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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香全文阅读

作者:叶蓁蓁     嫡香txt下载     嫡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12梦境

    沐清浪这一迟疑,再看不出不对劲就是傻子了。沐清溪随手拨开挡在身前的徐氏就往屋子里走,却被沐清浪伸手拦住。后者脸色极差,眉宇间似是隐忍着极大的为难。

    “沐清浪,你若还有点良心就莫要拦我!”沐清溪眸光锋锐,寸步不让。吹吹打打的唢呐声越来越近,脚步声纷乱,迎亲队伍马上就要进来了。

    沐清浪坚持半晌,最终还是败在那一泓清冽之下。他敬爱父母,疼爱兄妹,却逃不过自己心中长久以来养成的信念。

    他一让步,沐清溪松了口气。如果沐清浪铁了心要阻拦,今日这事必定会闹大。走到门前,沐清溪一把将门推开,随即整个人侧身躲向一旁。就在她躲开的同时,一把锋利的匕首从门中央直刺而出,沐清浪站在沐清溪身后,完全来不及反应。

    “刺啦”

    匕首撕裂布料的声音响起,沐清浪双目圆整看着门口呆愣的沐清菀,然后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鲜血沿着匕首的边缘喷涌而出,不一会儿便将衣衫浸湿。握着匕首的,是一双女子的手。

    “浪儿!”徐氏凄厉地喊道,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飞身扑过去接住了沐清浪摇摇欲坠的身形,“浪哥儿……浪哥儿……快来人!快去请大夫!”

    沐清菀此时才如梦初醒,“不不、不是这样的,二哥!二哥!我不是……我不是……”

    她想上前查看沐清浪的伤势,却被徐氏一把推开,指着鼻子骂道:“你这个毒妇你给我滚!我没生过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儿!大夫!大夫呢!快救救我的儿子!”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沐清溪下意识地躲开本是猜到沐清菀会在房中偷听,沐清菀一向跟她不对付,她原以为沐清菀会扔东西泄愤,万万没想到她、她竟然暗藏利刃!如果刚刚不是她下意识地躲开了,那么现在躺在地上生死未知的就是她了……

    “孙管家……”

    琉璃白着脸扶住沐清溪,甫一接触便发现沐清溪整个人在无意识地发抖,“小姐别怕,孙管家派人去请大夫了。”方才实在是太危险了,她自己也还心有余悸。

    定了定神,沐清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孙管家先去前院把迎亲的人拦住,去双鹤堂请老夫人过来吧。”

    看了眼躺在地上已经昏迷不醒的沐清浪,心中闪过一丝怜悯,也只是一丝罢了。若不是沐清菀存心杀人,沐清浪也不必遭此劫难,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略过她们走到屋内,寝房内,沐瑜闭着眼睡得安详,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帮她脱下大红的嫁衣,去了珠钗霞帔,沐清溪和琉璃暂时将她带回了清晖院。沐庞氏应该已经接到信儿了,若不是沐庞氏对沐清菀多有不满,处处不管,这么明显的疏漏怎么会瞒到现在?

    她的孙女儿和孙子,烂摊子就由她来收拾吧。

    回到院子里之后,约莫过了一个将近一个时辰木槿堂的边的动静才消停下去。过了一会儿锦绣才走进来轻声说起之后的事情。

    沐庞氏赶到木槿堂之后先是把沐清浪安置好,然后雷厉风行命人压着沐清菀穿了嫁衣,由她亲自看着,让孙管家把沐清菀背上了花轿。

    严家人看到这一幕脸色都不好看,谁都知道沐清菀有两个哥哥,大哥不在府里,二哥总是在的,可出嫁之日不是哥哥背上花轿,反而是家中下人,甚至连送嫁的姐妹都没有,围观之人心里便先看轻了三分。

    因为沐清浪受伤,沐清菀在侯府的一切礼节都省了,送上花轿之后几乎是赶着把迎亲队伍赶走的。落在其他人眼里会怎么想,沐庞氏已经不去管了。她现在关心的是沐清浪,沐清河不中用了,沐清浪就是侯府下一代唯一的希望,若不是顾全大局,沐庞氏恨不得一拐杖打死沐清菀。

    所幸沐清菀是女子,力气小,当时沐清浪站的也远,匕首刺入血肉没有伤到要害,只是因为失血过多才昏迷不醒。总之,命是保住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沐清溪被唤去双鹤堂,受了一顿不轻不重的敲打。她现在有恃无恐,左耳进右耳出听得漫不经心。直到沐庞氏指责她行事鲁莽时才抬眼回了一句,“怎么才算不鲁莽?等沐瑜被送进严家拜了堂再查才算不鲁莽?”

