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章 力阻谈判
郭宋回到京城时,已是次日中午,马车刚刚停在府门前,王管家便迎上来道:“今天上午宫里来人找使君,说天子召见,我说使君去庄园了,今天可能会回来,他们便让使君回来后尽快进宫。”
“我知道了!”
郭宋扶薛涛下了马车,对她道:“你先回府吧!我现在就进宫。”
“夫君不吃完午饭再走吗?”
“估计是很急的事情,否则天子不会召见我,午饭我回来再吃。”
“夫君自己当心!”
郭宋点点头,翻身上马,带着两名随从向城内疾奔而去.......
半个时辰后,郭宋赶到了紫宸殿,在殿外等了片刻,一名宦官迎出来道:“郭都督总算来了,圣上正要再派人去催促。”
“发生了什么事情?”郭宋问道。
“好像是吐蕃使者来了,想帮助唐朝夺回河西走廊。”
这确实是一个意外消息,但郭宋更想知道,吐蕃提出这个建议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不多时,他来到了御书房外,宦官进去替他禀报,片刻出来道:“圣上宣你进去!”
郭宋稍微整理一下衣冠,快步走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天子李适正负手站在墙边,仰望着墙上的大幅地图。
郭宋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李适点点头,歉然道:“爱卿新婚燕尔,朕却把爱卿召来,实在是事关重大,关系到河西走廊的未来,必须把爱卿找来商议。”
“国事为重,微臣随时听候陛下召唤。”
李适很满意郭宋的态度,他缓缓道:“朕找你是因为吐蕃使者来了,他们昨天下午到来,朕让韩相国和他们接触,一早韩相国反馈的消息是,吐蕃原出兵助我们夺回河西走廊。”
“条件呢?”
郭宋笑道:“相信吐蕃不是来做善事的吧!”
“他们是开出了条件,而且很苛刻,他们要求我们让出安西四镇。”
郭宋半晌沉吟不已,李适望着他,笑问道:“有什么想法吗?”
郭宋迟疑一下道:“微臣只得觉得有点奇怪,吐蕃已经占领了近一半的安西,他们现在已经从葱岭以西撤军回来了,按理,他们想占领安西全境,应该说易如反掌,为何却要用出兵河西的代价,交换我们让出安西四镇,有这个必要吗?”
李适道:“政事堂认为吐蕃国力势微,已不足以夺取安西四镇,所以想用这个办法来换取对安西的全境占领,至于出兵河西,恐怕只是象征性的一点点兵力。”
郭宋摇了摇头,“我不同意这个看法!”
郭宋的表态既让李适有点意外,又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微微一笑,饶有兴致问道:“那爱卿怎么看?”
“微臣觉得既然国力微弱,采取的国策应该是收缩,而不应是继续扩张,占领安西全境,最不济也应该是力求保持现状,所以吐蕃这个提议有点自相矛盾。”
“爱卿能看透他们的真实用意吗?”
“微臣认为他们可能有三种用意,一种可能是他们在示弱,有意给大唐留下他们国力衰弱的印象,削弱大唐对他们的防范之心,为他们将来突袭大唐创造条件;第二个可能是他们想不战而屈人之兵,等大唐撤军让出安西,导致安西诸国对大唐彻底绝望,那时他们才能永久占领安西;第三种可能是他们也在打河西走廊的主意,让我们以为引进来的是一支外援,实际上是一头狼。”
李适负手走了几步,问道:“那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最大?”
郭宋沉思片刻道:“微臣个人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说说理由!”
“第一种和第三种都属于一种战术,起到的作用也只是一时,但第二种却是一种战略,一旦我们真的主动放弃了安西,就会彻底失去诸国人心,安西从此和我们无缘了。”
“可问题是,安西的唐军往哪里撤军?这一点你可曾考虑过?”
郭宋躬身道:“陛下,微臣去过安西,比较了解的安西的情况,吐蕃不一定让我们全部退出安西,他们很可能会提出我们先让疏勒和于阗两镇,让唐军退守龟兹,听起来好像可以集中兵力防御,方案似乎也可行,可一旦我们主动让出任何一个镇,都意味着是对当地人的背叛,那龟兹人也不会再信任我们,我们迟早会失去整个安西,而且是彻底失去,再也回不来,郭昕亲口告诉我,他宁可和安西四镇共存亡,也绝不放弃一处,只要唐军永不言放弃,那算被吐蕃占领,我们也有夺回来的一天,我们放弃了,那就彻底没有机会了。”
郭宋的一席话使李适如梦方醒,他点点头,“大唐相国们都想不到这一点,唯独爱卿想到了,足见爱卿站得比他们更高,看得更远!”
..........
郭宋告退离去,李适负手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吐蕃提出的建议之前让他心动不已,如果不是郭宋及时泼下的一盆冷水,或许他还真的会答应,毕竟收复河西走廊一直是他的梦想。
和所有刚继位年轻帝王一样,李适胸怀万里,踌躇满志,他不仅渴望着收复河西,更渴望收复北庭和安西,恢复他祖先创造的荣耀,让大唐的旗帜重新插上葱岭。
但所有大臣都反对大唐重新向西开拓,理由很简单,内部不靖,河北、中原、江淮甚至巴蜀的藩镇就像一颗颗毒瘤遍布大唐肌理,严重侵蚀大唐的江山,使大唐就像有两个朝廷,大唐内部的不稳严重牵制着朝廷的精力,也使朝廷财力难以维继。
虽然抄没李辅国、鱼朝恩、路嗣恭、元载等人的财富使朝廷枯竭的财政得以喘了口气,但毕竟这只是偶然得利,不能长久,大唐国力根本就无法承担两线同时作战。
只是李适不甘心,这明明是一次难得的机遇,吐蕃和回纥两败俱伤,吐蕃人丁不足,国力衰弱,而回纥遭遇葛逻禄的挑战,无法大举入侵唐朝,这么好的机会,自己却眼睁睁看着它从手中溜走,而无法抓住。
那有没有一个只需要付出最低代价的办法,收复河西走廊,收复北庭和安西?
李适现在才意识到父皇的深谋远虑,把郭宋放在甘州这个位子上,郭宋无疑就是最适合的人选,仅仅用丰州这么小的代价就把薛延陀部拖死了,父皇显然也是看到了这一点,他的所思所虑和自己一样,用最小的代价收复河西和安西。
虽然先帝李豫从未给儿子李适说过,为什么要任命郭宋为甘州都督,但李适却从一个帝王的角度,真真切切体会到了父皇做出这个决策的深谋远虑。
这时,门口有宦官禀报,“陛下,韩相国来了!”
李适点点头,“宣他进来!”
片刻,韩滉快步走进御书房,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免礼,赐座!”
一名宫女给韩滉搬来一个软墩,韩滉感谢一声,便坐了下来。
“和吐蕃使者谈得如何?”李适问道。
“微臣就是来汇报此事!”
李适点点头,示意韩滉继续说下去。
“吐蕃提出了一个新的折中方案,他们能理解安西唐军无处可退,便承诺唐军可以继续留在龟兹和焉稽,只要把疏勒和于阗两镇让给吐蕃,吐蕃将出兵五千攻打沙州,和唐军首尾夹击,将沙陀军赶出河西走廊。”
李适的眼睛眯了起来,淡淡问道:“那政事堂的意见呢?”
“政事堂都认为以安西的兵力很难守住四镇,不如收缩兵力,守住龟兹和焉稽两镇,吐蕃的方案可以接受,但关键是吐蕃必须兑现承诺,把沙州还给大唐,这个整个协议的关键。”
李适心中轻轻叹息一声,论战略眼光高远,政事堂的相国们还真比不上郭宋。
他缓缓道:“一个吐蕃使者不用禀报赞普,就能直接决定新的折中方案,韩相国不觉得奇怪吗?”
“微臣认为,所谓的折中方案,实际上就是吐蕃的真正谈判方案。”
李适摇了摇头,“朕不能接受吐蕃关于安西的任何方案!”
韩滉一怔,“陛下,这是为何?”
“民心!”
李适冷冷道:“只要唐军抛弃安西的任何一镇,就等于背叛了安西百姓,我们就会彻底失去安西民心,吐蕃的真正用意就在于此,协助攻打河西走廊,只是一个幌子而已。”
韩滉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李适负手走了几步,又继续道:“安西唐军死守四镇数十年,从青壮守到白头,他们在战场上没有倒下,最后却倒在朝廷的谈判桌上,可悲啊!”
他回头道:“只要朕还是大唐天子,就绝不会允许这种荒唐的事情发生!”
韩滉羞愧万分,起身行礼道:“臣等考虑不周,失策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相国荐才
郭宋离开御书房,又来到吏部,他的爵位官印还没有拿到,现在应该已经铸好。
郭宋刚到吏部大门前,却迎面遇到了颜真卿,郭宋连忙见礼,颜真卿呵呵笑道:“新婚燕尔,怎么跑来朝廷了?”
“奉天子宣召,顺便来吏部再取一下爵印。”
颜真卿笑眯眯道:“既然来了,就进去坐一坐,喝一盏茶,天子赐了老夫几斤好茶,真的很不错。”
既然长辈有请,郭宋也不拒绝,跟随颜真卿来到他的官房,颜真卿请郭宋坐下,一名茶童坐在门口给他们煎茶,颜真卿笑道:“水是城南的鸣犊泉,一早派人去取的,够吏部官员们一天煎茶所用,算是吏部的一项福利吧!”
朝廷各个官衙都给自己部门谋一些福利,比如户部在同州苦泉有一个养羊庄园,每年户部官员们都能分到一只正宗的同州苦泉羊,兵部则有庄园,每年会给官员们提供鸡鸭鱼肉等副食产品,吏部也是一样,有庄园提供农产品,去城外取水也只是其中一项福利而已。
不多时,茶童给他们每人奉上一盏煎好的茶,颜真卿端起茶笑道:“要趁热喝,滚茶才能品到真正的茶香。”
郭宋见他喝下滚烫的茶水,几次想提醒他当心口腔粘膜被烫坏,有患癌的风险,但最终还是没有能说出口,历史上的颜真卿已经没有几年活头,就算因为自己的出现,颜真卿能逃过一劫,但他已经七十岁,何必再打扰他的兴致?
郭宋也装模作样小口吮了一点热茶,便将茶盏放在一旁,赞许道:“不错!水好,茶好,今天沾了相国的光享受了。”
颜真卿放下茶盏笑问道:“什么时候出发,定了吗?”
“已经定了,十二号出发。”
“那快了,妻子和你一起去?”
郭宋点点头,“今天专门请示了天子,他同意我携带家眷。”
颜真卿捋须道:“那是否需要吏部帮你一下,当然是在不违反朝廷的规则的情况下。”
郭宋心中一动,笑道:“如果吏部方便的话,我希望能推荐一名能干之人为张掖县令。”
“把名字给我,我考察一下。”
郭宋提笔在纸上写了‘榆林县令曹万年’,把纸推给颜真卿道:“此人是沙州豪门,在丰州一直跟随我,如果他在河西任职,有利于大唐收复沙州,于公于私都比较合适,请相国考虑。”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安排考察。”
颜真卿又笑问道:“除了安排张掖县令,身边有没有找好几个幕僚?”
郭宋迟疑一下,摇了摇头,他从前的幕僚是薛长寿和曹万年,目前薛长寿在丰州经略府继续出任录事参军一职,郭曙对他很不错,郭宋便没有召回他的想法。
颜真卿微微笑道:“幕僚很重要,尤其对于甘州这种军政合一的都督州,一个好的幕僚更是重中之重,能大大减轻政务的繁琐之事,如果你身边没有合适的,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人。”
郭宋连忙抱拳道:“感谢相国的推荐!”
颜真卿点点头,对茶童道:“去把张七郎请来!”
茶童快步去了,颜真卿笑道:“这个张七郎叫做张谦逸,是我的一个学生,前年考中明经科,被推荐为相国常衮的幕僚从事,非常精明能干,可惜常衮无容人之量,被贬黜后迁怒于手下幕僚,他便请辞来投奔我,我年事已高,恐怕关照不了他几年了,我就把他推荐给你吧!”
“感谢相国推荐,这要本人愿意吧!我是去甘州,那里可是边疆。”
颜真卿微微一笑,“张谦逸也是沙州人,他去河西最合适。”
郭宋心中猛地一跳,他想起来了,这个张谦逸不就是张义潮的父亲吗?
这时,茶童带来一名年轻男子,年纪和郭宋差不多,长一张方脸,眉毛又粗又直,颇有特色,但气质很好,温文而儒雅,光看相貌着实和气质不配。
年轻男子向颜真卿躬身行一礼,“参见恩师!”
颜真卿笑着点点头,对郭宋道:“这位便是甘州郭都督,年轻有为,他马上就要去甘州赴任了,但身边还没有一个比较好的幕僚,我想把你推荐给郭都督,你看是否愿意,不用马上回答,你可以考虑考虑。”
“学生明白了!”
郭宋在一旁笑道:“如果张兄决定去甘州,可以去灞上甘州军军营,一面赤底黑龙旗便是甘州军的军旗,很容易看到,你就说找我,士兵会放你进营。”
“我记住了,容卑职考虑两天!”
张谦逸向郭宋抱拳行一礼,便向颜真卿告退下去了。
颜真卿看着张谦逸背影笑道:“此人很能干,尤其擅长处理繁琐细碎之事,而且很有头脑,是一个难得的幕僚之才,可惜幕僚也要论资排辈,他在常衮的幕僚群中,只能做一个二等的幕僚从事,难有出头之日,他跟随你,对你们都是一个机会。”
“感谢相国的推荐!”
颜真卿点点头,“我已七旬,精力大不如前,前两天我向天子求骸骨,准我退仕回乡,就看天子准不准了。”
郭宋笑道:“杜工部诗云,人生七十古来稀,我也建议颜相国早日衣锦还乡,颐养天年,好好享受天伦之乐。”
郭宋一番话说得颜真卿呵呵大笑,他见门口有人过来送官印,便拍拍郭宋的肩膀,“去吧!等你再回京城时,陪我去钓鱼,咱们再好好聊一聊。”
说完,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本诗集,递给郭宋,“这是老夫的诗文集,抄了一本给你,留个纪念吧!”
“前辈厚爱,郭宋当铭记于心!”
郭宋深深行一礼,告辞走了。
颜真卿一直把他送出吏部大门,这才回到朝房,他对张谦逸道:“你过来,老夫有话对你说。”
张谦逸连忙跟着颜真卿来到朝房,颜真卿坐下,问道:“你不妨对老夫说实话,是不是对我的推荐不满意?”
张谦逸半晌道:“恩师的安排,学生怎敢挑肥拣瘦,只是郭宋是不是太年轻了一点?”
“我就知道你有点看不上他,谦逸,你是我最得意的门生,当初也是我把你推荐给常衮,结果常衮栽了,他的幕僚走的走,散的散,只有徐芳正跟在他身边,最多也只有机会做一任县令,你的履历上也留下了不太好看的一笔,我心中着实有点愧疚,所以我也想尽量弥补你,在我退仕之前给你安排一个好的去处,没想到今天竟然遇到了一个好机会,所以我毫不犹豫把你推荐郭宋。”
张谦逸垂手站在一旁,低声道:“学生的资历确实差了一点。”
“不是资历问题!你怎么还不明白?”
颜真卿有点着急了,他叹了口气道:“你以为元载和常衮都栽郭宋手上,只是偶然吗?我这样告诉你吧!之前崔佑甫担心郭宋太年轻,不适合出任甘州都督,他推荐朱泚出任河西节度使兼甘州都督,你知道天子是怎么回答,天子说,朱泚的能力还不足以出任甘州都督,你明白没有,在天子眼中,郭宋的能力还在朱泚之上。
这不是资历,而是能力,谁想往上走,那他就得替天子解决难题,你说他资历浅,当年他师父王忠嗣也是在他这个年纪率军大败吐蕃,资历当不了饭吃,关键是能力,我可以肯定,郭宋一定会在三十岁时就独镇一方,成为节度使大员,如果那时你才想去给他做幕僚,还会有你的位子吗?”
