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八十三章 新科怒
“今日乃我皇圣诞,普天同庆,观海先生何必执拗于口舌之辩,不知观海先生的礼单可已诵完?”
此蟒袍老者乃是当朝一品左相国叶天高,城府深沉,非常人可比,岂会被儒服老者牵着鼻子走。
儒服老者亦知蟒袍老者威名,并不纠缠,笑道,“礼单诵完了,不过,既然贵国有人以为礼轻,陈某倒有另一份大礼相送。当今之世,文道大昌,如此盛事,岂能无雄文纪之。”
叶天高霍然变色,花眉微抖,盯着儒服老者道,“想我大越文风昌隆,新科进士茂茂春华,才气星聚。观海先生虽文名远播,此处却也无你用文之地。”
大越,霸国,当世两强。
除却疆域,人口,论经济,论文化,论兵锋,霸国皆迈过大越。
兼之两国多年不交兵革,经济缺乏硬性标准,便在文事之上,争锋持久,年年不绝。
甚至每年两国还举办大型文会,争强斗胜,按照历届战绩,霸国却是十胜六七,威势大涨。
此刻,儒服老者才道出以雄文纪之,叶天高便变脸色。
无他,此举已不是打脸,简直就是砸场子。
如此盛会,大越群英荟萃,却要霸国人来以文纪事,传出去,大越岂非要成万国笑柄。
儒服老者连连摆手,“非也非也,盛世文章,只分强弱,何区国别,同逢盛事,只闻择优而取,未闻内外相逐。陈某犹记得,十三年前,庆谷大比,虽在我霸国地头,最终却是选的刘台阁文章,怎么今次到了大越地界,却要换了规矩。还请叶相见告其中道理。”
所谓庆谷大比,正是霸、越两国十三年前的一次文会大比,如此盛世,自然要以文纪之,彼时,却是大越的刘姓儒生灵运笼头,文气大开,一挥而就,写成雄文。
亦是大越罕见地在文纪之战上的获胜。
儒服老者强行将此事,提出来,虽有强词夺理之嫌,叶天高却不好强辩。
一旦辩解,便也会落得李尽忠那般结果。
很多事,做得说不得,且会越描越黑。
叶天高若越是辩论,只是让外人觉得大越文事果真不如霸国,但因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实打实地比一场。
叶天高何等老辣,自不会入儒服老者的圈套,微微一笑,“莫非观海先生要亲自下场?”
儒服老者乃霸国名宿,向以心计闻名,文名虽也薄有,却并不外彰。
若是此人下场,叶天高又有何惧,此间新科进士三百人,俱是千万中挑拣出的精英。
在场衮衮诸公,才高文士,多如过江之鲫,若此人强要自取其辱,他叶某人也唯有顺水推舟。
怕就怕霸国又出妖孽,扫得满堂颜面无光,若真要那人出手,可那人此刻身披武夫皮,传扬出去,也算不得大越荣光。
儒服老者笑道,“叶相玩笑了,陈某既拙且老,怎敢尊前献丑,今有我国青俊第一人襄王世子靳楼殿下,文采斐然,明锐无双,愿为越皇陛下圣寿,泼墨挥毫,以纪盛大。当然,若贵国若有人自问文采能胜过靳楼殿下者,可站出身来,一较高下,若贵国皆是谦谦君子,不愿比胜,不如便有靳楼殿下代为纪之。不知叶相意下如何。”
叶天高暗生怒火,正待驳斥,新科进士群中,却有人抢上前来,先冲玉殿上的大越天子跪拜一礼,又冲叶相做个长揖,冷冷看着儒服老者道,“霸国使者,何其无礼,焉敢视我等新科进士如无物。”
话罢,又冲越皇跪拜下来,“启奏圣上,我等身为新科进士,深受皇恩,今逢圣上诞辰,无以为贺,便以文诛贼,一助吾皇雅兴。”
说话之人,非是旁人,正是新科榜眼叶飘零。
叶飘零话音方落,进士群中,轰然叫好,募地,一众进士尽数离座,奔到近前,冲殿上的天子叩拜罢,群情激昂,怒呼出声。
今日是诸多进士一生荣耀凝聚之日,儒袍老者如此放言,一众号称国家文脉所聚的进士若是无人出头,荣耀立成污点。
如此场合,谁都可以缩头,唯独一众进士必须挺身而出。
“陈某早就说过,贵国必有英才,今日一见,果不其然,陈某佩服。”
儒服先生微微笑道。
他乃霸国名宿,出使大越,非是肥差,本不用劳他出手,然襄王多次请托,重金之下,他还是答应了。
出了襄王的重金之外,那位襄王世子的确是他仅见的天才俊杰,能为此人扬名,顺带着也为自己扬名。
此等名利双收之事,他实在无从拒绝。
故而,他故意裁减礼单,引诱大越方面驳斥,只要大越方面出头,他便从容引出后续。
至于贸然裁减礼单,会否引得霸国高层震怒,陈观海却不担心,相比在文事上压过越国,旁的事哪里还算事。
他更清楚,这种场合,只要他将后续引了出来,就由不得大越方面不上套。
果然,任凭叶相老谋深算,却依然抵不住这群新进进士要维护颜面的决然。
事已至此,再无转圜余地,即便大越高层再是不痛快,却已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叶天高走程序一般,启奏了大越天子,后者不耐烦地挥挥手,有气无力地瘫坐于王座上。
叶天高奏罢,看着儒服老者道,“比什么,诗词歌赋,还是楹联字谜,观海先生尽管道来。”
事已至此,叶天高反倒去了担心,大越粹粹文采,皆于此处毕集,便是那位诗仙词圣出手,也得有传闻中的那般邪乎,才有可能技压群雄。那位襄王世子,即便有些才情,又岂能到那个份上。
天下的妖孽,何时竟多到了这种地步!
儒服老者微微一笑,指着大步近前的青衫青年道,“我襄王世子,文采风流,聪明绝顶,诗词文章,楹联字谜,乃至绘画书法,无一不通,无一不精,比斗之事,由我方提出,如何出比斗,还是由贵方定夺吧。”
此番话,看着透着股磅礴大气,却是自傲到了极点,直气得一众新科进士咬碎银牙。
叶天高亦憋了满腹火气,却自顾身份,淡然道,“新科三甲何在,比斗之事,便由尔三人全权定夺。”(未完待续。)
六百八十四章 又见绝对
叶天高做老了官,最知揖让进退,今日之事,胜则无功,败则无过,身为当朝一品,他做了该做的,退下来,明哲保身,无疑是上策。
却说叶天高话落,叶飘零并他左侧的白面文士,右侧的俊面青年皆躬身奉命。
儒服老者亦微笑退开,那青衣青年淡淡笑道,“如何比,你们说吧。”话罢,掌中现出一枚翠玉色鼻烟壶,在掌中滴溜溜转着。
白面文士乃此次新科状元,尊卑有序,便由他出面交涉,“是你大言不惭,要挑衅我大越文坛,自然听凭你心意,否则你若输了,岂非要怪我等出题太过刁钻,便还是由你划下道来。”
此番对答,不卑不亢,极显状元郎智慧,既维护了尊严,又将皮球踢了出去,更妙的是,留下了回旋的余地,满场无不暗暗称赞。
襄王世子微微一笑,指着状元郎道,“果然是聪明人,和聪明人斗智才有趣。不过,某只和旗鼓相当之人比斗,尔等虽是新进进士,越国之精锐,但在某看来也不过是粗通文墨,稍具修为,尚不足和某坐而论道,如此,某先问个问题,尔等答出,某再与尔等比斗。”
此番话出,又惹得满场如水浇沸油,满场喧天。
“小人诳语,吾等何必动怒,贤者自贤,愚者自愚。”
叶飘零慨然出声,满场喧沸立止。
襄王世子笑道,“有些意思,但愿尓辈不尽是徒有口舌之利。且听某第一个问题,天有多高?”
此问一出,满场死寂,继而陡起一阵窃窃私语。
“这算什么问题?”
“无稽之谈?”
“天多高,谁知道,便是神仙怕也不知晓?”
“莫非大越文道真的昌盛到这般地步,连苍天之高,都有办法测量?”
“………………”
一众进士亦懵了头,彼辈憋足了劲儿,甚至暗中暗所长分好了组,静等襄王世子问题抛出,就给其当头一棒,哪知道憋了半晌,却等来个这。
天多高,圣人云,天道茫茫,不可揣度。
圣人都不知道的问题,圣人门徒又如何知晓。
嘈切许久,一众进士各自传音,随即,状元郎青了脸,越众而出道,“此问纯顺无稽之谈,阁下若有真才实学,还请亮出,若是破闷解乏,恕我等不奉陪了。”
襄王世子道,“这么说,诸位是答不出来喽。”
“无稽之谈,何须费神!”
“有稽无稽,稍后再论,诸位答不出来,却是真的。”
“愿闻足下高论!”
状元郎怒道。
他本不欲问出,将此事混赖过去,争奈襄王世子穷追不舍,气愤不过,便即喝出,他是真想知道此问何答。
状元郎问出,满场视线,皆朝襄王世子汇聚。
便连安坐王座之上的大越天子也来了精神,聚精会神注视着场下。
独独许易无心关注这烂大街的把戏,目光时不时在人群中的南北两点游离,心念万千。
襄王世子郑重其事道,“还是某来为尔等解惑吧,记准了,冥冥苍天,其高十亿八千四百九十三万六千八百一十九丈。”
“胡扯八道!”
“胡言乱语!”
“汝欲欺人耶!”
“…………”
满场大哗,喝声四起。
初始,还有众人还抱着万一的心态,以为霸国真生发了某种了不得的测量器械,测出了天之高。
待得襄王世子话音出口,便是蠢材也知道其在胡言乱语。
超过十亿丈,便是神仙怕也无法测量。
襄王世子神色淡淡,依旧把玩着掌中烟壶,丝毫不动神色。
叶天高进前,挥挥手,压下满场嘈杂,便自退回。
状元郎道,“小儿伎俩,亏你霸国敢端上场来。”
襄王世子仰头道,“我之问题,尔等答不出在前,我为尔等解惑在后,不闻尔等念我传道授业解惑之德,独闻此恶声,莫非这便是堂堂大越之儒道?”
状元郎涨红脸道,“事已至此,何故兀自强辩!”
襄王世子道,“苍天确是十亿八千四百九十三万六千八百一十九丈高,尔等若是不信,大可测量一番,某可静候。”
状元郎还待出口,却听叶飘零传音道,“贼子可恶,强辩徒乱人意,且绕他过去。”
的确,即便襄王世子投机取巧,却终究是得了胜利,传将出去,怕无人会说襄王世子奸狡,只会说堂堂三百进士徒有虚名。
“混赖本事,霸国的确天下无双无对,此番却算我等输了。”
状元郎从善如流,大大方方应承下来。
襄王世子道,“如此还算尔等有些担当。可还要比下去?”
