子任命,在代宗李豫登基后,天子任命权又扩大的四品以上。

    郭宋则进行了调整,明确了推荐权和否决权,相国的任命权在他手中,各相国有推荐权,除了相国之外,其余四品以上官员由相国们协商决定,但郭宋有否决权。

    这个任命只限于文职官,爵位以及三品以上的荣誉官还是由郭宋封赐,另外军队任免则另成体系,不在这个范围内。

    不多时,五名相国齐聚晋王官房,这是非正式的议事,人数不多,郭宋安排手下搬来几张软椅,让众人都坐在自己的官房内。

    “今天请各位来,主要是想商议一下两个相国的空缺,时间拖得太久,会对朝廷运转不利,如果有可能,希望今天就把它定下来。”

    众人都明白了,一定是晋王殿下考虑得差不多了,所以才请大家商议,当然,如果众人反对意见强烈,晋王也会再谨慎考虑。

    郭宋取出五份推荐表,又继续道:“这是各位推荐五个相国候选人,潘相国推荐的崔元丰,杜相国推荐的薛勋,户部张尚书推荐的韦应物,曹枢密使推荐的独孤立秋,以及兵部张尚书推荐的陆贽,加上资政李泌在病重前推荐的裴延龄,以及资政薛勋推荐的崔损,资政独孤立秋推荐的卢迈,实际上一共有八名候选人。

    然后去掉杜相国推荐的薛勋,他因为身体缘故,无法胜任相国重任,杜相国可以考虑再推荐一人。”

    杜佑摇摇头笑道:“不用了,七个相国候选人都是栋梁之才,我就不用再推荐了。”

    郭宋之前已经问过了杜佑,杜佑表示,他作为吏部尚书,尊重其他相国的意见,这里郭宋再问一遍杜佑,也是让他在众人面前公开表态。

    “好吧!既然杜相国放弃推荐,我们就从七人中考虑新相国,事实上,这七人也基本上代表了我的用人标准,德才兼备,资历雄厚,可能个别资历稍逊,但也可以作为破格提拔考虑。”

    说到这,郭宋停住看了众人一眼,见众人都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他笑了笑又继续道:“然后我再说说我的考虑,首先我不希望相国是某一方的利益代表,你们代表的是朝廷,代表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而绝不能是某一个势力的代言人,那是南唐阉党干的事情,这我这里绝对行不通,但我也会考虑各地士族的感情,为了安抚他们,考虑地域也是有必要的,所以这次两个相国的名额,我考虑河北籍一人,关中籍一人。”

    郭宋这句话一出,首先裴延龄和陆贽就排除了,剩下河北的崔元丰、崔损和卢迈,他们分别来自清河崔氏、博陵崔氏和范阳卢氏,还有独孤立秋和韦应物,他们来自关中。

    郭宋又对潘辽笑道:“潘相国推荐了崔元丰,能不能请潘相国说说推荐他的理由?”

    潘辽起身道:“感谢殿下的信任,把给了卑职一个推荐相国的机会,我们首先说资历,崔元丰是进士出身,长期在地方为官,从主簿一直做到刺史,两次被百姓挽留而失去升迁机会,他曾连续十五年获得吏部上上考评,入朝后曾任太府寺少卿以及户部侍郎,泾源兵变迁徙他被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获得入相资格,泾源兵变后,他因反对任用奸臣卢杞而被免职,一直赋闲在家,并坚决不为田承嗣叔侄所用,我认为他的资历、德才都足够了,所以卑职推荐他入相。”

    郭宋又笑道:“其实崔损和卢迈的资历、德才都不逊于崔元丰,潘相国为什么不推荐这两人?”

    潘辽沉吟一下道:“虽然崔损和卢迈也不错,各方面都不亚于崔元丰,只是我们考虑相国时,还需要再参考一些别的因素。”

    “比如什么?”郭宋不露声色问道。

    “比如对晋国的贡献、家族的影响以及他们的身体状况。”

    听到潘辽说的三个影响,众人都意识到这个崔元丰恐怕是郭宋自己定下的,交给潘辽来推荐,之前因为潘辽的权力被削弱,大家都猜测是不是晋王和潘辽之间有了隔阂,或者晋王对潘辽心有不满,现在看来,他们都想多了,晋王最信任之人恐怕还是潘辽,他限制的只是右相的权力,和潘辽无关。

    家族的影响,博陵崔氏出了一个依附阉党的崔造,这一点就连累了整个家族,而对晋国的贡献,清河崔氏献了洺州,给了晋军一块进入河北的跳板,范阳卢氏则帮助晋军夺取幽州,两家都功不可没,第三点是健康原因,卢迈年事已高,身体比薛勋还差,连薛勋都退选,再选他还什么意义?

