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九章 云州袭胡
雁门关上喊杀声震天,数千拥挤在狭窄的山道上,山道上方是一座关城,城门紧闭,城头上箭矢如雨,射向百步外的幽州军,而在幽州军头顶上方则不断有滚木礌石砸下,令他们防不胜防,山道堆满了尸体,还有数百名被大石砸中,滚翻下了悬崖。
争夺雁门关的战役打了整整两天,幽州伤亡了数千人,依旧拿不下雁门关,朱滔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
大将郑景济低声劝道:“殿下,雁门关乃天下雄关,易守难攻,和兵力多寡无关,卑职建议去攻打娄烦关。”
“娄烦关也不好打啊!”朱滔苦恼道。
“卑职有一计,娄烦关唾手可得。”
朱滔精神一振,连忙问道:“计将安出?”
“我们可以选数百精锐翻越山岭过去,然后如此这般这般.......”
朱滔顿时大喜,“此计甚妙!”
郑景济笑道:“卑职愿意率军前往!”
朱滔赞许道:“夺取娄烦关,算你第一大功!”
“多谢王爷!”
郑景济当即挑选了八百名武艺高强的精锐士兵,在向导的带领下,翻山越岭走山道向南而去。
必然会有读者奇怪,既然几百人都能翻山越岭而去,而其他三万人为何不一起过去?
这里面主要涉及战马和后勤辎重,翻山过去,如果能从另一面迅速攻下雁门关或者娄烦关,倒也罢了,可一旦攻不下,粮食断绝,那必然是全军覆灭的后果。
.........
娄烦关原本的守将叫做拓跋武南,从这个名字就能判断出,他是元氏的家将,世代为元家效力,但元韧率领八千军队赶到娄烦关时,元韧便成为娄烦关主将。
娄烦关有守军一万一千人,军容强大,关隘可谓万无一失。
这天上午,娄烦关南面谷道内忽然涌来无数逃难的百姓,他们扶老携幼,个个惊恐万分,足有数千人之多。
士兵立刻跑去禀报元韧,元韧吃了一惊,连忙跑下关城询问情况。
“你们是哪里逃来的?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名老者哭诉道:“我们是雁门县人,雁门关被幽州军攻破了,无数幽州士兵杀来,抢夺粮食牲口,我们很多乡亲都被杀了,县城也被大火烧毁了!”
元韧大吃一惊,雁门关竟然被攻破了,那太原怎么办?太原只有五千守军,军队都调来雁门关和娄烦关。
他顿时心急如焚,立刻令道:“全军集合,立刻返回太原城!”
拓跋武南连忙道:“将军还是派人去看看吧!稳妥一点。”
“你还怀疑什么,难道他们会说谎?”元韧一指数千名百姓道。
百姓们七嘴八舌大喊:“我们没有说谎,上万人杀来。”
“你听见没有,这些百姓会说谎吗?”
拓跋武南也急了,“要不将军率主力撤离,卑职率一千人守娄烦关。”
元韧大怒,“雁门关都被攻破了,还守个屁的娄烦关啊!”
拓跋武南正想再解释,元韧拔出剑道:“违令者,杀无赦!”
拓跋武南无奈,只跑回去集结军队,一万一千军队放弃了娄烦关,浩浩荡荡赶往太原。
就在元韧率领军队刚刚撤离娄烦关,躲在暗处的郑景济立刻率领八百军队占领了娄烦关,两天后,朱滔率领幽州军主力也抵达了娄烦关,太原府的北大门被打开了,两万五千大军浩浩荡荡杀向太原城。
........
云州,三千回纥骑兵正疾速南下,他们接到了元玄虎送来的银狼头令,这是回纥仅次于金狼头令的高级军令,太原安危关系着回纥的切身利益,万夫长萨乌乔没有犹豫,立刻率领三千回纥骑兵南下救援。
就在他们刚从云中县奔出,躲在暗处的唐军斥候便放出一只信鹰,信鹰在天空盘旋两圈,振翅向南方飞去。
从云州到太原府路途遥远,骑兵至少要奔行三天,回纥军当然不会携带干粮,他们一路抢掠粮食,次日下午,三千骑兵抵达了腊河谷,腊河谷位于朔州境内,马邑县以北五十里处,这是一条长达十几里的山谷,其中最后三里比较陡峭狭窄,最窄处只有十余丈。
萨乌乔率领三千骑兵进入了山谷,骑兵沿途抢掠的粮食已经吃完,他们心急如焚,就等着杀进马邑县,大肆抢掠一番。
谷道越来越窄,他们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前面是一处转弯道,队伍走到一半时,忽然从山顶上滚落两颗黑黝黝巨石,骑兵们纷纷大喊,企图躲开巨石,巨石轰然落地,上面嗤嗤地冒着烟,萨乌乔忽然感觉不妙,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两颗巨石便如同山崩地裂般地爆炸了。
这是两颗巨型铁火雷,爆炸威力极其强大,强烈的爆炸声淹没了回纥骑兵的惨叫声,不知道炸死炸伤多少人。
一瞬间,山谷内硝烟弥漫,等候在外面的上千名河西军骑兵杀了进去,山谷内俨如修罗地狱一般,到处是残肢断臂,被炸裂的战马头颅,被炸成两截的士兵身躯,血流成河,腥臭无比,还有上千名回纥骑兵虽然没有受伤,却被强烈的冲击波震晕过去。
河西军士兵无情杀戮着晕过去的敌军,数百名回纥骑兵被吓得魂飞魄散,调转马头向北逃命,但迎接他们的却是暴风骤雨般的弩矢,两千河西弩兵已经封锁了山谷。
数百名骑兵纷纷中箭落马,只剩下不到百人,他们刚要掉头逃回谷内,谷内的河西军骑兵杀了出来,回纥骑兵走投无路,纷纷被挑翻落马,被敌军无情地杀死。
率领这支河西军的是中郎将李铁,一共三千人,他们从丰州过来,和斥候郎将张智远汇合。
张智远已经探好了地形,腊河谷无疑是最适合伏击之地,他们依靠马邑县补给,耐心地等着回纥军南下。
当山谷内的硝烟彻底散尽,三千回纥骑兵悉数战死在三里长的谷道,无一逃脱,也无一活命。
河西军随即挖了一个数丈深的大坑,将尸体堆积起来,泼上火油,一把火烧成黑炭,然后将尸体掩埋,三千回纥军便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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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梁山像一条巨龙纵卧在晋中大地上,将太原府和石州隔开,山势延绵数千里,其间隐藏着不少峡谷和山坳,从黄河边横穿吕梁山中段到汾河流域当然也有官道,这条官道便是历史上著名的晋商古道。
从离石县出发,经王婆山到吴城镇,再从吴城镇翻越黄芦岭进入向阳沟,再穿过四十里桃花洞便可到达汾州,长约三百余里,一路山势绵延起伏,山高路险,行走艰难,沿途多河谷川地,无法行走大车,只能靠驴骡驮运粮草。
这是最艰难的一段路,河西军走了足足四天,才终于走出桃花洞,进入汾河谷地,抵达了隰城县,河西军筋疲力尽,郭宋随即下令全军休息。
隰城县令姓邹,他怎么没有想到河西军会从天而降,吓得他连忙开城投降,郭宋没有为难他,问他道:“城内官仓有多少粮草?”
“启禀使君,官仓内有粟米三千石,但没有草料。”
郭宋眉头一皱,这有点难办了,战马草料已经食尽,没有草料,牲口可以随便吃点野草,但战马怎么办?
郭宋想了想又问道:“城内可有黑豆?”
邹县令连忙道:“官仓没有,但民间估计有不少,我记得三大粮铺内就有不少黑豆存货,然后再去百姓家找一找,或许也能找到不少?”
“黑豆多少钱一斗?”
“黑豆很便宜,十文一斗。”
郭宋当即道:“我出二十文钱一斗,城内有多少我买多少?”
他们在离石县搞到不少老铜钱,正好可以用上了。
邹县令连忙召集人手四下收购黑豆,河西军收购的价格高,又是市场上最受欢迎的老钱,民众纷纷踊跃出售家中储存的黑豆,仅仅三家大粮铺就收购了三千石黑豆。
短短半天时间,河西收购到黑豆六千石,郭宋随即命令将黑豆煮熟喂马,解决了战马最急需的食料短缺。
次日上午,大军整顿兵马,开始沿着汾水北上。
第六百二十章 深入敌内
太原城高大坚固,防备严密,安史之乱时,数十万史思明大军围攻太原,李光弼率军血战太原五十余天,太原城巍然不倒,可见攻城之艰难。
城外鼓声大作,号角声声,数百头健牛拉拽着三辆巨大的巢车缓缓向城墙靠拢,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巢车,和西方攻城巢车不是一回事,实际上是一座高大的木制平台,高度超过城头,上面有百名余士兵向城头射箭,掩护着进攻的士兵。
下方的护城河已被填平了百余丈,士兵们扛着攻城梯蜂拥而上,城头上的滚木礌石如冰雹一般砸下,木梯上的士兵不断被砸中,惨叫着摔下城去.......
朱滔大军攻城已有五天,始终攻不下太原城,倒是损兵折将,从幽州出发的三万大军,只剩下两万人。
幽州军大营在城池北面三里外,由两千多顶大帐组成,延绵近十里。
幽州军在距离城墙约一里外同样搭建了一座高达五丈的大木台,作为指挥和眺望,此时,就在高台上,朱滔脸色阴沉地望着太原城,城头上的投石机极为犀利,将他们携带的数十部云梯悉数摧毁,现在他们只能靠攻城梯发挥作用。
让朱滔最担心的一幕又出现了,城头上一桶桶火油泼下来,随即扔下了火把,烈火熊熊燃烧起来,火焰吞没了攻城梯,梯子上的士兵被烧得惨叫,纷纷纵身跳下。
与此同时,投石机将一只只装满火油的陶罐抛出,陶罐砸中了巢车,火油在巢车上流淌,火箭纷纷射出,巨大的巢车被点燃了,城头上一片欢呼。
朱滔万般无奈,只得下令道:“撤军!”
‘当!当!当!’撤军的锣声敲响,数千士兵如潮水般撤下,朱滔也离开大木台,在数百亲兵护卫下向军营撤去。
城头上鼓声大作,欢呼声响彻城头。
望着熊熊燃烧的箭台,元鲁忍不住得意大笑,他向一名年轻校尉竖起大拇指赞道:“好建议,我会重重嘉奖!”
这名年轻校尉提出用陶罐装火油投射,然后用火箭引火的措施,接连摧毁了三座木箭台,事实上,提出用火油防御也是他的建议。
校尉叫做张大云,不用说,大家都猜到了,他便是张云,张云是太原府太谷县人,能够说一口流利的太原土话,元氏招募士兵,他以马遂军队校尉的身份,带领三十名手下投军,被任命为旅帅,很快在作战中脱颖而出,被提升为校尉。
他发现太原仓库内有两千桶十几年前的火油存货后,便建议用火油守城,立刻发挥了奇效,得到元鲁赏识。
元鲁当即下令,提升张大云为郎将,统领一千人,短短一个月时间,他便从旅帅连升两级为郎将,令其他人羡慕不已,他的手下也纷纷担任了校尉、旅帅等职务,牢牢控制住了这一千士兵,元鲁做梦也想不到,他的军中竟然有了一千河西军。
这时,城门开启,吊桥放下,张云和其他军队一起出城清理战场,此时正是盛夏,如果不及时处理掩埋尸体,会导致疫病发生。
张云取出一只信筒,悄悄塞给一名心腹,低声道:“找机会溜走,去三晋庄园,使君估计已经到了。”
士兵们出城清理完尸体,又迅速退回城内,紧闭城门,此时天色渐渐暗了,当天色黑尽,张云的手下在夜幕掩护下,离开了战场,向南林客栈奔去,那边有马,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
郭宋率领的两万五千大军昼伏夜行,四天后,拂晓将至,队伍抵达了三晋庄园,这里距离太原城只有五十里,是埋伏等待机会的最佳地点。
王大管事听说主人亲自到来,连忙亲自出来迎接。
郭宋听独孤幽兰说起过这位王大管事,王只是母亲的姓,他真名叫做独孤福蕴,是独孤家仆福字辈的元老级人物,从独孤信时代,独孤福蕴的祖先就是独孤信的马僮,一代代传下来,他的曾祖父还是独孤府的大管家,祖父和父亲都是庄园大管事。
独孤福蕴在三晋庄园已经做了三十年,就算独孤幽兰在他面前也得叫他一声阿公,把他视为长辈,这是独孤家规,对这种世代跟随主人的家仆,独孤子弟都必须尊重。
独孤福蕴对这个姑爷很满意,他见多识广,识人无数,郭宋身上那种君主气度令他折服,而且还这么年轻,真是天下罕有的女婿。
独孤福蕴上前跪下磕头,“老奴独孤福蕴拜见姑爷!”
郭宋连忙扶起他,笑眯眯道:”这几个多亏福阿公的协助,我的手下才能在太原立足。”
“这不是应该的吗?姑爷是庄园主人,老奴当然要尽心尽力办事。”
“都是自己的人,阿公不用这么客气!”
郭宋笑了笑又道:“我这次带来两万五千人,我着实有点担心粮草物资问题。”
独孤福蕴微微一笑,“姑爷不用担心,庄园内本来囤积了很多物资,去年收的粮食特地没有卖,囤积在仓库内,大概有五万石左右,老奴又特地积攒了十万担草料。”
郭宋大喜,粮草是足够了,他又连忙问道:“大帐有多少?”
“大帐是布帐,大概有两千顶,还有盔甲、兵器、生铁、酒、布帛等物资,另外,庄园还专门养了五千头羊,还有大量腌肉。”
郭宋一颗心放下了,连忙让行军司马带着数百士兵跟随大管事去搬运东西。
他随即又下令封锁庄园,不准任何人外出。
一顶顶大帐在庄园内搭建起来,郭宋又派出数十名名斥候,赶去各地监视,他不仅要关注朱滔攻打太原城的动静,还要关注元氏军队从各地支援太原城的动静,甚至还要关注李怀光的蠢蠢欲动。
一连三天,郭宋都在关注太原城的攻防战斗。
大堂上,十几名大将济济一堂,郭宋对众将道:“幽州军攻打太原城就是一面镜子,它告诉我们攻打太原城十分困难,朱滔准备充分,光云梯就有十五架,还有大量攻城梯,而我们一架梯子都没有携带,我们拿什么武器攻下太原城?”
郭宋见大家都心领神会笑了起来,他也笑道:“铁火雷确实是个好东西,能帮助我们攻破城门或者炸塌城墙,但攻下城门后呢?我更关注这个问题。”
众人都陷入沉思,郭宋又缓缓道:“攻下城门,接下来必然是艰苦的巷战,镇守太原的军队是元家最精锐的两万军队,战斗力很强悍,从他们这几天的表现来看,训练有素,作战勇猛,我觉得如果他们出城和幽州军决一死战,也未必会输,凭他们对太原街巷的熟悉和事先占据有利地形,恐怕我们这一战不容乐观。”
“使君,我们就没有一点机会吗?”李冰忍不住问道。
“有机会!”