张谦逸幡然醒悟,躬身道:“恩师教诲,学生明白了。”
颜真卿点点头,“你的同乡曹万年之前跟随他,才两年时间就出任榆林县令了,比他高一届的同科进士现在还在做主簿呢,我怕没记错的话,你和他也是一届吧!”
张谦逸点点头,“学生明经科比他高五十名!”
“就是吧!你跟随常衮,连个幕僚从事都当不了,可人家曹万年已经当了一年的榆林县令,我马上要把他调去张掖县出任县令,这也是天子的意思,张掖县令由郭宋来任命,假如有一天郭宋率军收复沙州,你觉得郭宋会推荐谁来出任沙州刺史?”
张谦逸听得心潮起伏,跪下道:“学生愿听随恩师安排!”
第三百九十三章 落第秀才
从大明宫出来,郭宋索性又来到东市聚宝阁,在大堂上找到了张雷,郭宋笑道:“过些日子就要出发了,想和你聚一聚,正好午饭还没有吃,索性再给你一次请我喝酒的机会。”
张雷翻个白眼,“爷不稀罕这种机会!”
“好吧!就算是你欠我的。”
郭宋拍拍他宽厚的肩膀笑道:“在崆峒山时,你答应过请我喝酒的。”
“我都不知请你喝了多少回了。”
张雷恼火道,他又补充一句,“每次都是我请你,你就不能请我一回?”
郭宋拍拍身上,表示自己分文皆无,张雷只得悻悻道:“那你等着,我回房去拿两瓶酒。”
他转身向里面走去,郭宋对一旁笑而不语的杨大掌柜道:“我师兄喜欢装,明明很想请我喝酒,却故意装得很不情愿,你看!他回去拿好酒了。”
“张东主常说,郭使君是他唯一的亲人.....”
“听他胡扯!”
郭宋打断他的话道:“一个已经有妻有妾,还有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的人说出这种话,大掌柜最好不要太当真。”
杨掌柜呵呵笑了起来,“郭使君说得对!”
郭宋忽然想起一事,对杨掌柜道:“我的白鹿庄园以后就拜托聚宝阁替我管理了,庄园管事还是从前的金管事,他可能明后天来聚宝阁报道,聚宝阁可以任命他的为管事,他的月俸定为二十贯,年终再给二十贯赏钱,从我的帐上扣。”
杨大掌柜点点头,“使君就放心吧!我会定期派帐房去庄园记账稽查,保证不会有问题。”
这时,张雷拎着两瓶兴冲冲走出来,“老五,我们走吧!”
郭宋又把刚才之事给张雷说了一遍,张雷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小事一桩,我会安排好的,赶紧去喝酒才是正经。”
两人来到金昌酒楼,张雷在二楼靠窗有包座,两人坐下,张雷点了十几个菜,郭宋则让两个手下在楼下吃饭,等会儿张东主会一并结帐。
张雷对郭宋这种厚颜揩油早已习惯了,懒得再说他。
“哪一天走?”张雷给他斟满一杯酒问道。
“二月十二,这一去至少要明年才能回来。”
“呵呵,那时你应该为人父了吧!”
“或许吧!”
郭宋将酒一饮而尽,“今天再喝一次寿春葡萄酒,以后就要改喝张掖葡萄酒了。”
张雷眼睛一亮,上好的张掖葡萄酒的品质也很不错,不亚于灵州葡萄酒,他们几次想从张掖进货,贴眉寿葡萄酒的牌子,以弥补灵州葡萄酒产量不足的劣势,但就找不到门路,自己兄弟任甘州都督,这不就是天赐良机吗?
他连忙道:“先说好了,张掖三大酒坊,无论如何要让眉寿酒铺插一脚。”
郭宋也听李温玉说起过想获得购入上等张掖葡萄酒的渠道,他点点头,“我尽量吧!”
张雷眼睛一瞪,“不是尽量,是一定,现在葡萄酒卖得好,我们急得到处找渠道。”
郭宋笑了笑道:“过两年杨相国就要实行酒类专营了,你们自己要当心。”
张雷摆摆手,“杨相国前几天已经拿出方案了,其实影响不大,就是酿酒用的酒曲饼必须要向官府购买,然后卖酒要向官府申请牌子,每块牌子每年交一百贯钱到三千贯钱不等,这块牌子不光酒铺要买,酒楼也要买,否则就不能卖酒,这里面主要是做酒曲饼的作坊惨了,基本上都要倒闭,还有酒客也要多掏腰包了,这些酒税最终是由酒客来承担,对我们影响不大,相反,朝廷还会鼓励喝酒,以便多收税。”
郭宋有点惊讶,他记得榷酒制度是李适登基好几年后杨炎才推出来的,没想到竟然提前了,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大唐财力困难。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郭宋连忙回头,只见一群士子围在墙边鼓掌,张雷眉头一皱,有些不满道:“最近来长安参加科举的士子越来越多,每天都有人发酒疯在墙上题诗,把好好一面墙写得乌七八糟。”
郭宋倒有了几分兴趣,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墙上题诗。
这时,士子纷纷嚷道:“这首诗太悲观了,还没有科举呢,怎么能先怀落榜之心,真是没劲!没劲!“
士子们纷纷回座位去了,只剩下一个写诗的士子,还在继续挥毫作诗。
郭宋倒有了几分兴趣,端着酒杯走上前,只见墙上题了一首诗,有意思的是,诗名叫做《落第》,难怪士子们纷纷不满,估计掌柜今晚就要把墙刷白了,留着它,谁还敢来喝酒。
晓月难为光,愁人难为肠。
谁言春物荣,独见叶上霜。
雕鹗失势病,鹪鹩假翼翔。
弃置复弃置,情如刀剑伤。
落款是湖州孟郊
郭宋一怔,居然是孟郊,他向写诗的男子望去,只见他三十岁左右,穿一身粗布长衫,身体削瘦,面带病色,一看就有点营养不良,手中端一杯酒,挥毫题诗,肆无忌惮,颇有几分放荡不羁。
旁边掌柜端着墨,一张脸苦成了茄子,就恨不得把手中一盘墨向这个士子头上盖去,要写也要金榜高中吧,谁他娘的想看落第诗啊!太晦气了。
“孟兄是在洛阳韩氏书院读书吧!”郭宋笑问道。
他听妻子薛涛说过,外祖父的书院里有个写诗很厉害的才子,叫做孟郊,也是外祖父的得意门生,家境贫寒,事母至孝。
郭宋当然知道孟郊,唐朝著名诗人,写《游子吟》的那位,一辈子都在穷困潦倒中度过。
孟郊歪着头,看着郭宋半晌,“你怎么知道我在韩氏书院读书?”
郭宋淡淡笑道:“韩大儒是我妻子的外祖父!”
孟郊恍然,指着郭宋道:“哈哈!原来你就是薛小才女的丈夫,听说她成婚了,我们都说一朵鲜花会插在哪堆牛粪上,原来是你!”
郭宋翻了个白眼,“孟兄觉得我长得像牛粪?”
“开个玩笑,其实当牛粪也蛮好,至少可以做农肥,晒干了还能当燃料,运气好还有鲜花可插,不像我们这些老鼠屎,除了招人厌,就一无是处了。”
孟郊把笔一放,“掌柜,可以了吧!”
“这不算!”
掌柜气急败坏道:“我同意你写一首好诗抵酒钱,谁让你写落第诗,不行,酒钱必须付,你还要负责把墙壁恢复原状!”
孟郊不屑地摇摇头,对郭宋道:“十万才子考进士,能高中者不过数十人,这些喝酒之人谁不会落第,却不肯听实话,忠言逆耳啊!”
他看了看郭宋,搓搓手,不好意思道:“我今天刚到长安,没想到几个朋友都出门了,手中着实有点拮据,贤弟能不能借我几贯钱救急?”
郭宋哑然失笑,这位孟郊还真是独行特立,与众不同,来长安应试居然一文钱都没有,看在妻子的份上,自己倒是可以帮他一把。
想到这,他又对掌柜笑道:“这位士子的酒钱算在我们头上,这面墙我建议你留着,先拿块布遮一遮,等科举放榜后,估计它就能招揽很多酒客了。”
孟郊鼓掌大笑,“郭贤弟说得好!”
“孟兄知道我姓郭?”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孟郊笑眯眯道:“你的名字早就被书院的士子们写在小人身上,躲在房间里用针扎呢!谁让你把薛小才女娶走的?”
郭宋的脸一阵抽搐,这也太狠了吧!
他把孟郊带到桌前,把他介绍给张雷,孟郊听说眼前这位胖兄是眉寿酒的东主,目光变得炽热起来,一口一个张东主,叫得格外亲热,让郭宋想起了韩崇功,那位热心过头的老爷子现在还不肯回去,天天坐在眉寿酒铺里教张雷的儿子读书呢!
郭宋让张雷取了十两黄金给孟郊做盘缠,又取出一张名帖交给孟郊,微微笑道:“如果孟兄想写边塞诗,不妨落第后来甘州找我!”
孟郊望着名帖上的‘灵武郡公、银青光禄大夫,甘州都督郭宋’一行字,不由呆住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出发前夕
郭宋和张雷分手,返回了园宅,距离园宅还有一里,便看见天空有两只雄鹰在盘旋,其中一只应该是猛子,不知出了什么事,郭宋加快马速。
刚进府邸,王管家迎上来道:“夫人在小东山那里,树上落下一只小鹰。”
郭宋快步来到府宅东面的小山,只听见妻子薛涛焦急地喊道:“应该就在灌木丛那边,好好找一找!”
只见女管家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围成一圈,小鱼娘正在一丛灌木中搜寻着什么?
这时,一只光翅膀的小肉鸡从丫鬟群中飞奔出去,一群人顿时大呼小叫,郭宋手疾眼快,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了这只小肉鸡,他不由哑然失笑,这不就是当年的猛子吗?
一群丫鬟婆子顿时安静下来,薛涛惊喜道:“夫君回来了!”
她连忙迎上来,郭宋举起手中小肉鸡笑道:“怎么会发现它的?”
薛涛指了指天空上盘旋的猛子道:“是猛子飞来找我,在院子里鸣叫,很急促,我就跟着它来到这里,发现一只无毛小鹰在乱跑,我猜是从树上掉下来的。”
“附近有野猫吗?”郭宋问管家婆道。
管家婆摇摇头,“倒是没看见过野猫,不过这里还是太危险,这种无毛小鹰,很容易丧命的。”
“夫君,怎么把它送回去?”薛涛望着大树上高高的鹰舍担忧道。
“让我来!”
小鱼娘自告奋勇请缨,“我能爬上去。”
郭宋摇摇头,“你靠近鹰舍会被猛子攻击,还是我来吧!”
郭宋又对丫鬟婆子道:“你们都回去吧!”
管家婆知道主人不想让外人看见,便招呼大家离去,小东山只剩下薛涛带着阿秋和小鱼娘两人,薛涛担心道:“夫君,太危险了,还是让小鱼娘上吧!”
小鱼娘在一旁直翻白眼,这是什么话,危险就该自己上?
“没事的!”
郭宋脱去外袍,扔给阿秋,又让小鱼娘去取两把匕首,他将小鹰放入怀中,轻轻一纵身攀上大树,用脚夹住树干,两把匕首轮流插进树干,一点点地攀上去了。
这时,猛子和母鹰从天空盘旋落下,站在树干上,目光锐利地注视着郭宋。
郭宋终于爬上树顶,站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向鹰舍内望去,里面居然还有两只小鹰,在一只用树枝达成的大鹰巢中扑腾。
‘啾—啾—’怀中小鹰急不可耐地叫了起来。
“你应该叫我舅公!”
郭宋笑着将小鹰放进鹰舍,小肉鹰立刻扑打着翅膀向鹰巢内奔去,两只鹰箭一般地飞进鹰巢,猛子站在门口,挡住了郭宋的视线,它用一种不欢迎的目光望着郭宋,意思是你该走了。
“你这臭小子,我马上去甘州了,你就留在这里照顾妻儿吧!”
下去就快多了,只片刻,他就从十几丈高的大树上攀下,最后轻轻从大树跳下,薛涛拍拍胸口,悬在空中的一颗心也跟着落地了。
“我们走吧!”郭宋笑道。
“夫君,我们走了,那个小家伙再落下来怎么办?”
“今天只是偶然,它们会看好那个臭小子的,我看它翅膀已经长毛了,最多一个月,它们就该练飞了,那小家伙我有预感,又是下一个猛子。”
.........
一旦确定了出发时间,时间就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出发前一天,郭宋以及部分将领士兵的家人也陆陆续续来到军营,大约有近千人左右,军营特地设立一个家属营,以供家属居住。
张谦逸也在五天前正式成为郭宋的幕僚,协助郭宋处理军务,郭宋对他颇为满意,正如颜真卿的评价,张谦逸擅长处理琐碎的政务,思路清晰,条理性极强,能将繁琐的事情处理得十分简洁,短短三天时间,便将堆积的军务处理完毕。
临近中午时,张谦逸匆匆走进大帐,将一份牒文递给郭宋,“兵部的批复下来了!”
郭宋接过批复看了看,这是批准他们前往甘州的调兵令,没有这份调兵令,军队就不能擅自离开军营,更不可能离开关中。
“兵部做事很高效啊!”
郭宋哼了一声,“居然能赶在我们出发的前一天把批复赶出来。”
张谦逸笑道:“朝廷各部寺其实都一样,他们绝不会因误事而承担责任,但要他们做事积极,也不可能,总是要拖到最后一刻,还好了,我以为他们傍晚才会送来,居然提前了半天。”
郭宋又问道:“各营收拾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卑职等会儿去看看后勤辎重队,那边东西比较多比较杂,别被拖后腿了。”
郭宋点点头,又吩咐旗牌官道:“通知刘司马以及各营,明天五更起身,吃罢早饭,收拾营帐,然后卯时三刻出发!”
“遵令!”
安排好了出发的细节,郭宋随即来到了家属营,家属营位于军营一角,四周有营栅,营栅门口有士兵站岗,基本上和军营分开,整个营地由两百顶大帐组成,当然以主帅郭宋的家人最多,除了妻子薛涛外,还有仆妇二十余人。
唐朝不像宋朝的仆妇都是合同制,和主人一样的平民身份,按月拿工钱,合同期满后就离开主家,唐朝不是这样,唐朝依旧保持着奴籍,对主人有人身依附关系,他们是主人的财产,可以买卖,一旦主人迁徙,他们也必须跟随,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运气好一点,主人每月会给一点月钱。
事实上,除了宋朝外,后面的元明清三朝也是一样,在《红楼梦》中已经有足够多的故事了。
郭宋夫妇算是比较善待下人,每月每人都有几贯钱的月钱,这次去河西,还给每人加了两贯钱,但也并不是所有仆妇都奴籍,也有聘请的家仆,比如管家夫妇,他们就是有着丰富管家经验的平民,王管家月俸十五贯,妻子杨氏月俸十贯,这次去甘州,郭宋给他们每月加了五贯钱,夫妻二人每月收入达三十五贯钱,在京城也是高薪了,收入超过了县令,他们当然愿意跟随主人前往甘州,几年下来,就能在京畿道的县城内买一座不错的宅子了。
郭宋来到大帐,只见薛涛正带着阿秋和小鱼娘收拾起被褥,要在灞上住一夜,薛涛从行李中取出被褥,不料后勤士兵送来羊皮毯子等物品,她们只得又把刚打开的行李又重新放回去。
“还在收拾行李啊!”郭宋走进大帐笑道。
薛涛不好意思道:“早知道军营已经准备好了毯子,我们不会把行李拿出来了,还得又放回去。”
“看吧!如果不习惯,你们晚上就睡在车上,这些羊毛毯还是太粗糙,只适合铺,不适合盖,我建议你们还是留几床被褥,到时候直接放在车上就是了。”
听丈夫说得有道理,薛涛欣然对阿秋和小鱼娘道:“那就留个三四床被褥,晚上咱们就在车上睡。”
三人只留了几床被褥和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其他都装回箱子里。
薛涛跟随丈夫走出大帐,有些担忧道:“夫君,听说路上要走一个月?”
