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四章 血战庭州(中)
中军最前面是三千弩手,他们同时也是长矛兵,集结成方阵后,并不畏惧敌军骑兵,在激战时,他们将在重甲步兵的身后作战,另外一千士兵是矛盾军,高举大盾和短矛,他们负责保护重甲步兵的左右两翼,
而一万骑兵将是今天主力,他们不仅要和敌军骑兵血战,还要压制住他们的作战范围,给重甲步兵创造条件。
‘呜——’
沙陀骑兵低沉的号角声再次吹响,八千沙陀骑兵也进入了战斗状态,手提长矛,目光狰狞地望着两里外的唐军。
朱邪墨山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娘的,居然是唐军,不是葛逻禄人,葛逻禄的骑兵很厉害,他还是有点没把握,但唐军嘛........
很多人都以为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里,朱邪墨山显然也是这样的人,他从未和郭宋的河西军交过手,但他和赵腾蛟的甘州军打过交道,更是和王连恩的甘州军激战过,全歼八千唐军。
他从骨子里瞧不起唐朝,被回纥人肆意欺凌,被吐蕃军打得灰头土脸,还被安禄山打得差点灭亡,这样的唐军能和沙陀骑兵在草原上抗衡?
他心中燃起一股残酷的杀机,将这支唐军斩杀殆尽,让朱邪金海无地自容去吧!
他拔出战剑厉声大吼道:“杀!”
八千沙陀骑兵骤然发动了,万马奔腾,大地在颤抖,他们疾速狂飙,企图用强大的冲击力冲垮对方的防线。
“弓弩准备!”
一名唐军郎将厉声高喊,三千弩军士兵单膝跪地,同时举起了军弩,斜角向上四十五度,用抛物线方式射杀对方,当弩矢从高处落下,那么射程距离也就是杀伤距离,这是唐军最精良的臂张弩,杀伤距离可达两百五十步。
如果斜角向上六十度,那么抛物线角度更大,从高处落下的重力加速度也就更大,穿透力更强,但杀伤距离会缩短,变成两百步。
不过唐军选择的是斜角四十五度,他们有经验,这个高度足以射透沙陀军的皮甲,而且两百五十步,可以给他们射击两轮。
冰冷的箭头呈流线型,三面开槽,一旦射中敌军就会血流不止,除非及时拔箭敷药,否则会失血过多而死。
沙陀骑兵越奔越近,已经进入三百步射程,连唐军的战马也感觉到了席卷而来的滔天杀气,不安地用马蹄轻轻击打地面。
但这支河西唐军已久经战场磨练,训练强大,他们就像山一样的巍然不动,目光冰冷地望着席卷而来的沙陀骑兵。
朱邪墨山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对方竟然给他一种生铁的感觉,冷冰冰,硬邦邦,坚硬无比,但这种感觉在他心中也只是一闪而过,他此时已无暇细想,热血即将冲破他的头顶。
“杀啊!”朱邪墨山挥刀大喊。
“杀啊——”八千沙陀骑兵像狼群一般地嘶声嗷叫。
沙陀骑兵终于杀进了两百五十步线。
‘梆!梆!梆!’清脆的梆子声骤然敲响。
唐军弩兵不需要指挥,他们从阵型就知道这是三轮射,第一排千名弩兵率先扣动悬刀,‘咔!’一片弩机声响起,一千支弩矢腾空而起,瞬间变成了细小黑点,消失不见。
密集的弩矢呼啸而来,噼噼啪啪射进了沙陀骑兵队伍中,沙陀骑兵已有防备,纷纷举起皮盾。
正如两辆高速奔驰的汽车相撞会更加惨烈一样,疾奔中的骑兵遇到了强劲射来的弩矢,弩矢的穿透力和杀伤力变得更强大。
‘噗!噗!噗.......’
一片皮甲被穿透的声音响起,沙陀士兵纷纷惨叫中箭,翻滚下马,也有战马被弩矢射中,向前倾翻倒地,将马背上沙陀骑兵甩飞出去,被后面奔腾的马蹄践踏成泥。
第一排弩兵射完,立刻抽出第二支弩箭,为了减轻负重,每个人只携带了两支弩箭,插在后背铠甲上的一排箭洞内,就像后世的子弹带。
他们奋力拉开弓弦,卡住弩钩,抽出弩箭放入槽内,拉起望山,斜角六十步向上,动作一气呵成。
这时,第二排和第三排的弩矢已经射出,两千支弩矢射入敌军奔跑的队伍中,敌军已经杀到一百五十步外。
第二轮开始了,又是三排弩矢射出,‘噗!噗!噗.....’如雨点般射向敌军队伍,射穿了他们的皮盾和皮甲,无数士兵哀嚎着从马上摔下。
一名年轻的沙陀士兵被一支射中前胸,剧烈的疼痛使他失去了平衡,滚翻落马,强烈的求生**使他从地上爬起,但刚刚起身,就被沉重的马蹄狠狠踏在后颈上,顿时颈骨折断,穿透了脖子.......
在他即将死去的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穹帐,看见站在穹帐前张望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眼前一黑,再也没有醒来。
残酷的战争使无数沙陀骑兵如蝼蚁般地卑微死去。
两轮六千支箭使八千沙陀大军损失了一千余名骑兵,剩下的七千已经终于杀到唐军五十步外。
这时,三千弩手已经拾起长矛,飞快地撤到重甲步兵身后,将军弩背在身后,转变为长矛步兵,他们迅速结成了长矛方阵,以集体的力量来敌军骑兵抗衡。
主角已经登台,一千重甲步兵半跪在地上,他们两两相错,将陌刀的刀柄顶住大地,锋利的刀尖呈四十五度斜角指向天空,陌刀长足足有一丈五尺,也就是四米六左右,足够的长度才有足够的高度,使战马无法从头顶上跃过,即使强行飞跃,也是开膛破肚的后果。
陌刀硬度极高,韧性差一点,但不需要韧性,锋利无比的刀尖和刀刃足以使它们刺透一切,劈断一切。
万马奔腾,已经杀到三十步外,可以清晰看清对面敌军士兵的脸庞,那是一种狰狞中的恐惧,是一种绝望的无声呐喊,脸上肌肉完全扭曲了,他们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很多士兵恐惧闭上了眼睛,任由命运把自己送进悲惨的地狱。
但沙陀骑兵强大无比的杀气和滚雷般的马蹄声,也足以吓得普通人魂飞魄散,只是他们面对的是一千名杀人机器,陌刀士兵的眼睛只有冰冷的灰色,就像死神在凝视自己的猎物,毫无一丝怜悯,残酷得令人心悸,他们就像一尊尊铁铸的塑像,一动不动。
“轰!”
疾奔中的骑兵队伍终于撞上了一千把冷冰冰的陌刀大阵,强大无比的撞击力量可以将一扇紧闭城门撞得粉碎,也可以将数千名士兵悉数撞死撞伤,他们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
只可惜他们遇到的是长长陌刀,强大的力量通过陌刀传给了大地,甚至只会让锋利无比陌刀刺穿一个又一个胸膛,刺穿了一匹又一匹的战马,人和战马的尸体在陌刀阵前迅速堆积,只一次撞击便使一千三百余骑兵惨死在强大的陌刀阵前。
一连串的撞击终于停止,就仿佛时间在沙陀军身上凝固了一样。
唐军骑兵骤然爆发,从左右两翼杀了出来,大喊着杀向沙陀骑兵,沙陀骑兵反应过来了,纷纷调转马头,两支骑兵军队激烈地缠斗一起。
一千重甲士兵也蓦地站起身,甩掉陌刀上的内脏和血沫,他们踏着敌人的尸体,整齐地挥舞着陌刀向沙陀骑兵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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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五章 血战庭州(下)
郭宋身处右翼骑兵队伍之中,百名亲兵护卫着他,他在紧密观察战场上的瞬息变化,沙陀的骑兵的战斗力确实强悍,更重要是骑术精湛,甚至超过了吐蕃军,他们将骑兵的高速灵活发挥得淋漓尽致。
沙陀骑兵在疾奔中忽而在马上消失,忽而长枪疾刺,忽而战刀劈砍,很多沙陀骑兵总是在被唐军骑兵包围时,能通过精湛的骑术突围。
而唐军骑兵却没有个人的发挥,也没有高速奔跑,总是保持着阵型不散,这是唐军的优势,配合默契,阵型严密,但同时也显得稳重有余,灵活不足。
郭宋不得不承认,唐军在骑术上确实逊色于对方,尽管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而且人数两倍于对方,却始终无法将对方击溃。
倒是重甲步兵发挥出了强大的杀伤力,步步前进,杀得沙陀骑兵人仰马翻,所以之处人头翻滚,肢体横飞。
这样打下去不行,骑兵发挥不出优势,必须把骑兵的灵活性调动起来,郭宋取出两支令箭道:“传令第五营和第十营,转换为弓骑兵!”
“遵令!”
两名亲兵接过令箭,分头飞奔而去,一人找到裴信,举令箭高喊道:“裴将军,使君令你的第五营转为弓骑兵!”
裴信点点头,喝令道:“第五营转为弓骑兵!”
与此同时,武志远也下令,“第十营转为弓骑兵!”
唐军改变了战术,弓骑兵对阵型要求不高,更强调速度和隐蔽,唐军骑兵就像一条猛虎长出了两只翅膀,严密的阵型中出现了在外围高速奔跑的骑兵,有点陷于僵硬的唐军阵型被盘活了。
两千骑兵在外围高速中疾奔,不断张弓引箭射向沙陀骑兵,一支支冷箭令沙陀骑兵防不胜防,纷纷中箭坠马。
这一招果然见效,只数轮骑射便使五百余名沙陀骑兵中箭落马,远程打击的出现使整支唐军骑兵都被激活了,阵型开始发挥出强大的威力,不断压缩沙陀骑兵的运动范围,沙陀骑兵开始变得像陷入沙漠中作战一样,高速灵活的优势渐渐被抑制住。
一旦沙陀骑兵发挥不出自己的优势,他们的士气就开始迅速消退。
唐军越战越勇,重甲步兵所向披靡,连密集的长矛步兵方阵也打造得如铜墙铁壁一样,千余名沙陀骑兵企图冲垮唐军的步兵阵营,非但没有成功,反而被重甲步兵调头反噬,沙陀骑兵被杀得七零八落,几次突围失败,一千沙陀骑兵在重甲步兵和长矛步兵的前后夹击下,渐渐被吞没了。
这时,沙陀骑兵被唐军骑兵分割成三块,只剩下了三千人出头,唐军骑兵开始逐步收缩包围圈。
郭宋喝令道:“重甲步兵回撤!长矛步兵压上去!”
号角吹响,令旗挥舞,一千重甲步兵开始撤出战场。
三千长矛方阵也一分为三,加入了三个战圈的围攻战,他们负责堵住漏洞,防止沙陀骑兵杀出重围逃脱,
朱邪墨山急得大喊大叫,“突围撤退!突围撤退!”
怎么大喊都无济于事,唐军的骑兵大阵就像三张严密的大网,进退一致,阵型的好处就在这里,能够互相配合,使每个沙陀骑兵突围时总是要面临五个以上的唐军骑兵截杀。
“将军,那边好像有缺口!”
一名沙陀骑兵忽然发现西北角有一处缺口,惊喜得大喊,
朱邪墨山也看见了缺口,他稍微犹豫一下,立刻纵马疾奔,向缺口处奔去,此时他已经顾不上其他士兵,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已经是万幸了。
这确实是唐军包围圈中出现的一个小缺口,是骑兵和步兵的速度差距造成,骑兵速度太快,步兵一时没有跟上,但这种漏洞也是转瞬即逝,朱邪墨山率领百余沙陀骑兵抓住了这个极为短暂的机会,冲出了包围圈。
回头再看,小缺口已经消失,后面的数百骑兵没有能杀出来。
这时,外围的唐军斥候骑兵向他们杀来,箭矢密集射来,数十名沙陀骑兵中箭落马,朱邪墨山惊得胆寒心战,抱着马脖子没命地狂奔,一口气奔出三十余里,身后只剩下十几名骑兵跟随。
朱邪墨山欲哭无泪,只得仓惶向沙陀老巢逃去.......
随着最后一群沙陀骑兵被乱箭射杀,这场苦战了三个时辰的激战才终于结束了。
战场到处是战死者的尸体,千余名沙陀战俘垂头丧气坐在空地上,周围有数百名唐军看守。
这场大战八千沙陀骑兵全军覆灭,阵亡者高达六千七百余人,被俘一千二百余人,大多带了轻伤,他们是幸运者,被包围后,一名千夫长带领他们集体下马跪地投降,才侥幸逃脱了死神的收揽。
唐军也有一千余人伤亡,其中阵亡五百余人,伤七百余人,伤者集中在一起,十几名军医在给他们上药清洗伤口。
裴信则率领数千士兵打扫战场,沙陀士兵的尸体被集中焚烧后深埋,各种物品则堆积在一起,战马收集到五千余匹。
远处,满载粮食物资的骆驼队正向战场走来,郭宋起身对几名亲兵道:“你们去通知金满县,把情况告诉他们!”
几名亲兵翻身上马,向金满县方向疾奔而去。
这时,李冰将投降的千夫长带了过来,这名千夫长很年轻,也就二十岁出头,模样看起来倒有几分像汉人,尤其脸型和眉眼,完全没有沙陀人特有的扁圆和宽眼距,郭宋心中一动,难道此人有汉人的血统?
这名千夫长很胆怯,战战兢兢站在郭宋面前,李冰笑道:“使君,这是他们投降的千夫长,叫做朱邪腾云,汉名许腾云,是朱邪金满的儿子。”
朱邪金满就是两次来和郭宋谈判的沙陀特使,目前也是沙陀宰相,郭宋沉吟一下问道:”你母亲是汉人?”
朱邪腾云点点头,用一口流利的汉语道:“我父亲年轻时在洛阳生活,在那里认识我母亲,母亲跟随他来沙陀,但水土不服,不久就病逝了,父亲后来又娶了处密部大酋长的女儿,也就是我现在的母亲,但他们没有孩子。”
“你是独子?”郭宋又问道。
“是的。”
郭宋点点头,沉吟一下又问道:“现在沙陀的情况怎么样?”
朱邪腾云目光一阵黯然,摇摇头道:“处月部和其他六部本来就比较松散,有肉吃,大家都尊处月部为大哥,可没有肉吃,大家就有点貌合神离了,尤其朱邪金海两次惨败,六部丧失数万精壮,那些长老都恨不得将他抽筋剥皮,第一次就闹翻了,但因为葛逻禄人为压力,大家又不得不团结在一起,现在葛逻禄出现内乱,外部压力没有了,六部都想从沙州捞点什么,结果朱邪金海在沙州又一次惨败,这一次麻烦大了,六部威胁要分家,向处月部提出难以接受的条件。”
“什么条件?”郭宋问道。
“两个条件选一个,要么把朱邪金海处死,要么赔偿三百万只羊,处月一共只有不到五百万只羊,怎么可能给他们三百万只羊?”