郭宋笑了笑对众人道:“我刚才接到张云派人送来的信件,让人意想不到啊!他居然守城有功,被元鲁封为郎将。”
众将皆一怔,继而哄堂大笑,郭宋摆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我们斥候确实很优秀,到哪里都能表现出色,但我要告诉大家,张云就是我们这次获胜的关键。”
众人眼睛一亮,确实是这样,既然出任郎将,手下必然有千八百士兵了,足以掩护河西军进城。
第六百二十一章 会猎太原
太原攻城战倒了第十天,幽州军又进行了两次小规模攻城,皆以失败告终,这时,幽州军的攻城武器消耗殆尽,而河东军从井陉以及介休县赶回来的两万援军也抵达太原,河东军的总兵力达到五万人,而幽州军只剩下一万七千人,士气低迷,在巨大的压力下,幽州军开始向北撤退。
晋阳宫内,关于是否出兵和敌军一战的争论已经持续了一个上午,下午依旧在争论不休,主要是元晋和元鲁二人意见相佐,元晋主张死守太原,而元鲁则主张追击敌军,将敌军彻底驱逐出河东。
这时,支持元鲁的人已经占据上风,元鲁的质问彻底打动了众人。
“幽州军会撤离吗?肯定不会,他们会占据娄烦关和雁门关,北面的朔州、代州、云州、析州、岚州和蔚州都将被幽州军占领,我们也只剩下太原府、汾州和石州,这就是我们疆域?如果我们兵微将寡,实力不如他们倒也罢了,但现在我们兵力充足,士气高涨,什么我们要接受失败的耻辱?”
元鲁的质问赢得了众将的赞成,傍晚时分,元玄虎终于做出决定,命令元鲁率三万精锐之军追击幽州,务必要把幽州军彻底赶出河东。
晋阳大街上,三万精锐在迅速集结,张云终于找到一个机会,低声对元鲁道:“卑职担心李怀光的军队会趁机偷袭太原城,卑职愿意留下担任警戒!”
张云的话勾起了元鲁的一丝担忧,事实上,元晋坚决反对追击幽州军,就是担心李怀光从南面杀来,介休县的守军撤回,抵御李怀光的盾牌没有了,李怀光会不会抓住机会北上?
谁也不敢保证,兄长的担忧也有几分道理,张云的主动提醒让元鲁十分欣慰,他拍拍张云的肩膀,“那你就留下来,不管李怀光来不来?只要战役结束后,太原城安然无恙,我就提升你为中郎将。”
元鲁十分赏识张云,有头脑,能带兵,作战勇猛,经验丰富,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这样的将领一定要重用。
张云连忙躬身行礼,“大将军提携,卑职感激不尽,一定会竭心尽力守住城门。”
元鲁给了他一支令箭,封他为南门防御使,命令他负责镇守南城门,警戒南方的李怀光。
城门大开,三万河东军浩浩荡荡向北方幽州军撤退方向杀去。
城头上,张云注视着三万大军北上,他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胜利的笑容。
张云派心腹贾宏率领两名斥候去三晋庄园报信,当然,名义上是出城去南面巡查,他现在有充足的理由,他是南门防御使,有必要对外围的警惕保持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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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初降,郭宋便率领两万五千大军离开了庄园,向五十里外的太原疾行军而去。
他派去介休县的斥候也传来消息,李怀光大军并没有北上。
这在郭宋的意料之中,出兵之前他就得到消息,朱泚在蒲津关一带集结了五万大军,这是在和朱滔进攻太原遥相呼应,一旦朱滔夺取太原,他们就将南北夹击李怀光,彻底打通幽州和关中之间的河东通道。
这个时候李怀光应该是和元氏携手抵抗,而不会落井下石,或者说,他在蒲州布防重兵,提防朱泚,没有精力顾及太原之战。
元氏显然在战略上还是差了一点,竟然没有看到这一步。
两万五千人骑着战马一路疾行,五更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太原南城。
按照双方约定的信号,郭宋命令士兵在南城门一里外射出三支火药,三支赤亮的火药箭在天空划过。
也是巧,元晋正好在南城头上巡视夜防情况,三支刺眼明亮的火药箭飞上天空,被他看见了。
元晋心中顿生怀疑,立刻急匆匆赶到南城门。
张云站在南城门上注视着南方,他正要下令士兵点燃火把回应,就在这时,有士兵飞奔来禀报,“将军,元晋来了!”
张云一惊,连忙摆手止住要点燃火把的士兵,只见大群士兵正向这边急匆匆走来,为首之人正是元晋。
张云连忙上前行礼,“参见王相!”
元晋被封为魏王相,相当于宰相,主管政务,地位在太原藩镇中仅次于王爷元玄虎。
元晋知道自己兄弟很看重这个张大云,但他并不以为然,张大云不是元氏家将,来历不明,不应该委以重任,只是他不想和兄弟翻脸,这才尽量容忍。
“刚才城外为何有三支火箭?”元晋厉声问道。
“卑职也看见了,不知什么缘由,不过按照军队惯例,这应该是城外敌军探子在试图和城内的探子取得联系。”
“是吗?”元晋回头问陪同他巡视的元铮道。
元铮点点头,“确实如此,三支火箭代表呼应,就是告诉城内探子,我已经到了。”
元晋又细看城外片刻,他感觉外面有点不对,蛙叫虫鸣都听不到了,仿佛有大队人马在移动,并没有那种夜半静谧的感觉,只觉一种强烈的压抑感。
元晋立刻令道:“传我的命令,军营内士兵全部起床,立刻上城防御!”
有手下转身奔下城墙去传令了,张云暗暗叫苦,要坏事了,他心一横,此时只能豁出去了。
他当即对元晋道:“刚才晋阳宫有侍卫寻找王相,好像王爷有重要事情。”
元晋虽然怀疑外面有情况,怀疑城内有敌军探子在里应外合,但他做梦也想不到,里应外合的敌军探子就是他眼前这位南城使。
元晋也正要去向父亲禀报,他对元铮道:“你在这里继续观察,我去一趟晋阳宫!”
“遵令!”
元晋在数百侍卫的护卫下匆匆下城去了,城头只有元铮和他的十几名手下。
张云又对元铮道:“卑职今天下午听到一个消息,说是老三万客栈内住着一帮来历不明的人,不知是朱滔的探子,还是李怀光的探子?”
元铮一怔,他怎么会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你能肯定?”
“卑职只是听说,还以为将军已经知道了。”
“奇怪了,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元铮可不是元韧那样头脑简单的莽夫,轻易被骗离娄烦关,他立刻对两名手下道:“去通知王副将,令他马上带五百弟兄去老三万客栈搜查一番。”
“遵令!”
两名士兵也转身跑下城去了。
张云顿时心急如焚,再不发动就来不及了,他一咬牙,心中杀机顿起。
他迅速给两名校尉使个眼色,两名校尉会意,带着数十名士兵有有意无意地站到元铮手下身后。
张云忽然一指东方黑暗处,急声道:“将军,那是什么?”
元铮一怔,连忙回头向东方望去,他忽然感到脖子一阵剧痛,他立刻用手扼住脖子,震惊望着张云,吃力地蹦出两个字,“是....你!”
“没错,正是我!”
张云冷笑一声,猛地将手中匕首刺进了元铮胸膛,元铮退了两步,一头从城头栽了下去。
两名校尉率领士兵同时同手,元铮的十几名手下一片惨叫,悉数被杀死。
张云的手下虽然有一千人,但今晚守卫城门的三百士兵都是效忠于他,听从他的命令。
“点火!”
三名士兵点燃了火把,挥动起来,与此同时,南城门缓缓开启,吊桥放下了,瓮城城门也随即打开。
两里外,正等得焦急的郭宋看到了城头上的三支火把,他当即下令道:“出发,进城!”
两万五千骑兵发动了,万马奔腾,郭宋提着方天画戟一马当先,纵马向城内疾奔而去。
马蹄声使大地在颤抖,南城头上两边的巡哨士兵也看到了远处汹涌奔来的洪流,他们急忙敲响了警钟。
此时,元晋刚刚抵达晋阳宫,他正要进宫,却被守卫拦住了。
“王相,现在还不到进宫的时辰!”
元晋一愣,连忙问道:“刚才难道没有王爷派人宣我进宫吗?”
守卫摇摇头,“今晚没有任何人出宫!”
元晋蓦地明白了,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不好!那个张大云有问题。
就在这时,南面城头上传来了急促的警钟声。
‘当!当!当!’
元晋顿时如坠深渊。
第六百二十二章 夺城内战
郭宋率领骑兵杀进了太原城,山崩地裂般马蹄声响彻城内,吓得城内百姓家家关门闭户,躲藏起来。
大街上,八千河东军士兵正迎面奔来,郭宋大吼一声,率领骑兵杀了上去,箭矢如雨点般射来,郭宋挥舞拨打迎面射来的箭矢,后面骑兵纷纷举盾抵御箭矢,不断有骑兵中箭落马。
转眼之间,郭宋率先杀至敌军眼前,长戟横扫,数十支长矛被砸断,血肉横飞,郭宋使出浑身解数,越战越勇,四周死尸堆积,血流成河,河西军骑兵也杀进了敌群,如同割麦一般,骑兵所过之处,大片大片河东军士兵倒下,无情杀戮,所向披靡。
河东军中最精锐的两万老兵已跟随元鲁北上追击敌军,留守太原的军队都是去年招募的新兵,装备差,待遇低,普遍都抱着混日子的心态,士气十分低迷,当他遭遇到最强大的河西骑兵后,只抵挡了短短片刻时间,便迅速崩溃了。
大街上的河东军士兵以最快速度逃进大街小巷,就像一阵狂风吹过,刚才前方还挤满了敌军士兵,转眼间,大街上变得空空荡荡。
郭宋随即令道:“按照既定计划清城!”
两万五千骑兵分为两队,一万五千士兵纷纷下马,组成一百五十支小队,奔赴各个街巷,清剿逃亡的河东军士兵。
而郭宋则亲自率领一万骑兵攻打晋阳宫。
晋阳占地五百亩,位于太原城北,东北城墙的北庆门和晋阳宫的玄武门相距只有数百步,两侧有高大宫墙,也就是说,晋阳宫可以直接从北城撤离。
天色麻麻亮,元玄虎一身疲惫地站在晋阳宫玄武们广场的台阶上,远处的喊杀声清晰可闻,他做梦也想不到,竟然是河西军杀来了,这怎么可能?
尽管他不敢相信,但事实却清晰摆在他面前,他的宿敌郭宋杀进城了,他们元家将面临灭顶之灾。
台阶下站在一百多名元氏子弟,除了十几名武艺高强的元氏子弟跟随元鲁北上外,其他元家人都集中在这里了。
“我们元家的灾祸已至,能不能延续下去,就看你们了。”
元玄虎强忍心中悲痛,取出一本册子递给三子元楚,“这是元家分布在天下各地的财富名录,你们安全后,把财富分给大家,让大家隐姓埋名活下去,保证元家子孙延绵。”
所有人都跪下了,纷纷悲声大喊:“家主,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元玄虎惨然一笑,“我已经七十岁了,我又能活多久,我就是想面对郭宋,看看这个大仇人究竟长什么样子,你们快走吧!我和大郎一起捍卫元家的荣誉。”
这时,喊杀声已近,元玄虎怒视元楚道:“你还不带他们走?要我元家被斩尽杀绝吗?”
元楚磕了三个头,起身喊道:“跟我走!”
他带着一百余名元氏子弟,在数百名士兵护卫下向玄武门奔去,每个元家子弟都背着一个大包裹,里面装满了黄金珠玉,是给他们的逃亡之资,河西军不杀妇孺,他们妻儿将来会和他们相聚。
玄武门开启,前面是一条长达数百步的通道,两侧是高墙,前方尽头便是北庆门。
望着元氏子弟纷纷上马,奔出了玄武门,元玄虎从怀中摸出一只鲜红的小瓶子,紧紧握在手中,步履蹒跚地向宫内走去。
.........
一万河西军士兵站在开阔的晋阳宫前广场上,天色微明,晋阳宫外城头上也密密麻麻站满了士兵,一共三千士兵,都是元氏家兵,对元家忠心耿耿,装备十分精良,作战能力很强,由元晋统率。
三千名士兵手执弓箭,严阵以待,一旦河西军进入他们射程,他们将毫不犹豫射杀。
元晋也知道他们守不住晋阳宫,晋阳宫迟早会沦陷,但他要给撤离的元氏子弟争取时间,作为家主继承人,他肩头责任重大。
郭宋冷冷注视着晋阳宫,他战剑一挥道:“准备发射!”
几名士兵推动一架小型旋风炮缓缓上前,它能将三十斤的铁火雷射到七十步外,加上惯性,铁火雷能在百步外停住,数十名士兵举着大盾护卫旋风炮。
宫城上立刻乱箭齐发,密集的箭矢射向旋风炮,元晋很清楚,对方一定是用巨石投射攻门,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会是一种威力极大的武器。
大盾顶住了箭矢,一名士兵点燃了火绳,‘嘭!’一声,铁火雷斜射而出,所有河西军士兵都捂住了耳朵。
铁火雷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约飞出七十余步,重重落地,继续骨碌碌向前方滚去,无数双眼睛都盯住这个椭圆形的铁疙瘩,最终撞上城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铁火雷停住了。
就在这时,铁火雷轰然爆炸,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冲击气浪将城头上守军掀翻,无数守城士兵也痛苦地捂住耳朵,蹲在城头上。
但出乎郭宋的意料,铁皮包裹的木制宫门有点变形了,竟然没有被炸开,大门也没有被炸碎,问题出在铁火雷撞上门后,又反弹回来两尺左右,没有紧紧顶住宫门。
郭宋心中恼火,立刻喝令道:“重甲步兵,上大火雷,骑射掩护!”
三千骑兵骤然发动,他们骑马沿着宫墙疾奔,箭矢如雨点般射向城头,城头上的士兵被刚才的爆炸所震撼,到现在还没有清醒过来,一时间,他们还击不力,被敌军骑射彻底压制住了,在骑兵的掩护下,四名重甲步兵抬着一只两百余斤重的大型铁火雷向宫门奔去,前后左右各有两名士兵举盾保护。
元晋从城头缝隙里看到了四名重甲步兵,想到刚才的震撼,他心中愈加恐惧,大喊道:“不准他们靠近,射那几名步兵!”
数百支箭还是射向了十名重甲步兵,却无法射透他们的铠甲,十名重甲步兵越奔越近,终于抵达了宫门前。
元晋这才醒悟,大喊道:“快用滚木礌石!”
这里哪里有什么滚木礌石,只有一堆百余块从御花园搬来的大石头,用来顶住宫门,防止敌军用撞木撞开宫门。
数十名士兵奔下城头去搬运大石头,但已经来不及了,两百余斤重的大型铁火雷顶住大门,一名士兵甩燃火折子,点燃了火绳。
十名重甲士兵一起调头狂奔,骑兵也纷纷离开城墙,领教了第一次的爆炸,城头上很多士兵都心有余悸,纷纷捂住而耳朵蹲下。
“轰隆!”