    这样排除下来,也只有崔元丰合适,众人一时间都沉默了。

    郭宋也没有解释,笑着又道:“崔元丰先放一放,再说说另一个名额,我打算在独孤立秋和韦应物中二选其一,但没有确定,我想听听各位的意见,希望各位畅所欲言。”

    又是潘辽首先开口,“殿下,独孤立秋经验丰富,资格很老,但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他没有地方为官的经历,就凭这一条,卑职就不太赞成他入相,卑职更倾向于韦应物。”

    曹万年摇摇头道:“潘相国用没有地方官经历为理由反对独孤资政秋,未免太死板了,如果一定要地方官经验,当年李林甫也没有做过一天地方官,他何以成为右相?当地方官只是为了深入了解百姓疾苦,懂得朝廷和地方的相处之道,并非入相的绝对条件,况且独孤资政在南唐也曾入相,难道我们的宽容之心还不如南唐?”

    张裘安表态道:“曹相国有所不知,正是因为我们都在地方任职时间太短,对地方民情了解不深,所以才需要一个深谙地方民情的相国,在这一点上,独孤资政确实有所不足。”

    张歉逸也道:“说起来了解民情,不一定非要做官,以独孤资政数十年的人生阅历,他民间疾苦的了解恐怕都比我们深得多,卑职觉得独孤资政应该合适。”

    四个相国形成了二比二,郭宋看了一眼一直没有表态的杜佑,笑道:“杜相国的态度呢?”

    众人的目光都向杜佑望去,如果投票表决的话,杜佑这一票就至关重要了。

    杜佑沉默片刻笑道:“我昨天在翻晋王殿下编的增广贤文,其中有一句我很感慨,叫做‘家有财宝千万担,不如家中有一老’,老人的德高望重能凝聚家族力量,团结家族子弟,他的人生经验,能帮助儿孙渡过难关,我想到了我们朝廷,我们朝廷刚刚筹建,确实需要一个老资格的重臣来坐镇,让资政出任相国,是一个好办法,其实我更偏向于李泌出任相国,但李泌病重,那么独孤立秋作为四朝元老,我认为他比韦应物更合适出任相国。”

    ........

    当天下午,郭宋颁布摄政王令,封前户部侍郎崔元丰为金紫光禄大夫,出任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政事堂议政,加封资政独孤立秋为光禄大夫,出任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政事堂议政。

    同时封裴延龄为金紫光禄大夫,出任刑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陆贽封金紫光禄大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出任吏部侍郎,崔损和卢迈一并封为金紫光禄大夫,崔损出任太常卿,卢迈出任集贤殿大学士。

第九百九十一章 朝堂激斗

    时间转眼到了次年一月,一场大雪再次纷纷扬扬落下,使整个大唐北方都覆盖砸白雪皑皑之中,新年伊始,各地都有变革,唐朝太后在新年大朝上颁旨,正式改年号为元和,赐摄政王郭宋九锡及黄罗盖,并赐天子剑,代行天子之权。

    王太后同时宣召岭南节度使李偲、两浙节度使韩滉,江南东道节度使刘洽,江南西道节度马遂进京述职。

    与此同时,洛阳也发生巨变,朱泚正式改国号为汉,自称朱汉王朝,便大赦天下,百官各升一级,并下旨拿出三万石粮食赈济贫弱,与民同情庆。

    朱泚同时下旨,令淮南郡王高幽、广陵郡王薛纶、彭城郡王武震、以及襄阳郡王董希芝前来洛阳朝贺。

    从河北兵败回洛阳后,朱泚情绪一直低迷不振,他更加迷恋后宫,尤其宠爱贵妃刘美凤,刘贵妃的家人也由此成为朝廷头号权贵,刘贵妃的兄长刘丰被朱泚封为尚书令兼吏部尚书,掌握吏部大权和六部管辖权,宦官王献忠被封为内使令,替朱泚批改奏折,权势滔天,被朝廷百官称之为献公。

    这位王献公自称处事公允、立场中正,更是向朱泚保证,他绝不参与朝廷派系斗争,实际这位王献公只认钱不认人,谁给的钱多,他就给谁办事,正是因为他贪得无厌,背后又被人称为贪公。

    由于刘丰和王献忠的强势崛起,使得一班旧权贵相继被贬,首先是大将军张光晟辞职,获得朱泚的批准,免去他的官职,封他为梁国公,并令其长居京城,不得返乡,准备随时听诏问询。

    张光晟本来就是一个有名无权的高官,他辞职没有引起朝廷任何风波,已经没有人把他放在心上了。

    但右相源休和左相姚令言日子就不好过了,两人原本关系不和,但新贵刘丰强势入局后,直接挑战相权,颇有架空源休的迹象,倒使得源休和姚令言捐弃前嫌,携手对抗刘丰的侵入。

    刘丰年约四十岁,原本是洛阳的一个杀猪屠户,长得又黑又壮,粗通文墨,家中颇有资财,为了向上钻营,他打上了两个妹妹的主意,先是大妹刘彩凤嫁给大将军向飞为小妾。

    两年前,向飞办五十大寿,朱泚也出席了,刘丰不失时机地花重金买通向府内宅管家,让大妹刘彩凤安排小妹刘美凤伺候朱泚午休,朱泚被迷得神魂颠倒,当天晚上就把刘美凤带回皇宫,封为才人。