郭宋点点头,“差不多,主要是有辎重跟随,每天也就走四五十里,不像骑兵日行三百里,不过慢一点走也不累,我们就当是出门游山玩水好了。”
“可惜夫君不能和我呆在一起!”
“尽量吧!”
郭宋笑道:“我会时不时过来看看你,或许晚上也能来陪陪你。”
薛涛笑逐颜开,“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郭宋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帐外杨骏报告道:“启禀都督,有客人拜访,在帅帐那边等候!”
“是谁?”
“好像是甘州前任都督王连恩!”
郭宋点点头,对妻子道:“我去去就来!”
.......
王连恩是继赵腾蛟之后的甘州都督,但他的任职只完成了一半,只出任了两年甘州都督,便被郭宋接替了。
他被解除甘州都督的原因郭宋也听说了,他率一万甘州骑兵和三万沙陀骑兵激战,阵亡了近七千人,只有三千人撤回张掖城,使一万五千人的张掖城只剩下八千士兵。
据说是因为唐军要掩护城外百姓入城,坚决和沙陀人激战,宁死不肯,一个很悲壮的故事,也正因为如此,于连恩没有被追究罪责,改任代州都督。
郭宋走进大帐呵呵笑道:“我以为王将军已经去代州赴任了!”
王连恩年约五十岁,相貌长得很粗糙,脸庞就像用岩石雕凿一样,他原本是朱泚的部将,得到相国崔佑甫的赏识,推荐他为甘州都督。
王连恩似粗糙,实际上却精细无比,他前天已经和郭宋交了军权,但今天不知什么缘故,又要和郭宋见上一面。
王连恩还礼道:“准备明天北上,不过还是有点不太放心甘州,所以特来和都督交流一下!”
“原来如此,请坐!”
郭宋请王连恩坐下,王连恩叹了口气道:“现在甘州的局势很不利,我也很惭愧,给给郭都督留下一个烂摊子。”
“烂摊子谈不上吧!至少张掖城没有失守。”
“张掖城没有失守是因为天公帮忙,去年大雪来得早,沙陀大军不得不提前撤军,但开春后就难说了,现在城中士气低迷,将领们都在各自推诿责任,一旦沙陀大军再度杀来,张掖就危险了。”
“等一等!”
郭宋打断他的话,疑惑问道:“我不太明白了,什么叫将领各自推诿责任,他们推诿什么责任?”
“郭都督有所不知道,甘州军是出了名的派系林立,内斗厉害,军队训练也很糟糕,当然我也有责任,我在任两年,大部分精力都用在调解内部矛盾上,忽视了军队训练,以至于遭遇沙陀骑兵时才会伤亡惨重,这也是内斗的恶果,军队各自为阵,不管他人死活,最终被各个击破,教训惨重啊!希望郭都督能吸取教训,尽快消除甘州军内斗,团结将士。”
郭宋沉吟一下道:“王将军调解了两年,似乎也没有效果,我就能办到?”
王连恩沉默片刻道:“这就是我今天特地来提醒你的,郭都督必须把郎将和中郎将全部替换成自己人,只有这样,才能消除内部矛盾,我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优柔寡断,基本上保留了原班人马,也继承了甘州军延续下来的内斗。”
郭宋微微笑道:“我明白了,多谢王将军的提醒!”
.........
郭宋将王连恩送走了,他望着王连恩的背影,淡淡问道:“张先生觉得这个王连恩来找我究竟是何用意?”
张谦逸摇了摇头,“我的直觉是来者不善,他没有安好心,只是我没看出来他的险恶之处在哪里?”
郭宋冷冷哼了一声道:“你难道没有听出来,他其实是让我和所有甘州军将领为敌吗?”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两股势力
长安一座大宅内,陇右节度使朱泚狠狠一拍桌子,怒视王连恩道:“混账,谁让你去找他的,为什么不给我说一声,便擅自行动?”
王连恩是朱泚的部将,也是他的心腹,也是因为朱泚替他走通了崔佑甫的路子,才被崔佑甫极力推荐为甘州都督,在朱泚面前,王连恩就像小学生见老师一样。
他垂手站立,战战兢兢道:“卑职知道他已经换灞上的新军将领,如果他去甘州替换那边的将领,必然会被甘州将领抵触,他就没有心思去调查兵败的实情,卑职很担心。”
“我给你说过,打仗总是会失败的,你有自己的决策,下面的将领也未必懂,你不要把甘州兵败看得太重,你老老实实去代州上任就是了,为什么非要画蛇添足,去找郭宋,你这样做分明就是欲盖弥彰,你以为郭宋会看不透你的小心思?”
“卑职也有点后悔,但已经说了,这下该如何是好?”
朱泚负手走到大堂前,着实有点心烦意乱,他回京述职已经结束,但天子就是迟迟不批准他返回陇右,他感觉朝廷很可能会把他架空在京城赋闲了。
但再争取一下,说不定天子就会答应让他离京,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王连恩这个混蛋跑去和郭宋见面,还劝对方清除甘州军将领,这个蠢货,素昧平生,别人会听你的劝告?
这反而提醒别人关注此事,搞不好,王连恩屁股上擦不干净的屎会连累到自己。
朱泚忍住滔天怒火,对王连恩道:“你把甘州兵败的真正原因给我好好说一遍,必须如实交代,不得有半点隐瞒。”
甘州原本有守军一万五千人,但去年秋天一万甘州军主动出击,却遭到三万沙陀骑兵的围攻,伤亡极其惨重,近七千人阵亡或者被俘,王连恩也因此被免职。
只是他得到朱泚的指点,被伤亡惨重的原因归结为为了保护百姓撤回城内,宁死不退,因此得到了先帝李豫的夸赞,又被封为代州都督。
但真相究竟是怎么样呢?
王连恩吞吞吐吐道:“副都督张文茂是赵家提拔起来的人,卑职和他关系一直不好,卑职几次想杀他,但他手下势力比较强,正好沙陀大军来袭,卑职就借口支援祁连守捉,率一万军队前往祁连守捉,遭遇到了三万沙陀骑兵包围,先是右军两千人被包围,卑职便令张文茂率本部五千军去救援右军,结果他们也陷入重围,卑职觉得不能再损失下去,便率三千左军迅速撤退返回了张掖城,张文茂和他的军队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朱泚冷冷道:“你其实是借刀杀人,借沙陀人的手除掉了张文茂,是不是?”
王连恩不敢搭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朱泚看了他半晌,“那之前为什么不说?”
“卑职……卑职不敢说。”
朱泚脸色稍稍缓和一下,又道:“你想用借刀杀人这种手段清除异己,本身问题不大,但你却丧送了七千士兵,事情就大了,几乎损失了一半的甘州军,你是不是以为朝廷在开春后会派援军去甘州,你依旧出任甘州都督?”
“正是!”
王连恩喃喃道:“卑职只是没想到御史会因此弹劾,他们怎么会得到消息?”
“那就是你自以为是了,弹劾你的御史叫李冰,是独孤家族的人,独孤家族为什么弹劾你,你自己想想是什么原因?”
王连恩想了想,忽然醒悟,“难道是赵家?”
朱泚哼了一声道:“你现在明白了吧!你自以为聪明,借沙陀人的手杀了赵腾蛟的心腹张文茂,赵家岂能善罢甘休,若不是我极力替你说情,先帝会把此事放过,你还能出任代州都督?”
王连恩连忙单膝跪下,抱拳道:“使君大恩,卑职结草衔环也不能报答也!”
“你起来吧!以后不要再背着我做蠢事了,下不为例,明白了吗?”
“卑职记住了!”
朱泚负手走了几步又道:“甘州应该还有你的心腹吧?”
“中郎将于虎和张凉是卑职带去上任的,另外,中郎将李徽欠我一个很大的人情,还有几名朗将也是被卑职提拔起来。”
“文官那边呢?”朱泚又问道。
王连恩迟疑一下道:“张掖县令是卑职提拔的,都督府还有几名官员,但卑职去代州也要用人,只能把他们带走了。”
朱泚摇摇头,“张掖县令听说吏部已经下达调令,原张掖县令被调去陇右,新县令由丰州榆林县令曹万年出任,是郭宋的人,你明白吗?”
王连恩叹了口气,“这在卑职的意料之中。”
朱泚又道:“你马上写信给你在甘州的心腹,务必让他们想办法阻止郭宋对甘州兵败事件的调查,这件事已经结束了,我不希望再起什么波澜,有人对我不满,他们一定会拿这件事做文章。”
王连恩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连累到老上司,他着实有些惶恐道:“卑职回去就写信!”
………..
王连恩走了,朱泚负手在大堂内走了几步,怎么样才能让天子放自己回陇右呢?
朱泚也意识到,郭宋虽然对自己是一个潜在的威胁,但他同时也是自己返回陇右的一次机会,他带了那么多军资粮草辎重,如果他的队伍在陇右遭到袭击而损失惨重,恐怕天子就会让自己回陇右收拾残局了。
想到这,朱泚写了一封信,找来一名心腹,把信交给他,又嘱咐他几句,心腹收起信,骑马离开长安,赶赴陇右去了。
………..
夜幕降临,灞上军营的士兵们早早休息了,明天天不亮就要出发,他们已经收拾完毕,就等出发的命令。
郭宋正在大帐内整理桌子,把文书放进书箱,这时,一名士兵进来禀报:“启禀都督,营门外有人拜访,说是都督的老朋友。”
“是谁?”
士兵将拜帖呈上,郭宋看了一眼,连忙道:“速请他进来!”
郭宋着实没有想到,竟然是赵腾蛟来找自己。
当然也不奇怪,赵腾蛟是上上任甘州都督,和自己关系也不错,郭宋前几天还想去拜访他,听说他出任汴宋节度使,不在京城,才罢了这个念头,没想到他居然回来了,赶在自己出发前夕来见自己一面。
郭宋连忙出帐迎接,这时,赵腾蛟在士兵的带领下匆匆走了进来,郭宋上前抱拳道:“赵兄,好久不见了。”
赵腾蛟也笑道:“听说老弟出任甘州都督,既让我意外,但也让我高兴,恭喜老弟了。”
郭宋将赵腾蛟请到偏帐坐下,又让士兵上茶。
赵腾蛟问道:“贤弟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天不亮就出发了。”
赵腾蛟庆幸道:“我紧赶慢赶,还是被我赶上了,能见到贤弟一面!”
郭宋一怔,“兄长是专程回来见我?”
赵腾蛟点点头,“王连恩害死了我的心腹,我岂能善罢甘休!”
“赵兄指的是谁?”
“甘州副都督张文茂,王连恩那个狗贼借沙陀人之手害死他,张文茂的儿子从乱军逃出,不敢回张掖,直接逃回京城找我,他隐瞒了沙陀军兵力真相,把张文茂和五千部众派去救援右军,结果导致五千军被沙陀三万大军包围,全军覆灭,张文茂也死在乱军之中。”
郭宋沉吟一下道:“从军队调动角度上来说,王连恩派张文茂去救援右军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如果用这个理由来扳倒王连恩,我觉得有点困难。”
郭宋说得很坦诚,如果仅仅因为这件事,赵腾蛟专门从汴州赶回来,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郭宋感觉,赵腾蛟还有事情隐瞒自己,虽然他对王连恩没有什么好感,但他也不想糊里糊涂当别人的刀。
赵腾蛟沉吟一下道:“我就实话实说,这件事其实涉及到关陇贵族之间的内斗,独孤家族和元氏家族的斗争,贤弟知道元家和朱泚结盟了吗?”
郭宋想起酒楼上曾经见过朱泚和元鲁在一起,他点点头,“我见过朱泚和元家交往甚密切。”
“朱泚被扣留在京城,不让他回陇右,独孤家族想把陇右节度使一职拿下来,我便提出可以用王连恩害死张文茂一事做文章,只要把真相告诉天子,那么之前朱泚替王连恩的各种开脱就有了欺君之嫌,朱泚就彻底无法再回陇右,这就等于断了元家一臂,如果再由独孤家族推荐的人出任陇右节度使,此消彼长,元家就彻底被打压下去了。”
郭宋淡淡笑道:“赵兄是在劝我上独孤家的船吗?”
赵腾蛟暗叫一声厉害,郭宋竟然把独孤家族更深一层的意思给看出来了,大唐军方派系斗争很厉害,像郭宋这种从龙派一向都是各方拉拢的对方。
“难道贤弟对元家还抱有和解的希望?”赵腾蛟似笑非笑地看着郭宋。
郭宋沉默了片刻,笑道:“上不上独孤家族的船,以后再说,但能让元家争权失利,却是我很喜闻乐见之事。”
………..
郭宋把赵腾蛟送走了,张谦逸笑道:“都督要上独孤家族的船吗?”
郭宋微微笑道:“这个世上只有得不到的东西,才会更让人期待。”
张谦逸沉思一下道:“独孤家族没有拿出足够的诚意,都督过早答应,反而会被他们轻视了。”
郭宋却摇了摇头,“他们不是不肯拿出诚意,而是有忌惮,其实就算我今天答应,独孤家族也未必敢接受,所以赵腾蛟也只是来试探,不过…….能彼此合作,倒也正合我意!”
第三百九十六章 途闻警讯
天刚亮,一万军队便离开灞上军营,浩浩荡荡向西进发,军队调动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战时调动,大多作为援军或者撤退,军队一般是精装简行,不携带辎重,每天行军至少八十里以上。
另一种则叫卫戍调动,军队调换驻防之地,又叫非战时调动,这种调动情况最多,大多会携带辎重和家眷,行军速度比较缓慢,一天最多行军四五十里。
而大军出征其实也属于后一种,携带大量军粮辎重,只是没有家属跟随,行军速度也不会太快,作息都有严格的规定,以保证军队作战体力。
一万甘州军队的行军速度不快,这支甘州军队都是骑兵,身穿盔甲,携带长矛、战刀、弓箭以及军毯,骑在战马之上,勒住缰绳缓缓而行。
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拉练,士兵们的体力都很好,就算是步行对他们只能算闲庭漫步,何况都是骑马而行,士兵走得很轻松,一路闲聊。
辎重队伍跟着后面,由五千辆牛车组成,大车上主要运载着帐篷、粮草和兵甲,这支辎重队伍不仅仅是对一万军队的后勤保障,还包括了对甘州的军事支援,只不过是一同上路,辎重队伍长达十几里,一眼望不见尾,由五千骑兵跟随护卫。
家眷队伍则位于辎重队伍和骑兵队伍之间,和辎重队伍一样,由一千多辆牛车组成,满载着行李和士兵的家眷老小,一千骑兵左右护卫着家眷车队。
郭宋的家眷由十六辆大车组成,一半装运行李,一半载人,平均每辆大车坐三人,条件还是不错,还有一辆牛车是流动茅厕,解决丫鬟仆妇们的旅途三急。
薛涛乘坐的大车也改用了健牛拉拽,牛车虽然速度慢一点,但很稳,不像马车那样颠簸,加上大车本身的品质极高,即使走在泥地上也感觉不到颠簸,十分舒适,当然,队伍走的是秦直道,已经过了千年,依旧十分平坦,除了地面上深深的车撤沟外,并没有坑坑洼洼的积水坑。
两边都是一望无际的关中麦田,麦苗长得郁郁葱葱,南面可见一条黄色玉带般的渭河,河面上也有一支由百艘大船组成的军资船队,同样装满了给甘州的各种军事物资,只是这支船队不和他们同路,走到凤翔府,就得换大车走陆路,郭宋会派梁武率两千骑兵押运这支物资运输队。
再远方是巍巍的终南山,像一条黑色巨龙俯卧在关中平原上,护佑着这片富饶的土地,从昆仑山到祁连山再到终南山,它就是一条龙脉,而终南山就是这条龙脉的龙头,成就了关中平原的千年帝业。
阿秋在一旁注视着远处的终南山,好奇地问道:“夫人,终南山真有神仙吗?”