状元郎气得微微颤抖,叶飘零接茬道,“自是要比,先前是非,自有公论,我等自要分出输赢来。”
襄阳世子道,“某恭敬不如从命,这样吧,我出题太难,便换尔等来出。”
此番话出,连叶飘零也噎得够呛,他本意是想抢回出题之权,可襄王世子这般一说,他却不好出口了。
若真抢回出题之权,倒好似怕了襄王世子一般,徒留笑柄。
“你非要出题才能获胜,由你出题便是。”
却是始终不动声色的探花郎兜了底。
襄王世子到,“既然如此说,那某便不出难的,更不出新鲜的,出个尔等皆听闻过的便是……”
此话出口,满场众人的胃口又陡然被勾了起来。
襄王世子狡言霸住出题权之际,无论是亲身参与的诸多新科进士,还是围观众人,尽皆提醒自己,打开思维,放宽心海,绝不能再坠入先前的老路。
哪知道襄王世子竟卖了好大一个关子,说要出个众皆听闻的题目。
众人聚精会神,却听那襄王世子道,“……两个对子,尔等且听分明了,其一曰:烟沿艳檐烟燕眼;其二曰:寄宿客家牢守寒窗空寂寞。”
两联一出,满场死寂。
虽是那满口的“yan”并未落于纸上,可听在众人脑海之中,跳出的七个字,皆是一般无二。
但因这两个对子,在整个大越,流传的实在太广了,正是大名鼎鼎诗仙词圣许先生在商盟总会招待宴上所出的三大绝对之二。(未完待续。)
六百八十五章 绝不绝
还有一绝对为:调琴调新调调调调来调调妙。
此三大绝对,自商盟总会招待宴后,轰传天下,几乎到了妇孺皆知的地步。
可谁也没想到,襄王世子竟在此时,又将这两个对子提溜了出来,简直就是炒剩饭。
初闻,众人无不大哗,心头是放松的,可稍稍思索,顿觉问题来了。
惯因这三大绝对,除了最后的“调”字对,被众多的才智之士,几番会谈、磋磨,勉强对了出来。
那“烟”字对,和“宝盖”对,至今无人对出,甚至勉强的不工整的对子,也绝少问世。
襄王世子很满意自己带来的震动,迈开八字步,游走一圈道,“诸位,这回总不会冤枉某,又说某弄什么无稽之谈了吧?”
叶飘零冷笑一声,“阁下哪里是无稽之谈,我看你连欺世盗名都算不上,说你是文人,那是在侮辱文人这两字,拿我大越诗仙词圣之杰作,来为难我大越文士,阁下可知耻辱之耻,如何写就,要不要叶某教你!”
叶飘零正是那日被濮安仪王拉着会同诗心顾允真一道,和许易比斗之人。
正因身处其间,领悟深刻,此刻被襄王世子翻出此两联,他才别有滋味。
叶飘零喝声方落,满场皆是轰然叫好之声。
陈观海一旁暗暗皱眉,他深以为襄王世子此举不妙。
如果说前番的“天多高”,还不足以衬托襄王世子的无耻,那此两对一出,襄王世子即便是胜了,也绝对搏不到美名。
满场呼喝,襄王世子充耳不闻,朗声道,“既是比斗,我出题,尔等解,只争胜负,何论其他,况且某不曾限定何人解体,尔等矫矫群群,人多势众,总不会无一人能对此对吧。”
此话一出,众新科进士,又是大怒又是羞愧。
怒极的是,此对明明是绝对,满天下皆无人能对,此人偏挑此对作伐,卑鄙无耻至极。
羞愧的是,苦读无数载,熬干的心血,已然金榜题名,大魁天下,可依旧破不开这区区数字的楹联。
身为文人,如何能够不愧。
状元郎调整心神,说道,“阁下出题,倒是出自己之题,拿我国名士之题,为难我国文士,等若拿我家之锁,捆我家之人,岂有天理?我劝阁下还是速速退下,以免堂堂霸国,沦为天下笑柄。”
襄王世子讥笑一声,“对不出,便说对不出,偏偏尔等要顾左右而言他,说这许多。绝对,哪里是绝对,只不过尔等无知无识,不见真佛自拜鬼罢了。”
状元郎大怒,“口舌之辩,徒有何意,你若对得出,陆某甘拜下风。”
他根本不信襄王世子能够对出,只当其大言欺世。
毕竟,大越这车载斗量的杰出才士,都在这两联面前,铩羽而归,区区一个舌辩之士,又有何能。
话说回来,若此人连这两道绝对都能破出,除了甘拜下风,又能如何?
襄王世子转视众进士道,“尔等如何说,总不会某对出之后,尔等还要反复,再做那口舌之辩?”
“你若对出,我等败退便是。”
“瞎吹大气!”
“虚言恫吓,小儿技也!”
“无双之对,你才读几年书!”
“…………”
呵斥之音不绝,众人之意,却已明了,只要襄王世子对出,纷争便告结束。
“取文房四宝来!”
襄王世子断喝一声,如巨锤一般,敲击在众人心房上。
两组宦官,随侍,火速送上条案,笔墨纸砚。
待得墨好,襄王世子取过那雪白狼毫笔,万道视线皆朝他笔尖汇聚。
刷刷几笔,两排文字分列两行,正是:烟沿艳檐烟燕眼、寄宿客家牢守寒窗空寂寞。
两列一出,舒气之声,如海浪翻涌一般。
随即,又是刷刷几笔,那翻涌的海浪瞬间汇聚成惊天巨澜,椅子歪倒声,条案动摇声,翻腾一片。
襄王世子落笔,两名宦官高高举着雪白的巨幅。
但见两列四行檗窠大字浓墨饱满的呈现纸上,却见“烟沿艳檐烟燕眼”之下,落着的正是“雾舞乌坞雾吾屋”。
而那“寄宿客家牢守寒窗空寂寞”下落着的正是“远避迷途退回莲迳返逍遥”。
满场俱是饱学之士,此两联一出,无不内心震动如雷,九天霹雳落下,谁都知晓,这非是对上的,而是对的几近严丝合缝。
“烟联”之难,在于同音字组成了一句颇为美丽的句子。
要想对上,单是找寻同音字组成句子,都是绝大的困难,且组成句子中的同音之字,字性还得与上联相合。
比如上联的第一个烟是名词,第二个烟是动词,下联也要如一。
除此外,“沿、艳、檐、燕、眼”的字性,下联皆要兼顾如一。
如此一来,难度更上层楼,简直就非人间文字。
偏生襄王世子笔落惊风雨,联成泣鬼神,竟严丝合缝的对了出来。
除此外,下联的“宝盖”对,所难者在于一句十一字皆同是宝盖头。
要想对上,必须找寻同样十一个同一部首之字,组成句子。
这已是绝难。而组成的句子字性同样要兼顾,要做到这点,难度比“烟”字联,只是稍小。
而襄王世子对出的下联,不仅圆满达到了此二者,更妙觉的是,上联下联,组成了完美的联动,形成了契合,也就是说生出了意境。
这才是完美楹联的至高追求。
“宝盖”上联在说:借宿在客人家里,守着寒窗何其寂寞,抒发了思乡之情。
“走底”下联却对上联做出了回答:既然漂泊在外,前路凄迷,不如退回莲花盛开的故乡,重返自在得逍遥。
如此才情,非天授而不成。
两联既出天下动,死寂的皇场,依旧死寂。
一众新科进士输得心服口服,因登科抡魁,金殿朝圣,琼林欢宴而氤氲起的冲天喜气,在这一刹那败了个干净。
一旁的陈观海激动得浑身颤抖,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襄王世子的惊人才情竟到了这个份上,连大越传出播于各国的绝对,都灭于其掌中。(未完待续。)
六百八十六章 爱卿
再联想到襄王世子此前的举动,陈观海一颗心陡然冰凉,外皆以心魔呼他,极言他心机深沉。
可细细品咂,眼前这襄王世子的心思,何尝不如妖似魔。
一场所谓比斗,从始至终,节奏牢牢掌握在襄王世子掌中。
先以一句近乎玩笑的“天多高”,惑敌心智,乱敌心意。
再抛出两则过期绝对,引爆全场的怒意,继而诱敌深入,再演一出瓮中捉鳖。
整场戏码,根本就在襄王世子自己的节奏中。
堂堂大越数百新科魁首,竟被襄王世子一咏三叹,牵着鼻子行走。
明明是比斗,往细了想,根本不曾比斗,都在襄王世子的套子里。
偏偏一众人等败得心服口服。
单从心机上讲,襄王世子的确足以蔑视这帮新科举子。
至于那两句绝对,陈观海并不认为尽是襄王世子的手臂,襄王府中素以文气钟聚著称,文章三友多年隐没襄王府中。
此绝对破解,未必没有这些人的手尾。
当然,即便如此,襄王世子的心机才情,也足够显耀当世。
此人不得扬名,天道何存?
心潮如浪起伏,陈观海竟生出几分大义凛然来。
“胜负已分!“
襄王世子团团抱拳,“如此,某便献丑了,定能竭尽所能,记此盛世,将大越繁华,播于天下。”
他所求者正为扬名,事已至此,名声必躁天下,自也无心苦苦打压大越文坛。
话说回来,只要大越天子圣寿之盛,是由他襄王世子撰文纪之,对大越文坛已然是毁灭性的打击。
“慢着!”
叶天高再度越众而出,古井不波的老脸,看不出任何情绪,可谁都知道此刻叶相心中定是不爽利到了极点。
叶天高的确不痛快,大不痛快。
剧本超出预期,且演到如此地步,已让他仓皇了。
好好的一场盛事,如此一搅,朝野震荡,叫他这个相国如何收场?
局势已糜烂,那他就不能让局势更糜烂,若真让襄王世子主笔纪事,不须等到明天,大宴散后,弹劾他要他请辞的折子,一准能堆满垂拱殿。
“叶相这是何意,莫非要出尔反尔。”
陈观海阔步上前,却是要和叶天高打一场对对胡,“叶相何等尊贵身份,定是信人,再说,还有诸国万邦的使节在场,叶相总不会和陈某开这天大的玩笑。”
叶天高轻抚长须,“此是何等场所,叶某不敢玩笑,也无心玩笑。叫停襄王世子主笔,也不过是顺着你观海先生的意思。犹记得观海先生言道,如此盛世,当有才情,文名最优之人,方能主笔。眼下,襄王世子不过勉强盖过我朝新进举子。恐怕尚称不得最优之人。”
陈观海面上青气阴笑,冷冷笑道,“叶相总不会学小儿辈,玩弄文字机巧。莫非按叶相的意思,要让襄王世子挨个儿比对下去,直到连殿前宦官也胜过之后,才能主笔。”
“荒唐!”
叶天高重重一甩袖,“观海先生自重!”
多年相国,自有一番积威,他这一作色,陈观海高炽气焰陡然为之收敛。
陈观海冲叶天高郑重抱歉,“是陈某唐突,给叶相赔不是了。不知叶相到底意下如何,莫非襄王世子对出了诗仙词圣之绝对,尚称不得最优之人,莫非场间还有人能胜过襄王世子。”
“那是自然!”
叶天高淡然道。
陈观海以为叶天高又要磋磨口舌,怒气迸发,“敢问是何人,不管是何人,总得先对出那两联绝对再说。”
叶天高道,“不知诗仙词圣本人如何?”