“那就把朱邪金海交给他们,这种祸根,你们可汗还舍不得?”
“不可能!”
朱邪腾云摇摇头道:“朱邪金海在西州,那是他的老巢,他手上有五千军队,可汗根本拿他没办法。”
“那现在处月部还有多少军队?”
朱邪腾云叹了口气,“处月部目前还有六千军队,除了可汗身边的一千侍卫军外,就是高昌那边朱邪金海的五千军队了。”
郭宋一怔,沙陀会这么惨吗?
第五百四十六章 光复北庭
许腾云毕竟有汉人的血统,加上他父亲又是个老油条,从小就受到父亲熏陶,使他比一般的沙陀人更善于察言观色,见风使舵,比如他见势不妙就赶紧率军投降,绝不会送掉小命。
他见郭宋眼中有怀疑之色,连忙道:“我说的句句是实,处月部本来就不是什么大部落,是因为联合了处密等其他六部后,才有今天的沙陀,张掖之战死了多少,沙州之战又损失了多少,今天又损失八千人,再厚的家底也挥霍不起,何况家底还并不丰厚,要是被其他六部知道今天的战况,那帮豺狼肯定会把处月部瓜分了。”
郭宋当然也想到这一点,他让亲兵带朱邪腾云下去休息,并嘱咐善待此人,朱邪腾云感激得连连行礼。
郭宋这才笑了笑问李冰道:“这个朱邪腾云怎么处置?”
李冰愣了一下,慢吞吞道:“他想回洛阳,卑职已经答应他了。”
郭宋知道李冰误会了,便笑道:“我不是说要杀他,我是在问,打算怎么利用他?”
李冰松了口气,连忙道:“卑职在想,这个朱邪腾云的价值就在于他的父亲朱邪金满,他又是独子,朱邪金满肯定很在意他,卑职觉得可以利用朱邪金满替我们做事。”
郭宋点了点头,李冰的建议和他想到一起去了。
郭宋微微笑道:“让朱邪腾云写一封信给他父亲,你就让他这么写.......”
..........
战场已经收拾结束,大军随即出发向金满县而去,距离金满县还有十里,一支骑兵飞奔而来,为首老将正是杨袭古。
郭宋翻身下马,迎了上去,杨袭古激动万分,甩蹬下马,上前紧紧拥抱一下郭宋,忍不住老泪纵横。
“我就知道使君还会再来,这一天我们已经盼了三十年,唐军终于来了。”
说完,他竟失声痛哭起来。
郭宋没想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会在自己面前像个孩子一样的大哭,他心中一酸,连忙好言安抚他。
杨袭古情绪稍稍稳定一点,他也有点不好意思,拭去眼泪笑道:“我有点失态了,使君赶紧带弟兄们到金满县好好休息!”
郭宋笑问道:“我送给老将军的礼物收下了吗?”
杨袭古不解问道:“使君是指?”
“沙陀军的后勤大营!”
杨袭古顿时反应过来,呵呵笑道:“我收下了,简直太丰厚了,几千顶大帐,十万石麦子,还有三十几万只羊啊!
“如果不够,我们还带了两万石粮食。”
“足够了,整个金满县军民也就一万五千人,我们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么多粮食。”
郭宋笑了笑,回头令道:“加快速度,我们去金满县休息!”
唐军加快了行军速度,天黑前,大军抵达了金满县,受到了北庭军民的热闹欢迎,一万多军民全部出城,载歌载舞欢迎远方的亲人到来,当郭宋出现时,很多人还记得他,争先恐后握住他的手。
杨袭古摆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郭宋望着一双双热切期待的眼睛,他深深吸一口气,高声道:“千言万语就只有一句话,你们受苦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一万五千军民激动又蹦又跳,欢呼声顿时响彻了云霄。
.........
入夜,郭宋坐在大帐内赏玩着十几块郑据送他的极品羊脂美玉,他前世就酷爱和田玉和宝石,这个习惯也带到了唐朝,他并没有因为玉多而厌烦,反而更加嗜之如命,而且把自己的妻子也带了进去。
不过此时郭宋却在考虑接下来的行动,沙陀对中原隐患太大,必须利用这次机会将他们彻底铲除,但接下来怎么安排北庭,却着实要费一番思量。
北庭不像安西,安西的最大威胁吐蕃国力衰败,暂时不会过来,但北庭就不一样,回纥在北庭的代理人被自己干掉,他们会善罢甘休,会放弃北庭?还有葛逻禄,他们目前虽然有内乱,可一旦内乱结束,他们会不会继续入侵北庭?
这些问题的答案其实都不言而喻,关键是自己该怎么做?
郭宋放下手中的玉,负手走到大帐门口,望着天空一轮皎月。
大军驻扎在金满县城外,城内西北角虽然有一大片空地,但上面种满了豆子,郭宋还是让唐军在城外驻营。
这时,亲兵在一旁禀报:“使君,杨老将军求见!”
郭宋一回头,只见杨袭古站在一旁,含笑望着自己,郭宋连忙笑道:“老将军快请!”
郭宋将杨袭古请进了大帐,两人分宾主落座,一名亲兵给他们上了茶。
郭宋问道:“老将军考虑过回家乡颐养天年吗?”
杨袭古摇摇头,“我两个儿子都在庭州战死了,老妻也在这里病逝,我孤单一人,这里就是我的家,只要我在一天,我就会为大唐守一天疆土,不过我已经七十二岁,没有几年了,以后为国戍边,就指望使君了!”
郭宋点点头道:“我会把裴信留在伊州,让他协助你保家卫国。”
“小裴将军不错,颇有名将之风,不过把他留在伊州,使君是打算把沙陀赶尽杀绝吗?”杨袭古一脸疑惑问道。
“这个问题我正想找老将军探讨一下,老将军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杨袭古沉吟一下道:“沙陀的核心是处月部,这个部落野心勃勃,东征西讨,和处密部、预支部结盟,又控制了烈山部、乌孙部、金山部和伊吾部,我觉得这里面可以分而化之,对那种野心大,侵略性强的部落要坚决歼灭,对那些温和,只想守住自己土地放牧生活的部落应该拉拢。”
“处月部就不用了,那其他六个部落,老将军怎么看?”
杨袭古微微笑道:“我在北庭四十年了,对这些部落还是比较了解,处密部、预支部和处月部其实是一个部落,只是处月部人数最多,实力最强,他才占据了领导之位,如果是处密部掌权,其实还是一样的沙陀,预支部也是一回事,处密部和预支部反对处月部,只是想争夺主导权而已。
而烈山部、乌孙部、金山部和伊吾部这四个部落反抗处月部,是为了生存,首先人种就不一样,这四个部落都是北庭本地的乌孙人,处月、处密和预支三部是突蕨人,使君明白了吗?”
郭宋缓缓点头,“我大概明白了!”
........
沙陀人老巢在伊吾城,但这座城池内只是生活着沙陀人的统治阶层,大量游牧部落分布在伊州北部的金山以南以及天山以北地区。
伊吾城的人口并不多,只有两三千人,其余都是军队驻扎。
在伊吾城南面有一座大宅,这里便是叶护朱邪金满的府宅,朱邪金满曾在唐朝生活了十余年,他的第一任妻子便是洛阳的一个汉人舞女,给他生下唯一的儿子朱邪腾云,妻子病逝后,他又按照父亲的安排迎娶了处密部大酋长的女儿为妻,但妻子始终没有给他生下孩子。
前任可汗朱邪金顶、死在河西的朱邪未明以及朱邪金海,这三人是老可汗的正妻所生,而朱邪金满虽然是长子,但他是庶出,毫无地位。
只是他在大唐读了十几年的书,侄子朱邪亮才任命他为宰相,但军权却没有。
朱邪金满长期生活在唐朝的缘故,他的府宅充满了中原风格,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假山池鱼,但他的处密部妻子却很不喜欢,甚至十分厌恨,她索性把后宅拆除一半,搭了几顶帐篷居住。
两人本来就是政治婚姻,又没有孩子,关系一直很冷淡,十几年来基本上各过各的。
此时,朱邪金满已经得到朱邪墨山在庭州惨败、全军覆灭的消息,他唯一的儿子就在军中啊!朱邪金满心中焦虑万分,顿时病倒了。
可到了晚上,朱邪金满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他儿子派人给自己送信来了,他腾地一下坐起身。
“送信人在哪里?”朱邪金满急声问道。
第五百四十七章 借势促乱
送信士兵是朱邪腾云的心腹,他取出两封信呈给朱邪金满,朱邪金满一怔,“怎么会是两封信?”
“一封是公子的信,另一封是....唐军主帅郭宋......”
朱邪金满顿时无力坐下,果然是郭宋,难怪朱邪墨山被打得全军覆灭。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看了一遍儿子的信,又问亲兵道:“公子现在情况怎么样?”
“公子还好,他是主动投降,唐军没有为难他。”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朱邪金满摆摆手,让士兵退下,大堂里没有了外人,他这才打开郭宋的信,细细读了一遍。
郭宋在信中给他明确提出了要求,也给了他们父子承诺,朱邪金满当然知道答应郭宋的条件意味着什么,但他心中更清楚,若不答应郭宋,自己和儿子的命运会是什么下场。
他负手走了两步,仰天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立刻写了一封信,派人秘密给朱邪金海送去。
刚把送信人打发走,一名随从在堂下禀报,“可汗有急事相请!”
朱邪金满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可汗为什么找自己,朱邪亮也急了。
“我知道了,立刻给我备马!”
朱邪金满翻身上马向王帐奔去,沙陀的王帐位于伊吾城中心,有意思的是,这里没有建筑,而是由数百顶大帐组成,中间是一座巨大的蛋形白色大帐,这就是沙陀的王帐了,是沙陀王者的象征。
四周有一千名侍卫军保护着王帐,但朱邪金满却心知肚明,沙陀可汗也只剩下这最后的一千士兵了。
当然,这里指的士兵是经过训练的处月部士兵,能随时上阵打仗,除了这一千士兵外,处月的精兵就只剩下高昌朱邪金海控制的五千士兵了。
如果是指青壮男子的话,处月分布各地的部落还能凑出两三万人,但那些不是士兵,都是一些挑选剩下的,要么有各种缺陷,要么老实巴交的牧民,从未碰过兵器,上战场就会被吓得尿裤子,那样青壮男子并没有什么意义。
朱邪金满走进大帐,见到了焦虑万分,来回踱步的可汗朱邪亮。
朱邪亮是前沙陀可汗朱邪金顶的儿子,按照沙陀的规矩,应该是兄弟继承兄长的可汗之位,还轮不到儿子,朱邪金顶死后,就应该是弟弟朱邪金海继承汗位。
但长老会却坚决反对由朱邪金海继位,他们趁朱邪金海不在伊吾时,强行拥立朱邪亮上位,继承了父亲的汗位。
朱邪亮此时已是热锅上的蚂蚁,朱邪墨山的全军覆灭使他丧失了最后的八千精锐之军,他手中只剩下一千人,一旦这个消息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可汗,金满叶护来了!”
“快请他进来!”
朱邪亮毕竟才十九岁,太年轻了一点,在不知所措之时,伯父朱邪金满的到来,使他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
这时,朱邪金满刚走进大帐,朱邪亮便急忙跑上前道:“伯父,大事不妙啊!”
朱邪金满指了指西北面,那边是原来伊州州衙,现在是长老会的议事大堂。
朱邪亮点点头,“我现在很担心唐军,但同时更害怕他们,尤其是处密部和预支部,他们早就想取我们而代之。”
“是啊!这帮家伙最善于落井下石,处月部强大之时,他们会服服帖帖,比绵羊还温顺,一旦处月部遭遇困难,他们就会脱去羊皮,露出狼的面目,可汗,我们必须采取行动,不能坐以待毙。”
“我就是找叶护商量此事。”
朱邪金满缓缓道:“其实我路上已经想过了,不管可汗喜不喜欢,必须让朱邪金海率军来伊吾,防止其他部落趁机发难。”
朱邪亮其实也有点怕朱邪金海,但怕不是办法,必须两权相害取其轻,他沉思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那就请金海叶护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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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不用朱邪亮派人去请,朱邪金海已经率领大军在前往伊吾城的路上,他在第一时间内得到了朱邪墨山惨败的消息,他便意识到,自己等候多年的机会终于来了。
朱邪亮身边应该没有军队了,这个时候就是自己大放异彩的机会,沙陀可汗之位本来就该由他朱邪金海来继承,这是处月部百年来的规矩,弟承兄位,不料被长老会那群老王八给搅黄了,强行支持侄子朱邪亮上位,怎么能不让朱邪金海怀恨于心。
五千骑兵沿着官道疾速北上,进入伊州不久,一名士兵上前道:“启禀叶护,有人来送信?”
“送什么信?”朱邪金海一怔问道。
“是金满叶护写来的信。”
朱邪金海点点头,在几兄弟中,他和长兄朱邪金满的关系最好,上一次张掖之战后,就是朱邪金满调解了他和长老会之间的矛盾。
一名送信人被带上前,他把朱邪金满的信交给了朱邪金海。
朱邪金海叫来一根火把,在火光下匆匆看完了信。
信中说,其他六部已经开始垂涎处月部的人口和牧场,正蠢蠢欲动,朱邪亮根本就镇压不了六部,他恳求朱邪金海赶紧率军来伊吾,朱邪亮太软弱,在处月部为难之时,他已无法领导处月部和六部抗衡,朱邪金满希望朱邪金海在危难之时接替朱邪亮,执掌处月部大局,他愿全力支持朱邪金海为新一任可汗。
朱邪金满的信件让朱邪金海热血沸腾,他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到伊吾,他回头大声令道:“加快行军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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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邪金海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在他率大军前脚进入伊州不久,李冰率领三千唐军骑兵后脚便杀进了西州。
高昌便是今天的吐鲁番,从公元5世纪中叶至7世纪中叶,在这个狭窄的吐鲁番盆地中,曾先后出现四个汉族独立王国,先后分别是阚氏高昌、张氏高昌、马氏高昌及麴氏高昌,麴氏高昌最终在贞观十四年被唐军所灭,唐王朝便在高昌建立了西州,和伊州、庭州一起,成为朝廷直辖的北庭三州。
现在高昌已经被沙陀人侵占,朱邪金海便是高昌的领主,他在高昌横征暴敛,残酷统治,不断激起高昌百姓反抗,却被朱邪金海残酷镇压,他将大量反抗的青壮男子送去伊州矿山,使原本繁盛的高昌之地迅速变得荒芜,很多高昌商人也不得不迁去张掖,著名的高昌葡萄酒就是在这个背景下,在张掖发扬光大了。
此时,朱邪金海为了争夺可汗之位,率领五千军队赶去伊吾争位,郭宋便抓住这个机会,派李冰率领三千骑兵杀进了西州。
李冰率领骑兵一路南下,但见官道两边好好的麦田早已荒芜,杂草丛生,一路竟无人烟,让李冰暗暗叹息,原本富庶的膏腴之地,竟然落得如此悲凉,可见这个朱邪金海是怎么压榨百姓了。
天亮时,李冰抵达了高昌城下,朱邪金海已经率领大军北上,高昌城内只留百余沙陀士兵负责看守城门,这些士兵见城外来了无数唐军,吓得魂不附体,关闭城门,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城内的百姓听说城外唐军来了,他们顿时沸腾起来,数千百姓冲出家门,拿着扁担锄头,揪打百余名沙陀士兵,他们恨透这些残暴的沙陀人,下手毫不留情,打得士兵哀嚎哭喊,不多时,一百余名沙陀士兵都被愤怒百姓活活打死。
城门终于开启,无数百姓涌出城来,见外面真是唐军骑兵,皆纷纷跪地,放声大哭。
十几名老者抹去眼泪,上前躬身道:“不知将军尊姓大名,是从哪里过来?”
