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四章 原是故人
眉寿酒铺的小管事黄潜善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只是收了一点好处,然后收下对方三百只瓶子,就要成为和杀人放火并列的通缉要犯。
他接到家人消息时,简直欲哭无泪,此时他就住在西城外的一间小客栈内,夜已经很深了,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自己该怎么办?把一百两银子还给李韶远,然后去县衙投案,黄潜善迷迷糊糊地想着。
这时,忽然传来了敲门声,黄潜善吓得一下子坐起身,“是....谁?”他颤抖着声音问道。
“是我!”
外面传来伙计的声音,“你家人给你送来一封信。”
“我这就来开门!”
听说家人给自己送信,黄潜善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跑下床开门。
刚打开门,‘轰!’一下,一股巨力迎面扑来,将他掀翻倒地,几个黑影冲进来,将他按倒在地,黄潜善感觉手臂都要被拧断了,剧烈的疼痛使他嘶声哭喊起来。
“饶命啊!”
这时,房间灯光通明,走进了五六名内卫士兵,为首者正是内卫统领王越。
王越见自己手下将黄潜善死死按倒在地,如临大敌,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放开他吧!只是一个小商人,用不着那么夸张。”
士兵们放开了黄潜善,巨大的恐惧使黄潜善小便失禁,浑身如筛糠般发抖。
“统领,他吓傻掉了。”
王越低头看了看他,问道:“你在眉寿酒铺做了几年了?”
“十年了!”黄潜善小声道。
“那你收了李韶远多少好处,才把那些酒瓶子放进酒铺?”
“我.....我糊涂啊!”
黄潜善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狠狠打自己的脸,“我一时糊涂,对不起东主,对不起大掌柜栽培,我害了眉寿酒!”
王越摇摇头,起身令道:“把他带走!”
众士兵架起黄潜善,把他带离了客栈........
次日一早,涵碧酒铺东主张简武找到了西市署令张浦,他和署令张浦的关系不错,一般他也不会来找张浦,但昨晚他一夜未睡,越想越不对劲,官府是很关照眉寿酒铺,但昨天县衙对眉寿酒铺的关照有点反常了,居然要对一个请假两天的管事下通缉令,简直闻所未闻,他开始怀疑眉寿酒铺的背景非同小可。
张浦笑了笑道:“你居然想查眉寿酒铺的背景?”
“怎么,不方便?”
“不是不方便,是查不到,有些店铺的资料都被户部收走了,市署这里没有,眉寿酒铺就是其中之一,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前任给我留下一份特殊店铺名单,让我万万不要去招惹,眉寿酒铺就排在第一位,所以我劝你也不要去招惹它。”
张浦见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传闻眉寿酒铺和晋王有关系,但只是传闻,是真是假我也不知。”
张简武失魂落魄从市署出来,虽然张浦没有给他明说,但他已经隐隐猜到了,眉寿酒铺一定和晋王有关,自己真瞎了眼,竟然上了李韶远的贼船。
张简武这时想到了一人,就看他能不能给自己调解矛盾,这时张简武唯一的希望了。
张简武便匆匆向东市奔去。
半个时辰后,张简武终于见到了李安,李安已年过六旬,除了报社方面的事务他还过问外,家族生意已全部交给两个儿子。
李安还有另外一个职务,关陇商会会长,这是一个民间组织,成员囊括了关陇籍贯的大商人,主要是规范商业秩序,为商人利益发声。
李安眯着眼听完了张简武的述说,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对张简武道:“眉寿酒是高端酒,你的涵碧酒是中端酒,你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蹚这滩浑水做什么?”
“我是糊涂,以为眉寿酒倒下了,涵碧酒就能分一杯羹,我当天晚上就后悔了,只是我在名单上签了字,上了贼船,有点骑虎难下。”
“什么名单?”李安又问道。
“李韶远牵头搞的一份名单,联合了三家酒楼,五家酒铺,一起抗衡眉寿酒铺,但是他们抗衡不了,所以开始采用下三滥的手段。”
李安注视着张简武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向郭东主赔礼道歉,如果有损失需要赔偿,我一定会承担。”
李安点点头,“你的态度不错,这样吧!我正好要去一趟西安门大街,你和我一起去,我替你说说情,如果郭东主愿意接受,那么你来赔礼道歉,这段恩怨就算解开了。”
张简武心中感激万分,起身再三感谢。
西安门大街眉寿酒铺前,张简武眼巴巴地望着李安走进了铺子,他心中着实忐忑不安,他奋斗了二十年,才把涵碧酒从雍县一步步做到长安,他实在不想得罪权贵,那种一句话就能决定自己酒铺生死的人,他更是万万不敢得罪。
二十年来,他一直小心谨慎,从不敢轻易得罪任何一个和官府有关系的人,没想到这次他头脑糊涂,居然得罪了眉寿酒铺,李安显然是知道眉寿酒铺底细,连他都不敢批评眉寿酒铺,可见酒铺后台之深,自己却......哎!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熬过这一关。
这时,李安出现在店铺门口,向他招了招手,张简武心中剧烈跳动,连忙下了马车,紧张地来到酒铺前。
“你运气不错,郭东主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你认错,肯赔礼道歉,她可以给你这次机会,跟我来吧!”
张简武大喜,连忙跟随李安走进店铺,这时,他面前出现一个皮肤粗黑的中年妇人,脸上布满了沧桑。
张简武一怔,“这妇人好眼熟。”
郭萍打量他一眼,冷冷道:“你不是三河酒铺的张麻子吗?这才隔了几年,你就不认识我了?”
这声音.....也耳熟,张简武再仔细打量郭萍,猛地想起来了,他结结巴巴道:“难道你是....是卖豆腐的那个郭大嫂。”
郭萍哼了一声,“当年我在你酒铺前摆摊,你可是把我骂得狗血喷头!”
张简武顿时惶恐万分,眉寿酒铺的郭东主竟然就是当年那个卖豆腐的郭寡妇,自己酒铺生意不错,她常来自己店铺前揩生意,没少被自己臭骂。
他腿一软,‘噗通!’跪下,磕头道:“郭大嫂,当年是我不对,我向你磕头赔罪,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我吧!”
郭萍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妇人,她见当年高高在上的张麻子居然向自己跪下磕头谢罪,心中的怒气顿时消了,她笑了起来,“说起来张东主还是故人,当年你虽然骂我狠,也没有真的赶我走,也让我赚到了几个养家糊口的小钱,起来吧!我不记你的恨了。”
张简武如听大赦,起身陪笑道:“怎么也想不到啊!当年的郭大嫂居然这么发达了,我还以为自己在雍县商人中算混得不错的,可比起郭大嫂,我简直连提鞋都不配。”
郭萍却不受他的奉承,淡淡道:“我卖豆腐只能勉强不被饿死,我是托了我兄弟的福,才有今天,到是张东主能把雍县的三河酒一步步做成京城涵碧酒,这才是本事。”
张简武心中猛地一跳,他忽然明白了,郭萍一定就是晋王郭宋的大姐,郭萍不就是灵州人吗?当年自己还骂她灵州乡巴佬。
他满脸惭愧道:“这次我是被李韶远蛊惑了,昨天晚上才醒悟过来,也多亏李会主肯替我调解,要不然我真会后悔死,郭东主居然是故人。”
李安笑眯眯道:“我肯替你调解,是我见确实有诚意认错,我觉得既然郭东主已经原谅你,你最好现在就去县衙把事情说清楚,县衙就能把你销案了。”
郭萍想了想,自己若不亲自去一趟,县衙还真不敢轻易销案,她便对张简武道:“走吧!我陪你去县衙,我来解除你的控告。”
第九百三十五章 年轻县令
李韶远的两千两白银非但没有送出去,反而把自己也搭了进去,他当即被县令江亦农扣押。
有了内卫的协助,县令江亦农办案可谓雷厉风行,在管事黄潜善的指证下,李韶远被抓捕,从他家中搜出一份誓言书,三座酒楼五家酒铺,结成了反眉寿酒的同盟,同时在马韶远家中地窖里搜出了两千只仿眉寿酒的瓶子。
可谓人证物证俱全,江亦农顺藤摸瓜,将誓言书名单上的所有参与者一网打尽,除了涵碧酒铺东主张简武,眉寿酒铺东主郭萍亲自给他作保,免除了对他的起诉。
这是一次严重的商业不正当竞争案,县令江亦农随即判决,主犯李韶远判处徒刑十年,流放安西,杖一百棍,其名下兰陵酒楼被没收。
其余皆为从犯,判处一年到数月徒刑不等,并处以重罚。
这个案子立刻被《长安快报》详细报道,次日在长安引发了轰动。
晋王宫内,薛涛放下报纸,她有些担忧地对丈夫道:“夫君,这个李韶远是不是判得太重了?”
郭宋喝了口茶笑道:“你是在暗指我对本案施加了影响?”
旁边独孤幽兰抿嘴笑道:“因为眉寿酒铺和你有关,所以让人不得不遐想连篇。”
郭宋呵呵一笑,“两个了,还有谁,敏秋是不是也一样的想法?采春呢?”
刘采春连忙举手嫣然笑道:“先声明,和我无关,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敏秋撇撇嘴,小声道:“装吧!大姐都给你说过了。”
刘采春脸一红,连忙解释道:“虽然大姐给我说了这件事,其实我还是一头雾水。”
“我给你们解释吧!”
郭宋笑了笑道:“这个案子说大也不大,但说小也不小,很考验这个县令的断案水平,看得出,这个县令断案一分为二,因为阴谋没有得逞,没有造成损失,所以几个从犯都轻判了,最短三个月,最长一年,但这同时是晋国的第一桩商业恶意陷害案,需要立一个标杆,对其他商人进行警示,所以对主犯判得很重,徒刑十年,流放安西,相信这个案子以后,晋国的商人都会收敛很多,不敢轻易使用卑劣手段对付同行。”
薛涛点点头,“我明白了,这个李韶远就是倒霉蛋,谁让他碰到了眉寿酒铺,所以用他来杀一儆百。”
“可以这样说,其实这个案子我并不是很关注,我这两天更关注河北鲁城县,杨骏给我发来一份鹰信说,新县令还没有到县衙,就在半路上遭遇到了三千盐农包围,要求他立刻支付拖欠了两年的晒盐钱,有意思,朱滔拖欠的劳务费,要我们来偿还。”
“然后呢?”几个妻子都关切地问道。
“这个新县令很有魄力,一口答应了,但要求延迟一个月。”
“他是想向朝廷求援?”
郭宋摇摇头,“应该不是,我也在拭目以待,看他怎么在鲁城县破局?”
..........
鲁城县是一座中县,人口四千户近两万人,县城占地很大,周长足有三十余里,显得城内房宅稀疏。
一般而言,产煤之地,城市大多是黑色调,而产盐之地,城市却是白色调,鲁城县就是著名的产盐地,这里的土地都是盐碱地,种不了庄稼,粮食都是靠外调运来,另外,这里还盛产海鱼,整个城池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鱼腥气息。
但鲁城县已经半年没有出产盐了,根子出在盐田的产权上,鲁城县有二十余万亩盐田,十年前,家家户户都有盐田,但朱滔用极低价收购的方式,把普通人家的盐田都变成了官田,除了费家、苗家和高家三大家族外,其他人家无一幸免。
朱滔倒台后,晋国接管了燕国的财产,当然也接手了鲁城县的二十万亩官田,鲁城县百姓却不干了,纷纷要求拿回自己的盐田,但晋国盐铁监认为是合法买卖,不承认鲁城县百姓的诉求,矛盾就产生了。
另外,当年沧州刺史黎斌为了挑拨费家、苗家和高家三大家族的矛盾,把近两万亩盐田给了他们,但并没有明确怎么分配,让他们自己协商,黎斌早已改任深州刺史,但他当年播下的矛盾种子却长成了参天大树,直到现在费、苗、高三家都没有协商出结果,就算平分也不行,导致三家矛盾极深,
晋国的三任县令都没有能解决鲁城县的矛盾,第四任县令韩愈便在风雨飘摇中上任了。
韩愈还没有上任,刚到北城外,便遭遇了一个下马威,三千盐工将他团团包围,气势汹汹向他讨要拖欠了两年半的晒盐钱,这里面包括燕国两年没付的工钱和晋国半年出工不出力的工钱。
韩愈一口答应了对方的所有要求,承诺一个月后支付,他才得以脱身。
一晃五天过去了,韩愈没有任何动静,他每天都在接受县里官员和士绅们的拜访。
跟随韩愈同来的两名晋王幕僚参军,一个叫许坚,一个叫麻晴川,两人都三十余岁,如果外放,至少都是六品官,要么出任司马,要么出任长史。
在韩愈面前,两人都是前辈,不过晋王有令,让他们协助韩愈处理好鲁城的局势,他们很清楚,韩愈成功了,他的功劳就会记下,韩愈失败,也就意味他们失败,他们的利益实际上休戚相关,所以两人倒也全心辅佐韩。
“这么多天,韩县君发现什么端倪了吗?”这天下午,许坚笑问道。
韩愈微微笑道:“我一直以为安排盐工包围我,是县丞费阳所为,因为只有他知道我前来上任,但县丞费阳告诉我,盐工围攻我,其实是县尉张陶的怂恿,那个满脸横肉,叫嚣得最凶的年轻人,他叫苗大志,是张陶的小舅子,也是苗氏家主苗庆的小儿子,县尉张陶实际上代表苗家的利益。”
“那县丞费阳呢?”麻晴川问道。
“张陶告诉我,费阳原本不姓费,而是姓贾,是贾氏家族的嫡长孙,费阳一心想做县令,第一任县令之死就和他有关,并非意外。”
许坚竖起大拇指,又笑问道:“还有个主簿高乔,应该就是高氏家族的人吧!”
韩愈点点头,“鲁城高氏其实只是渤海高氏的一个分支,是高氏八房中排名最末的鲁城房,并非嫡嗣,是庶出,所以鲁城房不太受高家重视,在鲁城县三大家族中,实力最弱,但因为高乔的叔叔娶了费氏之女,所以费家对高氏还是比较照顾,颇有联手对付苗家的姿态。”
“韩县令还有什么收获?”
韩愈又道:“我发现前三任县令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比较强势,刚上任就想雷厉风行整顿县里的秩序,所以导致三家联手,所以我考虑最好表现得弱势一点,一方面是我年轻,去年的进士,要经验没经验,要魄力没魄力,我能感觉得到,所有人骨子里都有点瞧不起我.......”
不等韩愈说完,一直没有吭声的杨骏鼓掌赞道:“好一个以弱示强,高明之极,我还以为县君畏惧闹事盐工,才答应他们的条件,原来县君早就有了对策,让我白着急一场。”
许坚点点头,“示弱确实是个好办法,对方没有了压力,三家的矛盾就会起来了,所以他们才会在韩县君面前轮流揭发,接下来韩县君打算怎么办?”
