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四章 撕破脸皮
打捞船只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尤其灌满了水的船只,士兵们足足用了两个多时辰,天快亮时,千余名士兵才将大渔船拖上了岸。
一只只大木箱随即被士兵们接力搬出来,整齐地码放在草地上,所有木箱都湿漉漉的,有的还不断向外流水。
几名士兵用斧头劈开一只木箱,露出了里面黑黝黝的大铁罐子,不料铁罐子口却是朝下的。
罐子口上原本套着一个很薄的木壳圆盖子,在水流不断冲刷和翻滚撞击下,木壳盖子绝大部分都脱落或者破裂了,无一完整,铁火雷中全部灌满了河水。
船只被拉上岸时,并不是整体平抬起,而呈倾翻状态拉上来,导致底层的大木箱全部倾倒翻滚,使得铁罐中的水混合着火药一起倾倒出来,更要命的是,士兵们将箱子搬出来时,并不知道是罐口是朝上还是朝下,还是横倾着,就这样胡乱地搬出来。
“王爷!铁罐子里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田悦愣住了,立刻令道:“把箱子全部打开!”
士兵们手起斧落,将其他十九口箱子全部劈开,无一例外,铁罐里要么是空的,要么只有半罐子水。
田悦顿时明白了,这铁火雷怕水,进了水后全部毁了。
他气得暴跳如雷,命人四处去追杀两名黑衣人。
“无论死活,提头来见!”
这时,王侑来到箱子旁,伸手捞了一把,抓起一团黏糊糊的湿泥,他凑近鼻子闻了闻,里面似乎有硫磺的气息。
“王爷,恐怕铁火雷就是这玩意儿。”
田悦强忍怒火,走上前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
“里面应该有硫磺,还有碳粉,还有什么卑职就不知道了。”
“这两样都是易燃之物啊!”
王侑眼珠一转笑道:“其实还是有收获的,至少有二十只铁罐子,这应该是铁火雷的外壳,卑职听说,朱泚那边也在试验,有点眉目了,不如我们花掉本钱从朱泚那里搞到配方,然后我们自己试验,又有现成的铁壳,应该比朱泚更快出成果。”
这番话让田悦心中的怒火消散了很多,他叹口气道:“可惜只有二十只铁罐子。”
王侑捋须微微笑道:“王爷可别小看了这二十只铁罐子,它的铁质和厚薄都有讲究的,我相信郭宋他们不知试验了多少回才成功,我们直接就有了样本,依葫芦画瓢就是了。”
田悦欣然道:“军师说得有道理,这件事我就全权委托给军师了,事关重大,军师要不惜一切代价从朱泚那里搞到配方。”
王侑默默点头,他走到罗司南的尸体旁,眉头一皱道:“不好办啊!恐怕这次我们彻底和李武俊交恶了。”
“怕他个屁!”
田悦重重向地上吐了口唾沫,恨恨道:“等晋军收拾他的时候,我们只管接收他的人口就是了!”
........
赵王府大门前,李武俊铁青着脸面对被席子卷着的十具尸体,当士兵打开一卷席子,露出了罗司南一张惨白的脸。
强烈的愤怒和失落感迅速占领了李武俊的内心,他的拳头捏得嘎嘎直响,杀了他的人,抢了他的东西,自己大半年时间的策划,几千两黄金的付出,最后却被田悦那个狗贼抢走了。
李武俊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愤怒,将田悦写给他的信撕得粉碎,指着南方大吼道:“田悦,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李武俊的手下一涌而上,将十几名送尸体的魏军士兵按倒在地上,士兵们吓得大喊:“饶命啊!”
李武俊眼中杀机迸射,他抽出宝剑,大步走上前,举剑狠狠刺下,在一声凄厉的惨叫中,士兵被刺穿了后心,当场惨死、
李武俊毫不留情,一剑一个,将十几名士兵全部杀死,“把他们扔出城喂野狗!”
他转身快步走回了王宫.......
郭宋很快接到了洺州发来的鹰信,是应采和借用洺州的鹰信发来的消息,只有六个字,‘船沉安阳河底,’落款是一朵莲花,那是应采和的道号‘青莲天师’的意思。
这个消息让郭宋挂在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了。
郭宋随即把王越和郭玉娘找来,郭宋对他们道:“刚刚得到消息,运送二十颗铁火雷的船在安阳河沉入河底了。”
王越和郭玉娘对望一眼,两人都长长松一口气,王越还是有点不放心道:“如果抢救及时的话,会不会......”
郭宋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他的话,“这个你不用担心,只要铁火雷遇到水,就彻底报废,最多只有一个外壳可用。”
旁边郭玉娘却没有吭声,虽然晋王没有说是何人所为,但她知道肯定是应采和出手,除了她外,没有其他人能有晋王金牌,连自己都没有。
虽然郭玉娘有时候也颇为嫉妒应采和,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应采和号称藏剑阁第一刺客,绝非浪得虚名,她无论能力还是武艺都是自己所不能及。
郭宋见郭玉娘有点走神了,便淡淡道:“下一步就需要晋卫府出手了。”
郭玉娘惊觉,连忙躬身道:“需要卑职做什么,请殿下吩咐!”
“我需要这次事件具体细节,这个情报应该不难搞到,既然是在安阳河发生,那应该是田悦出手了,要求元城情报点把这次事件迅速了解清楚,尤其我要知道田悦是怎么善后的,还要知道李武俊的应对,所以信都的情报点也要行动起来。”
“卑职记住了!”
“去吧!我等你的消息。”
郭玉娘行一礼退下去了,郭宋这才对王越道:“这次是晋卫府供奉堂的高手出手,内卫不可能越界行动,但他们可以,你不要多想什么?”
“卑职不敢,只是心中惭愧!”
“这件事吸取教训就是了,另外田悦应该得到了二十个铁壳,他不会甘心,一定会千方百计寻找铁火雷配方,你要尽快找到田悦的军事情报点,掌握他们的一举一动,不妨把以前对付朱泚的办法再重复一遍。”
郭宋指的是送给朱泚假配方的事情,严重耽误了朱泚的研制,到现在还无法成功。
“卑职明白了!”王越行一礼退了下去。
郭宋坐在宽大椅子上,食指轻轻按着额头,他还在考虑李武俊和田悦的矛盾,上一次因田悦不肯救援,他们二人就已经反目。
现在田悦虽然只得了二十颗铁火雷壳子,但李武俊和朱泚都不会相信啊!
能不能利用这件事挑起三者之间的严重对立?甚至爆发战争?
郭宋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时而站立望着屋顶,时而走到窗前,凝视着远方,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
二月上旬的最后几天,有关科举的一系列消息便陆续出台了,引起了所有士子的强烈关注,首先是明确了考试范围,进士科考诗、贴经、论、策,论和策的字数都不得少于三千字,另外书法占两成的分数,其实就是还要考校书法,只是不用专门考,就看卷面书法。
明经科不考诗和策,但要考贴经、墨义和论,所谓墨义,就是出一段经文,你得把它的注解释义写出来。
而贴经就是填空,上下文各写一行,让你把中间缺的部分写出来。
论就是出一段经文,考生要根据这段经文来引深、发挥,阐述做人做事的道理。
明经同样也要考校书法,书法是读书人的基础,如果连字都写不好,那就会被人鄙视,他自己也不好意思来参加科举。
书法占了两成的分数,恐怕就会成为最后排名次的关键了,毕竟一篇文章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大家会有不同的意见。
但一笔字写得好不好,所有人的标准都一样。
明经科和进士科的差距就是文学和见识,也就是说,考进士科的士子不仅要熟练掌握明经科的经文,还要文学出众,能写出高明的诗,另外还要有广博的见识,思考问题的深度,能纵论古今,对军国大事进行犀利的点评,发表自己的见解。
如果说明经科是小学生的水平,那进士科就是大学生的水平,相差巨大,这其实也表现了官和吏的巨大鸿沟,明经科录取为吏,进士科录取为官。
但最让士子们感兴趣的,是主考官人选正式颁布了,今年的主考官依旧是老相国李泌,他再度应郭宋邀请出山,坐镇科举,为郭宋选拔优秀人才。
一时间,长安城内士子们议论纷纷。
第八百四十五章 士子韩愈
永乐坊文博客栈内,八名士子聚在房间,激烈地讨论晋王府下面各个官员的后台背景,这并不是无聊的事情,这其实关系到他们自身的一个重大选择。
大唐科举有一个传统,就是士子来到京城后,都要通过各种关系,拜在某个高官门下,把自己视为他的门生,递交投名状,希望高官将来能提携自己。
这种风气已经深入读书人的骨髓,不是想禁止就可以禁止的,上位者一般也会睁只眼闭之眼,随它去。
就算一贯清正自律的潘辽也不能免俗,想法设法攀上颜真卿,把自己视为颜真卿的门生。
这种递交投名状,不仅仅是为了科举,也是为了将来的前途,大唐官员遍布天下,指望吏部推荐,那是很幼稚的想法,机会本来就很少,吏部为什么推荐你,而不推荐高官打过招呼的人?
就算你在地方表现再优秀,而朝中无人也很难有出头机会,吏部轻松一句,‘万民所望,继续留任’就能向上交代了。
何况对寒门子弟而言,还有一个名门望族的大山在前面横着,名门望族子弟有家族内部运作,自己不用操心,到时间就上去,寒门子弟一切都要靠自己。
所以趁在京城科举之时,选择名臣高官递交投名状,就成了千千万万士子们必做的功课了。
高官们也喜欢这样的投名状,新科进士都是一张白纸,有利于自己培养,成为自己的门生,得到自己的栽培,将来自己的子孙也能受到对方的回报。
士子递交投名状也有讲究的,一般都会在科举之前递交,说不定录取之时能帮自己说说话。
当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一是官员不知道你的真实水平,其次科举很严格,考官都是封闭式阅卷,条子很难递进去,万一败露了怎么办?几乎没有官员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士子冒这种风险。
有的士子打算考上后再递投名状,这种考虑对士子来说也无可厚非,但可能诚意上就略显不足了,官员们心里就会不舒服,为什么考上了才来找我,分明是要我帮忙才来投靠,而不是仰慕我的人品学问才来投靠,性质就有点变了。
还有一个更重要原因,考上后就是天子门生,你考上后才递投名状,哪个官员敢和天子争夺门生?所以一般考上后就不会再收投名状了。
投名状必须要在考前递交,这是惯例,很多官员都会收到一大叠投名状,但也不会细看,一般要等到发榜后,官员们才仔细翻一翻,自己的投名状中有没有考中的士子?
没有考中的,一把火烧掉,考中的就放好,等士子上门来感谢恩师提携。
不过,也有不少自命清高的士子对这种投名状不屑一顾,萧臻业同学就是其中一员,他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对参与这种讨论毫无兴趣,其实是因为他是名门世家子弟,不需要递这种投名状。
忽然,他的房间门轰地被推开了,好友谢长明冲了进来,“老萧,陪我去递投名状!”
萧臻业撇撇嘴道:“你可是江南谢家的子弟,当年的崔卢王谢,居然沦落到向人递投名状的地步?”
“说这些废话做什么,家族若能帮我,我还要去递投名状?整个南方士族,除了你们萧家混得好一点,还有哪家混得不错的?整个唐朝都是北方士族好不好。”
“萧家也不行了,在长安连座宅子都没有。”
“至少贞观年间你们家族还有一位宰相吧!”
“那是多少年前的陈年旧事了。”
谢长明摆摆手,“我不跟你争这些,我知道你性子清高,看不上我们这些钻营巴结的小人,但作为朋友,你陪我走一趟行不行?”
“那我告诉我,你想投谁?”
“想投左司马杜佑!”
萧臻业撇撇嘴,“还真会选,居然选吏部的头子。”
“我是仰慕他的学识。”
“虚伪!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嘴上一套,背后一套的钻营小人,居然要靠你们来治国,想想都悲哀。”
“你小子到底去不去?”
“走吧!就当我出门去散散心。”
........
两人来到了杜佑的府门前,都有点呆住了,只见杜佑府门前排了长长的士子队伍,足有两三百人之多,一名管家模样的男子坐在府门前的一张桌子后面收投名状,然后每人回赠一只制作精美的木制书签。
“这些都是仰慕杜司马学识的士子?”萧臻业语带讥讽地笑道、
“少说风凉话!”
谢长明拿着投名状向队伍末尾走去,“既来之,则安之,递完投名状,咱们就喝酒去!”
队伍最后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士子,长一张国字脸,目光明亮,看起来很正气。
士子见谢长明过来,便笑道:“两位兄长也是来递投名状?”
谢长明听他言语间颇为自谦,顿时有了几分好感,笑道:“我是,他不是,老弟也是拜杜司马的山门?”
士子点点头,“少年时曾见过杜司马一面,心中十分敬仰,希望能成为他的门生。”
“那要考上才行,考不上,估计就无缘了。”
“只能说尽量努力,这次是李老相国当主考,兄长有没有押一押策题?”
萧臻业虽然鄙视递投名状,但对押题之类却很有兴趣,他凑上前道:“老弟觉得是主考官出题?”
“我研究过去年和前年的科举试题,我觉得试题都紧扣时局,比如去年的策题是《关中之于天下》,正好是晋王发动了收复关中之战,前年是攻打回纥,科举策略就和边塞有关,所以我判断,应该是晋王出题,而且紧扣时局。”
谢长明和萧臻业顿时有了兴趣,谢长明笑问道:“请问贤弟贵姓,哪里人?”
“在下韩愈,祖籍洛阳,不过我是从宣州过来,我去年参加了宣州的乡贡,获得了资格。”
“韩老弟原来在宣州,那就近了,我叫谢长明,常州人,那位是萧臻业,越州人,咱们都是江南士子,那应该住得近才对。”
韩愈道:“我住在永乐坊,两位兄长呢?”
谢长明大笑,“果然是住在一起的,我们也住在永乐坊文博客栈,韩老弟呢?”
韩愈苦笑一声道:“在下家境贫寒,只能住寺院,目前寄住在天音寺,我给寺院抄写佛经,就免了食宿钱。”
谢长明十分豪爽,笑道:“等会儿一起去喝一杯,我请客,我们聊一聊押题。”
韩愈犹豫一下,便欣然道:“既然如此,小弟就却之不恭了。”
递交投名状排队虽长,但移动很快,投名状其实就是一份履历书,包括自己的信息和父祖的信息,还自己的抱负和对天下时局的见解,一般都是对折放在信封内,信封上面写着籍贯和名字,比如谢长明写的就是常州谢长明。
不多时,谢长明和韩愈递交了投名状,各得一张书签,书签上有杜佑的签名,两人都很珍视,小心收了起来。
三人在附近找了一家小酒馆,三人在一张小桌前坐了下来,今天是谢长明请客,他要了两壶酒,点了五六个小菜,韩愈抢过酒壶给他们斟酒。
“来!为我们相识长安,干一杯。”
三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谢长明笑道:“韩老弟去西安门大街玩过没有,真的很不错,不愧是天下第一繁华之地。”
韩愈挠挠头,“过两天打算去看看的,这些天一直在抄写佛经,实在没时间。”
萧臻业笑道:“我们可以一起去,我们还要去一趟,想去未央宫看看,听说普通百姓也可以进去参观了。”
韩愈摇摇头道:“好像未央宫封了,我听寺院住持说的,未央宫作为考官阅卷地,几百名审卷官都进去了,戒备森严,不准人探视,要科举结束后才重新开放。”
谢长明和萧臻业对望一眼,两人眼中都露出了失望之色,早知道他们应该早一点去的。
谢长明摆摆手,“算了,考完试再去吧!说不定我们能考上太学和国子学。”
萧臻业却一直牵挂押题之事,便问道:“韩老弟,你说今天的策题会是什么?”