李冰翻身下马,抱拳道:“在下是河西节度使郭使君麾下大将,我姓李名冰,我们已收复庭州,我家使君令我前来收复西州,我们来晚了,让大家受了那么多的苦楚。”
众人听说是河西节度使郭宋的军队,都欢呼雀跃起来,他们早已听说郭宋威名,众人欣喜万分,拥戴着三千唐军进入高昌城。
第五百四十八章 驱狼吞虎
朱邪金海已经没有心思去过问高昌的得失,高昌就像一个被他蹂躏得体无完肤的女人,他在高昌早就呆得腻烦了,只是没有地方可去,他才一肚子不满地盘踞在高昌,现在终于等到伊州这个贵妇人向自己献媚招手,他当然是一脚把已无价值的高昌踢开,毫无顾虑投入到贵妇人的怀中。
夺得沙陀可汗之位,也就掌握了分布北庭各地的处月部十三个大小部落,以及其他六大部落的效忠,这才是他追求了多年的梦想。
就在唐军进入高昌城的同一时刻,朱邪金海也率领五千大军进入了伊吾城。
他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派军队包围了长老会,他倒不是想趁机铲除这帮死对头,而是想逼迫他们承认自己为沙陀可汗。
朱邪金海自己则率大军来到了王帐,朱邪亮忐忑不安地出来迎接叔父的到来。
朱邪金海冷冷道:“沙陀原本是多么强大,可在你手中却一天比一天衰弱,现在沦落到即将灭亡的程度,你怎么向自己父亲交代?”
朱邪亮被斥责得无地自容,含泪道:“我本来就无才无能,无法担当这个重任,如果叔父愿意力挽狂澜,挽救沙陀,我愿把可汗之位让给叔父。”
这是朱邪金满教他的,如果朱邪金海没有野心,那他绝不会要这个沙陀可汗之位,如果他本身就带着野心而来,那就算不给他也会强夺,不如顺势给他,让他去力挽狂澜,沙陀不能再内讧了。
朱邪亮当然明白,以叔父的强势,他已经没有实力保住可汗之位,沙陀一向遵从强者为王,朱邪亮只能接受现实,保住自己的性命。
朱邪金海点点头,“我并非想抢你的可汗之位,只是沙陀已危在旦夕,以你的能力确实无法驾驭这个局面,只有我来临危出马,力挽败局,等沙陀重新强大起来,我再把可汗之位还给你,你毕竟是我的侄子,按照顺序,应该是你来继承我的可汗之位,然后我的儿子再继承你的可汗之位,难道不对吗?”
“一切由叔父做主!”
“好!你现在就把可汗之位给我。”
朱邪亮随即召集沙陀的贵族和官员,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象征着可汗之位的金狼头令交给了朱邪金海。
朱邪金海本来在处月部就威望极高,按照继承顺利,就应该是他继承可汗之位,只是被长老会阻击,所以朱邪亮把可汗之位交还给朱邪金海,没有任何人反对,众人都极力赞成朱邪金海上位。
麻烦还是出在长老会。
朱邪金海得到了带兵包围长老会议事堂的将领传来的消息,议事堂已经空了,十八名长老在昨天半夜逃离了议事堂。
这个消息让朱邪金海勃然大怒,同时又忧心忡忡,他立刻把朱邪金满找来商议对策。
朱邪金满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十八名六部长老就是他派人秘密去通知他们,才使他们及时逃离伊吾城。
“可汗,不能再犹豫了,立刻派人去各部落召集青壮,如果我没有猜错,唐军一定秘密和他们达成了瓜分处月部的协议,我们不能束手待毙,召集处月青壮后我们至少还有两万军队,还能和各部决一死战,鹿死谁手还未为可知,我们还有机会。”
朱邪金满犹豫一下道:“能不能和他们再谈判,联合起来对抗唐军?”
“可汗,处密部的加兰酋长是我妻兄,我比你更了解他,如果同唐军合作能得到处月部的牧场和人口,我相信他绝对会投靠唐军,至于其他几个部落,恕我说句不敬的话,他们或许会和朱邪亮合作,但他们绝不会和你合作,否则,十八个长老就不会全部逃走了。”
朱邪金满的最后一句话深深刺痛了朱邪金海的自尊,他暴喝一声道:“如果他们真敢背叛,那就和他们决一死战!”
他立刻派人去处月各部召唤青壮。
与此同时,沙陀六部酋长也接到了郭宋亲笔信,唐军愿意把处月部的财产、牧场和人口平分给六部,大家共享北庭,六部在紧急协商后达成了一致,接受唐军的招安,纷纷集结兵力,准备彻底剿灭朱邪金海的残余势力。
.........
六部联合向朱邪金海下达最后通牒,要求他立刻把可汗之位交还给朱邪亮,否则将以兵戎相见,朱邪金海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了六部的最后通牒,这时有消息传出,朱邪亮一家已被朱邪金海秘密处死。
双方不再有任何接触,开始厉兵秣马准备战斗。
五天后,沙陀各族的内讧在伊吾城以北的草原上爆发了,朱邪金海率领刚刚拼凑出来的两万军队和三万六部联军展开了激战。
与此同时,郭宋率领一万两千唐军杀进了伊州,兵临伊吾城下。
此时的伊吾城已无军队把守,叶护朱邪金满开城向唐军投降,包括朱邪金海妻儿在内的数百名处月部贵族全部成了唐军的俘虏。
郭宋这时才知道,沙陀可汗朱邪亮已被朱邪金海毒杀,他的三个儿子都被朱邪金海杀死,妻子则被朱邪金海霸占。
郭宋不留后患,下令将数百名处月部贵族全部诛杀,将他们的财产封闭入库,同时郭宋又释放了几名处月部长老,令他们赶去向朱邪金海汇报这个消息。
北方的战争打得十分惨烈,几天的激战使双方伤亡惨重,处月部略占优势,朱邪金海全歼了处密部的五千军队,又击溃了预支部四千骑兵,但处月部也死伤近半,就在这时,唐军占领伊吾城的消息传到了军中,顿时军心动摇。
朱邪金海心生退意,想撤军回高昌,却被六部联军抓住机会,向处月部发动了全线进攻,朱邪金海大败,被杀者不计其数,处月部士兵丢盔弃甲,各自逃命,
朱邪金海无法收拢败兵,只得率领两千余残军向高昌城方向逃去。
夜幕降临,在伊吾河西岸,两千余名士兵点燃了几堆篝火,杀羊烧烤,痛饮奶酒,朱邪金海心中愁闷,一碗接一碗地喝着奶酒。
朱邪墨山默默坐在一旁,沉默片刻道:“可汗,卑职觉得去高昌未必明智。”
“为什么?”朱邪金海满嘴喷着酒气问道。
“两个原因吧!一是唐军有没有攻占高昌城我们不知道,其次高昌那边没有处月部族人,我们就像没有土壤的大树,迟早会枯死。”
“那你说怎么办?”
“我建议向西走,带领处月族人向西迁徙。”
“向西?”
朱邪金海冷笑一声,“向西我们能去哪里?”
“去黄草泊,请求回纥人庇护。”
朱邪金海沉默片刻道:“那我妻儿怎么办?”
“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他们了,妻子可以再娶,儿子可以再生,先保住袭自己的性命吧!”
朱邪墨山话音刚落,篝火处的沙陀军一阵大乱,朱邪金海惊得站起身,只见士兵东奔西跑,大喊大叫,“唐军杀来了!唐军杀来了!”
朱邪金海大叫一声,转身向自己战马奔去,这时,十几名骑马奔来大喊道:“可汗,快撤!”
朱邪金海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向南奔逃。
朱邪墨山却脱去盔甲,趁人不备,潜入了伊吾河中.......
朱邪金海带着十几名亲兵狂奔,奔出数百步,前面杀出一支唐军,拦住了他们去路,为首大将手提方天画戟,金盔铁甲,正是唐军主帅郭宋。
郭宋冷冷道:“朱邪金海,我们来算一算十年前的旧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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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九章 伊吾谈判
朱邪金海顿时明白了,对面之人一定就是他的仇人郭宋,他大吼一声,催马疾奔,挥舞六十斤重的狼牙棒向郭宋头顶狠狠砸去。
郭宋不慌不忙,挥动方天画戟横扫而去,这一戟后发先至,快如疾电,直劈对方脖子,不等狼牙棒砸中郭宋,朱邪金海的脑袋就先没了。
朱邪金海大吃一惊,急忙抽棒抵挡,不料却挡了一个空,他的胸前忽然一阵剧痛,他慢慢低下头,才发现对方的方天画戟已经刺穿了自己胸膛。
“这是替郭重庆讨还的血债!”
朱邪金海不知道郭重庆是谁,他只觉得生命在离自己远去,他忽然大叫一声,顿时气绝身亡。
郭宋将他尸体挑飞在半空,不等尸体落地,方天画戟一挥,‘咔嚓!’朱邪金海的头颅被砍下。
唐军骑兵一拥而上,将十几名朱邪金海的亲卫悉数杀死。
此时,远处的战斗已经结束,无数沙陀士兵跪地投降,至此,处月部全军覆灭,沙陀也随之烟消云散,渐渐消亡在历史长河中。
挣脱了羁绊的其余各部纷纷赶去各处掠夺处月十三个部落的人口和财产,但朱邪墨山却潜入伊吾河中逃脱了性命,他逃到天山北麓,带着一支数百人的小部落向西迁徙,投奔回纥人,被回纥安置在夷播海东岸,这是唯一幸存的一支处月部,但也只延续了不到百年,便被黠嘎斯人吞并,彻底消亡了。
星星峡的官道上,一支百余头骆驼组成的队伍正在向东而去,为首骑马之人正是朱邪金满,他改名为朱满,带着儿子朱腾云前往洛阳,朱邪金满回头最后看一眼身后的草原,他叹息一声,催马前行,队伍渐渐消失在官道上,十几年后,朱满父子成了洛阳有名的皮货大商人。
..........
银山关卡的沙陀守军也消失了,唐军接手了银山守捉,从这里前往焉稽镇就近了很多。
在银山脚下有一片刚刚修整一新的墓地,周围竖起高高的一圈围墙,十二座坟茔变成了墓地,用青石修砌,杂草清理一空,变得干净整洁,十二座墓前都有一束白花,在最前面还有一块高大的石碑:‘大历十年三百勇士记’,上面记录了大历十年天子特使郭宋率领三百骑兵出使安西和北庭的经历。
在石碑背后记录了阵亡的两百二十三名将士的姓名。
郭宋半跪着,默默将一束白花放在石碑前,在他身后,一万唐军士兵肃穆默哀。
这座墓地长眠着十二名跟随他出使安西的唐军将士,还有更多的阵亡将士尸骨全无,包括郭宋的挚友郭重庆。
“安息吧!唐大郎,安息吧!张长武,安息吧!童顺,安息吧!所有在这片土地上阵亡的将士,我为你们树立了一座丰碑,北庭军民将永远纪念你们!”
郭宋站起身,又默默站立良久,这才对众人道:“出发,去伊吾城!”
郭宋翻身上马,又回头看了一眼墓地,催马向北而去.......
伊吾城被沙陀人盘踞了几十年,除了一座城墙保持原状外,城内的建筑基本上都拆光了,只保留了官署和几座大宅,汉人更是踪影皆无,城内几乎一半的面积都是羊圈和马棚,白天出去放牧,晚上则把它们赶回来。
随军司马赵蔚正向郭宋汇报城中的收获,“卑职带着数十人清点了三天,才勉清点完成,羊有一百五十万只,战马七万匹,这是沙州惨败后,朱邪亮准备用来赔偿六个部落的财物,但没有谈妥,对方要三百万只羊,差距太大,另外库房内生铁有八十万斤,粗铜三十万斤......”
“生铁有多少?”郭宋惊喜地问道。
“八十万斤,他们从伊州矿山开采冶炼的,积累了十几年,卑职听说那边还有大量没有冶炼的铁矿石和铜矿石,没有人看守,矿工都逃跑回家了,卑职准备过两天去看看。”
“去仓库看看!”
郭宋跟随赵蔚来到了伊吾仓库,仓库位于王帐后面,紧靠城墙,占地三百余亩,由数十座大仓库组成,城内所有的财物都已收仓入库。
仓库群有五百名士兵看守,他们来到一座仓库前,两名士兵吱嘎嘎拉开了大门。
仓库里堆放着大块大块黑黝黝的生铁,每一块上面都标注着五百斤。
“这里面一共有四百块,隔壁也是四百块,一共一千六百块,都是五百斤重的生铁,算下来就是八十万斤,粗铜也是一样,两百斤一块,一共一千五百块,堆放了两座仓库。”
郭宋点点头,又问道:“兵器和钱财有多少?”
“兵器和皮甲没有了,都被朱邪金海用来装备各地征召来的牧民,只剩下几千支长矛,大帐倒有一万余顶,都是非常不错的羊皮大帐,钱财不少,光白银就有四十余万两,还有黄金不会少于十万两,彩帛三十万匹,羊皮超过百万张,这是他们官方库存,还从王帐和各个贵族府宅收集的大量金银珠宝,尚未来得及清点。”
郭宋点点头,这毕竟是灭国啊!沙陀虽然不大,但几十年积攒的财富也是相当惊人。
这时,有士兵来报,“启禀使君,代表六部的十八名长老来了。”
........