    沐庞氏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在她心里,沐清菀是个没用的,嫁了就嫁了。沐瑜虽说还有价值,可是比起让侯府闹出这么大的事,沐瑜就算吃点亏又怎么样?总归是个庶出的女儿家,日后多照看些就行了。反倒是沐清溪一意孤行,要不是她大张旗鼓地找人,沐清菀怎么会铤而走险持刀杀人,最后还伤了她唯一能入眼的孙子。

    可这话,对着准景王妃她说不出来。

    沐清溪早知她脾性,一句也没往心上去。等从双鹤堂回来沐瑜已经醒了,对着沐清溪就是一番连连道谢。眼眶泛红,看得出是真心的。若不是沐清溪多想了一想,这个替嫁的亏她就吃定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为了不生事端,沐清菀刺伤兄长的事就这么悄然揭了过去。沐清菀为了实行计划早就把院子里不相干的人遣走,那天在木槿堂围观的下人不多,沐庞氏又下了严令,这事算是瞒下来了。

    回门那日,沐清溪没去,双鹤堂也闭门不见。听珠玑打探来的消息,沐清菀脸色极差,严章倒是看起来挺高兴的。

    她忽然发现自己很久没有想起过上辈子那些不堪的遭遇了,如果不是今天提起沐清菀,她几乎已经快要忘了。上辈子把她推进火坑的人总算是自尝恶果,至于严章,就让他先逍遥几天吧。

    轻轻笑笑,完成画作的最后一笔,松了口气。画中的男子长枪盔甲得骑在马上,身后是沧冽的战场,,血色与黄沙交织,远处战马嘶鸣,旌旗猎猎。男子宛如从天而降的战神,高大英伟。

    进了腊月,洛京的雪多起来,一连三日,未若柳絮因风起。瑞雪兆丰年,然而,雪大成灾。城郊不少村子发生了大雪压塌房屋的事,山东一地今年颗粒无收,入冬之后更是难捱,不少流民逃荒到京郊。

    沐清溪传信给白璧和玄圭,在宝严寺山脚下搭起了粥棚,一日三碗浓粥,粥要立杆不倒,另外还准备了些棉衣发放。眼见得流民越来越多,干脆跟宝严寺说通,在山脚下开辟了块地方出来专门收容难民。

    春棠走进来,肩膀上落了雪,头上的雪化了,几缕发丝打成一缕,“小姐,城外都传您和景王殿下善心仁慈,是菩萨转世呢!”

    她没刻意遮掩,但是出于私心把赵的名字也加了进去。种善因得善果,她多做点好事,看在这个份上老天爷能不能多保佑他一点?

    夜里睡得不安稳,恍惚中耳边似乎有风声呼啸而过,金属撞击的声音沉闷而冷冽,昏黄的天空下是广袤的土地。厮杀声响成一片,利刃破空之声伴着飞溅的鲜血,殷红的血将空气染成血腥的味道,马蹄声惊得大地都在震颤,“杀杀”

    她在人群之中一眼认出了他,骑在白色骏马上,照夜玉狮子身姿矫捷,在战场中来回驰骋,每一步都会带走一个敌人。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杀敌时的样子,比无数次描摹过的场景还要更加壮阔。那个男人,仿佛只要站在那儿就是顶天立地,就是不败的神话。

    “嗡”

    那是什么声音?

    她循声看去,猛地睁大了双眼,那是从背后射出的冷箭,方向直直对着他的心脏!