此言一出,满场齐声惊呼,陈观海连退数步,襄王世子亦满面震惊,随即这震惊便化作狂喜。
说来,许易诗仙词圣的身份,近乎举世皆知。
甚至他为紫陌轩幕后东家之事,也有不少有心人知晓。
可许易身为皇城禁卫,甚至官家人的身份,却是极少有人知晓。
即便有知晓者,也并不知此许易便为比许易。
知晓诗仙词圣便是皇城禁卫的,也只禁卫的几个最高层,以及吏部大员,以及朝堂核心要员。
在陈观海以及众人心中,诗仙词圣若出仕入宦,必定高居显职,不可能默默无闻。
大越朝堂不曾传出诗仙词圣履职的消息,显然这诗仙词圣定在草野。
按常理想,文名大到诗仙词圣这般地步,近乎到达了超脱的境界,即便无官职傍身,也披上了无上光环。
此刻,却听叶天高直言诗仙词圣本人在场,众人如何不惊。
以至于,转瞬之际,数千人四下张望开来,却极少有目光朝满身金甲的许易投注而来。
“许先生,出场吧。”
叶天高冲许易所立的方向微微拱手。
若许易是寻常禁卫,即便做到南卫正统领,以叶天高的地位,也绝不会自降身份,冲他行拱手礼。
可许易加持的诗仙词圣光环实在太强大,身为文人一脉,叶天高没办法不给予礼敬。
“嘿,叫你呢。”
陆善仁自后重重捅咕了许易一下。
直到这时,神游天外的许易才回过神来,迎他而来的却是成千上万道目光,或震撼,或惊讶,或不解,最多的却是难以置信。
“这,这是诗仙……词圣……”
陈观海有些哆嗦,无论如何他不能把这金甲武夫,和那飘逸出尘的儒衫中年联系起来。
若非大庭广众,场面壮观,他简直要怀疑叶天高作假。
忽的,净鞭陡响,红袍太监尖声呼道,“圣谕,着诗仙词圣近前。”
许易虽然出神,但不至于连适才场面如何演绎都不知晓,稍稍定神,已恢复正常,闻听呼声,心中叫苦,却也只得阔步上前,拜倒行礼,口呼万岁。
御座之上的天子却着实有些兴奋,浮肿的眼泡瞪得老大,糯着声道,“爱卿抬起头来。”
许易心中一阵恶寒,却只得抬起头来。
天子拍座道,“果是许卿,早闻爱卿入禁皇城,却始终无缘一见,不意竟在此间相逢,爱卿闻名惊世,时逢寡人寿诞,爱卿可有佳作呈于陛前。”
许易在商盟总会的接待宴上,大出风头后,非只亲笔文章被安庆侯送入宫中,便连画像也一并送入。
故而,大越天子虽未见过他真人,却能识得他。(未完待续。)
六百八十七章 九如的麻烦
许易已知道自己名气极大,却没想到竟大到这个份上,连大越天子亦是双目灿灿,宛若追星。
“陛下抬爱,微臣愧不敢当。”
到来之前,他便满心愁绪,直到入场,他才惊觉似乎今天的乱局,要掺和的远不止他一个。
此刻虽闻听大越天子召见,他心中却无半分荣耀。
叶天高再度出首道,“陛下,许易是内臣,要其锦绣华章,随时都可,然尚有外臣在此,纷争未熄,况且此等级数的文会,可一而不可再,陛下何不将之当作一出贺寿堂会,安坐静观,自得其乐。”
他将许易拖出场来,正为眼前的烂摊子收尾,稍出差池,他便是万劫难复的局面。
天子挥挥手,“叶爱卿所言有理,许卿且展诗仙词圣之才,让番邦外国也沐我大越文风。”
“启禀陛下,在下心有陈杂,情绪烦乱,心神不属,纵稍有微智,恐也难胜此重任,还请陛下另择高明。”
笑话,他心上人眼见就要落入这性好渔色的大越天子手中,不管他心绪是否混乱,要他为大越天子出头,这该具备何等高尚的情操,才能达到。
许易此话一出,满场哗然。
谁也没想到他会拒绝,拒绝了当今天子所请。
漫说有当今天子所请这一层,就是没有天子大开金口,值此场面,许易一旦站出来,翻转了局面,那便是整个
立时便成整个大越的民族英雄,其尊其贵,恐怕皇子难望其项背。
更遑论,能借此揽下多大的民心、人情。
诗仙词圣虽已是难得的褒奖,可说到底只是一介尊称,王廷若要惩之,虽不免背上滔滔物议,却终究是能踩死的。
而一旦在这近乎国战面前,许易这位已博得大名的诗仙词圣,再度立下不世之功,那便真如铸就了不败金身。
如此简单的道理,旁观者尚且明白,许易这位智谋之士焉能不明。
只不过,在他心中,相比夏子陌,所谓大越英雄,狗屁不值。
“此人目中无人,气煞我也!”
襄王世子死死盯着许易,心头怨念万端,却始终不敢出言相激。
但因他清楚这位诗仙词圣的恐怖,诗词能力,尚且不谈,但凡能出得那种古怪刁钻绝对之人,定有七窍玲珑心思。
若论机巧,他自问天下无对,他也颇有**,和这位传说中的人物,一决高下,无论胜败,必能令他声名大震。
可偏偏此人避战,不管其言真假,襄王世子决议按兵不动。
此人不出战最好,传扬出去,旁人只会说所谓诗仙词圣不过浪得虚名,如此一来,他便自然而然踩着这位诗仙词圣的肩膀,登上顶峰。
除襄王世子外,便属九如震动最大,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一言不和,就蛮横相向的家伙,竟是那位传说中的人物。
天佛国崇信佛教,虽不以文事为盛,但诗仙词圣的大名却也响彻天佛国。
值得一提的时,许易在天佛国流传最广的,并非他那几首惊艳当世的诗词,却是那日代德隆钱庄所拟的一副东华仙人观宇门外的楹联。
是曰:存心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持身正大,见吾不拜又何妨?
此联虽是颂道,却不妨碍崇佛之人,用于自身。
一时间,不知多少庙宇,粘挂此联。
许易一再惊艳,让九如自以为修炼到火候的心神,荡起阵阵涟漪。
他真的忍不住嫉妒了,嫉妒那死去的孽徒了尘的好运,若他有此运道,觅得如此佳徒。
天禅寺早就光大门楣了,何用依靠这旁门左道,来博一线生机。
“师尊,此人留不得!”
北辰于一旁传出音去,“此人修为绝高,已成心腹之患,如今,此人又爆出这等身份,若让此人借此机会,聚成大势,要想覆灭,怕是千难万难了,还望师尊以大局为重。”
鬼主才不管什么大势不大势,他苦心布下此局,千般引诱,万般配合,正为一击必杀,彻底根绝祸害,如今大势已成,一切皆走上了正轨,偏偏九如这边迟迟不见动手。
岂料他方出言,便遭九如痛斥,“孽障,我辈身为出家之人,当慈悲为怀,虽说为师此举,是屠一人而救千万,可毕竟是杀生,我尚且三思而难决,你怎敢出言相逼,心中杀戮之念,就如此不可压抑?
“北辰”满面涨红,却非羞的,而是气的,老贼秃,死在你手下的生灵何止千百,跟本尊装什么大德高僧,只待除去这可恶贼子,本尊非要你见识见识本尊手段,不叫你跪在地上喝佛骂祖,本尊誓不为人。
北辰哪里知道,九如叱他,非是要在心腹弟子面前,装腔作势,纯粹是心头怒火淤积,无处发泄。
他何尝不知那阴柔青年送来之物,足以致这该死的小贼死命。
可若这该死小贼,只是普通官员,甚至是大越要员,他也不会有多少顾虑。
现如今,这该死小贼的身份揭穿,竟是那位传说中的人物。
诗仙词圣非但在大越声名远播,在天佛国亦是家喻户晓的人物。
现如今,他九如若发动那杀招,传到天佛国,恐怕天禅寺将沦为笑柄。
毕竟说穿了,这位诗仙词圣和天佛国素无恩怨,无怨而致人死地,且是致一位在天佛国亦有良好名声的著名之士死命,九如绞尽脑汁,亦想不出发动之后的善后之法。
九如万分纠结,一盘好棋,全因这突然冒出的该死名人身份,给搅和成了一团。
就在他心念万端之际,余光瞥见左后方的乃蛮国使团,顿时有了主意。
却说就在襄王世子,九如,鬼主各动机心之际,叶天高终于忍不住作色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吾皇一言,重如九鼎,你既为吾皇之臣,君上有命,岂容推辞。”
让许易出手,已是叶天高无奈之举,可他万没想到许易竟是如此不给面子,真当自己这诗仙词圣是无上金牌,说穿了不过如张清风,柳兰梅一般的词臣,天子的玩物尔,何时容得此辈猖狂。(未完待续。)
六百八十八章 旨意
许易道,“陛下之命,我自当遵从,只是叶相举荐许某上场,乃是为大越争光添彩,可在下心有挂碍,深思不属,出场自是无碍,然则失败,则置天子于何地,还请叶相教我!”
“你……!”