    刘美凤的魅惑手段也着实了得,使朱泚迷恋她极深,短短两年时间,她便从才人升为贵妃,朱泚没有皇后,刘美凤实际上就是六宫之主。

    刘美凤为了获得外戚靠山,在她枕边风的灌输下,他兄长刘丰被封为宋国公、尚书令,姐姐刘彩凤封为赵国夫人,姐夫向飞封为蔡国公、右卫大将军,出任九门都督,掌握三万洛阳城防军,她兄长刘丰的小舅子张九曲也被封为千牛卫虎贲郎将,成为千牛卫四郎将之一,掌握三千禁卫军。

    还有她的叔伯兄弟族人也纷纷获得洛阳的美宅良田,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刘丰的政治对手主要是右相源休,源休开国元老,资历深,也颇有权谋手段,在朝廷上人脉很广,虽然刘丰不担心源休会干掉自己,但他想扳倒源休也不容易。

    刘丰虽然善于钻营,但论权术手段,他还真不是源休对手,源休掌握了制诏权,只要在钱财上笼络好王献忠,他就能直接下诏,刘丰的几次发难,都被源休用诏书化解。

    三个月前,向飞给刘丰推荐了一个幕僚,叫做杨密,宋州宋城县人,原是宋州州学助教,年约五十岁,长得又瘦又小,但他极为奸猾,擅长阴谋诡计,和田绪军师许士则有得一拼。

    刚开始刘丰对这个幕僚杨密还不太重视,他收集到源休贪赂的不少证据,自以为能利用御史台扳倒源休,杨密告诉他,这种常规手段扳不倒源休,刘丰不信,当他把御史弹劾书递到朱泚面前,却又被朱泚原封不动退回,上面只有四个字,‘朕已知晓!’

    源休屁事没有,着实令刘丰郁闷,当他询问杨密为什么扳不倒源休?

    杨密告诉他,郭宋已经吞并了南唐,天子表面上不在意,实际上异常警惕,这个时候,天子不怕百官贪钱,就怕百官不贪钱和郭宋勾结,刘丰这时才意识到杨密是自己需要的人才,他立刻将杨密的俸禄翻了一倍,住宿也改为单人独院,还安排两名侍女去伺候他。

    这天下午,杨密回家祭祖归来,立刻被刘丰叫到书房。

    刘丰书房布置奢华,虽然他粗通文墨,但他从不看书,书房内没有一卷书,倒是摆满了各种名瓷名玉,这位刘国舅也是嗜玉如命,掌权才一年多,就收集各种美玉三千块,摆满了书房。

    刘丰坐在桌前道:“昨天贵妃派人来送信,说襄阳郡王董希芝不肯来洛阳觐见,使天子大发雷霆,连同源休一起痛骂,不知是什么缘故,贵妃说,天子很少这么生气。”

    杨密眼珠一转,“刘公,是不是这个董希芝和源休关系密切?”

    “这个还真不清楚。”

    杨密想了想又问道:“新年前我有一个建议,刘公考虑得如何了?”

    “你是说和姚令言结盟?”

    杨密点点头,刘丰眉头一皱,“听说他们联手来对付我,就怕姚令言不肯和我结盟。”

    杨密微微一笑,“天下熙熙,为利而来,天下攘攘,为利而去,只要刘公给姚令言足够的利益,还怕他不肯结盟,据我所知,在刘公上位前,姚令言就和源休争权夺利斗了多年,因为刘公上位,姚令言害怕失去相位,才和源休联手,只要刘公保证他的左相之位,并承诺把六品以下官员的任免权给他,相信他一定会投向刘公怀抱。”

    “然后呢?”

    “然后刘公和姚令言联手,还怕扳不倒源休?”

    刘丰欣然点头,竖起大拇指道:“高明!不过官员任命肥水颇多,给他六品有点多了,最多给他八品以下。”

    杨密嘿嘿一笑,“许诺归许诺,只要扳倒源休,官员任免给不给他,还不是刘公说了算!”

    “好!我这就写信给姚令言。”

    ..........

    姚令言坐在书房内,发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封信,就在刚才,刘丰的管家给他送来一封信,说是他们的老爷的亲笔信。

    这确实是刘丰的亲笔信,姚令言认识他的字,粗大,棱角分明,就像一块还没有打磨过的花岗岩。

    这样的人算得上的朝堂中的新嫩,偏偏这个市井屠夫因为自己妹妹得宠而一步登天,当上了尚书令,掌控了吏部,着实令人恼火,也令人担忧,这个刘丰就像一头野牛闯进瓷器店,会不会把朝廷的各种规则撞得粉碎?

    但此时,刘丰的一封信却让姚令言冷静下来,他开始变得理智,他开始意识到这个刘丰并不愚蠢,刘丰居然知道和自己结盟来对付源休,加上他妹妹被天子极为宠爱,这个看似愚蠢的刘丰极可能执掌朝政,

    但更让姚令言的动心的是,刘丰答应自己继续出任左相,并且承诺六品以下官员由自己任命,也就是由自己的人出任吏部侍郎,这个条件让姚令言无法拒绝。

    姚令言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在权衡利弊,扳倒源休,自己会损失什么?

    事实上,自己什么都不会损失,反而会从源休的倒台中分得一杯羹,这不是自己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吗?

    姚令言又反过来推想,源休倒台后,刘丰会继续对付自己吗?