两百三十斤重的大型铁火雷爆炸了,威力是小型铁火雷的百倍,整个大地在颤抖,太原城内每一个角落都清晰可闻,城墙在剧烈晃动,开始经受不住而坍塌,战马惊恐得稀溜溜乱叫,哒哒后退。
待硝烟散尽,只见宫门已经彻底不见了,里面的宫阙清晰可见,两边的宫墙也坍塌了数十丈,距离宫门最近的数百名士兵都被活活震死,连主将元晋也被坍塌的宫墙掩埋了。
郭宋一挥战刀,大喊道:“杀啊!”
数千骑兵同时怒吼:“杀啊——”
骑兵发动了,如山洪爆发一般杀进了晋阳宫,宫内士兵一边抵挡一边后撤,最终跑不过河西骑兵的战马,近两千士兵被团团包围,他们皆死战不降,他们的面临的结局也就没有悬念了......
百余名元氏子弟逃出北庆门,仓惶向东面奔逃,但逃出不到三里,后面马蹄声大作,数千河西骑兵追上来了。
护卫郎将大喊一声,数百名元氏家兵纷纷迎上去阻拦追击的敌军,掩护元氏子弟逃跑,但他们人数还是太少,瞬间被两千骑兵包围。
另外一千骑兵继续追赶百余名元氏子弟,骑兵们接到了杀无赦的命令,在奔跑中乱箭齐发,元氏子弟都穿着锦衣华服,没有披挂盔甲,哪里逃得过箭矢射击,纷纷惨叫中箭落马,只片刻,一百多名元氏子弟都被乱箭射杀,无一逃脱。
郭宋深知斩草须除根的道理,留着他们不杀,迟早会成为祸患。
晋阳宫紫微殿上,元玄虎头戴冲天冠,身穿皇帝黄袍,高高坐在帝榻之上,这是他第一次黄袍加身,也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郭宋提着宝剑一步步向他走近,元玄虎打量他片刻,平静地问道:“你就是郭宋?”
“然也!”
元玄虎点点头,“久闻了!”
“彼此彼此!”
元玄虎认出郭宋手中的宝剑竟然就是元氏传家之宝湛卢剑,他嘴角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自己会死在这柄剑下吗?
“老夫已七十有二,死不足惜,你能留下元家一个婴儿吗?”
郭宋冷冷问道:“我妻儿若落在你手中,你会饶他们吗?”
“不会!他们必然会死的凄惨无比。”
“我没有你那么狠毒,我不杀元家的女人,包括你的孙女,会给她们留条活路。”
“多谢了!”
元玄虎拔开瓶塞,将一瓶鹤顶红一饮而尽........
第六百二十三章 军心混乱
中午时分,太原城的内战全部结束了,除了在攻打晋阳宫遭遇到激烈的抵抗外,其余地方基本上没有遭到抵抗,河西军大部分时间都在搜查逃亡的敌军士兵。
近三万守城士兵只抓到六千余人,其他都丢盔弃甲,丢掉兵器,藏身于民间,很难将他们区分出来。
但郭宋的处理方式却令降兵们意想不到,继而欢呼起来,郭宋将他们全部改编为三等河西军,又在城内招募了四千士兵,组成一万新军,开始着手训练。
太原城内依旧实行宵禁,禁止天黑后出门,尽管时间短暂,但河西军处理果断,应对有力,短短一天时间,城内的局势便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郭宋对夺取太原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太原一直是唐朝重要的物资储存地,主要涉及与回纥贸易,晋阳仓库里储存的布帛有上千万匹之多,其次是铜锭和白银,这里是唐朝最大铜锭储存库,储存粗铜五百万斤,另外还有白银两百万两,黄金十万两。
另外还有粮食五十万石,草料二十万担,还有大量其他物资,只是郭宋希望找到的兵甲却没有,原本太原囤积了二十几万套兵甲,因为藩镇之乱已被李适运回长安用来装备军队了,铜钱也没有,被元家招募军队消耗殆尽。
不过晋阳宫的元氏仓库内却有难以计数的金银珠宝,这是元氏家族几百年的积蓄,当年北魏王朝堆积了难以计量的财富,留给子孙的虽然只有很少一部分,但又经过隋唐一百余年的积累,元家的财富已经到达一个令帝王也瞠目结舌的地步,就算自诩财富天下第一的独孤家族也比不上。
但现在随着元家的覆灭,这些财富都归属了郭宋了。
在郭宋手中还有一份从元楚那里缴获来的财富清册,那是元家储存在天下各地的财富,来不及运回太原,不过大多是庄园土地,以及各种店铺商业之类。
郭宋正在仓库内查看情况,这时,一名亲兵上前禀报道:“启禀使君,张统领有紧急军情要禀报。”
郭宋立刻意识到,一定是元鲁军队有消息了,他顾不上再查看仓库,立刻返回了军营,刚走到帅堂前,张云单膝跪下行一礼道:“参见使君!”
“张将军请起,发生了什么情况?”
“启禀使君,斥候送回消息说,元鲁军队击败了幽州军,朱滔仓惶逃入飞狐陉。”
郭宋点点头道:“我们去大堂详谈!”
郭宋走进帅堂坐下,张云又继续道:“斥候是口头汇报,卑职也只能口述,元鲁三万军队在娄烦关以南追上幽州军,双方在旷野里大战,幽州军不敌对方,大败,朱滔率数千败军向飞狐陉逃跑,却被元令象率军从雁门关杀过来,截断退路,朱滔再次大败,只带领千余人逃脱。”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问道:“你比较了解元鲁军队,他觉得他们获胜的原因是什么?”
张云沉吟一下道:“卑职认为有两点,一是幽州军攻不下太原城,士气受到严重打击,而且三万幽州军也只剩下一万七千人,当然也有点寡不敌众,但最重要是第二个原因,那就是元鲁军队中有两万精锐之军,全部由元家子弟统领,他们训练多年,战斗力很强。”
“和晋阳宫的三千守军相比呢?”郭宋又问道。
“当然无法和晋阳宫的守军相比,晋阳宫的守军是家兵,世代为元家效力,从小就培养为元氏尽忠,他们愿为元家拼命,而两万精锐士兵顶多是训练有素,但他们本身还是普通百姓,家中有父母妻儿,不可能为元家效死命。”
“那还有一万军队呢?”郭宋沉思片刻又问道。
张云笑了起来,“他们只可与元家共富贵,而决不会和元家共患难,不信的话,使君等着听他们的消息。”
郭宋呵呵一笑,“我真要拭目以待了。”
.........
元鲁军队是在凯旋回归的途中得知太原失陷的消息,而且居然是被河西军攻占了太原,这个消息对他们俨如晴天霹雳,胜利的喜悦被一扫而空,顿时军心大乱。
元鲁在情急之下,下令将缴获的大量辎重物资丢弃在娄烦关,责令全军轻装南下,赶赴太原。
就在元鲁军队刚刚离去,一直在远处跟踪敌军的三千河西军随即占领了娄烦关,这三千军队就是在马邑县以北腊河谷全歼回纥骑兵的河西军,由中郎将李铁统率。
他随即分兵一千人,前去占领雁门关,将这两处关隘占领,也就截断了元鲁军队北撤之路。
入夜,在一顶行军帐内,元鲁正和十三名元氏子弟商议接下来的行动,众人都惶惶不安,他们的父母妻儿都在太原,河西军占领了太原,郭宋会放过元家吗?
就连主将元鲁也心乱如麻,进退失据,太原被郭宋占领,元家就彻底完蛋了,所有的野心和希望都统统破灭。
龙武将军元令象是所有元家子弟中唯一比较冷静之人,他见众人都不知所措,便站起身道:“事已至此,慌乱也没有用,既然太原已经失陷,那就不叫救援了,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先考虑好退路,不能被情绪左右,光想着向太原跑,跑到城下又能如何?”
“退路?”
元韧恶狠狠瞪着元令象,极为不满道:“家主被羞辱,妻子被凌辱,儿子被屠杀,我们不赶去拼命?居然想他娘的退路!”
元令象毫不示弱地瞪着他道:“你这个头脑简单的蠢货,你放幽州军进关,你还有脸在这里鼓噪?”
“狗杂种,我杀了你!”
元韧的脸色被羞辱得跟猪肝一样,他拔出剑便狠狠一剑刺向元令象,元令象早有防备,拔剑挡住了他的剑,两剑相交,‘当!’一声刺耳声响。
“够了!”
元鲁满腔怒火道:“现在已经火烧眉毛了,你们居然还在内讧!”
元韧指着元令象道:“是他先辱我!”
“给我闭嘴,去外面冷静一会儿。”
元韧恨恨瞪了元令象一眼,转身怒气冲冲离开了大帐。
元鲁这才安耐住心中的不满,又问元令象,“你刚才说的留下退路是指什么?”
“退路有二,一是安抚好军心,防止军心生变,其次要控制住娄烦关,如果太原夺不回来,我们还可以退到朔州等地,完全能保住一部分实力,然后向回纥求援,夺回太原城。”
元鲁有点动心了,就在这时,元韧又冲进来大声道:“二叔,军心哗变了!”
元鲁大吃一惊,暂时顾不上继续探讨,转身向行军大帐外奔去,元家将领也纷纷跟着出去,元令象暗暗叹息一声,这个时候,应该先派一支军队回娄烦关,二叔还是有点主次不明,轻重不分,但他也没有办法,只希望尽快平定骚乱。
骚乱发生在第三军,也就是一万名训练水平稍差的士兵,这些士兵每月军俸只有五百文,待遇也差,装备不好,一直以来都只想在军队中混混日子,让他们卖命是不可能的,击败幽州军,也是另外两万人立下的大功,基本上和他们无关。
正如张云所言,有福同享可以,有难同当却休想,当太原失陷的消息传来后,这一万士兵军心开始浮动,天色一黑,逃亡便大量出现了。
巡哨士兵听到消息赶来,正好遇到大批士兵逃亡,双方发生了冲突,也导致一万军队全面逃亡。
元鲁赶来时,只见一路上都是丢弃的盔甲和长兵器,随身的刀却被带走了。
冲突已经停止,数百名士兵垂头丧气地蹲在地上,但第三军却变得稀稀疏疏,最多只剩下一两千人,其余近八千人都不见了,不用说,肯定是全部逃亡了。
元鲁目瞪口呆,这时,元令象上前道:“二叔,不如先撤回娄烦关,派人去太原打探一下局势再说。”
元鲁叹口气道:“你率三千人撤去娄烦关吧!我还是先率大军去太原看一看。”
第六百二十四章 分崩离析
此时元鲁大军位于忻州秀容县,已经离开娄烦关一百五十里,距离太原城也是一百五十里左右,正好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元鲁心中也有难言之苦,他知道大军杀到太原城也一样无济于事,根本就没有任何攻城武器,可如果不去,他又无法向手下将士交代,他手下两万精锐,很大一部分人的父母妻儿都在太原城内。
很多事情明知没有意义,还得去做,原因就在这里。
不等到天亮,元鲁便集结两万大军,离开秀容县,继续向太原府浩浩荡荡杀去.......
元令象是在两更时分率领本部三千军队北上娄烦关,激起了士兵普遍不满,他们妻儿都在太原城,纷纷叫嚷着要南下,元令象却不为所动,强令军队北上。
两万元鲁大军归心似箭,一路强行军,又走了一天一夜,到第三天中午,两万大军终于抵达了太原城下。
元鲁军队倒不缺粮食,他们一连抢了秀容县和阳曲县的官仓和大户人家粮仓,每个士兵手中都有几斗粮食,但让士兵们绝望的是,他们根本就无力攻城,城门关闭,吊桥高挂,高高的城头上站满了河西军士兵。
元鲁注视着城楼,他发现城楼前面的吊杆上挂着一颗人头,看了半晌,元鲁忽然一口血喷了出来,仰面落马,亲兵们慌了手脚,急忙将他救醒,元鲁放声痛哭,他已认出吊杆上那个人头就是他父亲元玄虎。
军队内顿时议论纷纷,很多人都猜到了,那一定是老王爷的人头,搞不好,元家已经被斩尽杀绝了。
就在这时,城头上‘砰!’一声巨响,一架重型投石机将一个巨大的木壳大球投出,在半空中,木壳球砰地炸开了,数千张传单纷纷扬扬落在军队上空,士兵们争抢传单。
有识字的士兵大声念道:‘元家已覆灭,尔等家人目前平安无事,只要不替元鲁卖命,弃军逃走,将来返回太原和家人团聚,如果负隅顽抗,要与河西军作战,那家人一概处死。’落款是河西军主帅郭宋。
这是一个承诺,也是威胁,如果及时离开元鲁军队,那么家人无恙,全家可以团圆,如果不听劝说,继续顽抗,那自己和全家都是死路一条。
这就是诛心,把士兵们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情摆在明面上,要想家人不死,只有一个办法,赶紧当逃兵。
元鲁发现情况不妥,立刻下令收缴传单时,传单基本上都被士兵们私藏起来。
这两万人并不是元家家兵,只是训练有素的普通士兵而已,当他们失去效忠对象,且家人遭遇生命威胁时,军心开始不稳,士气迅速变得低迷。
万般无奈,元鲁只得率领军队北撤阳曲县,另外再想办法。
当就在当天晚上,这支训练有素的军队终于出现了士兵逃亡,一个营一个营的士兵逃走,连同巡哨也跟着逃跑。
元鲁着实无奈,只得召集所有的将领议事,他对众人道:“如果实在想走,我也不阻拦了,但条件今晚必须走,明天不准再有逃亡事件,否则一律以逃兵处斩!”
元鲁认为,家在太原城内士兵,肯定已经无心跟随自己了,要走就走,但家在太原城以外的士兵必须留下来,他估计一下,大概还有八千人左右,足以让他统治代州和朔州等地。
但元鲁还是低估了元玄虎被杀的影响,元玄虎既死,那么元氏政权也就完了,元家的财富统统被河西军抢走,军队连帐篷都没有,军俸更是无从谈起,元鲁拿什么支撑下去?谁还愿意为元家卖命?
加上元鲁的个人魅力比较低,凝聚力不强,除了元家子弟外,其余将领都纷纷收拾东西离去,家在太原的士兵不愿卖命,家在太原以外的士兵也同样不愿卖命,天亮时,旷野里一片狼藉,到处是丢弃的盔甲和长矛,人踪皆无。
除了十几名元氏子弟,只剩下三千元氏家兵没有逃亡,这个结果令元鲁仓惶不已,只得率军北逃。
........