韩愈淡淡道:“我打算以市场价的两倍来收购他们的盐田,这样,鲁城县没有私盐田,都是官方盐田了,谁敢再闹,就直接出兵镇压。”
“两倍价格收购,盐铁司能答应?”麻晴川问道。
“盐铁司答不答应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根骨头抛出去,三家就该反目了。”
许坚和麻晴川面面相觑,看不出这个县令虽然很年轻,但手腕却厉害啊!
第九百三十六章 春赴新丰
进入初春后,关中冰雪开始解冻,河水上涨,麦田里钻出了嫩绿的麦苗,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到处可以看见忙碌的农人。
这天上午,郭宋带着大群官员来到了新丰县的戏水河边,戏水河流比较短,只有百里左右,注入渭水,但这条河的特点是水流湍急,特别适合使用筒车提水灌溉,不用人工踩踏水车,直接利用水流转动筒车,一条河上至少有数十架筒车。
但郭宋带领官员们来这里参观,并非是视察筒车,而是来视察新式水力轧棉机,在郭宋的鼓励下,关陇贵族的资本大量投入西域,主要涉及棉花种植和推广,另外甜茶产业也在关陇贵族们的计划中。
在庞大的棉花产业链中,侯莫陈家族选择了轧棉和纺线这两个中间步骤,目前纺线还没有成气候,但随着今年独孤家族的长绒棉大规模推广,纺线迟早会成为一大产业。
郭宋之所以感兴趣,就是侯莫陈家族利用水力驱动轧棉机,这会大大降低制棉的成本。
河边出现了密集的筒车,一架挨着一架,但不是提水筒车,就是水力驱动的木转轮,在它们前面还有一排排木屋,一眼望去,足有数十间之多,另外还有几座巨大的仓库。
这时,家主侯莫陈森已经率领十几名族人在路边等候了。
“卑职参见晋王殿下!”侯莫陈森上前行礼道。
郭宋微微笑道:“早就想来看看贵家族的水力轧棉机,一直因为冬天结冰没有成行,不知道现在是否使用?”
“已经开始使用了,殿下请随我来。”
郭宋翻身下马,将缰绳给了士兵,回头对一众大臣笑道:“大家都步行过去吧!”
众人纷纷下马,跟着郭宋走进了围墙,郭宋来到水车旁细看,他立刻明白了水力轧棉机的原理,水车内镶嵌着一根很长的铁轴,水车转动带动铁轴转动,那另一端就直接连着轧棉机。
侯莫陈森在一旁笑着介绍道:“原本是使用木棍,但木棍不结实,最多一个月就得换,换一次要折腾一天,索性直接用铁棍。”
郭宋点点头,“我见铁棍上有一个洞眼。”
“是的,这种铁棍要专门定制,铸造时就留好眼,这样便于和木头固定。”
郭宋笑道:“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把铁棍头做成方型,卡口也做成方型,这样套进去就固定住了,当然,留个眼,加一根铁栓更好。”
郭宋又跟着侯莫陈森走进屋子,果然和他想得一样,屋子是一台很大的轧棉机,十三根手臂粗细的铜棍,中间一根最大的铜棍直接连着外面探入的铁轴,
一名伙计站在木架上,不断向上面均匀地抛洒棉桃,棉桃被卷入下面铁柜,棉籽被挤出来后,顺着木槽落入大筐里。
“不错!”
郭宋夸赞一声,又问道:“一天能轧多少斤棉?”
侯莫陈森笑道:“一天三百斤左右,二十台轧棉机一起开动,一天六千斤,现在的问题就是没有那么多棉桃,可能棉花大规模种植后,这里就会忙碌起来。”
郭宋点点头,又对周围的官员笑道:“大家集思广益,利用水力还可以做哪些事情,我来抛砖引玉,可以利用水力磨麦子,大家都说说。”
潘辽笑道:“既然磨麦子可以,那磨豆浆、榨油、舂米应该也可以,我记得汉朝就有了,水碓就是用来舂米。”
张谦逸接口道:“可以替我研墨!”
众人一阵大笑,杜佑道:“其实利用水力自古就有,只要是涉及到磨、砻、碾三项的东西都可以利用水力,像造纸要搅拌纸浆,熬糖也要搅拌,碾米、舂米、筛面都可以。”
侯莫陈森心念一动,连忙道:“能不能利用水力纺线?”
郭宋笑道:“这个想法不错,侯莫陈家主是怎么想到的?”
“我们家族有一座纺麻工坊,雇了两百个人,一辆纺车一般只有两到三枚锭子,大纺车也只有五枚锭子,一天也最多纺出三斤细麻线,如果纺车再做大,人力就不够了,但水力可以,我们可以造一架很大的纺车,利用水力驱动,说不定同时能驱动几十枚锭子。”
郭宋竖起大拇指道:“如果你的水力大纺车研制成功了,我就升你为国公!”
侯莫陈森目前世袭龙泉郡公,照目前的情形,他们家族升国公是无望了,但晋王忽然给了他一个机会,他顿时激动得满脸通红,连忙道:“我一定尽快研制出水力大纺车,不辜负晋王殿下的期望。”
郭宋点点头又对众人道:“今天这一趟没有白跑,让我们知道不仅可以利用畜力,还能利用自然的很多力量,像水力可以利用,风力何尝不可以利用,还有烧煤也要渐渐取代木材,这些事情不仅需要民间来摸索,更需要官府研制推广,还要充分利用太学的研究成果,希望参事堂能够制定一个长远计划,从方方面面进行推动。”
..........
从新丰县回来的路上,郭宋令人把独孤立秋请来,不多时,独孤立秋催马上前,和郭宋并驾而行。
独孤立秋低声问道:“殿下,碎叶的情况怎么样?”
郭宋摇摇头,“现在那边消息断绝,史家在碎叶建了一个消息点,也被毁了,家人生死不明,安西都督郭晋文已经派人去打探消息了,现在还没有回信,除了等待,暂时没有别的办法。”
独孤立秋微微叹了口气,又问道:“殿下找我有事?”
郭宋笑了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甜菜之事,第一批甜菜已经运到了吧!”
北庭种植的第一批甜菜去年收获后,全部被独孤家族出高价收购,先是运到了兰州,但随着黄河结冰,大批甜菜没有来得及运回长安,现在已开春,郭宋比较关心这件事。
熬糖法在一百年前就从天竺传到了唐朝,用甘蔗熬制的白霜糖已经出现,但价格极其昂贵,一直是权贵专用,目前长安市场上基本看不到,主要在成都和洛阳,在那边能卖个好价钱。
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甘蔗从岭南地区运输过来不便,原材料的稀少导致霜糖产量少,自然价格高昂。
在白糖红糖没有出现前,甜味剂一直是用麦芽糖和蜂蜜,但口感不如红糖、白糖纯正,如果甜菜熬制的糖能够大规模推广,这对消费升级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
独孤立秋点点道:“第一批几天前已经运到了,用骆驼运来的,三万斤,黄河现在凌汛,要到月底才能正式通航,所以先运一批过来熬制试试看,看看品质如何?”
“开始熬制了吗?”郭宋又问道。
“今天开始熬制,我特地请了吴家的老掌门吴应泰替我熬第一锅糖。”
“这个吴家很有名吗?”
独孤立秋微微笑道:“他们是熬糖世家,传承快百年了,从前皇宫的霜糖都是他们家熬制的,现在洛阳那边的熬糖名家都是吴家的徒子徒孙,吴应泰能熬出冰糖,代宗皇帝对他赞不绝口。”
郭宋顿时大感兴趣,熬糖必须纯度非常高才会出现冰糖,看来这个熬糖世家确实有本事。
“其实我觉得可以在北庭建一个熬糖工坊,先把甜菜熬制成粗糖,再运回长安精制。”
独孤立秋笑着点点头,“我也是这样考虑的,其实不光是甜菜,我还考虑在岭南建一座大型熬糖工坊,先熬制粗糖,然后走海运到扬州,再从扬州换运过来。”
郭宋摇摇头道:“这个运输过程太漫长了,上次我建议你们把甜菜引入丰州大量种植,有没有考虑过?”
“回禀殿下,我们去年已经着手实施了,试种植了一千亩,但甜菜需要两年才能长出来,如果丰州种植成功,也能像北庭那样熬出糖汁,我们才能进行推广,这个过程至少要花费五六年时间,所以这几年还是以北庭的甜菜为主。”
郭宋笑道点点头,“我只是问问,该怎么做,你们自己决定,我不会干涉。”
独孤立秋笑道:“其实殿下说得有道理,确实路途太遥远,如果不是因为独孤家和窦家涉足造船业,我们也不会想到去岭南建立熬糖坊。”
“造船已经开始了?”郭宋微微一怔。
独孤摇摇头,“还没有,还在选址中。”
“还在选址?这进度太慢了,得加快啊!”
独孤立秋苦笑一声道:“之前说的濡河口太偏僻,没有码头,以前的造船工场早已荒废百年,招不到工匠了,我们再三考虑,决定还是不在那边造船。”
“然后呢?你们决定在哪里造船?”郭宋问道。
“我们考虑在漳河口附近建造船场,那一带有很好的造船基础,还有一座海港,冬天不冻,另外,我们考虑造船耗时太长,光备材就需要好几年,造出一艘三千石海船,至少要十年时间,所以我考虑先购入一批海船。”
这个消息让郭宋精神一振,他连忙问道:“购船有眉目了吗?”
“有眉目了!扬州一个很有名的海商要出售十艘海船,都是八千石的大海船,我们已经派去接洽了。”
“可是扬州刘东尚的家族?”
独孤立秋点点头,“就是刘家的船,他们家族经营海上贸易数十年,手中有大海船上百艘,据说被朱泚盯上了,他们家族便开始分散资产,卖船也是迫不得已。”
郭宋想了想道:“是谁去扬州和刘家接洽?”
“犬子明礼和窦仪的侄子窦扬。”
“能联系到他们吗?”
“应该可以。”
“你让他们去一趟扬州高升客栈,那边会有我的最新指示,我会写一封亲笔信给刘家。”
第九百三十七章 漳河海港
鲁城县是沧州面积最大的一个县,基本上沧州一半的滩涂都属于它的县域,光海岸线就长达数百里。
鲁城县辖内一共有三座大盐场,北面的两座盐场为盐铁司直辖盐场,目前也是晋国的产盐重点地区,而南部盐场属于地方盐场,有很多历史遗留问题,导致现在矛盾激化,几任县令都黯然离去。
韩愈上任已经一个月了,这段时间他表现得十分低调,刚上任时他转达了盐铁司的解决方案,属于地方官府的盐田,全部划归盐铁司,而个人的盐田,盐铁司将以两倍的市价收购。
把这个政策宣布后,他就不管不问了,这段时间他一直在鲁城各地视察。
这天上午,他抵达了漳水河口,漳水河口同时也是拒马河河口,就是今天的天津塘沽,在盛唐时期,这里修建了很大的港口码头。
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漳水河口的码头便渐渐演变成盐码头,名义上它依然是属于鲁城县管辖,但实际上,它已经被河北盐铁转运署控制了,平州和沧州生产的海盐集中运到这里,在这里上船,然后沿着漳水转运到永济渠南下。
漳水港口已经形成了很大的集镇,主要是盐工和他们家属,足有近万人在这里生活,已经快形成一个小县城了。
这让韩愈很惊讶,他从鲁城县一路北上,所见之处都荒无人烟,这里却很热闹繁华。
“韩县君,这里没有县里的外派官员吗?”杨骏忍不住问道。
韩愈笑了笑道:“我问过县丞,有个押司长驻港口,但估计没什么地位,这里应该是由盐铁司控制。”
杨骏建议道:“要不去码头那边看看吧!那边应该有官衙。”
韩愈点点头,带着杨骏以及二十几名士兵向码头方向骑马而去。
不多时,他们抵达了码头,码头是用青石铺砌而成,长达数里,同时同时停靠十几艘五千石的大船,不远处还有一处避风海湾,里面至少可以停泊几百艘大船。
但此时码头上却停满了盐船,码头不远处有几十座大仓库,里面的海盐堆积如山,数百名盐工赶着驴车,将一袋袋盐运上盐船。
韩愈一路打听,终于在码头仓库背后找到了官衙,这是几座大院子,里面都是盐铁司的官员和士兵,其中一间小院子门口挂着一块牌子:鲁城县河口镇。
就是这里了,韩愈刚走到院门口,却从院子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长得又黑又胖,他上下打量一下韩愈问道:“你找谁?”
韩愈拱拱手道:“我是鲁城新任县令,我找宋押司。”
中年男子眼睛一亮,连忙问道:“在下便是押司宋山,尊驾可是韩县令?”
韩愈笑着点点头,中年男子连忙躬身行礼,“小人不知县君驾到,有失远迎,请县君恕罪!”
“不必客气,这里是官衙?”韩愈指着院子笑问道。
“哎!哪里是什么官衙,就是驻镇所,县君请进!”
宋山很客气地将韩愈请进院子,院子也不算小,有四五间屋,一半宿舍,另一半便是公署。
韩愈走进房间坐下,他打量一下房间,房间不大,四面墙壁斑驳,掉了大半墙皮,收拾还算整齐,只摆放几张旧桌凳。
宋山给他倒了一碗热水,苦笑道:“这里的水质不好,很苦涩,请县君海涵了。”
鲁城县的水质也很糟糕,韩愈已经习惯了,他稍稍喝口水,润润喉咙,又问道:“这里主要管什么事情?”
宋山叹口气道:“以前这里整个码头都归我们管,但现在已经归盐铁司了,这里很多盐工和家属都是鲁城县人,他们之间如果发生矛盾,都会跑我这里来调解,另外,这里需要盐工的话,盐铁署的官员会来找我,我再向县里提出申请,由县里负责招募劳工。”
韩愈明白了,这里其实就是一个劳务外派所,负责管理劳工。
韩愈又问道:“这座海港还能运转吗?我的意思是说,停泊海船之类。”
“当然可以,朱滔和中原朱泚有很多大宗货物往来,大船都是在这里停泊卸货,然后再用槽船转运到幽州,我记得就在去年的这个时候,还有十艘五千石船只来这里停泊卸货。”
这时,走进来两名男子,为首之人道:“我说老宋,咱们酒也喝过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去县里问一问。”
“你们来得正好!”
宋山连忙起身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们韩县令,特地来河口镇视察,你们要买地和他谈,”
两名男子连忙拱手道:“久仰!久仰!”
韩愈一头雾水,低声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宋山给他介绍道:“这两位一个是京城独孤府的李管事,另一个是窦家的金管事,独孤家族和窦氏家族准备在河口镇买地造船。”
原来要在河口镇办造船场,这是好事情啊!
但韩愈还是有点糊涂,便笑道:“我刚上任还不到一个月,这里面的关系还稍微理不清楚,买地不是找盐铁司吗?”
宋山连忙道:“我先解释一下吧!启禀县君,盐铁司虽然在使用码头和仓库,但码头和仓库不属于他们,是属于沧州州衙,盐铁司只是暂时租用,他们的地盘是南面几大盐场,和码头仓库无关,另外,码头和仓库以外的地盘是属于咱们鲁城县,他们要买的土地不在码头仓库范围内,属于咱们鲁城县管辖,也就是河口镇。”
韩愈这才明白,他笑着请两位管事坐下,笑眯眯问道:“想买的土地已经确定好了吗?”