    答案是肯定不会,刘丰不像源休那样精于朝政,他就是一个市井屠夫,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他肯定需要一个精通朝政的人替他分忧,除了自己,他还能找谁?

    姚令言忽然意识到,和刘丰合作,自己获得的利益要远远大于与源休合作。

    姚令言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自己真是昏了头,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他面前,他居然没有看到!

第九百九十二章 连夜逃亡

    次日一早,姚令言派人给刘丰送去了一块玉璧和一串珠子,刘丰连忙把幕僚杨密找来。

    刘丰指着桌子的两只盒子道:“这是姚令言派人送来的,你看他是何意?”

    杨密上前打开盒子看了看,顿时笑了起来,“这个寓意叫做珠联璧合,表示姚令言愿意投效刘公,和刘公紧密配合,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下定决心了。”

    刘丰大喜,连忙道:“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杨密手捋山羊须道:“卑职昨晚建议的方案可以实施了,卑职相信姚令言一定会在关键时刻补上源休一刀。”

    刘丰点点头,杨密的手段太阴毒了,简直令人想不到,但无毒不丈夫,既然常规手段干不倒源休,那只能用非正常手段了。

    ........

    朱泚部署在各地的四镇郡王都手握重兵,为了防范他们造反,他们嫡长子都质押在洛阳,襄阳郡王董希芝的长子董祝和老父亲也在洛阳,他们住在洛阳的董府内,为了防止他们逃走,朱泚还派人监视他们。

    这天晚上,董祝刚刚睡下,忽然门外有敲门声,只听管家禀报道:“公子,源相国派人送信来了,很紧急!”

    董祝的父亲董希芝和宰相源休关系很好,董希芝坐镇襄阳就是源休推荐的,董祝听说是紧急事情,不敢大意,连忙起身披上衣服开门问道:“信在哪里?”

    管家递上一个纸卷说:“就这个,来人说还有口信!”

    董祝打开纸卷,上面只有两个字,‘速逃!’

    董祝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来人在哪里?”

    “在客堂等候!”

    董祝心中忐忑不安,急忙向客堂走去。

    不多时,董祝来到了会客堂,只见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坐在堂上,董祝走进大堂问道:“你是源相国派来的?”

    来人连忙起身行礼,“小人是源相国府上三管家张遥,奉源管家之令特来给董公子送信。”

    “还有什么口信?”

    张遥走上前压低声音道:“源相国说,天子要对襄阳郡王下手,要公子带着老太爷速逃离京城。”

    董祝心中震惊万分,他父亲是由野心,这点他知道,但因为自己和祖父在京城为人质,所以父亲也只能隐忍,难道是天子发现父亲的野心了?

    想想很有这个可能,一定是父亲在襄阳练兵露出了蛛丝马迹,被天子发现了。

    他连忙拱手道:“请转告源相国,感谢他的提醒,我父亲必将铭记于心。”

    董祝又赏了张遥百两银子,张遥告辞离去了。

    董祝随即去把父亲叫起来,两人准备逃走了。

    狡兔有三窟,为了在关键时刻逃离京城,董祝早就有准备,他们一是买通了监视他们的人,只要他们祖孙二人不离开京城,监视者平时都睁只眼闭只眼在,至于像源休管家这样半夜来访,他们也不管。

    监视者有两拨人,一是安插在府内,车夫、下人之类,另一拨是在府门外,严密监视董府的大门、侧门和后门。

    董祝在洛阳城外有一座秘密宅子,只要他们能出城,在秘宅化妆后,就能坐船逃离洛阳。

    祖孙二人商量片刻,两人都担心夜长梦多,决定连夜逃走,他们先装扮成普通百姓,衣着褴褛,祖孙二人随即来到西院,西院这里没有大门,但西墙外是一条小巷,小巷对面是一片民房,虽然西院没有大门,但外面巷子里有两名监视者巡逻,这一点董祝很清楚。

    不过他们在一年多前,便挖了一条一丈长的密道,直通小巷对面的一间民房里,这样他们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离开府宅,天亮时城门一开,他们就出去了,守城门的士兵可不认识他们是谁?

    祖孙二人和两名护卫进了一间小屋,这是一间堆放杂物的屋子,两名护卫搬开一张破旧床榻,下面是一块四尺见方的石板,石板上面的有铁环,两人搬开石板,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大洞。一架木梯架在洞口上。

    “公子,我先下去!”一名手下低声道。

    虽然这个地道才挖了一年多,还算比较新,但出于谨慎考虑,还是让护卫先下去。

    片刻,护卫在地道里喊道:“公子,可以了!”

    董祝点点头,“祖父,你跟着我!”

    另一名护卫断后,四人在洞里爬着,向一丈五尺外的出口爬去。

    ..........

    中午时分,朱泚刚吃完午饭,正在喝茶小憩,朱泚身材极胖,体重超过两百五十斤,加上他声色放纵,沉溺于美食美酒,使他的头脑长年处于一种混沌状态,已经没有能力和精力处理朝政。

    不过朱泚对于权力还是控制得很严密,他对手下尤其警惕,对外面的镇军大将,朱泚不光派了监军,还把他们家人扣押在洛阳为人质。

    这时,有宦官来报,“陛下,内卫将军李桐有急事求见!”