沙陀的长老会有点类似政治协商会议,六个部落各派三名贵族长老,加上处月部的三人,一共二十一人组成了长老会,权力仅次于沙陀可汗,是沙陀政权得以维持的基础。
沙陀已经不存在了,长老会也随之消亡,今天十八名长老到来是要和郭宋商议北庭的后续安排,其中也包括利益分配。
伊州州衙大堂上,十八名长老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唐军主帅到来,他们刚刚得到消息,六百多名处月部的贵族男子已全部被唐军处死,女子也送去了安西,交给驻守唐军士兵婚配,这无疑让他们深感震撼,让他们体会到了唐军主帅心狠手辣的一面。
这时,郭宋快步走了进来,笑眯眯道:“让各位久等了!”
十八名长老纷纷起身行礼,“参见郭使君!”
郭宋在主位上坐下笑道:“如果大家听不懂汉语,我也可以说突厥语,只不过有点不太熟练。”
一名为首老者起身道:“使君尽管说汉语,我们平时谈论,也大多使用汉语,突厥语倒是有几位不太好。”
“那就好,我们长话短说,这次沙陀政权的结束,不仅是北庭的复兴,也是各位摆脱处月部压迫,重获新生的开始,这一点我希望能得到大家的认同。”
郭宋目光锐利地望着十几名老者,这是一个政治立场的问题,也是他们谈判的基础,如果有部落说,它们想继承沙陀,那就没什么可谈了。
乌孙部率先表态,“我们乌孙部完全支持郭使君,我们本来生活在天山北麓,生活平静,与世无争,但处月部强行把我们编入沙陀,不仅逼迫男子从军,替他们东征西讨,还每年向我们征收三成的羊税,使我们族人从此生活在暗无天日的痛苦中,是郭使君率领唐军解救了我们,这份恩情我们铭记于心。”
有了乌孙部带头,金山部、伊吾部和烈山部都纷纷表态,他们却是摆脱处月部的压迫。
郭宋目光转向处密部和预支部的长老,目光变得愈加冷峻,这两个部落是处月部的同盟,是处月部和同根别枝,和其他四个被征服的部落不一样。
处密部和预支部的军队也在和朱邪金海的决战中大伤元气,而且沙州被俘的一万多沙陀士兵绝大多数都是来自他们两个部落,在郭宋的强势面前,他们没有底气。
处密部为首长老叹口气道:“之前我们信任处月部,相信它会给我们带来富强兴盛,结果短短几年,我们的青壮人口锐减了六成,都死在战争之中,说实话,我们一样痛恨处月部,痛恨朱邪金海,摆脱了朱邪部的控制,我们确实有一种重获新生之感。”
预支部长老也表态道:“处密部的痛苦,我们身受同感,我们支持郭使君!”
郭宋点点头,“既然大家都表了态,那我们谈一谈利益分配和以后的安排!”
第五百五十章 逆我者亡
利益分配是众人最关心的问题,这里面包括人口、土地、财物等等,众长老都挺直腰板,竖起了耳朵。
“我们先从羊说起。”
郭宋特地放慢语速,让每一个人都能听清楚,他缓缓道:“伊吾城内唐军缴获了一百五十万只羊和七万匹战马,相信大家都有数,处月部一共有羊五百三十万只,战马二十万匹,人口七万余人,也就是说,唐军拿了不到三成的羊马,剩下的七成都被各位所在部落瓜分了,所以伊吾城内的羊和马我不打算分给大家,这一点各位有没有意见?”
处密部和预支部的长老交换一个眼色,他们原本想混水摸鱼,没想到郭宋意见把底细摸清了,再提出分羊恐怕就是自取其辱了。
郭宋见众人都没有说话,便点点头继续道:“既然没有意见,就这么定了,然后是兵甲、物资、钱财,伊吾仓库里的兵甲没有了,相信都已在各位手中,我也就不要回来了,留给各位。
一万顶帐篷,我分一半给大家,唐军留五千顶,一百万张羊皮我也同样分一半给各位,另外沙陀部的珠宝、瓷器、丝绸我也分一半给大家,但三十万匹彩帛我决定用来犒军,就不给大家了,然后黄金和白银我打算用作军费,也不参与分配,大家有意见吗?”
处密部长老忍不住道:“当初使君写信给我们,说平分处月部,我们才举兵响应,彩帛就不提了,和兵甲对冲,但金银应该分给我们一半吧!”
郭宋微微笑道:“分一半也可以,但沙州之战的战俘,赎金可不是一般的高,各位可要考虑清楚。”
众人脸色大变,他们把这一点忘记了,预支部长老连忙问道:“如果我们放弃金银,是不是战俘全部释放?”
郭宋点点头,“不仅全部释放,还有我们手中的两千沙陀战俘也一并交给各位。”
众人商议片刻,处密部长老道:“我们同意郭使君的方案,放弃金银,恳请放回战俘,另外希望生铁和铜能够公平分配。”
其实大家更关心的是生铁和铜,这可是战略物资,从粟特人手中购买,极为昂贵,他们当初和处月部谈判,其中一个最重要的条件,就是要分走一半的铜铁。
郭宋缓缓道:“有两个方案给大家选,一个方案是,我分一半的铜铁给大家,矿山归唐军,第二个方案是矿山给各位,库存铜铁归我,你们自己选一个。”
处密部的长老顿时跳了起来,“凭什么矿山全部归唐军?这不公平!”
郭宋目光犀利地注视着他,“既然要谈公平,那请把你们掠夺的人口和牲畜分一半给我!”
旁边预支部长老也挥舞拳头叫嚣道:“我们处密部、预支部和朱邪金海作战,可是伤亡了近万人,我们付出了惨重代价,应该获得更多!”
郭宋针锋相对道:“唐军在沙州和庭州也同样付出了重大牺牲,怎么算?”
双方吵成一团,都不肯在铜铁方案上让步,处密部和预支部的长老一点不傻,他们得了矿山,还要组织人力去开采,关键在冶炼这一块他们没有能力,还得求唐军,唐军至少要分走三成,所以库存的八十万斤生铁和三十万斤粗铜,他们都坚决不肯让步。
郭宋便建议今天暂停商议,请他们回去和各自酋长商议后,再继续商讨铜铁和土地问题。
处密部和预支部的长老怒气冲冲而去,郭宋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
入夜,郭宋正坐在大帐内给河西张谦逸和潘辽写一封简短鹰信,指示他们派车队前来伊吾搬运物资。
这时,亲兵在帐门口道:“使君,他们来了!”
郭宋放下笔笑道:“请他们进来!”
亲兵带进来两名老者,一个是今天率先表态的乌孙部长老,一个是烈山部长老,乌孙人主要生活在天山北麓,长久以来,一直和北庭唐军关系密切,而烈山就是吐鲁番的火焰山,位于西州和庭州交界处,和唐军的关系也十分紧密,他们实际上也是乌孙人。
郭宋请两个长老坐下,笑眯眯道:“收获不小吧!”
乌孙部长老点点头,“收获还算不错,但比起我们被盘剥的损失,这一点收获就微不足道了。”
“你们还会有所收获。”
说完,郭宋又道:“这次请你们二位过来,是想了解一下处密部和预支部的现状,相信你们应该很清楚,能不能给我说一说。”
两个长老对望一眼,他们立刻意识到,唐军要对处密部和预支部下手了。
烈山部长老没有太大的积极性,但乌孙部长老却兴奋起来,处密部还霸占着他们一半的牧场呢!
乌孙部长老连忙道:“这两个部落和处月部实际上是同根同种,是几十年前兄弟分家才形成的三个部落,无论处密部还是预支部,他们最大的梦想就是取代处月部成为沙陀之主,他们肯出兵帮助唐军剿灭处月部,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想取而代之。”
“那另一个原因呢?”
“另一个原因就是和朱邪金海的个人恩怨了,伊州矿山原本是属于处密部,被处月部霸占,为了争夺矿山,两个部落十五年前爆发了战争,朱邪金海率军击败了处密部,为了杀一儆百,他屠杀了六千多处密部战俘,处密部老酋长就死在朱邪金海手中,被他一棒打碎了头颅,这就是处密部仇恨朱邪金海的缘故。”
“但他们并没有吸取教训,还是想继续和强者对抗。”郭宋一针见血道。
乌孙长老苦笑一声,“使君说得很深刻!”
“现在他们实力如何?给人一种感觉,他们似乎有用不完的军队。”
“怎么可能,现在六部中最弱的就是处密部,他们主力军被朱邪金海全歼,朱邪金海下手狠毒,几乎将处密部军队斩尽杀绝,我估计处密部现在能凑出三千人就不错了。”
“那预支部呢?”郭宋又问道。
旁边烈山部长老道:“预支部稍好一点,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同样损失惨重,这次朱邪金海的目标就是攻打他们两个部落,把他们两个打趴下,就能重建沙陀,事实上,朱邪金海几乎要成功了,关键时刻,唐军占领了伊吾城,处月部士气一下子溃散,才大败。”
郭宋展开一份地图,指着伊州北面的折罗漫山道:“处密部和预支部军队,目前就在折罗漫山的一南一北,没错吧!”
乌孙部长老和烈山部长老对望一眼,一起缓缓点头,“没错!”
郭宋望着地图淡淡道:“说服其他四部一起出兵吧!军队由唐军负责消灭,人口和牧场归你们,牛羊对半分,其他财物归唐军!”
乌孙部长老和烈山部长老商量片刻,乌孙长老道:“我们两部同意,其他两部我们去说服,明天一早答复使君!”
郭宋微微一笑,“那就静候佳音了!”
.........
折罗漫山位于伊吾城东北两百里外,是伊州著名的牧场,北面有蒲类海,南面有伊吾河,滋养着这片丰腴的大地,牧草丰美,牛羊成群。
在伊吾河西岸,处密部的大酋长加兰率领四千军队驻扎在这里,这里是他们的老巢,沿河分布着数千顶穹帐,一直向南延续五十里。
伊州最北面便是金山,那里分布着更大片的优质牧场和处月部的九个部落,那边则是处月部的老巢,也是处密和预支两个部落准备瓜分之地,至于天山北麓的一片片牧场,则让给了其他乌孙、烈山等四部去分配。
加兰年约四十岁,身材不高,但十分强壮,宽脸膛,扁鼻子,细长眼睛,典型的突蕨人相貌。
此时加兰正在大帐内来回踱步,听取叔父给他介绍和唐军的谈判情况,他眼睛里不时闪过愤怒的目光。
加兰满脸恼火道:“这个郭宋很奸猾啊!珠宝绸缎有什么用,女人的玩物罢了,黄金白银他却不肯拿出来,更重要是生铁,八十万斤生铁,他想独吞吗?”
“他拿矿山来做文章,但矿工都逃跑殆尽,还得我们自己找人开矿,去哪里找人?我已经看透他了,嘴上说得漂亮,实际上一点诚意都没有。”
加兰重重哼了一声,“驱狼迎虎,早知道就应该和朱邪金海联手,共同对付唐军!”
这时,加兰忽然感到了什么,只见桌上一碗奶茶正微微晃动,他愣愣盯着奶茶半晌,忽然大叫一声,“不好!”
他转身冲出大帐,只见远处骤然间传来一片惨叫声和哭嚎声,一支骑兵铺天盖地杀进了军队大营,士兵毫无防备,四散奔逃,而在伊吾河对岸,也不断传来女人的尖叫声的哭喊声。
加兰捏紧了拳头,咬牙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姓郭的真是心狠手辣!”
第五百五十一章 意外发现
处密部和预支部也灭亡了,很多时候,战争就是这么残酷,为了不再出现第二个沙陀,就只有趁祸患弱小时彻底铲除。
郭宋不是没有给他们机会,但他们却没有珍惜。
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
乌孙、烈山、金山、伊吾四个部落参与了这场灭族之战,唐军拿走一半的牛羊和所有财物,而四个部落则获得人口、牧场和一半的牛羊。
可以说皆大欢喜,四个部落的大酋长和唐军主帅郭宋在蒲类海湖畔达成了协议,前面的财物分割条款继续有效,在涉及铜铁这个敏感项目上,他们妥协了,接受了郭宋全盘安排。
库存铜铁归唐军所有,矿山归四部所有,他们负责开采矿石,然后把矿石卖给唐军,作为回报,郭宋承诺,北庭节度府十年内不征他们的税赋。
然后便是至关重要的土地分割,双方约定,继续维持天宝五年之前的土地划分,也就是庭州和西州完全归属于唐朝,伊州以伊吾县为界,南面归属于唐朝,伊吾县以北的大片牧场则归属于四大部落。
另外庭州以西的大片土地,唐军依旧保留北庭节度府修建的守捉城,其他绿洲牧场分给四部。
最后一条,四部受北庭节度府管辖,他们和唐军将联手抗击外族人入侵北庭。
这个是一个双赢的协议,众人皆大欢喜,在签署了协议后,四大部落的酋长便率军北上,前去瓜分位于金山南麓的处月部老巢的人口和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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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源源不断的物资和牛羊运到了庭州,金满县的军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富足,郭宋慷慨地送给他们二十万只羊和一万五千匹战马,保证每人都有自己的马匹,家家户户都羊满圈、粮满柜,羊皮铺满了土炕,不仅是庭州,西州百姓也一样,所有百姓都在富足中发出欢快的笑声。
郭宋又给了每人一匹布,女人们都开始忙碌地给家人量体裁衣。
当然,唐军士兵得到了重赏,每人赏赐十匹布、五张羊皮和二十两银子,阵亡士兵也将得双倍抚恤,如果愿意,他们家眷还可以在北庭领取三百亩农田和终身免税的待遇。
在金满县城东南角,有一座闲置的军营,可以容纳数千名士兵,此时这座军营则成为临时伤兵营,收治了六百余名在庭州血战中受伤的唐军士兵。
除了二十几名军医外,军队又请了两百名本地年轻妇女照顾伤兵的起居饮食,给他们清洗伤口并换药。
这一直是河西唐军的传统,由年轻妇女照顾士兵,仿佛有神奇的功效,大大降低伤兵死亡率,只要不是砍断手脚,基本上一个多月后,伤兵又能活蹦乱跳地上战场了。
当然,有时也可以促成姻缘,至少伤兵营中,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多对男女情投意合,准备伤好后组建家庭,还有数十对也隐隐有发展的趋势。
庭州一个最大不足就是老弱多、妇女多,青壮男子少,高昌也有这个问题,青壮男子要么战死,要么被抓去当矿工,再也没有回来。
所以郭宋就考虑让部分士兵留在北庭成家立业,当然,条件会很优厚,也能得到数百亩良田和终身免税的优待。
中原王朝要想长久控制北庭和安西,最好的办法就是大量迁移汉民,让汉民成为主体,加上强大的武力,就不怕游牧民族的侵扰。
上午时分,郭宋来到了伤兵营,探望在这里治伤、养伤的将士。
军营在各个营房忙碌,医官刘榷陪同郭宋探望士兵。
“药品缺乏吗?”郭宋问道。
“本来是有点不足,但赵司马前几天派人从伊吾城送来一批缴获的药品,基本上不缺了。”
郭宋笑了笑又问道:“沙陀人的药有用吗?”