李管事点点头,“前不久,两大家族都派人来过,具体位置已经定好了,然后就是想县里申请,报价购地。”
韩愈起身道:“我们去现场看看吧!”
一行人离开码头,骑马来到漳水南岸,两位管事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们发现杨骏和二十几名士兵个个骁勇强悍、威风凛凛,就算他们家主的卫士都远远不如,令两人十分惊讶,一个小小的县令,怎么会有这么强悍的手下?他们不由对韩愈刮目相看,语气中也客气了很多。
两个家族看中的土地距离码头约两里,土地平坦,长满了很多耐酸碱的杂草,北面便是滔滔的漳水,河道宽达数里,水很深,非常适合造船。
他们想买下的土地约有五百亩,北靠漳水,南接河口镇,说是河口镇,其实就是十几间东倒西歪的屋子,基本上都是店铺,有酒馆、客栈、杂货铺,还有一间妓院,再南面就是盐工和家属的聚居区。
李管事用马鞭一指道:“这五百亩地现在都是荒地,根本就不值钱,我们拿到地以后,还要修路造房,耗费极大,我们的东主的意思,要么每亩一贯钱买下,要么就用五百贯租给我们二十年,当然要和县令商量。”
韩愈虽然年轻,却为人谨慎,颇明事理,他微微笑道:“我倒是想现在就签字批租给你们,但两位管事应该也明白,这件事我不能绕过州衙,虽然是县里出地契,可如果绕过州衙,以后会有麻烦。”
李管事点点点头,“我理解,那什么时候能有明确答复?”
“两位管事先随我去县里吧!我回去就上报州衙,估计也是走走形式,十天半个月差不多就有答复了。”
两名管事对望一眼,官场的规则摆在这里,他们也没有办法,只得点点头道:“好吧!我们和县君一起去县里。”
第九百三十八章 分化打压
这次韩愈巡视河口镇港区用了四天时间,大部分时间都耗费在路上,当他们一行人回到县城,却感到了一种特别的气氛,韩愈心中奇怪,他把两名管事安排在县驿馆,便直接来到县衙。
刚进官房,幕僚许坚便迎上来道:“县君,出大事了!”
“出了什么事?”
许坚向外瞥了一眼,见外面站着几名县吏,正鬼鬼祟祟向这边探头探脑,他将韩愈拉进房间,关上门道:“昨天上午在东城外盐田发生了大规模械斗,死了十几个人,伤了数十人。”
韩愈一惊,连忙问道:“具体怎回事?”
“听说前两天高家和苗家达成妥协了,两个家族去找费家协商分配盐田,但费家态度强硬,坚决不肯让步,坚持按照六二二的比例分配,三家谈判失败,昨天上午高苗两家自己去划分地界,引发费家的强烈抵制,械斗便爆发了。”
韩愈很清楚这里面的根源,在于前任沧州刺史黎斌为了挑拨三家的关系,奖励三家两万亩盐田,却不肯清晰划分,只是让他们自己协商分配。
费家认为这是自己争取来的利益,费氏家族应该拿大头,费家坚持按照六二二比例分配,其他两家要求平分,最多妥协为四三三比例,导致三家矛盾盾重重。
之前几任县令一来就要强势打压,使三家暂时放下恩怨,一致对外,但韩愈到来却十分低调,尤其抛出一个大礼包,盐铁司有意以两倍市价收购大家手中的盐田,在切切实实的利益面前,三家开始激烈争夺起来。
“死的都是什么人?”韩愈又问道。
“基本上都是高苗两家的人,他们没有武器,而对方是气势汹汹有备而来,这次比较严重是高氏家主高嵩的小儿子高长信被当场砍死,高嵩另外一个侄子也死了,苗家也死了一个子弟,就是上次带头围攻县君的苗大志,张陶的小舅子,被打成重伤不治身亡。”
韩愈神情凝重,这次事态真的严重了,以前械斗只是伤人,即使出人命也是家丁或者盐工,而这一次是家族嫡子被打死,这个仇就结大了。
“那个苗大志也是嫡子吧!”
许坚点点头,“听说是苗氏家主之子,但也有说是侄子,具体还不清楚,但肯定是嫡子。”
“那费家的态度呢?”
“昨晚下午,高苗两家抬着尸体去费家讨要说法,费家大门紧闭,始终没有理睬。”
“接下来会是什么结果?”韩愈问道。
许坚摇摇头,“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结果,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接下来,高苗两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时,门外传来县尉张陶的声音,“韩县令回来了吗?”
韩愈连忙上前开了门,笑道:“刚刚才回来!”
“我在外面看见韩县令的马,我估计县令回来了。”
“张县尉有事?”
张陶点点头,他看了一眼许坚,却欲言又止。
许坚立刻会意,连忙笑道:“我正好有点事,你们聊!”
他匆匆去了,张陶走进屋,顺手关了门,神情凝重道:“有件事想和韩县令谈一谈。”
“张县尉请坐!”
两人坐下,张陶沉默片刻道:“费家其实一直和朱滔有勾结。”
韩愈一怔,“张县尉,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我当然清楚我在说什么!”
张陶冷笑一声道:“这件事苗家知道,高家也知道,费家有个女儿是朱滔的妃子,所以他才会那么强势,两万亩盐田一家就要吞掉一半多,坚决不肯让步。”
“这个......只能证明他从前吧!现在朱滔去了辽东,费家应该和朱滔断绝关系了。”
张陶摇摇头,“我说的两者勾结,不光是指从前费家强势,我也是指现在,现在费家依然和朱滔有勾结。”
“你可有证据?”
“当然有,费府中有一个男子,叫做费鹿,他真名叫作彭鹿,上个月从辽东过来,是朱滔手下的亲卫,他带来了一封朱滔的亲笔信。”
张陶走了,韩愈立刻将许坚等三人召集起来,把张陶的话告诉了他们。
许坚眉头一皱道:“看来高苗两家是希望我们出手,只是张陶说的话可信度有多高?”
“我倒觉得这个可信度很高!”
麻晴川笑道:“连名字都说出来了,再说这不就是我们所期待的?抓住费家的把柄收拾他,全县百姓也无话可说,高苗两家更是支持我们,我们可以试试看。”
杨骏也明确表态道:“只要县君下定决心,我们负责抓人,搜查信件!”
韩愈负手走了几步道:“这件事光靠我们还不行,必须向驻军请求支援,杨将军能不能发鹰信给晋王殿下?”
杨骏从怀中取出一面金牌笑道:“晋王殿下已经料到你会请求驻军,特地给了我这面金牌,只要在沧州境内,可以调动五百军队。”
韩愈大喜过望,连忙问道:“现在出发吗?”
“我现在就赶去中盐场,请驻军前来支援,在我回来之前,请县君尽量不要惊动费家。”
晋军在沧州目前有三千驻军,主要护卫各大盐场和港口,杨骏去的中盐场距离县城只有百里,一天就能赶到,杨骏率领几名随从立刻出发。
韩愈在这个关键时刻病倒了,任何人都不见,在家安心养病。
虽然费家保持着冷漠的态度,但并非代表他们不重视这场械斗的严重后果。
费府中堂上,家主费诚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听完长子费阳的汇报。
费诚年约六十余岁,脾气火烈,身体却不太好,几年前他一次发怒,引发脑梗倒下,从此半身不遂。
“父亲,这一次械斗我们确实过份了,打死了两个高家嫡子和一个苗家嫡子,这种事情从未有过,高苗两家岂肯善罢甘休,父亲,我们应该去道歉赔偿,原不原谅是一回事,但不能让事态再扩大,三家从此结仇,以后我们费家的日子难过了。”
费诚虽然名字中带个诚字,但他心中却一点诚意都没有,他冷冷哼了一声,“是谁先动手的?若不是苗大志先挥铁棍把刘管事打死,脑袋都打开花了,我们会下死手?还有,你兄弟费星两条腿被打断成七八截,可能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他们怎么不来道歉?”
“父亲,以前械斗也发生无数次,但从未像这次这样惨烈,这件事我越想越不对,总觉得有点蹊跷。”
“你觉得有哪里不对?”
“父亲,新任县令来了以后,发生了很多事情,这次械斗的原因从表面看还是因为盐田分配,但根源却是盐铁司愿意按照两倍市价收购盐田,这是新县令说的,但我们都不知道这个消息是真是假,”
“你的意思是说,新县令以退为进,故意挑起我们三家的争斗?”
“孩儿确实是这样怀疑的。”
费诚想了想道:“这样吧!派人去漳河口盐铁署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这个消息,但我估计他们也不一定知道,这件事还得办法问问长安。”
“如果真是假消息,这个韩县令就不能轻视了。”
费诚重重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如果这个消息是假的,我一定会打断这个狗官的双腿!”
第九百三十九章 软硬兼施
杨骏带着五百士兵在第二天半夜返回了鲁城县,他命令士兵在城外稍事休息,他则先一步潜入城内。
他们必须先一步掌握费阳暗通朱滔的证据,无论是参事堂还是晋王,目前都严厉禁止以私通敌国为借口栽赃诬陷商人和普通百姓,一旦查实将严惩不贷。
所以韩愈要动费家,必须要切实的人证物证,人证不光有张家和高家,更重要是当事者,如果能抓到朱滔派来的人,那个叫彭鹿的人,那么人证就全了,其次是物证,最好的物证就是书信之类。
杨骏带着五六名武艺高强的士兵三更时分潜入了费宅,费家毕竟只是地方大户,不会像豪门世家那样戒备森严,他们先找到了费府管家,费府管家姓毛,他在睡梦中被惊醒,发现一把寒光闪闪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吓得他差点尿床。
“你们....是什么人?”毛管家颤抖着声音问道。
“少废话,彭鹿住在哪里?”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
毛大管家刚犹豫一下,刀加大了力度,脖子上的血流下来了,毛大管家吓得魂飞魄散,连声道:“他住东院第二间屋,整个东院就.....就他一个人住!”
毛大管家被迅速捆绑起来,嘴里堵上袜子。
几名黑衣人迅速找到东院第二间屋,果然如大管家所言,其他房间都是外面挂锁,只有这间屋从里面锁上,里面隐隐传来鼾声,几名黑衣人轻轻撬开窗子,翻了进去.........
杨骏则潜入了费阳的内书房,他将窗户挂上一层不透光的黑布,点燃了一个小灯笼,迅速在房间里翻找,房间里陈设比较简单,只有一张书桌和一只书橱,但书桌和书橱都找遍了,没有他要找的信件。
这时,杨骏的目光落在书桌角落,那里还有一只小箱子,刚开始他还以为是香炉,但很快发现不是香炉,竟是一只铜箱子,上面还有一把小金锁。
‘咔吧!’杨骏拧断了锁,打开箱子,里面是厚厚一叠信件,用丝绦扎好,第一封信就是朱滔写给他的信,杨骏看了看写信日期,这很重要,日期是去年十二月,朱滔已经被赶去辽东了,这就是费阳勾结朱滔的证明。
杨骏拿着信迅速离去了.......
天还没有亮,五百士兵便将费家团团包围,此时,费阳也被叫醒,他起身披上衣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管家战战兢兢道:“昨晚有人潜入府内,住在东院的彭鹿已不知去向!”
费阳大吃一惊,急忙问道:“有没有留下纸条?”
“什么都没有留下?应该是被人掳走了。”
‘被人掳走了?’
费阳心中一阵恐惧,这会是谁干的?
这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匆匆自己的书房,他快步走到书桌前蹲下,心中一下子凉了,只见铜箱子上的小锁已被拧断,丢在一旁。
“大哥,不得了啦!”
兄弟费弘连滚带爬跑进来,声音惊恐地喊道:“外面来了好多军队,把我们府宅包围了。”
“咚!”前院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这是大门那边发出的声音,有人在撞击大门。
费阳慢慢站起身,他脸色变得惨白,这次费家在劫难逃了。
...........
半个时辰后,二十几名费家男子垂头丧气地被士兵押出府宅,府宅外面已人山人海,数千县民跑来看热闹,县民们议论纷纷,已经有人向他们通报,费家勾结朱滔乱则企图里应外合,夺取鲁城县。
费家在鲁城县名声不错,有些老者想替他们说情,可听说是勾结朱滔,就没人敢出头了。
高家和苗家也在列,他们心情复杂地望着费家人被押走,一方面,他们长长出了口恶气,另一方面他心中也担忧,费家倒霉,他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毕竟他们很多利益都休戚相关。
韩愈虽然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但他意志很坚定,他要在鲁城站稳脚跟,把盐田诸事理顺,他必须除掉费家,或者是赶走费家,这是他唯一的机会,抓不住这次机会,他也会和两个前任一样,最后灰溜溜辞官走人。
这时,许坚走进官房,把一份鸽信交给韩愈,“这是晋王殿下给你的信件!”
韩愈精神一振,他就在等晋王殿下的信呢!
许坚是前天发鹰信去长安,今天回信来了,他连忙打开信细看,上面只有简单几句话,‘把费阳以及人证物证押往长安,没收其家族财物,尽快启动盐田生产。’
韩愈心中变得亮堂起来,他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个时辰后,韩愈来到了费家,见到了被软禁了费氏家主费诚,长子被抓走,家族男子被扣押,他仿佛老了十岁,费城此时内心充满了恐惧,费氏家族难道要彻底毁在自己手上吗?
“韩县令打算怎么发落我费家?”费城嘶哑着声音问道。
韩愈冷冷道:“费家的盐田和房产将没收为官,至于费家人,我给你们两条路选择,第一条路,费家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子皆流放岭南十年;第二条路,官府可以不追究费家,除了费阳以外,但是有附加条件。”
“什么条件?”费城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线希望。
“条件很简单,费家带着细软迁离沧州,我不管你们去哪里?但必须离开沧州。”
费诚缓缓点头,“让我考虑一下吧!”
“我给你两天时间,你自己选择。”
韩愈说完便转身走了,事实上,费诚已经没有选择了,他闭目想了想,费家在赢州河间县还有一座大宅,他可以把家族迁到河间县,然后在那里购置田产发展。
费诚长长叹了口气,打一辈子的雁竟然被小雁啄瞎了眼睛,这个新县令韩愈手段颇为狠辣,他真的看走眼了。
.........