    朱泚微微睁开眼睛道:“宣他进来!”

    几名宫女连忙上前将他扶起,这时,一名高大魁梧的将军走进来,单膝跪下道:“臣李桐参见陛下!”

    “什么急事要禀报?”朱泚有些不耐烦道。

    “启禀陛下,董希芝的家人潜逃了!”

    “什么?”

    朱泚一怔,“朕不懂你的意思,你再说一遍?”

    “襄阳郡王董希芝的儿子和父亲昨晚从住宅潜逃,可能已经出城,目前卑职已派出五千内卫军四处搜捕其下落。”

    朱泚顿时勃然大怒,狠狠将茶盏摔在地上,‘砰!’茶盏碎裂。

    朱泚咆哮道:“你们内卫是吃屎的吗?两个大活人还看不住。”

    李桐苦着脸道:“并非内卫失职,而是有人在帮他们。”

    “谁?谁在帮他们?”朱泚怒不可遏问道。

    “卑职审问董府管家,他说昨天晚上,源相国派人给董希芝的儿子送了一卷纸条和一个口信,然后董希芝的儿子和父亲就连夜逃跑了。”

    李桐当然不会说是自己手下监视不力,那就是他的责任了,好容易找到一个背锅的送信人,他也是竭力暗示,董希芝家人逃走是得到了源休的帮助。

    听说涉及到相国源休,朱泚也慢慢冷静下来,他当然知道董希芝就是源休全力推荐的大将,监军向自己秘密汇报,董希芝在襄阳有招募私军的行为,这就让朱泚警惕了,加上董希芝借口生病,不肯进京述职,更让朱泚疑心。

    现在董希芝的儿子和父亲逃跑,使董希芝没有了后顾之忧,朱泚几乎可以肯定董希芝要拥兵自立,偏偏又涉及到相国源休,使朱泚不得不冷静下来。

    “能肯定是源相国派的人?”

    “董府的管家说,来人是源府三管家,叫做张遥。”

    “然后呢?”

    “卑职上午去源府找这个张遥,但源府中人说他昨晚未归,卑职怀疑这个人藏匿起来了,或者是被灭口。”

    朱泚沉思片刻道:“你们内卫要做两件事,第一,全力搜捕董希芝的家人,不准他们逃走;第二,要找到这个失踪的张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必须要确认他是源相国派出的人,胆敢再出现失误,你的内卫统领就不要干了!”

    “卑职遵令!”

    李桐后背出了一身冷汗,他行一礼,匆匆走了。

    朱泚此时睡意全无,他仰着头盘算着什么,小眼睛里闪烁着一道道凶光。

    自己待他们不薄,他们胆敢内外勾结,就休怪自己心狠手辣了。

    .........

    黄昏时分,洛阳利人市的漕河前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十几名衙役将一具尸体从河里捞出来,人群顿时一阵骚动,纷纷向后退,所有人都踮起脚,伸长了脖子。

    “闪开!”一队内卫士兵簇拥着统领李桐匆匆赶来。

    士兵们推开人群,李桐骑马来到近前,只见死者是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穿着管家的短衣服色。

    一名衙役将一块铜牌呈上,“将军,这是他身上找到的。”

    李桐接过牌子,只见正面刻着‘源府’二字,背面则刻着李遥二字,正是他到处寻找的源府管家李遥。

    尽管人被灭口,身上不应该有身份证明,但李桐四处找不到董希芝的家人,现在这个张姚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也顾不上不合理的疑问了,当即喝令道:“把他尸体带回衙门!”

第九百九十三章 关注荆州

    发现张遥尸体一个时辰后,李桐便向朱泚汇报情况了。

    “启禀陛下,微臣下午再次搜查董府,在西院发现一处秘密地道,通往外面的民居,这就是他们躲过监视的原因,微臣四处搜查了一天,仍然找不到董希芝的家人,卑职敢肯定,如果没有人协助,他们根本逃不掉,可如果有人包庇协助,内卫就很难找到。”

    朱泚沉默半响问道:“那个送信人找到了吗?”

    “回禀陛下,已经找到了,他已被灭口,微臣先让董府管家辨认,他确实就是昨晚给董希芝家人送信的人,微臣又让源府管家辨认,他就是源府的三管家张遥。”

    朱泚重重哼了一声,对李桐道:“这件事先不要外传,等朕考虑一下再说。”

    “遵令!”李桐行一礼,慢慢退下走了。

    朱泚负手走了几步,又令道:“速传姚相国来见朕!”

    半个时辰后,姚令言匆匆赶来,他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姚相国,朕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微臣愿为陛下分忧!”

    朱泚点点头道:“董希芝和源休是什么关系?”

    天子居然直呼其名,让姚令言心中一跳,果然来了,他沉吟片刻,小心翼翼道:“陛下,微臣知道他们是同乡......”

    “这个朕也知道,朕要知道更深层次的东西。”

    “如果从血脉亲情方面来看,他们基本上没有关系,他们在家乡有没有联姻,微臣就不知道了,但微臣知道,他们在人情往来方面,关系相当密切。”

    “再说具体一点,怎么一个密切?”