“有些和我们一样,有些不同,但各有效果,总得还不错。”
“去看看周郎将!”
“使君请随我来。”
医官刘榷带着郭宋向伤兵营的另一边走去。
受伤的将士中,军职最高的是一名骑兵郎将,叫做周乾,庆州人,身材高大魁梧,年纪也才二十五六岁,他身先士卒,身中两箭,小腹还有刀伤,伤势比较重,躺在病榻上动弹不得,专门有一名年轻女子照顾他,两人也慢慢有了感情。
此时两人正情意绵绵说着话,郭宋在医官的陪同下走了进来,吓得周乾连忙甩开女子的手,年轻女子红着脸跑掉了。
郭宋哑然失笑道:“我还担心你挺不过来,看来是多虑了。”
周乾不好意思道:“卑职无法起身,不能给使君行礼了!”
“军礼不可废,以后再补吧!”
郭宋笑眯眯走上前问道:“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康复?”
“这个得刘军医做主。”
刘榷在一旁笑道:“他的伤势比较重,至少要养一个月。”
“现在还有什么伤痛?”郭宋又问道。
周乾想了想道:“伤痛没有了,就是出恭比较麻烦,总是拉肚子。”
刘榷瞪了他一眼道:“不给你拉肚子,你根本解不出来好不好?”
郭宋笑道:“还要吃巴豆吗?”
刘榷摇摇头,“不是巴豆,是沙陀人的一种泄药,效果很好。”
他从旁边桌上取来一个小瓷瓶递给郭宋,“就是这个,也不知道是什么油,沙陀人叫它胡麻油,服用一点点,就能解决伤兵的便秘难题。”
郭宋接过小瓷瓶,闻了闻,他愣了一下,又仔细闻了闻,顿时又惊有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到处找不到的蓖麻油,居然无意中在伤兵营发现了。
“这油还有吗?”
“还有不少,使君需要用它吗?”
“这可是重要的战略物资,我到处找不到,它是从哪里搞到的?我是说,沙陀人是从哪里搞来的?”
“我特地问了一下赵司马,他说这好像是粟特人从吐火罗带来的。”
郭宋重重拍一下额头,自己糊涂了,蓖麻是唐朝时传入中原,最大的渠道当然就是粟特人了。
“伊吾仓库那边还有吗?”
“这个不清楚,具体要问赵司马,他好像过几天才回来。”
郭宋连忙对刘榷道:“你留下必要的药量,其余全部给我,这种油对我们很重要。”
将蓖麻油混入黑火药中,就成为一种土制的硝化甘油炸药,爆炸力大大加强,铁火雷就能造出来了。
一旦有了铁壳火雷,安西和北庭的安全基本上就能有保障了。
.........
两天后,司马赵蔚又押送一批物资来到了庭州,听说节度使有急事找他,他连忙赶到了军营。
“使君有急事找卑职?”赵蔚走进大帐行礼问道。
郭宋点点头,从桌上取过小瓷瓶,“这个胡麻油,伊吾那边库存还有多少?”
赵蔚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翻了翻道:“这种胡麻油在药品库内,一共有三桶,每桶二十五斤,卑职送了一桶给伤兵营,伊吾仓库内还有两桶,准备运回张掖。”
“这种药是谁买来的,有记录吗?”郭宋又问道。
“有记录!”
郭宋顿时大喜,他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没想到居然有记录。
赵蔚微微笑道:“事实上,沙陀库房里所有的外来药物都是从史家手上买来。”
“张掖史家?”郭宋愕然。
赵蔚点点头,“正是!”
郭宋心中着实有点懊悔,自己应该问一问史家,结果解决方案就在眼前,自己却视而不见。
“我知道了,这种胡麻油很重要,要小心保护好,不要再使用了。”
“卑职明白了!”
赵蔚犹豫一下又道:“还有一事,卑职要向使君汇报。”
“什么事?”
“使君让卑职留意西域的农作物,卑职这次倒发现了一种新作物。”
第五百五十二章 考察高昌
“什么农作物?”郭宋极有兴致地问道。
“使君听说过白叠布吗?”
郭宋立刻反应过来,“你说的是白叠子?”
白叠子就是棉花,中唐时代,长安就开始卖棉布了,叫做白叠布,是粟特人从西方贩卖过来,价格非常昂贵,也只有权贵人家也用得起,当然,‘棉花’这个词宋朝才出现,唐朝都叫白叠子,是一种权贵种在庭院里的奇花异草。
“卑职在高昌亲眼看到了有户人家在纺织白叠布,城外种了不少白叠子,很有意思!”
郭宋顿时有了兴趣,笑道:“正好我也要去高昌巡视,一起去看看吧!”
.........
次日一早,郭宋带领一队骑兵前往西州,这是他第二次去西州,之前和四大部落达成协议后,他就特地去了一趟高昌,受到高昌百姓的热烈欢迎。
这次他去西州巡视,主要考虑西州的下一步计划。
西州和庭州都是唐军保留地,牧场也不多,主要是农业,庭州的北方是大沙漠,只有中间一带因为高山融水形成了好几条水量充沛的河流,两岸土地肥沃,是最好的农业区。
西州也不错,高昌谷地一直是重要的农业区,只是被沙陀入侵,遭到了极大的破坏,恢复起来需要很长的时间。
从金满县去西州并不远,也就一百多里路程,第二天上午,郭宋率领骑兵队便进入了西州地界。
西州地形很有特色,高山峡谷众多,落差很大,夏天天气极热,俨如身处火炉,这里的农业灌溉主要靠高山融水,由于地势低洼,地下储存了大量的淡水,为了利用地下水,坎儿井便应运而生,这里有大量的地下水渠,形成了一个四通八方的地下王国。
现在天气还不是很热,一行人在官道上向南疾奔,两边农田已经开始出现人影,没有了沙陀人的压迫,生机又重新在这片土地上迸发。
黄昏时分,郭宋一行进了高昌县,高昌县城还不算太差,人口有七千余户,三万余人,其中汉民占七成,目前高昌城内有一千唐军驻守,郭宋任命了新县令,县令叫做程汝孝,也是跟随孟郊来河西的士子,他在军中出任参军从事,这次郭宋带着文职军人不多,他便占了这个优势,出任高昌县令。
现在郭宋最缺的就是文官,西州还有四个县,蒲昌县、柳中县、交河县、天山县,目前都没有官员,因为人口不多,只能暂时实行军管。
一行人来到高昌县衙,程汝孝听说节度使到来,连忙出来迎接,郭宋翻身下马问道:“最近高昌城有什么异动?”
“回禀使君,大的异动倒没有,就是最近回来不少人,都是从矿山回来的,拖家带口,回来好几千人,我们不得不加大赈粥,每天要熬三十几大锅才够。”
“都是汉人?还是其他胡人?”
程汝孝点点头,“都是汉人,没有胡人!”
郭宋心中顿时一阵恼火,当初沙陀可是答应把所有汉民矿工都放回河西,怎么还有几千人?
旁边司马赵蔚却比较了解情况,对郭宋道:“使君,他们不是矿工,而是冶炼工,开采出来的矿石都交给他们冶炼,当时我们和沙陀达成的协议是指矿工,没有包含这部分冶炼工,被沙陀人钻了空子。”
郭宋这才明白,点点头又问道:“一共多少冶炼工人?”
程汝孝连忙道:“回禀使君,一共七百余人,加上他们家眷,共三千三百余人。”
郭宋沉思片刻,又问赵蔚道:“矿山那边还有多少矿石未冶炼?”
赵蔚苦笑一声道:“没法称量,数量太大,堆积如山,使君莫非想让他们继续从事冶炼?”
郭宋点了点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与其赈济,不如让他们自己劳动挣钱养家,可以工钱开高一点,每月三贯钱,足够他们养家糊口了。”
“那矿石要运来吗?”县令程汝孝问道。
郭宋摇摇头,“还是让他们回矿山,那边什么都是现成的,以前他们是被劳役,现在不是,可以先预支三个月的工钱给他们,让他们养家,然后矿山包吃穿,改善条件,相信他们都愿意回去挣钱。”
“卑职明天就动员!”
郭宋随即在驿馆里住下,次日一早,他跟随赵蔚来到了高昌城西。
“使君,就是那户人家!”赵蔚指着大街上一户人家道。
黑色的大门紧闭,门口有抱鼓石,门头也颇为考究,看得出这户人家家境不错,至少曾经不错。
赵蔚拍了拍门环,好一会儿,一个中年男子开了一条门缝,打量一下外面几人问道:“你们找谁?”
“林东主,你忘记我了?我前段时间才来过。”
“你是赵司马,看我这记忆,哎!快请进。”
众人走进大门,里面是一个大院子,郭宋看见几副很大的木架子,架上就挂着几匹正在晾晒的白叠布,他颇有兴趣地上前细看。
赵蔚在林东主耳边说了几句,林东主吓得脸色都变了,这个年轻人竟然就是灭掉沙陀的河西节度使郭使君,他居然对白叠布感兴趣。
郭宋摸了摸白布,手感还不错,比麻布细,比丝绸粗,正好是在丝绸和麻布之间。
“白叠子还有吗?”郭宋回头问道。
“还有!还有!请使君随我来。”
林东主带着郭宋来到仓库,只见仓库里摆放着几十只箩筐,里面都装满了棉花,有剥掉籽的皮棉,也有没有剥籽的原棉。
郭宋拾起一朵棉花细看,暗暗摇头,还是短绒棉,这种棉花纤维短,难以纺织,就算织出布也很粗,和细麻差不多,利用价值不大,他心中一阵失望。
“剥里面的种子很麻烦吧!”
“是!最麻烦就是剥籽,以前到了收获季节后,专门请人剥籽,现在请不到人了,只能自己剥,我和儿子一夜一夜无法睡觉,你们看我的手。”
他举起手掌,只见他的十个手指头都长满了老茧。
“然后呢,你怎么纺线?”郭宋又问道。
“请随我来!”
郭宋跟随他走进中院,只见原本应是大堂的房间和隔壁房间内都摆满了机器,左边是纺纱机,右边是织布机,各有二十台,现在没有人,就空摆在那里。
隔壁传来织布的机杼声,却见隔壁房间里有三个女人在忙碌,一个四十余岁妇人,另外两个小娘子都只有十几岁。
“这是我妻子和两个女儿,小女儿负责搓线,大女儿纺纱,我妻子织布。”
“现在招不到人吗?”郭宋不解地问道。
林东主叹息一声道:“人肯定能招得到,就是白叠布卖不出去,一拿到市场上就会被沙陀人抢走,其实就算不抢走,也无人问津,我只好把伙计全部解散。”
赵蔚在旁边解释道:“一匹白叠布在高昌要卖两贯钱,张掖卖五贯钱,长安卖十贯钱,可一匹细麻布在高昌只要五百文钱,白叠布只有送去长安才有销路,高昌当地没有人买的,就算张掖也没人买,要知道上好绸缎也才五贯钱一匹。”
其实郭宋也明白,物以稀为贵,因为白叠布很少,所有才价格昂贵,如果大规模种植,大规模纺织,它的价格就没那么贵了,不过这是短绒棉,如果是长绒棉就不一样了。
郭宋走上前,蹲下查看小娘子搓棉线,这就是短绒棉的缺陷,纤维不够长,必须要手工搓粘后才能上机纺纱,但这样一来纺出的纱就比较粗,织出的布也粗,
郭宋起身问林东主道:“这是哪里种植的?”
“在城外,我有三百亩地,全部种白叠子。”
郭宋从旁边筐子里取过一朵棉桃道:“这个绒太短,你不觉得吗?”
林东主点点头,“要是绒长就直接纺纱,不容易断了,可是我从未见过长绒的白叠子,我见过天竺的白叠子,其实也差不多。”
这确实是一个大难题,优质的长绒棉还在美洲呢!
但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一条路走不通,换一条路或许就通了。
第五百五十三章 兵围洛阳
郭宋笑道:“这种短绒白叠子织布不方便,运输到中原后,本钱比丝绸还高,权贵们图稀罕买一点,但现在中原战乱,也就没有多少人想买了,但这种白叠子如果大量种植,普通百姓和士兵的冬衣问题就解决了。”
过冬保暖一直是困扰百姓的难题,有钱人家可以用绵,也就是木绵来填充被褥,也可以用鸭绒鹅绒甚至羊绒,但由于产量不高,价格比较昂贵,普通百姓用不起,只能拼命往身上加衣服,出一次门要穿五六件衣服。
可一旦棉花大量种植,就有了非常优质且廉价的填充料,棉衣就出来了,而且份量轻,透气性好,士兵甚至可以做成睡袋,也解决一大行军难题。
林东主满脸沮丧,白叠布没人买,那不就意味自己彻底没希望了吗?
郭宋笑问道:“林东主会种这种棉花吗?”
“棉花?”
林东主愣了一下,“使君是说白叠子?”
“叫白叠子不好听,还不如叫棉花。”
林东主连连点头,“叫棉花好听,我会种,种了二十几年了。”
“明年我打算在西州安排军队大量种植,请你当师父教他们种棉,当然不是让你白出力,只要能种植成功,我付你三百贯钱,如何?”
林东主大喜,一年三百贯钱,一个月就是二十五贯钱了,他连连点头,“我愿意!”
“另外,你今年种的三百亩棉花,我全部收购,我来教你一个去棉籽的好办法。”
郭宋让他取来纸笔,郭宋便给他画了一幅轧棉机式样,笑道:“原理很简单,就是用圆木滚筒积压,把棉籽挤出来,这样比你用手剥简单多了,简单快捷,你自己再好好琢磨一下。”
林东主和棉花打了几十年交道,怎么能不知道?他一点就透,立刻就明白,重重一拍脑门道:“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办法?”