叶天高怒极,他没料到此人竟是如此孤傲,他堂堂左相几次出口,意思已然明了,此人数番推诿,哪里是不给面子,分明就根本没将他叶某人看在眼里,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他到底宦海沉浮无数岁月,心性已修炼得极是深沉,心中虽掀起万丈狂澜,面上却堆起笑颜来,“果然唯真名士有风骨,叶某佩服,不知阁下所虑者到底何事?今有天子在此,但凡阁下说出,必定叫阁下满意。”
许易连续两次提到心有隐忧,神思不属,摆明了是有所要求,叶天高何等老辣,如何听不出来。
之所以始终不提此茬,一者是震惊此人胆大包天,敢当众向天子与王廷索要好处,若提起来,未免有损王廷尊严。
二者,叶天高始终坚信,堂堂大越皇威,朝廷威仪,岂能压服不了一位副百户。
由于许易顶着诗仙词圣的牌子,却入禁卫作了副百户,无意中给了叶天高错误的暗示。
在他看来,许易定是才情极佳,科场少运,无奈才从禁卫处打开缺口,作了副百户。
单看此项履历,落在叶天高眼中,许易头顶上无疑顶着个硕大的帽子——醉心官场,贪慕权势。
如此人物,只怕他叶某人稍稍搭台,准会迫不及待跳出身来。
偏偏叶相国表错情,剧本竟完全朝着相反的方向演绎,竟逼得他不得不回到许易预设的轨道上来。
许易暗暗舒了口气,嘴上却道,“多谢相国好意,虽然此事只是小事,但颇为麻烦,就不劳烦天子了。”
叶天高气得牙齿痒痒,见过矫情的,没见过这般矫情的,难道这小子就不知道,这样说话,是会将人得罪尽的。
他强压一口气道,“有天子在,天下或有难办之事,具体到个人,岂有难事?阁下何不畅所欲言,一吐为快。”
“叶相的话,许某自是信得过的,实不相瞒,许某之事,也不是大事,却十分令许某伤神。事情是这样的,许某有一至亲之人,于数月前失踪,九寻未果,偶然得到消息说许某这位至亲,困顿于某位尊贵堂皇之处,该处主人身份尊贵,气势非凡,许某一直苦于无法将那位至亲救出,还请叶相看在许某一片赤诚的份上,恳请陛下颁下恩旨,准许许某持拿旨意,迎回至亲。”
兜兜转转,许易终于图穷匕见。
说来他真想感谢那位襄王世子,他苦思许久无果,甚至料定必以血战才能告终之事,发展到如今,竟现出曙光。
叶相暗暗松了口气,继而大怒,多大个事啊,值得你如此转弯,什么尊贵之人,便是皇子,你真要某人,以我叶某人的面子还能要不来么,何苦如此兜圈子。
“此事易尔,老夫应承你便是。”
“多谢叶相,那便请叶相代许某请天子赐下旨意。”
许易冲王座之上的天子微微欠身,这回却是真心实意。
叶天高对天发誓,多少年了,他就没遇到这么讨厌的,他叶某人都明说了,应承了。
这人却还是不依不饶非要天子下旨,真当他叶某人的面子是鞋拔子,真当天子的旨意是大白菜。
“准了,许先生的请旨,朕准了。”
大越天子实在不耐烦看眼前的场面,好好一场圣诞,意外多得已经让他麻木了。
眼见得叶相国和许易的嘴仗还得打下去,他真不耐烦了,不就是要个旨意,拿个人嘛,多大点事,犯得着浪费他堂堂天子如此珍贵的时间。
许易长长一揖,心中彻底落定。
九如和鬼主却各自心如煮沸,他们二人哪里还不知道许易绕了老大圈子,所要这何人。
尤其是鬼主,化身北辰的他,恨不能捏住九如的脖子,嘶吼着要其抛出杀招。
他甚至有些后悔了,后悔太过小心的算计,若不是害怕露出行藏,他大可假用北辰的身份,当众使出杀招。
就是太小心太在意这缕分魂,他苦心孤诣,绕了原路,将杀招送给了九如。
哪知道事到临头,九如竟不敢稍动,早知如此,他便是拼了这缕分魂,也要亲自引爆。
就在他焦躁欲狂之际,满面冷酷的九如忽地起身,离开了条案。
因着纷争一波接着一波,皇场的庄重肃穆早被冲淡,除却那一众新科进士竟有过半之人,离开了条案,拥上前来。
此刻九如离开条案丝毫未显突兀,似乎好似大海之中,汇入一滴汽水,丝毫没起任何变化。
却说天子金口已开,众人为证,许易一颗心彻底踏实。
收好处就办事,是他一贯的为人处世的原则。
当即,他阔步朝襄王世子行进,行到三丈开外,定住脚道,“诗词歌赋对联字谜,阁下绝非我之对手,这点相信阁下心知肚明,阁下若是不信,不妨随意拟题,献给阁下十次机会,若某有一诗一词失了水准,便算阁下胜利,当然,对联字谜,阁下亦可相试。”
许易先声夺人,一语既出,满场轰然。
襄王世子面上青白急转,暗咬银牙,却不敢接茬。
惯因眼前这家伙,实在有这般嚣张的本钱,诗词歌赋文章,自无须说,能随手拈来,便为孤绝之作的诗仙词圣,定然不会差了,且看此人的滔天自信,襄王世子自己都相信,不管自己出什么题,此人只怕都能立时做出佳作。
而能拟出“烟”字对,“宝盖”对这种难住天下人对联的人物,文字上的功夫,显然已到了化境,纵使字谜,恐怕也绝难不住他。
然则,这番,襄王世子却是想错了,原来许易乃是虚张声势,故意将字谜缀上,正是怕对方挑拣字谜一项来比斗。
有前世的佳作万千为引,他自不怕比斗诗词,甚至对联,他也熟记了不少绝对。(未完待续。)
六百八十九章 辩难
唯独这字谜,光靠聪慧才智根本不够,尤其要求对文字的浸淫,把玩,乱熟于胸。
书生许易,也算饱学苦读之士,然其关注的是治学,兴趣根本不在杂学上。
对文字的浸淫,远远谈不上下了功夫。
许易此刻故意将字谜裹挟在一众门类中道出,正是混淆视听之计。
未料他诗仙词圣的威名,加之那险些难住天下的绝对,果真让襄王世子误以为他浸淫文字。
在文字上出题,恐怕多半要自取其辱。
襄王世子沉吟之际,落在旁人眼中,更衬出了许易这位诗仙词圣的赫赫威风。
犹记得襄王世子挑战之初,高调得如金光笼罩,压得数百新科进士只有招架之功,从始至终,牢牢掌握局面。
现如今,许易尚未出手,襄王世子已露迟疑,两番对比,无异天壤之别。
“论文坛令名,许先生是前辈,如何比斗,某听许先生的,适才和诸位新科进士们比斗,某是这番规矩,此刻许先生来,某自没有变更规矩的道理。只是诗词以意境为先,意境以情怀为准,情怀时有时无,最难捉摸,以此为胜负之规,未免有失偏颇。当然,某能对出先生的绝对,诗词文章一道,却也颇有自信,愿与先生讨教一番。”
襄王世子显然也意识到方才的犹豫,给自己带来了大大不妙的影响,他很快便稳住了心神。
但因他今次折腾这么一出的基本目的已经达到,其一扬名天下,其二折辱大越。
当然,这二者是一二而二而一的关系,成功折辱了大越三百新科进士,他襄王世子的名头,自然会轰传天下。
如今又和许易这位诗仙词圣对上,无论胜败,他的名气注定又会拔高一层。
说一千道一万,襄王世子还是乐意冲上一冲,若是真能将许易挑落马下,问鼎天下第一文名,他又何乐而不为。
何况他深知自己的能耐,若论诗词,他或许真就逊色于许易,但论急智,他自问不会输给人。
故而,他出言听着豪迈,实则已将底线划了出来。
若是许易真要比诗词,他应战便是,即便输了,也与有荣焉。
襄王世子话音方落,陈观海道,“非也非也,世子太小看堂堂诗仙词圣了,许先生身负大名,岂会占你便宜,此番文斗,世子你已展示过盖世文采,再和许先生比下去,多半势成焦灼,说到底咱们此次前来是为大越天子贺寿,时间耽搁久了,总归不美,依陈某之见,还是以展现捷才为上。”
陈观海此言可谓完美补刀,先前出来耽搁寿诞进行的是他,此刻言说耽搁时间,总为不美的,却还是他。
不管此话旁人听来,多么难以入耳,耽搁太久了总归是事实。
作为客方的陈观海可以以此为由头,正说反说都可,作为主方的许易却必须正视这个现实。
其实,陈观海和襄王世子用不着如此,在大越天子金口大开之际,许易已十分承情,便打算将此人情完完本本的奉还。
而奉还人情的最佳办法,无疑是彻底击溃襄王世子。
所谓彻底击溃,自然是在对方选取的领域内,唯有如此,才能叫襄王世子并旁观众人,心服口服。
否则若只在诗词文章的领域,即便胜了,也有不武之嫌。
“陈先生,襄王世子言之切切,许某却听得似懂非懂,到底比斗什么,还请世子速速定夺,世子若是不好开口,便让陈先生说便是。”
许易哪里是听不懂,分明是见不得这两位明显想斗急智,偏离文斗的主题,却兜兜转转,非要将冠冕堂皇的帽子霸在自己头上,兼之既已决定偿还大越天子人情,身为敌对方,他自液犯不着给此二人留下颜面。
果然,此话一出,满场轻笑雷聚。
襄王世子虽富智计,到底战阵经验不足,努力压抑,依旧遮不住白脸飞红。
倒是陈观海各种争锋场上来往久了,脸皮神功已然大成,含笑道,“世子何意,陈某实在不知,这样吧,不如老朽做个中人,为避免耽搁时间,二位斗智便是,相信二位皆有难解之疑,难解之问,不如互相问答,辩论如何。”
襄王世子万分满意陈观海的通透,毕竟要他亲口向许易要求比斗内容,那是万万拉不下脸的,陈观海如此一递梯子,襄王世子下得舒服极了,“陈先生的意见,颇为中肯,我没意见,不知许先生意下如何。”
许易故作沉吟,陈观海笑道,“许先生若觉为难,那便换个比法。”
心下却如明镜,知晓许易绝不会在此档口,同意更换比法的。
堂堂诗仙词圣被架得太高了,架得高了,自然也就不好落下来了。
果然,许易道,“便比这个吧,为节约时间,一人两问,不知谁先来。”
比急智,许易自问重生之后,自己的心智脑力,比前世强了无数倍,靠真本事未必就输了。
何况,他还有一个世界作为作壁机器,襄王世子要想赢,除非智慧已经突破了人类的极限。
就目前的接触来看,此人虽心机深沉,智谋极高,却也远未达到此种境界。
襄王世子道,“于文坛中,先生是前辈,某不便托大,便由某来先问如何,正好请先生代为解惑。”
许易于商盟总会斗战璞安仪王之战,虽然隐秘,却影响极大,流传极广。
襄王世子虽身在霸国,却也听闻过此经典一战,更是熟知其中过程。
赌斗对联之际,正是这位许先生扮猪吃虎,抢过出题权,一连排出三大绝对,抢占了先手。
此三绝对出,叶飘零被打个措手不及,不管这位是否真有急才,在此情况之下,心神已失,神智大乱,便由十成的战斗力,只怕也仅剩了三成,如何能够不怕。
前车之覆,后车之鉴,无论如何,他也得先将主动权抢回,让那位许先生苦果自尝。
“请吧。”
许易轻轻挥手,虽着金甲,风度翩翩。(未完待续。)
六百九十章 香与石
风度如风,实乃心中有底。
至于襄王世子出得题,他能不能答上来,他全然不操心的。
答不出来,便大大方方照实说便是。
他不和襄王世子赌谁答得出的多,而是比谁答不出的少。
相比他有前世经历这天大的外挂在,襄王世子就是神仙,恐怕也别想破解它所拥有的挤破脑袋之难题题库。
虽是两道,即便都答不出,一遍遍耗下去,他也能耗干对方的题库。
闻听许易之言,襄王世子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笑道,“那某就请许先生赐教了,今有贾生,其妻覃氏凶悍成性,却狡诈聪慧,屡出奇计作难贾生,贾生苦不堪言,一月前,拿覃氏有出一招,贾生访遍城中名士,亦不得解,今某以此请教先生,想必以先生之明锐聪慧,定不会教某失望。”
万众瞩目的文会,变成斗智,不知有多少人扼腕叹息,暗道好好一场惊世大战,煮成了馊米饭。
未料襄王世子才一出口,众人的趣味全被提了起来。
场间都是大人物,在如此场合,陡然听到悍妇作弄文士的段子,猎奇刺激之感,油然而生。
便连王座上的大越天子亦呵呵谓左侧红袍太监道“不意人间由此悍妇,啧啧,和那贾生相比,朕倒是纵横花丛,如有神助……”
众皆瞩目,便听襄王世子道,“是日,贾生夜读,覃氏使婢女送奇线香两根,谓贾生曰,一个半时辰后,准时入西苑,晚一分则杖十下,早一分亦然,那贾生连续三日受杖,苦不堪言,遂寻访城中智者,皆不得其法,还请先生破解。”
奇线香乃市面常用香,香味淡雅,烟味极小,多用于闺房,书房,增添雅致。
奇线香定量成型,一炷香准准一个时辰,世所公认。
又因此香乃叶筒灌制而成,无有木柄,盛放于银质托盘内燃烧。
却说襄王世子话罢,满场雅雀无声,陡起窃窃私语,不多时,那窃窃私语平复。
惯因那窃窃私语之辈,也回过味儿来,此题决不可能如想象中那般简单,否则焉能难住一城智者。
按常理,两炷香,烧两个时辰,现限定一个半时辰,烧一炷半香便是。
显然,问题的关键出现在那半个时辰上,也便是那半柱香上。
毕竟无论灌制之法,再是精妙,也绝难保证此香绝对匀称,稍微有一丝不匀称,便意味着线香真正的一半,并不在线香正中。
私语声落,襄王世子微笑道,“许先生请吧,需要多久时间,还请先生明言。”
此题说难不难,却是极难,主要是思维定式的破解,他襄王府中,豢养智者无数,破解此题,也用了数日,这位诗仙词圣再是不凡,要想解开,恐怕也绝非一时三刻便能够的。
可话说回来,值此之时,哪里有时间给他许先生细思慢磨。
岂料,他话音方落,便听许易道,“此事易尔,大可回复那贾生,下次覃氏再以此事为难他,叫他燃完一炷香后,第二柱香,自两头点燃,香尽之时,便燃罢一个半时辰。”
此言一出,襄王世子盯着许易,如观妖魔,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绝难之题,到了此人处,怎就顺手而解,莫非此人头颅真非人间所有。
满场一片哗然,众人尚在苦思冥想,答案已显露,且是如此匪夷所思的显露。
已行到预设地点的九如,陡然住脚,怔怔出神,“这人是妖孽,十足的妖孽。”
鬼主心中恍然,继而狠厉:此贼不灭,苍天当死。”
襄王世子之题,说难不难,说易绝不易,关键是破除定式思维,可思维既成定势,又岂是那般容易破除的!