韩愈沉思片刻缓缓道:“我觉得有三种可能!”
谢长明和萧臻业精神一振,齐声道:“愿闻其详!”
“第一种可能是和太学有关,去年九月,太学正式开学,摒弃了传统经文,全部改上各种专业课程,引发天下极大的议论,我估计今天的科举会涉及这一块,在策上的可能性较大;第二种可能是商业,今年商业发展迅猛,可能会涉及交通和商贾。”
“第三种呢?”萧臻业问道。
韩愈喝了一口酒笑道:“第三种可能性就是河北,去年晋军攻占了洺州,在河北拿下一处根基之地,我估计今年要拿李武俊开刀了,那么关于河北藩镇的科举题目会不会出现呢?”
第八百四十六章 挑起争端
元城是魏州的州治,同时也是河北三大城池之一,仅次于幽州蓟县,高于冀州信都县,田悦在他的地盘上同样也采取了兴商重税的政策,鼓励商业,提高商人地位,以获取大量商税。
另外,田悦对盐和酒征收重税,对盐实行专卖,每斗盐五百五十文,和李武俊、李纳的盐价一样,这是三家协商一致的价格。
酒也是专卖品,不过人们可以不喝酒,或者自己酿一点果酒,酒税没有多少,但人必须吃盐,所以盐税是三家养军的大头。
田悦、李武俊和李纳都意识到,要想获得更多的盐税,人口基数才是关键,人口越多,消耗的盐就越多,盐税就越高,三家也不约而同采取了鼓励生育的措施,严禁守寡,鼓励寡妇再嫁。
严格限制纳妾,把纳妾资格和交税多寡挂上钩,商人想纳妾,那就必须缴足足够的税钱,才能获得纳妾资格。
明面上看起来三家相安无事,但实际上,三家为了获得更多人口,拼命地互相挖墙角,各种小动作不断,在边境地区降低土地价格,官田实施低廉的租金,吸引对方农民过来定居。
所以到了宋朝极重商业,渐渐形成高度发达的商品经济,根源也是来自唐朝后期各个藩镇比较务实、重视商业的结果。
元城的商业很发达,永济渠和漳水上舟楫往来,商人们贩贱卖贵,来自河北各地的商人和货物云集元城。
在元城城外码头旁矗立着十几家酒楼和客栈,最边上一家酒楼叫做黄氏大头鱼酒楼,以做鱼出名,生意还不错。
这天中午,在黄氏酒楼二楼靠窗处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他叫李绵,是元城高通客栈的掌柜,同时也是晋卫府驻元城的情报头子。
李绵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目光不时瞥向楼梯口,他昨天上午接到长安的指令,要求他尽快搞到安阳河沉船事件的详细情报,以及后续追踪情报。
应该说长安的这个要求难度不大,李绵立刻找到了他们在田悦内部的人,要求调查这件事,今天中午在黄氏酒楼碰面。
这时,从楼梯口走上一人,是一名三十余岁的文士,文质彬彬,他叫王瑞,在魏王府内出任处理各种的情报幕僚从事,这个职务不高,但能接触到一些重要情报,他两年前就被晋卫府收买,向晋卫府出卖了大量的重要情报。
王瑞在李绵对面坐下,笑道:“很巧,今天上午,魏王下达了封口令,不准任何人谈论安阳河的沉船事件,所有的相关报告都封存上交,幸亏我昨天晚上连夜抄了一份,否则还真拿不出东西。”
说完,他将一份册子放在桌上,推给了李绵,李绵收起册子,起身道:“我得赶回去了,这桌酒菜我已经结了帐,桌上的布包是你这个月的俸料,你慢用!”
李绵拱拱手,便转身下楼去了。
王瑞捏了一下布包,有五锭银子,他又掂了掂,估计有五十两,他满意地笑了笑,把银子收入囊中,自斟自饮吃了起来。
........
次日中午,郭宋便收到了来自元城的情报,鹰信的篇幅不大,发信人尽量用浓缩的词汇把事情说清楚,然后长安的晋卫府再将情报复原成一千字左右的报告,这也是晋卫府的一种专业技能,这里面多多少少有了一点后世情报代码的影子。
与此同时,从信都发来的情报也描述了这次沉船事件对李武俊的影响。
把两份情报合为一体,然后互相参照,就能直观地看到这件事发生后对双方的影响。
让郭宋着实没有料到的是罗司南也死了,这对李武俊绝对是重大打击,而李武俊认定了铁火雷被田悦抢走,田悦杀死了自己的军师罗司南。
田悦似乎也无法解释真相,也不屑于解释,这更加坐实了李武俊的判断。
这个结果是郭宋所期待的,之前双方已经反目,这次更是撕破脸皮,从李武俊亲自动手杀人来看,李武俊的仇恨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但还差一把火,李武俊就能不计后果地对田悦大打出手。
这把火怎么点呢?
郭宋负手来回踱步,沉思良久,他回头问宋添道:“他们双方平时最大的矛盾是什么?”
“盐和人口!”
宋添脱口而出,他笑着对郭宋解释道:“田悦常派人偷运私盐到李武俊的地盘去卖,三百五十文一斗,乡下百姓都愿意买,虽然便宜一点,但原本属于李武俊的盐税被田悦偷走了,其次就是招揽人口,田悦地盘土地较多,他便用无租金的方式招揽李武俊下辖的百姓来租种,引起李武俊的极为不满,几次派人去交涉,都效果不佳。
当然,李武俊也不是什么好鸟,龌龊的事情他也没有少干,只不过他吃亏比较多,所以他一直怀恨在心,多次对下属表态要报复田悦。”
“罗司南对李武俊重要性有多大?”郭宋又问道。
“罗司南跟随李武俊十几年了,李武俊做的很多大事都是罗司南策划的,罗司南不仅是他的军师、宰相,同时也是李武俊的岳父,李武俊的次妃就是罗司南的女儿。”
听到这里,郭宋的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沉思良久,对宋添令道:“给我调查南宫县主将韩金城的详细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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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州西北面的经城县和冀州南部的南宫县紧靠在一起,两座县城只隔一条河,叫做绛水,这里也是李武俊和田悦互相渗透的重灾区,大量田悦的私盐沿着绛水深入冀州和邢州乡村,攫取李武俊最重要的盐税收入。
李武俊在这一带部署了三千军队,抓到田悦派来的私盐贩子就当场斩首,但李武俊的军队也会跨过绛水去经城县乡村掠夺人口,田悦也在经城县部署了三千军队。
这天半夜,南宫县的一座两亩地的私宅里潜入了十几名黑衣人,住在这里的主人是一个年轻女子和一名两岁的男孩。
黑衣人闯进内院,将年轻女子和孩子抓住,堵住嘴捆绑起来,几名丫鬟婆子吓得躲藏起来,这时,黑衣人内部发生了矛盾。
“司马将军说了,只要男孩,这女人会拖累我们!”
“胡扯!司马将军说的是母子一起抓。”
“你们两个不要吵了,先抓回去再对质!”
十几名黑衣人将母子二人各装入一只麻袋,迅速离去了........
次日天刚亮,驻扎南宫县的军队主将韩金城便赶到了县城内,他刚刚得到消息,他的小妾和儿子夜里被人抓走了。
韩金城又惊又怒,他疯一般冲回了县城小妾的家里。
他的家在信都县,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他儿子五年前病故了。
韩金城中年丧子,被打击极大,三年前他驻防南宫县,纳了一房小妾,小妾很争气,第二年就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这让年近五旬的韩金城欣喜若狂。
他平时晚上都要回县城过夜,但昨晚他要巡查营地的夜防情况,没有回城,不料就在昨晚出事了。
院子里,孩子的奶娘一把鼻翼一把眼泪给韩金城讲述昨晚发生的情况。
“他们凶神恶煞的,小夫人被他们捆上手脚装进麻袋,小公子还在熟睡,也被他们捆得像小粽子一样,嘴也被破布堵住......”
韩金城听妻儿遭到如此虐待,不由心如刀绞,他铁青着脸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但他们好像提到司马将军,好像一人说司马将军只要孩子,另一个人说司马将军母子都要,争吵了几句,很快就走掉了。”
“司马笠!”
韩金城咬牙切齿,他是知道是谁了,经城主将司马笠,一定是为了报复自己上个月杀了十五名盐贩之事,他防备司马笠会来偷袭报复,却没想到司马笠居然会对自己儿子下手。
“司马笠,你竟然连我儿子都要抓,就休怪我韩金城不讲规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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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七章 赵魏之战
入夜,韩金城率领三千军队奔过了绛水木桥,副将王清有点担忧道:“将军,还是应该先礼后兵吧!这样直接大规模抓人,两军会爆发战争的。”
韩金城哼了一声,“抓我儿子,他司马笠讲规矩了吗?我若不抓几百人回去,他会还我儿子?你不要再劝了,赵王那边我去解释!”
王清心中叹息一声,一旦双方打起来,哪里还可能把握住分寸?
韩金城的目标是绛水东岸的巡哨营,驻军三百人,专门负责沿河巡逻。
过了木桥,再向东走一里,就能看见一座很大院子,足有五十亩,这里就是魏军的巡哨营了,四周修建了两人高的围墙,驻扎三百人。
此时已是两更时分,韩金城估计对方应该入睡了,可以趁机将他们全部活捉,这三百人足以换回自己的妻儿。
韩金城一声令下,三千人呈扇形向三百步外的巡哨营包围而去,他们慢慢靠近了高墙,就在距离高墙还有百步时,忽然营内响起一阵梆子声,墙头上乱箭齐射,密集的弩矢射向百步外的赵军士兵。
韩金城的手下措不及防,纷纷中箭,响起一片惨叫声,六十余人中箭倒下。
韩金城大吃一惊,对方居然有埋伏,但此时他已经骑虎难下,若此时退兵,李武俊饶不了自己,自己在军中的威望也会丧尽,更重要是,自己儿子也回不来了。
韩金城只得一咬牙令道:“攻击!”
唯一的良策,就是利用用优势兵力压倒对方,战胜对方,能活捉几个算几个了。
三千士兵一声呐喊,向营地冲去。
巡哨营校尉牛洪是在一刻钟前得到消息,有人给他射了一支箭信,告诉他,韩金城率领三千人杀来了。
牛洪大惊失色,一方面令手下起来防御,另一方面派人骑马去大营向主将司马笠求救。
眼看着黑压压的军队杀来,牛洪也急了,派一百人死守大门,其余士兵用弩箭射击敌人。
奔跑中的赵军士兵不断中箭摔倒,他们穿的都是皮甲,百步内抵挡不住强大弩矢的穿透力,只片刻时间,便有超过两百士兵中箭倒下阵亡。
眼看一个又一个的手下在自己身边栽倒死去,韩金城的心态也渐渐变了,他原本只想抓活的,不打算伤害对方,但现在他心中杀机高炽,大吼道:“给我杀——”
士兵们也杀到了高墙附近,他们张弓搭箭反击,箭矢如暴风骤雨般射向围墙,围墙上的士兵也不断中箭倒下。
数十名士兵抱着长长的撞木开始撞击大门,‘咚!’
大门发出痛苦的闷响,伴随着木头碎裂的声音,数十名士兵后退几步,又抱着撞木猛地冲上去。
“咚——”
又一声沉闷的撞击,大门被撞开了,数十名士兵收不住脚,抱着撞木冲了进去,躲在大门后面的百名魏军士兵一涌而上,挥舞长矛刺杀抱着撞木的士兵,瞬间刺杀了三十余人,后面的十几士兵吓得丢掉木头,跌跌撞撞向回逃跑。
这时,跟在撞门士兵后面的数百名长矛手汹涌杀进来,双方在大门处展开了血腥厮杀,还有不少士兵翻墙杀了进去。
忽然,赵军身后一阵大乱,哭喊惨叫声响起,副将王清大喊:“韩将军,司马笠率领援军杀来了,我们速速撤军吧!”
听到司马笠这个名字,韩金城眼睛顿时红了,他一言不发,提着长刀向后面杀去,
在火把照耀中,他一眼看见手执大铁枪的敌军主将司马笠,正挥枪刺杀自己的士兵。
“司马狗贼,还我的儿子!”
韩金城大喊一声,催马向司马笠杀去,司马笠却没有听清对方在喊什么,此时他心中同样愤怒万分,自己若不及时赶来,巡哨营的弟兄都要被杀光了。
既然对方不守规矩,也休怪自己心狠手辣了。
他也大吼一声,挥枪向韩金城杀去。
不料双方尚未靠近,一支冷箭‘嗖!’地射来,正中韩金城的脖子,这一箭来势极狠,也十分精准,‘噗!’一箭射入脖子,狼牙箭头射穿了脖子,韩金城大叫一声,翻身落马。
司马笠愣了一下,这一箭是谁射的,很高明啊!
司马笠的亲兵一拥而上,乱刀将韩金城分尸,并斩掉了他的人头。
副将王清远远看见主将被杀,大喊道:“撤退!速速撤退!”
赵军全线溃败,被魏军士兵追杀,尸横遍地,投降者不计其数
王清只率领数百残兵逃过绛水桥,但在过桥时,他们却被一支军队伏击,骑在马上的王清身中数十箭,被射成刺猬一般,坠入河中而死。
其余士兵吓得如丧家之犬,他们不敢在南宫县停留,直接向信都县逃去。
发生在南宫县和经城县之间的激战成为了赵魏两军之间爆发战争的导火索,李武俊忍无可忍,他顾不上晋军还在洺州,倾兵三万大军杀进了贝州,大将司马笠抵挡不住,向东败退,田悦也率领三万大军迎战李武俊,双方在贝州清河县以东爆发了一场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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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河北爆发战争的同时,长安的科举也终于开始了。
五更时分,天色还是一片漆黑,数百辆牛车停泊在永乐坊外的启夏门大街上,牛车上挂着灯笼,上写应考二字,这是官府组织的牛车,专门负责接送士子去贡院考场。
谢长明和萧臻业快步走出坊门,只见韩愈站在坊门前向他们挥手,“这边!这边!”
两人连忙跑上去,见外面大街上全是牛车,韩愈笑道:“我问过了,可以随便坐,一辆车坐十人,坐满就走!”
他们登上一辆牛车,里面已经坐了七人,他们三人上来,正好坐满。
“坐满了,可以走了!”士子们纷纷大喊。
车夫回头数了一下人数,便一挥长鞭,牛车缓缓出发了。
韩愈是第二次参加科举,去年在成都参加科举落榜,今年他便决定来长安试试运气,虽然长安参考的士子太多,据说有八万余人,但录取的机会也大,就算考不上进士,也有机会进太学或者国子学读书。
对韩愈来说,最要紧的是免学费包食宿,他父亲和大哥都已病逝,只有寡嫂郑氏抚养他长大,家境着实窘迫,这次他来长安的盘缠,还是族兄韩弇资助他的,但也不多,剩下的一点钱仅够他坐船回宣州。
也多亏他认识两个好友,才使他在长安不那么狼狈。
“韩老弟,你报名时选的是太学还是国子学?”谢长明笑问道。
韩愈犹豫一下道:“我选的是太学。”
旁边萧臻业道:“其实我觉得你应该选国子学才对,你文学基础很好,国子学更适合你。”
韩愈苦笑一声,国子学只招五百人,而太学招一千人,被太学录取的可能性更大一点,他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能按照兴趣来选,能考上就不错了。
“现在说这些做什么,能考上再说!”