这种轧棉机在宋朝时出现,也是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原理很简单,只要一点透,立刻就能推广。
郭宋随即又把他库存的棉布以两贯钱一匹的价格全部买下,有上百匹之多,棉布其实还是有不少优点,郭宋打算送给自己家人,同时也算是帮这个林东主渡过难关,让他能全身心地去发明轧棉机。
赵蔚苦笑道:“我还以为使君想推广白叠布,没想到最后却是对这个.....棉花感兴趣。”
郭宋摇了摇头道:“推广棉布可不是那么容易,首先就卡在种植这一环,种麻纺麻已经几千年了,种植和纺织都非常成熟,忽然让大家种棉织布,一般人难以接受,没有几十年上百年的时间推广,是不会轻易取代丝麻。
而用棉花保暖就不一样,大家都是知道市场上的绵是好东西,可是太贵,普通百姓买不起,同样的棉花一旦出现,价廉物美,肯定会广受欢迎,百姓也愿意种它,种植时间久了,大家就会开始用它来织布,这叫曲线推广。”
桑麻种植了几千年,让老百姓改变生活习俗非常困难,要不是朱元璋强行推广棉花,棉布形成气候还得向后推迟几百年。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棉花本身品质不好,直到优质长绒棉出现后,棉布才彻底让人喜欢。
这趟高昌郭宋并没有白来,至少他发现了棉花种植地,为了明天大规模种植棉花打下基础,另外也解决了冶炼生铁的难题。
郭宋回到县衙,县令程汝孝便汇报道:“卑职已经和冶炼工都说好了,绝大部分人都愿意接受使君条件回去,他们说,只要三个月的工钱一发放,立刻就动身。”
郭宋点点头,“我会安排人把钱运来,你要给他们说清楚,不去可以,不要拿钱就是了,可如果拿了钱还不肯去,后果自担,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程汝孝额头直冒冷汗,连声道:“卑职一定会给他们说清楚,绝不让拿钱后不去的情况出现。”
郭宋随即去军营慰问了西州驻军,便返回庭州了。
.......
洛阳,二十万西唐大军兵临城下,自从崤关主将王孝阗投降后,朱泚的大军轻松夺取了虢州和陕州,朱泚随即派人奔赴汝州、郑州和怀州,向这几个州的守将许下高官厚禄,并拿重金收买,三州守将都顶不住朱泚的银弹攻势,纷纷改旗易帜,宣布效忠长安天子。
朱泚随即亲率二十万大军远征洛阳,一路势如破竹,河南府各县纷纷开城投降,短短三天后,便兵临洛阳城下。
此时洛阳城的唐军只剩下六千人,东都畿汝节度使哥舒曜死守不撤,哥舒翰是大将军哥舒翰之子,哥舒翰晚节不保,令人诟病,哥舒曜不想步其父后尘,他对众将道:“我有天子所赐宝剑,尔等敢来说降者,请试我宝剑之利!”
‘咚!咚!咚!’
战鼓声震天动地,二十万大军在城外铺天盖地,旗帜和长矛一望无际,令天地也为之变色。
朱泚立马在青罗伞下,注视着城门良久道:“把人带上来!”
不多时,一名三十余岁的官员被带上来,他是陕州团练使哥舒曦,哥舒曜的兄弟。
朱泚用剑指他道:“你去转告你兄长,城内区区六千守军,本王二十万大军可轻松将其压为齑粉,但我怜惜百姓,不想加刀剑于民,你兄长若肯效忠长安,我当奏明天子,封他为亲王、宰相、赏食邑万户,若他一定要效忠成都,本王也不勉强,限他明天中午之前从南门撤出洛阳,否则我大军压上,六千唐军无一活命,百姓涂炭,全是他的责任!”
哥舒曦被放去报信,朱泚随即下令,“大军扎营!”
二十万大军当即安营扎寨,大营在洛阳五里外,包围了大半个洛阳城。
哥舒曦坐在木笼里被提上城头,有士兵带他去见哥舒曜,哥舒曜见是兄弟来了,他眉头一皱道:“你来做什么?莫非你也投降了朱泚,来做说客?”
哥舒曦半晌道:“我不想当什么英雄,我妻儿都在朱泚手中,不得不来给他传一句话,朱泚说,他怜惜城中百姓才给你一次机会,你愿意效忠长安,封你亲王、宰相,食邑万户,你如果不愿效忠长安,也不勉强,限你的军队明天中午之前从南门撤离,不要绑架洛阳百姓和你陪葬。”
哥舒曜拔出剑冷冷道:“你去告诉朱泚,我不会离去,我将和他决一死战,让他看看,城中男儿谁会投降他?”
哥舒曦摇摇头,“我虽然做不到你那样慷慨就义,但我也想奉劝一句,你想要忠义之名,就应该率军出去和朱泚决战,战死沙场,而不应该让整个洛阳城百姓和你一起惨遭战火涂炭,言尽于此,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拱拱手,转身而去。
哥舒曜没有说什么,默默望着兄弟离去,他自己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中军大帐内,朱泚正眯着眼睛听取行军司马姚兴的报告。
“李博文已经明确表态,愿意投降太尉,他今晚负责镇守建春门,他会在两更时分发出信号,开城门迎接太尉入城!”
朱泚冷冷哼了一声,回头问道:“这个李博文我不熟,军师怎么看?”
朱泚的军师叫做刘思古,他原来是鱼朝恩的首席谋士,幽州蓟县人,鱼朝恩伏诛后,他逃回了家乡藏匿,但他不甘寂寞,沉寂了两年后又投效朱泚,他曾劝朱泚不要进京,但朱泚却没有听从,坚持进京述职,军权被其弟朱滔所夺,刘思古也留在了幽州,继续为朱滔效力,去年政变得逞后,朱泚感觉身边缺人,又想起了当初刘思古劝自己不要去长安之事,便写信给朱滔,点名要刘思古前来长安。
刘思古进京后便被封为金紫光禄大夫、大学士,成为朱泚的首席谋士。
刘思古捋着焦黄的山羊胡须笑道:“这个容易,派一千名士兵过去接管建春门,如果这个李博文是真心投降,他必然会撤军,如果他是使计,那我们最多也就损失一千士兵,太尉当然不用去冒这个风险。”
朱泚呵呵一笑,“军师说得有道理!”
第五百五十四章 中原异变
洛阳城内百姓乱成一团,每个城门前都挤满了想出城避难的百姓,他们拼命哀求开城放行,但城上的守军却不为所动,哥舒曜带着一队骑兵从城内而过,只见城内到处哭爹喊娘,很多女人抱着孩子痛哭。
有一名老妇人在门用力拄杖大喊道:“把孩子藏到地窖去,要杀要剐我来替他死!”
这时,一名白发苍苍老者跑出来跪在哥舒曜面前泣道:“军爷,求你劝一劝哥舒大将军吧!让他投降,我两个孙子还小,他们是无辜的啊!”
哥舒曜低低叹息一声,“我会替你转告的,老人家起来吧!”
哥舒曜已无心再巡视了,调转马头道:“回营!”
时间渐渐过了一更,军营内灯火通明,哥舒曜召集所有将领来到中军大帐,哥舒曜对他们道:“我决心夜里偷袭敌军大营,如果能破敌,我们大胜,如果破不了敌,我们就突围南下,诸君可愿与我同去?”
众人皆单膝跪下道:“愿与大帅共进退!”
哥舒曜点点头道:“立刻召集士兵集合,两更时分,我们从建春门突围,为了防止走露消息,从现在开始,不准任何出军营一步!”
偏将李博文脸色顿时大变,他低着头,掩饰眼中的惊恐,这下子他真的要完蛋了!
........
时间到了两更时分,哥舒曜率领六千士兵出现在建春门前,他低声喝令道:“开城!”
城门缓缓开启,吊桥放下,哥舒曜身先士卒,率先杀了出去。
这时,城外埋伏着一千士兵,他们见有唐军出来,为首将领立刻迎上去问道:“来人可是李博文将军?”
哥舒曜一怔,继而大怒,他冷冷道:“我就是李博文!”
他催马疾奔,猛地一枪刺去,对方敌将躲闪不及,被一枪刺穿了胸膛,士兵们一阵大乱,四下奔逃。
哥舒曜回头要杀李博文,却没有找到,有士兵禀报:“李将军刚才说忘了重要之物,回城去取了。”
哥舒曜冷笑一声,就让朱泚去宰他吧!
他大喊一声,“弟兄们,跟我杀!”
六千大军一声呐喊,跟随哥舒曜向敌军大营杀去。
也是天意,朱泚大军已经进入战时状态,等待入城,哥舒曜率领军队杀进去大营,却发现敌军已经有所准备,敌军从四面八方迎战而来,并非在睡觉,他才忽然醒悟,李博文今晚要献城,对方肯定枕戈以待。
哥舒曜当即大喊道:“突围南下!”
但已经晚了,朱泚已得到消息,敌军闯营,他立刻下令道:“包围他们,不准放他们逃走!”
‘咚!咚!咚!’朱泚大营内鼓声大作,镇守城东的数万大军从四个方向包围了哥舒曜军队,还不断有援军从其他城门杀来。
两军兵力差距悬殊,六千军队渐渐被杀散了,哥舒曜被数千敌军团团包围,身边的亲兵都阵亡,只剩他孤身一人,他挥舞长枪左杀右突,始终杀不出重围,只听敌军士兵大喊:“抓哥舒曜啊!”
哥舒曜人困马乏,这时,一支冷箭射来,正中他的战马,战马扑倒在地,将哥舒曜掀翻,四周敌军士兵大喜,一拥而上,要活捉哥舒曜。
哥舒曜拔出剑连杀数人,吓得士兵纷纷退下,数千人将他围在一丈宽的小圈子里,每个人眼中闪烁着狼一般凶光,面对猎物的急切,蠢蠢欲动,哥舒曜自知难逃,他长叹一声,横剑自刎身亡!
建中四年五月,朱泚率二十万大军包围洛阳,节度使哥舒曜突围失败,宁死不屈,自刎而亡,六千军队全军覆灭。
朱泚感哥舒曜忠义,下令厚葬哥舒曜,大军随即入城,洛阳官员献城投降。
自此,郑州以西、襄州以北的大片土地皆被朱泚占领。
洛阳失守的后果十分严重,意味着河东节度使马燧和昭义军节度使李抱真变成了孤军。
此时河东已经完全失陷,马燧兵力太少,只有八千余人,挡不住李怀光三万大军的进攻,他不得不放弃河东,率军撤退到相州,与李抱真合兵一处,控制之地只剩下相州和卫州两地,兵马不足两万人,他们派人赶往成都,恳求天子批准他们南撤汴州。
这时,河东也发生了异变,李怀光野心极大,他占领河东道南部后,便自封为晋王、河东节度使,在晋州临汾县修建王府,建立了藩镇。
他不再向元家效忠,而是派人去长安请求天子李仅实封。
元氏家族控制的北唐在李怀光叛变后,兵力缩减到三万人,实力损失严重,陷入到空前的危机之中。
在三个同时出现的唐王朝中,北唐太原是最低调,也是实力最弱的一方,虽然是太子李诵登基,却得不到天下人承认,李诵几次下诏宣马燧和李抱真入朝,皆被其毫不犹豫拒绝。
不仅如此,生活在太原的旧臣、名士也纷纷逃离,唯恐和北唐沾染上关系,使北唐竟然找不到朝廷官员,只得提拔底层小吏为官,一时间,官衙胥吏们纷纷获得高升,或为侍郎,或为公卿,他们不懂治国,但贪污受贿,盘剥敲诈却个个精通,使北唐朝廷乌烟瘴气,百姓怨声载道。
如果没有发生李怀恩自立事件,或许北唐会这样浑浑噩噩过下去,但出了李怀恩事件后,北唐就有点难以维持下去。
一旦李怀恩反攻太原,北唐政权就将顷刻覆灭。
太原城除了皇宫晋阳宫外,第二大的府宅就是魏王府,也就是元氏府宅。
元玄虎被封为魏王、太师,他不出任任何实官,但他才是北唐真正的统治者。
他的三个儿子中,长子元晋封晋国公,出任中书令宰相,次子元鲁封鲁国公,封骠骑大将军,出任尚书右仆射、兵部尚书,掌握两万天策禁军和一万魏府家兵,这也是北唐最后的三万军队,三子元楚封楚国公,出任尚书左仆射、户部尚书,掌握北唐的财权。
另外掌握人事权的吏部尚书韩金星是元玄虎的女婿,所有的禁军将军都是元氏子弟。
北唐另一个能和元家抗衡之人就是李怀光,他被封为汾阳郡王、冠军大将军,掌握三万军队,爵位虽然仅在元玄虎之下,但官阶却只是三品,莫说远远比不上元氏三兄弟从一品高官,就算元玄虎女婿都比不上,只能和一帮元家子侄并肩,这当然是元家要打压李怀光,但也种下了李怀光背叛自立的种子。
魏王府大堂上,元氏家族的十几名成员都济济一堂,家主元玄虎靠坐在软榻上,显得有些疲惫,他摆摆手道:“既然都到了,就开始吧!九郎,你说来。”
元玄虎所说的九郎是他的侄子元郑,官任礼部尚书,他刚出使回纥回来,带来了回纥可汗的重要表态。
“我在回纥王廷呆了九天,三次面见天亲可汗,又和回纥相国多逻斯会晤,回纥的态度很明确,他们反对北唐,只承认李适为大唐合法之君,回纥愿意支持我们元氏,但前提是废除北唐,一旦北唐废除,回纥将在云州屯兵一万,根据我们的需要,随时南下援助。”
“他们的条件呢?”元楚问道。
“他们的条件就两个,一是废除北唐,其次要求我们每年上贡绢十万匹,别的没有了。”
主管财税的元楚吃了一惊,一年十万匹绢,那就相当于五万贯钱,这个压力很大啊!
元玄虎缓缓道:“目前我们的地盘是一府七州,府是太原府,州是指石州、析州、岚州、代州、朔州、蔚州和云州,人口三百余万,主要集中在太原府,军队只有三万人,可以说,无论朱滔,还是李怀光都能轻易把我们灭了,要想自保,我们必须得到回纥的支持。”
第五百五十五章 北唐废帝
三子元楚问道:“父亲的意思是,要废除帝号?”
元玄虎淡淡一笑,“我们的最终目标是建立新的北魏王朝,而不是所谓的北唐,北唐迟早要被我们废除,现在废除和以后废除又有什么区别?废除了北唐,下一次我们就直接建立北魏。”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表示赞成,元晋犹豫一下问道:“父亲,回纥人只是反对北唐,并非反对元家称帝,为何不索性让李诵把帝位禅让给元家?”
元玄虎笑了笑道:“只能说现在还不是称帝的时机,各个藩镇都没有称帝,就算朱泚也是躲在唐朝身后,并不急于称帝,我们过早称帝只会竖立起靶子,还是等时机成熟后再建立称帝不迟。”
“孩儿明白了!”
这时元玄虎又对众人道:“大家表态一下吧!同意废除北唐帝号,寻求回纥支持的请举手。”
大堂上的十五人都举起了手,包括元玄虎自己也举起手。
元玄虎点点头,“既然一致赞成,那就结束李诵的帝号吧!让他自己宣布废帝,然后送他去长安,晋儿,这件事你来做。”
元晋点了点头。
次子元鲁却忍不住道:“父亲,难道不应该让他暴毙身亡,以除后患吗?”
元玄虎脸一沉,“你给我记住了,元家是唐臣,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做弑君篡逆之举,那会坏了元家的名声,以后谁还敢来投效我们?”
元鲁低下头不敢吭声了,这时,元晋又小心翼翼确认道:“父亲的意思是,接受长安天子李仅的册封?”