    “每年董希芝都要给源相国送来大量财宝,源相国有一颗宝珠,据说价值十万贯,微臣知道,这颗宝珠就是董希芝去年送他的。”

    朱泚心中杀机愈浓,他又冷冷问道:“如果董希芝要造反,源休在相位上有什么影响?”

    “陛下,财政大权是掌握在右相手中,如果源相国多拨军粮钱财给董希芝,那岂不是助纣为虐?”

    朱泚负手来回踱步几步,又问道:“尚书令刘丰如何?”

    “回禀陛下,刘丰虽然粗鲁了一点,能力也差了一点,但他对陛下忠心耿耿,这一点最难得,就看必须怎么取舍,是要能力,还是要忠心?”

    姚令言在关键时刻的补刀终于使朱泚下定了决心,当天晚上,朱泚下旨,免去源休右相之位,改任陕州长史,任命尚书令刘丰接替源休的右相之位,继续执掌财政大权。

    而源休在去陕州的半路被仇家所杀,割去了头颅,朱泚随即命令内卫查抄源休的府宅,缴获难以计数的金银财宝和铜钱、绸缎,价值超过百万贯。

    ……..

    长安也同样是银装素裹,一场新年的大雪覆盖了整个关中地区,使长安在新年之夜变成白雪皑皑的世界。

    正月初十,积雪已经融化了很多,地面也变得湿漉漉的,不断有松枝上的雪晶扑簌簌落下。

    郭宋的马车驶入了大明宫丹凤门,朝廷是在三个月前正式搬迁到了大明宫,整个朝廷的人数比之前增加了一倍有余,官员达近千人,加上大量没有品阶的低级文吏,每天进出大明宫的官吏达三千人之众。

    郭宋的官房位于中书省背后,是一座占地约八亩的三层红楼,这里被称为监国楼,大楼轮廓呈正房形,中间是休息散步的大院,四周各有一座楼。

    监国楼除了郭宋的官房外,这里同时也是秘书监所在地,秘书监实际上就是从前的晋王的参谋机构,从前的天策楼也并入秘书监,从三品的秘书监令由前参事薛长寿出任,下面有两名从四品少监,卢纶和王侑,卢纶掌秘书台,主要涉及政务,王侑掌天策台,主要涉及军事。

    另外内卫和晋卫府的官衙也在这里,不过这里只是办公之地,没有监狱、审讯之类的场所,再有就是集贤殿学士楼也在这里,集贤殿大学士也就是从前的资政,这边只是挂名之处,也有官房,但基本上人都在自己家中,需要商议时,才会派人请他们过来。

    尤其十月初,资政李泌病逝后,目前的资政只剩下几大世家的家主以及薛勋。

    郭宋走进了二楼自己官房,他的官房格局没有变,还是由十几间屋子组成,包括正官房、外堂、图书房、参谋房、值夜室、议事堂、小议事堂、茶水坊等等。

    外堂坐在四名当值官员,他们随时听从晋王的召唤,卢纶的也有了自己的官房,在东面楼内,当然,他每天上午都会坐在郭宋的官房外,下午才去自己的官房整理文书。

    郭宋走进官房内,一名参军在门口道:“王少监有急事求见!”

    王少监就是王侑,他官任秘书少监,因为他有军功,他品阶实际上是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情况比较特殊。

    王侑负责情报和作战策划,相当于军师,主管天策台。

    “殿下,洛阳那边有重要消息!”

    郭宋笑眯眯摆手道:“不急,坐下喝杯热茶,烤烤火再说,下雪不冷融雪冷,还真是这样。”

    王侑见晋王很从容,没有半点焦急,他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歉然笑道:“卑职忘记殿下才到官房,是卑职太急切了。”

    这时,茶童送来两盏热茶,郭宋招呼王侑在火盆前坐下,火盆内火炭烧得很旺,使房间变得干燥而温暖。

    两人相对而坐,喝了两口热茶,王侑这才道:“接到洛阳的情报,源休被贬为陕州长史,尚书令刘丰正式为右相。”

    郭宋淡淡笑道:“这两人斗了大半年了吧!那么精明的源休居然一败涂地,这里面有什么蹊跷?”

    “据说是和襄阳郡王董希芝有关,情报说,源休协助董希芝的家人逃出洛阳,引发朱泚震怒。”

    郭宋沉思片刻道:“刘丰一定在源休被免一事起到重要作用,不过这不重要,我关心的是另外之事,首先,董希芝的家人为什么要逃出洛阳,是不是董希芝会有什么动作?其次,我要了解刘丰这个人,彻底把他老底挖出来,这两件事比较急,要尽快去吧!”