“对!能考上就不错了。”
牛车里所有人都沉默了,大家都很清楚,能考上就不错了,八万士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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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院在新城,辽阔的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已经开始排队进场了。
这是晋国第三次举行科举了,经验已经很丰富,所有人进场只准携带考劵,也就是准考证,验一下考劵,搜身后就进去了。
晋国的科举不验身份,但实施追溯制度,一旦有人揭发顶替考试,那么就要进行调查,包括本人要进行笔迹验证以及水平测试。
如果笔迹不一样,水平也相差太大,那就麻烦了。
三人顺利地通过了搜身,顺着人流向前走,考场旁边是一条宽大的青砖路,右边是高墙,左边是一条条巷子,一共两百条巷子,巷子很长,每条巷子内坐五百名考生,面对面各有两百五十间号房,最顶头还有几间茅厕。
和前两届一样,考生不住考场,当天考完,当天回去,第二天再来考,一共考三天。
“我到了!”
萧臻业第一个到,他是三十二巷九十六号。
“祝萧兄发挥超常!”
“也祝你们二人考好。”
萧臻业进去了,紧接着是谢子安,他是三十八巷一百四十四号。
最后是韩愈,他是四十七巷二百七十号。
每间号房上方挂着一盏小灯笼,映照出了号数,韩愈走进自己房间坐下,把木板放下,又从头顶上取下一只篮子,里面各种考试用品齐全。
韩愈从小葫芦里倒了一点清水,开始研墨,又试了试考试笔,手感还不错,比他家中的笔要好。
考试的纸也在篮子里,要先在纸头的方框里写上姓名、籍贯和考号,等干透后用糊名纸条把这一栏糊住,注意浆糊不要污染了姓名,这一点韩愈非常赞赏,成都科举就不糊名,基本上寒门子弟就无望了。
一旦糊了名,大家就一视同仁了,寒门子弟也有了希望。
韩愈又提笔在旁边写上了他的考场号,这一点非常非常重要,如果不写,三天的试卷就没办法集中在一起了,连参与评卷的机会都没有。
然后再写一个甲字,这表示他是进士科,写乙表示明经科。
其实不写也可以,从考场号就能看得出来,前五十巷是进士科,后面都是明经科了。
韩愈放下笔,轻轻松了口气,等待了良久,所有的士子都就位了,天色已麻麻亮。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敲响,卯时到了,贡院大门轰然关闭,所有的监考官和监考士兵纷纷就位,所有人都在等候。
贡院内异常安静,还有一刻钟,韩愈静静地等待着第二次鼓声敲响,也静静地等待着决定自己命运的一刻来临。
第八百四十八章 晓以利害
入夜,乌云闭合,星月无光,一支五千人的骑兵悄然出现在赵军大营东北角,黑压压的骑兵群俨如一群即将捕食的狼群,在队伍的最前面,田悦身披重甲,手执一把七十斤重的青龙戟,冷冷地望着远方三里外的大营。
田悦心里很清楚,除非对方已有埋伏,否则自己今晚的偷袭已成功了大半,三里的距离,骑兵奔到大营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而这么短暂的时间内,对方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田悦接受了军师王侑的计策,为了迷惑对方,他征三万民夫伪装成魏军,在永济渠对岸扎下大营,又找了一名长得酷似自己的士兵,装扮成自己在河边指指点点,使对方误以为两军形成了对峙之势。
但他却亲率三万大军从北面跨过了永济渠,令两万五千军队埋伏在北面,截断敌军的退路,他自己则率五千骑兵夜袭敌营。
王侑可没有让他亲自冒险,但田悦不听劝说,他自恃勇烈过人,一向喜欢亲自出战,激励士气。
对方大营依旧是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动静。
田悦高声大喊:“一战成功,出击!”
‘呜——’
低沉的号角声吹响,五千骑兵骤然发动,马蹄敲踏着地面,黄尘滚滚,大地在颤抖,闷雷声响彻原野。
熟睡着的三万赵军士兵纷纷在睡梦中惊醒,他们很多人都没有清醒过来,茫然站起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这时,‘当!当!当!当!’刺耳的警钟声骤然响起,回荡在大营上空,外面有士兵歇斯底里地恐惧大喊:“敌军偷营了!敌军偷营了!”
李武俊的大营内顿时一阵大乱,这时五千骑兵如决堤的洪水,从三个方向杀进了大营,逢人便劈杀,一时间人头滚落,肢体横飞,吓得赵军士兵调头狂奔逃命。
李武俊被数十名亲兵从大帐护卫而出,他见远方火光大作,哭喊连天,到处都是奔逃的士兵,他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自己在永济渠西岸部署了五千士兵,监视对方大营,敌军从哪里来的?
“王爷,快撤吧!来不及了。”一名将领奔过来大喊。
李武俊见所有士兵都惶恐奔逃,他便知道军心已溃,不可能再组织抵抗,只得长叹一声,“传我的命令,全军撤回冀州!”
没有了军师罗司南,李武俊步步被动,他没想到敌军主力竟然是假的,也没想到偷袭的只是骑兵,而敌军主力在北边等着他呢!
两万多士兵丢盔卸甲,在旷野里向北奔逃,天快亮时,北方出现了几条黑线,两万五千魏军主力杀出来了,他们从三个方向形成了一个布袋,包围了正在逃亡中的赵军士兵,除了投降,李武俊的军队已无路可走。
发生在永贞二年春天的魏赵之战,在对峙十天后,田悦率军偷袭李武俊的大营得手,李武俊大军全线溃败,被杀者、投降者不计其数,三万大军南下,最后只有不足五千人在李武俊率领下逃回了冀州。
此时,李武俊在信都的兵力已不足一万五千人,只得死守信都城,南有田悦大军陈境,西有晋军虎视眈眈,李武俊不得不派人前往幽州,向朱滔求援。
田悦率四万大军已杀到冀州枣强县,这时,大营外来了一名洺州的使者,正是洺州长史刘强,他原是晋军的行军司马,在拿下洺州后,他兼任洺州长史,全面负责洺州的战备物资运输。
田悦当然知道刘强是什么人,他心中顿时狐疑不定,在这个关键时刻,刘强过来做什么?
田悦沉思片刻,便令军师王侑去接见刘强。
客帐内,王侑很客气地请刘强坐下,又让士兵上茶。
“不知刘长史为何事而来?”王侑笑问道。
刘强取出一封信递给王侑笑道:“我人微言轻,说的话估计魏王也不会放在心上,这是我家主公写给魏王的信,请先生转给魏王殿下!”
王侑接过信笑道:“既然如此,就没有我们二人的事情了?”
“并非如此,我刚刚接到情报,李武俊已经向朱滔和李纳求援,朱滔的三万军队在三天前就进入深州饶阳,李纳的两万军队也进入棣州渤海县,朱泚在白马屯兵八万,又从淮河调大船百艘,这已经不是赵魏两家的事情,希望王军师和魏王殿下在决策时尽量谨慎。”
王侑吃了一惊,急问道:“李纳军队进入棣州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棣州位于黄河北岸,河北最东面,是李纳在黄河北岸唯一的地盘,这件事田悦和李纳之间一直有默契,田悦默许李纳拥有一块河北的土地,但条件是,李纳不能在棣州驻军。
所以王侑得知李纳的两万军队进入棣州,才会那么吃惊。
刘强不慌不忙道:“两天前的事情,消息可靠。”
王侑沉思片刻道:“刘长史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刘强微微笑道:“我只是来把目前的情况说清楚,决策与我无关,在我家主公的信中写得清楚。”
王侑点点头,“那么请刘长史稍坐片刻,我去向魏王禀报。”
王侑快步来到田悦的大帐,田悦正等着他了,见他进来,连忙问道:“他为何而来?”
“其实主公应该也能猜到。”
王侑把郭宋的信递给田悦,“这是晋王给王爷的亲笔信。”
田悦连忙接过信打开,郭宋在信中语气很客气,首先感谢他的信任,从相州撤军,其次希望两家能够加强贸易往来。
但在信的后半段,郭宋进入了主题,在信中坦率告诉田悦,现在他真正的危险是朱氏兄弟南北夹击,当初朱泚取怀州就是这个目的,虽然现在他已无法从怀州北上,但他依旧能随时渡黄河北上。
一旦李武俊失利,朱滔必然会南下取深州和冀州,魏军在冀州和朱滔作战,朱泚一定会从南面进攻魏州,两朱南北夹击,魏军的胜算能有多少?
田悦看得一身冷汗,他把信递给王侑,“军师看看吧!”
王侑细细看完信,他点点头,“郭宋看得很透彻,两朱合二为一,统一天下,一直就是他们的最高战略,朱泚的太子是朱滔的儿子,朱滔岂能不为儿子打天下?现在郭宋的精力集中在汉中,似乎无暇东顾,赵魏之战就给了两朱一个统一河北的机会。”
“他们现在有动静吗?”
“有!刚才刘强告诉我,朱滔三万军队已经占领深州饶阳,现在李武俊向他求援,使他有了出兵的借口,朱泚已在白马屯兵八万,从淮河调来大船百艘,一旦我们在冀州和朱滔激战,朱泚一定会北上抄我们的老巢,还有李纳......”
“李纳?”
田悦一怔,“李纳也来凑热闹了?”
王侑点点头,“刘强说,李纳的两万军已进入棣州。”
田悦叹口气道:“军师,我们的情报还是太弱了,这些重要情报居然需要郭宋来告诉我们?”
王侑老脸一热,惭愧道:“卑职一定会加强情报,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
田悦摆摆手,“这件事回头再说,那军师是怎么看郭宋的用意?”
“其实郭宋的意思很清楚了,就是让我们退出冀州,不要染指李武俊的地盘,全心去对付李纳和朱泚,李武俊的地盘由他来接收,朱滔也由他来对付。”
田悦冷笑道:“郭宋想得倒美,他就不怕我从背后给他一刀?”
“王爷,他去年拿下怀州,就是为了防止我们从后面袭击。”
田悦半晌无语,他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他停住脚步望着帐顶长叹道:“眼睁睁地把胜利战果拱手交给郭宋,我心中不甘啊!”
王侑倒是很冷静,他缓缓道:“我们的军队是否撤出冀州,取决于王爷是否相信两朱将南北夹击我们,如果王爷不信,那我们继续北上,攻打信都,很可能会遭遇朱滔的军队,相反,如果王爷相信,就应该立刻撤军,扎牢黄河沿岸的防御,同时敦促李纳退兵。”
“那军师相信吗?”田悦反问道。
王侑点点头,“卑职相信!”
田悦对王侑言听计从,他虽然心中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便对王侑道:“烦请先生告诉刘强,我即刻撤军!”
第八百四十九章 进士及第
科举考试已经结束了七天了,按照规定,明天就是成绩揭晓时间,今天晚上,将是所有士子的不眠之夜。
长安城昼夜不息,倒给了士子们一个便利,虽然已是一更时分,西安门大街上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数万士子都聚集在这里,一起喝酒聊天,度过这不眠之夜。
明珠酒楼二楼,几名江南士子聚在一起喝酒,今天大家凑份子喝酒,韩愈家境不好,他的一份就由萧臻业替他出了,难得萧臻业这么大方,原因是韩愈押中最后的策题,今年进士科的对策题是‘交通以利国盛’。
萧臻业为此还专门买了几幅官道地图仔细研究,这道题便使萧臻业发挥得十分出色,天下舆图都在他脑海之中。
出于感激,萧臻业这个铁公鸡便破例替韩愈出了份子。
“萧兄这次考得不错啊!明天一定会金榜题名。”
说话的是一名苏州士子陆楠,他也是望族之后,陆家在东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都人才辈出,他也住在文博客栈,和萧、谢二人关系都不错。
不过陆楠自身也很厉害,苏州乡贡第一名,他应该去成都参加科举,但家族长辈却一致决定让他来长安应试。
谢长明已经喝醉了,趴在桌上动弹不得,萧臻业也已有了八分醉意,他指着韩愈含糊道:“我不算什么,这个家伙才考得好,韩老弟的书法连怀素都赞不绝口,如果只考书法,今科状元非他莫属。”
这时,伙计端来两壶醒酒汤,“各位状元公,喝点醒酒汤吧!别喝醉了睡过头。”
韩愈连忙倒了一杯醒酒汤给他,“萧兄,你醉了,喝点醒酒汤。”
“胡说!我才没醉,要不是你押题得准,我现在就该喝孟婆汤了。”
众人一阵大笑,纷纷问韩愈,“韩贤弟,你押中了哪道题?”
韩愈一脸尴尬道:“我哪里有那个本事,就列了一堆对策题,其中一题涉及商贾交通,稍微擦了一点边。”
另一名士子润州士子罗晋重重一拍大腿,满脸懊悔道:“其实我也押中了对策题,晋王年初提出修建唐直道,一直铺到安西,但我没放在心上,没有去找资料仔细推敲,悔之不及啊!”
韩愈趁机借坡下驴,连忙道:“考完对策一场时,我听到好多人都押中题了,都很后悔,其实押中题不难,关键是要去准备,要寻找各种资料,要花费很多精力和时间,大部分人都嫌麻烦。”
陆楠点点头,“韩贤弟说得对,晋王出题都是紧扣时局,比较容易押中题,但光押中题,不去准备的话,押中也没有意义。”
“陆兄说说看,今年的状元公会是谁?”
陆楠沉吟一下道:“其实前几名才学都差不多,关键看晋王怎么点,这其实是个政治问题,我估计今年的状元不是卢家就是崔家,崔家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哎!咱们南方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夺取状元呢?”
“那就看时局需要了,其实状元无所谓,关键是公平,不要来一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人考上科举,那就万幸了!”
众人大笑,这是在讥讽去年成都科举的进士宋俅,他是宋朝凤的侄孙,认识的字不超过五百个,居然考中了第三名探花,令舆论一片哗然,导致今年江南各地士子基本上都跑来长安参加科举了。
“时间差不多了,各位,回去吧!要不然明天会起不来。”
一名士子提议下,众人纷纷起身,陆楠去结了帐,韩愈却有点发愁,萧臻业和谢长明都喝醉了,怎么把他们弄回去?
.........
就在士子们集中在西安门大街喝酒欢聚的时候,参事堂的议事厅内依旧灯火通明,郭宋和七名参事聚集一堂,一同审议最后的录取名单。
长安科举没有殿试,也是为了避嫌,主考官会出具一份进士科前三百名的名册和他们的试卷,交给参事堂审定,一般参事堂要耗费整整一天的时间来审定,如果参事堂没有疑义,那么名单基本上不变,如果有疑义,那就直接调卷子细审。
进士科的全部录取名单已经出来了,里面包括了特批的十八名郡望世家子弟,如果是自己考中的,那就不要特别照顾了。
这里面最大的提升是越州萧氏子弟萧臻业,他在名单上是二百零九名,被定为一百二十一名,还有苏州沈氏子弟沈清,他考中一百四十二名,被提为一百零九名,这次一共提升了六名士子。
但破格录取的士子不能挤占别的士子名额,这是大家的共识,所以今天的录取线就向下移了六位,画在第一百二十六名下面,第一百二十六名是沙州曹枚,曹万年的族侄,也是一个破格照顾的士子。
第一百二十七名最可怜,或许他的水平要比明经科第一名都高,但没有用,他报的是进士科,不能去挤占明经科的名额,只能落榜去读太学和国子学,如果不愿读,那就直接回家。
下面是审前十名,前三名是由晋王决定,第四名到第十名是由参事堂决定。
郭宋已经把前三名画出来了,第一名贝州崔安烈,清河崔氏子弟,主考官的名单中,他排第三,郭宋为了嘉奖清河崔氏献洺州有功,把崔安烈列为第一名。
第二名长安颜士良,颜真卿的孙子,名单中排第六,郭宋把他提为榜眼。
让很多人吃惊的是,第三名探花,竟然是名单中排第十的宣州韩愈,虽然韩家在怀州小有名气,勉强可以算郡望,但影响力远远比不上天下世家,不知为什么,晋王竟然很看重这个韩愈,大家都隐隐猜到,这个韩愈恐怕和晋王有点私人交情。
“大家看看吧!还有什么意见,没有意见就交给考试院,明天发榜。”
一般明经科和进士科是上午由报喜官去各处客栈报喜,下午到第二天陆续颁布其他榜单,被国子学和太学录取的也将一并颁布,这里面肯定会有一些人放弃太学以及国子学,回家继续苦读,这样多出来的名额便可以照顾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弟。
郭宋看了一眼众人,都没有意见,便道:“就这样吧!名单交给考试院,请大家务必保守秘密,我不希望今晚听到庆贺的爆竹声。”
.........