郭宋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斥候的禀报,同时也得到了娄烦关守将李铁的消息,一支三千人的军队企图夺回娄烦关,被守军击退。
郭宋迅速做出判断,元鲁能作战的军队最多只剩下五千人,全歼敌军的时机成熟了,他当即率领一万两千骑兵和两千重甲步兵北上追击元鲁军队。
代州雁门县,元令象率领两千四百名士兵从雁门关败退下来,攻打娄烦关和雁门关使他损失了六百人,更重要是,雁门关也有河西军把守,这就意味着他们的辎重全无,已经无法再北上了。
军队退到雁门县城,为了躲避战乱,县城内已是一座空城,军队占了几百间民房,又找到一些粮米做饭充饥。
元令象心中着实焦虑万分,他考虑了很久,便派人把副将裴洪找来,裴洪出身蒲州裴氏,是老相国裴遵庆的重孙,年约三十岁,原是神策军郎将,去年升为中郎将。
“将军找我?”裴洪走上前问道。
“弟兄们怎么办?”
裴洪摇摇头,“情绪低落,都希望能早回太原。”
元令象冷笑一声道:“去太原只是白白送死,我估计二叔的军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无论如何不能回太原。”
“那将军打算下一步怎么走?”
元令象沉吟一下道:“我打算走飞狐道去河北,投奔王武俊,我和他有旧交,应该能得到重用。”
裴洪一惊,“那兄弟怎么办?他们家人都在太原。”
“要想做大事,就得果断,瞻前顾后,还要考虑士兵的感受,什么事都做不成。”
“可是......”
元令象摆手止住他,“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明天一早五更时分出发,谁敢不从,立斩无赦!”
裴洪无奈,只得点点头退下了。
他回到自己房内,立刻派人去把几名校尉找来商议,几名校尉都是河东人,听说要去河北,他们皆大惊失色。
“将军,他去求富贵,我们的父母妻儿怎么办?我们不去河北!”
裴洪点点头道:“我考虑了很久,实际上元家已经灭亡,河西军郭宋是个人物,能成就一番大业,鸟择良木而栖,我们应该去投奔他,将来才有前途,大家觉得如何?”
众人纷纷赞成,“将军说得对,我们早有此意!”
裴洪心一横道:“我听说郭宋和元家有仇,元令象是个厉害角色,若被他逃去河北,将后患无穷,不如我们替郭宋铲除这个后患,大家觉得如何?”
四名校尉都大营了,众人商议一下细节,这才各自离去。
一更时分,一名士兵急匆匆跑来找到了元令象,急声禀报道:“有士兵要逃亡,裴将军镇压不住,请将军立刻前去!”
元令象吃了一惊,连忙带着十几名士兵向南面士兵住处奔去,刚到士兵宿营处,街道两边忽然杀出无数黑影,密集的长矛向元令象和他手下刺去。
十几名亲兵被刺死,元令象顿时明白了,大喊道:“裴洪,我待你不薄,为何要造反?”
黑暗中传来裴洪的声音,“你一意孤行,不管别人死活,怎么能不造反?”
元令象张弓搭箭,一边应付道:“你走就是了,我不拦你!”
裴洪冷冷道:“你休想骗我出来,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动手!”
数十根长矛从前后左右向元令象刺去,元令象只得扔掉弓箭,拔出剑左劈右砍,企图突围,这时,一支箭从黑暗中射来,正中元令象咽喉,他手一顿,数十根长矛同时刺进了他的身体,元令象大叫一声,顿时气绝身亡。
.........
两天后,郭宋骑兵追到了忻州,这天下午,一名斥候前来汇报,元鲁的军队就在前方三十里外的秀容县内。
郭宋沉思片刻,当即立断道:“绕过秀容县,在前方设伏!”
一万四千军队离开官道,从东面绕过了秀容县,在秀容县以北约二十里处设下埋伏。
这时,代州的斥候传来消息,元令象率领的三千士兵在攻打娄烦关未果后,又转道雁门关,在雁门关依旧没有过关成功,两千三百余士兵在雁门县发生哗变,副将裴洪带领部众杀死了元令象和他们的一百名亲兵,率军前来投降。
第六百二十五章 太原王氏
次日天刚亮,元鲁率领三千元氏家兵冲出秀容县,沿着官道向北奔去,三千人都是骑兵,训练有素,战斗力很强。
元鲁的当务之急是要和元令象汇合,虽然两人加起来只有六千军队,可如果再招募四千军队,兵力就能到一万人,加上回纥人的支持,他们还能成为并州北部之王,当年刘武周不就是在并州北部称帝吗?
军队一路北上,这时,经过一大片树林,元鲁的战马忽然仰头一声暴叫,‘稀溜溜——’
元鲁一怔,他的战马一般只有在战场上才会这样嘶鸣,难道........
他心中涌起一种强烈的不安,向两边树林望去,只见百步外的树林内杀气弥漫,他隐隐看见树林中有人影晃动。
“不好!”
元鲁大喊一声,“有埋伏!”
他的警示还是晚了一步,就是他叫喊的同时,树林内传来一阵梆子声响,紧接着万箭齐发,一万两千支箭从左右两边射向元氏家兵。
箭矢如暴风骤雨,元氏家兵措手不及,纷纷中箭落马,惨叫声此起彼伏,不仅是骑兵,战马也中箭不少,紧紧一轮箭,就使元氏家兵损失一半,元氏十二名子弟,也中箭倒下五人。
这时,树林树林鼓声大作,两边树林各杀出六千骑兵,将元氏家兵的退路切断,并将他们包围起来,
但真正对元氏家兵下手的,还是两千重甲步兵,他们从南北两头列队小跑,迅速集结,挥舞长长的陌刀,向元氏家兵劈砍而去。
“突围!突围!”
元鲁高声大喊,士兵们也奋力突围,但北面的一千陌刀士兵如一座大山,让他们难以逾越。
两边形成包围圈的河西军骑兵也并没有闲着,他们不断地张弓放箭,箭矢更加凌厉精准,令元氏防不胜防,稍不留神便被一箭射倒落马。
这时,郭宋有些不耐烦了,喝令道:“骑兵押上击杀!”
一名号角手立刻吹响了鹿角号,‘呜——’
“杀啊——”
一万骑兵高声呐喊,挥舞长矛杀了上去,前后是陌刀手拦截,两边是骑兵夹击,一千五百名元氏家兵遭遇到灭顶之灾。
这时,郭宋看见了元鲁,距离自己约一百五十步,他摘下骑弓,从身后箭壶内抽出一支箭,张弓拉弦,拉弓如满月,一箭射出,箭矢如闪电般射向元鲁。
元鲁正急切地指挥士兵突围,他的身后由亲兵保护,两名亲兵忽然一支箭射来,他们连忙举盾相迎,没想到箭的速度快得无以伦比,从两面盾牌之间的缝隙穿了过去,两名亲兵大惊失色,一回头,只见一支箭射穿了主帅的脖子,箭从后颈射入,箭尖从脖子透出。
元鲁的身体晃了晃,‘扑通!’翻身落马........
贞元二年夏天,河西军偷袭得手,占领太原城,并迅速瓦解了元氏军队的军心,最终在忻州全歼最后三千军队,元家军和元氏子弟全军覆灭,至此,元氏家族终于消亡在历史长河之中。
........
太原府和陇右、朔方都不一样,陇右和朔方毕竟属于边境,而太原则属于唐朝的核心地带了,人口众多,经济发达,这里世家众多,文化底蕴深厚,对大唐影响很大,郭宋不得不亲自出马,谨慎对待,不像在朔方,把朔方直接丢给梁武,他就可以当甩手掌柜了。
太原几大久负盛名的家族,充当其冲是太原王氏,太原王氏家族人才辈出,很多还是皇亲国戚,像王维、王缙兄弟,相国王玙,还有众多地方刺史,正是因为世代人才辈出,使王氏家族成为天下七望之一。
除了王氏外,还有武氏、温氏、薛氏几大家族。
郭宋重点考虑的两大家族,一个是王氏家族,另一个便是薛氏家族,毕竟他妻子就是出身薛氏家族。
这天上午,郭宋来到位于城东的王氏家族大宅,王氏家族的祖宅位于太原府祁县,在太原城内也有一座家族大宅,占地近百亩,另外王氏族学也在太原,培养了大量人才。
王氏家族的家主叫做王纮,是王维的四弟,年约六十七八岁,他这些日子正好就在太原城内。
听说郭宋来访,王纮连忙下令开启正门,他亲自迎了出来,王纮心中还是有点忐忑不安的,在之前的北唐政权中,他可是出任左相,元晋是右相,李诵废帝后,他也辞职回家,但元家一直对他很优待,他很担心郭宋会算清他之前的罪行。
郭宋抱拳笑道:“早就想来拜访老家主了,今天才有时间过来,失礼了!”
“哪里!哪里!应该是老朽去拜访郭使君,郭宋使君到来,令鄙府蓬荜生辉,荣耀之极。”
“王家主太客气了,郭宋担当不起!”
“郭使君请进!”
王府正门吱吱嘎嘎开启,王纮将郭宋请进了王府,两人来到中庭贵客堂就坐,王纮又令侍女上茶。
其实郭宋和王家是有点过节的,主要是因为王缙倒台,不过过节是否还存在,还得看自身的实力,现在不是郭宋担心过节,而是王家担心过节。
王纮叹了口气道:“元家原本是开国功臣,却被一念之私背叛朝廷,以至于成为千古罪人,可恨!可叹!”
郭宋谈谈一笑,“元家如何评判,其实与我无关,那应该是朝廷关心的事情,我灭元家,仅仅只是私人恩怨,不是元家杀了我,就是我杀了元家,仅此而已。”
王纮愣了一下,他忽然明白了,自己成为北唐伪相之事,郭宋根本就不关心,元家建立朝廷,在郭宋看来也和他无关,那是朝廷的事情。
王纮顿时一颗心落下了,他不由暗暗骂自己愚蠢,元家拥兵自立,建立朝廷,郭宋自己何尝不也是如此,只是元家在明处,郭宋在暗处罢了,他怎么可能关注自己有没有背叛朝廷?
想通这一点,王纮心情大好,立刻恢复了老家主精明睿智,他笑眯眯道:“郭使君来拜访老夫,是在考虑如何稳定河东吧!”
“正是如此!”
王纮点点头,坦率地说道:“其实几年前,元玄虎也是用此事来询问过我,我当时告诉它,大争之世,要想稳定长久,还是要用晋人治晋,对于晋人,无论是世家还是普通百姓,他们的需求都是一样,渴望政局平稳,不再有战争。
当时我告诉元玄虎,应该是晋人治政,元氏镇武,但元玄虎并没有接受我的方案,在北唐废朝后,所有军政要职都是由元氏子弟担任,晋人完全被排斥出去,以至于元氏覆灭,没有任何人肯帮助他们、同情他们,我希望使君不要在这个问题犯同样的错误。”
郭宋完全接受王纮的建议,‘大争之世,要想稳定长久,还是要用晋人治晋’,这句话说到他心坎上,他今天就是为这件事而来。
郭宋沉吟一下道:“这也是我今天来拜访家主的主要原因,目前太原知府一职暂时空缺,我希望由王家来出任这个职务,家主肯出山当然最好,如果家主没有时间和精力,也希望家主推荐一位精明能干的王氏贤能。”
王纮大喜,没想到郭宋会这么心胸宽广,竟然主动和王氏建立信任,不过王纮本人不想再出仕了,以免再被朝廷抓住把柄,他可以在背后出谋划策。
想到这,他微微笑道:“老夫推荐四弟王紞,泾源兵变前,他担任太常少卿,朝廷南迁后,他憎恨卢杞当权,便没有跟随去成都,而是回乡办学,由他来出任太原知府,我觉得是最适合不过。”
第六百二十六章 争取世家
郭宋返回了大营,他们大营位于城东北,占地五百亩,和仓城紧靠一起,最多能容纳五万将士,晋阳宫被封闭后,郭宋的军衙便直接放在军营内。
他刚到帅帐,一名亲兵迎上来道:“薛氏家主求见使君,已经在偏帐等候多时了。”
郭宋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原本打算明天去薛府看看,没想到对方比自己还急。
郭宋转身来到了偏帐,一名身材高胖的中年男子连忙站起身,抱拳道:“在下薛凡,参见郭使君!”
郭宋知道这个薛凡,他听妻子说过,这个薛凡的父亲和妻子的祖父是同父异母兄弟,出任华州刺史,目前也是薛氏家主。
郭宋请他坐下,笑问道:“我还以为薛刺史在华州?”
薛凡苦笑着摇摇头道:“替朱泚效力,只会让祖上蒙羞,泾源兵变后,我就弃官不做了,后来去了成都,出任梓州长史,但因为被卢杞打压,我便辞官回乡了。”
这时,亲兵进来上了茶,郭宋喝了口茶道:“好像卢杞特别针对河东世家?”
“世家之间的恩怨,本来就是那么回事,说起来不值一提,但卢杞此人心胸极其狭窄,不仅打压河东世家,关中世家也同样下狠手,他当宰相时,关中的杨家、杜家、韦家无一人提拔。”
郭宋笑了笑道:“今天上午,我特地去拜访了王氏家主,和他聊了聊太原府的后续治理,他向我提出了晋人治晋的建议,这个建议当然有前提,那就是在战乱之时,薛刺史怎么看?”
薛凡听说郭宋去拜访了王纮,他心中顿时有点失落,原来在郭宋心中,王家才是第一位的,不过一转念,他心中又释然,毕竟太原王氏是天下七望之一,薛氏只是河东世家而已,确实不能比。
“王家主不愧是睿智长者,难怪元玄虎那么看重他,还任命他为左相,见解深刻,我完全赞同。”
薛凡轻描淡写便给王纮后背捅了一刀,郭宋神情如常,心中却暗暗鄙夷,难怪妻子提到这个薛凡,语气都带着不屑,不过这恰恰是郭宋所需要的,他需要一个互相暗算,互相捅刀的河东世家,如果河东世家都是铁板一块,那才让人头疼。
“现在薛家主族务繁忙吗?”
薛凡听到一线希望,连忙道:“说起来惭愧,虽然我是家主,但一直在外为官,族务都是由我兄弟打理,我基本上不怎么过问。”
“既然如此,就烦请薛家主出山,担任太原府长史,发挥薛家主主管政务所长。”
薛凡连忙起身,躬身道:“愿为使君效力!”
........
薛凡告辞走了,郭宋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不管是王家一口答应为自己效力,还是薛家主动上门,都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他很了解这些世家,理智、清高、审时度势,注重名声,他们绝不会效力朱泚,王纮出任北唐左相也是因为太子李诵的缘故,当真相浮现,王纮也把这次出仕视为耻辱,但他们却争相愿意为自己效力。
如果真是朱滔夺取了太原府,相信这些世家就会远远躲开了。
这里面一个最重要原因,是自己名义上依旧效忠大唐,就像王纮对河西军攻占太原府,用的是‘光复太原’这个词,自己在政治上的正确站位,对于争取世家对自己的支持极为重要。
可以说,正是有这些河东世家的支持,自己在河东基本上稳定下来。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阵喊杀声,这是演武场上开始训练了。
郭宋走出大帐来到演武场边上,演武场很小,只能容得下四五千人训练,骑马训练更是无从谈起,明后天,河西军就会迁移到城外大军营,那里才适合军队长驻。演武场上有五千新兵正在训练,这些士兵其实并不是新兵,都是之前河东军的精锐,他们逃回太原城,被郭宋重新收编,组建新太原军。
他们的训练并非是作战技能的训练,更多是一种服从和军纪的训练,这是将河东军转变为河西军关键,所有旅帅以上将领都由河西军军士出任,他们需要建立起一种信任和威望。
所以最好的训练方法就是竞赛,以营为单位,营与营之间进行比赛,体能比赛、拔河比赛、模拟实战较量等等,这就能激发士兵的团体意识,使他们有归属感,不管强化这种团体意识,他们就会慢慢认同自己是河西军的一员。
这是河西军多年的训练中慢慢摸索出来的有效办法,基本上两三个月就能使他们脱胎换骨,正式成为河西军一员。
这时,随军文官孟建春上前行礼道:“使君找卑职?”