    “卑职这就去安排。”

    郭宋又叫住他,“安排好了后,再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有事和你商议。”

    王侑点点头,快步走了。

    郭宋沉思片刻,起身来到隔壁的参谋房,参谋房其实就是地图房,包括沙盘和地图,阳光从窗户照入,使参谋房内格外明亮,参谋房很大,至少有一百多平方,正中放着一部巨大的沙盘,长两丈宽一丈,由八个小沙盘拼成,这座沙盘其实是朱泚的王朝。

    除了沙盘外,四面墙上挂满了各地的地图,巨大的花瓶内也插满了地图卷,今天郭宋关心的是荆州。

    事实上,去年的两川之战并没有结束,阉党还有一支军队没有被歼灭,这就是荆南节度使刘辟,刘辟实际上是霍仙鸣的外甥,他是以神策军节度使的身份,接替了浑瑊的荆南军,浑瑊改任剑南节度使,实际被架空。

    荆南军最初只有一万两千人,在刘辟接手后,得到了霍仙鸣的全力支持,军队人数迅速达三万人。

    目前刘辟自封为江陵王,割据了荆南十二州,势力范围达桂州和柳州,也就是广西桂林和柳州一带,这里其实已经岭南西道了。

    郭宋利用太后诏书,宣马遂、刘洽、韩滉和李偲入朝述职,目前除了韩滉和李偲承诺入朝外,马遂和刘洽都没有动静,其中刘洽是因为病重,军政大权已经被他儿子刘士宁控制。

    所以郭宋便考虑先灭刘辟,然后继续向东灭马遂和刘洽。

    而就在这个时候,朱泚的襄阳郡王董希芝有了异动,这会影响到郭宋的战略安排。所以郭宋必须重新考虑自己的战略计划了。

    这时,文书官在门口道:“殿下,王少监来了。”

    郭宋点点头,“请他进来!”

    王侑快步走进了郭宋的参谋房。

第九百九十四章 襄阳乱起

    王侑走进参谋房,只见晋王负手站在一幅地图前沉思不语,他上前细看,竟然是荆州地图,王侑顿时明白了,晋王是在担心襄阳有变。

    “殿下,我们并不能肯定董希芝有谋反之意。”王侑低声道。

    郭宋淡淡笑道:“事实上,我希望董希芝谋反!”

    王侑略一迟疑,小心翼翼道:“殿下是想先拿下荆北?”

    郭宋缓缓点头,“巴蜀物资过来运输极为不便,如果拿下荆北,巴蜀的物资就能走长江水路到襄阳,再走丹水到商洛,然后从商洛大规模北上就容易得多,事实上,拿下荆州,就形成了巴蜀、荆州、关中的战略大三角,互相呼应,形成一个闭环。”

    “殿下说得对,拿下荆北,就形成了北和西两面夹攻江陵的势态,对击溃刘辟有好处。”

    郭宋想了想又道:“可以助董希芝一臂之力,逼他造反。”

    “可是董希芝造反,朱泚军队大举南下平叛,会不会影响到我们夺取襄阳?”

    郭宋笑道:“所谓浑水摸鱼,把水搅浑,我才好摸到大鱼!”

    王侑竖起大拇指赞道:“殿下高见!卑职倒有一计,可逼反董希芝!”

    王侑低声对郭宋说了两句,郭宋欣然道:“此计甚妙!”

    他随即回头道:“速宣晋卫府郭玉娘来见我!”

    ..........

    襄阳城,自从朱泚攻占荆州后,加大了对荆州百姓的榨取,各种税赋极重,以至于民怨沸腾,前年枣阳县农民王顺不堪压榨,揭竿而起,响应者上万人,迅速攻占了枣阳,王顺便自立为顺天王,但不到一个月,起义便被董希芝率两万军队残酷镇压了,三千余名起义百姓被杀,王顺等十七名起义将领被当街斩首,首级送到洛阳。

    这次起义失败后,荆州百姓彻底沉默了,既然无法在沉默中爆发,也只有在沉默中死去。

    襄阳城也因为沉重的商税而变得日渐凋零,除了中午和傍晚,大部分时间都冷冷清清。

    虽然此时还是正月,但襄阳城内看不到一点新年的气息,甚至连上元灯会也没有,完全和平常一样,死气沉沉,不过这两天军队调动频繁,给襄阳城多少增加了一丝紧张的气氛。

    中午时分,二十几名骑兵护卫着一辆马车从西城门驶入,向城北的官衙方向缓缓驶去。

    马车里坐着监军王泰,王泰是朱泚身边的心腹宦官之一,两年前出任荆州监军,他其实也没有什么事,董希芝不断地拿出钱财贿赂他,他的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自在。

    不过这段时间他有点烦恼,原因是天子怀疑董希芝要造反,王泰也发现董希芝的异常,确实有拥兵自立的嫌疑,但如果说他准备公开举兵造反,那也不太可能,董希芝也就是希望做个藩镇,子子孙孙都能坐镇荆州。

    王泰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和天子谈,不要太逼之过份,否则真会把董希芝逼反。

    就在这时,王泰只听见耳边‘嗖!’一声,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一支箭便射穿了他的头颅,王泰当即倒在车厢内。

    这里是大街,两边都是民房,当一支弩箭射出,左面房顶上的一个黑影便消失了。

    “有刺客!”