常人只见一侧点香,何曾想过从两侧齐齐点香,碰见此题,凡人多是在刻度上打主意,除非走投无路,才会努力开辟思维,绝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给出答案。
除非这人时常从两侧点香。
许易自不会怪癖到从两侧点香,他能瞬间破解此题,非是别的,而是根本就见过此题。
后世此类破解定势思维的脑筋急转弯极多,类似的便有燃烧绳子,怎么断定刚好燃烧到此绳之一半。
今次之题,看着繁复,核心不过是此题的变种。
许易自然一目可破。
“好!”
大越天子忽地重重一拍王座扶手,因巨力生剧痛,面带抽搐地呼道,“天赋之才,实在是天赋之才!”
许易冲王座方向微微拱手,心中彻底松了口气,预计地持久战,看来可以避免了,微笑道,“看来许某是答对了,世子请出第二题。”
襄王世子万没想到自己抢先出题,站住的先发优势,瞬间荡然无存,非但如此,反被对方打个措手不及,局势急转直下。
他强自镇定心神,暗道,不过才对一题,从这破题的速度看,分明是听过此题,也罢,且出第二题,某就不信此题他也能破,只须难这诗仙词圣一难,对自己的名气,便是绝大提升。
当下,便听他道,“先生解对了,真没想到先生竟见过此题,也算先生运气,也罢,某便来出第二题。说一盆盛水,一碗置盆中,一石置放碗内,若将碗中之石移除,投于盆中。请问是石在碗中和石在盘中,何时水线浸润瓷碗的高度更高?”
此题一出,满场倒是始终安静,倒是沙沙声不绝,却是许多人取了纸币,在条案上,记录着题目,顺便勾勒着破解之道。
显然,双方斗智,趣味无双,彻底勾起所有人的兴趣。
“先生请答。此三岁小二的问题,以先生的智慧,当能瞬息破解。”
襄王世子嘴上如是说,心中却暗暗咬牙,你若能将此题破出,某把头拎下来与你当球踢。
原来此题说来简单,几乎是生活中能见之景,甚至不须费脑,只须取过盆,碗,石,水,当众一试,便能顷刻得到答案。
可真将此题以口述道出,置于脑海,想要想出其中关窍,却是极难。
除非某人无聊到极点,常学小儿这般游戏,甚至无聊到记录水线的高度,否则绝不肯能轻易断定答案。(未完待续。)
六百九十一章 蒙的
当然,按题面,二选一,便是盲选,许易也有二分之一的概率中的。
然而襄王世子有绝对的把握,许易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绝不会盲目猜测。
道理实在简单,一旦猜错,这比不答题,还来得羞耻。
堂堂诗仙词圣,当世智者,如何能学小儿胡猜。
换句话说,以许易如今的地位,除非勘破其中道理,否则绝对不会答题。
而要想勘破其中道理,除非学究天人。
便是他襄王世子,也只能根据实验,得到答案。
且此题,也非是他凭空而出,正是一日襄王府中,一众智谋之士偶见小童于水盆嬉戏,某位谋士偶得此题,当即道出,一时间竟叫府中智士尽皆束手。
不是算不到答案,可怕的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偏偏一众智士坚信万物能格,万物必有其理。
可这一石一水,稍稍变换位置,便产生如此微妙的变化,到底是何因由,令人费解。
襄王府中的智士,皆是英锐中的英锐,襄王世子适才对出的许易的两副绝对,正是此辈日以继夜,咬文嚼字,归纳了无数字表,耗时月余才拼凑而成。
众智士的合力之强,可见一斑,饶是如此,也始终破不开此局。
这位诗仙词圣,纵使真是天赋之才,也决计别想堪透其中关键。
更有一层,此局天下未闻,决计不会像先前那般,会被许易经历过。
只此一项,便叫襄王世子心中大定。
哪知道他心念才闪,便见许易冲他拱手,“多谢世子,拿这考小儿的题来考许某,许某万分承情。”
便在世子目瞪口呆中,许易道,“自是石子没入水中,水线及碗身更高。”
“许先生不会认为光说结果就够了吧。”
襄王世子几乎是狰狞着面孔,吼出此句话来。
许易的轻率答题,简直要击溃他的心理防线了。
他既不相信许易会不知仓促答题的危害,更不相信许易会在这短短数息之间,便能弄清其中关窍。
可两个不相信之间,形成巨大的悖论,搅得他脑仁生疼。
“世子先说许某答的对是不对。”
许易自然知道自己答对了,他是真没想到襄王世子会出这般题目。
对旁人而言,自是极难,但对他而言,实在是过分的简单。
放在前世,乃是一初中生,便能解答出来。
无非涉及到一个简单的浮力公式,石头在碗中时,石头所受的浮力,不及石头在水底的浮力,石头在水底排开水的体积自然更大,水线到碗身的位置自然更高。
说来简单,可其中涉及的密度,体积等等的公式关系,根本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
“你先说透道理,否则便是蒙的。”
襄王世子五内俱焚,完全失态了,一边的陈观海惊怒交集,绝没想到,一番圈绕,竟到了这般境地。
更让他震惊的是,素来城府颇深的襄王世子竟被刺激得有些失态,仔细想想,也的确够震撼的,这人反掌之间,破解难题,如有神助,真是上天眷顾之人啊。
心中波澜万千,面上沉静如水,他接过襄王世子话茬道,“难题破解,世子何必如此兴奋,相信许先生定会给出解释,陈某相信场中无数贵人定也像世子这般,渴盼得知内中情由。”
陈观海及时补刀,襄王世子狂躁立减,略带狰狞的面容恢复宁静,盯着许易道,“先生请讲。”
许易道,“敢情世子先回答,许某的答案是否正确。”
襄王世子喉头滚动,艰难开口,“先生所言不错,只是此题考较的是……”
“答对了便行,原以为世子也不知晓答案,还准备叫人亲自测试一番,现在看来,却是免了这遭麻烦。”
许易淡淡然然的回答,却听得襄王世子满头黑发都险些立了起来,怒声道,“说不出道理,只能算蒙的,阁下莫非以为这小儿问题,某自己验证不得,非要拿到此间来耽误众人时间么?”
许易道,“不知世子问的是何问题?”
襄王世子才将开口,猛地顿住,继而愈怒,“谁知道阁下如此无耻,投机取巧,有违圣人教化。”
许易不骄不躁,“世子提出问题,许某回答,并且答对,如何就成了投机取巧?”
满场众人谁也没想到这位诗仙词圣竟是如此促狭,不过同为大越众,便如赛场观马球,绝无襄王世子的愤懑,只有自家球员耍弄敌手的快意。
更何况,适才这位襄王世子出尽风头,耍弄得三百新科举士,团团乱转,同为大越众,未免脸上无光。
此刻,报应来得快,大越众人心头快意简直难以言喻。
陈观海暗道不好,本来在他以为,襄王世子和许易争锋,本就是一种“圣姑欣然败亦喜”的是态度。
毕竟无论胜败,襄王世子威压大越三百举士,大战诗仙词圣,名声播于诸国,自不待言。
襄王世子要做的,只是保持翩翩风度,那便足够了。
他也知道以襄王世子的智慧,定不会看到此一层,此刻失态,恐怕是身在局中,又执拗于胜负,情绪竟陷得如此深沉。
他连连以目视,甚至横身近前,襄王世子竟报以狰狞怒眼,随即指着许易喝道,“许先生何必欺世盗名,此题究竟如何,天下自有公论,许先生若不道出究竟,某倒是无所谓,恐怕天下之人皆要以为许先生是破此题靠蒙数,某是替先生担心。”
许易微微抱拳,“替某担心,大可不必,非是许某不愿道出究竟,实在是内中高深,非如明睿如许某之辈,不可与闻,世子说是蒙的,便算是蒙的吧。”
襄王世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有人如此不顾声名,难道这人就不知诗仙词圣的名号是如何响亮,价值无量,任何一点瑕疵,都将是对此名号的绝大损失。
继而,他又心痛了,许易如此轻飘飘落下,让他一口气直闷在心里,几乎憋成内伤。
是啊,许易都承认是蒙的了,诗仙词圣拼着不要颜面了,也要将他襄王世子踩入泥泞,还能如何。(未完待续。)
六百九十二章 七桥
襄王世子唯一想不透的,自己到底和这诗仙词圣,结下多大仇多大恨,值得他这般污损英名。
襄王世子不知道的是,许易根本不在乎这诗仙词圣的所谓英名,这般狠踩襄王世子,只为还大越天子一个人情。
谁叫这位襄王世子先前风头占得太足,不彻底将他踩入泥泞,许易便觉对不住大越天子开一回金口。
然就目前来看,襄王世子还被踩得不够狠,许易又道,“许某亦有两惑不得开解,还请世子赐教。”
襄王世子攸地回神,陡然意识到即便许易两题全部答对,他也未必全无机会,论及急智,襄王府中一众智士,也未有胜过他的。
许易能破他的难题,他难道就定然解不开许易的难题。
即便只解开一道,那也是替诗仙词圣开了惑,先前丢失的颜面,可一并拾拣回来。
可他心头仍旧对那石水之论,耿耿于怀,当即说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先生拼着连名声也不顾了,也要赢某,某也无话可说。现下,就请先生出题,某且试答便是。”
许易道,“世子请听题。”
岂料,他话方出口,满场俱是白纸翻飞,笔头攒动,便连大越天子的王座之前,也新横了一张宽阔条案,置了御笔御墨。
显然,这场别开生面的智斗,已经激发了所有人的兴趣。
更有甚者,就在许易和襄王世子舌辩之际,几位皇子着小黄门置办了盆、石、碗、水,用来验证许易所言。
当石头没入水中,水线明显浸过先前刻录在碗身的红线之际,满座轰然叫起好来。
其中内因到底如何,底下已嘈切成一片,却无一人能尽透其理。
此刻,听闻许易这位名垂天下的诗仙词圣,兼当世第一智者,要出题考校,这种轰动效应,自是远远超过了襄王世子。
更有甚者,无数人断定,今次这番智斗,必将载入大越文史,众人皆有参与一种参与历史的奇妙感觉。
却听许易道,“在许某老家,有两座小岛,一名桃花岛,一名侠客岛,共有七座木桥将两座小岛,并两岸连接起来。许某幼时,常在岛与岛之间游玩、往来。偶然一次,许某便想,能否从两岛与两岸之间任意一处出发,恰好将每座木桥都经过一次,再回到原点。自十二岁发现此趣味之始,总计六七年,许某来往复行七桥上百次,总是不得而解,今请襄王世子代许某解惑。”
说罢,他便问宦官要来纸笔,当众落下那两岛与两岸并七桥之草图,宣示众人。
此题才出,满场又是轰然,谁也没想到值此关键时刻,这位诗仙词圣,竟弄出此近乎玩笑之题。
相比那石头浮水,明显能看出玄机,这题根本就是走线,只须多试几遍,总能得出结果。
饶是襄王世子已提起心思,骤然闻听此题,也忍不住一喜,他不怀疑许易题中有深意,可他大可照猫画虎,学许易答那石水之问一般,只给结果,不给义理。
所以只须重复试验,其中隐秘道理,他大可不去深究。
他正暗喜之际,却听许易道,“适才,回答世子之问,前后某不过耗时半盏茶不到。不知世子回答许某之问,需要多久,正如陈先生所言,为免耗费时间,才比斗得急智,倘使用时太多,未免有违选此项比斗之本意,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某便用半柱香,不,至多一炷香,一炷香未答出,便算某输。”
许易提出时间之论,更让襄王世子心头大定,认定了许易是担心他的重复试验,取得结果。
他心中暗道,今次非要一扫颓然,掀许易个大跟头,以他的急智,旁人试验一遍的功夫,足够他试验十遍,且过目不忘,更无比纸笔,全靠心算。
这一炷香的功夫,怎么也够他试验个数千遍,区区几座桥,怎能经得起数千遍的试验。
襄王世子话落,便有小黄门捧出香炉,置于暗上,点燃市面通用之计时线香,便自退去。
早在小黄门点香之前,襄王世子便盘膝坐定,闭目绝闻,脑海中展开了飞速的心算。
眼见一炷香已烧去三分之一,襄王世子面上的表情犹如一幕惊心动魄的风景,从最初的安宁到后来的面皮狰狞,再到最后的挥汗如雨。
许易静静盯着线香,心中一片安然,他根本就不担心襄王世子破解此题,但因此根本是无解之题。
此题说来简单,却是高深莫测,正是前世数学史上赫赫有名的七桥问题。
最后闹到了举世闻名的大数学家欧拉处,便是欧拉也经过了漫长的推演,才最终证明此题无解,进而衍生出了数学的一个分支,图论和拓扑几何。
就算襄王世子有天纵之才,数学功底远胜前世大智者欧拉,要在一炷香内,给出答案,无异于天方夜谭。
襄王世子面部的风景渐渐演绎到极致,好似巨澜汇聚成风暴,当下所有人都停止了试验,朝那襄王世子瞧去,忽忽一炷香将将烧尽,襄王世子猛地喷出一口血来,歪倒在地。
陈观海慌忙抢上前去,抬手将数枚丹药送入襄王世子口中,俄顷,襄王世子白如金纸的脸蛋,有了血色,抬眼扫了下陈观海,沉郁道,“先生,为何如此简单之题,某就是破解不出,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啊……”
陈观海道,“此题必有机巧,许先生能当众拿出,必有奥妙。”
当下,襄王世子一咕噜站起身来,冲许易抱拳道,“还请许先生赐教!”