    “不”

    “小姐,小姐,怎么了?是不是魇着了?”锦绣听到动静进来,就见她脸色苍白如雪,身上一层层冷汗打湿了寝衣。

    “锦绣、锦绣、锦绣……”沐清溪一把抓住锦绣的手,心里几近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仿佛她真的眼睁睁看到利箭贯穿了他的身体。

    “没事、没事,都是假的,梦里都是假的……”锦绣抱着她一声声劝,手下的背脊冰凉且僵硬,她锁着眉,心里升起一股不安。

    沐清溪不记得自己怎么睡过去的,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只觉浑身酸痛,手抚上额头有点烫。屋子里静悄悄的,她昏昏沉沉地起身,走到窗边,却听到珠玑小声说话的声音,依稀有“景王”“北疆”几个字。昨夜里那个梦忽然间清晰起来,她猛地推开窗,“珠玑,出什么事了!”

    锦绣听着珠玑传来的消息,正犹豫该怎么瞒着,却不料竟被沐清溪听了去,有心糊弄过去,却在沐清溪清澈的目光里败下阵来。

    “小姐,你要镇定。”她看着沐清溪,目光里全是担心。

    心倏然间拧成一团,几乎要喘不过起来,“你说”

    “刚刚接到消息,景王重伤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重伤失踪……梦里的场景,背后的冷箭,飞溅的血,他出事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

    “小姐!小姐!你醒醒!怎么这么烫,珠玑,快去请大夫!”

213战局

    北疆,大雪漫天。

    贺子琦摘下盔甲大步走到中军帐中,“哐当”一声把手中之剑砸到了桌子上,整个人犹如发狂的豹子,“他奶奶的,气死老子了!”行军月余,桃花眼染上肃杀之气,此刻盛怒之下看起来十分吓人。

    桌案前埋头处理军务的程琦抬眼扫过,漫声问了句:“谁又惹你了?”

    “还不是西路军那帮孙子!一个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要不是、要不是……嗨!”贺子琦似有难言之隐,话到一半吞了回去。

    程琦当然明白他要说什么,看他气得着实不轻,这才丢下笔不紧不慢地从桌案后走出来,劝道:“既然知道他们是狗,你还指望他们吐象牙?说你傻你还不服气。”

    “老程,你哪边的?!”贺子琦毛了。

    “行了,别为那点小事跟他们计较。”程琦道,西路军历来镇守西北,与中路军不同,西路军并不在景王直系辖下,用起来就没那么顺手。两军会合之后,西路军的连连败绩难免就要被拿出来比较,因此产生不少龃龉。军中一干大老爷们,最容易谁也不服谁,这本是常事,可西北军那些将领实在有些不识时务。特别是在景王重伤失踪以后,更是小动作频频,惹人恼火。

    “殿下可有消息传回?”贺子琦闷着声问。

    景王抵达西北前线之后,先以沂州奇袭扭转北疆战局,阻挡北狄西进的步伐。然而,天寒地冻,大梁将士大多不耐苦寒。北狄一反常态于隆冬之际发动战争,对方兵强马壮,早有准备,大梁将士却深陷苦寒之中,朔雪飘飞,士兵四肢冷硬刀枪都拿不稳,谈何开战?日前北狄骑兵偷袭,景王率军迎战,不料误中狄人圈套,至今下落不明。

    程琦摇了摇头,“没有,殿下从不轻易涉险,他既然这么安排,定然有五成的把握。”别人不清楚内情,他和贺子琦却清楚得很,若不是景王有意为之,狄人偷袭绝不可能如此轻松地得手。至于重伤失踪,不过是借机做出来的假象,用来蒙蔽某些人。

    赵于用兵一道向来不拘一格,因时制宜,从无固定的打法,这是他最为可怕之处。但凡领兵多年的将领,大多都有自己的一套兵法谋略,只要细心观察研究,总能发现规律之处。而赵却是个例外,他打仗从来不讲究形式,只讲究如何赢。可以说他的谋略最是简单,就是用尽一切办法让自己赢。

    然而,战事复杂,瞬息万变,又有几人能高屋建瓴,令自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赵却做到了,而且一做就是数年不变,这份威望前无古人,有他在军中,自能震慑军中宵小。所以,今时今日,当军中传出景王重伤失踪的消息后,有些人就开始不安分了。

    “五成的把握足够了,殿下交代的事你查得如何?”程琦问。

    贺子琦收起怒意,正色道:“不出你我所料,军中确实有人暗通北狄。人我已经盯上了,只看他下一步动作。粮草那边呢?”