元玄虎点点头,“我再给朱泚写一封信,相信他会同意。”
.........
次日一早,李诵在晋阳宫下旨废帝,他解释为因不知父皇去了成都,为了维护大唐社稷,他才不得不在太原称帝,现在既然父皇安康,大唐社稷尚在,他就没有必要再继续称帝,从即日起废除帝号,解散朝廷,恢复自己的皇子身份。
这件事立刻在天下引起轰动,毕竟没有多少皇帝愿意主动废除帝号,一般都是被迫,或者被别人所废,延续了大半年的北唐就这样轰然倒下,无疾而终了。
长安天子李仅和成都天子李适几乎同时发表诏书,赞赏李诵的识大义之举,对李诵废除帝号表示支持。
就在天下人都谈论北唐废帝之事,另一个消息又使天下沸腾起来,河西节度使郭宋率军远征安西北庭,在安西全歼吐蕃军,恢复了安西四镇,又挥师北庭,灭了沙陀部,重建北庭节度府。
这个消息让饱受内战之苦的民众格外振奋,各州县官员纷纷表态,盛赞郭宋才是真正的天下名将,不愧是老将军郭子仪的接班人。
南唐成都,这些天整个成都的大街小巷和朝野内外都在谈论北唐废帝和长安宫落成两件大事,关注西域的人并不多。
耗资五百万贯,占地一千五百亩、气势恢宏长安宫已经修建完成,天子李适搬进了长安宫内,原来的行宫则改为勤政宫,中书省、门下省和尚书省都迁入勤政宫,成为了朝廷的官署。
监国朝房内,皇嗣李谊愁眉苦脸地望着桌上一份天子手谕,父皇竟然要求他再拨钱三百万贯,修建禁苑。
良久,李谊长长叹了口气,对众相国道:“大家都说说吧!该怎么办?”
韩滉克制不住内心的不满,对李谊道:“这样下去不行的,一共只解来七百万贯的盐税,光修建宫殿就耗去五百万贯,还有军俸、朝廷官员的俸禄以及各州县的开支,都眼巴巴等着我们呢!现在左藏库只剩下一百五十万贯,等待批复的的各种开支申请就达三百万贯,这一百五十万贯的缺口怎么填补?现在还要拨钱三百万贯修建禁苑,眼下锅都揭不开了,还指望收复长安?”
卢杞奸笑一声道:“我今天才知道,韩尚书竟然对天子如此不满!”
韩滉站起身重重啐他一口唾沫,“呸!你这个奸佞小人。”
卢杞大怒,“老贼竟敢辱我!”
萧复连忙劝道:“两位都不要再吵了,眼下之事才是我们要解决的燃眉之急。”
姜公辅、独孤立秋和刘从一也纷纷劝说,两人才含恨坐下,怒视对方。
李谊叹了口气道:“禁苑迟早还是要修,那就慢慢修吧!先把围墙建起来,大家觉得如何?”
姜公辅沉思一下道:“修禁苑不是不可以,但不能像之前修宫殿那样奢侈了,得尽量节约,比如修围墙,可以用民房旧砖修砌,不能再用昂贵的金粉砖,一块就要十几贯,太奢侈了。
另外树木可以移栽青城山的树木,比较近,剩一点人工钱,如果用服劳役方式,人工钱都省了,至于草坪,可以等明年开春撒种子,我估计全部做下来,十万贯钱就差不多了,三百万就太过份了。”
李谊点点头。“这个方案不错,可以考虑推行。”
他又看了一眼独孤立秋,问道:“独孤相国的看法呢?”
独孤立秋不紧不慢道:“我在考虑马燧和李抱真的军队怎么办?还有郭宋收复安西和北庭,朝廷要拿出什么态度?至于劝说天子修建禁苑上节俭,一句话就解决了,军俸不付,泾源之乱一定还会再来一次,军俸和禁苑,让天子选吧!”
.........
长安宫,李适阴沉着脸听完李谊的禁苑方案,他哼了一声,冷冷道:“朕在你们眼里已经沦落为叫花子了,居然用破砖烂瓦来打发朕?”
李谊连忙跪下,“父皇,实在是拿不出钱了,整个左藏库只剩下一百五十贯钱,军俸已经欠了五个月,如果再不付,大家都担心泾源兵变又会重演!”
李适大怒,逼视李谊道:“你的意思是说,泾源兵变是朕的责任?”
李谊心中后悔万分,不应该阻拦父皇下罪己诏,至少白纸黑字他没法抵赖,现在父皇已经不承认泾源兵变是他的责任了。
李谊跪下道:“去年从扬州运来七百万贯钱,光修长安宫就用掉了五百万贯,本来用来付军俸的钱都用来修宫殿了,从年初到现在,将士已经五个月没有领军俸,会引发什么后果,儿臣不敢再想下去。”
“可朕的要求也并不过份,只想有个舒适的居所好好养伤!”
李谊再也忍不住,高声道:“可是父皇,朱泚已经攻占洛阳了!”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安静得令人窒息。
李适负手走了几步,忽然又怒不可遏斥责起来,“刚才你说什么!修宫殿耗费了五百万贯,你为何不早说?”
“儿臣已经给父皇上了三份奏折,里面都写得清清楚楚,”
李适愤怒注视着眼前的皇嗣,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儿子没有之前太子那样听话,那样勇于承担责任,立他为皇嗣监国,恐怕有点失计较了。
半晌,李适缓缓道:“你应该把事情给朕说清楚,难道朕就是那么不知道轻重缓急?禁苑可以缓建,但不准用破砖烂瓦,用普通砖瓦都可以,另外,先把军俸付了,其他什么事情都可以缓,军俸不能缓。”
“儿臣谨遵父皇之谕!”
“还有什么事情?”
“还有就是李抱真和马遂希望撤军南下,和刘洽合兵一处。”
“政事堂的意见呢?”
“政事堂同意他们撤军,集中兵力保住汴宋之地。”
“那就这么决定,朕同意了。”
李谊又道:“还有就是郭宋收复安西、北庭,朝廷需要表态,恳请父皇下旨嘉奖。”
李适现在着实对安西北庭一点兴趣都没有,他甚至有点对郭宋不满,有这么强的兵力,为什么不去收复长安,却跑去安西和北庭折腾。”
“这件事让朕考虑一下吧!”
“别的就没有了,儿臣告退。”
李谊行一礼告退而去,李适想了想,便问一旁宋朝凤,“枢密使觉得朕该怎么嘉奖他?”
宋朝凤眼珠一转道:“老奴认为,郭宋现在不需要嘉奖,他更需要控制!”
“什么控制?”
“他不是拿下安西和北庭吗?那陛下就应该任命新的安西节度使和北庭节度使,不能让郭宋的势力再继续膨胀下去了。”
李适倒没有完全糊涂,他不敢采用宋朝凤的方案,他很清楚,那只会把郭宋逼向长安。
他沉思良久道:“朕再考虑考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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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六章 薛勋夜访
当天下午,长安宫内传出旨意,任命郭宋同时兼任安西和北庭节度使,为表彰其收复西域的功绩,加封其为太尉、开府仪同三司,正式册封其妻为郡王妃,封其子郭锦城为高昌县公,另外,三军将士的升赏由郭宋全权决定,提交兵部批准。
李适随即又下了第二道旨意,大将军哥舒曜为国捐躯,追封其为西平郡王,袭承其父之爵,另赐荆州大都督,谥号忠勇。
李适又同时颁布手谕,同意马燧和李抱真率军南撤汴州,退出河北,命李抱真镇守豫州,马燧镇守陈州。
独孤立秋最近心情很是糟糕,他烦恼之源是来自于对天子李适的失望,刚开始来巴蜀时,李适踌躇满志,要光复长安,诛杀朱贼,可才过了不到一年,他就开始追求奢华,开始挥金如土,又开始征召宫女,完全没有了光复长安的大志,而且还宠信宦官,不信任大将,居然让宦官掌握军权。
独孤立秋对李适已不抱任何希望,作为家主,他必须要为自己家族的命运着想了。
这时,管家在门口禀报,“老爷,薛尚书来了!”
独孤立秋从沉思中惊醒,连忙道:“快快请进!”
他连忙走到院门,只见管家把薛勋请了进来。
独孤立秋笑道:“很难得贤弟到我这里来啊,欢迎之至!”
薛勋行一礼道:“等会儿还得烦请兄长送我入城!”
薛勋虽然是礼部尚书,但没有夜间开城门的特权,只有相国才有。
“小事一桩,我等会儿送贤弟回去,请到堂上坐!”
两人在大堂上坐下,侍女给他们上了茶,独孤立秋微微笑道:“恭喜贤弟了!”
独孤立秋说的恭喜,是指今天天子正式下旨,册封郭宋之妻薛氏为郡王妃,上次郭宋虽然封张掖郡王,但没有册封王妃,这次就把他妻儿一并补上了。
薛勋心中有点得意,当年他来巴蜀出任简州长史时,就有青城山高人给他女儿看相,说他女儿将来贵不可言,现在看来,果然是这样,今天他和妻子都高兴坏了。
薛勋又道:“我今天来拜访兄长,也是和这个有点关系,今天我接到女儿的回信了。”
“她怎么说?”独孤立秋有点紧张问道。
“我女儿在回信中说,如果她夫君能得到独孤家族的支持,这对他的事业是很大帮助,她没有理由反对。”
独孤立秋长长松了口气,“王妃真是贤良慧达,郭宋好福气,得此贤妻。”
薛勋又道:“不过她提了一个小小的条件。”
“请说!”
“王妃说,她很喜欢独孤幽兰,希望家主考虑。”
独孤立秋呵呵一笑,“我说就是她,她是我的小女儿,去年她去过一趟张掖,和薛王妃相处得不错。”
薛勋愣住了,他不得不佩服独孤立秋老谋深算,为了让涛儿答应这门婚事,居然让他小女儿先去了张掖,不用说,独孤之女一定表现得很不错,赢得了涛儿的好感。
薛勋也不好多说,只得干笑两声道:“如果这门婚事能成,我们真成亲家了。”
独孤立秋呵呵一笑,“那叫什么,连襟?就当做是连襟吧!”
“那相国要去张掖吗?”
“我不太方便前去,毕竟要经过朱泚的地盘,不过我可以找个证婚人,他应该很愿意替我走一趟。”
“不知是何人?”
独孤立秋微微笑道:“颜真卿!”
“啊!他现在哪里?不在长安吗?”
独孤立秋摇摇头,“他若在长安,朱泚会放过他?他隐居在原州平高县,那是他妻子的娘家。”
薛勋沉吟一下,“莫非他隐居在崆峒山?”
独孤立秋竖起大拇指,“贤弟一猜就中。”
两人心知肚明,一起大笑。
独孤立秋喝了口茶又道:“今天天子又提出划拨三百万贯修建禁苑,贤弟知道这件事吧!”
薛勋神情凝重地点点头,“坦率说,我对天子很失望,不积极谋划光复长安,还居然开始享受起来,听说他还广揽文学博士,建立文学馆,整天吟诗作赋,颇有几分‘此间乐,不思归’之态,长此以往,大唐命运堪忧。”
“贤弟说得一点不错,我也是非常担忧,想放松可以,适当享受一下也没什么,他毕竟是皇帝,但他居然那么宠信宦官,而不相信大臣,更不相信将领,这就危险了,搞不好会出现第二个权力中心。”
“什么?”薛勋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以宦官为首的权力中心,对抗政事堂,南北朝时代的很多皇帝都喜欢干这种事情,美其名曰,权力平衡。”
薛勋脸色有点发白,如果是那样,大唐就危险了。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长长的惨叫声,‘啊——’
独孤立秋腾地站起身,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门口闪过一个黑影道:“启禀家主,有人在屋顶上窃听,被我们发现了。”
独孤立秋和薛勋面面相觑,快步走出大堂,只见院子里躺着一个黑衣人,身边有柄长剑,他被四五个执剑黑影团团围住。
薛勋心中醒悟,这些黑影恐怕就是传说中的飞狐卫了。
“他是什么人?”独孤立秋大步走上去。
“家主,他已经服毒自尽了,他身上什么线索都没有,不知从哪里来?”
“你刚才说,他在窃听?”
“是!卑职亲眼见他掀开瓦,附耳偷听家主的谈话。”
独孤立秋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他回头对薛勋道:“贤弟能猜到他是谁派来的?”
薛勋点了点头,他想起了前段时间一个说法,藏剑阁的一部分武士跑来成都,被天子收编了。
.........
时间进入了六月,天气变得炎热起来,六月的河西走廊俨如天降流火,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但夜里却比较凉快。
月朗星稀地夜晚,一支长达五十几里的队伍正在月光下浩浩荡荡向东而行。
这支队伍主要由八千辆大车和一万头骆驼组成,满载着难以计数的战利品,还有一百多只头羊、八万匹战马。
一万名唐军骑兵护卫这支运输大队,他们去的时候是两万人,回来时却是一万骑兵,其他军队都留在了安西和北庭,显然还不够,郭宋回去还得向安西和北庭继续调兵遣将,尤其是北庭,有葛逻禄和回纥一只狼和一只虎窥视,他必须加强防御。
天气实在太热,队伍只能白天休息,夜里行军,这天夜里,郭宋率领大军已经从肃州进了甘州,整整走了四个月,他们又回到了甘州。
现在郭宋最急切的一件事,就是想了解铁火雷的开发情况,以前他还不是太在意,只是把它当做战争的辅助武器,但现在他却很急切,他在河西和安西不可能投入太多的兵力,能不能守住北庭和安西,就要依靠这种威力强大的守城武器了。
“使君,我们下一步的行动方向,能给卑职透露一点吗?”李冰催马跟上郭宋,低声笑问道。
郭宋看了他一眼,呵呵笑道:“我家乡有句俗话,叫做步子迈得太大,会扯着蛋!我觉得这话就是在说你,你要小心。”
李冰不由自主地并拢腿,又道:“卑职不太理解。”
“我的意思就是说,好好歇两年吧!安西和北庭不是那么容易拿下来,尤其是北庭,后面肯定还会有反复,我们极有可能还要面对回纥和葛逻禄的挑战,还要拿下大小勃律,我觉得至少还要花三年的时间才能将安西和北庭稳固下来。”
李冰点点头,“卑职明白了!”
郭宋拍拍他肩膀笑道:“等巩固了西方,才是我们向东看的时候!”
第五百五十七章 乍闻喜讯
经历了近二十天的跋涉,浩荡的队伍终于抵达了张掖城,长史潘辽和梁武带着文官武将们出城数里前来迎接郭宋到来,欢迎他们凯旋归来的百姓更有数万人之多,草原上彩旗招展,人喧马嘶,热闹异常。
郭宋和众官员一一见礼,潘辽笑道:“我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使君盼回来了。”
“长史是盼望我,还是盼望我身后的物资?”郭宋打趣问道。
“都有!都有!”