薛涛摇摇头,“有没有神仙就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知道的,但一定有修道者,我夫君的师父就是得道者,在某种意义上,我觉得他应该也算是神仙!”薛涛想起了那道绚丽的彩虹。
“关心神仙做什么,还不如关心今晚怎么宿营?”小鱼娘在一旁随口说道。
她正在仔细欣赏一把细长锋利的柳叶剑,这是郭宋奖励给她的一口宝剑。
公孙大娘正式出家后,把她珍藏的三百多把宝剑都分给徒弟徒孙们,数万贯钱也捐给了藏剑阁慈幼堂,慈幼堂专门收养失去双亲的孤儿,其中的佼佼者就成为藏剑阁源源不断的后备力量,小鱼娘就是从慈幼堂出来的。
公孙把其中三十余口上好宝剑送给了郭宋,小鱼娘手中宝剑就是其中一口,剑身上用小篆刻着‘寒冰’二字,剑身寒光闪闪,锋利异常,令小鱼娘爱不释手。
“你都研究多久了,快把剑收起来,当心大车颠簸,把你的手割个口子。”薛涛提醒她道。
话音刚落,大车真的颠簸一下,剑跳起来,险些刺中小鱼娘的脸,吓得她连忙把剑收进剑鞘,阿秋捂着嘴偷笑不止。
.......
队伍一路西行,黄昏时分,队伍在渭河之滨扎下大营,今天还不错,速度虽慢,但还是走了五十余里,士兵们支起大帐,埋锅做饭,大营内一片忙碌。
家眷的车队也陆陆续续进了大营,由于天气还比较寒冷,众人都决定夜里睡在车上,众人领了一些粮米和冻肉,就在大车旁边埋锅做饭,很快,炊烟袅袅,孩子们欢快地来回奔跑,营地里一片欢声笑语。
郭宋也来到妻子身边,他动作麻利,用石头垒砌起一座小灶,下面点燃了火,在架子上煮了一壶奶茶,还在教妻子烤肉。
“先深烤,把两面的肉烤熟,然后再快速翻烤,让肉表面变得焦黄,最后洒上椒盐,就可以了。”
薛涛饶有兴致地坐在火边烤肉,虽然是第一次烤肉,但她有名师指点,居然烤得很不错,这时,管家过来道:“使君,夫人,饭已经做好了!”
薛涛笑道:“你让大伙儿吃饭吧!等会儿让阿秋盛几碗过来就行了。”
“那我们就先吃了!”
“你们吃吧!阿秋,小鱼娘,你们去端几碗饭过来。”
“哎!”
阿秋和小鱼娘答应一声,便跑去盛饭去了。
薛涛小声对郭宋道:“晚上我这里会有两辆牛车,阿秋和小鱼娘睡一辆,夫君就过来一起睡吧!”
郭宋点点头,晚上有当值将领,如果没有什么大事,确实不需要惊动自己,或者他在帅帐那边安排一个联络士兵,有什么事情,可以过来通知自己。
“我安排一下,稍微晚点过来。”
阿秋和小鱼娘端了几碗米饭过来,还有上好的浓汤,郭宋将烤肉切成几盘,就着浓汤和米饭吃了起来,这顿野餐味道十分可口,连一向饭量很小的阿秋也吃了不少。
吃罢晚饭,又喝了一碗奶茶,郭宋这才返回军营帅帐。
今晚当值将领是中郎将姚锦,当年跟随郭宋去安西时,姚锦只是一名旅帅,他屡立战功,又勤奋好学,不仅学会了读书写字,还喜欢读兵法,深得郭宋器重,现在还不到三十岁,已经升为中郎将。
郭宋走进大帐,只见姚锦正和张谦逸低声说着什么,脸色都颇为严肃。
“发生了什么事情?”郭宋走上前问道。
张谦逸连忙起身道:“就在刚才兵部职方司郎中刘基派人送来一份快信,卑职已让杨骏去通知使君了。”
“可能是错过了,信上说什么?”
张谦逸将信递给郭宋道:“他说陇右有马匪肆虐,让我们小心!”
郭宋接过信看了一遍,眉头渐渐皱成一团,陇右的马匪他是知道的,其实大部分都是党项骑兵在打劫商队,前几年朱泚率军剿灭一批,平静了几年,没想到最近又开始肆虐了。
“这个刘基是谁?”
姚锦有些疑惑不解,“感觉这好像是他私人的信件,不像是官方报信。”
郭宋微微笑道:“他是前相国刘晏的兄弟,和我交情不错,这应该是他善意提醒。”
张谦逸和姚锦对望一眼,原来是这个缘故,他们两人刚才困惑的谜底一下子被解开了。
郭宋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不容质疑,他们这支庞大的物资运输队伍途经陇右时,必然会遇到马匪骚扰,要不要通知陇右军队支援?马匪肆虐到底有多严重。
考虑良久,郭宋缓缓道:“我觉得我们应该派一支斥候先行,去调查陇右马匪的情况。”
姚锦躬身道:“卑职手下有一名年轻的斥候校尉,叫做张云,他就是陇右人,卑职推荐他前去打探消息。”
郭宋点点头,“可以!让他带三十名弟兄,今天晚上就出发,姚将军,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卑职遵令!”
.........
第三百九十八章 探访情报
秦州成纪县,这里属于陇右道,是西去兰州和河西走廊的必经之道,南来北往的客商都在此交汇,商业十分发达。
不过自从去年陇右道出现马匪后,成纪县的商业便迅速萧条,严重影响了县城的餐饮和住宿业。
这天下午,成纪县的高升客栈来了十几名客人,难得有这么多客人同时到来,掌柜和伙计热情万分,前前后后伺候这十几名住店的客人。
这十几人正是郭宋派出的先头斥候,为首者叫做张云,是姚锦手下的斥候校尉,精明能干,深得姚锦器重。
张云这次先行的任务是找到马匪的行踪,并尽可能多地了解这支马匪,他走之前郭宋和他见了一面,郭宋告诉他,这支马匪可能和党项人有关,这使张云看到了一丝亮光。
张云之所以来成纪县,是因为成纪县是商贸集中之地,往来商队较多,应该能打听到马匪的情况。
张云安排手下住下,他找到了客栈梁掌柜,开诚布公地介绍自己的情况,“我们是长安王氏商队的护卫,前不久王氏商队遭遇到惨重损失,价值上万贯的货物被抢走,十三个伙计死了九人,东家深感忧虑,派我们前来调查马匪的情况。”
梁掌柜叹息一声道:“不光是你们受到损失,我们也深受连累,我们原本有五个伙计,一房难求,可现在,伙计只剩下两个,客栈大部分都空着,你们是这两天唯一的客人。”
“这支肆虐的马匪,掌柜应该掌握一点情况吧?”张云试探着问道。
“我没有亲身经历,大多是道听途说,如果张护卫想听,我倒可以聊一聊。”
张云身体略略前倾,目光中充满了兴趣,“梁掌柜请说,我愿洗耳恭听!”
梁掌柜沉吟一下道:“这支马匪第一次出现,应该是在去年三月左右,我记得很清楚,那几天应该是寒食节,一支商队失踪了,官府派人去寻找他们,结果在秦州和渭州交界的一处山沟内发现这支商队的尸体,一共三十二人,全部被残杀,货物和骆驼都没有了,还有几个女眷也被抢走,后来州衙找到一名目击者,是个放羊的羊倌,他说有几百名黑衣骑兵,像一阵黑色狂风一样奔来,黑风马匪的名声就这样出来了。”
“后来呢?”
“后来不断有黑风马匪的消息传来,说他们专门袭击商队,不留活口,女人也全部被糟蹋而死,残暴无比,越来越多的商队遇害,走这条道的商队就越来越少。”
“什么叫走这条道,难道商队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张云不解地问道。
梁掌柜点点头,“听说可以北上灵州,然后绕进萧关,走泾水道去长安,那样不会遇到麻烦,很多商队都宁远绕远路。”
“没有了商队肥羊,狼群还在吗?”
“还有吧!前几天听说他们开始抢掠村庄了,一样残暴无比,说不定有一天他们会抢掠县城。”
“这支黑风马匪有多少人,掌柜知道吗?”张云又问道。
“具体说法挺多的,有人说上百人,有人说几百人,也有人说只有几十人,各种说法都有,但都是传闻,真实的情况也不太清楚。”
张云沉吟一下问道:“真实的情况,官府应该有详细记录吧!”
“有详细记录,在州衙,州衙还特地派人去调查过。”
“有没有什么办法搞到官府记录?”
掌柜想了想笑道:“这种东西应该不算机密,花点钱,让州衙里的文吏抄一份出来就是了。”
“这件事能不能请掌柜帮忙?”
“帮忙倒是可以,这样吧!我帮你约个人,具体你和他谈,这个人是州衙里的文吏,是我亲戚,他应该有办法。”
“他会和我交易吗?”
掌柜呵呵笑了起来,“我刚才也说了,这种东西不算什么机密,有钱可赚,何乐而不为?”
张云点点头,“那就麻烦掌柜了!”
........
黄昏时分,梁掌柜领来一人,来人约三十余岁,穿一身蓝色细布夹衫,头戴纱帽,长得小鼻子小眼,目光中透着发财的渴望。
“这位是我表弟,叫做罗江,在州衙做文吏。”
“原来是罗使君!”张云微笑着行礼道。
“使君不敢当,张护卫叫做我老罗就行了。”
张云点点头,“我们里面坐吧!”
两人走进张云房间,张云请他坐下,笑道:“我的身份和来意想必罗兄已经知道了。”
“我表兄已经告诉我了,你们想要的东西我也能搞到,我直接把案情记录副本给你们就是了,我想知道,你能给我多少钱?”这位罗文吏倒是很坦率。
张云笑了笑道:“我们也有费用控制,我最多只能给你十两银子。”
罗江的嘴角猛地抽搐一下,他原以为最多能拿到一两贯钱,没想到对方居然肯给他十两银子,他连连点头,“我今晚上就拿过来!”他生怕夜长梦多,恨不得马上就跑回州衙。
张云也意识到自己开价高了,又道:“十两银子是要所有有关黑风马匪的资料,不能只给我一部分。”
“我明白,保证是全部案情,我现在就回官衙,把资料副本抽给你们就是了。”
“你们刺史不会发现?”
罗江向外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李刺史亲口说的,这支马匪和陇右节度府有关系,刺史绝不过问此事。”
“莫非是唐军骑兵假扮?”
罗江摇摇头,“不是唐军骑兵,应该是党项人,去年秋天,有个被掳掠的羌人女子活着逃回来,据她交代,这支马匪说的是党项话,来自夏州一带,她能听懂一点点。”
“好吧!我期待罗兄的资料。”
这位文吏没有让张云失望,一个时辰后,便送来了厚厚一叠档案文书,张云带着几名识字的手下连夜阅读记录,将各种有价值的情报抄录下来,到天亮时,他们便整理出一份多达几千字的情报,涵盖了这支马匪的活动范围,人数、装备、行动特点等等重要情报。
天亮时,张云派两名手下将整理出的情报送回队伍,他自己则率其余士兵离开成纪县继续向西,寻找马匪的踪迹。
.........
大震关是关中的西大门,地势十分险要,一条长长的山谷穿过陇山,自古便是易守难攻之地,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上午时分,辎重队伍开始浩浩荡荡穿过大震关城门,向西面的山谷而去,数千骑兵走在前方开路。
郭宋若有所感,不停回头向东面天空望去。
“夫君在看什么?”牛车内薛涛笑问道。
“刚才看见天空出现一个小黑点,我还以为是猛子来了呢!”郭宋笑着解释道。
“猛子应该不会来,它的孩子还那么小,应该在照顾妻儿吧!”
郭宋笑着摇摇头,“它的家族一向是以不负责任著名,它自己还是个小肉鸡的时候,我就没见过它父亲,都是它母亲负责抓鱼来喂养它,现在每天有人送一桶鲜鱼给它们,我想那家伙会和它爹爹一样不辞而别。”
“夫君不是有一支鹰笛,试试看就知道了。”薛涛提醒道。
郭宋拍拍额头,他居然把鹰笛给忘记了,它从马袋里摸出一个小皮囊,从里面取出了鹰笛,以前他是挂在脖子上,现在快一年没用,他便把鹰笛收了起来。
郭宋取出鹰笛吹响,鹰笛发出很尖细的声音,是一种刺耳的低频声响,对人影响不大,但鹰却能在很遥远的地方听见。
不多时,天空冉冉出现了一个小黑点,越来越近,郭宋大喜,老伙计真的来了。
他长长打了个唿哨,猛子在他头顶上盘旋,翅膀一收,稳稳落在他肩膀上,周围的士兵都忍不住一起欢呼起来。
这时,姚锦骑马飞奔而来,将一份厚厚的情报呈给郭宋,“这是张云搞到了马匪资料,很详细,请都督过目!”
第三百九十九章 搜寻敌踪
过了伏羌县后,便进入了近三百里的无人区,一直到渭州的襄武县,一路上都荒芜人烟,原本是富饶的农耕之地,曾分布着一望无尽的农田,但安史之乱起,吐蕃和吐谷浑先后大规模入侵陇右,这一带遭到严重破坏,县城废弃,村庄荒芜,大片农田变成了草地。
最近两年马匪肆虐,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仅剩的十几个村庄也惨重马匪抢掠,村民们死的死,逃得逃,现在悉数成了废墟。
这里地形起伏,以丘陵和山地为主,除了平原地区的杂草地外,还有大片高山草场和大片森林,唐朝时的陇右气候温暖湿润,基本上看不到荒漠和戈壁滩。
张云率领手下在这三百里的无人带已经潜伏三天了,始终没有发现马匪踪影,张云一直坚信马匪一定就在这里伏击唐军运输辎重队伍,但三天来的一无所获让士兵们都对张云产生了怀疑,连张云自己也有点动摇起来。
在丘陵地带的一片松林内,张云坐在一棵大树下,背靠着树干,一边咀嚼草根,一边苦苦思索问题出在哪里?
一千多人的马匪,只要他们在这一带活动,总会留下各种痕迹,至少马蹄印应该能看到,那为什么三天的搜索都一无所获呢?难道说,马匪畏惧唐军骑兵而放弃偷袭,或者他们将偷袭之地改在北面。
改地方偷袭不太可能,一年多来,马匪一直在这一带活动,偷袭唐军辎重这么重大的行动,他们绝不会放在不熟悉的地方。
除非是马匪不敢招惹唐军,远远离开了,或者是朱泚不想把事情闹大,不准马匪袭击甘州军辎重队伍。
这时,一只松鼠在他们头顶上蹦来蹦去,一名士兵笑道:“很奇怪,这么大片松林怎么会只有一只松鼠?”
另一名士兵接口笑道:“这是松鼠斥候,大批松鼠怕被咱们发现,都躲在外围呢?”
两名士兵的对话如一道闪电划过张云的大脑,他豁然醒悟了,一千名马匪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他们完全可以躲在外围,派几名探子来刺探甘州辎重队伍的动静,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看不见大批马匪踪迹的原因,因为只有几名马匪探子躲在官道附近。
“我明白了!”
张云站起身,将十几名手下都召来,他笑着对众人道:“我现在才想通问题出在哪里?要是我当马匪统帅,我会派一千多名马匪在官道附近来回出没吗?显然不可能,那我们怎么找得到他们的踪迹?”
“校尉的意思是,他们并非躲在官道附近?”一名士兵问道。
“肯定是这样的,我们不妨做个演练!”