    “此次运往前线的粮草棉衣中,七成粮草都是积年霉粮,剩下三成也都掺杂了砂石,根本无法入口。至于棉衣,大约只有一成可用。这些人啊,是巴不得我们输呢。”程琦笑得讽刺。

    “他们竟然如此大胆,难道就不怕北狄长驱直入,大梁国破!”贺子琦义愤填膺,他们在前线苦苦拼杀,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身后的硕鼠却一个劲儿的拖后腿,简直就是恨不得将他们置于死地!

    岳骆城坐落在北狄中部腹地,是北狄最重要的政治中心,王庭就坐落在此处。星夜沉沉,北狄王庭绵延千里的轮廓在月色下显得苍凉而悲壮。不同于中原大地的繁花锦绣,北狄王庭建立在黄沙漫漫的塞外,城廓以灰黄色的巨石垒成,外圆内方,与其说是一座都城,更像是一座精于防守的军事重镇。

    借着夜色的掩映,数十道人影忽隐忽现,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城墙下。不多时,再现身却已经出现在岳骆城内的北狄王庭。

    “殿下,我等已在王庭之内,那密道图看来是真的。”出声的人身着夜行衣,整个人都裹在黑色里,只余一双眼睛暴露在外,听其声音,正是龙一无疑,而能被龙一称为“殿下”的,也只有传闻重伤失踪的景王。

    事实上,赵此次兵行险着是逼不得已。之前战事未起之时,程琦就发现军中粮草有异,本该十担的变成了九担,本该是新米的变成了陈米。中路军向来由赵坐镇,军中粮草一直不曾出现过问题,然而赵一走,就有人狗胆包天向粮草下手。程琦发现之后立即传信赵,赵清查之下,发现被克扣的粮草并不曾进入哪个贪官的私库,反而被人改头换面悄悄运到了塞外,最后进了北狄王庭。

    能做下如此偷天换日之事,定不是一人所为,当时赵便怀疑朝中有人暗中通敌,于是,趁着五王子来使顺藤摸瓜找到了幕后之人。先前赵领兵之时,北疆大军的粮草虽然也不是十成十,但是从不曾出现过如此明目张胆的克扣,而赵来到前线之后,对方忽然像是没了顾忌。如此变化,要么是对方不要命了,要么就是觉得他必死无疑,不必再忌惮。

    军中粮草有限,此事上报朝廷查证,再到新的粮草送来至少也要有二十天的时间,还需要在朝中无人阻拦且新的粮草物资不出意外的情况下。然而,军中将士已经等不了了。近几日天降大雪,已经有数人因为棉衣不够而倒下,拖延下去,只会动摇军心,对局势不利。

    而此时,有人将北狄都城的地图送到了他手上。这种地图赵不是没有,正如北狄也有洛京地图,但是远不如上面所列的详细。这地图不仅包括岳骆城进出密道,还有城外直通王庭的地下通道,正是如今赵他们走的这一条。

    “按照先前计划行事,无论成败与否,丑正之时务必退出王庭。”赵沉声吩咐,随后则顺着路线悄然潜入到一处宫院,轻身而入,显然是做惯了。

    屋子里的人见有人闯入先是一惊,紧接着看清了他的打扮之后立刻眼露喜色,上前行礼道:“属下等候多时。”看其面貌,赫然正是早已回归北狄王庭却被弃置不用的五王子“扎尔扎”。

    卯时初,王庭宫人像往常一样前往汗王寝殿叫起,呼唤数声内中却无人应答,于是大着胆子揭开了床帐……

    “啊不好了”

    北疆大军之中,程琦收到暗卫传来的消息,立刻升帐议事,欲要出兵夺回甘城。然而,西路诸将以兵马大元帅不在为由拒绝听令,且言语之间诸多冒犯。贺子琦忍无可忍,当庭斩杀西路军将领章盛,震慑军中。同时以虎符调令三军,对甘城发动突袭。三日后,甘城破。

    紧接着,程琦和贺子琦兵分两路,一路沿西北而上收复失地,一路直走北境,沿途追击狄军。北狄大军仿佛一夜之间失了斗志,全然不肯应战,一路疾退。贺子琦乘胜追击,一路拿下北疆七城,追击北狄大王子至西域孤狼山下,生擒其人。程琦则在北疆边境守株待兔,伏击三王子,斩狄五万众。