次日一早,费诚通知韩愈,他接受了第二个的方案,此时费阳和人证彭鹿已经坐盐船押往长安。
二十几名费家子弟全部被释放,并要求他们在天黑前离开鲁城县,到了中午时分,费家老小约一百余人乘坐三十几辆牛车离开了鲁城县,前往赢州河间县。
随着三十余辆牛车消失在远方,费家在鲁城县终于落下了帷幕。
这时,韩愈召集高家和苗家两家家主议事,他拿出了解决方案,当年朱滔强征或者低价强购百姓的盐田大约有三万亩,后来朱滔又通过沧州刺史黎斌拿出两万亩奖励给三个家族,韩愈认为这两万亩盐铁私授不合法,所以两万亩盐田必须收回官府,官府另外拿出一万亩盐田,连同这两万亩盐田一起,还给鲁城县百姓。
在韩愈强势打压费家后,高家和苗家都胆寒了,他们都意识到,费家其实就是毁在那两万亩盐田上,如果他们不接受,他们会成为全县百姓的公敌,万般无奈之下,两个家主都只能接受了韩愈的方案。
消息传来,满城沸腾,百姓们敲锣打鼓,欢庆他们的财产又重新回归。
接下来,韩愈又和沧州州衙以及河北盐铁署达成了分利协议,县衙负责组织盐工晒盐,盐铁署将以每斗十文钱的价格收购海盐,十文钱中去掉三文工钱,地方官府所获得每斗七文利益中,县衙拿四文,州衙拿三文,私人盐田所产海盐也同样按照每斗十文钱的价格由盐铁署统一收购。
在理清了各方利益后,鲁城县的下盐田开始大规模采盐。
两个月后,鲁城县的局面已经完全稳定下来,杨骏和两个幕僚以及数十名士兵和县令韩愈依依惜别,他们离开了鲁城县,返回京城。
而就在费家被赶出鲁城县没有多久,独孤家族和窦氏家族的联合造船工场也正式签署了卖地协议,以每亩两贯钱的价格,将漳水南岸的五百亩土地卖给独孤家族和窦氏家族,漳水造船工坊也由此运转起来。
第九百四十章 秘密争取
沧州鲁城县这段时间颇受郭宋重视,倒不是因为盐田产权纠纷,他关注鲁城县,是因为漳河河口的造船场以及码头,尤其是码头,可以说,河口码头是晋国的第一个出海码头,意义非同小可。
他已经责令河北盐铁转运司和沧州官府尽快修缮河口码头,让这座北方第一海港重焕青春。
郭宋最近很注重海港是有原因的,为了攻打河北,朱泚从去年开始增加税赋,以补充日趋紧张的军费,导致了中产阶层百姓大量破产,为了缓解京城的社会矛盾,以及更多的征集税赋,朱泚把魔掌伸向了一向富庶的扬州,开始打扬州富豪的主意,第一批被盯上的家族中就有著名的大海商刘氏家族。
官房内,郭宋在听取独孤立秋三子独孤明礼的汇报,独孤明礼原本是皇宫千牛卫直长,泾源兵变后他就从皇宫里辞职出来,负责独孤家族江淮江南的生意。
几乎所有的皇亲国戚在扬州都有生意,独孤家族也不例外,这些年独孤明礼一直长驻扬州,替家族打点生意,但他同时又是郭宋的小舅子,郭宋封他为市舶署扬州支使,也算是郭宋的手下。
郭宋没有兄弟,而自从郭子仪去世后,郭家对他一直比较冷淡,并不像郭子仪那样把他视为族人,相反,郭家更看重唐朝正统,几乎迁去了成都。
也是这个缘故,郭宋对郭家也没有太多重用,至于灵州郭氏,那更不堪大用。
相反,郭宋却很看重独孤家族,虽然他们是关陇贵族,但这个家族更务实,对自己也比较忠心,独孤立秋的五个儿子个个精明能干,长子独孤明仁已升为太常署署令,主管祭祀。
还有五子独孤谦,主管独孤家族的几大产业,同时还是太学商科外聘教授。
眼前这个独孤明礼是次子,长年在扬州,对海外贸易很熟悉,郭宋便有意将他向市舶署方向培养。
“启禀殿下,刘尚东一直拿不定主意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刘思古力劝朱泚不要竭泽而渔,所以这段时间,扬州富豪的压力又轻了不少,另一个原因是两浙道安抚使韩滉也在劝刘尚东把家族生意转到明州,开出的筹码不低,好像承诺十年内不征税赋,还会便宜卖给刘家一个专用码头,让刘尚东颇为动心。”
郭宋淡淡笑道:“刘尚东虽然动心,却并没有答应去明州,为什么呢?”
“他怕得罪殿下!”
“这就对了,说刘尚东这个人还是有点眼力,我们应该还有机会。”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回头道:“你立刻回扬州,告诉刘尚东,如果他的家族愿意来长安长住,我可以卖给他一座三十亩的园宅。
其次,他家的航船可以分为北方航队和南方航队,北方航队放在河口港,如果他们家族的船队能为晋军立功,我甚至会考虑封他爵位。”
独孤明礼挠挠头道:“殿下最好能写一封亲笔信,以书面方式承诺他,我觉得会更有效果。”
“可以!”
郭宋欣然答应,“我马上写一封信给你带去,你辛苦一下,最好今天就出发,这件事不能拖得太长,免得夜长梦多。”
郭宋之所以下血本拉刘尚东,甚至把只有权贵功臣才能居住园宅卖一座给他的家族,主要起到一个千金买骨的作用,吸引更多的扬州富豪来长安定居。
另一个原因是郭宋看中了刘家的数百艘海船,这些海船无论对他攻打辽东,还是夺取泉州、岭南都有重要的意义。
..........
扬州自从被朱泚军队占领后,便开始走下下坡路,一方面是朱泚征收高额商税,还有架间税、盐税、酒税等杂税,使扬州百姓和商人税赋压力很大。
另一方面,朱泚对扬州商人进行隐形剥削,比如朱泚在扬州采购货物,付钱很慢不说,而且都是用新钱支付,这种新钱含铜量只有六成,而且是法定货币,商人们不接受也得接受,但商人们都不愿意保存这种货币,会想法设法换成黄金白银,或者换成老钱,这就导致商人在货币上又会亏损两成左右。
如果只有这两方面的盘剥,商人们能忍就忍了,但让扬州大商人们害怕的是,朱泚看中了他们的财富,将用明抢暗夺的手段将大商人们的财富洗劫一空。
去年十一月,扬州商人圈中就秘密出现了一份名单,一共二十户大商人,传闻将是朱泚掠夺的第一批人家。
但传闻很快变成现实,扬州著名绸缎大商人程定国被控告私通李纳,程定国被抓,家族三座府宅和二十几家商铺都被抄,光上等绸缎就被抄走三十万匹,还有数不清的黄金、白银和铜钱,以及大量的玉石珠宝等财物。
程定国的遭遇使扬州富豪们纷纷恐惧起来,千方百计转移钱财和资产,刘尚东的十艘八千石海船就在这个背景下卖给了独孤家族和窦氏家族。
八千石的绝对属于军队的战略资产,前年朱泚征用了刘家二十艘海船给朱滔送货,结果船只被朱滔扣押,实际上就是被霸占了。
刘家害怕重蹈覆辙,便将十艘八千石的船只便宜出售,被独孤家族和窦氏家族以八千贯每艘的价格买了下来。
刘尚东今年约五十余岁,十几岁就跟随父亲出海贸易,直到十年前接任家主之职后,他才不再出海,算起来,他出海足有三十年,练就了一身的胆识。
刘尚东和别的豪门一样,都已决定举家离开扬州,至于离开长安去哪里,大家都没有想清楚,有人想去苏杭,有人想去长安,也有人想去成都。
但所有人都在犹豫观望,最近朱泚缓和了高压措施,使大家稍稍喘了口气。
刘尚东最初是想把家族迁去杭州或者越州,把船队迁去明州,这是个很好的方案,大部分家人都比较支持,刘尚东忽然又变得很犹豫,因为郭宋也在招揽他,使他不敢轻举妄动,他可不想得罪晋王,将来给自己家人带来灭顶之灾。
这天下午,刘尚东在书房看报,他喜欢看《长安快报》,尤其第二版有一个讲玉的专栏,一个叫做安西美玉的作者在讲玉的各种玩法。
刘尚东极为痴迷于玉石,他收集了大量玉石,看完专栏,他才知道,安西的玉和中原的玉不太一样,辽东产的玉叫做岫玉,东海产的玉其实是水晶,四大名玉中,只有安西于阗镇河里产的玉才是真正的羊脂美玉,带有丰富漂亮的外皮。
刘尚东这才意识到,他收集的几千块玉几乎都是辽东岫玉、南阳独山玉以及蓝田玉,唯独没有于阗美玉,这让他心中颇为遗憾。
这时,管家来报,“独孤公子又来了!”
刘尚东一怔,独孤明礼又来做什么,难道船只的资量不合格?对方要退货?
但一转念,他就明白了,刘尚东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晋王还真不肯罢休。
他连忙令道:“请他到贵客堂稍坐,我马上就过来。”
不多时,刘尚东来到了贵客堂,贵客堂上独孤明礼正在喝茶,他风尘仆仆,刚进城就直接赶来了。
虽然长途跋涉很疲劳,但孤独明礼内心却很兴奋,他能感觉到晋王对自己的信任,晋王对他推心置腹,把拉拢刘家的真正用意也告诉了他,要把扬州的富豪引到长安去,只要刘家成功了,后面的人自然而然就会跟随。
独孤明礼对这一次的说服充满了信心,晋王拿出了诚意,相信刘家不会再像上两次那样态度含糊不清了。
“咳!咳!”
堂下传来两声重重的咳嗽,刘尚东负手走进大堂,独孤明礼连忙起身陪笑道:“小侄又来打扰世叔了。”
第九百四十一章 千金买马
刘尚东呵呵一笑,“能和独孤家族交往,是刘家的荣幸,何谈打扰二字?”
“世叔过谦了!”
刘尚东请独孤明礼坐下,笑问道:“那十艘大船开始使用了吗?”
独孤明礼欠身道:“目前停泊在润州进行修检,然后准备去一趟新罗,采购新罗的纸和药材。”
刘尚东捋须笑道:“新罗的纸比较便宜,好像只有长安的三成吧!药材也不错,能够买到高年份的人参,你们是准备把润州当做母港?”
独孤明礼摇了摇头,“我们是准备把沧州河口港当做母港,货物到岸后可以直接转内河运输,运往长安。”
刘尚东倒有了几分兴趣,问道:“河口港没有废弃吗?”
“当然没有废弃,现在是用作盐港,目前盐铁司和沧州官府以及县衙正在对港口进行全面修缮,相信它迟早会成为北方最大的港口。”
既然已经提到了河口港,独孤明礼索性顺着这个话题继续深入,“朱泚在河北大败,根据确切消息,他又要再招募十万大军,但军费从哪里来?洛阳和中原已经被他掏空,他只能打江淮的主意,扬州是首当其冲,相信不久,朱泚又要对扬州巨商动手了,刘世叔,扬州已很不安全,该做抉择了。”
说到这,独孤明礼取出晋王郭宋的亲笔信放在桌上,推给了刘尚东,“这是晋王殿下给世叔的亲笔信,请世叔过目!”
刘尚东吓了一跳,竟然是晋王殿下给自己的亲笔信,他连忙恭恭敬敬拾起信,打开信细细看,看完了信,他一时沉思不语。
独孤明礼看出刘尚东有点动心了,便趁热打铁道:“晋王殿下一直给我父亲说,以儒治国,以军强国,以农养国,以工兴国,以商富国,他是发自内心的发展商业,并非是为了养肥杀猪,现在长安又成为天下最繁盛之地,绝非偶然,而是晋王殿下长期重商的结果,人往高处走,我觉得刘家选长安才是最明智的。”
刘尚东半响道:“晋王殿下的诚意我看到了,说实话,我很感动,但这种抉择对刘家是大事,我需要和家人商量,这样吧!两天后,我给独孤公子一个正式答复。”
..........
独孤明礼告辞走了,刘尚东随即来到后宅,找到了他的父亲刘循,他的父亲出家修佛,已久不问家族之事,但今天的事情非同小可,他希望父亲能给自己指引一个方向。
禅房里传来木鱼声,父亲刘循清冷地说道:“我潜心修佛,已不问世事,这些事情你们商量决定,何必来问我?”
刘尚东跪在门口道:“如果是小事,孩儿就不打扰父亲了,但这件事事关家族生死存亡,孩儿拿不定主意,恳请父亲指点迷津。”
半晌,刘循淡淡道:“进来吧!”
刘尚东走进父亲的禅房,房间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房间里除了一只香炉,一个蒲团,一只木鱼外,再无他物,他年过七旬的老父亲正盘腿坐在蒲团上,目光威严地看着他。
刘循可比他的儿子刘尚东厉害多了,他数十年走南闯北,下南洋,走日本,西到天竺、波斯,可以说,刘家能成为大唐第一海商,完全是刘循打下的基础。
但他在十年前忽然看破红尘,出家为居士,一直在家中潜心修佛,基本上不再管家族的事务。
刘尚东跪下道:“孩儿今天收到了晋王郭宋的亲笔信,诚挚邀请我们刘家迁往长安,这是他第二次发出邀请了,孩儿心中很矛盾,不知该怎么办?”
“他开出了什么条件,居然让你感到了他的诚挚?”刘循问道。
“晋王给孩儿写亲笔信这件事,本身就是很大的诚意,另外他在信中承诺卖一座三十亩的园宅给刘家,作为刘家在长安的府宅,如果将来刘家做出贡献,他还会给刘家封爵。”
“你们是不愿意迁去长安吗?”
刘循口中所说的你们,是指刘尚东和他的两兄弟,以及他的三个儿子,他们六人可以决定家族的未来。
刘尚东叹口气,“我是中立,只有二郎想迁往长安,其他四人都想去杭州,然后把船队迁往明州。”
“既然大部分人都想去杭州,你又担心什么呢?”
“孩儿担心晋王给足了我们面子,但最后我们却不领情,恐怕他将来会报复我们。”
“你觉得他能报复到刘家吗?”刘循又问道。
刘尚东点点头,“如果他想报复,完全能做到。”
刘循沉思片刻又问道:“我还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报复刘家?仅仅是因为面子上放不下?”
“不是因为面子放不下!”
刘尚东解释道:“父亲,这其实也就是他为什么要笼络刘家的原因。”
“你具体说说看,究竟是什么原因?”
“孩儿心里明白,他其实是对我们的海船很看重,他们长期在西面,刚刚才拿下河北,得到了出海口,但他们没有出海的大船,要造一批大海船的话,没有十年二十年是办不到的,时间上对晋国很不利,所以晋王就想借助我们刘家的海船。”
刘循点点头,“你分析得比较有道理,看起来我们确实对晋王很重要,既然如此,那迁往长安就是了,你又担心什么?”