“赐教什么!”
许易面带微笑。
襄王世子俊面一寒,“先生何苦明知故问,此题某承认解不出来,还请先生告知答案。”
许易笑道,“许某只负责出题,不负责解题,世子既然解开许某出得两联,自该知晓许某的惯例。话说回来,许某头脑不灵,就靠着这几个问题,保全令名,若都将答案送出去了,再遇上世子这般的人物请教,某岂非要难堪了。”(未完待续。)
六百九十三章 讼断
这番话戏谑之极,惹得满场大笑,襄王世子面被寒霜,恨恨瞪着许易道,“阁下倒是真小人!”
许易抱拳,“过奖过奖!”
满场轰笑愈烈。
大越天子于王座抚掌赞道,“许卿倒是妙人。”
此题失败,襄王世子便已算败了,许易却不容他喘息,逼问道,“第二问,依许某之见,世子不听也罢,免得又口吐鲜血,徒劳心神。”
襄王世子压住心头怒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阁下自管道来,能否答出,是某的事,说与不说,却是先前就定好的,莫非阁下真怕多对外言出一题,便对外少了一分底气,这诗仙词圣的名号,以及这古怪智题,莫非全是靠偷窃而来。”
虽是激愤之言,却无意中道出了实情,许易还真就是偷窃而来,不过从另一个世界偷窃来的,便是神佛也奈何他不得。
许易道,“世子何必恼羞成怒,犹记得世子出题考校我大越新科进士之际,可是风度翩翩,此刻却面红耳赤,言辞激愤,可有几分输不起了,这样吧,某再退让一步,倘使世子答对许某这道题,这场比斗便算许某输了,倘使世子答不出,还请世子恭恭敬敬给我大越众新科进士,鞠躬行礼,道歉认错。”
襄王世子直气得三尸神暴跳,太阳穴突突直跳,恨不得平吞了许易。
一旁的陈观海道,“世子是与尊驾比斗,与旁人何干,许先生此言,未免辱人太甚。”
明着指责许易,实则暗示襄王世子不要中计。
事已至此,战胜许易毫无希望,不如及时止损,就凭先前难住大越三百新科进士,已经足够他襄王世子扬名天下了。
本来对战诗仙词圣,也是他襄王世子履历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惜乎坠入许易诡计,襄王世子步步犯错,连风度也不曾保住,竟露了愚人之相。
暗暗深思,陈观海弄不清许易的目的,直到此刻许易直言,要襄王世子输则为一众新科进士致歉,陈观海才明白许易心意,这是摆明了要死踩襄王世子。
襄王世子自也悟出,正待说话,却听许易道,“陈先生且听许某说完,再论不迟。某第二题,乃是一讼断,只要襄王世子断得公允,便算某输,莫非襄王世子连讼断也不敢接,那可就妄称智者了。”
此言一出,襄王世子到口的话,再也出不得口,本渐平复的心绪,再度翻腾开了。
许易这话,真把他架在梁子上了。
讼断,乃文士必修的一本功课,且凡为文士,虽恶讼师之业,却多好私下论讼,品评廷断。
以至于讼断几如诗词对联,字谜文赋一般,成为文人雅集的一项娱乐。
即便才智不彰之辈,亦可在讼断之上,发表见解,博取眼球。
但因讼断之事,主观因素太大,品评之人,大可攻其一点,不计其余。
故而,讼断之事,可谓是难度最低的文人活动。
此刻许易拎出此事,襄王世子便想拒绝,也得考虑后果,毕竟,连讼断都不能为之,如何敢称智士。
若真拒绝,只怕先前所聚之名声,立时就得毁尽,保不齐便有人传言,他所对出的两大绝对,乃剽窃而来,否则怎生连区区讼断也不敢为之。
除却担心,他心头同样弥漫着一股躁动。
但因许易摆出的诱惑实在太大,通过讼断便可翻转局面。
即便其人又出诡诈之题,可讼断之术,无非是正说反说,破其一点,动摇全线。
他堂堂襄王世子,自幼攻经读史,《沉冤录》、《冤狱集》也不知看了多少,所谓讼断,在他看来不过舌辩尔,只要舌头尚在,就没有断不了的案子。
许易见襄王世子面目殷勤变化,沉吟不决,加一把火道,“看来某真错怪世子了。”
襄王世子热血冲顶,“当某三岁小儿,再三出言相激,某便应你,看你有何古怪。”
许易笑道,“世子请听。此事乃是一桩奇事,同样发生在某之家乡……”
话才至此,满场众人尽皆面露古怪,你这家乡未免太神奇了,什么怪事都发生在那里。
心中哑然,手上却是不停,刷刷记录着。
“……许某家乡,有一落地老秀才,屡考不中,遂熄了功名心思,于乡中社办专塾,不教经史,专授讼术。老秀才座下出过不少著名讼师,名满州郡,为老秀才博得不小名声。而这老秀才有一门规,规定入其门者,需缴纳一半的束脩,另一半束脩则在该徒再打赢第一场诉讼后,翻十倍缴纳。”
“老秀才座下诸徒,莫不如此,为老秀才带来不菲的回报。独独有一位张生,出自老秀才门下,学成讼断之术后,竟变了志向,迟迟不参与讼断。一来二去,那老秀才便等得烦了,竟将张生告上公堂。并提出独特之见解:其一,此场官司,若是张生胜诉,按照先前约定,张生合该缴纳另外一半束脩的十倍与他;其二,若张生败诉,堂官便应判决张生支付另外一半束脩的十倍于他。故而,无论从哪个角度讲,张生都应支付另一半束脩的十倍与他。”
故事到此,满场哗然。
“这老秀才固然贪财,此话实在有理。”
“是啊,无论怎么断,这张生都输定了。”
“不付束脩,实乃欺师灭祖,还判什么,上堂就该张生输。”
“话不能这么说,规矩是老秀才自己定的,张生不愿打官司,自然用不着付那一般束脩的十倍。”
“天地君亲师!”
“这是师告徒,非是徒告师,徒弟何错之有。”
“此乃就事论事,扯大义何用。”
“…………”
各种议论蜂起,许易也不打断,还是叶天高等得不耐烦了,重重咳嗽几声,止住乱局,冷冷扫了许易一眼,道,“弄什么玄虚,好生出题!”
许易也不回他,接道,“老秀才话罢,那张生也提出两点见解:其一,此场官司若是他胜诉,按堂官判决,他就不需要像老秀才支付剩下一半束脩的十倍;其二,此场官司他若是败诉,按老秀才自己的门规,他同样不需要像老秀才支付剩下一半束脩的十倍。”(未完待续。)
六百九十四章 姬冽意
“老秀才与那张生各执一词,皆有其理,堂官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决断,现在便请世子来断上一断。”
许易话音未落,满场的轰然声如潮水一般涌来。
就在之前,所有人都认为老秀才理当获胜,但因老秀才虽然贪财,但其所言却是再正确也没有的论断了,张生理当判输,这场官司没什么值得争议之处。
直到许易道出张生自白,情势陡然翻转,所有人又才发现,张生所言同样是切合情理之极。
可一桩案子,怎么可能原告被告都掌握了终极道理!