孟建春是沙州人,三十余岁,沙州兵马使姚锦推荐给郭宋,目前出任法曹判官,负责审核各种军纪处置案子,郭宋十分欣赏他的刚直和一丝不苟的作风。
郭宋点点头道:“我们去大帐说话!”
郭宋回到中军大帐,问道:“白玉楼的事件查清楚了吗?”
前天晚上发生一起入室抢劫案,有人闯入南市珠宝铺白玉楼,杀死三个伙计,掠走大量白玉珠宝,白玉楼的掌柜告状是五名士兵所为,郭宋高度关注这件事,他遂令孟建春严查此事。
孟建春欠身道:“已经有眉目了,如果真是河西军士兵所为,卑职相信他们不会穿军服去犯事,这叫欲盖弥彰,而且从伙计的验尸伤口来看,他们都是被剑刺死的,用剑非常熟练,而河西军士兵从不训练剑术,都是用横刀,这就证明有人假扮河西军去作案。”
郭宋赞许地点点头,又问道:“那么凶手有眉目了吗?”
孟建春点点头,“黑市上已经出现了蟠龙玉瓶,这是赃物中最值钱的东西,卑职追查这个线索,发现卖玉瓶者和一家名叫振威堂的武馆有关,武馆的教头和弟子名单卑职都已经掌握,馆主也找到了,据馆主交代,目前他们在太原城有十三人,卑职正在一一核实他们住处,一旦找到,将同时动手抓捕。”
郭宋欣然笑道:“案子要继续查下去,但我今天找你来,并非是问案子之事。”
孟建春肃然听令,郭宋负手走了几步道:“今天我已经任命太原王氏和太原薛氏分别出任太原府刺史和长史之职,按理,太原府主政是府尹,而不是刺史,但我和朝廷有默契,我不任命从三品以上的高官,所以考虑再三还是低调点好,以免引发朝廷那边掀然大波。”
孟建春默然无语,这种事不是他的职权所能达到的高度,他只能聆听,而不能多嘴询问。
郭宋又继续道:“任命世家主政,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得到河东中上层的普遍支持,有利于我们在河东站稳脚跟,但也不利的一面,会使这些世家在河东官场抱团,形成一个利益团体,当官府利益和世家利益发生矛盾,就不好处理,所以这种任命只适合于战乱之时,一旦天下稳定,就要打破这种藩篱。”
说到这,郭宋歉然笑道:“有点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我们回到话题,我打算让你出任太原府司马,兼任肃政台河东巡查使,司马主管刑律,这是你擅长的,也将是你的主职,但它的重要性却比不上肃政台河东观察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肃政台就是郭宋设立的监察机构,主衙在张掖,曹万年出任肃政台令,然后每攻占一处,就会设立分支机构,称为巡查署,现在有安西巡查署、北庭巡查署、陇右巡查署、朔方巡查署,现在又要组建河东巡查署。
肃政台并不完全是御史台那么职能单一,它其实是吏部监察署、兵部监察署和刑部监察署三者合一。
它的主要职责是监查官员、军队监军和刑律要案复议,军政民兼管,权力很大。
但巡查使对涉及县令以上官员、校尉以上将领以及重大案件没有处置权,只能向肃政台主衙报告,然后肃政台主衙派人前来调查核实,最后处罚由郭宋决定,制度十分严密。
孟建春点点头,“卑职明白,既要利用世家,但又要给世家定下规矩,这就是卑职的主要职责之一。”
郭宋见他领悟力很强,十分欣慰,又道:“我给你三百士兵,方便你执行职权,再过几天,太原府要重建府衙,你今天就开始着手组建肃政台河东署,看看还需要什么,写一份报告给我。”
“卑职明白了!”
第六百二十七章 皇权暗斗
河西军攻占当然不止太原府一地,包括太原府、石州、汾州、岚州、忻州、代州、朔州、云州、蔚州等等一府八州,这是元氏家族占领的地盘,除了云州刺史因为投靠回纥人而被郭宋撤换,其他刺史只有没有太大的民愤,郭宋基本上都让他们继续留任。
和任用世家的原因一样,河东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定,民心稳定,经济稳定,局势稳定,这才能为他下一步的行动创造条件。
这两天,各州刺史纷纷抵达太原,他们是来参加太原新府的开府仪式,但这只是一个理由,真正原因还是来拜见新的河东北部之主。
晋阳宫前半部分的官衙已经重新开启,河东节度使的牌子也正式挂上,郭宋再次出任河东节度使同时兼任河东道观察使,统领军政大权,不过他这个河东节度使和河东观察使下面只设了一个肃政台巡查署,负责对河东政务、军事和刑律进行监管。
各州还是直接向河西节度府汇报,其实这里面还是有点不太合理,河西节度府应该只管河西,而不能兼管安西、北庭、陇右、朔方、河东等地,应该设立一个王府,就像曹操的魏王府、李世民的天策上将府,自成一套属官体系。
各个藩镇之前建立了藩署,就是各自开府置官,现在大家都被封为诸侯王,当然直接在王府下建小朝廷了。
郭宋现在只是郡王,还没有得到开府置官的权力,他只是用了一个变通的办法,用河西节度府来作为他的最高权力机构。
看似有点像欺负老实人,造反的藩镇都封了诸侯王,而拥戴朝廷的节度使却仅仅是一个郡王,可这却是郭宋在政治上的高明之处,用低调来换取名望,拥护正统,赢得天下世家的支持,但实际利益却一点也不少。
在河东节度府内堂,郭宋接见了第一个前来拜访他的刺史,云州刺史李甸,李甸原是朔州司马,他几年前组织民团抵御小股回纥士兵南下骚扰,在百姓中声誉很高,郭宋下令处死投靠回纥人的云州刺史后,便任命李甸为云州刺史,同时兼任云中县令。
云州只有云中一个县,人口不足万人,但治陶业比较发达,家家户户都做陶瓷,销往回纥和思结,除了云州县外,其他各地还有一些零星的汉人小镇,还有不少牧民,总人口只有一万户人家。
云州虽然人口稀少,但它的战略地位却十分重要,它是突厥或者回纥南侵的桥头堡,这次河西军杀了驻扎在云州的三千回纥军队,相信回纥咽不下这口恶气,一定还会再次入侵。
所以郭宋对李甸和云州都十分重视,第一个接见李甸。
“云州现在民情如何?”郭宋问道。
“启禀使君,我们收复云州后,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截断了云州百姓的收入来源。”
“这是为何?”郭宋不解地问道。
“回纥占领云州后,为了长期控制,便用笼络的手段,大量收购云州百姓烧制的陶瓷,我们占领云州,实际上就截断了云州百姓财路。”
“他们烧制的陶器完全可以卖到太原来,不也一样?”
李甸苦笑一声道:“使君有所不知,或许是回纥人对品质要求不高,只要求体大和实用,所以云州陶器普遍个头大、造型粗笨,那种粗笨陶器运到太原来,是不会有人要的。”
“那就官府收购,然后卖给思结人,或者运到河西去,卖给羌人、吐蕃人,他们应该能接受。”
“卑职也是这样考虑的,先官府收购,然后让他们慢慢转为种田,用三年的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
“云中城防的情况呢?”郭宋又问道。
“启禀使君,云中城的城防情况还不错,它毕竟曾是北魏都城,基础很好,城墙是用武周山的大青石修建,坚固结实,高达三丈,城头宽阔,周长达四十里,在城内就可以种粮种菜,如果有一万军队守云州县,回纥人攻不进来。”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他和游牧民族交战无数,深知他们的进攻策略,云中城并不是回纥人要攻打的目标,他们一般不会攻城,而是直接绕过城池南下,当然,如果回纥仅仅只是想恢复对云州的统治,那他们一定会攻打云中城,而且这种可能性极大。
想到这,郭宋对李甸道:“等忙完这段时间后,我会从云州返回河西,再实地看一看云中的城防情况。”
........
河东太原之战最终震惊天下,朱滔被重挫,河西军却灭了元氏,占领河东道北部的一府八州,令各藩镇侧目,也让朱泚震惊不已,但影响最大的却是南唐朝野。
一连几天,成都的街头巷尾和朝廷百官都在议论太原之战,如果说河西军占领朔方使郭宋成为名副其实的西部之王,那么河西军攻占太原,剿灭元氏,就像一柄利剑直插中原,就像一只遨游于九天之下的大鹏,向天下发出了高亢的鸣叫,郭宋最终一步步成长起来,成为一座让百官和世人仰望的大山。
不过,此时的成都朝廷却若隐若现地浮动着另一种令人不安的阴霾,太上皇依旧控制着军权,他利用宦官为监军,控制着两浙、江南西道以及岭南道的军队,同时利用军队为抓手,控制着巴蜀以外的地方官任免以及财税转运,没有太上皇的同意,哪怕一文钱也休想运进巴蜀。
而天子李谊只掌控着成都和巴蜀两道,南唐实际上形成了两个权力中心,百官们这才明白,天子李适的退位,实际上是以退为进,并非真的愿意放弃权力。
为了获得江淮的盐税和两浙的钱粮,天下李谊不得不向父皇妥协,让出了相国的任命权。
御花园内,李适拄杖缓缓而行,旁边跟随着他的心腹宦官霍仙鸣,李适擅弄权术,他不仅控制了军权和相权,同时又在宫中设置了军务参赞这个职位,协同参与天下军事。
他让霍仙鸣出任这个职务,无形中就让霍仙鸣和宋朝凤形成了竞争之势,使宫中宦官分裂成宋党和霍党两个阵营,平时争权夺利,同时又能在他的协调下共同对付朝廷百官。
“陛下,独孤立秋今天上午建议封郭宋为晋王,准许其开府置官,天子有点犹豫,但右相韩滉和左相张延赏都一致反对。”
李适有些不解道:“真是奇怪了,郭宋不是韩滉一手提拔起来的吗?怎么韩滉也反对此事?”
“韩滉自己说,他从来对事不对人,他以前支持郭宋镇守边疆,而现在郭宋势力太大,有失控之危,这个时候只能收缩其野心,而不能放纵。”
“收缩其野心?”
李适冷笑一声,“郭宋已经坐大,怎么收缩?亏他还是右相,难道他不知道这个时候只疏而不能堵吗?”
“太皇高见!”
霍仙鸣连忙拍马屁道:“其实老奴也觉得韩滉这个时候抨击郭宋,实际上是在推卸他当初推荐郭宋之责,天子太年轻了一点,看不透这一点,还是太皇目光如炬。”
李适走了两步又道:“那些河北藩镇哪个不是朝廷封的亲王,封郭宋为晋王又有何不妥?不仅要封王,还要准许其开府置官,承认事实,做个顺水人情,也算是笼络他了。”
“老奴完全赞同太皇之见,与其让朱泚封他为王,还比如陛下御口亲封,况且郭宋是外官,自然应该由太皇来任命,老奴建议抢在天子之前下旨。”
李适缓缓点头,霍仙鸣还是很了解自己,把郭宋拉拢到自己这一边,将来自己重登皇位,还需要得到他的大力支持,李谊没有意识到郭宋号召力的重要性,还是嫩了一点。
沉思片刻,李适道:“朕听说他建了天策楼,那朕就加封他为天策上将,准许其开府置官,如何?”
“太皇,好像伪朝张光晟也是天策上将。”
李适冷笑一声,“他算什么东西,也配称天策上将,只要郭宋封为天策上将,他就得改官换职。”
“太皇洞察世情,非常人能及也!”
当天下午,李适在内宫颁布太上皇旨意,表彰郭宋收复北都太原,剿灭叛臣元氏,特赐爵为晋王,加封天策上将,鼓励其早日剿灭伪朝,光复大唐基业。
第六百二十八章 翁凭婿贵
薛勋心情忐忑地来到永安宫紫薇殿御书房,他不知道天子为什么会突然召见自己,这两年他一直生活在女婿的阴影之下,女婿事实上已经成为藩镇,之前还有一点争议,但现在已是不争的事实。
他走在朝堂中,走在大街上,就常常听见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他就是郭宋的岳父’,这里面有羡慕,但也有不满,给薛勋带来很大的压力。
今天天子召见自己,会不会也和女婿有关呢?直觉告诉他,十之**有关系。
薛勋来到御书房,在门口稍等了片刻,一名宦官出来笑眯眯道:“薛尚书请吧!”
薛勋见宦官笑容可掬,心中稍定,快步走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天子李谊正负手站在窗前,凝视着远处的天空,看得出他心情很复杂。
就在一个时辰前,父皇抢先下了太上皇旨意,封郭宋为晋王,加天策上将,准许其开府置官。
着实让李谊措手不及,他当然明白父皇的用意,这是在笼络郭宋,让郭宋支持太上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谊便发现父皇和他形成了皇权争夺之势,而且父皇愈加强势,令他不得不一退再退,今天父皇下旨册封郭宋就是个典型例子,大臣都反对册封郭宋亲王,反对开府置官,这将使郭宋的拥兵自立变得合法化,后果很严重。
但父皇却一意孤行,难道他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李谊相信父皇很清楚,但为了讨好郭宋,为了获得他的支持,父皇竟将底线置之脑后。
李谊叹了口气,他也不得不承认,郭宋的支持影响很大,确实很重要,这件事他也不能置身事外。
“陛下,薛尚书来了。”一名宦官小声地提醒。
李谊回头,却见薛勋就在门口,不知来了多久?
李谊歉然道:“朕走神了,让薛尚书久等,很抱歉!”
“微臣不敢!”
李谊坐回龙榻,他翻了翻桌上一份薛勋的履历,笑道:“薛爱卿是老礼部了。”
“微臣入仕二十四年,有十八年是在礼部中任职。”
“有没有想过换一换职务?”
薛勋心中一跳,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心中惶惶不安,连忙道:“微臣服从君令,陛下有安排,微臣必须遵照执行。”
“如果朕让你衣锦还乡,封你为太原府尹呢?”李谊又淡淡问道。
这就是薛勋最害怕之事,让他夹在女婿和朝廷之间,他日子就很难过了,他半晌叹了口气道:“陛下若任命,微臣自当遵从!”