“我倒不担心什么,关键是老三和我的几个儿子,他们担心晋王会像朱泚一样,以借船为名义,以后就不还了,朱泚就借了我们二十艘大船,后来被朱滔扣押,再也没有还回来,事情就不了了之。”
刘循轻轻抚摸手中的木鱼棍,半晌他缓缓道:“我给你一个建议,如果刘家能够在海外生存,再也不回中土,你们确实不用考虑上位者的要求,但如果你们一时半会儿走不了,那就必须有一个选择。
所谓商人不介入政治,那些都是幼稚的谎言,信了它会害死人,你们觉得将来谁能统一天下,就去投靠谁,越早投靠,将来获得的红利会更大,不要在意一时半会儿的得失,目光要着眼长远。”
“孩儿明白了!”刘尚东给父亲磕了一个头,慢慢起身退下。
刘循闭上眼睛,又重新开始敲打木鱼念经,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刘尚东随即又召集两个兄弟和三个儿子到后堂议事,不同于上次他优柔寡断,被兄弟儿子的争论弄得他迟迟拿不定主意,现在他父亲给他上了一课,没有立场的商人就是案板上的鱼肉,谁都可以宰你,你要别人保护你,却什么都不肯付出,那最终什么也得不到。
“上次我和大家讨论之事,我已经决定了!”
刘尚东看了一眼众人,不紧不慢道:“我决定把刘氏家族迁往长安,暂时告别扬州。”
大堂上顿时一片惊诧,长子刘青山急道:“父亲,不是决定迁往杭州吗?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刘尚东晃了晃手上的信,“晋王郭宋写给我的亲笔信,他以天下至尊的身份请求我们迁往长安,这个面子我不能不给,如果我们不予理睬,总一天我们会后悔。”
刘青山望着父亲手中的信件沉默了,他当然不傻,晋王给出多大的诚意,就有多大的压力,韩滉虽然邀请他们去江南,却没有拿出亲笔信,其实刘家还是一切都靠自己。
“大哥,晋王给了什么优厚条件?”老三刘尚南问道。
“答应卖一座三十亩的园宅给我们,答应将来给我们家族封爵,前提是要立功,另外,答应我们可以把一部分船只放在明州,另一部分船只放在沧州。”
“这样最好不过!”
老二刘尚北激动道:“实际上就是答应我们刘家狡兔三窟,在江南留条后路,而且居然答应卖园宅给我们,这个诚意着实令人感动。”
刘尚东的次子刘青云举手问道:“二叔,园宅是什么?”
“说你这小子无知了吧!园宅就是曲江东岸的宅子,那是皇亲国戚以及各大权贵住的地方,从来没有哪个商人可以住进去,当然,我们住不住园宅是一回事,关键是晋王拿出了诚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尚东的三个儿子都不再反对了,刘尚东决然道:“既然我们决定要走,就加快速度,一旦被朱泚发现,我们就走不掉了,我们分两批走,最迟明天晚上,我们全家上船,北上沧州,再从沧州转道去长安。”
事实上,刘家早就做好迁移准备,所有财富像蚂蚁搬家一样,都转移到三艘大海船上,海船停泊在润州码头,而几百艘海船都已提前去了明州,只要他们全家一百余口人上船离去,朱泚就休想再迫害他们了。
第九百四十二章 碎叶失陷
刘家的府宅后面便是一条小河,直通长江,连续两个晚上,刘家良贱一百四十余口人全部乘船离开了江都城,他们从主河道入长江,那边戒备森严,容易被盘查,刘家凭借自己多年积累的人脉,在数十名村民的引导下,他们从一条秘密水道驶入了长江,向长江对岸而去。
尽管官府严格封锁消息,但刘家迁往长安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在扬州引发了掀然大波,也起到极好的示范作用,越来越多的豪门巨富也跟随着迁往长安,这是后话不提。
而与此同时,朱泚的刮骨刀终于举起,一夜之间,扬州七家巨富被抄,罪名都是私通敌国,男子被杀,女眷没为官奴。
就仿佛寒冬骤然降临,扬州城内充满了肃杀之气,四处风声鹤唳,人人自危,黑市的黄金白银价格暴涨,很多富贵人家来不及变卖家产,纷纷收拾细软金银逃往长江对岸,再想办法辗转前往长安。
时间进入三月后,长安终于得到了碎叶的消息,消息还是通过粟特商人传来,上午一早,史宦带着刚刚抵达长安的粟特商人康大庆来到了郭宋的官房。
官房内,郭宋和几名高官神情肃穆而坐,康大庆给他们带来了最坏的结果,碎叶唐军全军覆灭,都督马卫江战死,碎叶被可萨人占领。
“小民在酒馆里听掌柜说,当时,大食军攻占了拔汗那的渴塞城,碎叶王率两万大军反攻渴塞城,可萨人也答应出兵,但他们却趁碎叶空虚,出兵占领了碎叶,碎叶王停止攻打渴塞城,率军回来救援碎叶,却落入可萨军队的埋伏圈,全军覆灭,碎叶王脑袋被砍下来,在碎叶城门处悬挂了一个月。”
康大庆所说的碎叶王就是碎叶都督马卫江,他极为痛恨马卫江屠杀拔汗那,所以他言语间充满了解气般的痛快。
“唐军都战死了吗?”郭宋铁青着脸问道。
康大庆摇摇头,“小民听说很多战俘都被押去了银矿,具体人数不知。”
郭宋又问史宦,“你叔叔有消息吗?”
史宦黯然道:“只是听说可萨人抓捕了一批有信鹰和信鸽的商人,我叔父估计也在其中,十有**也是被抓去开矿了。”
“现在碎叶是什么状况?可萨人的军队最东面到哪里了?”旁边潘辽问道。
“碎叶变化不大,感觉和之前一样,该交的税都要交,但也没有多交,汉人开的店都还在,不过听说每家交了一大笔钱才逃过一劫。”
停一下康大庆又道:“可萨人的军队没有再东进,过了冻城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可萨人的军队,一路上都是草原,没有任何军队,一直到勃达岭。”
“顿多城有军队驻扎吗?”郭宋问道。
勃达岭便是凌山山口,是碎叶通过安西的必经之道,在唐军没有占领碎叶之前,它就是大唐最西边界,那边有一座军城,叫做顿多城,平时驻扎两百士兵,冬天则减为五十人。
康大庆点点头,“有军队驻扎,但他们对碎叶发生事情似乎一无所知,当然,我们是今天开春的第一支商队,发生在去年秋天的事情,他们不知道也很正常。”
郭宋又问一些细节,这才命令从事把康大庆和史宦送出晋王府。
郭宋负手在大堂上来回踱步,他走到窗前,心情烦闷地望着窗外。
“殿下,我们准备好了吗?”潘辽问道。
郭宋摇摇头,沉声道:“五万头骆驼已经到了四万头,张掖的粮食和物资正陆续运往北庭,庭州大概屯粮已达二十万石,兵甲三万套,火油五万桶,还有各种战备物资,但我也不知道准备好了没有。”
这时,杜佑道:“我给殿下一个建议吧!”
“杜司马请说!”
杜佑不慌不忙道:“我觉得我们要做的事情太多,要灭掉朱泚和李纳,要解决成都朝廷问题,这些都是我们的核心事业,至于碎叶边疆,殿下要么交付给一名大将去解决,要么等核心事业结束后,再慢慢考虑,它对我们影响不大,不急这一时。”
潘辽也道:“杜司马说得很对,碎叶并不稳定,大食和可萨互有心病,我们出兵急,可能会导致他们放下分歧,联合起来对付我们,可如果我们没有动静,那么他们很有可能会发生互讧,等他们先斗吧!斗累了,我们再出兵收拾他们。”
郭宋眯眼望着远处的白云,他很担心碎叶的一批火器,有没有落在可萨人手上?可就算落入可萨人手上,又能怎么办?可萨人能仿制出来吗?
..........
“咚!咚!咚!”战鼓声响彻碎叶城上空,一万大食军列队站在数百步外,杀气腾腾,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注视着攻打城门的一支军队。
可萨人和大食人的谈判最终破裂,可萨人不肯从碎叶从撤军,也不肯从拔汗那国最北面的怛罗斯城撤军,激起了大食军队的强烈愤慨,数万大食军随即对碎叶城展开了猛烈的攻击。
碎叶城没有护城河,也没有吊桥,大食军可以依靠重型攻城槌撞开大门。
城头上箭矢如雨,铺天盖地的箭矢射向一座巨型攻城槌,攻城槌高达一丈五尺,长达五丈,一根直径达一米巨木被制成攻城槌,用铁链挂在木架上,木架两边有巨大的木轮,在上千名大食军的推动下缓缓前行。
数百名士兵高举巨盾,掩护着其他士兵,不断有士兵中箭倒下,但立刻又有人补充上来。
城头上,可萨都督葛罗灵冷冷地望着越来越靠近的攻城槌,他回头令道:“雷神准备!”
雷神就是唐军的铁火雷,碎叶城有一百颗小型铁火雷和五十枚大型铁火雷,当可萨人偷袭碎叶得手,杀进城时,库存铁火雷悉数被士兵及时灌水销毁,但准备去支援渴塞城的后勤物资却被可萨人缴获,里面就有三十枚小型铁火雷。
可萨人已经领教了铁火雷的威力,有了这个守城利器,他们才有了拒绝大食军的底气。
这时,大食军再次吹响了激昂的号角声,“呜——”
一万大食骑兵挥舞着长矛,精神振奋,他们在等待着撞开城门的那一刻。
八千斤重的攻城槌终于到了城下,这时,城头上忽然抛下来五六颗黑黝黝的铁蛋,有的落在攻城槌木板上,有的滚进底部,有的落在人群之中,嗤嗤地冒着白烟,显然可萨没有掌握好技巧,点燃后就抛下来了。
大食军士兵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还冒着白烟。
“轰!轰!轰!”
一连串猛地的爆炸声响起,铁片四溅,巨大的冲击力将攻城槌底盘炸成两截,巨大的槌体失去了平衡,轰然向侧面倾翻,数十人躲闪不及,被压成了肉饼,脑浆迸裂,血肉模糊。
运输攻城槌的士兵一阵大乱,纷纷掉头逃跑,这时,城头上乱箭齐发,千余士兵纷纷中箭倒地,只逃回不到百人。
所有大食军士兵都倒吸一口冷气,刚才嚣张的气焰熄灭了,这个威力强大火器令他们心生畏惧,不少人默默向安拉祈祷。
所有人都向大食军主帅阿什利望去,阿什利目光盯住倾倒的攻城槌良久,叹了口气道:“撤军回渴塞城!”
他心里清楚,对方有这样一个犀利的武器,他们收获不了胜利。
“呜~呜~”
号角声变得低沉,这是撤退的信号,大食军敲打着战鼓,不紧不慢后撤了。
城头的可萨军一片欢腾,葛罗灵眯起眼睛,自言自语道:“好东西啊!可惜用一点就少一点,必须尽快将它研制出来。”
第九百四十三章 稚言之祸
“这帮该千刀万剐的阉党,杀我宗室,杀我皇祖父,杀我父亲,等我长大后,我一定要一个个亲手杀了他们!”
后宫内,七岁的小皇帝李绣怒发冲冠,狠狠一剑砍在桌上,砍出一个深深的缺口。
几名老宦官吓得面容失色,连忙摆手道:“陛下,这种话不可乱说!”
“为什么不能说?他们敢做,我就不敢说?”
“陛下,你还太小了,很多事情你不懂,这些话不能乱说,会有杀身之祸,也会....也会连累我们的。”几名宦官几乎是哀求这位小皇帝。
李绣哼了一声,师父说得没错,就是一群没卵子的懦夫。
李绣心中一阵烦乱,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才能为父亲报仇雪恨。
.........
一刻钟后,小皇帝李绣身边的密探便向俱文珍汇报了,俱文珍眼中闪过一道凶光,冷冷道:“这是第二次了吧!”
“回禀俱公,这段时间小皇帝的情绪确实不稳定。应该是受到了他师父的蛊惑。”
“我想应该是这样,去吧!继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随时向我汇报。”
宦官行一礼,匆匆去了。
俱文珍负手在房间里走了几步,便离开房间,向神策军总衙而去。
在神策军总衙内,霍仙鸣和窦文场听完了俱文珍的汇报,霍仙鸣尖细着声音问道:“他今年几岁了?”
“他是大月生的,应该七岁了。”
“七岁就懂这么多?”旁边窦文场道。‘
“我想应该是他师父王先的灌输,所以他内心对我们充满了仇恨,此子长大后必是一害。”
窦文场轻轻叹息一声,“人无伤虎心,虎却有噬人意啊!”
俱文珍急道:“仙翁、窦翁,两位的意见呢?”
霍仙鸣缓缓道:“在皇帝的选定上,关系到我们的切身利益,决不能大意,更不能有妇人之仁。”
窦文场也点点头,“我同意两位的遇见,一转眼他就要十岁了,不能留着他。”
三言两语之间,小皇帝的命运便决定了,俱文珍道:“现在李唐宗室人丁凋零,年幼的孩童很难找了。”
“我记得李诵不是留了一个遗腹子吗?好像叫做李纹。”霍仙鸣眉头一皱道。
“仙翁,那孩子脑子有问题,已经三岁了,到现在还不会说话,也不睬人,整天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
窦文场冷笑一声道:“脑子有问题不是很好吗?难道我们想扶植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上位?”
俱文珍呆了一下,连忙拍拍自己的额头道:“我真是糊涂了,窦翁说得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霍仙鸣沉吟一下又道:“这件事要做稳妥一点,先让他病倒,然后一步步病情加重,最后不治,他的师父也暂时不要动,明年让他去南方巡视时,再让他病死在路上。”
“仙翁放心,我做事一定稳妥。”
........
过了几日,成都连续下了几场雨,小皇帝李绣在后宫贪玩淋了雨,病倒了,病情一天天加重,又引发了肺炎,拖了一个月,终于不治病亡,年仅七岁。
俱文珍随即召集文武,立三岁幼童李纹为新帝,改年号为永和,王太后随即封俱文珍为太师,封霍仙鸣为太傅、封窦文场为太保,由他三人全面执掌军国政务。
出殡那天,俱文珍亲自披麻戴孝为李绣出殡,哭得死去活来,满城裹素哀悼。
这时,城中开始出现不少议论,新立的小皇帝是个傻子,消息传到俱文珍耳中,他顿时大发雷霆,责令左银台武士监视全城,胆敢妄议天子是傻子者,一律抓捕严惩。
左银台武士四处行动,当天便抓捕了千余人,每人都被重打一百棍,并割掉了舌头才放回,成都城内满城皆惊,士庶百姓噤若寒蝉,不敢再有人议论新天子之事。
幼帝病薨,新幼帝登基,王太后特地派人赶往长安,通知晋王郭宋。
事实上,郭宋在第二天下午便得到了飞鹰传信,他立刻召集参事堂紧急议事,除了刘梓出任河北安抚使不在长安外,其他六名参事都在坐。
张谦逸问道:“殿下,我们是不是应该满城裹素,停朝三天哀悼天子驾崩?”
郭宋沉吟一下道:“这些事情是该做的,但不是现在,我们并没有得到正式的官方消息,必须等官方正式消息来了以后,我们再适当举行哀悼。”
潘辽也道:“殿下说得对,该做的我们要做好,一切按照规则来,不给任何人诟病我们的机会。”
郭宋又对众人道:“说实话,我觉得天子病逝这件事有点蹊跷,我很关注这个年幼的天子,他一向身体康朗,很少生病,怎么会突然病倒,据说是淋了雨,可就算普通百姓家的孩子淋雨生病也能治好,何况是身份特殊的天子?”