    半个月后,景王携北狄汗王并左右贤王之人头回到军中,梁军士气大盛,景王随即率军深入北狄境内千里。兵锋到处,所向披靡。至此,自岳罗山以南,冰降湖以西所有疆土划入大梁版图,山河易主。

    北狄王庭诸王子忙于争夺汗王之位,无暇南顾。自和谈后不被重用的五王子扎尔扎异军突起,于廷议中设伏,当场斩杀三王子、六王子、七王子,就在北狄上下以为其将登顶汗王宝座之时,扎尔扎忽而不知所踪。北狄王庭群龙无首,顿时乱成一锅粥。

    部落之间互相倾轧,你争我夺。经过长达三个月的争斗,曾经辉煌一时的北狄王朝一夕坍塌,重新分裂成数个大大小小的不落,再也无力与大梁抗衡,只能俯首称臣,年年上供。不过,这已经是后话了。

    洛京,皇城。

    入夜,殷国公正在府中书房看书,小厮悄悄引了个人进来之后悄然退下。来人身形高大,浑身裹在一袭黑色斗篷下看不清面貌。殷国公见到来人却是脸色一变,迅速屏退众人,又亲自到门外吩咐一番才转回房中。来人已经除去斗篷,露出了真实面貌,赫然正是本该闭门思过的三皇子赵!

    “殿下来此,所为何事?”此时宫门早已下钥,三皇子又是这副打扮,明眼人一看便知他是偷偷溜出来的。

    说起来,殷皇后出身殷国公府,可是赵跟殷国公府的关系却并不十分亲近。殷国公在国事上一贯公正,处事不偏不倚,朝堂之上也不见对三皇子有所支持,这个外家很多时候不像外家。三皇子突然暗中来到府里,由不得殷国公不多想。

    赵温雅清俊的脸上挂着亲和的笑,眼中是势在必得的坚毅,“此番前来,自然是有大事要与舅舅商议。”

    天将明时,赵从书房中走了出来,悄然无声地离开殷国公府回到宫中。无人知晓书房中两人谈了些什么,第二天,殷国公将自己关在书房中整整一日。走出来时,整个人仿佛大病初愈,脸色白得渗人。

214归来

    北疆局势转变,承安帝心情大好,一连多日上朝是眉梢眼角都是掩不去的畅快,只是对着殷皇后和赵之时依旧脸色淡淡。朝中风向最是灵通,早在赵背上“不堪重任”四个字时,他就已经注定与太子之位无缘了。

    不止如此,在外人看来,赵多年掌兵,位高权重,承安帝心中早有忌惮,之所以力排众议选定赵为帅就是想平衡军中势力。然而,赵却没能承担起这份期待,反而大败而归,丢得不仅仅是他自己的面子,更是一巴掌甩在承安帝脸上。

    原本三皇子和六皇子是最受承安帝器重的皇子,眼下三皇子失势,六皇子一派水涨船高,立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朝臣几次提议试探,承安帝留中不发,却不曾像以往一般不闻不问,甚至在朝臣进言之时偶尔颔首以作回应。一时之间,承安帝有意立六皇子为太子成了许多人心里理所当然的想法。

    宫中上元宴,圣旨赐婚景王,沐清溪也得了允许列座于席间,听着身边的夫人们议论纷纷,话里话外瞄准了六皇子身边的位置。六皇子年少,如今尚未有正妃,不少人都盯准了那个位置。即便不是正妃,捞个侧妃也好,太子就是将来的皇帝,太子的侧妃便是将来的娘娘,一样荣华富贵无上荣耀。

    除夕大宴之时,北疆情势不明,宫里宫外人心惶惶。皇帝心绪不佳,皇后因为三皇子的事更是脸色极差,群臣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触怒天颜。本该是一场好好的辞旧宴,却硬生生沉闷地宛如一潭死水。如今北狄已经战败,大梁大胜,承安帝心情极好,宫中人揣摩圣意,将这场上元宴举办的十分盛大,比之往年的除夕宴不遑多让。