让薛勋出任太原府尹是张延赏的提议,但韩滉反对,他认为这样做不道德,反而使郭宋对朝廷更加离心。
李谊笑了笑道:“这只是大臣们的一种提议,朕并没有接受,不过朕希望薛尚书能够时时提醒郭使君,应该忠君爱国,做千古流芳的名臣。”
“微臣一定会写信提醒他。”
李谊点点头,“朕打算让你主管吏部,同时参与军机议事,希望薛尚书能够勤奋自律,不要让朕失望。”
.........
薛勋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出皇宫,他脑海一片空白,不知今天的结果究竟是喜还是忧。
薛勋回到府宅,妻子韩氏抱住儿子薛清过来,儿子薛清已经快六岁了,见爹爹回来,他扑进爹爹怀中撒娇,“爹爹,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清儿脖子都望酸了。”
薛勋慈爱地摸摸儿子的头笑道:“去写字吧!等会儿爹爹来看你。”
“好!清儿去写字了。”薛清蹦蹦跳跳地走了。
这时,妻子韩氏端一盏茶进来,见他有些魂不守舍,不由奇怪问道:“老爷,你怎么了?”
薛勋叹口气道:“刚才天子召见了我。”
“召见你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要让我挪挪窝吧!”
薛勋有些心烦意乱道:“女婿拿下河东太原,整个朝廷都乱了,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你就说说呀!到底是升官,还是贬官?”韩氏有些急道。
薛勋半晌道:“应该是升官吧!让我出任吏部尚书兼吏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韩氏顿时又惊又喜,一拍巴掌,“我的老爷,你要当相国了。”
“我就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这怎么是坏事呢?好得不能再好了,掌管吏部啊!你想想,多少人要求你办事,我们家门槛该换了。”
韩氏高兴得又蹦又跳,她终于扬眉吐气了,现在谁还敢看不起她?
“老爷,我们应该摆酒席,请客吃饭!”韩氏兴奋道。
“这个.....应该低调才对吧!”
“还低调什么,你都低调一辈子了,高调一次不行吗?”
“这是天子看在女婿的面上,我何德何能当宰相,我太高调,会被人非议的。”
韩氏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老爷,我听人说,女婿也成为藩镇了?”
“差不多吧!”
韩氏有点担心起来,“那是不是和河北那些藩镇一样,要造反?”
薛勋摇摇头,“藩镇也有区别的,河北藩镇和淄青藩镇,以及李希烈等等,他们是效忠长安伪朝,而咱们女婿的河西藩镇,还有淮南藩镇陈少游、岭南藩镇张伯仪等等,他们是效忠本朝,朝廷对他们很看重。”
“这样就好,我还以为女婿要造反呢!”
这时,管家在门外道:“启禀老爷,独孤家主来了!”
“快快请进!”
薛勋还正想去找独孤立秋,没想到他倒自己上门了。
不多时,独孤立秋快步走了进来,一进大堂便笑眯眯道:“恭喜贤弟高升了!”
薛勋连忙迎上前埋怨道:“兄长别再取消我了,我这哪里是高升,分明是把我架在火上烤。”
独孤立秋见韩氏也在,便笑问道:“弟妹觉得是高升吗?”
“我觉得是!”
韩氏恨恨瞪了一眼丈夫道:“可他却像被罢官免职一样,愁得让人恼火。”
独孤立秋哈哈大笑,“弟妹说得一点没错,是高升,他自己想得太多,好事上门却看不明白。”
韩氏大喜,“我去给你们煎茶,亲家快请坐!”
韩氏欢天喜地出去了,薛勋请他坐下,心中焦虑道:“我这个相国完全要看女婿的表现过日子,他收敛一点,我的日子好过,他放纵一点,我的日子就难熬了。”
独孤立秋淡淡笑道:“说明贤弟还没有把局面看透,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升官。”
薛勋一怔,“兄长能否明示?”
“贤弟知道封郭宋为晋王,加封天策上将,准许开府置官,这意味着什么吗?”
薛勋沉吟一点,“这好像是太宗皇帝的待遇。”
“一点没错,当年太宗赐秦王、封天策上将,准许开府置官,太宗皇帝从此便开文学馆,招贤纳士,建立自己的班底,和朝廷分庭抗礼。
郭宋现在所作所为虽然已经是开府置官,但朝廷不承认,他所有的文官武将只能是幕僚家将,随时可能被取消,现在朝廷承认了,那就可以合法任命了,一定会有更多的贤才猛将投奔他,这才算是羽翼已成。”
薛勋点点头,“我知道,朝廷反对得很激烈。”
“这个方案是我提出的,但所有三品以上官员都反对,因为后果太严重,这就是割据朝廷,距离自立为帝只差一步。”
“可是.....为什么......”
“可是太上皇为什么还是准许了?”
独孤立秋冷笑一声道:“原因很简单,太上皇为了复辟登基,为了得到郭宋的支持,他把朝廷的利益出卖了。”
薛勋长长叹了口气,太上皇和天子争位已经公开化了,他又岂能不知。
“那和我的关系在哪里?”
“因为太上皇已经抢占了先帝,天子十分被动,为了释放对郭宋的善意,他不可能再拾太上皇牙慧,便提拔了贤弟,委婉向郭宋示好,他也希望得到郭宋的支持。”
薛勋终于明白了,这还真是好事。
他苦笑一声道:“其实我还是要看郭宋的脸色,我希望他能支持天子。”
“他谁都不会支持,从郭宋重要河东王氏和薛氏,便可看出他的成熟,他一定会在态度含糊之间捞取最大的利益,贤弟一点都不用担心!”
第六百二十九章 淮西来客
七月的天气格外炎热,熙熙攘攘的长安街头,人们挥汗如雨,但为了生计,又不得不出门奔波劳碌,挣一点小钱养家糊口。
这天上午,从春明门外走进来三人,一个仆人牵马,一个仆人挑担,担子里是书箱,马上坐着一个年轻公子,最多二十岁出头,身穿锦袍,体格魁梧,他叫吴金麟,学文练武,行侠仗义,在淮西颇有名气,他父亲吴少诚,是李希烈的心腹大将。
春明门进来,北面便是兴庆宫,现在改为太尉府,宫墙高大,里面建筑气势恢宏,吴金麟不断打量兴庆宫,啧啧称赞,用马鞭一指道““这才是大丈夫该住的地方,他日我若得势,必把这里改成我的行宫!”
两边路人听他口出狂言,无不掩口而笑,仆人苦笑一声道:“公子,我们还是去平康坊吧!那边客栈多,距离这里也近。”
吴金麟见两边路人嘲笑自己,他也不生气,纵声笑道:“金鳞本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你们知道说的是谁吗?说得就是本大爷,吴金麟!”
吴金麟在一家客栈内住下,便步行来到兴庆宫前,不过他在兴庆宫前一连等了三天,都没有遇到朱泚。
第四天一早,他又来到兴庆宫前,到中午时分,只见一支队伍浩浩荡荡而来,前面骑兵高举十八般仪仗兵器,又有十几名侍卫高举青罗伞盖,前后护卫一连宽大华丽的马车,开路士兵在前面高喊,“太尉回府,闲人回避!”
终于等待朱泚了,吴金麟大步走上前,立刻被侍卫发现了,他们一起举矛,“站住,是什么人?”
“我是淮西来人,要见太尉!”
侍卫们怒道:“太尉何等尊贵,岂是你一介闲人能见,快滚一边去!”
吴金麟大喊道:“朱太尉既要取淮西,为何拒我不见?”
他声音高亢,穿透力很强,朱泚在马车里听得清楚,他拉开车帘看了一眼,喝令道:“停下!”
马车停了下来,朱泚吩咐左右道:“把刚才叫喊的年轻人带上来。”
不多时,吴金麟被领到马车前,朱泚在马车内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只是一介小人物,贱名不足入耳,但我父亲是淮西兵马使吴少诚,太尉可听说?”
朱泚当然知道吴少诚,李希烈手下第一大将,他点点头,“把他带进宫去!”
马车继续前行,队伍浩浩荡荡进了兴庆宫。
朱泚在勤政楼内殿坐下,令左右道:“把刚才吴少诚之子带上来!”
不多时,吴金麟被十几名侍卫带了上来。
吴金麟单膝跪下,行一礼,“参见太尉!”
“你叫什么名字?”李希烈问道。
“小人吴金麟,现在李希烈帐下出任旗牌官,特奉父亲之令为求见太尉。”
“你父亲找我有什么事?”
“他不想再效忠李希烈了,愿意归降太尉,谋一个富贵前程。”
朱泚顿时大喜,连忙又问道:“除了你们父子外,还有其他人愿意共举义旗吗?”
“还是大将陈仙奇、我的两个叔父,吴秀和吴少阳,李希烈七成的兵力都掌握在我们手中。”
说到这里,吴金麟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呈给朱泚,“这是我父亲给太尉的信件,具体承诺都在信中。”
朱泚看完了信,立刻令左右道:“去把军师请来!”
朱泚的军师刘思古也住在兴庆宫内,不多时,刘思古匆匆赶来。
朱泚把信件递给他,“军师看看这封信,淮西兵马使吴少诚让儿子送来。”
刘思古看了一眼吴金麟,展开信细看,看完信他又问道:“现在淮西军还有多少?战船还有多少?控制在谁的手中?”
北唐军本来两个月前要发动淮西战役,但因为淮河渡船被李希烈军队摧毁,使他们计划失败,渡船过淮河一直是他们心腹之患。
吴金麟躬身道:“淮西军大概在四万人左右,大小战船一千两百艘,主要控制在我叔父吴少阳手中,不过,我们能对付李希烈,也愿意为太尉效力,只希望北唐能承认我们。”
朱泚点点头,“你先下去休息,我和军师商议一下,再答复你!”
“小人住在平康府泗州客栈,太尉随时可以派人前来传唤。”
吴金麟行一礼,退下去了。
朱泚这才问刘思古,“军师怎么看?”
刘思古淡淡道:“太尉没有懂他们的意思吗?他们并不希望我们插手,而是由他们自己对付李希烈,然后吴少诚投效太尉,希望我们让他继承李希烈的淮西藩镇。”
朱泚低头沉思片刻道:“军师觉得他们的方案可以接受吗?”
刘思古笑道:“我觉得可以接受,我们之前不是决定暂时停止对淮西进攻吗?正好利用吴少诚的投效,让他为太尉效力。”
之前朱泚的计划是拿下淮西和淮南,然后回头收拾李纳,但计划没有变化快,郭宋占领太原使朱泚不得不把夺取河东南部的计划提前了,他这今明两年必须要夺取河东南部,夺取淮西的计划只能向后推移,正好吴少诚有意投效,淮西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朱泚沉默良久,最终同意了,“我们得告诉吴少诚,前提是他儿子要留在长安为人质。”
.........
目前李希烈的地盘是淮南道除了扬州和楚州之外的十三个州,统治中心位于寿州寿春县,李希烈称帝后,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很大的皇宫。
这两年李希烈越来越残暴,杀人如麻,用杀人来作为威吓手段,防止手下背叛他,他疑心极重,很多跟随他多年的大将都被他猜忌所杀,杀了人还不算,还把他们妻女投入军中为妓。
他原以为这样会恐吓住手下,不敢背叛他,怎奈他的残暴和猜忌使他的手下人人自危,开始有大将结成了反暴同盟,以吴少诚和陈仙奇为首。
这天晚上,在吴府大宅内,几名反暴同盟的核心成员开始秘密会晤。
这里面包括左卫大将军吴少诚,以及他的两个兄弟吴秀和吴少阳,还有右卫大将军陈仙奇,寿州刺史张建封,太常卿窦良。
其中窦良是李希烈的岳父,他的女儿窦千娇被李希烈强娶为妾,又被封为西宫娘娘,窦良却没有感激,反而对李希烈恨之入骨。
他们今天秘密会晤是因为窦良带来一个重要消息,李希烈病倒了,使他们看到了机会。
但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很大的分歧,那就是扳倒李希烈后该怎么办?
众人的政治态度不一,像吴氏兄弟偏向于投降北唐,而陈仙奇、张建封和窦良则主张向朝廷效忠。
他们今天商议的一个重点就是要把这个先定下来,以免发生内讧。
“各位,我来说一下吧!”
吴少诚起身道:“我建议先把一个原则定下来,就是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保证不杀对方,胜者为王,败者礼送出境,保全对方财产和家小安全,大家以为如何?”
窦良第一个表示赞成,“我只想为女儿报仇,不会留恋权势,一旦诛杀了李希烈,我会带女儿回家乡汴州。”
张建封也表示他会继续出任寿州刺史,不参与权力分配。
这时,陈仙奇缓缓道:“如果吴将军愿意出任淮西节度使,那我可以退出,我回家乡涂州,就按照现有的势力范围,我要涂州与和州,其他淮西十一州让给吴将军。”
陈仙奇心里明白,自己军队只有一万人,吴氏兄弟的军队有三万人,一旦争权,自己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不如退而求其次,保住现有的利益,他现任涂和兵马使,控制着涂州与和州,这是他的利益,他绝不会让。
吴少诚大喜,发誓表示他会坚守承诺,保证大家的富贵。
决定了事后利益分配,众人便开始商议,怎么对付李希烈,陈仙奇想了想道:“李希烈酷爱吃牛肉,我认识一个名厨,烧肉是一绝,不如把他推荐进宫,配合窦娘娘下毒。”
窦良犹豫一下道:“我听女儿说李希烈猜忌心很重,他的饭菜和汤药都要让亲兵先吃,就怕被识破。”
陈仙奇微微笑道:“我也听说了,但这里面其实有漏洞,关键就在于他身边人。”
第六百三十章 淮西变天
李希烈也是因为长期沉溺于酒色、荒淫无度而病倒,一连半个月,妻子王氏和小妾窦氏衣不解带地伺候他的病情,虽然这几天病情稍有起色,但他胃口极差,几乎是茶饭不思,身体日渐消瘦。
不过他的小妾窦氏找到一名善于烧肉的名厨,专门给李希烈烧他最喜欢吃的牛肉,李希烈胃口大开,一连几天,吃得极为爽快,身体也渐渐康复。
这天中午,厨子端来一碗牛肉,药也煎好了,亲兵照例吃了一块牛肉,又喝了一口药,确定无事后,窦氏和王氏这才端着牛肉和汤药进了屋。
刚进屋,窦氏跟随在王氏身后,她动作极快地将一小瓶剧毒倒入药中,轻轻摇匀了。
“大姐,还是让老爷先喝药吧!”
王氏点点头,让在一旁,窦氏端药上前蹲下,“老爷,医师说这是最后一碗药了,喝完后就不用再喝。”
李希烈呵呵笑道:“我身体已经恢复了,晚上可以.......”
窦氏脸一红,连忙端上药,“请老爷喝完药再说!”
“好!我喝。”
李希烈对这个美貌的小妾十分宠爱,要不是妻子在一旁,他就要大展雄风了。
他毫不怀疑地端起药咕嘟咕嘟喝完药,又笑道:“把牛肉端过来,我可饿坏了!”
窦氏小声道:“大姐,我先去收拾房间。”
王氏冷冷哼了一声,“你早该走了!”