轰然声未落,所有的视线都朝襄王世子汇聚。
襄王世子简直要晕厥了,他便是挤破脑袋,也想不透天下竟有如此案子。
繁杂的竟让他根本无从下手。
他非是没想过剑辟蹊径,从师徒大义上论述,偏生是师告徒,不义在先。
若就事论事,偏偏案中老秀才和那张生的论述,皆圆融如一,各擅胜场,根本无从区分。
时间渐渐逝去,新点起的线香,已烧去近半,襄王世子憋得满脸青白,根本难置一言。
忽而,襄王世子重重吐一口浊气,盯着许易说道,“此题闻所未闻,正反两方互为引证,根本无从论断,某无法判别是非。先生之智,某愧不能及,以往,某自负天下之才,而今看来,却是夏虫语冰,井蛙语海,先生请受某一拜。”
话罢,襄王世子竟恭恭谨谨冲许易拜了下去。
两回合,四道题,襄王世子心服口服,尤其是许易所出的两道题,皆是大繁似简,他竟是连下手之处,也无法寻得。
如此诗仙词圣,他败得心服口服。
心念一通,倒也豁达起来,冲许易拜罢,又起身冲三百新科进士所在方向,重重一鞠,“先前是某孟浪,得罪之处,还望诸君见谅,大越菁菁华英,文采荟萃,才得降生许先生这般文坛巨子,今日约战,某败得心服口服。”
话罢,转身冲陈观海道,“观海先生,贺礼既已送到,某先行告辞。”说罢,竟自顾自去了。
陈观海不知襄王世子心诚,只道是他的策略,口上应承着,心头大赞,如此便是输了,也见的风度。
陈观海预料的不错,今次之战过后,襄王世子虽败犹荣,名播诸国,自许易隐没后,竟成当世第一智者。
此是后话,按下不表。
一场文斗,以襄王世子的黯然归隐,作了终结。
许易既胜,于情于理,先前争执的作文纪事的任务,当落在他的头上。
奈何他无意出风头,败退襄王世子,还了大越天子的人情,他已如愿,何苦锦上添花,惹人妒忌。
何况,此刻他的心思已被场中数人牵动,精神正高度紧张,哪里有心情去搜肠刮肚寻那骈四俪六的文章。
当下,力荐新科三甲各自成文,择优取之。
叶天高正好也不耐烦他,顺势启禀大越天子,让许易得偿所愿。
新科三甲不愧俱是才智之士,转瞬便泼墨挥毫,成就文章,却是叶飘零捷才更胜一筹,其文获选。
一番波折后,本该轮到文昌国使者进献贺礼,伺候于王座左近的红袍太监方待开口,紧挨着王座右首第三条案的白衣公子越众而出,赫然是九皇子姬冽。
却听姬冽拱手冲王座上的大越天子道,“霸国以文事挑衅我越国,铩羽而归,足证我大越文运昌隆。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儿臣愿代表大越,独身挑战各国,以开我大越武运。”
此言一出,满场嗡嗡一片,御座上的天子本就不耐烦这种冗长的典祭活动,霸国使者骤起风波,已拖延了整个活动,好在一番文斗也算精彩纷呈,他才勉强忍住。
此刻,这向来沉宁的九皇子姬冽,贸然道出此请,真正叫他不耐烦。
奈何九皇子身份贵重,为数百年来皇家罕见之瑰宝,便是身为天子,面对姬冽所请,也不好拒绝。
就在大越天子沉吟之际,叶天高启奏道,“九皇子拳拳盛意,还望陛下体察。”
大越天子虽然慵懒,脑筋并不差,稍稍盘算,便猜到姬冽之意。
无非是由九皇子出手,震慑众国,免得再出现如霸国那般的搅扰。
想通此节,大越天子端正坐姿,朗声道,“便如皇儿所请,不过,须记得远到为客,点到为止即可。”
不待姬冽答话,陈观海笑道,“久闻大越九皇子,修成水之罡煞,年方及弱冠,便已入凝液后期之境,名传各国。今日一见,九皇子春华韶韶,英烈昭昭,果是人中龙凤。不过,九皇子所请,未免唐突,想我各国此赴大越,乃是恭贺越皇圣寿。各国使臣皆以文采章华为主,武技称长者极少。九皇子在此挑战各国,实在有胜之不武之嫌,窃以为当务之急却是为越皇贺寿,不该横生枝节,不知各位使节以为如何。”
霸国越国两强相并,全面争锋,陈观海身为霸国使节,自不愿意见九皇子在此诸国会聚之际,大出风头,横压各国。
他话方落,各国使节自是一片应和之声。
毕竟姬冽的名头是明摆着的,比则难胜,有陈观海此言为托,各国也不用失却颜面,可谓一举两得。
姬冽面色阴沉,他着急出手,根本非是如叶天高和大越天子所想那般,是为震慑各国。
根本就是想借此之机,建立不世功勋。
按理说,他志不在世俗尊位,并无建立功勋之必要。
实则,他建立功勋之目的,另有所指,正为获得皇家秘卫传承。
大越皇家秘卫传承近两千年,根基深厚,内蕴博大精深。
姬冽早对大越秘卫之传承,垂涎已久,只是皇家秘卫自成体系,传承严格,即便姬冽身为大越数百年来最出类拔萃的皇子,却因秘卫体系所限,难得传承。
而今次越皇圣寿,乃是姬冽认定的良机,但因皇家秘卫对皇子获其传承,打开了窄窄一条门缝,是为:凡为大越立下卓越功勋之皇室成员,可入秘卫堪磨学习。(未完待续。)
六百九十五章 陌现
原本姬冽也没意识到今次的盛会是一大机遇,直到襄王世子出来挑衅,团灭了三百新科进士,姬冽才意识到立功的机遇来了。
可恨他虽武学天赋惊人,偏生素厌舞文弄墨的勾当,与寻常文士尚且不能争锋,何况襄王世子。
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位诗仙词圣横空出世,灭掉襄王世子,赚取好大声望。
文斗虽然无份,经此一事,却叫他生出灵感。
这才有了当众出言挑战众国之举,好借此机会扬名万国,顺带着为大越立下威风,变相实现录入秘卫的条件。
哪知道他威名实在远播,又有陈观海从中作梗,竟将他这完美设想,才方出口,便即终结。
大越天子正不耐烦无休止的纷争,便也从善如流,挥退了姬冽。
整个贺寿,终于又回归到了正常的流程上来。
文昌国使者献礼,乃蛮国使者献礼,秋水国使者献礼,多佛国使者献礼……
一连串的献礼走马灯花一般地过着,一切似乎如常。
许易显罢风头,却不退回原班次,朝左侧班列站去,隔了两张条案,正是三皇子所在。
退回班列后,他直挺挺立着,两位小黄门几次来请他落座,皆被他以公务在身推辞了,双目似睁似闭,貌似漫不经心,实则心如霹雳,神如惊雷,感知牢牢锁定场间数人。
其中便有那挤进人群,尔后又回归原座的九如。
“天佛国使者献礼!”
伴随着红衣太监的一声尖锐呼啸,九如作为最后一名使节,终于踏上前来,躬身冲天子亦礼,从袖中取出礼单,玉音清澈,念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仍不停歇。
周遭顿起窃窃。
“天佛国的贺礼可够重的。”
“那是,天佛国正和乃蛮国交战,不见适才九如禅师怒气冲冲奔到那群蛮子中间怒声呵斥去了,这一遭定是来请我大越主持公道的,不厚给礼物怎么能行。”
“是这个道理,我大越和天佛,乃蛮国土成三足鼎力,天佛国有难,自要求到我大越来,嘿嘿,怪不得这群秃驴没了往日的骄狂。”
“…………”
许易听在耳中,心头狂震,但因适才他虽和襄王世子周旋,心思却分出一大半盯在场中数处。
九如动时,他几乎全身关注随九如而动,九如探到乃蛮人身侧,面作狂怒,声作激昂,却叫感知全数放出的许易,催动截音术,精准地捕捉到了九如的传音。
传音入耳,他简直震撼莫名,那九如却是在和乃蛮国使者红袍秃顶老者交流,双方剧烈争执过后,一颗圆球被九如隐在袖中,交给了秃顶老者。
那圆球隐在九如袖中,许易并不知是何物,只凭感知探测出了形状,可听九如和红袍秃顶使者的争执,却知晓了乃是对付自己的利器。
他实在想不透,自己有何把柄落在九如手中。
只此一事,也便罢了,他既侦知了危险,自然会有防备。
只是陡然听到这周遭的嘈切,他猛地意识到不对味儿。
天佛国和乃蛮国若正在交战,当属敌对关系,那九如寻那乃蛮国的秃顶老者作何?
更何况明着争执,暗中却传音协商,这哪里是敌对国的关系。
而若天佛国和乃蛮国并非交战国,那天佛国此次进献这般厚礼作何,九如寻夏子陌进献与大越天子作何?
恐怕绝非是使夏子陌讨好大越天子,换取大越对天佛国的支持,而是另有远谋。
以许易的才智,已大略猜到九如的险恶用心,若果如此,夏子陌的情势恐怕以微弱累卵。
将夏子陌救出宫中,刻不容缓,否则,必有不测。
就在许易怔怔出神之际,却听九如道,“……外臣还有一礼,还请陛下宣鄙国使女觐见。”
大越天子很满意天佛国的厚礼,又听九如要求使女觐见,知晓此女必定是天佛国进献的美人,九如敢在此时要求此女上场,此女必定有惊人的美貌。
一生性好渔色,猎艳不止的大越天子陡然来了精神,高声应允。
一道道宣旨声,随着宦官队伍的宣和,层层叠叠荡得远去。
不多时,两队二十四波天佛国美女捧着一个晶莹如玉的圆球步入皇场正中,伴随着清扬的旋律,一众身着紧身衣裙,身姿妖娆的天佛国美女,围着那半人高的晶莹玉球,和着旋律,舞动起来。
众美女皆天佛国中一时之选的美人,紧身衣裙衬托出优美健康的身姿,动感舞动之下,立时吸引了所有的视线,王座之上的大越天子更是聚精会神,本就略带浮肿的眼睛,鼓如鱼泡。
忽地,悠扬的旋律陡然拔高,那晶莹玉球骤然裂开,一只纤纤玉足,当先自玉球中探了出来。
不着鞋袜的纤足,洁白如玉,勾勒神魔才能绘出的动人曲线,仿佛那不是人族,而是踏进人心口的一道虹桥。
刹那之间,所有人都从心底升起无边的美好来。
大越天子甚至激动得离开了王座,行下玉阶来。
俄顷,伴随着玉足踏出,晶莹玉球中的那人,终于显出了全貌。
霎时间,满场的抽气之声汇聚如潮,不须她舞动,所有人都以为见到了最惊世的风景。
便连素来对女人不假以颜色的姬冽也站起身来,喃喃道,“真人又胜过光影百倍,上天怎会造出如此绝世精灵。”
唯独许易没生出惊艳,胸口反似针扎一般的腾空,他纵有无上智慧,盖世神功,却还教玉人落得此般田地。
人力有时穷,人力有时穷啊……
话至此处,从玉球中破出的自是夏子陌无疑。
夏子陌并不随着悠扬的旋律舞动,只大大方方在一众舞女的妖娆舞姿中穿梭,惊世的美貌便轻易融化了所有的物象与意象,光与影,声与乐,都在这惊世的美貌中化作虚无。
旋律渐渐停止,一众舞女缓缓退场,一身女裙的夏子陌落落大方立于皇场正中,玉颜轻展,含笑注视着缓步行来的大越天子,剪剪双瞳中,盈盈秋水似要流淌而出。(未完待续。)
六百九十六章 夺美
歌声罢,舞曲歇,众歌女退散,寻常装扮的夏子陌,秋意盈盈般立在场中。
满场久久无声,似乎在这惊心动魄的瑰丽风景面前,呼吸过重,便是一种唐突。
却是无欲则刚的红袍太监最先醒过神来,低咳一声,尖利着嗓子道,“天佛国献舞绝伦,传陛下旨意,赏!”