“殿下的意思是说,阉党害死了天子?”
郭宋点点头,“我觉得有这个可能,而且可能性很大。”
潘辽眉头一皱道:“可是我们只是猜测,并没有任何证据,而且孩童夭折的情况很多,不瞒殿下,我的一个孩子就是因为淋雨,久治不愈,最后病故,我觉得普通人都能接受天子染病夭折的事实,我们可以怀疑,但拿不出证据的话,很难用这件事追究阉党责任。”
众人一时沉默了,这时,杜佑淡淡道:“与其追究天子病故,不如关注一下阉党新立的天子,殿下有消息吗?”
郭宋缓缓道:“成都还没有正式公布,但我们情报点搞到的消息是,由废太子李诵的遗腹子李纹继任帝位。”
郭宋话音刚落,温佶便呵呵笑道:“果然被我猜中了!”
所有人都向温佶望去,郭宋眉毛一挑,惊讶道:“温公为何能猜中?”
温佶神秘一笑,起身对郭宋行一礼道:“殿下,各位同僚,这个李纹我见过,他不是一般人,准确说,他是一个傻子!”
温佶这句话顿时让满堂皆惊,郭宋连忙道:“温公请说具体一点!”
温佶不慌不忙道:“这个孩子现在应该三岁了吧!我去年离开成都时,他还不会说话,那时他已经两岁了,他永远是活在自己的天地里,任何人和他说话他都不理睬,但他却听得见,喂他吃饭他就吃饭,让他睡觉他就睡觉,他每天只做一件事,玩几个小木块,别的什么事都不闻不问。”
郭宋点点头,他明白了,这个李纹是典型的自闭症,不过在唐朝还没有自闭症的说法,就是傻子。
郭宋又对众人道:“大唐的天子不能任由阉党操纵,不能让他们想杀就杀,想立就立,我既为唐臣,就决不能坐视不管。”
郭宋这番话说完,众人立刻领会了晋王的意图,晋王殿下想利用这次契机向成都发难了。
所有人都精神振奋,等待了多年,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
潘辽和杜佑没有立刻离去,两人来到了郭宋的官房,郭宋请二人坐下。
“我之所以在参事堂议事时说天子死得蹊跷,是有原因的,成都情报点还传来一个消息,给天子治病的首席御医王守德失踪了,是被杀死,还是自己逃掉,目前不得而知,但这件事本身就说了天子死因蹊跷。”
“原来如此!”
潘辽点点头道:“那就要想办法找到这个御医,或者其他知情人,如果天子真是被害死,那一定还有破绽,这件事确实可以利用。”
郭宋看了一眼杜佑,见他若有所思,便问道:“杜司马觉得呢?”
杜佑微微笑道:“其实我觉得真相如何,并不重要,只要我们舆论强大,就算天子真的是病死,也要让阉党背这个黑锅,当然有证据更好,我的意思是,要利用两份报纸的力量,全力宣传这件事,给我们清君侧,讨阉党扫清道路。”
潘辽道:“可是我们的报纸去不了巴蜀,一直被阉党严禁!”
杜佑呵呵一笑,“潘长史钻牛角尖了,我们可不是向巴蜀宣传,而是向长安、向关中、河东、河北乃至整个天下宣传,只要天下人认可,巴蜀就会认可,他们被阉党剥削得裤子都没了,他们还会支持阉党?”
潘辽笑了笑,“杜司马说得对,我确实有点钻牛角尖了。”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道:“无论如何,先找到一点证据再说!”
第九百四十四章 关键人物
一番激烈的缠绵后,郭宋终于放松下来,旁边黑瀑般的秀发里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主人好久没有来看我了?”
“我去河北了,我以为你知道。”郭宋淡淡道。
“我其实知道,只是....我应该跟过去,相信我能助主人一臂之力,可惜我....”
郭宋略带粗野地一把搂过身边丰腴的玉肌,再一次激烈地征伐起来,足足过了一刻钟才放松下来。
“这下你没有怨言了吧!”郭宋嘿嘿一笑道。
应采和几乎要瘫掉了,她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好一会儿,她小声问道:“主人需要我做什么?”
和这个聪明女人说话就不用太费脑力,郭宋点点头道:“我要你去一趟成都!”
.........
御医王守德像狗一样躲在一间破旧的城隍庙内已经三天了。
他知道俱文珍不会放过自己,所以在给天子李绣开出最后一道方子后,他便借口取药而逃出了皇宫,当天晚上,便传来天子驾崩的消息。
王守德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饿到了极点,今天下午,他差点出手抢一个孩子手中的干饼,但他还是忍住了,他知道这会惹来多大的麻烦,说不定自己小命都保不住。
但比饥饿还要让他难以忍受的是他妻儿的现状究竟怎么样,他们是不是还活着,或者已经被自己连累了?
王守德终于忍无可忍,入夜,他悄悄溜到了另一个御医张济的家里,张济比他小十岁,说起来还是他的半个徒弟,两人平时关系极好。
张济打开院门,看清外面蓬头垢面的男子竟然是王守德时,他顿时大吃一惊,连忙把王守德拉进来。
“你居然还在成都,我以为你已经逃走了。”
王守德苦笑一声道:“我是希望能逃走,但我逃不了啊!”
他又摆摆手,“不说这些,给我点吃的,我快要饿死了。”
张济连忙把他带到自己书房,安排妻子拿点吃喝来,不多时,他妻子端来几块肉饼和一碗水,王守德饿极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张济在一旁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他,俱文珍可是出三千两银子的悬赏抓捕王守德,还能官升两级,这个诱惑太大了,可是,王守德是自己的半个师父,出卖他,自己良心的槛又有点过不去。
王守德又灌了几大口水,腹中终于缓过来了。
“小张,我妻儿怎么样了?”
张济叹口气道:“我只知道他们被抓了,但现在他们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
王守德流出了痛苦的眼泪,他声音哽咽起来,“是我对不起他们,是我害了他们。”
他忽然拉着张济的手道:“求求你,你帮我打听一下,他们有没有还活着?”
张济慢慢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好吧!我进宫替你打听一下,你就安心住在我书房内,不要乱跑,外面到处是左银台的探子。”
王守德声音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连连拱手。
张济又给他准备一些吃食和水,这才匆匆去了。
王守德坐在书房内度时如年,默默忍受着内心的煎熬,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王守德连忙站起身,外面竟然是张济妻子的声音。
“王御医,你赶紧逃走吧!”
王守德一怔,“弟妹,你这话怎么说?”
“我夫君今天告诉我,俱文珍悬赏三千两白银抓你,还能官升两级,我了解夫君,他肯定抵御不住升官发财诱惑的,你赶紧走吧!”
张济妻子的话俨如一盆冷水从头淋下,王守德呆若木鸡,他忽然反应过来,把几块饼揣进怀里,慌慌张张开门出来,张济妻子已经躲进屋里了,她在屋内低声道:“可以从后院翻墙走,那边有条巷子。”
王守德连忙向后院奔去,翻过后院的矮墙,向巷子里奔去。
半个时辰后,张济带着数十名左银台武士出现在自己家门口,武士首领一挥手,众人四散将张济家包围起来。
在对面一条小巷里,王守德清晰地看到了这一幕,他心中不由万念俱灰,转身便向巷子深处奔去。
........
五天后,成都南城平安客栈,刚刚抵达成都的晋卫府副统领宋添听完了情报点首领杨秀英的汇报,他着实兴奋道:“你能确定那个王守德没有被抓到?”
杨秀英点点头,“卑职消息确切,他确实逃掉了,没有被抓住,但他妻儿被抓起来了,生死不明,现在左银台的武士到处在抓捕王守德,内部悬赏已经提高到五千两银子。”
“那你们有没有去寻找他?”
“我们当然也在寻找,我们是通过成都的乞丐、混混这些人提供消息,哦们给出了五十两银子的悬赏。”
宋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对方给出五千两银子悬赏,你们才给五十两银子,会有效果吗?”
杨秀英微微笑道:“他们的悬赏不对外,只针对内部,比如左银台武士、官员、御医等等,听说几天前有个御医邀功心切,告发了王守德,结果王守德还是跑掉了,结果这个御医被打断一条腿,差点死了,这个赏银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这时,堂下匆匆走来一名手下,躬身道:“启禀掌柜,王青有消息了。”
杨秀英大喜,连忙问道:“他人在哪里?”
“在城隍庙!”
杨秀英对宋添道:“可能发现王守德行踪了,我马上带人过去。”
“我跟你们一起去。”
杨秀英点点头,带着几名手下出门了。
平安客栈距离城隍庙并不远,距离不到两里,他们刚赶到城隍庙,一名伙计从破墙边闪了出来,他叫王青,也是晋卫府成员。
“有消息了吗?”杨秀英上前问道。
王青点点头,回头招了招手,“出来吧!不会伤害你。”
只见破墙后面钻出来一名小乞丐,年约十二三岁,长得面黄肌瘦,但一双大眼睛颇为机灵。
他胆胆怯怯上前行一礼,王青笑道:“告诉我的头,你发现了什么?”
小乞儿回头一指,“城隍庙主神像后面有个破洞,里面躲着一个男人,他向我求吃的,说以后会报答我,我看他很像你们说的那个人?”
杨秀英回头看宋添一眼,宋添点点头道:“我去看看他!”
宋添向城隍庙内走去,杨秀英连忙安排两名手下跟着他。
宋添来到正殿,绕到破烂不堪的主神像后面,后面果然有个大洞,他往里面瞥了一眼,里面隐隐蹲着一个人影。
宋添在对面一块大石上坐下,缓缓道:“我是从长安过来的,如果你是王御医,你出来跟我走,这是你活命的唯一机会。”
半晌,里面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你是.....晋王手下?”
宋添笑道:“如果我是左银台的人,犯不着和你这么啰嗦吧!”
洞里传来一声叹息,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钻了出来,正是王守德,他无处可去,还是躲回城隍庙内,这几天,饥饿把他折磨得面目全非,头发和胡子结成一块,或许这也是他想要的效果,不让别人认出他。
“我就是御医王守德!”他声音嘶哑道。
.........
傍晚时分,杨秀英匆匆从外面回来,走进内院房间,对宋添道:“打听到了,他的妻儿还没有死,关在皇宫内,对方的意思可能是想让他自首,换回妻儿的性命!”
“有办法把他妻儿救出来吗?”宋添问道。
杨秀英摇摇头,“不是卑职不尽力,确实不现实!”
宋添有点为难,要让王守德全力配合他们,还必须要把他的妻儿弄出来,他沉默片刻,只得叹了口气道:“看来只能请她出手了!”
宋添匆匆来到后面一间独院前,他拍了拍门环,片刻,门开了,露出一个少女的脸庞,宋添拱拱手,“我找你师父!”
少女把门开了一条缝,宋添闪身进去,后面的门随即关上。
他来到一间屋子前,躬身道:“我是宋添,有事求阿姑帮忙!”
“你说吧!”屋子里传来应采和平静的声音。
“需要我做什么?”
第九百四十六章 趁机而入
吐蕃入侵唐朝主要是从五个方向,安西方向,河西方向、陇右方向、剑南方向和南诏方向,自从吐蕃三次败在郭宋手下后,他们在北路和西路出兵都谨慎了很多,但在巴蜀一线,他们却始终虎视眈眈,寻找着机会。
目前剑南节度府名义上有军队一万人,但实际上只有军队不足七千人,军队上上下下吃空缺成风,尽管剑南军只有不足七千人,但他们并不是宦官的嫡系军队,只属于南唐的边军,待遇要比神策军差了很多,月俸只有六百文钱,伙食也很差,士气普遍低迷。
剑南军主要部署在西川西部近千里的边境上,大大小小数十个哨所和主要城池,实际上,七千人根本就不足于守这么多哨所和城池,剑南军主帅王庆阳也顾不上太多,只把军队部署在雅州、柘州、汶州等几个重要的战略节点上。
这天下午,在雅州西面的崇山峻岭中,浩浩荡荡出现了一支两万五千余人的吐蕃大军,这支吐蕃大军由吐蕃的新星名将尚东赞统率。
这几年吐蕃内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大师莲花生的主持下,吐蕃全面改信佛教,去年出兵天竺,尚东赞率两万吐蕃军横扫恒河两岸,沿岸小国纷纷投降,并一鼓作气攻入摩揭陀国都城,不仅夺到了佛祖舍利,还缴获得天量的财富和奴隶。
这次出征天竺获得的战争红利,使原本羸弱的吐蕃国力一下子强壮起来,仓库里堆满了小麦,原野上到处是数之不尽的牛羊,上百万天竺人被掠为奴隶,他们放牧种田,使得无数吐蕃青壮男子从劳作中解放出来,加入了军队,吐蕃兵力从五万人一下子增加到十四五万人。
实力得以恢复后,吐蕃赞普赤松德赞的野心再次迸发,他要求大相尚结赞制定东征唐朝的计划。
尚结赞的目光盯住了南唐,他看到了南唐的虚弱和不得民心,恰好此时,南唐幼帝驾崩,朝内局势不稳,商结赞便抓住了这个机会,命从弟尚东赞率两万五千大军入侵南唐。
与此同时,他又部署了两万大军在陇右一线,一方面牵制郭宋的军队,另一方面也防止陇右军用围魏救赵的方式解成都之危。
作为东征主将,尚东赞第一个目标是雅州城,也就是严道县,夺取雅州城,他们就有了攻打成都的根基之地,同时也打开了通往富庶成都平原的西大门。
军队沿着一条河水向东而行,两边都是高山和森林,这时,尚东赞见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距离雅州还有近八十里,他便下令道:“就地驻营休息!”
行军一夜,士兵们都累得筋疲力尽,纷纷趴在河上洗漱喝水,副将论多桑带着几名大将上前问道:“将军,为何不一鼓作气杀到雅州?卑职相信,雅州唐军一定会望风而逃。”
尚东赞耐心地给他解释道:“我们没有携带攻城的武器,只能靠奇兵致胜,虽然唐军士气低迷,很可能会望风而逃,但也有另一种可能,他们死守城池,雅州城高大坚固,一旦对方死守城池,我们麻烦就大了,所以必须谨慎,夜行昼伏,不能被敌军发现。”
尚东赞的解释让几名大将心悦诚服,纷纷行礼,“将军所言极是,我们明白了!”