窦氏端着空碗匆匆而去,她哪里去回房间,而是直接从后宅出了小门,这里没有士兵看守,外面停着一辆马车,窦良在车内等候多时,见女儿出门,他连忙打开车门,“快进来!”
窦氏进了马车,马车立刻启动,向寿春城外驶去。
“怎么样?”窦良期待地问道。
窦氏眼中闪过一丝仇恨,点了点头。
窦良大喜,立刻吩咐车外一名骑马随从道:“速去军营通知吴将军,就说大事已济!”
随从催马走了,马车出了北城门,向寿春城外的码头驶去,他们一切都准备好,毒杀仇人后,他们终于可以回家乡了。
直到一个时辰后,李希烈的小腹忽然剧痛,痛得他在地上打滚,惨叫不已,王氏吓得急忙跑去找医师,待医师赶到,一代枭雄李希烈已经七窍流血而死。
.........
李希烈中毒身亡,吴少诚兄弟迅速控制了淮西军,他们率领军队包围王宫,将李希烈的妻儿悉数杀死,李希烈的兄弟子侄皆被斩尽杀绝,但事情并没有向预先约定那样发展,除了窦良父女走得快,侥幸逃脱外,陈仙奇和张建封皆被吴少诚所杀。
吴少诚自封淮西节度使,并上书朱泚,愿意投降朱泚,并接受册封,北唐随即册封吴少诚为寿春郡王、出任淮西节度使,吴秀、吴少阳皆封大将军,赐爵县公。
朱泚暂时放弃对淮西的进攻计划,把兵力转到河东,开始厉兵秣马,准备进攻李怀光。
........
云州也就是今天的大同,它曾在北魏时繁盛一时,随着游牧部落不断南侵,云州百姓大量逃亡,如今整个云州的汉人百姓不足两万人。
在稳定了太原局势后,郭宋率领两万军队北上,这天上午,大军抵达了云中县,此时已是八月底,天高云淡,气候凉爽,城外是大片大片麦田,黄澄澄的麦浪随风起伏,格外地赏心悦目。
云州刺史李甸带着十几名官员在城门外迎接郭宋到来,驻云州守将李铁也一同前来迎接。
郭宋安抚众人几句,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云中城,云中县城是北魏都城平城的基础,城池广阔,人口稀少,回纥人驻扎云中时,索性把西部的房屋全部拆除,形成一片占地四五千亩的空地,在这里修建了羊马圈和大营。
整个城池一半是空地,一半是房舍,就算这样,房舍大多空关着,很多房舍数十年没有人居住,屋顶坍塌、门窗皆毁,已变得破败不堪。
李甸给郭宋介绍道:“天宝年间,云中县人口十余万,现在只剩下一成,这里的房宅一文不值,百姓都可以随心所欲占地修宅,但事实上,并没有几户人家修建房宅,大家还保持着原样。”
“这是为何?”
“房宅大小是官府征户税的基础,分为大户、中户和小户,五亩以上是大户,每年征户税二十贯,五亩到一亩是中户,每年征户税五贯钱,一亩以下是小户,每年征户税一贯钱,后来回纥人也学会了,他们也按照房宅占地征税,占地一亩征一贯钱,占地十亩征十贯钱,所以云中县家家户户都是小户人家,占地九分地偏多,一共两千三百户人家,一千八百户做陶器,同时也种地,其他家人种粮种菜,养牛养羊。”
郭宋点点头,用马鞭指着破败不堪的房舍对李铁道:“辛苦弟兄们一下,抽时间把这些破烂的房舍全部拆除,把土地平整出来。”
“卑职遵令!”
这时,前面忽然出现大群百姓,足有数千人之多,黑压压地跪在道路两边,他们大声叫喊,“我们活不下去了,郭使君要为我们做主啊!”
郭宋眉头一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旬叹了口气,“还是为陶器售卖之事,我按照市场价收购,可他们嫌我给的价格太低,但他们自己的陶瓷又制作粗劣,我不可能一直迁就他们,所以闹得很不愉快。”
郭宋想了想道:“让他们选出十名代表,再拿一些陶器,我和他们谈一谈,看看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使君,他们贪得无厌,不能太迁就他们了。”
郭宋点点头,“我心里有数,你安排一下吧!”
........
郭宋来到了城内军营,城内军营就是从前回纥人驻扎的大帐,现在改为三千河西军驻扎。
大帐足有五百顶,都是皮帐,冬暖夏凉,除了三百顶宿帐外,其他两百顶都是仓帐,堆放着粮草物资,另外,羊马圈内还有十几万只羊。
“其实回纥人除了留下十几万担草料外,别的物资基本上没有,现在帐中的粮食和其他物资都是元氏军队丢在娄烦关的后勤辎重,还是幽州军留下来的物资。”
“辎重中可有投石机?”
“有!有十架大型投石机的散件,可以组装起来,还有两根攻城槌和二十五架石砲。”
“这些防御武器尽快安装起来,我会给你留一部分大型铁火雷,这样至少能保证云中城安然无恙。”
李铁大喜,有大型铁火雷了,他们真的就安然无恙了。
这时,一名士兵跑来道:“启禀使君,李刺史已经安排好了。”
郭宋点点头,对李铁道:“回头我再上城去看看,你先去安排营帐吧!”
李铁行一礼,匆匆走了,郭宋这才来到了州衙。
州衙和县衙一体,云州只有云中一个县,人口稀少,没必要再建州县两套人马,基本就是两块牌子,一套班子。
县衙大堂上,十名老者正襟危坐,他们是县中百姓推选出来的代表,在他们面前的桌上,摆放着十几只大陶器,这就是县里百姓赖以生存的活计。
郭宋在李甸陪同下走进了大堂,十名老者纷纷起身行礼,“参见郭使君!”
郭宋摆摆手笑道:“各位请坐!”
他来到桌子前,仔细打量桌上的陶器,旁边十名老者都忐忑不安地望着他。
坦率地说,这些陶器确实做工粗糙,笨重不说,而且工艺极差,厚薄不均,圆口不圆,底座不稳,陶泥也不好,表面颗粒很大,显得十分粗糙,毫无细腻的美感。
郭宋眉头微皱,这样的东西确实很难处理,回纥人居然会买这样的东西?
第六百三十一章 釜底抽薪
这时,李甸也拿来五六个陶罐,这是他派人从太原市场上买来的,将它们并列放在一起,高下立判。
“各位,我知道大家的诉求,大家是希望继续以陶艺为生,作为官府,也会支持大家,我来这里是给大家解决问题,那么首先问题在哪里?”
郭宋指了指两边的陶器道:“问题就在陶器的差距上,一边是太原市场上最普通的陶器,这种水罐八十文钱一个,造型美观,做工精细,另一边是大家烧制的陶器,同样的水罐,你们要卖三百文钱一只,却制作低劣,工艺粗糙,这就是问题所在。”
大堂上十分安静,这时,一名老者忍不住道:“可回纥人愿意用每只三百文钱的价格买走我们陶罐,这些年一直如此,我认为,我们的陶罐值这么多钱,我们所有人都这样认为!”
“是吗?”
郭宋冷笑一声道:“我可以把你们一家送去回纥,你就在回纥烧陶罐,你觉得他们还会用这个价格支付吗?”
“这个.....恐怕回纥的泥土烧不出这样的陶器。”
旁边李甸忍不住怒道:“我给你们说过一千遍一万遍了,回纥人根本就不需要这样的陶器,他们军营内的陶器都是从太原买的好陶器,他们只是在笼络你们,一旦回纥大军南下,所有人都去做奴隶。”
“那我们怎么办?李刺史得给我们一条生路!”十名老者一起愤怒地大嚷起来。
郭宋摆摆手,“大家安静!”
他言语之间自有一种威严,他一开口,大堂内顿时安静下来。
郭宋缓缓道:“我提三个方案,大家可以选择,第一,官府去太原城聘请名匠教大家烧陶,大家虚心学习,努力提高技艺,烧出合格的陶瓷,官府会帮大家找销路,前提是合理的价格和合格的品质;
然后是第二个方案,云州的大尾羊和眉驴很有名气,家家户户可以养羊养驴,然后军队负责采购;
第三个方案,大家可以种粮,官府免征一切税赋,这三条出路大家可以自选,如果都选不中,那大家也可以自谋生路,可以开客栈、酒馆,开杂货铺,甚至可以迁徙去南方生活,官府不会阻拦,不过有句丑话要我说在前面。”
说到这,郭宋刻意停顿一下,他目光严峻地看一眼众人,缓缓道:“官府不可能再用三百文钱的价格收这种陶罐,如果怀念回纥,可以去回纥谋生,但如果谁因为念回纥的好而勾结回纥,损害唐军的利益,损害城池守备,将以叛国罪,公开处斩!”
.........
对付这些长期生活在异族统制下的居民必须软硬兼施,一方面要释放善意,给他们寻找谋生手段,另一方面也要强硬,防止他们心中念念不忘回纥人的好处,里应外合,出卖云中城。
现在已经出现这种苗头了,云州官府无法满足他们的不合理要求,他们便开始怀念回纥人的统治,尽管众人都是沉默着离去,但郭宋却能感觉到这一点,他也格外警惕。
州衙内堂上,一名随从上了茶,便退了下去。
李甸叹了口气道:“其实今天这样的代表议事,我已经举行过三次了,我也提出开办陶艺学校,聘请名师来教授陶艺,但都没有用,他们就一门心思,希望我们像回纥人那样,高价收购他们的劣陶,所以我才那么生气。”
郭宋沉思片刻道:“每个人都那么想吗?”
“也不是,这里面有三个比较强横的家族,为首之人就是今天问话的老者,叫做边信安,他们是最大得益者,基本上都是他们三家在鼓动闹事,今天几千人同时出来跪求施压,很明显是有准备的,卑职还在派人调查,卑职所料不错的话,这三家脱不了干系。”
“那就把烂的部分先挖掉,然后再重新商议!”
郭宋冷冷道:“今晚发布警报,就说十万回纥大军来袭,明天开始疏散撤离,把他们三家撤到武周城去,以后也不要再回来了。”
“卑职明白了!”
........
当天晚上,河西军发出警报,十万回纥大军正从草原大举杀来,士兵们开始挨家挨户敲门,要求百姓立刻收拾物品,准备跟随军队撤离。
云中城内顿时乱成一团,家家户户简单收拾值钱的财物,便跟随一支支军队向南撤离。
最后撤离的边家、周家和颜家,他们三大家族人口多,财物多,尽管很不情愿离去,但在军队地不断催促下,三大家族只得勉强收拾了一些物品,跟随着军队撤离,但他们却和其他百姓撤离路线不一样,他们三户家族一百四十余人,被撤到了东面三百里外的武周城。
武周城是一座军城,地势险要,可驻军五百人,一旦游牧骑兵大举来袭,周围村落的百姓都要撤到军城中去,这样的军城,云州还有还几座,但随着大量百姓撤离云州,这些军城的意义都不大了,武周城内也变成了一座空城。
随着三大家族一百四十余人住进武周城内,随即城门关闭,士兵把守,他们再也无法出城,他们这时才有所醒悟,但已经来不及了。
次日中午,前军传来消息,回纥十万大军并非是攻打云州,而是攻打思结部,危机警报解除,走到半路上的上万百姓又开始掉头返回云中城,他们抱怨着,低声咒骂,却怎么也想不到,这只是一次演习而已,通过这次演习,控制着云中百姓的三大豪强家族消失了。
两天后,郭宋再次召集数十名老者商议转型,这一次没有了三大家族的阻挠,大家商议得异常顺利,六成百姓选择了养羊、养驴,两成百姓选择接受名匠培训,提高陶艺技术,转向做精品陶器,还有两成百姓选择种植瓜果。
州衙拿出三万贯钱,帮助百姓转型,云中县渐渐走向了正轨,三大家族在几个月后被迁去太原,又细分成二十几个小家,被分到太原府各县,彻底和云州失去了联系。
而这时,朱泚军队开始大举进攻河东南部,十五万北唐大军包围了河东城,河东城是关中进入河东的第一大关城,河东城城池高大坚固,地势偏高,易守难攻,李怀光早有防备,城内储备了大量粮食和军资,李怀光亲自率领三万重兵死守河东城,并动员全城百姓一起参与守城。
双方在河东城爆发了历时半年的攻防大战.......
九月初八,郭宋返回了张掖城,刚进张掖城,他便听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颜真卿在一个月前不幸病逝,灵柩已由他儿子运回家乡安葬。
这个消息着实令他伤感,他还打算回来和颜真卿聊聊夺取关中的策略,没想到他便去世了。
夜里,郭宋在书房内细细品读颜真卿在病床上留给他的最后一封长信,这封信堪称万言书,信中详细阐述了他的各种政见,是他毕生从政的总结,同时也讲述夺取关中的时机和步骤。
颜真卿在信中强烈抨击了南唐的皇权之争,并预言这会导致大唐的彻底衰败。
郭宋负手走到窗前,望着黑沉沉的夜空,九月的夜晚已经凉意十足了,郭宋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感,他只想好好休息几个月,巩固他这两年南征北战夺取的战果。
这时,妻子薛涛端一盏茶进来,郭宋笑道:“我在太原见到薛凡了,任命他为太原府长史。”
“那你们提到我父亲了吗?”
郭宋摇摇头,“或许他想提吧!但我没有给他机会,最终没有提及。”
“我昨天也收到了父亲的一封信,他现在是吏部尚书了,还获封中书门下平章事,我感觉他在信中并不是很高兴,而且还有一点无奈,他似乎压力很大。”
郭宋歉然道:“看来是我给他施加压力了,他很担心我谋逆篡位,他就会跟随我身败名裂。”
“夫君应该没有这个想法吧!”
郭宋把妻子拥入怀中,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依旧摇摇头笑道:“连朱泚和河北几大藩镇都没有走出这一步,我又怎么会轻易迈出,我至少比他们忠君爱国一点吧!”
“你哪里忠君了,好意思说!”
郭宋揽着妻子的腰走到窗前,笑道:“秋高气爽,明天我们全家秋游去!”
第六百三十二章 马场秋游
在张掖西南有一处很大的马场,这里主要养小马,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长满了秋日的野花,一条清澈的小河从草原上穿流而过,流入张掖河,这里风景秀丽,可以租到帐篷,买到木材,也很安全,张掖百姓常常带着孩子来这里郊游,可以骑马、烧烤、野营,两三天后尽兴而返。
次日一早,在数百名亲兵的护卫下,郭宋带着一大家子以及十几名丫鬟仆妇分乘十辆马车来到了马场。
马车刚停下来,张虎头便急不可耐地跳下马车,欢呼一声,向远处的几匹小马奔去,郭薇薇紧跟在他身后,大喊道:“那匹红的小马是我的!”
薛涛急得大喊:“小薇,当心脚下!”