次日天刚亮,韩愈便匆匆赶到了文博客栈,永乐坊的报喜点就在文博客栈,所有住在永乐坊的人都聚集到这里。
韩愈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叫醒两位好友,他们两人昨晚喝得烂醉,自己和两个店伙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们拖到房间里躺下。
韩愈赶到他们房间,发现两位已经被伙计叫醒了,正蹲在地下洗漱,谢长明见韩愈进来,顿时惊得跳起来,“已经开始了吗?”
“还没有呢,我来看看你们醒了没有?”
“起来了!”
对面房间萧臻业闷声闷气道:“我昨晚半夜醒来吐了几次,头痛了一夜,就听见老谢的呼噜声,像拉风箱一样。”
“你们吃早饭没有,我去给你们买点过来。”
韩愈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砰!’一声脆响,这是爆炸声,从隔壁坊传来的。
谢长明和萧臻业都跳了起来,“开始了!”
爆竹声响起,就意味着报喜开始了。
三人顾不上吃早饭,直接冲下楼去。
客栈外面已是人山人海,三千多名住在永乐坊的士子都集中到文博客栈前,一个个伸长脖子,探头向坊门口望去。
忽然有人大喊,“来了!来了!”
只见三名报喜的公差骑马奔来,为首公差大喊道:“喜报!蒲州赵昌,考中明经科七十四名。”
一名士子‘哈!’一声大叫,激动得大喊,“我中了,我考中了!”
虽然明经科录得比较多,一共录取五百人,但能考中也不容易,毕竟八万士子参加科举,一百六十人才能考中一人。
但文博客栈考中明经科的不止他一人。
公差又继续念道:“庆州金灿,明经科第二百三十一名。”
一名士子激动得大叫,他也考中了。
“常州李染,明经科三百七十名!”
......
一共念了十三人,考中一人,伙计点燃一支爆竹,公差走了,考中者激动万分,更多士子却露出失望之色,他们也是报考明经科,意味着他们落榜了。
这时又飞奔了三名报喜公差,为首公差大喊道:“越州萧臻业,进士科一百二十一名!”
“啊!”
萧臻业一声大叫,跪在地上拼命捶地,“我考中了!”
众同乡把他抬起,一起抛向天空。
这时,又奔来两支报信队伍,他们争先恐后喊道:“常州谢长明,进士科七十一名!”
另一人喊道:“苏州陆楠,第四名进士及第。”
整个客栈都沸腾了,他们这里居然出现一个前十名,考中进士及第了。
陆楠和谢长明紧紧拥抱,两人都激动得哭了起来。
韩愈的心却坠入深渊,已经第四名出来,那自己没有希望了,这次又落榜了,他心中难过之极。
他其实已经是第三次落榜,前两次都在成都落榜,本想来长安碰碰运气,没想到还是落榜了。
就在这时,又来了一支报喜队伍,所有人都呆住,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里还有前三名吗?
报喜队伍奔至近前,报喜官高声道:“宣州韩愈,第三名进士及第!”
韩愈的大脑‘嗡!'的一声,变成了一片空白,周围都是贺喜声,欢呼声,他却什么都听不见。
这时,韩愈忽然觉得自己腾空而起,他被众人高高抛起,韩愈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考中了,而且是第三名探花,激动的泪水顿时汹涌而出。
第八百五十章 提前接见
原来的三人组变成了四人团,多了一个苏州陆楠,这四人都考中了进士,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和他们呆在一起,更重要是,他们要更衣出发了。
考中者要去科举署报到,科举署位于新城,距离他们考试的贡院很近,他们得坐牛车过去。
四人租了一辆牛车,坐上车出发了。
“下面接着做什么,哪位兄长能否介绍一下?”韩愈问道。
现在韩愈可是第三名探花,身价倍增,说话不再像之前那样没有分量了。
而且他腰间也不羞涩了,刚才宣州同乡会给他送来三百两银子作为贺礼,都是宣州在长安的大商人,虽然韩愈祖籍并不是宣州人,但他是代表宣州考上的,而且考中探花,大家脸上都有荣光,十几名大商人便凑了三百两银子作为贺礼。
这种贺礼可以收,朝廷一直都默许,所以一般考中进士后,首先是京城同乡会有奖励,州县两级官府也会有奖励,然后乡里的员外缙绅都会来送钱送物,很快就会收入上千两银子。
陆楠笑道:“今天没什么事,就是去科举署报道,核对身份,据说还要现场写书法和试卷核对笔迹,科举署颁发录取牌,代表你正式被录取。
明天是太学和国子学发榜,后天各种活动正式开始,晋王接见,去文庙拜谒圣人,骑马夸街,去曲江芙蓉园赴宴,然后雁塔题名,然后休息五天,第六天去吏部面试,这个面试非常重要,关系到你的官职任命,然后回乡探亲,六月初一来吏部报道。”
谢长明眨眨眼笑道:“还有一个重要之事没说,假如你还没有成亲,你的婚姻大事可能就在这几天解决。”
萧臻业立刻举手道:“先声明,我已经成婚了,和我无关!”
“胡说,你只是订婚,没有成婚,我也才是成婚!”
四人争先恐后说自己成婚了,真真假假,谁也不知道,在一片笑声中,牛车驶入了长安新城。
..........
杜府中,管家从厚厚的上万份投名状中找出了韩愈的投名状,交给了杜佑。
杜佑很惊讶,没想到这位第三名探花郎把投名状给了自己,如果他和晋王殿下有关系,那应该谁都不给才对,杜佑对这个韩愈充满了兴趣。
这时,管家又把其他十三份一起递给杜佑,这些都是考中进士科的士子,当然,考中明经科的士子至少还有一百多份,杜佑兴趣不大。
他想了想对管家道:“回头你去把这位韩愈和谢长明一起请到我府中来。”
管家答应一声,正要退下去,杜佑又道:“算了,不用请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主管吏部,这个时候最好低调一点,等授了官再说。
杜佑又翻了翻其他士子的投名状,相比较而言,他还是对这个韩愈感兴趣,他很想知道,为什么晋王殿下把他从第十名点为第三名?
这时,管家又匆匆调头回来,禀报道:“老爷,晋王宫那边来人了,晋王殿下请老爷立刻回官房!”
杜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换上朝服,匆匆赶往晋王宫。
这时,七名参事堂成员都济济一堂,郭宋将一份最新的鹰信交给众人,“这是刚刚接到的快信,朱滔亲自率领三万大军已经离开饶阳,向信都进发了,不仅如此,他的大将卢金锁率领一万军队进入了赵州,另外,田悦军队已经撤回贝州,田悦本人赶回元城,他应该是接受了我的建议,组织军队防御朱泚北上。”
潘辽沉声问道:“殿下的意思是说,朱氏兄弟确实是想利用这次机会统一河北?”
郭宋点点头,“这应该是他们最高目标,如果统一河北不成,那么就退而求其次,吞并李武俊的地盘。”
郭宋令人挂起一幅河北地图,他拾起木杆,指着地图对众人道:“目前河北有五方势力,朱滔势力最大,田悦其次,我们有洺州和怀州,李纳有棣州,李武俊目前控制着冀州、深州、邢州和赵州,虽然他在贝州大败,但他现在的兵力还有近两万人,之前分散各州,现在全部集中到了信都县,我估计他向朱滔求援,也是希望朱滔和田悦能打一个两败俱伤,但他还是嫩了一点,没有朱滔的老奸巨猾,请神容易送神难,田悦已撤军,朱滔依旧进军冀州,他的野心依旧掩饰不住了,相信李武俊心里明白,他一定会死守信都。”
“殿下,为什么我们不趁机取邢州和赵州?”右司马张谦逸问道。
郭宋微微笑道:“如果我们过早出兵,两朱恐怕就不会达成统一河北的共识,朱滔之所以南下,朱泚之所以北上,这个决定就是建立在我被汉中拖累,无暇东顾的推测上,我的目标并不是李武俊,而是朱滔,借助这次机会剿灭朱滔,李武俊只是秋后蚂蚱,元气已尽,没几天活头了。”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晋王殿下的目标是朱滔,杜佑又问道:“不知洺州那边战备准备得如何了?”
郭宋看了一眼张裘安笑道:“洺州的战备要夸赞张长史,我原本以为要到五月才能完成计划,但整整一个冬天,张长史都呆在上党,往返上党和洺州十几趟,就算下了大雪也开辟出一条通道,已在上个月全面完成了战备,三十万石粮食和大量军用物资都已运抵洺州,目前洺州有三万大军,上党有五万大军,由姚锦统率,只要我一声令下,五万大军将即刻开赴洺州。”
“莫非殿下也要去洺州?”潘辽忽然反应过来。
郭宋缓缓点点头,“朱滔、田悦、李武俊、李纳、朱泚都已亲自登台,我又岂能藏身幕后?”
.........
二十几辆宽大的马车将一百二十六名新科进士带到了晋王宫,路上他们得知晋王殿下有事要离开京城,所以提前接见他们。
在参事堂所在的勤政务本楼广场前,摆放好了一百多张锦椅,一百余名新科进士们纷纷就坐。
这时,一队官员鱼贯走出,为首之人正是晋王郭宋,旁边是白发苍苍的主考官李泌,后面跟着潘辽、杜佑等七名参事堂成员。
旁边有侍卫高喝一声,“晋王殿下驾到!”
正在窃窃议论的进士们顿时安静下来,官员们也在前面的位子坐下,郭宋走上前对众人笑道:“本王便是郭宋,今天有幸又能看到一批年轻英才脱颖而出,你们这批人最小才二十岁,最大也不多三十五岁,正是年富力强,实践胸中抱负之时,你们这批官员大部分都会去州县任职,这是你们的幸运。
自古就有‘不历州县,无以至省台’的规矩,没有充分的地方官经验,不了解民间疾苦,你们不可能走上高位,你们这批人中,将来或许有人会做到宰相,有人会做到尚书,但尚书也好,宰相也好,前提都是要有充分的人生阅历,有长期的地方官历练。”
众士子听得很专注,晋王的话像洪钟一样敲在每个人心中,让他们深思,让他们回味,数十年后,还有人会想起当年晋王说的一番话。
“我常常对大臣们说,做官最重要的是能力,什么是能力,灾荒来了,你要组织百姓们抗灾,百姓有难处,你要想办法解决,敌人杀来了,你要组织乡勇守城抗敌,你要能把一个满目疮痍的县城恢复兴盛,总之,就是一句话,你要能独挡一面,这就是能力。
你们前半生基本上都在拼命读书,大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有能力的人不多,从现在开始,你们就要走向新的考场,去磨练自己的能力,去掌握做人做事的技巧和态度,这场新的考试或者会是十年二十年,我希望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能通过大考。”
郭宋的话再次激起了士子们热烈的掌声,郭宋摆摆手,又笑道:“至于贪赃枉法那些事我今天不想多说,等你们正式入职后,我再好好给大家上一课,原本是后天接见各位,但河北战事已起,我不得不出发了,朱滔、李武俊、田悦、李纳他们都已在战场上等候,我岂能缺席?后天主考官李阁老和参事堂七位阁僚将代表我请大家赴宴,大家尽管放下包袱,痛痛快快地喝酒,在此,我再次预祝各位前程似锦,一帆风顺!”
韩愈心中激动难耐,他振臂大喊道:“预祝殿下
众人一起大喊,“祝殿下旗开得胜,凯旋归来!”
当天晚上,晋王郭宋悄然离开了长安,率领一万五千应急骑兵向东方而去。
........
第八百五十一章 朱滔南下
信都城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繁盛,城门紧闭,城外方圆二十里内的村落百姓都被迁入城内,城头上,两万余士兵严阵以待,信都城内有存粮数十万石,至少可以坚守一年。
但军队的士气普遍不高,甚至还很低迷,一般而言,除非是外敌入侵,大家还能众志成城保家卫国,但这种国内军阀混战则不一样,兵源都是附近州县,搞不好进攻士兵就是自己的远房亲戚。
一连串的战争连战连败,最后落到了坚守孤城的地步,这种巨大的挫折感绝不可能让士兵继续保持高昂的士气,每个人都在考虑如何摆脱战争,逃回家中。
但对于李武俊手下的将领,却是另一种感受,李武俊战役部署毫无章法,明明晋军才是最大的威胁,他却头脑不冷静,盲目进攻田悦,又树新敌,遭遇惨败不说,还引狼入室,把朱滔给召来,现在田悦退兵了,朱滔丝毫没有退兵的迹象。
李武俊这种引狼入室的愚蠢行为,令将领们普遍不满,军营内怨声四起,不满之心日益高炽。
李武俊把自己关在王府内,他这几天压力极大,田悦意外退兵,朱滔却占领了深州,又继续向冀州进发,李武俊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大蠢事,犯下了严重的战略失误,田悦和自己同样面临晋军的压力,倒不一定会把自己怎么样,但朱滔却是虎狼之辈,找到机会,一定会把自己嚼得骨渣子都不剩。
李武俊又悔又恨,他拼命酗酒,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以逃避现实。
这天下午,邢州兵马使李恩泽率三千军队撤回信都,他给李武俊带来一个重要消息。
李武俊正好酒醒,坐在椅子上昏昏沉沉地听取李恩泽的汇报,他半晌才听懂,晋军也在向洺州大举增兵,兵力从年初的两万人增加到五万人。
李武俊一个激灵,他完全清醒了,郭宋不是被汉中拖住了吗?怎么会大举增兵,难道他也要加入到河北乱战中?
“你这个消息,到底可不可靠?”
“消息绝对可能,卑职手下一个旗牌官的兄弟在洺州州衙做事,从他那里得到的消息。
李武俊在房间里来回疾走,他心里明白,郭宋增兵洺州,当然不是冲自己来的,一定是冲朱滔而来。
郭宋已经把自己的地盘视为他所有,朱滔却占领了深州和赵州,郭宋怎么可能容忍?
李武俊眼前又看到了一线希望,如果郭宋和朱滔打得两败俱伤,自己或许还有翻盘的机会。
这说明自己请朱滔南下的战略没有错,至少把郭宋引出来了,形成了自己坐山观虎斗的局势。
想通了这一点,李武军的愁困一扫而光,他跳起来喝令道:“给我换盔甲,我要上城巡视!”
他现在开始重视士气了,必须保持高昂的士气,才能守住城池。
........