    席间觥筹交错,尽是歌功颂德之声。沐清溪悄悄看了眼身侧的位置,殷国公夫人独自坐于席间,神色淡淡,看得出兴致不高。至于座上的殷皇后,脸上的笑依旧端庄贵气,一举一动堪为世间女子的楷模,那笑容看不出分毫勉强。

    景王越是功绩彪炳,两相对比,越会显得三皇子无能。而殷皇后却仿若不觉,与朝臣命妇一起颂赞景王之功,称赞承安帝之英明神武。单说这份定力便不是寻常女子能有的。

    而朝臣那边,往常最为热闹的三皇子处人影疏淡,反倒是六皇子席前频频有人过去敬酒。六皇子似乎喝多了,整个人看起来飞扬许多,不似往常那般被三皇子的光芒遮掩。繁华盛衰不过旦夕之间,得意时自有人锦上添花,失意时却难有人雪中送炭。

    “殷夫人,晚辈敬您。”

    殷国公夫人回首,便见身旁的沐清溪端着一杯酒走过来,神色滟滟,眸光清澈见底。既不是落井下石来嘲笑,也没有避之不及之意。眸色转深,殷国公夫人执杯饮尽杯中之酒,就在沐清溪侧身回道席间时,忽而极轻地说了一句“若无事,不妨早些回府”。

    沐清溪微怔,她是第一次从殷国公夫人口中听到类似关心的话语,思及她是殷茵的母亲,于是点头道:“晚辈受教,还请夫人代为问候殷茵,若是可以的话,清溪改日上门探望。”殷茵今日未出席,殷国公夫人说她染了风寒,不宜外出,所以沐清溪才有此言。

    殷国公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却不置可否。沐清溪只当她还是不喜于她,故而不再多问。

    酒过三巡,曹元瑜溜了过来,也不知她从哪儿来,脸颊红彤彤的,一看便知道喝了不少酒,人却还笑嘻嘻地十分清醒。景王大胜,最高兴的自然是明华公主,曹元瑜这个做侄女的当然也开心。有曹元瑜在,总不会觉得无聊,说说笑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沐清溪忽然想起殷国公夫人那句话,“若无事,不妨早些回府”,心底不知怎么的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左右席间不多她们二人,沐清溪跟曹元瑜耳语几句,两人便悄悄从席间退了出来。

    “还是你聪明,这种节日城里最好玩,宫宴那种场合再热闹也不自在。”曹元瑜甫出宫门便抱怨。

    上元夜花市锦灯如昼,人流如织。她忽然想起七夕那日,也是在这样的烛光灯火下,有一个人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为她遮风挡雨,牵着她穿梭在大街小巷,掌心交叠,像是把彼此的一生都托付给了对方。

    赵,你还好么?

    她在心底默默的问。

    有些念头一旦起了,便如疯狂的野草一般春风吹而生。他在的时候教会她心动,他离开了教会她相思。

    南有相思红豆树,树生青青连理枝。

    曲江河畔莺声燕语,河面上飘着点点花灯。传说曲江有神明,以花灯传信,江神若是看了,便会满足人的愿望。

    沐清溪执笔,在纸条上写下一行隽秀的小字,将之卷好放入花灯之中。灯盏接触水面,圈圈涟漪在水面上荡漾开来,海棠花随着水流流转渐行渐远。不多时便汇入众多灯盏中辨不清了。

    “我们走吧。”

    沐清溪喊了一句没人应,回头才发现曹元瑜不见了踪影。上元节人多杂乱最容易出事,她连忙派了身边跟着的人去找,最后却在桥边的大柳树下看到了她。只是,树下不只是她一个人,还有个身着青布衫的男子。曹元瑜站在男子身前笑得很开心,唇边的梨涡都显现了出来,男子低着头看不清面貌,侧脸弯起的唇角却很温柔。

    她笑了笑,有失落有艳羡,最后不曾打扰他们,悄然离开了桥边。侯府里安安静静的,丝毫没有节日的气氛,沐清浪伤得虽然不重,却还躺在床上起不得身。沐驰赋闲在家无所事事,沐庞氏也不会过这种节日。难得的是,沐瑜和另外两个大房的庶女得了允许去外面玩。

    客儿被沐和沐殷氏接过去同沐清欢作伴,今晚不回来了。清晖院里寂静的冷清。隔着一堵墙,墙外是热热闹闹的上元夜,墙里却只有形单影只的她。

    “北疆有消息吗?”