话音刚落,郭薇薇脚下一绊,扑进草丛里,吓得大家都惊叫起来,不料郭薇薇却爬起来,一阵风似的向小马跑去。
薛涛有些埋怨地对丈夫道:“看你家这个疯丫头,一点不像小娘子。”
郭宋哈哈大笑,他心中也有点惊讶,他的另一个女儿郭薇薇,从小也是个疯丫头,还真是神奇。
张虎头和郭薇薇最终没有能追上受惊吓跑的小马,满脸沮丧地回来了,这时,马场牧监送来大批帐篷和木材以及刚刚宰杀好的新鲜羊肉。
数十匹小马也被带了过来,郭薇薇一眼看见了刚才的小红马,顿时高兴得跳起来。
她拉着父亲的手,来到小红马前,撒娇道:“爹爹教我骑马!”
闹半天,她还不会骑马,郭宋笑着把女儿抱起,放在马鞍上,将两只脚套进马镫里,对她道:“你抓住鞍桥,爹爹牵着马慢慢走。”
“爹爹,我有点怕!”
小马刚起步,郭薇薇便吓得尖叫起来。
这时,张虎头骑着一匹小黑马从她身边疾奔而过。
郭宋笑道:“你看虎头,骑得蛮好的。”
郭薇薇哼了一声,昂起头,壮着胆子,尽管她吓得浑身发抖,但嘴却不认输,“我也会骑,只是骑得慢一点。”
不过小马的温顺,还真让她慢慢找到了感觉,郭宋牵着缰绳缓缓而行,女儿郭薇薇兴奋得大呼小叫,“爹爹,我会骑马了。”
“既然你会骑马了,那爹爹就放开缰绳喽!”
“不要!”郭薇薇顿时吓得尖叫起来,哀求道:“爹爹,求求你不要放手。”
郭宋仰头哈哈大笑,小家伙还真有意思。
........
孩子尽兴地了一天,郭薇薇也自己能骑着小马缓缓而行了,不再需要父亲帮她牵马,但还是有一个士兵跟随着她,防止小马受惊吓狂奔。
夜幕初降,数十顶大帐已经扎好,在大帐前面点燃是三堆篝火,大家忙碌着烤羊肉,一群孩子围住郭宋身边,看着他熟练地给大家烧奶茶,有了蔗糖后,奶茶的香味更加浓郁。
“第一杯好了,谁抽到一签?”郭宋笑问道。
“是我!”郭薇薇高高举起手。
郭宋好奇地笑问道:“我记得你不是抽到第四签吗?”
儿子郭锦城闷闷不乐道:“我抽到第一签,让给阿姐了。”
“你哪里是让给我的,我和你交换的好不好?我把颜阿公送我的字帖借给你一个月,你才答应交换的。”
“嗯!这个条件不吃亏。”
郭宋摸摸儿子的头笑道:“颜阿公的字帖可是无价之宝,你要好好练字。”
“爹爹,我会的。”
郭宋把第一杯奶茶倒给了郭薇薇的杯子,还剩一小半,倒给了抽到第二签的张虎头,两人欢呼着端着杯子跑去母亲那里了。
他斟满清水,准备开始烧第二壶奶茶。
“爹爹,明年开春,您还要出征吗?”郭锦城忽然问道。
“你怎么知道?”
“我听潘伯伯说的,他说明年春天,回纥军会大举南下云州,你肯定会去支援。”
郭宋微微笑道:“还不一定呢,到时候看情况吧!”
“我知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谁教你的?”郭宋好奇地问道。
“我在爹爹书房里看到的,桌上的小白玉屏风上就写着这句话。”
郭宋想起来了,他外书房里确实有这句话,刻在白玉屏风摆设上。
郭宋心中一动,儿子虚岁才五岁,却比同龄孩子成熟得多,不能按照一般孩童的标准来衡量,应该请一个名师来教他了。
“四叔,水烧滚了!”抽到第三签的张娇娘见水翻滚半天了,叔父却没有动静,忍不住提醒他道。
郭宋思绪拉回来,笑道:“没关系,水要多烧一会儿,奶茶才会更香!”
他把茶饼和奶酪放入水中,慢慢搅拌起来。
........
入夜,郭宋躺在大帐内难以入睡,妻子薛涛依偎在他身边,她抚摸丈夫下颌的短须笑问道:“一夜折腾了娘子两次,还不累吗?”
郭宋将妻子抱紧一点,柔声道:“我在想阿城的事。”
薛涛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以为你心里只有小薇呢!终于想儿子的事情了。”
郭宋伸手轻轻拍的妻子一记,“胡说!他是世子,我怎么可能不想他。”
薛涛动情了,扭着身体撒娇道:“先别管儿子,管好娘子再说!”
“遵令!”
郭宋翻身爬起,再次和妻子恩爱起来。
好一会儿,郭宋筋疲力尽躺下,薛涛心满意足,枕在丈夫肩头笑道:“现在可以说儿子了,我认真听着。”
郭宋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道:“我在想,给儿子请一个名师,教他.......”
“夫君,阿城才五岁,是不是太早?”
薛涛发现丈夫没有反应,这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薛涛笑了笑,她把被子盖好,紧紧抱着丈夫,她也慢慢睡去了。
........
次日一早,所有孩子都叫苦连天,他们浑身酸痛,动弹不得了,郭宋走进孩子的大帐,却发现儿子坐在小桌前,认认真真地练字。
“阿城,你腿不酸痛吗?”
郭锦城摇摇头,“爹爹,我没事呢!”
郭宋奇怪地问道:“为什么?”
“爹爹,我只骑了一个时辰,不像阿姐他们,上午骑,下午也骑,没有节制,他们当然疼痛。”
旁边郭薇薇哼哼道:“小鬼头,不准你告我的黑状!”
郭宋走到女儿身边坐下,轻轻碰了碰她的腿,郭薇薇立刻酸痛得尖叫起来。
“小薇,你太夸张了吧!”
“爹爹,我从头到脚,每个地方都在痛,连头发也在痛,我们回家吧!”
“想回家了?”郭宋笑问道。
“想!”
“爹爹准备了一种草药,让你好好泡一个热水澡,然后你浑身就不痛了,说不定下午还能再骑一会儿马。”
郭薇薇眼睛一亮,“那什么时候泡澡?”
“小姨娘在准备热水呢!爹爹抱你过去。”
“嗯!”
郭宋把女儿横抱起来,给她裹上毯子,对儿子道:“阿城,等会儿你也泡个澡,下午骑马,我们明天一早回去。”
“爹爹,我知道了。”
郭宋来到大帐内,把孩子交给阿秋,由阿秋替两个孩子泡澡,张雷家的大帐内,也是由李温玉和小妾替孩子泡澡。
“我给孩子脱衣服了,夫君快出去吧!”
“出去,快出去!”郭薇薇也跟着撵爹爹出去。
郭宋呵呵一笑,走出了大帐,两名丫鬟放下了帘帐。
这时,薛涛走上前道:“夫君,我昨晚想给你说件事,你睡着了。”
“什么事?”
“就是阿城拜师的事情,前些日子,有个大儒很喜欢阿城,说要收他当弟子。”
“是谁?”
“相国李泌。”
居然是李泌,郭愣住了,“他在张掖?”
“颜公病逝,他也来拜祭的,阿城去拜祭颜公时遇到他,他们一老一小聊了好久,李相国说,阿城是举世无双的美玉,他愿为雕玉之匠,我因为觉得阿城还小,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夫君昨晚说起,我才想起这件事。”
郭宋顿时有兴趣了,李泌终于又入世了吗?
第六百三十三章 李泌入世
郭宋一家人又在马场住了一夜,次日上午,大家收拾东西开始返程。
临行前,郭宋给每个孩子都买了一匹小马,自然就是他们这两天骑的马匹,郭薇薇趴在车窗上望着她心爱的小红马,一直望着它回到了张掖。
众人回府去了,郭宋却来到了张掖县令李禅的官宅,他翻身下马,却见李泌笑眯眯地站在大门前。
“我想使君一定是来拜访我的吧!”
郭宋也微微笑道:“当然!李公回张掖,我怎么能不来拜访?”
上一次见到李泌,还是去年郭宋率军去安西途中,李泌前来献计。
这才一年多不见,郭宋发现李泌似乎老了很多,两鬓斑白,头发花白,算起来,他今年也不算太老,才六十四岁。
李泌避世入世已经有好几次,在天下大乱,局势混沌不清时,他会选择避世,但到天下清朗的希望出现时,他又会选择入世。
郭宋夺取河东太原府,剿灭元氏,就像一盏明灯,又让李泌看到了天下局势清朗的希望,他果断地回来了。
当然,恰逢挚友颜真卿病逝,李泌也要赶回来拜祭,送挚友英魂一程。
两人走进客堂坐下,李泌亲自煎茶,给郭宋倒了一盏茶,笑道:“在沙州禅院,煎茶成了我的一大爱好,那里的僧人都是煎茶高手,学会了不少。”
郭宋端起茶嗅了嗅笑道:“茶似秋叶,水如碧波,茶香浓郁,果然是好茶。”
“一是水质,二是火候,当然茶品是根本,三者缺一不可。”
郭宋细细品了口茶,点点赞道:“回味悠长,确实不错!”
郭宋放下茶盏道:“今天来拜访李公,其实是为犬子之事而来。”
李泌微微笑道:“其实使君不来,我也要去拜访使君,世子少年高智,天赋秉异,这样的孩子一般大儒教不了,会毁了他,天下只有三人能教他,颜公已病逝,韩相在成都,然后就是我了,不是我自吹自擂,我说是实话。”
“我相信!”
郭宋断然道:“我当然知道我的儿子不是一般人能教育好,所以我来找李公,我已经决定,把他交给你,拜李公为师,将他培养成材。”
李泌愣住了,那可是世子啊!他就这么果断地交给自己了,这份信任让李泌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动,半晌,他缓缓点头,“一定不负使君的重托!”
.........
郭宋把儿子郭锦城带着自己外书房,“坐下吧!”郭宋指旁边一张桌案和坐榻。
郭锦城这才发现父亲的外书房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宽大的桌案和锦椅都不见了,变成了一大一小两套桌榻,两边依旧是高大的书橱,里面都空空荡荡,书籍都不见了。
郭锦城心中忐忑地坐下,郭宋这才柔声对儿子道:“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的书房了,你将在这里读书练字,我给你找了一个很好的师父。”
“爹爹,孩儿上学了吗?”郭锦城有点兴奋地问道。
郭宋点点头笑道:“算是上学了,很多天才孩童四岁就会写诗,七岁能做赋,十岁就能写天下文章,爹爹希望你也一样。”
“孩儿的师父是.....李相国吗?”
“你怎么知道?”
“他亲口告诉孩儿,他说他一定会来教我读书,让我更好地继承爹爹的事业。”
郭宋蹲下来,疼爱地抚摸儿子的小脸蛋,“他说得没错,要继承爹爹的事业,你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更加勤奋读书,爹爹相信你将来一定会比爹爹更加优秀!”
郭锦城重重点头,“孩儿一定不让爹爹失望!”
当天下午,郭锦城在父亲和一众高官的见证下,正式拜李泌为师,开始了他的读书生涯。
或许是弟弟的拜师刺激到了郭薇薇,她也渐渐转变了性子,不再像从前那样疯疯癫癫,开始沉下心跟母亲学画画和书法了,她也要成为一个天下有名的女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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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渐渐到了十二月,河西再次变成一片白雪皑皑的世界,学房走廊下,郭宋和李泌盘腿而坐,一边喝茶,一边欣赏着雪景。
郭宋回头看了一眼正伏案练字的儿子,对李泌道:“我听阿城说,他已经学到《吕氏春秋》了,李公,这进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李泌微微笑道:“坦率地说,我并没有教他什么,他都是背诵,上午背书,下午练书法,本来我还想让他学我的书法,但我发现他更适合学习颜公的书法,也就由他了。”
“他只是背书?”郭宋迟疑一下问道。
李泌点点头,“背书能扩展的他思路,你可千万别以为背书就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给你举个例子,我随口读一篇五六百字的文章,里面的每一句话都是不同的出处,《论语》、《孟子》、《老子》、《韩非子》、《尚书》、《诗经》等等,然后我要求他把每一句话的下一句写出来,凑成一篇文章。”
李泌指指自己脑袋,“这需要强大的记忆力,反应能力和对经书的熟练,这几个月,我就是这样训练他、培养他,一直要训练他三年。”
郭宋有点明白了,“李公是在训练他的能力!”
李泌笑了起来,“这就和练武一样,先练筋骨,练内力,招式什么的以后再练不迟,读书也是这样,我先用三年时间让他背万卷书,然后回过头再重读,再讲解,再过几年,又重新读,重新讲解,这就叫温故而知新,这样才能把孩子培养成材。”
“李公还有更远的计划吗?”
“有!”
李泌不慌不忙道:“等他到十三岁时,如果我还健在,我就开始教他读史,经书只是打基础,知礼明事,但真正让他有安邦定国之才,还是要让他读史,以史为鉴可知今,以史为路可辨前途。”
郭宋点点头叹道:“我希望李公能活到一百岁!”
李泌呵呵笑了起来,他喝了口茶,又问道:“听说使君打算和回纥开战?”
郭宋淡淡道:“不是我要和它开战,而是我要教他们怎么做人。”
“呵呵!好狂妄的口气,你凭什么,铁火雷吗?”
“难道铁火雷还不够?”
李泌摇了摇头,“孙子曰,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你理解这句话,最有效的办法摆在你面前,你不用,你却要亲自上阵,这是天下大匠的手笔吗?”
“李公是指......思结部?”
李泌望着漫天大雪,缓缓道:“一山不容二虎,回纥为什么要放弃北庭返回草原,不就是因为草原上多了一头狼王?使君,你了解狼性就会知道,草原上只能有一头狼王。”
“我知道了,我只需要做一件事,给他们补补身子,思结不行了,给思结输血,回纥要败了,再把回纥扶起来,让他们厮杀几十年,搞不好最后是便宜了别的部落,比如黠嘎斯,或者契丹。”
“黠嘎斯不行,人数太少,成不了气候,倒是辽东的契丹危险很大,则天皇帝就说过,契丹不除,辽东不宁,辽东不靖,幽州不稳,这几年朱滔坐镇幽州,纵容契丹坐大,已有养虎为患之势,一旦契丹吞并渤海国,肯定会向草原扩张,草原上的第三头狼王就出来了,怎么破这个局,还需要使君好好费一番思量。”
说到这,李泌站起身道:“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自己好好考虑,我去看阿城去了。”
他转身走回了房间,郭宋将身上棉袍紧了紧,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房间里指导书法的师徒二人,也站起身向内院走去。
他走到妻子的书房前,只见妻子手中盘着一块玉,正在给女儿指点绘画,女儿郭薇薇坐在桌案前,全神贯注地听母亲指点,两人都没有发现自己到来。
郭宋笑着摇摇头,没有打扰她们,走过走廊,向自己的内书房走去。
他心中有一种急切的情绪,就想立刻将刚才和李泌的谈话写下来,郭宋坐在自己的桌案前,望着窗外漫天的飞雪,他的思绪已经飞到辽阔的草原,飞到了遥远的辽东,他提起笔,毫不迟疑地写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