这时朱滔亲自率领三万大军已经占领了衡水县,南面就是漳水,渡过漳水再走六十里便是信都县。
朱滔决定在衡水县渡过漳水,大军驻扎在衡水县外,朱滔派士兵四处寻找船只,天色将晚时,士兵们找来了六十余艘小木船,朱滔命令将这些小船拼在一起,上面搭上木板,形成一座浮桥。
搭建浮桥至少需要一个晚上,朱滔倒也不急了,耐心等待浮桥搭建完成。
朱滔自从进攻河东失败后,这些年一直在厉兵秣马,扩军备战,他分别娶了回纥和契丹的贵族之女为侧妃,得到了两家的支持,获得战马近万匹,组建了一支强大的幽州骑兵,同时拥有带甲士兵近十万人。
当然,朱滔的扩军也得到了兄长朱泚的大力支持,朱泚在夺取扬州后,利用民间的海商船队,源源不断地给朱滔送去了大量金银、生铁以及粮食。
朱氏兄弟多年前就已达成默契,建立一个朱氏王朝,由兄长朱泚做皇帝,但朱泚无子,待他百年后传位给侄子,也就是朱滔的儿子朱遂,现在太子就是朱遂。
这个结果双方都很满意,下一步就是双方地盘合并,将疆域连为一体。
那时朱泚的都城还在长安,双方就想拿下河东,通过河东把双方的疆域连为一体。
可惜郭宋彻底把他们这个计划敲打得粉碎,朱泚也被迫放弃关中,迁都洛阳。
在河东策略无法实现后,双方开始策划另一个方案,剿灭田悦和李武俊,吞并河北,时间点就放在朱泚占领江淮,统一长安北岸后。
准确说,就是从去年秋天开始,但万万没想到,郭宋杀进了洺州,给他们的计划增添了变数,使他们的计划不得不向后推迟。
这次铁火雷事件引发的赵魏大战,使朱滔和朱泚同时看到了机会,他们通过鸽信联系,决定利用这次机会全面推行吞并河北计划。
大帐内,朱滔坐在地图前沉思不语,他其实还是很担心郭宋,虽然看起来郭宋的关注重点似乎在汉中,无暇东顾,但朱滔心里也明白,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一种自我安慰罢了,自己动了他势在必得的地盘,他岂会善罢甘休。
朱滔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想和郭宋打仗,只是箭已上弦,令他不得不发,自己和兄长已经启动了吞并河北的计划,难道因为一个郭宋就要放弃计划,退兵回去了吗?肯定不可能,无论如何,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了。
按照计划,朱滔负责吞并羸弱的李武俊,然后他和兄长的大军南北夹攻田悦。
只是.......
朱滔的目光又忍不住瞥向地图上的井陉,他在井陉和飞狐陉一共部署了两万军队,居高临下,占据了地利优势,对方就算动用铁火雷也未必能攻下来,只要守军不麻痹大意,应该能守住这两座要塞。
朱滔的目光又移到了洺州,他最担心的还是洺州,对方已经准备了半年,郭宋一定会出兵,他和郭宋的激战将无法避免。
这时,帐外亲兵禀报道:“启禀王爷,浮桥已经搭好!”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禀王爷,一更已过。”
朱滔想了想便下令道:“传令三军,五更拔营渡河!”
........
次日天不亮,三万大军便渡过了漳水,向六十里外的信都县杀去,与此同时,朱滔的后援三万军队也抵达了深州饶阳,继续向冀州进军。
兵贵神速,中午时分,朱滔率领三万大军抵达了信都县,距离信都县还有两里,李武俊便派人送来一封信。
朱滔看了看信,信中的内容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李武俊首先感谢他的救援,但田悦已经知难而退,风险解除,希望他也随之退兵。
朱滔冷笑一声,对送信士兵道:“我就不写信了,你转述我的口信吧!田悦并非真心退兵,他只是佯退,我若退兵,他一定会卷土重来,不如我两家联手,将其彻底击溃,以绝后患。”
“卑职回去禀报!”
报信兵行一礼,调转马头走了。
朱滔望着远处的城池道:“就地休息,今晚破城!”
朱滔早在年初就派了三百名精锐士兵混入信都城卖苦力当挑夫,他同时在信都城的情报点内也囤积大批兵器。
他这次南下根本就没有携带攻城武器,就等着里应外合拿下信都城。
就在朱滔率领大军抵达信都城的同时,朱泚的两万先锋军开始乘船渡江了,他们从白马出发,渡过黄河,准备一鼓作气拿下黎阳。
朱泚之前得到情报,黎阳县兵力不足两千人,拿下黎阳县城,就给了他北上的据点。
田悦虽然已知道朱泚的企图,但调兵部署需要时间,他派出的一万军正在急速赶赴黎阳的途中,就不知道时间上是否来得及。
第八百五十二章 送上门来
信都城内一片萧条,整座城进入了战时状态,军队可以征用一切,包括劳力、粮食、大车、牲畜等等,几乎都有的店铺都关门了,城内的商业仿佛被按下暂停键,变得冷冷清清,毫无生机。
位于信都南城门旁边的高升客栈也关闭了店铺,客栈的最后一个客人赶在封城前离去了,现在店里已经没有一个客人,也挂出了停业的牌子。
虽然没有客人,但掌柜岳凌却不清闲,反而更加忙碌。
他之前因为及时报告李武俊谋划夺取铁火雷的情报,而获得了晋卫府表彰,官升一级,升为正八品下阶征事郎,晋卫府的情报体系属于文官,负责情报的副总管宋添是正五品,驻各地的情报头目大多是九品或者八品,将来天下统一后,他们的职能就会转为拾遗官,负责调查天下民情。
岳凌十天前接到了洺州转来的长安命令,要求他们调查朱滔安插在信都城中的探子,尤其是预先埋伏的斥候士兵,这是晋军斥候最擅长的手段,以己度人,他们猜测朱滔也会这样干,尤其发现朱滔南下的军队没有携带攻城武器时,这种猜测便有了依据。
岳凌有七名手下,当然都是店里的伙计,他们皆为本地人,非常熟悉信都城的情况,这些天全部被岳凌派出去调查了。
但要完成这个任务却并不容易,根本就无从着手。
“掌柜,我回来了!”
伙计张牛儿跑了进来,岳掌柜连忙迎上去,“怎么样,有消息吗?”
张牛儿摇摇头,“没有任何消息,掌柜,我觉得是不是根本就没有这批人!”
“胡说,是你自己没好好找!”
张牛儿连声叫屈,“掌柜,你真是冤枉人了,信都城商业最繁华时,出卖劳力的青壮至少有两三万人,从他们中间找出两三百人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可现在没有两三万人!”
岳掌柜恶狠狠道:“这几天大部分劳工都离开信都城回家了,你看大街上多冷清,那些三三两两等着揽活的人一个都看不见了,两三百人还不好找吗?”
张牛儿一脸无奈,“到处问,到处打听,就是没有,要不你问问他们几个。”
“奇怪了!”
岳凌也觉得有点奇怪,他自己推断有两种可能,一是这批人已经隐藏起来了,说不定躲在某个大宅中,其次这批人可能混入军队中,如果是那样,那就更无从查起。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问道:“请问,掌柜在吗?”
外面声音很低沉,岳掌柜连忙迎出去,见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长得很强壮,但穿得却寻常,粗布短衣,看得出也是底层百姓。
“你有什么事?”岳掌柜问道。
“请问你们客栈里还有客人吗?”
“现在哪里还会有客人,都空了,小店也暂时停业。”
“这样,我想把你整个客栈包下来,包三天,给你一百贯钱,如何?”
价格倒是可以,岳掌柜又问道:“有多少人住店?”
男子犹豫一下道:“两三百人吧!原来都是码头干活的,要求不高,有碗饭吃,有个地方睡觉就行。”
“人太多了,恐怕小店接收不了那么多人。”
“你这里有五亩地呢!怎么接收不了,这样吧!两百贯,我付黄金。”
男子从怀中摸出一锭黄澄澄的金子,摊在手上,笑眯眯递上前,“掌柜,就三天,行个方便吧!”
岳掌柜心中咯噔一下,倒不是因为黄金,而是男子的手掌,虎口处磨出了老茧,筋骨强壮有力,这分明是拿刀的手。
岳掌柜忽然意识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恐怕这个男子说的两三百人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猛然又想起,自己的客栈距离南城门极近,只有不倒五十步,他们住自己的店当然是为了方便夺取城门。
想到这,岳掌柜假装被黄金所迷,啧啧两声,欣然道:“那就算.....可以吧!”
男子大喜,连忙问道:“客栈有几个伙计?”
“有七个,都是本地人,现在大多回家了,我让伙计把他们找回来。”
“不用找了,就这样!”
“还得给你们收拾房间,做饭呢,我总不能临时去聘请人手,现在也请不到!”
男子想想也对,便道:“那也行,但只能是店里的伙计,不能找外人。”
“我找外人做什么?”
岳掌柜回头吩咐张牛儿道:“阿牛,你去把他们几个找回来,就说有大批客人上门,让他们赶紧回来收拾房间。”
说完,他向张牛儿眨眨眼,使了一个特殊的眼色,张牛儿立刻明白了,这些居然送上门了。
他连声道:“我这就去找他们!”
他说的是本地口音,没有让对方产生怀疑。
“客官,要不要先看看客房?”
男子欣然点点头,跟随岳凌走进了客栈。
..........
一更时分,劳累了一天李武俊刚搂着几名嫔妃躺下,一名亲兵便在门外道:“王爷,有紧急情报!”
“什么事情?”李武俊从嫔妃身上爬起来问道。
“有个客栈掌柜来禀报,说他们客栈内藏有很多敌军探子,”
李武俊一惊,兴致顿时没有了,他匆匆披上衣服,问道:“是哪家客栈?”
“是南城门旁边的高升客栈。”
李武俊穿上鞋走出来问道:“人在哪里?”
“在外堂上等候。”
李武俊快步走到外堂,正在这里等候的岳掌柜上前跪下道:“王爷,小人发现敌情。”
“你说说看,什么敌情?”
“小人的客栈本来已经停业,下午来了一个男子,说要包下我的客栈,小人答应了,天刚擦黑,就来了三百名青壮男子,每人带着一个大包裹,小人的伙计发现,包袱里都是盔甲和刀,他们说的话也让人害怕。”
“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主公没有携带攻城武器,今晚能否成功就靠他们了。”
李武俊一怔,忽然重重一拍脑门,对啊!朱滔没有携带攻城武器,自己居然把这个关键问题忽略了。
“他们是说今晚吗?”
岳掌柜点点头,“小人听得清清楚楚。”
李武俊负手走了两步又问道:“确定是三百人?”
“小人准备了三百份饭食。”
李武俊赞许道:“难得掌柜这么明事理,顾大局,事成之后,我一定会给你重赏!”
“多谢王爷恩赏!”
李武俊不再犹豫,喝令道:“来人,传令集结直卫军!”
李武俊的直卫军相当于郭宋的内卫军,有三千人,专门负责对付城内的奸细和叛乱士兵,是李武俊的直属心腹,对李武俊极为忠心。
三千直卫军迅速集结,在李武俊亲自率领下,直扑高升客栈,瞬间将高升客栈团团包围,李武俊厉声喝道:“尽量抓活的!”
这时,里面探子也察觉了,有人大喊:“敌军来了,突围!”
三百人手执战刀冲出院子,正好直卫军也手执长矛杀进院子,双方在院落里激战起来........
三更时分,朱滔手下大将苗新武率领三千士兵悄悄靠近了南城门,之所以选择南城门,是因为朱滔从北面过来,李武俊一定会加强北城防御,南城的防御就会松懈得多。
就在两里外,朱滔率领大军紧紧跟随,一旦苗新武的军队夺取南城门,他将挥师杀进城内。
时间刚到三更,城内忽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喊杀声,城头上也有士兵在激战,不多时又沉寂下来,这时吊桥缓缓放下,城门开启,城头上挥动着火把。
这是城内事先埋伏的三百士兵得手了,苗新武大喜,喝令道:“杀进城去!”
他率领三千士兵直接冲进南城,还有数百人尚未进去之时,大街上忽然火光四起,上万伏兵涌现,伏兵乱箭齐发,密集如暴风骤雨般的弩矢射向苗新武和他的士兵,苗新武躲无可躲,被乱箭射成刺猬,大叫一声,当即毙命。
后面的士兵也大片大片倒下,他们都是长矛士兵,没有携带盾牌,瞬间被射杀了近一半,后面士兵转身便逃,这时城头上同样乱箭齐发,尚未入城的数百人纷纷中箭落水,士兵调头狂奔,吊桥吱吱嘎嘎拉了起来。
这时,第二轮万箭齐发,城内士兵伤亡惨重。
李武俊长剑一挥,“杀!”
“呜——”
低沉的号角声吹响,数千士兵汹涌着杀了上去,可怜三千士兵,除了不到两百人逃脱外,其余士兵连同主将苗新武一起,全军覆灭。
正奔行到一半的朱滔忽然听见了城门内发出的号角声,他顿时愣住了,“不好,中计了!”朱滔忽然反应过来。
第八百五十三章 龙冈行宫
郭宋率领一万五千骑兵行军四天后,便抵达了上党县,上党县还有几天前赶到的六千陌刀军以及一千火器营士兵,另外还剩下一万余人后勤军队,主将姚锦已经在洺州坐镇,洺州已有五万主力军队。
郭宋补充了干粮和草料,并没有过多停留,他留三千人守上党,自己则亲自带领三万大军向滏口陉浩浩荡荡杀去。
夜晚,大军抵达了滏口陉入口,骑兵连日强行军,着实有点人困马乏,郭宋下令军队就地宿营。
军队没有带营帐辎重,每个士兵各有一个宿营包,实际上就是睡袋,加一张毛毯,睡袋夹层内是很薄的棉花,非常轻薄保暖,睡觉时先铺上毛毯,再放开睡袋,人就钻进去了,甚至连头也不用露在外面。
有了睡袋,士兵们露天宿营依旧能睡得很香甜,它可以遮挡风雨,但最大的作用是防毒虫,每年行军被毒虫咬伤的士兵达数千人,有了睡袋,从里面扣死,基本上就不用担心毒虫了。
而且睡袋携带很方便,卷起来和军毯加上一起还不到三斤,行军时就放在身后的行军袋中。
郭宋则有一座很小的行军帐,还有一副折叠的桌椅,郭宋坐在桌上,仔细地研究河北地图,河北的形势已经很明显了,但唯一让他看不透的就是李纳,李纳已向棣州增兵三万,他意欲如何?或许他也看到了朱氏兄弟统一河北的企图,想在河北分一杯羹,想想应该是这样。
这时,外面有亲兵禀报道:“殿下,洺州急报!”
“呈上来!”