将领各自去休息了,尚东赞却有点担心,不知自己派去人能不能找到安插在雅州城内的吐蕃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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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州城是边疆大城,人口不少,有近十万人口,很多边境贸易都在这里进行,商业还算繁荣,有很多吐蕃人、羌人、吐谷浑人以及南诏人开的店铺,城内人员结构也比较复杂,但虽然汉人占大多数,但这里也生活着大量的其他民族,以吐蕃人和羌人最多。
作为成都平原的西大门,雅州城的战略位置也十分重要,百年来,剑南节度府一直在这里驻扎重兵,虽然现在剑南节度府严重衰弱,但雅州的驻军还是达三千人之多,几乎占了目前整个剑南节度府的四成兵力。
同样,作为防御型的边疆重镇,雅州城修建得高大坚固,易守难攻,主将叫做张蒙,官任从三品云麾将军,上个月才刚刚到任。
张蒙并非剑南系的将领,而是神策军将领,而且他还是窦文场的十三个义子之一,号称十三太保,他排名第三。
作为从三品的武将高官,他却跑到雅州这个偏远之地来当守将,自然有他的道理,这里油水很足,虽然雅州城实际守军只有三千人,但兵部在册却是五千人,兵部是按照五千人发放军俸和粮食,这里面居然有两千人的空饷,是名副其实的肥缺。
虽然一个边军士兵每月只有六百文,但一个月就有一千两百贯的油水,加上可以变卖多余的军粮物资,一个月一千六百贯没有问题,孝敬窦文场一半,再分点给其他将领,他自己一个月能收入五百贯,一年就是六千贯,在这里做十年的守将,他真的就发了。
张蒙在城头上来回巡视,他目光望着城内的主干道东大街,两边都是店铺,人来人往,颇为热闹,不断有牵着骡马的商队走过。
张蒙在谋算一块土地,是一个吐蕃商人开的药店,这片土地足够大,如果自己拿下来,盖一座酒楼,财源岂不是滚滚而来?
“该死的吐蕃佬!”张蒙恶狠狠骂道。
张蒙下定决心,就在这几天,他要找个借口被这个吐蕃店主杀了,就说他是吐蕃的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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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蒙如果知道,他准备污蔑成敌人的吐蕃商人真是一个吐蕃探子,就不知道他该怎么想了。
这家店铺位于东大街中段,是一家吐蕃药铺,店名叫药灵,在雅州城开了近二十年,占地约十亩,是整个东大街最大的店铺,而且地段极好,几乎是整个雅州城的中心,难怪主将张蒙对它起了念头。
店主人是一名四十五六岁的吐蕃人,叫做芒嘉,为人很和气,他给自己起了个汉名,叫做李芒,但其他店铺人都叫他芒大叔。
芒嘉主要做药材和毛皮生意,来自高原的药材在巴蜀一带很受欢迎,他的生意不错,有很多固定的客户,每年夏至后,从高原运来大量的虫草、天麻、贝母、掌参、雪莲、灵芝、羚羊角等等药材以及毛皮,这时,他的客户也会从各地赶来采购,药材卖完后,他又会采购一批生活物资送回高原,二十年一直都是这样过来。
正因为有季节性的因素,所以他平时的生意看起来不太好,店铺内总是冷冷清清,只有芒嘉那张黝黑的脸庞。
芒嘉实际上是一名吐蕃官员,奉命在雅州开店二十年了,一直在收集巴蜀的情报,同时也会偷偷运一些违禁品去高原,比如生铁。
中午时分,药铺来了两名年轻的吐蕃人,他们将一面铜牌在芒嘉眼前一晃,芒嘉顿时脸色一变,连忙把二人带到里屋。
为首的吐蕃探子将铜牌放在桌上,推给芒嘉细看,芒嘉仔细看了看,竟然是军队的铜牌,他立刻意识到要有军事行动了,连忙问道:“赞普决定夺取雅安吗?”
吐蕃探子道:“我们是尚东赞将军的探子,吐蕃大军距离雅州城已不到百里,今晚上就要杀到,尚将军说你已有准备,让我们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准备?”
芒嘉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我确实已经准备了好几年,就等着这一天,你们随我来!”
他关了店铺,带着两名探子来到后院,从后门离开,穿过几条小巷,一直来到西城墙下,他走进了一间比较破旧的院子,这座院子住着他的几名伙计,算是药铺的宿舍,一共有六七间屋,最后两间屋似乎紧紧顶着城墙。
芒嘉带着两名探子一直走到里屋,屋子里没有窗户,漆黑一片,他点燃了一盏灯,两名探子看见了,只见屋子里空荡荡的,靠墙放着两只大木橱。
芒嘉把油灯放在桌上,招呼几名伙计一声,众人一起用力推动木橱,木橱往两边分开了,竟然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大洞,足有六尺高。
“这是......”两名探子都呆住了。
“这里面就是城墙,被我们挖空了,上面用木板顶住,走到底就是最外面一道城砖。”
芒嘉端起油灯走了进去,里面是宽厚的木板和粗壮的木柱,依稀能看见缝隙间的泥土,他走到底,面前是一堵墙,他拍了拍墙,“这些墙砖其实已经松动了,只需要一刻钟,我们就能拆出一个大洞。”
第九百四十七章 螳螂在后
四更时分,吐蕃军终于杀到了雅州城,尚东赞率领大军在城池三里外停住了脚步,他派探子前往西城墙下打探消息,按照约定,城内的内应芒嘉会在四更时分拆除城砖,露出城墙上的大洞。
虽然有点鸡鸣狗盗之嫌,但尚东赞还是很赞赏这个办法,毕竟城内只有十几名内应,夺取城门不现实,也不可靠,
不多时,探子回来禀报,西城墙上发现了大洞,尚东赞大喜,对副将论多桑道:“你率三千士兵进城,夺取南城门,我率大军在南城门外接应。”
“卑职遵令!”
论多桑立刻率领三千先锋军向雅州城奔去,他们扛着事先已准备好的松木和木板,这是需要跨过护城河。
不多时,三千士兵奔到城下,只见西城墙中部确实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大洞,在月光下格外清晰,就像张开一张大口。
吐蕃军士兵立刻将长木搭上护城河,两边用木楔固定,防止原木滑动,又在上面铺上木板,在极短时间内,一座浮桥便搭建完成。
黑洞里露出芒嘉的身影,他向士兵招手,“快进来!”
三千士兵踏着浮桥飞奔冲进了城东,院子的大门都已开启,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冲进城内,在街上迅速集结。
短短一刻钟时间,三千士兵都已杀进了城门,此时,西城墙上有士兵惊慌大喊起来,一支巡逻队发现了在街上集结的吐蕃军队。
“当!当!当!”
城头上警钟声大作,整个雅州城都被惊动了,这时,论多桑大喊一声,“杀啊!”
三千士兵一声呐喊,杀向南城门......
主将张蒙已被惊动,听说吐蕃军杀来,他心中惊惶不已,急忙仓促披上盔甲,翻身上马,率领两千士兵向南城杀去,距离南城还不到一里,只见南城楼火光熊熊,喊杀声震天,无数士兵正向这边仓惶逃来。
张蒙拦住一人急问道:“有多少敌军?”
“至少有两三万人,城门已失守,敌军杀来了。”
张蒙惊得呆住了,两三万人,让他怎么抵挡?这时,前方黑压压的吐蕃军杀来,张蒙大叫一声,掉头便逃,他的手下士兵见主将逃走,都纷纷丢盔卸甲,撒腿狂奔。
吐蕃军没有追赶败退的唐军,他们迅速占领了雅州城,并接管了仓库,吐蕃军之所以攻打雅州,要的就是雅州的粮仓,里面有十万石粮食,保障了吐蕃的后勤。
但在天亮之前,两万吐蕃军又悄悄离城,城内便只剩下五千吐蕃士兵。
雅州被吐蕃军攻占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成都,成都顿时一片哗然,要知道雅州城的东面便是邛州和眉州,再向东北是狭长的蜀州,然后便是成都府所在的益州,相距不过三百里,一路过去都是人口密集区。
俱文珍也知道形势危急,他急忙赶到神策军军衙,与霍仙鸣和窦文场商议御敌之策。
他赶到军衙,却隐隐听见官房内有争吵之声,正是霍仙鸣和窦文场的声音,这让俱文珍一怔,连忙低声询问门口士兵。
“两位老神仙是否出兵的意见不一致,所以吵起来了。”士兵小声对俱文珍道。
俱文珍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出兵,他只得硬着头皮来到堂上,霍仙鸣和窦文场倒是不吵了,两个各自喝茶,谁也没有吭声。
“两位老神仙,吐蕃军的情况如何?他们究竟来了多少军队?”
霍仙鸣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不满道:“问题就在这里,雅州那边到底来了多少吐蕃军?装备如何?战斗力如何?什么都不知道,就要出兵去迎战,如果兵败,成都还要不要了?”
窦文场也哼了一声道:“我说去迎战吗?我只是说派军守住邛州和蜀州,给成都的外围加两道锁,否则吐蕃军长驱直入,兵临成都城下,城池可能还能守住,但皇宫怎么守?”
俱文珍觉得窦文场说得有道理,皇宫的禁苑一直延伸到城外,周围虽然有一道围墙,但也只能阻挡一下普通百姓,对于军队根本就没有意义。
从禁苑杀进来,直接到玄武门,玄武门只有一扇大门,两边是高阙,然后是两丈高的宫墙,它不是城池,没有护城河,没有吊桥,上面也没有城楼,防御性很差,吐蕃军完全可以用大木头撞开宫门。
俱文珍又望着霍仙鸣,“仙翁,其实窦翁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皇宫的防御性确实比较差,我们守住城池,但守不住皇宫有什么意义?”
霍仙鸣见俱文珍也偏向窦文场,只得点点头道:“好吧!我同意出兵,但丑话说在前,一切后果我不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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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文场当即命令剑南军节度使王庆阳率两万大军赶赴邛州临邛县,形成抵御吐蕃军的第一道防线。
数万精锐神策军前往邛州抗击吐蕃军的消息随即传遍了全城,原本骚动不安的成都百姓又渐渐平静下来。
而就在雅州失陷的消息传到成都之时,成都情报点首领杨秀英已经将一份紧急鸽信发往了长安。
长安,郭宋是在下午时分得到了成都的消息,他当即命人把杜佑和潘辽请来。
军事堂内,郭宋站在一幅剑南山川城畿地图前,对杜佑和潘辽道:“这次吐蕃增兵陇右的目的显然就是为了攻打巴蜀,他是为了牵制我们军队南下,看来他们并不是想抢掠一把就走,而是想占领巴蜀,将巴蜀作为进攻中原的根基之地。”
杜佑点点头笑道:“有这种可能性,从之前崔宁坐镇剑南时,吐蕃军就曾几次进攻成都,都被崔宁率军击败,这一次他们看到了宦官掌权的机会,开始大举进攻巴蜀,其实这样一来,我们也同样有了勤王巴蜀的机会。”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道:“我们原本是想清君侧率军入蜀,吐蕃军的入侵却给了我们另一个出兵借口,只是我们的原计划得改变了。”
潘辽微微笑道:“殿下舆论已经做足,什么借口之类都没有意义了,天下人正盼着殿下大军南下,铲除阉党呢!”
杜佑也道:“潘长史说得对,大军入蜀并没有影响我们的原计划,只是先和吐蕃军交战,然后再考虑清君侧,关键是舆论要做起来。”
郭宋缓缓点头,时机已经成熟,他确实没有必要再多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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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郭宋回到后宫,他在自己书房里简单收拾一些书籍,这时,妻子薛涛端着茶盏走进书房,她放下茶盏,薛涛静静注视丈夫片刻,她似乎感到了什么,低声问道:“夫君又要出门吗?”
郭宋点点头,他将妻子拥入怀中,吻了吻她的额头,“这次是巴蜀,事关重大,我必须亲自出征!”
“我知道,今天的报纸登了,吐蕃军进攻巴蜀,我就隐隐猜到你会带兵南下。”
郭宋愕然,报纸的消息那么快吗?比自己还先得到消息。
薛涛抿嘴一笑,从桌旁取过一份报纸,“我特地放在这里的,估计夫君就没有看到。”
郭宋连忙接过报纸,是《天下信报》,头版头条便是‘吐蕃欲吞巴蜀,大举入侵雅州’。
郭宋暗暗点头,虽然有点夸大其词,但也正好配合自己的战略意图,使自己率军出征巴蜀变得顺利成章,《天下信报》的立场站得很好。
“夫君这次去巴蜀,就是抵御吐蕃入侵?”
郭宋摇摇头,“事实上,不光是抵御吐蕃军那么简单,还要清除阉党,恢复朝纲,我准备把朝廷搬回长安了。”
“我知道了,夫君什么时候出发?”
“初步定在后天凌晨,但明天晚上,我可能就不回来了,直接住在军营内。”
“那吃晚饭的时候,夫君给大家说一下吧!”
这时,一名侍女在门外禀报,“启禀王爷,启禀夫人,晚饭已经好了,二夫人请你们过去。”
“走吧!”
郭宋拉着妻子的手,两人向饭堂走去。
第九百四十九章 太后密诏
南唐军的队列尚未排成,五千吐蕃骑兵从后方杀来,南唐军顿时一阵大乱,刚刚排成的部分军阵又被冲乱了,这时,两万吐蕃步兵铺天盖地杀来,他们看似散乱,实际上百人一队,由一名百夫长率领,所有的手下都跟随着他。
在南唐军混乱之时,两万吐蕃军如洪水般扑来,杀进了南唐军的队伍之中,这支吐蕃军可不是什么新兵,都是经验丰富老兵,去年正是他们横扫天竺,战斗意志极为强烈,杀伐凶悍,体力充沛。
两军交战不到半个时辰,南唐军便败相已现,渐渐开始支持不住,神策军稍微好一点,待遇优厚,平时训练有素,但剑南军却士气低迷,战斗力很弱,根本不愿意卖命死战,在敌军骑兵冲击之下,他们率先崩溃了,不知是哪一支队伍或者哪一个士兵先逃,已经无法追查,但部署在左翼的五千剑南军率先败逃,他们离开战争,四散狂奔。
在剑南军的带动下,神策军也军心崩溃了,南唐军一败涂地,整个旷野里只看见狂奔的士兵,他们丢盔弃甲,扔掉兵器,没命的奔逃,吐蕃骑兵和步兵在后面追杀,唐军士兵逃跑不过,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依然被残酷杀死,并割掉人头。
这一战,两万南唐军被杀超过了一万五千人,吐蕃军不留战俘,悉数杀死,只有数千人侥幸逃过一劫,王庆阳被吐蕃骑兵盯上,数百人乱箭将他射杀,人头也被吐蕃士兵割走。
尚东赞下令焚烧了南唐军士兵尸体,放火焚烧了人头,带上一万五千余颗人头,向成都方向进发,他们没有军粮,一路烧杀抢掠,给沿途百姓带来深重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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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庆阳兵败的消息传到了成都,城内顿时一片恐慌,无数百姓拖家带口向城外逃亡,几座城门处都堵满了逃亡的百姓,数十辆牛车和马车堵在城门口,喊声、骂声、哭声响成一片,很多妇孺被挤得绝望哭喊。
城头上士兵无奈地望着城下黑压压的数万民众,他们无法阻拦,城门也关闭不了,一辆牛车车轴断裂,在吊桥上无法移动,导致城门口的拥堵。
一名中郎将沿着城墙奔来大喊:“怎么回事,赶紧把城门处疏通!”