张云在地上画了两条线,一粗一细,对众人道:“粗的是渭水,细的是官道。”
他又拾了一把松果放在远处,“这就是马匪,一共一千余人,距离官道至少有数十里,南面是渭水,那他们肯定是躲在北面。”
他又捡一只松果放在官道上,“这是我们,三天来我们一直在官道附近寻找,却没想到马匪在我们北面数十里外。”
他又捡了一段枯树枝放在官道上,北面再放一个小松果,对众人道:“这段枯树枝就是我们辎重主力队伍,而那个小松果则是马匪的探子,他们一直跟随着辎重队伍,一旦队伍到了适合伏击之处,马匪探子就会通知主力,一千马匪就会趁夜间袭来,所以我们这三天的搜寻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众人也听明白了,一名士兵道:“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在北面找到这支马匪,对吧?”
张云点点头,“我们无法判定他们会在哪里出击,那么找到这支马匪便是了解他们动向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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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大震关后,郭宋便调整了队伍,将一行辎重队变成两列并行,家眷队伍也是一样,这样十几里长的队伍就缩短了一半,变成八里长。
骑兵也重新进行部署,由长长的直线式护卫变成集群式护卫,八千骑兵分成三支集群,郭宋亲自率领三千骑兵走在中间,护卫着家眷,前后两支骑兵各两千五百人,由中郎将姚锦和罗大霄率领。
队伍行军更加谨慎,每天早上出发,下午就驻营,同时派出一千骑兵在夜间值守。
不过猛子的到来让郭宋心中更加稳健,白天猛子可以高高盘旋在天空,基本周围二十里内的敌情它都能发现,它被丰州军将士封为斥候大将军,不是没有道理的,看样子它准备在甘州继续捍卫自己的荣耀。
不过薛涛对它抛妻弃子不负责的行为始终耿耿于怀,到现在还没有理睬它。
“为什么使君一直认为马匪会在秦州和渭州交界地带袭击我们?”张谦逸不解地问道。
郭宋微微笑道:“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看明白斥候情报中透露出来的信息,他们一共十六次袭击商队,其中十四次发生在秦州和渭州之间,这样做最大的好处就是两州官府可以互相推诿,这其实是党项人的一贯作法,党项人还有一个特点是,一旦发现形势不对,立刻做缩头乌龟,说明他们还是比较谨慎,他们肯定会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寻找机会,利用对地形的熟悉来袭击我们并撤退。”
张谦逸又问道:“使君觉得党项人一定会袭击我们?”
郭宋点点头,“他们一定会!”
“何以见得?”
“因为我们运送的两万套兵甲以及大量弓弩、盾牌等军事物资是他们最渴望的东西,但他们很难有机会,虽然我们知道党项人可能和朱泚有勾结,但朱泚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兵甲输送给党项人,但朱泚一定会把我们运送兵甲的情报告诉党项人,党项人面对这个难得的机会,我相信他们一定会铤而走险。”
“但党项人毁了陇右商道,朱泚不是在自作自受吗?”
“朱泚被冷冻在京城,很快就要调离陇右了,陇右节度使将由马麟接任,据说朱泚和马麟关系十分恶劣,不排除朱泚是在给马麟上眼药。”
张谦逸轻轻点头,他显然认可郭宋的分析,但他还有些疑问,他沉吟一下又问道:“使君觉得党项骑兵怎么会在陇右道出现?”
郭宋淡淡道:“昨天之前我一直认为党项人是想把商道北移,但很多年前,党项人同样毁了北面的商道,有点自相矛盾,但我今天却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党项人会不会和吐蕃人勾结了,吐蕃人想打通北上通道,党项人失去了薛延陀的支持,目光又转向了吐蕃。”
“很有可能!”
张谦逸立刻反应过来,“吐蕃和吐谷浑人翻脸,没有了吐谷浑人在陇右替它兴风作浪,那么吐蕃转而支持党项人就在情理之中了,党项人破坏陇右的商业和农耕,对陇右军影响很大,长此以往,会削弱陇右军的战斗力,这正是吐蕃人所期待的,可惜朱泚还是太愚蠢,看不透这一点。”
郭宋却知道朱泚并不是愚蠢,而是野心太大,他何尝不也是在利用党项人?
..........
两天后,辎重队走出了陇山谷道,进入陇西丘陵的茫茫无人区,他们将走六天抵达渭州的襄武县,在那里和渭河上岸的辎重队汇合,一起前往兰州。
就在辎重大队刚刚走出陇山谷道,立刻便被马匪派出的探子发现了,他们将消息通知隐藏在北面的主力队伍。
这支马匪确实是党项人假扮,一共有一千二百人,由一名千夫长统率,正如郭宋的判断,党项人确实和吐蕃人有了勾结,但双方又互有顾虑,吐蕃只是口头上支持党项人在灵州建国,却又拿不出真金白银支持,党项人也不愿意真的为吐蕃卖命,派军队攻打陇右,假扮成马匪抢掠陇右便成了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党项人已经抢掠陇右一年多,抢到了大量财物和女人,他们甚至在陇右有了自己的根基,就在秦州和渭州的接壤处有一座青牛山,又叫小崆峒山,这里山高林密,地形复杂,党项人就在半山腰上修建了一座营寨,用来屯放抢掠来的财物,抢来的女人也成为他们发泄兽欲的工具。
上午时分,党项人首领拓跋通接到了探子送来的消息。
第四百章 夜剿悍匪
张云在思路清晰后,找到党项人的老巢并没有花费太大的精力,他们在当天晚上便发现了青牛山半山腰出现的火光。
在确认了党项人的老巢后,张云派了几名士兵回去汇报,他自己则率其他士兵上了山,从高处向下监视党项人的大营。
中午时分,山腰处忽然出来低沉的号角声,张云急扶在一块大石上向山腰处望去,只见大营内一千余名黑衣骑兵正在集结,片刻,营门大开,一千余骑兵浩浩荡荡下山去了。
“校尉,他们恐怕是今晚要袭击车队!”一名手下低声道。
张云点点头,既然对方有基地,现在出发必然准备今晚袭击车队,他取出地图递给两名手下道:“你们立刻赶回去汇报,我继续在这里监视!”
“遵令!”
两名手下将地图揣好,转身下山去了。
张云继续监视党项人大营,他发现留守的党项人已不足百人了。
........
夜幕未降,甘州军再一次驻扎下来,他们将辎重物资堆放在中间,周围一圈则是辎重大车,围成一个周长约四里的方圈,所有家眷和牛以及车夫都躲在方圈内,易燃的草料则放在最中心,堆得像小山一样,八千骑兵则分布在周围。
就在张云手下送来情报的同时,猛子也已经发现了二十余里外的黑衣骑兵队,他们像一片黑云飘忽不定,很难捕捉围攻,郭宋索性放弃了捕击他们的计划,他决定用另一种方式全歼这支军队。
夜幕已经降临了,一千多名家眷裹着毯子躲在物资辎重和草料堆中间,或坐或躺,夜里的寒意使人群中咳嗽声不断,他们得到的消息不多,只知道有一支马匪可能会来袭击他们,他们心中颇为担忧,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薛涛见阿秋忧心忡忡,便揽着她的肩膀笑道:“不要担心,我们有八千骑兵呢!怎么可能不是一群马匪的对手,这样安排,只是为了将马匪一网打尽。”
阿秋点点头,又道:“夫人,听说甘州还会发生战争?”
薛涛微微笑道:“放心吧!我们住在张掖城内,夫君说,游牧骑兵不擅长攻城,我们有足够的兵力守住张掖城,不仅要守住甘州,还要把沙陀人彻底赶出河西走廊。”
“夫人,到甘州后,我想继续读书,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要你愿意,我还可以教你绘画和弹琴,你应该有一个爱好。”
话虽这样说,薛涛心中也有点担忧,到甘州后,能不能买到自己想要的书,这是她一直担心的问题。
时间渐渐到了两更时分,大部分百姓都熬不住困倦,沉沉睡去,但骑兵却格外警惕,一般夜里偷袭都是夜里两更到三更之间。
郭宋站在正北方,注视着北方的动静,这时,一名外围斥候飞奔而来,抱拳道:“启禀都督,对方已经在东北方向十里处集结!”
郭宋沉思片刻,吩咐左右道:“通知下去,按照原计划行动!”
“遵令!”
几名士兵分头去通知了。
.........
在距离驻营约十里的东北方向,一千余名黑衣马匪已经集结,首领拓跋通还有点犹豫不决,之前探得的消息告诉他,唐军防卫得相当严密,似乎已经意识到在这里会遇到危险,这也不奇怪,当地官府一定会告诉他们,这一带有马匪肆虐。
拓跋通犹豫的是,他们会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们的袭击能获得多大的战果?他们的目标是大车和牛,斩断大车的轴,杀死运输的牛,队伍就无法运输这么多物资,肯定会丢下一部分物资,就会成为他们的战利品。
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不断地骚扰,不断袭击,他相信一定会收获不菲,但唯一让拓跋通担忧的是,对方军队太多,又都是骑兵,如果作战不利会给自己造成重大损失。
这时,一名副将低声道:“对方聚兵于东北角,显然是有所发现,我们索性佯攻东北角,然后直线南下攻打正东面,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是典型的党项人战术,在最后一刻突然改变方向,打对方的薄弱之处,一般是佯攻西北而打正西,或者佯攻东北却打正东,这种变线幅度不大,却往往会有很好的效果。
拓跋通缓缓点头,除非自己决定放弃,否则箭已上弦,不容他们不发了。
他厉声大喝道:“跟随我,出击!”
一千余名骑兵跟随着拓跋通出击了,他们俨如一支疾射的长矛,向唐军驻营的东北角杀去。
‘当!当!当!’唐军队伍中警钟大作,位于东北角的两千唐军骑兵列出阵型,准备迎接敌军夜晚的偷袭。
黑夜中,一千余名黑衣马匪如黑旋风一般扑来,但在距离唐军骑兵还有一里时,忽然折道向南而去,绕过了唐军骑兵。
唐军骑兵见对方向南而去,皆不明所以,中郎将马卫江高喊道:“不得妄动,守住阵地!”
黑衣党项骑兵绕过了东北角的唐军,南下数里后,忽然折道向西,直扑唐军驻营,距离唐军驻营还有一里,迎面出现了大批唐军骑兵,乱箭齐发,密集的箭矢射向党项骑兵,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党项骑兵纷纷中箭倒地。
这时,两边传来低沉的号角声,唐军骑兵从南北西三面杀来,拓跋通大吃一惊,他意识到对方有埋伏,知道自己会从东面杀来。
“撤退!撤退!”
拓跋通急声大喊,党项骑兵纷纷调转马头向东狂奔,唐军骑兵一路追杀,在斩杀数百人后,拓跋通最终率领残余士兵逃脱了唐军追击。
他们一口气奔出三十余里,见唐军不再追赶,他们这才停了下来,喘息片刻,拓跋通清点人数,他带了一千一百人出击,却只剩下不足六百人,近一半士兵死在唐军的伏击之中。
拓跋通心中悔恨之极,自己不该被贪欲冲昏头脑,去招惹这支军力强大的队伍。
他长长叹息一声,对众人道:“回营地吧!我会向大酋长认罪。”
队伍又等了半个多时辰,确定不再有幸存者,这才垂头丧气地跟随主将返回青牛山大营。
..........
让拓跋通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此时青牛山大营已经被唐军一锅端了,姚锦率领三千骑兵在斥候校尉张云的带领下,趁夜杀进了青牛山大营,他们毫不留情,将一百名留守党项士兵斩杀殆尽。
救出了六十余名被掳掠来的年轻妇女,并缴获了堆满十几座大木屋的财物以及一千多头骆驼,还有大量粮草。
但战争远还没有结束,姚锦安好了众女子,又让人看管好她们,他则率领军队隐藏在两边树林内,等待着返回老巢的余寇。
五更时分,拓跋通率领五百余名残余骑兵仓惶逃回了老巢,他们并没有想到老巢已经被唐军端了,他们只想赶紧带着财物和骆驼返回夏州。
山寨的大门紧闭,两边都是茂密树林,数百名党项骑兵急急向山赶去。
这时,姚锦见对方已经进入埋伏圈,一声令下,“射击!”
梆子声骤然响起,三千骑兵乱箭齐发,他们居高临下,密集的箭矢如雨点般射向山道上的党项骑兵。
为首拓跋通躲闪不及,被二十多支箭射穿了身体,当场毙命。
其余骑兵被射得七零八落,哭喊声、哀嚎声一片,姚锦再次下令:“出击!”
‘呜——’号角声吹响,三千唐军骑兵从两边树林内杀出来,后面的退路也被截断了。
党项士兵进退不能,纷纷下马跪地投降,姚锦防止党项人垂死挣扎,并没有下达杀绝令,而是令唐军接受对方投降.......
三百五十名党项骑兵成了俘虏,但让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是,他们被缴械捆绑后,被唐军推进树林全部斩杀,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来,受伤士兵也悉数被处死。
一千两百名扮作马匪的党项骑兵全部死在甘州军手中,甘州唐军彻底铲除了这支为祸陇右一年多的党项马匪。
直到被掳掠的妇女们回到成纪县后,县城百姓才知道马匪已被彻底剿灭,但此时,甘州大军已经远去了。
第四百零一章 抢救病女
天刚亮,姚锦率领三千骑兵返回驻地,他们同时带回来了上千头骆驼,满载着大量财物,这些财物原本就是党项人准备在开春后运回夏州,恰好此时甘州军押运辎重过来,党项人推迟了运送时间,没想到一年多的掳掠,却最终给别人做了嫁衣。
郭宋自然也不会把这些财物交给官府,党项人抢掠极为残忍,基本上不留活口,苦主都已被杀死,这些财物也无从返还失主,交给官府只会成为贪官们瓜分财产的盛宴,还不如留下用来改善士兵的生活条件,用来抚恤阵亡士兵。
郭宋随即下令全军出发,甘州军带着浩浩荡荡的辎重大队继续向西进发。
十天后,队伍在兰州过了黄河,又行走数日,时间已经到了三月初,河西走廊的春天彻底到来,空气温暖湿润,到处是一派春意盎然,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天上午,队伍终于进入了凉州境内,大概还要走十天左右才能到张掖城,但进了河西走廊,众人心理上便觉得甘州已经不远,越来越近了。
凉州基本上还是以农耕为主,尤其南面,大量汉人聚居,而过了北面的嘉鳞县后,农田渐渐消失,变成一望无际的草原,虽然凉州以农耕为主,但河西走廊第一大城却是张掖城,同时也是河西节度府驻地。
凉州都督是张光晟,他原是代州都督,去年斩杀了回纥使团一千余人后,先帝李豫便将他调为凉州都督,算是平调,并没有追究他斩杀回纥使团的责任。
这次郭宋带来的兵甲中,有一部分是军器监交付给凉州军的兵甲,大约有五千副,由郭宋队伍一并运来。
走了快一个月,每个人都有些疲惫了,虽然河西走廊上的风光秀美,但大家都无心欣赏,只想早一点驻营休息。
郭宋看了看天色,中午刚过没有多久,现在驻营还早了一点,他对士兵道:“去通知大家,加快速度,争取在前面的青水河边驻营。”
队伍加快了速度,这时,薛涛派小鱼娘把郭宋找来,郭宋匆匆赶来,问道:“她病情加重了吗?”
过黄河的时候,阿秋受了凉,加上旅途疲惫,竟然病倒了,已经病了五天,一点不见好转,病情反而越来越严重,病倒也不止她一人,一千余名家眷中,不少老人孩子也病倒了,这段时间忙坏了几名军医。
薛涛担忧地点点头,“她的额头烫得厉害,昨天夜里开始的,我真的很担心!”