一名士兵进来,将一份情报呈给郭宋,是正常送来的情报,并非飞鸽传信之类。
郭宋取出信纸,里面写着两个内容,一是信都情报站发现了朱滔藏匿在城内的士兵,并告之李武俊,被李武俊一网打尽,李武俊随即将计就计,设下埋伏,全歼了朱滔的三千先锋军,朱滔被迫北撤二十里,驻扎在漳水河畔,等待援军和辎重。
郭宋点点头,信都城情报点做得不错,小助李武俊一把,拖住了朱滔的进度,替自己至少赢得了五天的时间。
他又继续向下看,下面一份情报却是关于朱泚,朱泚前锋两万人已渡过黄河,抢走田悦军队到达前,兵临黎阳城下,黎阳县守军投降,朱泚大军攻占了黎阳县,获得了一个重要的河北据点。
郭宋轻轻叹息一声,田悦还是晚了一步,被朱泚夺取黎阳得手,黎阳城非常寻常,它位于永济渠的黄河入口处,修建了一座占地极大的仓城,船只可以直接驶入仓城,也就是说,朱泚可以将物资和士兵源源不断运入黎阳城,田悦想拦截都没有办法。
田悦这次要遇到严峻的考验了,不过这样也好,使自己不用担心田悦会从后面偷袭,自己可以全身心地对付朱滔。
“井陉和飞狐陉那边的消息有吗?”郭宋问旁边的一名参军道。
“启禀殿下,两边的消息都还没有过来。”
井陉和飞狐陉是郭宋备用方案,他各派一万五千军队从井陉和飞狐陉前往河北,一方面是牵制住防御井陉和飞狐陉的敌军,另一方面,他们也在等待自己的消息,一旦自己率军抵达北方,三万军队就会从井陉和飞狐陉杀出,直接在后方开辟战场。
郭宋点点头,“通知全体士兵,明晨四更吃饭,五更出发!”
一夜无话,五更时分,郭宋率领三万军队继续出发,两天后,大军穿过了滏口陉,抵达了洺州。
就在郭宋抵达洺州的同时,晋军大将武志远率一万大军也抵达了邢州州治龙冈县。
邢州刺史曹令徽率一班官员出城迎接晋军的到来。
晋军的到来也是满城百姓欢迎,他们敲锣打鼓,载歌载舞,迎接晋军入城,整个龙冈城内一片欢腾。
郭宋之所以下令迟迟不出兵,就是为了等朱滔大军南下吞下这个诱饵。
战争很讲究趋势,一旦决定出兵就不能轻易后退,那样对军心和士气都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所以晋军一直在等待,主将姚锦也坚决贯彻郭宋的意图,当朱滔大军在信都遭遇挫折时,他便果断出兵,便武志远率领一万大军北上,占领了邢州。
晋军出兵邢州是一个重大的信号,意味着晋军也将参与进河北的争夺之中。
武志远目前是卫将军,当年他和裴信一同被提升,跟随郭宋南征北战,战功累累,从郎将一路升到将军,也得到了县公的爵位,但最近几次战役的机会他没有得到,导致他重大军功不如裴信,军职比裴信低了一级,裴信已是车骑将军,他还是卫将军。
武志远憋足了一口气,这次得到了独立率军夺取邢州和赵州的机会,他决不能失败。
进了刺史府,武志远首先问了邢州的粮食物资储备情况。
刺史曹令徽苦笑道:“李武俊从来就不会允许官府擅自存粮存钱,只有军仓会有一点钱粮,也跟随驻军情况,十天前他的军队全部撤回信都,军仓的钱粮也全部带走了,不瞒将军,现在官仓粮食只有三千石,铜钱七百贯,还欠了官吏们三个月的俸禄。”
武志远原以为邢州的官粮会支持支撑自己北上,没想到只有三千石粮食,令他大失所望。
他想了想道:“这样吧!官仓粮食先借给我一千五百石,剩下的一千五百石用来赈粥,我们后勤军队已经北上,最迟五天之内会到来,会有一万石粮食送来,至于发放俸禄,七百贯钱够了吗?”
曹令徽苦笑一声,“邢州九个县,县官加州官五十余人,从吏三百余人,捕头、捕手等武吏七百余人,一个月的俸禄至少要三千余贯老钱,若是小钱则要一万贯。”
武志远听说一个州就欠了三个月上万贯的俸禄,他头都大了,这是他无法处理的了,他只得道:“晋王殿下很快会抵达河北,相信所有的问题都能解决,先把粮食按照我的方案处理。”
武志远的军队只带了五天的干粮北上,他攻占邢州,军队必须要得到粮食补充,一千五百石粮食,也就够他一万大军支持五天。
曹令徽连忙吩咐手下官员去处理粮食,他又对武志远道:“其实邢州还有一处钱粮储存点。”
武志远一拍脑门,恨自己糊涂,临走时姚锦给他说过的,李武俊在邢州有一座行宫。
“你可是说行宫?”
曹令徽点点头,“李武俊的龙冈行宫,位于县城以西三十里的伏龙岗上,里面应该有钱粮,但我们不敢擅动,要被李武俊处死的。”
“我们现在就去!”武志远坐不住了。
.........
在县城西面三十余里处有一座方圆十里山岗,酷似一条卧龙盘在高处,前面还有一处凸出的龙头,百姓叫它伏龙岗,龙冈县也因此得名。
伏龙岗四周风景异常秀美,有瀑布、溪流、龙潭,翠柏苍松,奇石嶙峋,当年第一代成德藩镇李宝臣便看中了这里的风水,在这里修建了龙冈行宫,整个龙岗都是他的私家园林,不准外人入内。
李武俊当时还叫做王武俊,他就驻扎在邢州,对龙冈行宫异常羡慕,他杀死李宝臣的儿子李惟岳,成为第三代成德藩镇,他便在龙冈行宫内囤积了大量美女财富,供他挥霍享乐。
刺史曹令徽很清楚,虽然李灵武撤走了邢州的军队和钱粮,但他并没有撤走龙冈行宫的财富,他就指望着晋军从这里取到财富,给邢州官吏发放俸禄,很多官员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龙冈行宫有三百名士兵把守,武志远率领三千晋军到来,瞬间将他们击得粉碎。
行宫内的侍妾已经被李武俊接去了信都,行宫内只有三十几名宫女和二十名宦官,占地数十亩的仓库大门紧锁,武志军命令士兵砸开大锁,拉开了仓库大门。
里面堆积的粮食和金银着实令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一袋袋的小麦和粟米堆积如山,略微清点,差不多有一万两千袋,也就是有一万两千石粮食,里面小仓库内全是大大小小的箱子,大木箱子里是黄金和白银,小箱子里则是珠宝翠玉,铜钱也是装在麻袋内,堆在角落俨如小山一般。
地下还有冰库,存放着大量的酒肉。
武志远大喜过望,有这些钱粮保障,等后援的五千骑兵到来,他便能继续北征赵州了。
第八百五十四章 赵州之战
武志远是姚锦的心腹大将,也是他的左膀右臂,另一名大将裴信也是姚锦培养出来的,但裴信毕竟出身闻喜裴氏,现在上升势头很强,已经渐渐自成一系,或者说他已选择为从龙派,从他出任快速直击军的首领便可看出,他现在已经是晋王的直属军队首领。
姚锦便决定全力栽培武志远,武志远无论统率力、个人武力和作战谋略等等,一点都不比裴信弱,只是他没有得到裴信那么多的机会。
所以这次姚锦给武志远的命令便是夺取邢州,然后视情况进攻赵州,武志远在夺取邢州后,五千骑兵的援军便随即杀到,使武志远手中有了一万五千军队。
武志远将领龙冈行宫的钱粮财宝都运回了县城州衙仓库内,给了州衙两千石粮食用来赈济灾民,其他一万石粮食作为北上赵州的军粮。
钱财方面,武志远给了曹令徽两万贯钱,令他给官吏们发放了所欠三个月的俸禄,而其他黄金白银以及珠宝翠玉则封存在库房内。
这是晋军的一个重大原则,所有缴获的黄金白银以及珠宝玉石都要运回长安金库,将领们都明白,这些财富将成为未来新王朝的基础。
三天后,武志远留两千后勤士兵驻守龙冈县,他率领一万步兵和五千骑兵浩浩荡荡北上了。
从龙冈县到赵州还有大约三百里路程,官道是沿着漳水北上,傍晚时分,大军驻扎在任县以北的太平镇旁。
这时,三天前派出的斥候给武志远送来了赵州的情报,武志远召集几名手下大将商议作战对策。
“朱滔的一万军队目前在赵州最南面的象城县。”
武志远用几块石头来表示目前的形势,“朱滔的主力在攻打信都县,还有一万大军则留在老巢,西部目前就只有井陉和飞狐陉的两万军队,目前我们在井陉的军队牵制住了对方,所以赵州只有这一万军队。”
武志远一指敌军背后,“赵州州治平棘县无兵驻扎,如果我们出奇兵夺取平棘县,赵州敌军面对南北夹击的势态,极可能会保全兵力向东撤离,去信都县和朱滔主力会合。”
副将甘辛兴奋道:“武将军说得对,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步兵也有战马代步,我们完全可以充分发挥这个优势,掌握主动权,用最小的代价战胜对方。”
武志远竖起大拇指赞道:“老甘这几个月进步很大啊!”
甘辛得意洋洋道:“那是,我认识字已经超过三千了,看一般的文书报告已经不成问题。”
郭宋对甘辛评价就是细节很粗,格局很大,细节粗是因为他文化低,不识字,他自己也充分认识到这一点,这一年他拼命读书认字,他妻子前年病逝后,他年初又迎娶了邢州大儒詹通的女儿为妻,让妻子教自己读书认字,这几个月确实进步很大。
他的进步姚锦看在眼里,这次武志远为北征主将,甘辛便得到机会出任副将。
武志远又对众将道:“我现在有一万五千军队,我觉得可以冒一个风险,用疑兵之计来击败对方。”
众将顿时热血沸腾,一起喊道:“将军,干吧!”
杨猛犹豫一下道:“将军,分兵太多其实并不明智!”
武志远摆摆手,“分兵只是我们内部知道,敌军怎么会知晓?你不要太多疑,贻误战机。”
杨猛心中虽觉不妥,但也不好多说什么,他毕竟不是晋王嫡系,是李怀恩的降将,在军中话语权不高。
武志远当即分兵下令,副将甘辛率五千步兵绕道杀向赵州州治平棘县,又令骑兵将杨猛率五千骑兵绕道埋伏在东去的官道附近,他自己则率领五千军队,又将替他运输军粮的两千民夫装扮成步兵,混迹在队伍,冒充一万余大军继续北上。
三天后,武志远的军队已经到了邢州和赵州边境上,距离象城县约四十里,武志远下令扎下了大营。
..........
赵州目前有一万军队,由朱滔的心腹大将卢金锁统率,一万军队驻扎在赵州南部的象城县,象城县位于赵州最南面,也由此可见朱滔军队准备南下夺取邢州。
这时,卢金锁也得到消息,晋军已出兵邢州,他心中有些不安,便不敢再继续南下,停步于象城县,他也派探子南下龙冈县,去打听晋军的消息。
卢金锁年约四十余岁,也算是幽州军的一员老将,跟随朱滔多年,深得朱滔信赖,这次朱滔命令他去占领赵州和邢州也是一种试探,所以投入的兵力不算多,只放了一万军队,如果晋军大举进攻邢州和赵州,那么他们就放弃这两州,集中兵力保冀州。
但晋军这次只出了一万军队,不多也不少,让朱滔和卢金锁都琢磨不透,晋军究竟只是想保住邢州,还是想全面反击,夺回邢州和赵州?
“卢将军,我偏向后者!”
随军谋士贾舒对卢金锁道:“看来晋军还是想集中兵力争夺冀州,所以只派武志远率一万军队北上,他们显然是想控制邢州,让邢州成为洺州的外围防御区,而且晋军如果想全力夺取邢、赵两州的话,应该是姚锦亲自率军,而不是由一个手下大将来担挑主梁。”
“那先生的建议呢?下一步我该怎么走?”
贾舒沉吟一下道:“将军的一万军队稍微单薄了一点,很难分兵,不如将军向王爷再申请五千援军,然后一万军队放在象城,五千军队放在平棘,这样就有纵深了,否则将军一旦败退,后面又没有支撑,赵州就肯定守不住了。”
卢金锁想一想,也觉得有道理,平棘县空虚,自己后面就没有了支撑,确实比较危险,但自己兵力本身也不够,无法再分兵去守平棘县,那么向主公求援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先生说得对,我这就发鸽信给主公!”
.........
甘辛率领的五千步兵一路骑马疾奔,晋军的战马保有数量极大,一直是晋军的优势,这种优势使普通步兵也能获得一匹战马代步。
他们从西面官道一路北上,三天后,五千军队抵达了赵州州治平棘县。
一般而言,州治所在县的地位在一个州中举足轻重,这里不仅集中了全州的钱粮,同时还是全州的政治、军事、经济、商业中心,人口往往也是最多。
一旦州治失守,基本上就意味着整个州沦陷了,控制了州治,州里其他县城只需要几百士兵就能占领。
大军兵临城下,刺史白琇和长史陶叶秋当即献城投降,他们都来自郡望世家,白琇就来自邢州白氏家族,陶叶秋本身也是赵州豪门。
这些郡望世家和豪门虽然不一定在朝廷显山露水,但他们往往控制着地方州县,不管是哪一任藩镇上台,对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都得依靠他们背后的家族势力统治地方。
当二十多年前武学昌盛、文学没落之时,这些世家大族依旧坚持办学,在河北各地广收学生,这些学生学成出来,通过互相介绍,进了各个县当文吏,优秀者或者世家子弟则当县官、州官,所以地方官场从上层到底层,基本上都被各大世家把持住了。
世家一直到宋朝才开始没落,根本原因是官学昌盛,一代代官学子弟进入地方官场,渐渐取代了世家对地方的控制。
长安每年录取明经科五百人,也是为了打破世家对地方官场底部的控制,加强朝廷对地方官府的管控。
晋军的到来同样令平棘县满城欢庆,尤其十几万百姓喜极而泣,晋军占领赵州也就意味着他们也能买到一百四十文的盐,意味着他们也能像洺州百姓一样,免除各种税赋,除去他们身上沉重的枷锁。
十几万百姓自发上街载歌载舞,欢庆赵州获得新生,晋军将士也得到了极大的荣耀,他们进城之时,十几万赵州父老箪食壶浆,热烈欢迎晋军到来。
而朱滔留在城内的十几名官员则惊恐万分,纷纷逃出城,几名卢金锁的心腹则骑马前往象城报告消息。
卢金锁也在两天后接到了朱滔的回信,朱滔无法分兵支援他,却令他暂时放弃进攻邢州,守住赵州,一旦赵州失守,井陉的东大门就会暴露在晋军面前。
卢金锁心中失望万分,却又无可奈何,象县城池狭小,守不住,只能撤回平棘县坚守,就在卢金锁准备撤军返回平棘县之时,平棘县被晋军偷袭失守的消息传到了象城。
第八百五十五章 策略失误
平棘县被晋军攻占,卢金锁惊慌失措,随从告诉他,是五千骑兵占领了州治县城,可是....这五千骑兵是从哪里来的?
谋士贾舒劝道:“恐怕这五千骑兵其实是步兵,将军忘记了,武志远率领的一万军队都是骑马北上的,据说晋军步兵都有战马代步,只有在作战时才会区分出步兵和骑兵。”
“先生的意思是说,这些五千骑兵是武志远分兵北上?”
“我认为是这样,将军,武志远用的恐怕是疑兵之计,他在前面军营内恐怕只有五千军队,其他军队我怀疑都是由民夫假扮,如果是这样,这可是机会啊!”
卢金锁明白贾舒所说的机会是什么意思,就是让他率军突袭对方大营,以一万军队进攻五千军队,以兵力数量优势获胜。
卢金锁有点犹豫,主公并没有让他进攻晋军,如果冒然发动攻势,成功了还好说,如果失败呢?
“或许王爷还不想和晋军交手!”