层层“赏”声如波浪一般荡开,这波浪似乎夹带了醒神良药,满场的死寂瞬间被激活。
大越天子满面红光,一扫颓然,喉头涌动,怔怔再三,才强忍住入场牵回玉人,退回王座。
大越天子才在王座落下,贺寿流程再度被打断,却听有人道,“启禀父皇,而成殿中无一女侍,此女姿容绝世,舞姿动人,甚合儿臣心意,还请父皇赐予。”
出声的正是姬冽。
作为修炼者,他从不为美色动心,直到在留影珠中,见了夏子陌的身影,一眸似百年。
再到此刻,睹见真人,只觉神魂都陷在那道亮丽的倩影中。
他更知晓自家父皇的脾性,若不在此时道出,这绝色玉人转身定就得被父皇纳入后宫,届时还如何能够开口。
是故,他也就顾不得当下并非说此事的时候,径直开口。
大越天子只觉当头挨了一棒,从头凉到脚底,他怎么也没想到姬冽会在此时说这事。
倘使别的皇子,他早就疾言厉色,呵斥宦官将之逐出,押入宗庙反省去了。
偏偏是姬冽,是这位三百年来大越皇室最优秀者。
此子不仅是大越皇室的脸面,更是大越皇室血脉尊贵的象征。
若是当众驳斥姬冽,无异于令大越皇室蒙羞,更让他大越天子的声名,染上巨大的污点。
毕竟,他性好渔色,旁人便是知道,也只能在心里,且也不会认为这是多大的瑕疵,堂堂天子,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那是天下之主的气派。
可今次要是驳斥了姬冽,等若为他大越天子扣上了爱色而昏庸的帽子。
毕竟,和姬冽的身份相比,这位绝色玉人便是美成仙女,也不过是一使女,孰轻孰重,是个人都能拎清。
他大越天子若拎不清,世间该当如何传言?
大越天子怔怔许久,难以定夺,心如百爪挠心,若是寻常玉人,即便是后宫中被他宠幸过的美女,姬冽若是索要,他也定无不舍。
可眼前的玉人,却是生平所仅见,这等人间国色,哪怕不动,看上一眼,也是绝大享受,叫他舍给旁人,哪怕是至亲骨肉,亦如心头剜肉。
“陛下,再美不过一女子,先舍给九皇子,老奴稍后去寻九皇子找补,多半不叫陛下失望,只是眼下大典在即,在耽搁下去,怕……”
红袍太监悄然传音。
大越天子如梦初醒,连连摆手,肃声道,“区区小事,何必拿在此处说,你且退下,朕已知道了。”
姬冽面色微变,拜倒在地,“多谢父皇玉成。”
大越天子一张圆脸强忍着没皱成一团。
就在这时,却听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陛下容禀。”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之人,身材轩俊,面部瘦硬,一身金甲,玄玄生光,赫然正是那位才大出风头,代表大越败尽敌国的诗仙词圣。
“许卿又有何事。”
接二连三地出乱子,大越天子已十分不快。
姬冽亦冷眼盯着许易,对眼前这家伙,也不知怎地,从第一面起,他便生出强烈的厌恶来,直到此人败退襄王世子,他非但没生出与有荣焉之感,反倒越发厌恶。
连他自己心中亦不知怎么回事儿,只道莫非自己竟是见不得旁人出风头,可这人再怎么出风头,即便披着禁卫战甲,也不过区区一文士,又岂能值得自己挂怀。
与此同时,九如亦心如乱麻,直拿眼睛死死逼视乃蛮国阵营的秃顶老者。
姬冽索要夏子陌之际,九如已经慌了神,正如许易所料,他搜罗夏子陌进献大越天子,根本就不是为了讨好大越天子,而是择机弑之,趁着大越内乱之际,乃蛮和天佛两国,东西夹击,大破越过。
为了此策得以实行,乃蛮和天佛两国,甚至不惜在边境之上动用偌大兵力,演了一出大戏。
让外人皆以为乃蛮国和天佛国正打生打死,为天佛国此次进献,求取大越帮助,打下先入为主的印象。
此计耗费绝大心力,不可谓不毒辣,关键的杀招,还在于献美弑君之上。
美女的择取,观音婢的出现,宛若天助,他用幻蜃珠,轻易为观音婢这失忆之人,编造了过往。
如此绝色送入宫中,必定独邀恩宠,大越天子入她幕府,和入死地无甚分别。
甚至刺杀大越天子之策,九如也规划的极是巧妙,以无色无味之********,缓缓弑之。
即便大越天子旬月驾崩,也决计赖不到观音婢身上,天佛国自然用不着独自承担大越的滔天之怒。
原本,一切皆按九如的剧本,完美地演绎着。
岂料,先冲出个观音婢故人,本事大得不像话,好容易将观音婢先行送入宫来,又遭了九皇子夺美。
若真让九皇子夺去了,他九如这一场辛苦,到底为谁而忙。
至于此刻,许易站出身来,他同样胆战心惊。
此人先前出战襄王世子所提的要求,旁人听不懂,他九如焉能不懂,为的正是夏子陌。
灭杀此獠,已势在必行,偏偏他有太多的理由,不能当众使出杀手锏,唯有托付给共谋大事的乃蛮国。
适才他费尽心机,赶赴乃蛮国所在的阵营,将杀手锏交付,满以为乃蛮国会择机发动,哪知道到现在也不见动静。
倒是那该死的秃顶老者,不顾大局,已微弱累卵,竟和三皇子同案共坐,真不知都到这关头了,还有什么关系好拉。
当下,九如顾不得秃顶老者,死死瞪着许易,却听许易道,“启奏陛下,适才许某所言至亲之人,正是这位观音婢姑娘。”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大越天子惊怒交集,姬冽冷哼一声,双目炯炯,滔天死气朝许易威压而去。(未完待续。)
六百九十七章 炸冰
姬冽满以为这穿着禁卫金甲的假武士,定会在自己的威压之下,屁滚尿流,瘫软于地,哪知道此人竟是如春风拂面,觉而不觉,连眼神都未有稍稍偏转。
许易道,“观音婢乃某至亲,于数月前失去记忆走失,几经打探,才知为九如禅师所救,被送进了宫中,此事,三皇子殿下可为小臣佐证。”
三皇子面上一苦,只得麻利起身,告禀道,“诚然如此,儿臣能替许先生佐证。”
不替此人佐证行么,性命为这人捏着。
他不是没想过当庭和这家伙翻脸,不信场间如此多高人,会拿不住此人,关键是此贼奸诈,适才传音于他,便说了蛊瓶留在宫外亲近之人手中,今番若他出不得宫,便要那亲近之人砸碎蛊瓶。
面对如此心机的歹毒小人,自诩为正人君子的三皇子也唯有徒呼奈何。
却说,有三皇子为佐证,旁人也尽信了。
九如心急如焚,却不便站出来驳斥,一者,有三皇子为佐证,他很难推翻,二者,许易新立大功,为大越众人所敬,他一外臣,在此间打口水官司,未免自取屈辱。
好在姬冽和大越天子的神情,他也瞧得分明,这场夺美之争,未必就能立时见得分晓。
大越天子暗叫晦气,却迟迟不得开口,他很想挥退许易,可适才的圣谕却是当着众人之面发出,叫他收回,那是万万不能。
可若真叫如此绝色,被许易带出宫墙,今生再难得见,无异在他心头剜肉。
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红袍太监又传音道,“陛下,何妨应了姓许的,这人在姓许的处,总比在九皇子处好。”
大越天子稍稍品咂,便回过味来。
人落进姬冽手中,他要弄回来,怕要费尽手段,而落于许易处,纵使这人号称诗仙词圣,大越英雄,却也不过也世俗凡夫,面对大越至高之人,哪里有反驳的余地。
念头到此,大越天子面上一霁,笑道,“许卿放心,朕金口玉言,岂有悔改,既是你至亲之人,许卿领回便是。”
许易紧绷的心弦陡然一松,正待躬身道谢,姬冽道,“父皇容禀,此女父皇先已赐予儿臣,便是儿臣之人,许先生要领人,怕也的先问过儿臣。”
此言一出,满场气氛骤冷,实在是姬冽话中的锋芒太露。
大越天子一张脸阴沉得几能滴下水来,强忍住没有正面怒斥姬冽。
无他,实在是姬冽在皇室之中,威望太高,不仅当朝太后,视之位继承皇位之不二人选,便连皇室宗亲俱都心向姬冽,以至于姬冽几乎成了凝聚皇室向心力的原点。
大越天子本就暗弱,当庭之下,更是不敢同姬冽明起冲突。
霎时,许易面如平湖,心聚狂潮。
此行,他本就没指望一帆风顺,岂料襄王世子横插一脚,让他看到了和平解决危机的希望。
眼见将成,姬冽蹿了出来,他的心绪一波三折,再波再折,早就到了暴走的边缘。
强吸一口气,稳住神魂,许易转过头来,微笑看着姬冽道,“陛下金口已开,天地为证,殿下某非要违抗圣旨不成。”
姬冽冷冷一笑,“本宫自不会违抗圣旨,只是本宫犹记得许先生说,你那位至亲,是被某位尊贵之人收进府中了,你请了圣谕,是要到那位贵人府中去接人。现在圣谕你请到了,且等本宫将这玉人接回宫中,你再请圣谕来提人吧。”
诗仙词圣,在姬冽眼中,狗屁不是。
这番话嚣张到了极点,满场尽皆侧目。
怎么说许易也是才平灭敌国挑衅的英雄,姬冽如此霸道欺凌,暗生愤懑者极多。
许易眉头轻跳,心中已然怒极,但他知晓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尤其是左近还有魑魅魍魉窥伺,由不得他强来,“看来传闻九殿下嚣张跋扈,目无君上,果然不假。不如这样,不妨我们也赌一局,不知殿下可敢应战?”
姬冽冷笑道,“阁下莫非真以为自己是诗仙词圣,即便真是诗仙词圣,也不过一词臣尔,终日寻章摘句,捉刀弄笔,经济无方,治世无能,到老也不过一穷经皓首的蠹虫,焉敢挑战于本宫!”
许易心火高炽,行将爆发,面上却笑容愈盛,“殿下误会了,比文,许某掰下一根小指,殿下也唯有甘拜下风,许某怎会占这个便宜。久闻殿下武道通神,适才又见殿下以武道挑战各国使节,想必于武道一途,殿下有超凡之能,许某却想一试殿下身手。不知殿下可敢应战。”
“本宫看你是找死!”
姬冽脱口而出,心中实已怒极,于武道一途,他是何等自负,国中高手想挑战于他,博取声名,他都不屑一顾。
许易何人?在他眼中,不过是个书蠹,此等文士,便粗通武学,又有什么真本事。
怕不是习得三两秘法,便以为习武与修文一般,心中豁然便可,焉知道不相同,谬以千里。
许易的挑战,在他看来,就是绝大耻辱。
许易冷道,“莫非殿下怕了。”
“本宫怕打死你!”
姬冽怒喝一声,随手推出一掌,一道碗口粗的冰锥,冲天而起,在许易头顶上空炸开,巨大的气波,冲得许易金甲蜂鸣。
许易纹丝不动,“殿下莫非以为将天雷珠裹在冰窟窿里炸开,便能唬住许某。”
哗!
满场一片绝倒,姬冽听得一个踉跄,连退数步。
适才,惊闻许易挑战,除却对许易本事心知肚明的寥寥数人,旁人皆以为这位诗仙词圣是兔子急了,失了心疯。
直到见许易和姬冽,唇齿争锋,稳如泰山,众人这才回过味儿来,许这位诗仙词圣,于武学修行,亦有惊人艺业。
毕竟,这位诗仙词圣是超卓智士,此辈若潜心修武,岂能无有成就。
便连姬冽也渐渐重视起许易来,挥出一掌,便想试试许易成色。
冰锥炸开,但见许易目不转睛,神思安定,姬冽对许易的重视立时提了起来。
哪知道转瞬这位便丢出这么一句叫人哭笑不得的话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