郭宋伸手摸了摸阿秋的额头,滚烫得厉害,至少有四十度,人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看来军医的药并不管用,必须去姑藏县找到名医诊治,可这里距离姑藏县至少还有百里,按照这个速度,至少两天后才能到,恐怕阿秋那时已经撑不住了。
郭宋当即做出了决定,“我骑马带她先去姑藏县,明天天亮之前能赶到,一定要把她救回来。”
薛涛点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夫君带阿秋先去,小鱼娘留下陪我,还有那么多家仆呢!”
“我去安排一下,马上就回来!”
郭宋调转马头去了中军,他把几名中郎将找来,对他们道:“我有个家人病情严重,我要先带她去前面姑藏县救治,前面二十里是青水河,你们就在河边驻营,让大家好好休息一天,等我回来后再出发。”
中郎将罗大霄就是凉州人,他连忙道:“姑藏县回春堂店主柳和静的父亲柳玉祯是御医回乡,医术极为高明,配有秘药,绰号阎罗愁,不过他现在基本上不给人看病了,都督要么威压他,要么收买他,此人好财。”
“多谢消息,我现在知道该怎么办了!”
郭宋又把出任军队训练主教官的康保找来,嘱咐他保护好主母,他返回了车队,找到薛涛道:“我都安排好了,你们明天驻营休息一天,后天一早出发,我争取明天下午赶回来。”
薛涛用羊毛毯将阿秋裹好,递给郭宋,郭宋接过她放在自己马上,对小鱼娘道:“你要保护好主母,不可大意!”
“我知道,公子就放心去吧!”
郭宋带着杨骏和赵秀两人骑双马向姑藏县方向疾奔而去,薛涛望着夫君背影奔远,心中着实担忧之极,就不知阿秋能不能救回来。
.........
姑藏县是凉州的都督府所在地,也就是今天的武威,郭宋带着两名随从一路疾奔,风在耳边呼呼直响,他用单手控马,另一手将阿秋紧紧搂在自己怀中。
阿秋烧得昏昏沉沉,时而迷糊,时而神志清醒,她知道公子在抢救自己性命,心中异常感动,同时又有点害怕。
“公子,我是不是要死了?”她在郭宋怀中有气无力地问道。
“胡说什么,你只是发烧比较重,我是怕把你脑子烧坏了,所以才带你去看名医,你离死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公子,我娘就是这样病死的,本来只是小咳嗽,家里没钱医治,后来越来越严重,最后咳血而死。”
“放心吧!有我在,你死不了,别再胡思乱想了。”
阿秋幽幽叹口气,“公子,你说我哥哥还在不在人世?”
“你哥哥应该在田承嗣的军队里,有机会我会替你找到他,这些年都没有爆发大战,他应该还活着。”
阿秋的泪珠扑簌簌流出来,“我哥哥一直寄钱回来的,后来就没有寄了,舅父说他已经死了,其实我也知道他死了,公子,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郭宋一阵心痛,搂紧了她,“不要乱想了,你还有我们呢!我虽然是你的主人,但也是你亲人,你就把我当做你兄长吧!”
阿秋抱着郭宋呜呜哭了起来,好一会儿,她哭累了,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一更时分,他们抵达了姑藏县,城门已经关闭,城上有士兵在巡逻,杨骏上前高声喊道:“甘州郭都督到了,请开城门!”
城头上当值将领冷冷道:“张都督有令,夜里不准开城门,就算他本人来了也不行,违令者斩,很抱歉,不管是谁,城门都不能开。”
杨骏大怒,正要破口大骂,郭拉住了他,“不要再喊了,他们不会开城门的,我自己想法进去。”
杨骏和赵秀都知道主公的本事,便不再叫门,他们绕到城东,护城河上正好有一艘破烂的小船,一半已沉入河底,还有一个头露出河面上。
郭宋叫醒了阿秋,将她背在身后,让她搂紧自己脖子,又用羊毛毯将她紧紧裹住,用长索将她绑缚在自己身上,阿秋体重很轻,对郭宋影响不大。
“我先去了,明天天亮你们进城去回春堂找我。”
“都督自己当心!”
郭宋后退几步,一纵身向河中央跳去,脚在船头一点,借力越过了一丈五尺宽的护城河,像一片树叶一般,轻轻巧巧地落在城墙下。
“阿秋,抱紧我的脖子!”
“我知道!我抱紧了。”
阿秋紧紧抱着郭宋的脖子,郭宋抬头看了看城墙,城墙高不到三丈,上面有很多裂缝了,他取出两把凿子,插进裂缝中,迅速向城头上攀去。
只片刻,他便攀上城头,藏身在城垛后探头看了看,上面没有士兵,他一跃跳上城,疾奔两步,只见黑影一闪而过,他已经到了对面,借助手中的凿子,郭宋飞快下了城,背着阿秋隐身进了一条小巷内。
不多时,他奔到了武威大街,大街上都关门闭户了,没有一个行人,异常冷清。
‘梆——梆!梆!’一名更夫迎面走来。
郭宋连忙迎上去,“请问更夫大哥,回春堂在哪里?”
更夫见郭宋还背着一人,估计是有急病,他回头一指,“看见那两个大灯笼没有?那就是回春堂,你尽管敲门,夜里也有人的。”
“多谢了!”
郭宋背着阿秋向两盏死气大灯笼奔去,在灯光映照下,可以看见一块大牌匾,上面用金粉字写着‘回春堂’三个大字。
大门还有一只粗大的门环,郭宋上前用力拍打门环,“开门!”
过了片刻,里面灯亮了,有人打着哈欠不耐烦问道:“谁啊!”
“有急病,请开门!”
阿秋又昏迷过去了,郭宋感到她浑身滚烫,不由心急如焚。
里面人不耐烦道:“夜诊两贯钱,没有就天亮再来!”
“有钱的!”
门终于‘吱嘎!’一声开了,郭宋闪身进去,开门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估计是煎药童子,他打着哈欠道:“跟我来吧!我带你去找医师。”
郭宋摇摇头,“病得很重,一般医师恐怕不行!”
“我家东主夜诊一次十贯钱,有吗?”
“我想找你们老东主看病!”
煎药童子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第四百零二章 凉州名医
“不可能!”
煎药童子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家老东主早就不给人看病了,除非是凉州都督还差不多。”
郭宋摸出一锭五两银子,“这是五两银子,你只要说可以,那银子就归你了。”
煎药童子望着白花花的银子,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半晌道:“除非你肯出五百贯钱的夜诊费,我替你去禀报。”
“没问题,我可以拿出五十两黄金作为诊金。”
郭宋将五两银子扔给他,煎药童子紧紧攥住银子,飞奔进去了。
郭宋并不想用自己的身份来威压,一来他没有身份证明,其次他是在求别人,不能盛气凌人,能用钱解决当然最好。
等了片刻,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快步走来,看起来年纪已经不小,却鹤发童颜,步履矫健,深得养身之道。
“老人柳玉祯,请问公子贵姓,哪里人?”
“在下姓郭,是京城过来的,我妹妹病重,特来请柳御医救治!”
说完,郭宋将一锭五十两的黄金放在桌上,柳玉祯倒也不矫情,拾起黄金掂了掂,笑眯眯道:“跟我来!”
他带着郭宋走进诊室,指指一张小床,“把病人放下来!”
郭宋解开带子,小心翼翼将阿秋放在小床上,阿秋已经昏迷过去了,柳玉祯给她诊了诊,只觉脉搏很微弱,又摸了摸额头,他吃一惊道:“这孩子快不行了,赶紧得给她泡药浴,把她体温降下去。”
他看了一眼郭宋,又问道:“我看她衣着不像大户人家的千金,你给我说实话,她究竟是你什么人?”
郭宋无奈道:“她是我妻子的陪嫁丫鬟,以后可能会是我的小妾。”
柳玉祯呵呵笑了起来,“那就好!我之所以要问你,是因为接下来的事情我不方便做,现在大半夜的,也不好叫醒女眷,只能让你自己来。”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筒,倒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红色药饼,对郭宋道:“这是泡浴用的,等会儿让她坐在浴桶里,把药饼放入桶中就行了,你在旁边照顾她。”
郭宋点点头,柳玉祯又取出一个葫芦状的小瓷瓶递给他道:“你先把她衣服除去,让她面朝下躺好,用小瓷瓶的药膏在她后背反复擦,将皮肤擦红擦透,让药渗透进体内,然后就替她泡浴,这事就交给你了,好了以后把她衣裙穿好,再喂她喝药休息,应该能救回来。”
这时,两名壮汉拎进来几大桶热水,又拿来一个浴桶,柳玉祯又嘱咐郭宋几句,便回去休息了。
郭宋把门反锁,又拉上帘子,虽然有些不方便,但郭宋此时也顾不上了,他将阿秋的上衣脱去,让她面朝下俯在床上,开始用小瓶子的药酒给她擦拭后背,这味道有点像后世的追风油。
擦拭了半晌,将她后背肌肤擦得通红,郭宋取一床毯子给她盖上,又将浴桶搬进来,倒入热水,把红色药饼投了进去。
阿秋低微着声音道:“公子,后面我自己来!”
原来她已经醒来了,她挣扎着要坐起身,却一点力气没有。
郭宋叹了口气,“还是我来吧!”
他上前替阿秋褪下衣裙,阿秋羞得满脸通红,却没有反抗,她已经十三岁了,夜里服侍主人夫妻二人,她当然明白自己未来的身份。
郭宋抄起她的腿弯,将她慢慢放进浴桶,“水烫给我说一下,我给你加冷水。”
郭宋试过水温,大概在六十度左右,他的皮肤可以接受,或许小娘子的皮肤会娇嫩一点。
水确实有点烫,阿秋咬牙忍住了,身体慢慢没入水中,水已经变成红色,隐住了她的身体,她的窘迫终于缓解了一点。
郭宋拖一个小凳子坐在她旁边,笑道:“我怕你晕过去,得守着你。”
阿秋轻轻咬一下嘴唇,红着眼睛道:“公子的救命之恩,我不敢言谢,只能铭记于心。”
郭宋笑了笑,柔声问道:“你是不是感觉好一点了?”
阿秋点点头,“我感觉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
郭宋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真没有刚才那么滚烫了,他欣喜笑道:“这个御医看来还是有点本事。”
这时,外面传来柳玉祯笑呵呵的声音,“当然有效,我可不能砸自己的牌子!”
郭宋连忙起身出去打开房门,柳玉祯就站在外面,郭宋躬身施礼,“多谢柳御医的神药!”
柳玉祯微微笑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的五百贯钱可以在城内买一座十亩大宅了,我怎敢不尽心一点,我给你的两种药都是我从皇宫带回来的救命之药,药效非常好,可惜已经配不到了,她现在体温降下来,那就应该没事了,我已经开好一方补药,让童子煎好,等会儿就让她服下,她可以就在我这里静养两天,保证恢复如常,郭公子就放心吧!”
郭宋点点头,“柳御医去休息吧!这边我照顾她就行了。”
“那好!有什么事情,让煎药童子来叫我就是了。”
柳玉祯转身回房休息去了。
郭宋又回了房间,把门关上,走回浴桶旁坐下,又摸摸她的额头,高烧已经完全退下去了。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药童送来干净的浴巾和煎好药,郭宋扶着阿秋的头,慢慢喂她喝了药。
郭宋笑道:“水已经不热了,我看也也差不多了,就起来吧!”
“谢谢公子,我自己来。”
郭宋点点头,把浴巾递给她,自己走到帘外等着,阿秋悉悉索索忙了一会儿,穿上衣裙走出来,郭宋连忙扶住她。
“刚才药童说静室已经安排好了,我送你去休息,好好睡一觉,病就好了。”
“嗯!”阿秋轻轻点头。
郭宋见她还是体弱,索性蹲下去,“你趴上来,我依旧背你方便一点!”
“公子,我.....”
“别啰嗦了,快上来!”
阿秋不敢违抗,趴在郭宋背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郭宋背起她,快步出了房门,向静室方向走去........
忙碌了好一会儿,阿秋盖上被子终于沉沉睡着了,郭宋疲惫不堪,索性盘腿坐在榻上,有节奏轻轻呼吸着,大脑慢慢进入一种空明状态。
........
天刚亮,杨骏和赵秀二人便急急找来,郭宋也已经醒来,他摸一下阿秋的额头,体温已经恢复正常了,躺在温暖的被子里睡得正香甜。
“郭公子,外面有两人找!”药童在外喊了一声。
郭宋起身走出房间,只见杨骏和赵秀二人站在院子里,两人连忙上前行礼,郭宋笑问道:“没有什么事情吧!”
两人摇摇头,“我们是正常进城,士兵也没有盘问,都督,阿秋姑娘怎么样了?”
“还好,已经恢复正常体温了,只是身体还有点弱,需要休养两天。”
这时,一名妇人走上前,给郭宋行一礼,“我家老爷让我来伺候小娘子。”
郭宋还正想找一个女仆照顾阿秋,她来得很及时,他摸出一锭五两银子递给她,“这是赏给你的,好好伺候,后天我来接她时还会有赏。”
妇人笑得嘴都合不拢,连忙道:“我一定尽心尽力,保证比亲闺女还要照顾得好。”
“你去打点热水来,我要洗个脸,然后再给病人端一碗白米粥来。”
妇人转身跑去打水了,郭宋又摸出一锭银子递给二人,“你们先去吃点东西,给我也买一份早饭,要羊肉胡饼,阿秋这里会有回春堂照顾,你们就别管了。”
两人行一礼,快步出去了。
这时,郭宋听见房间里阿秋在低微地叫自己,他转身走进房间,见阿秋已经醒来,便坐在她身边笑问道:“感觉好点了吗?”
“公子,我觉得已经好了,我们今天回去吧!”
“你在这里再好好养两天,等队伍经过这里时,再把你接走,你不能跟我骑马受风寒了,病情会反复的。”
“我一个人在这里吗?”阿秋有点担忧地问道。
郭宋笑着安慰她道:“我让杨骏和赵秀在这里保护你,还会有一个仆妇伺候你起居,你就安心养病。”
阿秋脸一红,小声道:“公子,你凑近一点,我给你说句话。”
郭宋低下头,附耳在她嘴边,阿秋在他耳边低声道:“等我病好了,我也愿意伺候公子。”
郭宋笑了起来,拍拍她胀得通红的小脸蛋,“有些事情等你长大后再说,你就安安心心地跟着夫人,现在别胡思乱想,好好养病。”
第四百零三章 神医赎罪
阿秋乖巧地点点头,这时,仆妇提着一桶热水进来,柳玉祯也走了进来,郭宋连忙行一礼,柳玉祯捋须笑道:“看样子恢复得不错!”
“多亏了柳御医的药好!”
柳玉祯坐下替阿秋重新诊脉,又看了舌苔,他沉吟一下,起身对郭宋道:“这小娘子有些隐疾,应该是从娘胎带来的,幸亏她年纪不大,还可以治,趁这个机会,我一并替她治好。”
郭宋大喜,“那就多谢柳御医了!”
“你打算怎么安排她?”柳玉祯又问道。
“就烦请回春堂照顾她两天,我后天来接她,另外,我还有两个随从会保护她安全,请柳御医见谅!”
“可以理解,这是豪门人家的规矩,我可以提供一间屋给你随从居住,吃饭我就不管了。”
柳玉祯说完,又对仆妇道:“这两天你就负责好好照顾这个小娘子。”
仆妇连忙答应,柳玉祯又嘱咐了几句,这才离去了。
郭宋洗了脸,这时杨骏和赵秀也回来了,他吃罢早饭,见阿秋也喝了粥,气色好了很多。
他握着阿秋的手笑道:“我要先回去了,杨骏和赵秀留下来保护你的安全,这仆妇我给了她银子,你尽管使唤她,安心养病,后天我和夫人来接你。”
阿秋点点头,把郭宋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公子,你自己当心!”
郭宋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见她害羞地躲进被子,便哈哈一笑,起身走出房门。
“我走了,阿秋的安全就交给你们二人,回头我有重赏!”