为首校尉无奈道:“一辆牛车坏了,我们想下去搬走,但挤不出去。”
“一群笨蛋,不会用软梯下去吗?”
校尉顿时醒悟,连忙跑到城楼内拿了两副软梯,众人七手八脚挂在城垛上,数十名士兵爬着软梯下去了。
士兵们一起用力将堵路的牛车搬开,道路一下子变得顺畅,城洞内的百姓蜂拥而出,一辆辆马车和牛车也接连着驶出来,随着人流不断涌出,城内密集的人群终于疏散,跟着向外慢慢走去。
成都六个城门都是这样,短短一天时间,就逃出了二十多万人口,主要是向南和向北,其中向北的人流最多,大家都想着,过了剑门关就安全了。
成都的百万人口依旧在向外逃亡,就连皇宫也在收拾东西,准备转移。
无论是俱文珍还是霍仙鸣以及窦文场都心里明白,皇宫防御软肋太大,根本防不住吐蕃军的进攻。
尽管神策军还有两万五千人,但权宦们都失去了安全感,他们必须要撤离了。
“怎么搞的,到现在还没有收拾好,你们想死都留下好了!”
皇宫翠微殿前,俱文珍指着一群宦官和宫女大骂,一名老宦官战战兢兢道:“回禀俱公,太后不太想走。”
“什么?”
俱文珍眼睛一瞪,恶狠狠道:“走不走由不得她!”
他转身便怒气冲冲向太后寝宫走去,寝宫内乱成一团,到处都是箱笼,王太后神情忧郁,指挥着一群宫女收拾东西,看得出她很不情愿,她跟随先帝从长安逃到成都,好容易在成都住习惯了,又要逃亡,她心中着实难过。
王太后年约四十余岁,脸色苍白,体质单薄,看得出她身体不太好,王太后出身太原王家,她是德宗的皇后,如果从辈分上来说,现在幼帝是她的孙子,她应该是太皇太后,但宦官们并没有再立太后的想法,依旧让她在名义上执掌国政,也主要是王太后性格比较懦弱柔顺,对宦官的要求基本上言听计从。
这时,大殿门口传来俱文珍严厉的声音,“请太后抓紧时间收拾!”
王太后回头,见俱文珍一脸怒火地瞪着自己,她目光垂下,低声问道:“俱总管,我们走了,先帝的灵柩怎么办?”
她说的先帝灵柩不是指被毒杀了幼帝李绣,而是指之前驾崩的德宗李适,李适曾下旨表态过,他百年之后希望能回关中安葬,所以他的灵柩现在还寄存在皇宫佛寺内,由十几名高僧昼夜念经陪伴。
俱文珍不耐烦道:“就丢在这里吧!一具破枯尸谁会稀罕?”
“你......”
王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俱文珍咬牙道:“他是先帝,你怎么能这样辱他?”
若是从前,俱文珍还会装装样子,现在大敌当前,搞不好谁都活不成,他已经撕破脸皮,毫不掩饰地将本来的丑恶面目暴露出来。
俱文珍恶狠狠骂道:“要不是我懒得管,我索性把它扔出去喂狗,我最后说一句,要想活命就赶紧收拾,想伺候吐蕃人就留下来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王太后气得眼前发黑,摇摇欲倒,两名宫女连忙扶住她,“太后保重!”
王太后在木榻上坐下,她摇摇头,泪水涌了出来,“大唐天子的尊严就可以让他们肆意糟蹋吗?”
这时,一名老宦官走上前,示意让两名宫女先去忙,老宦官见周围没人了,低声道:“太后,老奴听到一个消息,晋王率军来成都了。”
王太后一惊,连忙问道:“他来成都做什么?”
“自然是来抗击吐蕃军队,神策军无能,晋王若不率军前来,巴蜀就要被吐蕃吞并了。”
“那....那就赶紧告诉俱公公他们,我们不用走了。”
老宦官大惊,连忙摆手道:“太后使不得,若被俱公公他们知道,他们一定会千方百计阻击晋王大军南下,反而会造成严重后果。”
王太后若有所悟,她看了一眼老官宦,淡淡道:“许公公,你是晋王的人吧!”
老宦官连忙摇头,“老奴不是晋王的人,老奴忠于太后和先帝,只是老奴知道晋王的人在哪里?怎么联系他们?”
王太后心乱如麻,长长叹了口气,“哀家现在该怎么办?”
老宦官沉吟一下道:“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吧!俱文珍连野狗的话都说出来了,现在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老宦官又向两边看看,再度压低声音道:“既然已经无法阻止晋王大军南下,太后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发密诏给晋王,请他率军南下勤王,使他出兵更加名正言顺,相信他必然不会亏待太后。”
王太后低头沉吟不语,老宦官催促道:“太后,现在是最后的机会,再不下密诏,就来不及了!”
老宦官急了,索性一针见血道:“太后若不给他人情,怎么向他提要求保护先帝灵柩?”
最后这句话打动了王太后,王太后终于点了点头,“好吧!哀家这就下密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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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宦官叫做许士奇,也是从长安跟随先帝李适南下,但他不是俱文珍一党,一直被排斥,虽然他资历很老,却没有任何权力,只能服侍太后起居,他最终被杨秀英收买,成为晋国潜伏在王太后身后的一颗棋子。
王太后趁着宫中混乱的机会,避开了俱文珍的耳目,偷偷写了一份密诏,盖上太后大印,交给了许士奇。
许士奇随即把密诏贴身藏好,借口出去给太后买东西,趁乱混出了皇宫。
成都南城平安客栈已经关门停业了,成都的混乱让情报首领杨秀英也格外忙碌,晋王殿下大军已经抵达汉中,他要派人去联系,另外他还要盯住南唐朝廷的去向。
杨秀英虽然事先没有想到阉党会弃成都南逃,但他却很理解,当初应采和率领数百精锐斥候就是从皇宫禁苑潜入后宫,连几百人都进得了皇宫,更不用说上万人进攻,皇宫根本就守不住,所以阉党才会决定弃城南逃。
这时,门外有伙计禀报,“掌柜,皇宫里的许公公来了。”
第九百四十八章 骄兵之计
次日一早,郭宋开始调兵遣将,晋军目前共有二十五万大军,其中十五万大军部署在各处,而长安则有十万大军,这次郭宋准备亲自率领七万大军南下,留三万军队守关中,但光留下三万军队可能还不够,考虑到关中还有八万民团士兵,郭宋下令将他们征调起来,编入关中的防御中,由大将姚锦亲自坐镇潼关。
长安的防守,郭宋交给了张谦逸,虽然张歉逸是文官,但他颇知兵法,而且在沙州有过防守吐蕃的经验。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晋军攻打巴蜀早在去年就开始准备了,大量粮草物资囤积在汉中,他们将以汉中为后勤基地,一步步向巴蜀推进。
天不亮,郭宋率领七万大军出发了,同时出发的还有一万头骆驼,由一千名驼夫掌管,骆驼身上驮负着干粮和草料,跟随着七万大军,浩浩荡荡向子午谷方向进发。
在秘密前往汉中的同时,郭宋又公开宣布他前往陇右视察,并派出数千骑兵打着他的旗号,浩浩荡荡前往陇右。
这样做也是一种战略欺骗,使南唐在长安的探子产生误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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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南,雅州,颇有谋略、经验老道的尚东赞在攻占雅州后,便立刻将两万军队撤出城隐藏起来,城中只留五千士兵,这就造了一个假象,吐蕃军队只有五千人。
同时他又令人大量散布谣言,吐蕃去年遭遇严重饥荒,尚东赞同时派出十几支打粮队,分别在卢山、名山、百丈等县抢掠粮食牲畜,吓得雅州各地的百姓纷纷逃往邛州。
这时,尚东赞得到了情报,一支两万人唐军进入了邛州,他随即下令打粮队进入邛州抢夺粮食牲畜。
唐军主将王庆阳也是窦文场一派的人,剑南节度使浑瑊被宦官害死后,王庆阳便得以高升,提升为左骁卫大将军,出任剑南节度使,要知道他在李晟手下,还只是一个郎将,李晟被夺权后,军队整编为神策军,所有将领都升一级,他升为中郎将。
但王庆阳审时度势,在众人对宦官掌军还不齿时,他却及时投靠了窦文场,被窦文场破格提拔为将军,成为窦文场掌控神策军的左膀右臂。
王庆阳地位虽高,但他还是第一次以主帅的身份率领大军作战,但窦文场许诺他,如果他这次击败吐蕃军队,将册封他为郡王,这让原本有些紧张的王庆阳又期待万分。
这次王庆阳一共率领两万人,其中一万五千神策军,五千剑南军,加上从雅州败退来的张蒙以及他的两千军队,一共两万两千军队,全部进驻临邛县。
临邛县也是座大县,人口众多,但县城城墙比较破旧低矮,防御能力远不如雅州。
让王庆阳着实恼火的是,他是以剑南军主帅的身份来指挥神策军,神策军将士普遍都有点不太买他的帐。
入夜,王庆阳来到东大营巡视,东大营也就是神策军大营,剑南军大营是西大营,两支军队待遇不同,俸禄和饭菜都差距较大,当然不能住在一起,否则会引发严重矛盾。
神策军是月俸三贯,战争期间翻倍,平时吃饭每三天一顿肉,战时每天都必须肉食保障,而剑南军平时月俸六百文,战时增加到一贯,平时只能吃半饱,战时可以吃饱,至于肉食,剑南军士兵是看不到的,偶然有碗肉汤喝就很不错了。
东大营内一片安静,很多士兵都入睡了,这时,他经过一顶大帐时,忽然隐隐听到大帐提到了他的名字,他立刻勒住缰绳细听。
“我看王庆阳溜须拍马的功夫是一流的,带兵打仗嘛!你们谁见过?反正我没见过他打仗,哈哈!”
“就是,当年在李晟大将军手下,他不过是个偏将,现在人家也一跃成为大将军了,嘴上功夫了得啊!”
大帐内的士兵肆无忌惮的讥笑嘲讽,对王庆阳充满了不屑,王庆阳气得脸色铁青,捏紧了拳头,他最后重重哼了一声,调转马头走了。
走出了好远,还隐隐听见大帐内传来刺耳的笑声。
回到中军大帐,王庆阳狠狠一脚把凳子踢翻,他气得眼中冒火,自己在军中的评价就那么不堪吗?
这时,士兵在门口禀报:“启禀主帅,张蒙将军求见。”
王庆阳长长出了口气,令道:“让他进来!”
片刻,张蒙快步走进大帐,抱拳躬身道:“参见大帅!”
王庆阳瞥了他一眼,见他居然不给自己行跪礼,便冷冷问道:“你有什么事?”
张蒙的官阶是从三品云麾将军,王庆阳的官阶是正三品冠军大将军,两人官阶只相差半级,但爵位却一样,都是县公,而且张蒙是窦文场的义子,在窦文场那里的地位比王庆阳略高,所以张蒙在王庆阳面前不行跪礼。
张蒙道:“卑职刚刚得到消息,数百吐蕃军在临溪县抢掠粮食,卑职恳求带兵去围剿他们。”
张蒙丢了雅州,责任重大,他知道回成都后窦文场绝对饶不了自己,所以他急于立功赎罪。
张蒙的话倒提醒了王庆阳,临时之时,窦文场和霍仙鸣再三叮嘱他务必要弄清吐蕃军的虚实,之前张蒙告诉他,吐蕃军有两三万人,但王庆阳追问一起逃来的士兵,才得知张蒙根本就没有见到对方,而是听到南城门失守便望风而逃。
张蒙为了逃罪,他当然会夸大敌军的人数,甚至说敌军有十万人都可能,所以王庆阳根本就不相信张蒙的鬼话,这两天他从雅州城逃来的百姓那里打听清楚了,吐蕃军只有五千人,是因为吐蕃遭遇严重饥荒,才过来抢夺粮食。
王庆阳原本打算给窦文场写一份军报,既然张蒙提出去围剿抢粮的吐蕃军,倒可以趁机利用这个机会试探一下吐蕃军的虚实。
王庆阳一口答应了,“我再给一千士兵,连同你的两千部众,一共三千人,明天一早前往临溪县。”
张蒙大喜,立刻躬身道:“卑职绝不让主帅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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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日一早,张蒙率领三千人离开了临邛县,一路奔跑,杀气腾腾奔向五十里外的临溪县。
刚进入临溪县境内,前面官道上正好迎面来了一支由两百余辆牛车组成的粮车队,车上满载着粮食和其他财物,还跟着上千头牲畜,五百名吐蕃士兵跟随在牛车两边。
张蒙欺对方人少,挥剑大喊一声,“杀!”
“杀啊——”
三千剑南军士兵呐喊着冲向吐蕃士兵,五百名吐蕃士兵吓得调头便狂奔逃命,丢盔弃甲,连兵器也扔掉了,唯恐这些东西妨碍自己逃命。
张蒙没想到这些吐蕃士兵也一样畏战,他心中既得意,也有点懊悔,早知道自己应该派探子先行,发现敌军后,再伏击对方,便可以全歼五百敌军,自己也就将功赎罪了。
眼看着吐蕃士兵像兔子一样跑没了影,张蒙无奈,只得命令士兵收起兵甲,赶着牛车队返回临邛县。
王庆阳万万没有想到张蒙旗开得胜,缴获了大量粮食和牛羊,杀败了五百抢粮吐蕃士兵,着实令他也心动了,如果自己能一举击败雅州吐蕃军,夺回雅州,不仅他能封郡王,更重要是,没有谁再敢说他不会带兵打仗,他王庆阳将凭此一战,成为朝廷的第一功勋大将。
他当即写了一封详细的报告,派人立刻送去成都,他在报告中提出了对方兵力只有五千人,装备薄弱,训练程度较低,应该都是新兵,他请求窦文场和霍仙鸣准许自己出兵雅州,全歼这支来犯之敌。
次日下午,王庆阳接到了窦文场和霍仙鸣的回信,信中只有一句话:‘出兵雅州,全歼敌军。’
窦文场和霍仙鸣从雅州官员的飞鸽传信中,也确信对方只有五千人,实施强盗式掠夺剑南,这样的话,确实可以一战。
当天晚上,王庆阳命令张蒙率本部两千人守临邛县,他则率领两万大军向雅州城杀去。
尚东赞已经接到了探子的消息,临邛县的两万唐军正浩浩荡荡向雅州杀来,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示弱以诱引对方的骄兵之计成功了。
他当即率领两万五千大军出击,在雅州和邛州边境一片树林内埋伏起来,埋伏的树林距离官道有两里,起不到伏击对方的作用,但是可以不让对方发现上当而撤退,尚东赞随即又令五千骑兵绕道敌军背后,截断敌军的退路。
次日上午,两万唐军浩浩荡荡从远处官道杀来,忽然,南面树林内鼓声大作,一支吐蕃大军从树林内杀了出来。
王庆阳还以为自己遇到了埋伏,立刻下令军队列阵迎战,可当他看清对方的人数时,他大脑里‘嗡!’的一声,一颗心向深渊坠落,他知道自己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