贾舒又气又急道:“怎么可能不交手,除非王爷立刻退回幽州,或许不会交手,但朱泚的军队已经渡过黄河了,王爷可能退兵吗?将军,现在你只有三个选择,要么回军攻打平棘县,要么撤军去信都,要么直接进攻晋军大营,象城这么破小,根本守不住。”
贾舒的一番话句句击中要害,卢金锁也知道他现在没有选择了,杀回平棘县倒是可以,但他拿什么攻城?直接退回幽州,王爷肯定饶不了他,如果放弃赵州,退去信都,一样会坏了王爷的大事。
卢金锁头大如斗,难道他真的只有进攻一条路?
贾舒见卢金锁已经动心了,又劝道:“将军有一万军队,而对方只有五千人,数量上压倒对方,只要将军不用险计,不被对方所趁,步步为营推进,即使一时全歼不了对方也能从容退回,不会有太大损失,王爷那边也可以交代,何乐而不为?”
“将军,敌军分散兵力,其实犯了兵家大忌,咱们应该利用敌军的失误,各个击破,这是机会,将军出兵吧!”
贾舒再三劝说,卢金锁终于被劝通了,他点了点头,“就按照先生所言,试一试吧!”
.........
次日,卢金锁率领一万大军离开了象城县,向三十里外的晋军大营推进,这倒有点出乎武志远的意料,他原以为占领了平棘县,敌军会向东撤离,没想到敌军居然南下攻打自己了。
武志远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他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错误,把原本简单的事情做复杂了,自己有一万五千军队,直接上去包围对方,用骑兵踹门,全歼对方并不难,可自己却把兵力分散,反而给了对方各个击破的机会。
武志远心中十分懊恼,但懊恼归懊恼,他现在必须亡羊补牢,武志远立刻派传令兵去找到杨猛,令他率五千骑兵踹了敌军的象城县大营,然后南下和自己汇合。
‘呜——’
远处响起低沉的号角声,一万敌军杀来了。
晋军建造的是板墙式军营,周围高墙用泥土和木头夯成,围墙高达一丈,虽然军营不是很大,但也坚固结实。
武志远已经下令将所有帐篷拆除,防止敌军用火攻,五千士兵全部上城墙防御,两千假扮士兵的民夫也分配了各种杂事,照顾战马、做饭、搬运物资等等。
一万敌军出现在北方三里外,轻兵简行,没有携带辎重。
武志远厉声高喊:“不得出战,弓弩手准备,投石机准备!”
这次晋军北上携带了四架旋风火炮,也就是小型投石机,高只有八尺,竿长两丈,可将四十斤重的小型铁火雷投掷到八十步外。
甘辛率军去平棘县带走了两架投石机,武志远军队内也留下了两架。
一万幽州燕军列队向晋军大营浩浩荡荡推进,号角声不断,大军在距离晋军大营约三百步时停住了脚步。
卢金锁骑在战马上眯眼打量敌军大营,出乎他意料,对方居然是板墙式军营,板墙式军队虽然不像木栅军营那样容易拉倒,但它也有弱点,对付它不需要攻城武器,只要砍伐几棵大树,制成攻城槌,撞击几下便可将它撞出一个大洞。
卢金锁向四周看了一圈,发现西面数里外有一片树林,当即令道:“去砍伐二十棵最粗壮的大树来!”
数百士兵向远处数里外的树林奔去,其余大军继续列队,等待着士兵将攻城大树送来。
城墙上,武志远望着杀气腾腾的敌军,他反而冷静下来,如果敌军强行攻打军营,自己虽然能守住,但也会付出惨重的代价,必须要想法子震慑住对方,削弱对方攻打军营的士气和决心。
想到这,武志远令道:“旋风炮投出一颗铁火雷!”
小型投石机吱嘎嘎拉开了,两名火器营士兵将一颗铁火雷放在投兜内,他们点燃了火绳,火绳嗤嗤燃烧,待烧到红线时,火器营士兵高声令道:“发射!”
钩绳被剪断,长长的抛竿挥出,将投兜内的铁火雷向北抛去,营墙上的士兵纷纷趴下,捂住了耳朵。
卢金锁立马在队伍中,忽然发现一只黑漆漆的东西从对方大营内飞射而出,不知道是何物?似乎力道也不大,射程还不到百步,铁火雷距离地面还有三尺,便‘嘭!’的一声爆炸了,铁片四射,随即一股黑色浓烟腾空而起。
那声音就仿佛晴空里的一声惊雷,吓得士兵们纷纷捂住了耳朵,很多士兵惊恐得蹲了下去。
“不要害怕!”
卢金锁颤抖着声音大喊道:“那是敌军的铁火雷,一种武器,不是什么妖法,用盾牌可以抵挡!”
虽然极力安慰士兵,卢金锁自己也心惊胆战,他暗骂自己糊涂,竟然把晋军最犀利的铁火雷给忘记了。
这时,前面一阵大喊,“将军,不少弟兄受伤了!”
紧接着,士兵们抬过来数十名伤兵,他们都是前三排的士兵,被铁火雷的弹片击中,浑身是血,有几名士兵已经休克过去。
铁火雷碎片的杀伤距离一般在百步左右,但那是指铁火雷落地后爆炸,铁片是斜角向上飞,虽然飞得高,但迸射得并不远。
但如果铁火雷是在空中爆炸,那就不一样了,弹片会出现直线横射,一些细碎的铁片在爆炸时可以迸射到三百步外。
刚才这颗铁火雷是离地三尺时爆炸,上百块细碎弹片横射到敌人军队中,伤了三十余人。
“立刻止血救治!”卢金锁大喊道。
所有士兵都看见了血淋淋的同伴,铁火雷的爆炸就像猛虎的一声怒吼,让猎人们忽然意识到了猛虎的可怕,恐怕他们非但打不到猎物,还会把命丢在这里。
大部分士兵的内心开始不安起来,一种莫名的畏惧感开始在军队中迅速蔓延,原本的腾腾杀气也随之消散。
“军师,我们要不要撤退?”卢金锁胆怯地问道。
贾舒冷笑一声,“一声响就能把将军吓退吗?”
“可是士气.......”
“士气没有关系,很容易再次鼓动起来,来人,擂鼓!”
‘咚!咚!咚!’燕军队伍中鼓声大作,激昂的鼓声使士兵们胆怯的内心渐渐平静下来。
一个时辰后,数百士兵拖来二十根巨木,枝丫都被削去,只剩下主干,这是天然的攻城槌,它们被分配给了幽州军各营。
一万军队分为二十营,正好每营分配一根攻城槌。
这个时候,卢金锁已经有点骑虎难下。
贾舒望着营墙冷冷道:“敌军人数不多,居然还分散这么宽防御,这个武志远第二次犯了分散兵力的错误,将军不用担心,集中兵力攻打大门,此战我们必胜!”
箭已在弦上,不容卢金锁不发。
他只得强打精神挥剑大喊道:“攻打敌营,出击!”
‘呜——’
进攻的号角声吹响了,在主将的催促下,一万大军也只得硬着头皮向晋军大营杀去。
一万大军如奔流的海潮,进攻宽度却只有三十余丈,像一股洪流向敌军大门处杀去。
军营内,武志远已经改变步兵方式,他将东西两侧三千军队撤下,在北墙下方列成弓弩队,配合城墙上的两千士兵一起向敌军放箭。
两千民夫拿着长矛被派上高墙,他们负责监视东、西、南三个方向的敌情。
营墙上空,密集的弩矢形成了一片又一片的弩箭云,向敌军头顶上飞射而去,弩箭如暴风骤雨呼啸而至,士兵们纷纷举盾抵挡,但还是有大片士兵被箭矢射中栽倒。
“发射!”
两架旋风炮再度发射,两颗铁火雷腾空而起,划出两道弧线向大营外飞去。
第八百五十六章 亲临赵州
这一次发射得稍早一点,两颗铁火雷落地后爆炸了,十几名士兵被炸得飞起,方圆十丈内的士兵或被冲击波推到,或者被铁片击中,两颗铁火雷使上百名士兵倒在血泊之中。
但出人意料的是,距离铁火雷十几步外的几名士兵扑倒及时,用盾牌挡住身体,当爆炸过后,他们居然毫发不损,爬起来继续冲击。
这其实就是铁火雷的一个弱点,它落地爆炸后,无论冲击波和铁片都是斜角向上,除非爆炸时就在旁边几步外,这种情况肯定逃不过,但如果在十几步外,只要及时扑倒在地,用盾牌挡住要害,除了耳膜会音波所伤外,基本上不会受到伤害,这也是躲避铁火雷的一个好办法。
晋军也早就发现了这个弱点,野战之时,铁火雷对付骑兵效果不错,但对付步兵却不理想,所以铁火雷真正作用是在攻城或者水战之中,或者对付槽车、云梯等各种大型攻城武器。
当然,如果是密集射击,那又另当别论了。
在汹涌的奔跑冲击中,幽州军的杀气又渐渐沸腾起来。
“武将军,情况不对,我们兵力太分散了。”一名郎将紧急提醒武志远。
武志远顿时醒悟,他大喊道:“撤下高墙结阵!”
两千士兵纷纷从高墙上撤离,迅速在三千士兵周围结阵,他们把军弩背在身后,手执长矛结成大阵。
一万幽州军在损失近数百人后,终于杀到了营墙之下,他们没有攻城梯,巨大的攻城槌凶狠地撞向营墙,‘咚!咚!咚!’一段营墙承受不住猛烈撞击,轰然坍塌,几名撤离不及的士兵也从高墙上摔下来。
幽州军汹涌地冲进了大营内,三千晋军士兵迎战上来,大门也被撞开,幽州军士兵如潮水般杀进来。
“顶住他们!”武志远大喊。
五千士兵在军营结成了一个密度极大的长矛方阵,顶着敌军疯狂的攻击。
十几名火器营士兵见势不妙,他们一把扯掉火绳,连同火绳一起,将剩余的八枚铁火雷浸入旁边的水桶中。
两千多名民夫仓惶奔逃,他们遭到了几百幽州军的攻击,伤亡惨重,几乎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卢金锁已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担忧,他很庆幸自己听从了贾舒的劝说,选择了一个最危险的对策,事实证明,他这个选择成功了。
“放箭!”
卢金锁嘶声大喊,一千弓弩手站在高墙上,密集箭矢射向晋军。
晋军士兵举盾抵挡,但还是有不少士兵中箭倒下。
眼看着敌军如铁桶一般,很难攻进去,卢金锁有点沮丧,“军师,怎么办?”
贾舒阴冷道:“对付这种大阵最好用火攻,点燃他们的大帐,扔进去,我看他们散不散开!”
“好办法!”
卢金锁立刻喝令道:“点燃大帐!”
幽州军士兵举火把点燃了一顶顶大帐,火势迅速燃烧起来。
武志远立刻意识到了敌军的企图,他大喊道:“冲出大营,向北撤离!”
“呜!呜!”
晋军急促的号角声吹响,四千余名士兵改变了阵型,如一道洪流向大门外冲去。
晋军冲垮大门前数百敌军的拦截,一鼓作气冲出了军营,武志远回头望着被屠杀的民夫,他心中长叹一声。
这一战是自己败了,把优势变成了劣势,罪不可恕也!
卢金锁见敌军向北撤离,不由大喜,正要下令追击,贾舒奔过来拦住了他,“将军不可追!”
“为何不追?”
“将军,我刚才盘问了民夫,他们还有五千骑兵,应该就在附近,我们要立刻撤离!”
卢金锁大惊失色,立刻下令撤军,他们缴获了近万匹晋军代步战马,撤出大营,向西面撤去。
两个多时辰后,杨猛的骑兵终于杀到了,他们端了敌军的象城大营,同样缴获了大量物资,但还是没有赶上这场激战,九千余名幽州军已经骑马逃遁了。
这一战,晋军伤亡近千人,但两千多民夫几乎被屠杀殆尽,近万匹战马被抢走,几乎所有的大帐和粮食都被焚烧了。
晋军遭遇了进攻河北以来的最大败绩,对武志远个人而言,这是他军旅生涯的一次巨大耻辱。
.........
三天后,郭宋率领三万大军抵达了赵州。
郭宋平静地听完了武志远面带愧疚的汇报,他点点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不用太自责了,你的五千军队最后只损失了七百余人,这个损失不大,至于两千民夫被杀,但那也是没办法,我会厚加抚恤。”
停一下,郭宋又缓缓道:“作战失利我虽然可以原谅,但前提是你要吸取教训,要自我反省,如果你下次再犯同样的错误,那就要重罚了。”
“卑职......”
郭宋摆摆手,“你可以起来说话。”
武志远站起身惭愧道:“卑职原本是想用奇兵,攻下平棘县,迫使敌军向信都县转移,然后用五千骑兵伏击,敌军一定会全军溃败,但没有想到他们竟然选择了南下进攻大营,使卑职一下子被动了,卑职不该分兵,将优势变成劣势,反而被敌军各个击破。”
“然后呢?”
郭宋又冷冷问道:“你觉得还犯下了什么错误?”
“卑职不该轻易使用铁火雷,他们最初的畏惧消失后,他们反而不怎么害怕铁火雷了,而且杀伤力也并不强大。”
郭宋走了几步道:“我看你并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失利的根本原因,分兵是常事,我也常常分兵作战,你的策略没有问题,你真正犯下的错误是轻敌。”
说到这,郭宋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盯着武志远道:“你轻视敌军,认为敌军必然会很愚蠢,被夺取平棘县后就会仓惶东撤,认为敌军战斗力肯定不如自己的军队,自己五千人就一定能战胜对方一万人。
你的轻敌使你连对方主将是谁都不知道,就仓促做出了部署,你的轻敌使你明知对方兵力两倍于己,却不肯撤退,你的轻敌使你认为自己有两颗铁火雷,就会把敌军吓得仓惶后撤。”
郭宋一连串严厉的斥责后,他又稍微缓一下语气,继续道:“正是你骨子里的轻敌使你犯下了接二连三的错误,反观对方,他们却没有轻敌,小获胜利就立刻撤退,反而保住了兵力不损,和你的狂妄自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主帅的话如针一样直刺武志远的内心,他胀得满脸通红,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自己钻进去。
他单膝跪下抱拳道:“卑职一定面壁反思,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郭宋点点头,“不光是你要反思,也包括我自己,包括晋军所有将领,我们太依赖铁火雷,总以为有它在,一定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可事实上并非如此,它已经暴露了自己的弱点,敌军会针对它进行防御,反而增强了敌军的实力,所以我要限制使用铁火雷,不能让军队依赖它,一旦它失去作战效果,我的军队就不会打仗了,就像你一样,我且问你,如果没有铁火雷,你会怎么做?”
武志远低下头道:“如果没有铁火雷,卑职或许会南撤,就算不南撤,也一定会把军队拉出去,和对军在旷野里交战,而不会困在狭窄的军营内,一切都施展不开,民夫也不会伤亡那么惨重。”
“这就对了,军队太依赖铁火雷,就不会去和敌军在战场上面对面激战,就会惜命,就会畏缩,一旦有了这种想法,这支军队就离彻底失败不远了。”
说到这,郭宋长长叹口气,“其实我早该想到,这种先进的兵器是一把双刃剑,既可伤敌,也可伤己,我也要好好吸取教训,绝不能让士兵太依赖铁火雷了。”
.........