“都督放心,一定万无一失。”
郭宋牵过马匹,翻身上了马,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去拜访张光晟,这毕竟是他的私事,他一催战马,向城外疾奔而去。
.........
辎重队伍驻营在青水河畔,今天休息一天,明天一早再出发。
薛涛却十分担心,她很害怕阿秋熬不过这一劫,虽然阿秋跟随她时间不算长,还不到一年,但她却十分喜爱这个气质和自己颇像小娘子,同情她的身世,渐渐把她视为自己的妹妹。
薛涛也知道阿秋已面临生死关头,很多像她一样因风寒染病的孩子最终都是得不到及时救治而病故,阿秋会不会也是同样的命运?
整整一天一夜,薛涛都是在提心吊胆中度过,连夜里做梦都是阿秋在向自己哭着求救,自己眼睁睁看见她被几个黑色大汉抓走,让薛涛一下子从噩梦中惊醒。
“夫人,阿秋不会有事的,公子也懂得一点医术,他一定会把阿秋救回来。”小鱼娘安慰薛涛道。
“我知道!”
薛涛叹了口气,“都怪我大意,她明明感恙病倒了,我还以为她是太累了,早点让她吃药,她就不会身处危险境地。”
不管小鱼娘怎么劝她,薛涛心中的自责总是难以释怀。
黄昏时分,忽然有人大喊:“都督回来了!”
薛涛精神一振,连忙走下马车迎了上去,只见丈夫骑马疾奔而来,猛子在他头顶上盘旋。
薛涛的心一下子揪起来,她想知道消息,可又害怕听到不幸的消息。
郭宋奔至她面前勒住战马,翻身下马笑道:“是好消息,救过来了!”
薛涛顿时长长松了口气,摇摇笑道:“我都要担心死了!”
郭宋将妻子抱入怀中搂了搂,又松开她道:“阿秋确实很危险,多亏遇到了名医,用的药对症,她现在体温恢复正常了,需要再吃药调养两天,我让杨骏和赵秀护卫她的安全,后天你见到她,应该就平安无事了。”
“那我们明天出发?”
“明天一早出发,后天就到姑藏县。”
“夫君饿了吧!”薛涛忽然意识到夫君一定午饭晚饭都没有吃。
“是有点饿坏了,有什么吃的,随便来一点。”
“有烙的肉饼,还有小米粥,专门给你留着的。”
薛涛拉着丈夫走回来,向众人宣布了阿秋安然无恙的消息,众人都欢喜得鼓起掌来。
郭宋坐下,小鱼娘给他端来饭食,还拿来一壶酒,郭宋着实饿坏了,卷起肉饼就大嚼起来。
.........
郭宋随即安排了军务,令军队在外围戒备,防止狼群在夜间偷袭。
次日不亮,众人收拾行装,重新启程出发了,经过一天的休整,虽然疲惫未尽,但众人精神明显好了很多,队伍中又开始有说有笑,继续向西进发。
进了河西走廊后,队伍行军速度开始加快,又经过一天半的跋涉,中午时分,大队渐渐抵达了姑藏县。
距离县城不到五里,凉州都督张光晟亲自出来迎接郭宋到来,虽然只是过境,但郭宋还给他带来了五千副兵甲,这个人情就很大。
郭宋让士兵搭建一座临时帐篷,又令张谦逸和凉州官员交接兵甲物资,他则请张光晟进大帐小坐。
张光晟年约五十余岁,身材高大,武艺高强,他在唐朝是一个传奇人物,先后救下王思礼和辛云京,后出任代州都督,去年的屠使案使他再度声名大振,虽然屠杀外交使臣在政治上是个污点,但大唐上下却无不视张光晟为英雄,他杀了一群罪恶滔天的魔鬼,连天子李豫都没有怪罪他,而是把他平调到凉州继续出任都督。
郭宋让士兵上了茶,张光晟喝了口茶道:“甘州今年压力很大啊!沙陀去年已经在肃州增兵到三万人,对甘州志在必得,如果不是因为张掖城坚固高大,甘州在去年秋天就被攻下了,使君此去甘州,将面临一堆烂摊子啊!”
“有这么严重吗?”郭宋笑问道。
“甘州军去年夏天连败三阵,导致军心不稳,民心涣散,城内物价也飞涨,很多张掖百姓和商人都逃到凉州,我两次给天子上书,请求换帅并加强甘州防御,没办法,唇亡齿寒,若甘州失守,凉州就危险了,郭都督这次上任可谓临危受命,如果需要凉州帮助,尽管派人来告诉我,我会尽力相助,希望我们两人携手,保住河西走廊上的最后一道屏障。”
郭宋见他态度诚恳,便伸手和他紧紧握了一下,“守土之责,与使君共担,开疆之誉,也愿与使君共享!”
........
张光晟率领士兵押送着一百辆牛车走了,郭宋一直目送他远去,这时,杨骏和赵秀走上前抱拳道:“阿秋姑娘已经回来了,特向都督交令!”
郭宋大喜,拍拍他们的肩膀,“辛苦你们了!”
他快步来到薛涛马车前,看见了一张红扑扑的笑脸,阿秋又恢复了健康。
“看样子完全康复了!”郭宋走上前笑道。
阿秋有些不好意思,薛涛敲了一记阿秋的头,“我发现这小妮子好像比生病之前气色更好了。”
“应该是柳御医的药不错,他说能治好阿秋的一些隐疾。”
阿秋小声道:“公子,柳神医也来了。”
郭宋一怔,“他人在哪里?”
“好像在后面给一些老人孩子看病了。”
阿秋有些歉疚道:“我不小心说漏嘴,把公子的身份告诉他了。”
郭宋呵呵一笑,“所以他就来义诊吗?”
他来到后面,见柳玉祯正在给十几个孩子看病开药,郭宋微微笑道:“他们问题不大吧!”
柳玉祯老脸一红,“郭都督,小人失礼了。”
“不用客气,我是以私人身份向你求诊,和官职无关。”
“可我收了郭都督那么高的诊金,哎!”
“那是应该的,你救了阿秋,我怎么能不答谢。”
郭宋又摆摆手,“不要说这些了,这些老人孩子怎么样?”
“应该问题不大,军医开的药很对症,只要好好休息吃饭都能康复,我带来一些药,正好给他们用上。”
停一下他又道:“阿秋姑娘不一样,她是有隐疾,她的肺部有问题,所以病情要比他们严重得多,幸亏郭都督及时赶到,再拖一点时间就没救了。”
“那她的隐疾能治好吗?”郭宋关切地问道。
“我给她开了一张药方子,照那张方子喝半年的药,应该就能治愈了,主要是她年纪还小,还有治愈的可能,到二十岁以后就难了。”
郭宋欣然点头道:“甘州也需要药房,我欢迎回春堂在甘州也开分店!”
柳玉祯更不好意思了,半晌道:“回春堂在张掖有分店呢!还望郭都督多多关照。”
郭宋呵呵大笑,“好!我一定会关照。”
第四百零四章 抵达甘州
队伍稍微休整后又继续向西北进发,七天后,浩浩荡荡的辎重队伍终于抵达了张掖城,历时一个月零两天,看到张掖城那一刻,所有的人都欢呼起来。
甘州都督王连恩已经被调回长安,改任代州都督,目前甘州的军政事务由都督府长史潘辽代理。
听说援军和新任都督到来,潘辽欢喜万分,带着一众官员出城迎接。
潘辽只是一个文官,却让他率领八千甘州军和数万沙陀军对垒,着实有点为难他了,开春后他便提心吊胆,生怕沙陀军队大举南下,援军和主帅终于在沙陀人南下之前到来,让他长长松了一口气,也卸下了肩头上一副沉重的担子。
潘辽身材中等,皮肤白净,年约四十岁出头,是河东绛州人,裴家的门生,做过几任县令和一任州长史,前年秋天出任甘州都督府长史。
他率领官员们上前给郭宋施礼,“参见郭都督!”
郭宋上前抱拳笑道:“能和各位共事是我的荣幸,希望我们在以后的日子里能精诚团结,共抗沙陀人入侵!”
郭宋事先已经了解了甘州的一些情况,知道甘州都督府的文官是受双重领导,一方面是自己的属下,另一方面他们也受朝廷管辖。
目前甘州最高官员是长史潘辽,就是眼前这位文质彬彬的官员,他又对潘辽笑道:“这段时间辛苦潘长史了!”
潘辽苦笑一声,辛苦倒谈不上,就是提心吊胆,让他夜不能眠,好在这些都将成为过去,即使甘州陷落,他也不用承担主要责任了。
“我们天天引颈相望,终于盼来了郭都督和援军,令人喜不自禁,我来给郭都督介绍一下,这位是刘司马,这位是张录事参军,这位是杨判官,这位是军曹左参军.......”
潘辽一一介绍完文官,又介绍武将,一群中郎将和郎将早已急不可耐,连忙上前向郭宋见礼,他们和文官不同,他们的上司只有郭宋,因此他们对郭宋明显更加热情。
郭宋一一抚慰众人,他又对潘辽笑道:“军营怎么安排,还有一千多名随军家眷,都要麻烦潘长史安顿。”
潘辽点点头,“都已经安排好了,军营有现成的,李司马可以带过去,物资入库也在军营内一并登记。”
司马刘梓上前行一礼,“请都督吩咐!”
郭宋让姚锦和梁武上前见礼,吩咐他们二人带领大军去军营好好休息,辎重车队也一并前往军营。
张掖城内倒是有不少空宅,张谦逸负责带领一千多名家眷去县衙,由县衙登记后安排住处,所需粮食由军队负责提供。
辎重大队和骑兵浩浩荡荡前往军营,一千多名家眷也跟着县衙官员们进了张掖城。
到最后才是郭宋一家的安排。
当然,他并不要需要安排,他应该住都督的专门官宅,位于张掖城城北,都督府官衙正对面,是一座占地三十亩的大宅,之前是前任甘州都督王连恩一家居住,现在是郭宋带家属居住了。
在潘辽的带领下,郭宋一家人带着二十几辆牛车浩浩荡荡进城了,除了仆妇外,他们还带了上百只箱笼行李,可以说,除了家具没法带外,其他能带的他们都带上了。
当然,郭宋值钱的财宝并没有带,像那几扇屏风,临走之前都送去聚宝阁地下宝库里存放,他只带了一些名贵的瓷器,对他来说,这些同样也是日用品。
郭宋对张掖城并不陌生,他来过几次,繁华的商业令他记忆深刻,但今天的张掖城却让他暗吃一惊,整个城内冷清、萧条,行人稀少,绝大多数店铺都关门闭户,昔日繁华的商业已经荡然无存了。
“潘长史,张掖城怎么变得这样冷清?”郭宋忍不住问道。
潘辽苦笑一声,“从去年秋天到现在,整个甘州的人口锐减了一半多,能不冷清吗?”
“因为沙陀军南侵?”
潘辽点点头,“大家都怕甘州被沙陀人攻陷,被掳去当奴隶,先后出现了三次大规模逃亡,一些人逃到凉州,一些人逃到陇右,逃不走的都有各种各样原因,而并不是他们不想走。”
郭宋有些不满道:“那官府应该给百姓们说清楚,唐军能守住张掖城,只要住在城内,就不会有危险。”
潘辽叹了口气道:“从去年秋天到现在,都督是第一个认为我们能守住张掖城的人,说实话,包括卑职在内,所有人都认为张掖城不可能守住。”
郭宋看了看四周的城墙,不解道:“城墙高大坚固,外面还那么宽的护城河,还有近一万士兵,为什么会认为它守不住?”
“都督有所不知,军心涣散,民心动摇,士兵也不训练,将领们整天赌博、喝酒、逛妓院,大家得过且过,只等沙陀人杀来,就准备弃城而逃了。”
“胡说八道!”
郭宋怒道:“谁有这样的想法,我第一个杀他以正军法。”
“都督,问题不在将士们身上,是前任都督造的孽啊!有时间我会给都督详细述说。”
“不用等有时间了,我先把家人安顿好,然后去视察城墙防卫,那时你就告诉我。”
郭宋的脸越来越阴沉,甘州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
前任甘州都督王连恩几乎把府内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都打包带走,连后园种的萝卜都没有忘记拔掉,好在家具比较沉重,他没法拿,否则连家具都搬走,那就麻烦大了。
府中的家具很好,都是上好的楠木和柳木,后宅主人房用的是名贵的红松木,府宅的结构大同小异,前后三进,还有东西两座侧院,侧院只能从前院过去,中庭没有门。
后宅占地近二十亩,由三个大院子组成,西北角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大花园,占地约五亩,里面亭台楼阁,假山池鱼一应俱全,虽然建筑比不上长安园宅的精美绝伦,但建筑都很厚重,用料足,而且很新,看得出才翻新了一两年。
众人都带了各种被褥窗帘,各种厨具和生活用品,不足之物可以去城内采购,王管家忙碌给众人分配住处,用抽签的办法决定,也比较公平。
薛涛则带着一群丫鬟拆开箱笼,取出各种物品布置房子,杨管家婆则带着两名厨娘去街上买菜,粮米和羊肉都有现成的,主要是新鲜蔬菜缺乏。
郭宋倒没有什么事,他给妻子说了一声,便骑马去视察城内情况,同时查看城防。
长史潘辽陪同他上了城,城墙修得十分高大宽阔,上面可以并行三辆马车,高达三丈三尺,外面护城河同样宽达三丈,这要感谢上上任都督赵腾蛟,原本没有护城河,他引张掖河水,挖了这条护城河,整个城池周长达三十五里,最鼎盛时,城内人口达二十余万,可现在已经不足十万了。
郭宋负手望着北方,北方是茫茫的草原,潘辽叹了口气道:“按理说,我不该再批评一个离任的都督,但甘州落到今天这个境地,他的责任难以推卸。”
郭宋淡淡问道:“我在凉州听张光晟说,甘州军曾三战三败,难道甘州军还出去和沙陀军队激战过?”
“都督说得一点没有错!这就是王连恩最大的责任,去年夏天,沙陀大军并没有急于攻打甘州,而是不断向肃州增兵,我们都劝王连恩把祁连守捉的五百守军撤回来,死守张掖城,他却听信了祁连守捉使的拍胸脯保证,那个守捉使就是他的小舅子张勇。
后来五千沙陀军队包围了祁连守捉,张勇害怕了,连发十几封鸽信求救,王连恩不顾我们劝阻,带领一万骑兵去救援祁连守捉,他认为一万唐军可以战胜五千沙陀人,哪里知道沙陀人其实是围城打援,两万骑兵早已在另一边虎视眈眈。
沙陀军队断了唐军后路,王连恩又优柔寡断,不肯果断突围,导致唐军干粮吃光,军心开始动摇,他才被迫突围,结果三次突围失败,副都督阵亡,最后只有三千余人突围成功,逃回张掖城,七千余人全军覆灭。”
好像和赵腾蛟说的略有差异,但差异也不算很大,郭宋眉头已经皱成一团,“王连恩给朝廷的报告可不是这样说的,他是说五万沙陀骑兵突然来袭,他率军出城保护百姓不被屠杀,尽管伤亡惨重,但他率领将士们死战不退,直到最后一个百姓进城,他们才撤回城内,这才损失了七千将士,天子被他忠义感动,没有追究他的责任,改封代州都督。”
“放他娘的狗臭屁!”
潘辽忍不住破口大骂,“将士们被他害死了七千余人,却没有一点抚恤,他还升官发财,正是朝廷的不公平,才军心溃散,民心动摇,谁都不愿意再卖命保卫城池了。”
“你们没有写信向朝廷揭发吗?”