众人一起大笑,郭宋又和百姓们见面,欢呼声顿时响彻草原,一名老者上前紧握着郭宋的手道:“使君夺回了高昌,我们这些流落在外的高昌人终于可以回家了!”
“高昌很不错,沃野千里,灌溉便利,是个富饶的好地方,你们早点回去,尽快恢复高昌的繁荣。”
“使君说得对,我们过些天就准备回去。”
“回头我让户曹司安排一下。”
这时,录事参军张裘安上前笑道:“仓城已经修建完成,使君不去看看吗?”
郭宋欣然道:“当然要去看一看。”
他高声对欢迎的百姓喊道:“感谢各位乡亲父老,收复安西和北庭,百业待兴,大家会有很多好机会,过几天官府就会颁布条款,大家可以尽情期待!”
数万百姓再一次热烈的欢呼起来.......
把百姓们劝回城,郭宋这才带领物资大队向仓城浩浩荡荡而去。
张掖的仓城已经修建完成,周长十五里,城墙高大坚固,周围还有护城河,和张掖水相连,形成了漕运,就俨如一座小县城。
仓城内有仓库数百座,一千名专门负责守卫的士兵,还有千余名负责卸货搬运的仓丁,除了金银珠宝以外的各种物资都储存在仓城内,贵重财物还是放在节度府户曹司的金库内。
“使君,骆驼的数量怎么多了一倍?”仓曹参军张谙惊讶地发现骆驼竟然有上万头,比之前多了一倍。
“当然是从沙陀人手中缴获的。”
郭宋笑了笑,嘱咐他道:“这些物资都交给你了,运金银的骆驼户曹司会过来接手,羊群和战马你去通知畜牧署和群牧司过来交接。”
“使君放心吧!卑职会安排好。”张谙连忙吩咐手下去通知畜牧署和群牧司过来交接。
郭宋进了仓城,指着数十座高大雄伟的仓库问道:“那是储藏什么?”
张谙笑道:“回禀使君,那是粮库,大部分麦子都从凉州运来了,大约有两百万石,草料库不在这里,在畜牧署,他们那里有专门搭建的储料大棚。”
“二百万石麦子,它们能装得下?”
张谙点点头,“完全可以,一座仓库可以存放八万石,这里一共四十座大粮草。”
郭宋走到一座仓库前,只见仓门已经开启,里面的粮食都装在大麻袋内,堆积如山,十分壮观,比军队中的仓帐不知大了多少倍,不过也能理解,一顶仓帐最多能存放五千到八千石粮食,而这一座仓库就是八万石。
这几十座粮仓虽大,但比起黎阳仓、兴洛仓、广通仓这样的大粮仓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郭宋又参观了兵器仓、铜铁仓等等仓库,便交代张谙几句,他带着亲兵回城了。
回到府门前,只见家人已经在大门等待多时了。
女儿郭薇薇见到了爹爹,大喊一声‘爹爹!’像只小鸟似的张开手臂奔来。
郭宋翻身下马,一把将女儿抱起,重重在她小脸蛋上亲了一下,“有没有想爹爹!”
“想!”
小家伙重重点头,从怀中摸出一条七彩宝石项链,由各种颜色的名贵宝石串成,每颗都有小拇指大小,在阳光下璀璨夺目,这是朱邪亮妻子的心爱之物,最后被郭宋用来哄女儿开心了。
郭宋把项链给女儿戴上,笑着问道:“薇薇喜欢吗?”
郭薇薇小手摸着漂亮之极的宝石,小脸蛋笑开了花,“薇薇喜欢!”
郭宋抱着女儿来到妻子面前,郭薇薇连忙向母亲炫耀,“娘,你看爹爹给我的亮晶晶。”
薛涛见宝石颗颗名贵,里面的蓝宝石甚至比当年给自己的那颗还要好,她没好气道:“真是偏心啊!给自己妻子都没有那么好的。”
“当然有!”
郭宋笑眯眯道:“我搞到了十块最顶级的羊脂玉,回头献给娘子。”
“真的?”
“当然是真的,哪次去安西不给你带?”
薛涛现在嗜玉如命,彻底被丈夫带进坑里了。
郭宋却不见儿子,不由探头向两边看了看。
薛涛知道丈夫在找什么,便笑道:“那个臭小子刚才还在眼巴巴等你,可一转眼就睡着了,外面太热,我让乳娘抱他回去了。”
“对!外面太热,我们进屋去。”
众人众星捧月般地将郭宋迎回了府中,一家人叙话吃饭,欢聚一堂,这些就不提了。
.........
吃罢午饭,郭宋回到内书房,郭宋舒服靠坐在自己的软椅上,这是一张宽大舒适的藤椅,是郭宋自己设计,找匠人编制,现在已经传开了,张掖高官几乎每人都有一张这样的舒适藤椅,夏天清凉,冬天铺上羊皮,温暖舒适,大家给它起名为‘王爷椅’,后来又觉得不好听,改名为‘锦椅’。
这时,妻子薛涛端着一盏茶走进来,她把茶放在桌上,见丈夫仰头叉脚地躺在椅子上,不由抿嘴笑道:“郡王殿下的威仪哪里去了?”
郭宋坐起身,拉住她的手将她拥入自己怀中笑道:“你是王妃了,还要给我端茶送水?”
薛涛杏眼一瞪,“我给你端茶,你把我当做丫鬟侍女了?”
郭宋轻轻给自己脸上一个耳光,“说错话了,娘子莫怪。”
薛涛瞅了丈夫半晌,忽然揪住他耳朵道:“别的我不关心,老实交代,有没有在外面偷腥?”
郭宋就是喜欢薛涛这一点,颇有点后世女子独立的气质,他连忙举手笑道:“天地良心,你夫君可从没有在外面胡搞过!”
“以前没有,但不代表你这次老实,灭了沙陀部,俘虏那么多公主王妃,一个个如花似玉,难道你一点都不动心?”
“一个边疆小部落,哪有什么如花似玉,我可看不上她们,我还是喜欢自己妻子。”
薛涛见丈夫夸赞自己,不由心花怒放,便放开他耳朵,笑道:“这次你还真有齐人之福了。”
“你是说收阿秋入房?”
“不是阿秋,阿秋等明年再说,是上次你见到的独孤幽兰,独孤家族想和你联姻,本王妃已经批准了。”
“等一等!”
郭宋连忙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去年独孤立秋就找我爹爹帮忙,我爹爹写信给我,但大雪封路,等我收到信时,你已经去安西了,我考虑了一个月,便回信给爹爹,我同意了这门联姻。”
郭宋苦笑一声,“娘子,我才是当事人好不好,你没问我同不同意?”
“你当然会同意,不是吗?上次是谁眼巴巴跑出去送人家幽兰姑娘,我就不知道了。”
郭宋脸一热,刚要解释,薛涛却不想听了,嫣然一笑道:“我去看玉了,你自己好好反省吧!”
她起身飘然而去,郭宋却还处于思维短路之中。
第五百五十八章 研制不易
次日一早,郭宋带着十几亲兵前往黑岗守捉,尽管官衙里还有大堆事务等着他处理,但他心中此时更惦记火器的研发。
不多时,一行人骑马来到了守捉军城,杨骏闻讯出来迎接。
“新火器研制进展如何?”郭宋问道。
“启禀使君,这段时间暂时停了。”
郭宋一怔,他见杨骏神情黯然,便问道:“出了什么事?”
杨骏点点头,“发生了爆炸,死伤二十几个弟兄。”
“什么时候的事情?”郭宋追问道。
“半个月前,现在消息还被封锁。”
郭宋走进军城,只见军城内冷冷清清,昔日繁忙的景象看不到了。
“你详细给我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和胡麻油有关?”
杨骏点了点头,“拿到胡麻油后,我们开始着手调配,用胡麻油和火药混合在一起,变成油泥状,晒干后再做成颗粒,可怕的事情就发生在这里,我们一般先用无锋钝刀将晒干的火药块切小敲碎,结果士兵在敲击时发生剧烈燃烧,连同房间里的十几个瓷火雷一起爆炸,二十几名士兵都被当场炸死,卑职在正好试验场试雷,逃得一命。”
郭宋没想到会出现这么严重的后果,他只知道加入蓖麻油能加快火药燃烧速度,使火药能在瞬间完全燃尽,从而产生至少两倍于瓷火雷的压力,铁壳火雷就能造出来了,不料却发生了意外,炸死二十几名士兵,后果确实很严重。
杨骏几乎要哭出来了,“责任在卑职,火药发生燃烧事故是正常现象,但房间里不该有瓷火雷,卑职定的制度不严格,要求不严格,卑职愿承担全部责任,请使君严惩!”
郭宋这才听懂了他的叙述,并不是蓖麻油火药惹的祸,而是房间里还有十几只瓷火雷,火药燃烧引发了瓷火雷爆炸,才酿成惨剧。
但光是单纯的敲击是不太可能让火药爆炸,应该是无意中敲出了火星,点燃了火药,这其实就是一个操作不规范,对安全生产不重视而产生的事故。
郭宋摆摆手道:“做每一件事都会有风险,矿山每年要死数百人,矿山就不开采了?火器本身就是危险活,出现一次事故很正常,可如果不吸取教训,接二连三出现同样的事故,那才要追究责任,现在安西、北庭眼巴巴等着铁火雷问世,你却停工了,如果我要斥责你,就是因为这一条。”
“卑职明白了,卑职立刻召集士兵复工!”杨骏转身要走。
“等一等!”
郭宋叫住他问道:“现在胡麻油还有多少?”
“还有两桶,卑职只用了三斤!”
“先别管铁火雷,先做燃烧试验,你们要计时,什么样的配比使火药燃烧最快,要找出最佳的配方,明白吗?”
杨骏点点头,“卑职也发现了,以前瓷火雷爆炸,其实还有不少火药没有燃烬,加入胡麻油后,火药燃烧速度快了三成,能使火药全部燃烬,所以威力就强大了一倍不止。”
郭宋见他领悟很快,欣然道:“就是这个道理,还有制造火药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用敲击的方式,要用碾压,这是你必须要吸取的教训。”
“卑职记住了,一定会制定最严格的制度,绝不会再发生爆炸事件。”
.........
从黑岗回来,郭宋便返回官衙,他同时又让亲兵去把史宦请来。
官房桌上堆积了数十份必须由他来批准的重要文书,郭宋坐上久违的宽椅,他不喜欢跪坐,便做了两尺高的坐榻,腿就可以自然垂下去,桌案也随增高,又宽又大,节度使的影响力是巨大的,很快,所有官房都跟着改造成一样的桌榻。
这时,张谦逸走进房间,将一份圣旨递给郭宋笑道:“这是十天前送来的圣旨,使君看一看吧!”
“成都还是长安?”郭宋笑问道。
“当然是成都,长安有自知之明,不想来碰一鼻子灰?”
郭宋打开圣旨,居然封自己为太尉,还册封了自己妻子为郡王妃,他笑道:“想不到我才三十岁,就已经是堂堂的太尉了,会让多少人夜里睡不着。”
“大家在商量,以后称呼使君为殿下,还是太尉?”
郭宋摇摇头,“别人都想称王称孤,我可不喜欢,还是称呼我使君,太尉也可以。”
“卑职会告诉大家,另外,北唐已经没有了,使君知道吗?”
郭宋一怔,“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个月前,李诵下诏宣布退位,被元家送去了长安,长安也不收留,又把他们一家送去成都,估计天子不会饶他。”
郭宋对李诵不感兴趣,他更关心元家,他又问道:“那元家呢?”
“元家投降了朱泚,长安李仅封元玄虎为并王,准他建藩镇。”
“还有什么大事?”郭宋又问道。
“朱泚占领洛阳,郑州以西都是他的地盘了,李抱真和马燧放弃河北,渡黄河到了汴州,目前李抱真驻军在豫州,马燧驻军在陈州,朝廷在中原只剩下滑、汴、宋、陈、豫五州,相州和卫州被田悦占领,整个河北和河东都沦陷了。”
郭宋微微叹息一声,“人只要后退一步,就很难再向前走了,当初李适决定去成都,就已经注定他很难返回长安,假如他坚持留在关中或者陇右,或许还有转机。”
“使君说得对,听说天子耗资五百万贯钱在成都修建了从长安宫,奢华无比,一旦在巴蜀过得舒适,他就会渐渐失去进取之心。”
郭宋沉吟一下笑道:“有件事想和你商议一下,北庭节度府缺少长史,你有没有兴趣?”
张谦逸心中激动起来,连忙道:“卑职当然愿意去,就怕卑职才疏学浅,辜负了使君的重托。”
“你不用谦虚了,你的能力我很清楚,说实话,要不是北庭太缺人,我也不想把你放走。”
“好像赵司马这次也没有回来。”
“赵蔚我让他出任西州刺史,他那边也乱成一团,几个县还瘫痪着,你去了北庭,同时兼任庭州刺史,在稳定庭州的同时,也要把重点放在西州,一旦敌军大举入侵北庭,庭州挡不住的话,西州就是我们最后的屏障了。”
“卑职明白了!”
“你和小杜交接一下,后天和高昌的百姓一起出发,把妻子也一起带去庭州。”
张谦逸点点头便退下去了,这时,亲兵在门口禀报,“史东主来了!”
郭宋连忙迎了出去,只见史东来和儿子史宦走了进来。
郭宋笑道:“史东主怎么会在张掖?”
史东来笑道:“使君兵伐西域,这是大事,我当然要过来,长安很多粟特大商人都回来了,大家都很关注北庭状况。”
“战争已经结束,沙陀消亡了,你们以后就会少一道盘剥。”
史东来点点头,“使君说得很对,沙陀的税重,普遍征收一成的税赋,没有了沙陀盘剥,我们是轻松了很多。”
郭宋请他们父子进了官房,双方分宾主落座,史宦则站在父亲身后,一名茶童进来给他们上了茶。
郭宋笑问道:“长安的情况怎么样?”
“长安基本上已经稳定下来,不过不太景气,生意难做,普遍百姓事情难找,一个月两贯钱的差事都争抢得打破头,也就是广通仓有巨量粮食储备,一旦广通仓的粮食消耗得差不多,长安的危机就来了。”
郭宋点了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一只装满蓖麻油的小瓶子,递给史东来道:“这种胡麻油在张掖有存货吗?”
郭宋相信史家不会专门给沙陀购买蓖麻油,一定是大量购买,沙陀买了一部分,否则成本太大,史家是不会做这种亏本生意的。
史东来闻了闻瓶子,笑道:“原来是它,张掖倒没有库存,但长安有五百桶存货,使君要多少?”
郭宋大喜,居然有五百桶,他欣然道:“我全部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