第八百五十七章 井陉异动
郭宋虽然没有降武志远的军职,但削弱了他的兵权,他令武志远率五千军队守邢州,又令甘辛率五千军队守赵州,他自己则率领三万五千大军向井陉进发。
与此同时,姚锦也率领三万军队穿过邢州,向冀州进发。
冀州的战事打得十分惨烈,朱滔率领五万大军轮番攻打信都城,但信都城的军民却不愿意信都落入朱滔手中,他们在将军霍蔚然的率领下奋起抵抗。
原本士气低迷的士兵变得斗志激昂,全城军民都参与了守城,甚至连商人也捐钱捐物,数十万百姓和数万将士同仇敌忾,使信都城几乎被攻下了,但又被军民夺回来,将敌军赶出城池,尽管双方皆伤亡惨重,但信都城依旧巍然屹立,幽州军始终攻不下它。
这时,姚锦率领三万大军进入冀州的消息传来,朱滔担心被晋军所趁,他只得率军后撤二十里,重新整顿大军。
姚锦也在距离信都城二十里外停住,开始扎营安寨。
晋军的到来使信都城得以喘息,北城门附近一片狼藉,靠近城门的店铺和民房都被烧毁,望眼看去都是残垣断壁,敌军的尸体堆满了城门两侧,城内军民的尸体都被家人领走,很多人家门前挂出了白幡,隐隐可以听见家里的恸哭声。
这些天李武俊的身影又消失了,他安排唯一的儿子趁夜间从南门逃走,不料遭遇了幽州军的巡哨,他儿子被混战中被箭矢射中要害,不幸身亡。
消息传来,李武俊万念皆灰,整天把自己关在王宫内,和数十名妻妾饮酒作乐,哪怕攻城战打得再惨烈,也影响不了他的醉生梦死。
这天下午,兵曹参军事刘昆找到了守城主将霍蔚然,霍蔚然年约四十岁,他其实是文职军官,官任冀州兵马使帐下司马,而冀州兵马使就是李武俊本人兼任。
霍家是信都豪门,平时也济贫扶弱,逢灾年也会积极赈济灾民,使霍家在百姓中威望很高,李武俊已不管信都城死活,霍蔚然挺身而出,振臂一呼,顿时一呼百应,数十万军民都愿意听他指挥。
“你要我投降晋军?”霍蔚然目光平静地望着刘昆,最近军中有不少这种声音,但刘昆是第一个来劝说自己的官员,也在霍蔚然的意料之中。
“司马,不是投降,而是选择!”
刘昆劝说道:“冀州乃膏腴之地,千万百姓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活,这里不应该被残暴者统治,但从安禄山造反开始,这里就被战争摧残,被军阀统治,原以为李武俊推翻李宝臣父子,应该会好一点,但事实证明,他也是一丘之貉,在他的统治下,税赋更加沉重,百姓更加困苦,卑职听说洺州一斗盐只要一百四十文,其他赋税皆无,郭宋更是宣布,让洺州休养生息十年,这不就是百姓所盼吗?难道司马还要违背民心,继续支持残暴寡恩的李武俊?”
霍蔚然叹息一声道:“李武俊虽有诸多缺点,但他确实待我霍家不薄,我若投降晋军,就等于置他于死地,我暂时还不想这样做。”
刘昆无奈,只得对霍蔚然道:“我该说的话已经说了,司马自己考虑吧!”
霍蔚然看了刘昆一眼,冷冷道:“刘参军选择投降晋军,我理解,也不反对,但我希望你不要做危害信都的事情,如果你胆敢献城投降,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刘昆回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快步走了。
霍蔚然并没有对刘昆的话置若罔闻,实际上他也很动心,但他没有办法选择,李武俊的直卫军借口保护他家族安全,实际上把他家族严密控制住了。
他若有半点异动,他的家族就会惨重屠杀,霍蔚然心中极为无奈。
.........
在高升客栈客房内,刘昆将他今天上午和霍蔚然的谈话告诉了岳掌柜,他苦笑一声道:“其实也不奇怪,霍家就是在安史之乱后慢慢崛起,他们和朝廷没有任何交集,他们不习惯和长安打交道。”
岳掌柜笑道:“其实也由此可见霍家的谨慎,不过民心所向,大势所趋,不是他霍家能阻挡的,你也不用去劝他了,我们就静等其变吧!”
“掌柜说得对,我有点太急切了,我太渴望晋军能进信都.......”
刘昆微微停了一下,又压低声音道:“我和你们也合作好几年了,岳掌柜觉得,晋王殿下会知道我的存在吗?”
岳掌柜微微笑道:“晋王殿下知道,尤其这次你及时通知我们铁火雷之事,晋王殿下对你赞不绝口,夸你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相信你这么多年的努力,一定会有回报。”
刘昆很激动,他将地上一个大皮包拖过来,对岳掌柜道:“这是这些年我收的两千两银子,其实我一直不敢用,妻子也批评我为钱办事,有失道义,我决定这些银子还是还给岳掌柜吧!”
岳掌柜笑了起来,“这是两码事,功劳是功劳,报酬是报酬,要是谁都不肯收报酬,我们也没法做事了,再说很多重要情报,你分文不收就提供给我们了,说明你也并不完全是为了钱,也是希望能给自己谋个前途,放心吧!就凭你在铁火雷一事上的表现,你不会失望的。”
刘昆想还银子,可心中有不甘,岳掌柜的话终于让他一颗心落下,他顿时大喜,“那就要拜托岳掌柜再替我多多美言几句了。”
........
井陉东段入口也有一座关隘,叫做土门关,是一条狭长的半山道,一边是陡峭的大山,另一边是悬崖峭壁,这条半山道长约十余里,最窄处只有四十步,最宽处有一里,在半山道的尽头便是一座坚固的关隘。
受地形限制,土门关和其他关隘一样,不可能容纳太多的军队,长驻关隘是五百人,但背后支援它的军队却有一万人。
吐门关是防范河东的最后一道关口,一旦土门关失守,河东军队就能直接杀入河北。
朱滔对井陉十分重视,就算晋军的战略重点明显转移到了滏口关,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依然布下了一万重兵把守土门关。
但朱滔也担心洺州的晋军会北上井陉,所以才派大将卢金锁率一万军队占领赵州,使赵州成为井陉的一个天然屏障。
卢金锁从土门关败退后也没有退守井陉,而是直接绕道返回了幽州。
土门关的军营位于十几里外的一片高地上,这里也是半山道的入口,之所以把军营远离土门关十几里,主要是半山道太狭窄,无法驻扎一万军队。
但为了及时支援土门关,幽州军又在距离土门关不到一里处修建了一座小军营,驻扎了一千余人,这样其实就形成了高低两道兵力支援点。
驻守土门关的幽州军的主将叫做李万全,他同时也是朱滔任命的恒州兵马使,幽州蓟县人,年约四十岁,长得极为雄壮魁梧,从军近二十年,在幽州军中资格很老。
虽然冀州战事激烈,晋军不断增兵洺州,颇有大战一触即发之势,但井陉关这边十分安静,至少到目前为止,井陉内并没有发现晋军的踪影。
李万全也比较轻松,还能抽出时间回鹿泉县和小妾聚一聚。
天不亮,李万全带着数十名亲兵返回了军营,他昨晚去了鹿泉县,鹿泉县距离大营不远,就在十几里外,他在那里租了一座宅子,给自己的两个小妾居住。
他刚回到大帐门口,一名亲兵紧张地迎上来道:“将军,土门关那边来报,梅山烽燧昨晚点燃了。”
李万全登时吃了一惊,梅山位于井陉内,距离土门关约三十里,山顶上修建了一座烽燧,如果有一千人以上的敌情,烽燧就会点燃。
“什么时候送来的消息?”
“就在半个时辰前。”
李万全后背升起一股寒意,半个时辰前天还很黑,梅山烽燧看不远,一般到山脚下才会发现,那就意味着井陉内的敌军距离土门关只有三十里了,而且从来不会有一千人的军队,至少是数千人,难道晋军也要从土门关过来了吗?
“将军,要不要给王爷发消息?”亲兵问道。
李完全摇摇头,“等一等,把情况确认了再说!”
这个时候信都城那边战事正忙,万一不是什么大事情,破坏了王爷的战略,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第八百五十八章 夜袭井东
车骑将军刘光辉率领一万五千军队按照约定时间抵达了土门关,而另外一支一万五千人的大军同样在斥候统领张云的率领下,也已抵达易州境内,距离飞狐陉出口不远了。
这两支军队都是从太原出发,配合郭宋攻打井陉和飞狐陉。
从表面看,晋军进攻目标是冀州,好像还要参与争夺冀州,但实际上,晋军的真正目标是朱滔的老巢幽州,用姚锦军队拖住朱滔,郭宋则率领大军北上,解决井陉入口,只要井陉被攻破,飞狐陉那边也没有了防御意义。
幽州军主将李万全已经赶到土门关城头上,他伏在城垛上,紧张地注视着远方,从土门关能看到前方七八里外,再往前就看不到了,那边被一座大山阻碍了视线。
井陉内的梅山烽燧已经被敌军拔掉,李万全已经无法了解井陉内到底出现了多少军队,对方只是想试探偷袭土门关?还是想大举夺取土门关?
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让他极为难受,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向主公汇报?
但李万全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他在担心土门关的安危,但真正的危险却已悄然逼近十几里外的大营。
井陉一带山峦起伏,沟壑众多,郭宋亲自率领的三万五千大军正隐藏在一条深达数里的沟壑内,他们前方十里外便是幽州军大营。
郭宋在等待时机,这时夜幕已悄然降临,天上云系较多,月色时明时暗,郭宋派兵布阵,他留一万骑兵踹营,其余两万五千人如布口袋一般向四周散开,准备围捕逃跑的敌军。
郭宋将踹营的任务交给了杨猛,杨猛人若其名,确实是一员猛将,敢闯敢拼,杀气十足,他原本是李怀恩的手下名将,在郭宋军队攻打上党时投降了晋军,又去太原演武堂学习一年,回来后封为鹰扬郎将,统率五千骑兵。
这次他跟随武志远攻打赵州,虽然让敌军逃掉,但责任并不在他,是武志远布兵失误,但他依旧踹了敌军象城县的大营,缴获了大量粮食和物资。
郭宋在贬黜武志远的同时,果断地重用了杨猛。
三更时分,杨猛率领一万骑军已悄然靠近了敌军大营,这时,大营内一片漆黑,八千士兵睡得正熟,营门两边各有一座哨塔,有士兵在哨塔上不断踱步,但视距有限,只能看到数十步外,对骑兵来说,这点距离毫无意义。
杨猛虽然勇烈,但同时也十分精细,经验丰富,他见敌军营栅较低,也没有外围巡哨,他便担心敌军在外面一圈布下了铁蒺藜,这种情况下,还是从正门进攻更加稳妥,即使被敌军哨兵发现也问题不大了。
骑兵缓缓而行,在距离大营还有百步,哨兵忽然隐隐发现了一支军队的轮廓,正在全神贯注地分辨。
就在这时,杨猛一举大刀,厉声大喊道:“杀啊——”
“杀啊——”
一万骑兵齐声大喊,骤然发动了,上千骑兵奔跑起来,他们就像条决堤的洪流,势不可挡地向敌军大营杀去。
‘当!当!当!'哨兵猛然意识到是敌军来袭,急忙敲响警钟。
但已经晚了,在清脆的警钟声中,骑兵杀进了敌军大营,瞬间分散开,向四面八方杀去。
睡熟中的幽州军士兵惊醒,而主将李万全还在土门关观察敌情,士兵们哭喊着狂奔逃命,很多人光着脚,只穿着一件单衣,眼看着晋军杀得血肉横飞,尸横遍地.
杨猛大喊道:“投降者可以不杀!”
骑兵们纷纷大喊:“投降者不杀!”
这无疑给了逃不掉的幽州军士兵一条生路,他们纷纷跪下投降。,逃出大营的数千士兵却发现外围同样被包围,前往土门关的半山道也被截断,除了投降外,他们无路可逃。
这场偷袭敌营,幽州军被杀者超过千人,近七千人投降,而侥幸逃脱者仅十余人。
但由于通往土门关道已事先被晋军截断,没有一个敌军能逃往土门关报信,大营也没有起火,以至于大营已被摧毁,而土门关却丝毫不知情。
三千晋军在中郎将叶弘庆的率领下无声无息靠近了小军营,小军营驻扎有一千五百名幽州军士兵,当土门关形势危急,他们将及时支援关隘。
此时已快到四更时分,小军营内也是一片寂静,大营相距十几里远,除非滔天大火或者惊天动地的爆炸,否则一般的人喊马嘶影响不到这里,士兵们也在熟睡之中。
山风强劲,吹得是东风,非常适合用火攻,相距小军营只有四十余步,数十名士兵张弓搭箭,数十支火药箭同时射向对方军营。
火药箭点燃了营帐,在山风的强劲催动下,火势迅速蔓延,只片刻,便有三十多顶大帐被点燃,开始有士兵从大帐内惊恐逃出。
晋军并没有发动进攻,半山道太狭窄,夜晚混战之时容易失足摔下悬崖。
火势越来越大,已经有一半以上的大帐内点燃了,一千多名幽州军士兵仓惶从大营内逃出,向一里外的土门关奔去,不少士兵在混乱中摔下悬崖,发出凄厉的惨叫。
此时,正在土门关监视敌情的李万全也被惊动了,他披上衣服,奔上城墙查看,眼前的一幕使李万全呆住了,不远处的半山道上火光滔天,整个军营都被烈焰吞没了。
他忽然抬头向大营方向望去,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大营那边难道也......
“将军,井陉内敌军出现了!”有士兵在他身后大喊道。
李万全急忙掉头跑到另一边,只见山道出现一条火龙,都是手执火把的士兵,至少有上万人。
李万全终于明白了,晋军内外夹击,井陉彻底完了。
这时,李万全猛地想起一事,这件大事他必须要立刻通知主公。
朱滔在幽州地区建立了完善的传信体系,由烽燧、飞鹰传信和飞骑传信三者结合,井陉这边也不例外。
只是鹰塔在大营那边,李万全无法用飞鹰传信了,飞骑传信也出不去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点燃烽火,当土门关的烽燧点燃后,将一站一站传到幽州,自然会有骑兵赶去信都给朱滔送信。
李万全急令道:“立刻去点燃烽燧!”
有士兵跑去点燃了关隘上的烽燧,李万全抬头向山顶望去,山顶上有一座主烽燧,关隘上烽燧点燃后,山上的主烽燧会迅速跟进。
但李万全脖子都望酸了,山顶的主烽燧却没有任何动静。
“将军,恐怕山上的烽燧也......”旁边士兵不敢说下去了。
李万全一颗心彻底坠入深渊,他当然知道,山上的烽燧也被敌军掐断了,他的最后一线希望也随之破灭。
同样是出奇兵,郭宋的奇兵和武志远的奇兵就不一样,郭宋的奇兵是部署后即出击,不会给敌军选择的机会,而且是谋定而后动。
什么叫谋定而后动,这个方案郭宋在几个前就制定了,所有细节都面面俱到,包括首先掐断山顶的烽燧,不给敌军报信的机会,不能让朱滔意识到自己的真正战略是抄他老巢。
而这些细节是建立在大量情报的基础上,必须要知道烽燧的存在,鹰塔的位子等等,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天渐渐亮了,土门关聚集了一千八百多名士兵,小军营内的一千多名士兵都逃进了土门关,使只能容纳五百士兵的土门关变得拥挤不堪。
士兵们都惶惶不安,不知他们接下来的命运会怎样?
半山道上烧得一片狼藉的小军营已被迅速清理干净,半山道上出现了黑压压的晋军士兵,至少有上万人,在队伍中出现了一辆大型投石机,高一丈五尺,抛竿达三丈,可将两百斤重的大型铁火雷投出七十步远,它像一座黑塔一样矗立在军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