潘辽摇摇头,“我们人微言轻,不像王连恩有后台,而且我们得到消息后不久,大雪来临了,一直封锁了三个多月,直到雪化后,听说都督出任甘州,我们就指望都督能主持正义,重振军心。”
郭宋心中有了初步的想法,当务之急,他得重振甘州军心,而重振军心的关键,是要让士兵看到公平和希望。
第四百零五章 就职演说
甘州军营有两处,一处位于南城外,是一座占地数千亩的大军营,可以跑马训练,而另一座军营位于城内,占地只有数百亩,士兵们只能像蚂蚁一样密集地生活在一起,平时士兵驻扎在城外大营内,爆发战争时,军队就会全部撤进城内军营。
目前甘州唐军还有八千人,但经历了七千士兵阵亡的惨剧后,甘州唐军士气低迷,普遍悲观,战斗意志十分薄弱。
不过一万唐军和新都督的到来,使八千甘州军的士气稍稍振奋一点,尤其新都督是在丰州以单薄兵力战胜薛延陀大军的主将,有着丰富的守城经验,很快士兵们都知道了,新都督就是多年前率领三百骑兵去安西的郭宋,最后率领八十名士兵从安西归来,又自掏腰包十二万贯抚恤了在安西阵亡的弟兄。
这些传奇故事早已在甘州士兵中口口相传,郭宋的到来,使八千甘州军士兵心中都燃起了一线希望。
‘咚!咚!咚!’
城外大营内的战鼓声敲响了,差不多快一个冬天没有听到聚兵的鼓声,郭宋没有让士兵们等待,他在抵达甘州的第一天便要和将士们见面了。
士兵们纷纷走出大帐,前往演武场上集结,一万名跟随郭宋前来甘州的唐军士兵目前暂时住在城内,他们长途跋涉而来,都已筋疲力尽,需要好好休息。
郭宋站在高高的木台上,望着三三两两赶来集结的士兵,从集结的速度便可以看出,这支军队已经懈怠了,竟然还有不少士兵晃晃悠悠走进演武场,在他们身上已经看不到军人的迫切感和高昂的士气。
对待这些士兵,仅仅用怀柔的办法已经不行,必须要用霹雳手段,或许可以先礼后兵,这一刻郭宋打定了主意。
鼓声早已停止,但集结依旧没有完成,还有人陆陆续续从大营方向走来。
“都督,不用等了,就算等一个时辰,还会有人没来!”潘辽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在郭宋身后愤恨道。
郭宋点点头,走上前一步,高声道:“各位弟兄,在下郭宋,是新任甘州都督,我和甘州渊源很深,多年前我曾在白亭海练武,射杀了朱邪未明,几年前我从安西归来又途经甘州,没想到多年我竟然能主政甘州,我不是来甘州混资历的,天子任命我为甘州都督,是要我能守住甘州,可以说我是临危受命。”
郭宋的声音高昂,顺风传送,几乎大部分士兵都听得很清楚,他简单地讲述了自己和甘州的交集,但寥寥数语中却让很多士兵深感震惊,朱邪未明竟然是郭都督射杀的,要知道当年朱邪未明被射杀是震动整个河西走廊的一件大事,导致沙陀人后撤,甘州为此换取了多年的和平,白亭海守捉使赵腾蛟也因为这个战功升为甘州都督。
潘辽在郭宋身后急声道:“都督慎言!”
他生怕郭宋不知道朱邪未明被射杀在甘州军中的影响,随口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郭宋高声道:“似乎大家并不相信朱邪未明和我有关,那就再演示一遍吧!”
他取出一条布巾扎后后脑勺上,把眼睛微微遮住,随即从身后士兵接过弓箭,这时,一只野鸭从东面扑腾腾飞起,从演武场上空飞过,郭宋注视片刻,将遮掩布彻底遮住眼睛,拉弓如满月,一箭射出,箭矢强劲,八十步外的野鸭哀鸣一声,从空中落下,士兵们一片哗然,这一箭竟然射穿了野鸭的头颅。
将士们震惊异常,八十步外遮蔽双眼还能一箭射穿野鸭的头颅,神技如斯,天下独步,片刻,士兵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这一箭让所有人都心悦诚服,把所有士兵的情绪都调动起来。
大家精神振奋,没有像刚才那样恹恹欲睡了。
这只是一个调动情绪的小技巧,能让士兵更加认同自己,他说的话才会有分量。
郭宋趁热打铁,高声道:“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七千将士阵亡的真相送给朝廷,让作恶者被惩处,让无辜阵亡的将士们得到抚恤,给他们建立一座丰碑,让后世子孙永远记住他们;
我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要加强城防,把张掖城打造得固若金汤,让南下入侵的沙陀人饮恨城下,要让他们知道,就算他们能跨过大雪山,也休想跨上张掖城一步;
我要做的第三件事,要在两年内彻底收复河西走廊,让大唐的旗帜重新插上敦煌城头。”
郭宋的演讲慷慨激昂,士兵们热血沸腾,他们内心深处几乎要湮灭的勇气再一次被点燃了。
.........
援军和新都督的到来,不仅仅提振了军心士气,连商家也受到影响,下午开始,各家商铺都陆陆续续开门了,尤其酒楼全部开门,顾客盈门,生意兴隆,基本上都是刚到甘州的士兵和家眷们。
在城南有一家酒楼叫做玉门酒楼,在张掖城内也属于高档酒楼,黄昏时分,二楼靠窗着坐着四名将领,这四人都是中郎将,是目前甘州军除都督外,官职最高的将领,四人中资历最高,年纪最大的叫做李徽,年近五十岁,在赵腾蛟时代,他就是中郎将了,比较平庸,一直提不上去,现在年纪也大了,更是没有什么斗志,只想安安稳稳混到退仕。
另外两名稍微年轻点的中郎将,一个叫安仁贵,来自河西大族安氏家族,他比较沉默,一直闷声不响,另一人却相反,一直在喋喋不休,此人叫于虎,是前任都督王连恩提拔起来,第四人比较年轻,三十岁出头,叫做张凉,也是王连恩一手提拔。
“没想到这样当主将的,一上任就抨击前任,什么叫做追究责任,天子都不追究责任,他还跳出来叫嚷,他算什么?”
于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把酒杯重重一顿,“我最受不了的,是他居然厚颜无耻地说朱邪未明是他杀的,朝廷早就下结论了,射杀朱邪未明是赵都督的功劳,他现在跑出来抢功,以为自己箭术好一点,就可以糊弄将士们?大家心里都明白,只有无耻之人才会抢别人的功劳。”
于虎对郭宋有意见,主要是郭宋表态要追究前任都督兵败的责任,要知道王连恩就是于虎的恩主,于虎心中当然不满。
“李大哥,你也说两句,别让我一个人说。”
李徽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慢吞吞道:“其实我最担心的,是郭都督要反击沙陀人,想收复河西走廊,他年轻气盛,有雄心壮志可以理解,但雄心太大就叫好高骛远了,这很危险,他出兵会不切实际,会和沙陀人拼骑兵战,我们必败无疑,我们要劝阻他,守住张掖城已经很不错了,别再想收复河西走廊,为鼓励士气说说可以,但绝不能当真。”
“李大哥说得对,这个郭宋明显有点好高骛远,赵都督和王都督面对无兵驻守的肃州都不敢轻举妄动,他倒好,一来就想收复河西,以为河西走廊是那么好收复的吗?我看迟早他会更加惨败,他还有脸说王都督!”
于虎一口气抨击了郭宋,他也觉得自己今天有点话多,便转头对张凉道:“张贤弟,你也说两句。”
于虎和张凉都是王连恩的心腹,两人关系密切,和安仁贵有点隔阂,安仁贵是赵腾蛟提拔的中郎将,不太受王连恩见待,只是他和李徽关系不错,今天才把他一起叫来饮酒。
所以安仁贵不说话,于虎也不睬他。
张凉挠挠头道:“我能说什么,其实我只是觉得郭都督有点不公平,听说他在路上缴获了大量马匪的财物,分了一半给和他一起来的将士,按道理应该也有我们的一份,但他却准备把剩下的财物作为战死者的抚恤,那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呢?什么都没有,这是我最不能接受的一点,不给马儿吃草,又想让马儿跑得快,怎么可能?”
这句话触动了其他几人的心思,这和他们切身利益有关,几人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连一直不吭声的安仁贵也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第四百零六章 将军抉择
安仁贵的家并不在张掖,而是在凉州,他的妻儿父母都住在那里,但在张掖,安仁贵还有一个小家,他在这里娶了一房妾,一名来自安国的胡姬。
对于胡姬,她们并不是很了解妻和妾的区别,对她们而言,丈夫就是他们的一切,她们全身心的付出,只希望能够在这个遥远而繁华的东方帝国留下来。
安仁贵心事重重地回到家,坐在桌前发愣,她的小妾在他面前蹲下,将一杯血红的葡萄酒放在他面前,这是安仁贵的习惯,每天回来都要喝一杯葡萄酒。
安仁贵端起葡萄酒问道:“安吉儿,你为什么选择留在大唐,而没有选择返回家乡?”
胡姬婉转地回答道:“我在长安听汉人说过一句话,叫鸟择良木而栖,这句话我记住了,对我而言,大唐就是良木,嫁给夫君就是我最好的归宿。”
这个问题安仁贵已经问过多次,他的小妾也回答了多次,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让安仁贵触动,鸟择良木而栖,该是自己做决断的时候了。
.........
郭宋回到府上时,天已经快黑了,府上却灯火通明,每个人还在忙碌地收拾东西,他们必须要今天晚上收拾好,明天开始正常生活。
内宅也同样在收拾,但薛涛见到丈夫回来,连忙迎上来问道:“夫君吃晚饭没有?”
郭宋摇摇头,苦笑道:“连午饭都没有吃,今天忙了一天,有点累坏了。”
薛涛吓了一跳,连忙道:“夫君先去书房休息,我马上把饭菜端过来。”
“我的书房在哪里?”郭宋笑问道。
“阿秋,带公子去内书房。”
“哎!”
阿秋答应一声,从一堆衣物里站起身,笑吟吟道:“公子请随我来!”
郭宋的内宅分为三个大院加一个占地五亩的花园,所谓的大院并不是客栈那种院子,一片空地加几间屋,这里大院实际就是一个独立的小府宅,像主院占地有五亩,又分成几个小院落,里面有亭台楼阁,有长廊,有寝房,有起居小院,有书房等等,实际上就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另外两个大院子各占地三亩,也各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只不过都上了锁,有资格住这两个院子的女人还没有出现。
阿秋带着郭宋走过一条短短的走廊,来到一间位于角落的幽静的屋子前,阿秋抿嘴笑道:“这里就是公子的书房。”
“还不错嘛!”郭宋看见屋角的一株老腊梅,他立刻喜欢起来。
“夫人也喜欢这里,可惜这是前主人的内书房,夫人说她不喜欢别的男人呆过的感觉,其实我也不喜欢!”
阿秋像个小铃铛一样摇摇头,自从她大病了一场,她在郭宋面前也变得活泼起来,没有之前那样畏手畏脚了。
郭宋微微笑道:“那夫人的书房在哪里?”
“在那里!”
阿秋指着走廊另一边一座两层的小阁楼,笑嘻嘻道:“夫人说在二楼可以偷窥公子在干什么?”
这个小丫头啊!把主人的秘密都暴露了。
郭宋哑然失笑,“看样子你的病真的全好了。”
“是好了,可还要吃半年的药,公子,那药很苦的。”阿秋撅起小嘴道。
郭宋揪揪她的小辫子,忽然问道:“猛子呢,有没有看见它?”
“有啊!下午还在我们府上空盘旋,后来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夫人说明天要给它做个窝。”
郭宋看了一下,花园那边有几株很高的大树,估计猛子这会儿正蹲在某棵大树上。
“怎么还没有进屋?”
薛涛端着一盏茶走了过来,后面一名丫鬟端着食盘。
郭宋笑道:“我在考虑猛子住哪里呢?”
“刚才杨管家婆说,猛子就蹲在一棵大松树上,明天我让管家找木匠给它造一座小屋子,安放在松树上。”
郭宋接过滚烫的茶盏,走进了书房,书房已经布置好了,分里外两间,里面是书库,但也摆了一张小床榻,可以在这里休息小憩。
外面靠窗摆放着一张宽大而柔软舒适的坐榻,上面摆放着一张大桌子,最妙的是,前主人似乎也不喜欢跪坐,便在桌下挖掉一块,正好把腿放下去,这就和郭宋的习惯一样。
四周放了一圈书架,正北面墙上挂着一幅裱好的书法,是颜真卿手书的‘悯怀天下’四个大字。
郭宋把滚烫的茶盏放在桌上,走上榻坐下,薛涛把食盘也放在桌上,郭宋着实饿坏了,拾起筷子便据案大吃起来。
很快便吃完了晚饭,郭宋端起热茶喝了一口,问道:“这府宅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需要修缮的地方?”
薛涛在丈夫面对坐下,笑了笑道:“府宅还不错,虽然不如园宅雅致,但很结实方正,除了猛子缺个窝,其他没有什么需要修缮的地方。”
“那下人呢?”
郭宋又问道:“他们安置妥当没有?”
“王管家已经安排好了,本来还担心房子不够住,结果多出很多空房间,马厩也有,回头我想把大车换成马,牛拉车太慢了。”
“没问题,换成双马,这里不是长安,咱们就奢侈一点。”
“会不会被人弹劾?”薛涛有些担忧道。
郭宋呵呵一笑,“这里可是河西走廊,大唐的养马之地,天子绝不会为了两匹马来找甘州都督麻烦的!”
这时,管家婆杨氏在门口道:“使君,门外有位将军求见,他叫安仁贵!”
郭宋微微一怔,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中郎将形象,和满嘴阿谀奉承的于虎一样,这个沉默寡言的安仁贵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把他带到客堂稍候,我马上就来!”
管家婆去了,薛涛也起身笑道:“那我回去继续收拾了,还有一大堆衣服要叠呢!”
郭宋喝了几口茶,心中还在考虑这个安仁贵的来意,这是他的习惯,凡事谋定而后动,但在坚持原则的情况下又能随机应变。
片刻,郭宋来到中庭的会客堂,只见大堂上坐着一名身穿常服的男子,低着头,显得心事重重,正是中郎将安仁贵。
郭宋轻轻咳嗽一声,走进大堂笑问道:“安将军的家也在城内?”
这是甘州军的规矩,家在城内的,只要不是当值,晚上可以回城,但家不在张掖城的将领,晚上必须住在军营内,这个规矩已经几十年了,一直没有变过。
当然,这个规矩只限于非战时状态,一旦进入战时,那所有的将领都必须呆在军营,郭宋也不例外。
安仁贵连忙起身行礼,“参见都督,卑职在城内买了一座宅子,有一房小妾。”
“原来如此,安将军请坐!”
郭宋请安仁贵坐下,虽然郭宋举止很从容,语气也很轻缓,但安仁贵还是感到一种上位者的无形压力。
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李徽、于虎等人是因为郭宋年轻而有点看不起他,所以都直呼其名,并不尊重,恐怕这是他们犯下的一个大错。
天子也年轻,他们也会看不起吗?显然不会,而郭宋曾任漠北三镇经略使,又是以银青光禄大夫的文官身份出任甘州都督,这样的资历,出任甘州都督绰绰有余了,就算出任河西节度使也完全够格,轻视他的年轻,必然会铸下大错。
安仁贵暗暗庆幸自己的选择,他起身单膝跪下道:“卑职安仁贵愿为都督效犬马之劳,望都督收录!”
这可不是下级对上级的效忠,而是愿意成为同党,当然,于虎和张凉就不可能象安仁贵这样表达效忠,因为他们是王连恩的人,效忠郭宋就意味着背叛。
而李徽也没有选择效忠,前两任都督他都没有效忠,想继续凭借自己老资历保持中立,安仁贵是地头蛇,他的效忠非同寻常,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河西地方豪门对郭宋的认可。
安仁贵当然是事先请教过家主后才做出这个决定。
郭宋自然明白安仁贵这一拜的分量,他连忙扶起安仁贵,“安将军的心意我接受,但不必行此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