    两边骑马护卫士兵顿时一阵大乱,有士兵打开车门,将王泰拉出来,只见一支弩箭插在他的太阳穴上,王泰的整个脸都黑了,箭上还有剧毒,王泰早已气绝身亡。

    众骑兵惶恐万分,带着王泰的尸体向府邸狂奔而去。

    不多时,一只信鸽飞起,在董希芝还没有封锁消息之前,他们将监军王泰被刺客当街射杀的消息传去洛阳。

    就在信鸽飞走不久,数千士兵浩浩荡荡奔来,将王泰府团团包围,军队抢走了王泰的尸体,并勒令任何人不得泄露消息,否则杀无赦。

    在荆州节度使官衙大堂,董希芝望着堂下的王泰尸体发呆,他心乱如麻,一时想不通王泰怎么会被杀了,被谁杀了?自己怎么向朱泚交代?

    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封锁消息,给自己尽量争取一点时间应对。

    董希芝年约五十岁,幽州人,最初是幽州大将,这么多年一直跟随朱泚,朱泚论功行赏,董希芝得以坐镇一方,但时间久了,他也有了野心,就想把荆北六州据为己有,子子孙孙传下去,成为荆州藩镇,但因为儿子和父亲被质押在洛阳,他野心虽大,却不敢轻易冒出来。

    就在前几天,他老父亲和长子居然从洛阳逃回来了,董希芝顿时野心高炽,有点难以抑制了,他原本想礼送王泰出境,不料王泰却被当街刺杀,打乱了他的计划,让他有点手足无措。

    这时,幕僚黄潜匆匆走来,在董希芝耳边低声道:“卑职刚刚得到消息,王泰的几名心腹已经向洛阳发送鸽信了。”

    “什么!”

    董希芝大吃一惊,消息传出,朱泚不就马上知道了吗?这下麻烦大了。

    “使君是怎么考虑的?”黄潜问道。

    “你是说王泰之死?”

    黄潜点点头,董希芝踌躇片刻道:“我估计还是刘丰所为,源相国半路暴毙,显然是被刘丰派人杀掉了,他怕没法向天子交代,所以派人刺杀王泰,栽赃给我,他这是想逼返我呢!”

    “那使君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黄潜又问道。

    董希芝叹了口气道:“我打算上书天子,把事情讲清楚,王泰之死和我无关,我无意造反,我只想长久替他坐镇襄阳,我当年没有背叛他,现在也不想背叛他。”

    黄潜沉吟一下道:“使君想听听我的意见吗?”

    “当然要听,你快说!”

    黄潜缓缓道:“天子之心不能以寻常人度之,使君如果想取信朱泚,卑职认为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董希芝急问道。

    “使君亲自把儿子送回洛阳,并给天子解释,是孩子不懂事,然后使君再向天子负荆请罪,说自己只是一心想攻打刘辟,绝无背叛之心,只有这样做,天子恐怕才会原谅使君。”

    “那天子还会让我回荆州?”

    黄潜摇摇头,“恐怕会安排使君去别的地方,荆州肯定不会了。”

    董希芝脸一沉,“让我放弃荆州,让我儿继续当人质,我还不如直接造反。”

    黄潜叹了口气,“其实卑职的意思就是说,王泰一死,使君已经没有选择了,使君的父亲和儿子已经逃回,没有了后顾之忧,下一步自然就是杀监军自立,不管使君怎么解释都没有用,又刘丰在朝中把持,天子肯定是相信他的话,一定会大军压境,使君与其寄希望于和解,不如早做战备。”

    董希芝负手走了几步,“这件事事关重大,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容我再考虑考虑!”

    ...........

    从襄阳飞来的信鸽率先把信件给了相国刘丰,王泰被杀,这个消息着实令刘丰吓了一跳,他连忙把幕僚杨密找来商议。

    杨密笑眯眯道:“这在我的意料之中,源休被贬黜,董希芝朝中无人,他只能铤而走险,王泰被杀,董希芝无论如何也无法解释。”

    “就怕天子不想出兵,他还对董希芝抱有希望,毕竟董希芝跟了他二十余年。”刘丰犹豫道。

    “无妨,我再来一计,保证天子不会再抱任何侥幸。”

    他低声对刘丰低语几句,刘丰连连叫好,“我立刻派人去实施!”

    当天下午,洛阳街头开始有孩童在唱儿歌,‘洛阳一个皇,襄阳一个王,九盖的马车去南阳,白日一个皇,夜晚一个王,日夜颠倒凤和凰........”

    这首儿歌被朱泚派在民间的密探迅速送到皇宫,与此同时,刘丰也向朱泚汇报了王泰被董希芝刺杀的事件。

    董希芝的最后一线希望被朱泚的震怒淹没了,当朱泚得知监军王泰被杀,洛阳出现了谶语,朱泚的逆鳞被董希芝严重触犯了,他立刻命令大将军李鸿鑫率五万大军从洛阳南下,讨伐襄阳叛贼董希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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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迷失在乱世中的大唐,中原藩镇割据,边疆危机四伏,内忧外患,长安却夜夜笙歌,罗裙慢舞。他是一个独孤的猛卒,鹰镝千里,强悍的游牧勇士闻之丧胆,但大唐却没有他的荣耀。他拔剑茫然,英雄无觅归处。。。。。。猛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猛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猛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