    “还没有,小姐,放心吧,景王已经胜了,不日就将班师回朝,不会有事的。”锦绣安慰道。

    五天前北疆送来一封信,落款是景王殿下。多亏这封信到得及时,之前那段日子沐清溪实在是让人担心。可是,信来之后,沐清溪便时不时要问上一句,总在期待有新的信来。

    知道是自己为难人了,沐清溪抱歉的笑笑。他打了胜仗她该高兴才对,可不知怎么的,这几日总是想起当初爹爹打了胜仗以后的情形。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在家里等着,跟母亲一起,每一天都在盼,盼着爹爹早日回家,可是,盼来盼去,等来的却是爹爹身死兄长失踪的噩耗。

    想的多了,心里总觉得不安稳,必须要抓住什么才能让自己静下来。

    “小姐,别多想了,早些休息吧,说不定您明天一早醒来,景王殿下就回来啦。”珠玑打趣。

    沐清溪情知她在开玩笑,心底却不期然地升起一点期待,如果他明天真的回来了该多好,不过,也只能是想想了。

    几个月的时间,大白又圆了一圈,呦呦也长大了,背毛的花纹颜色逐渐转身,已经隐隐有了百兽之王的意思。只是在沐清溪面前,依旧是两只撒娇捣蛋的主。

    锦绣熄了灯退出去,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呦呦躺在手边一个劲儿地蹭她,大白却忽然间跳下床跑开,她被吓了一跳,借着微弱的月色看去,窗边隐隐约约有团光亮。

    心中一动,莫非……

    沐清溪飞快地跳下床跑到窗前,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砰跳得极快,越是靠近那团光亮越是清溪,就在窗外,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纱。她像站在了富可敌国的宝藏前,明知道宝藏就在眼前,却迟迟不敢伸手,生怕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妄。

    然而,那团光亮像是不耐烦了,忽然间小了一点,再小一点,他在慢慢地走远。沐清溪急了,一下子推开窗户,“你别走!”

    双眼轻抬,眸光落入深沉的海域中,眼前人依旧是熟悉的眉眼,大冷的天额上竟然冒着汗,胡子不知道多久没刮,下巴上尽是青色的胡茬。黑了,瘦了,却更加精悍。

    伸出轻颤的手一点点接近那张熟悉的脸,硬硬的胡茬刺痛了掌心,却让她感动得几乎落泪。

    是他,她心心念念的人就在她的眼前。

    不是做梦。

    不知道谁先动了,等再回神的时候沐清溪已经牢牢地被他抱在了怀中,坚实的手臂将她的纤腰紧紧箍住,动弹不得。只觉得腰都痛了,心里却满是欢喜,疼痛让她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他是真的回来了,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想我吗?”赵紧紧抱着怀中人,恨不得将她柔软的躯体融入骨血永不分离。小姑娘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心底抹不去的牵挂,她停驻在最柔软的角落,安安静静,亭亭玉立,只是站在那里不言不语都会让他觉得欣喜。

    “想,很想很想。”想得心都痛了。沐清溪眼圈泛红,眸子里却是倒映着满天星光的喜悦。溪水泠泠,星光熠熠。他在那一汪清澈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清晰而又完整,满满的全是他。心底的冲动忽然间翻涌上来,这是他的小姑娘,将会成为他的妻子。

    唇上一热,有些粗粝的唇瓣印上她的,沐清溪唇角弯弯,乖乖地闭上眼睛,任凭他将她带入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夜风阵阵,大白跳到窗边,爪子拨弄着一个小小的纸团,无意间将其展了开来。纸条上,一行小字风骨清丽

    几回魂梦与君同,犹恐相逢是梦中。

215兵谏(加更)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你还没说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大军班师回朝不是在一个月后?”沐清溪看着宝严寺巍峨**的寺门,眼中满是不解。赵突然间回来令她欣喜万分,只是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稀里糊涂地被他带了出来。不想目的地竟然是宝严寺,大晚上的,来这里做什么?求神拜佛不成?

    赵垂首看向怀里的小姑娘,巴掌大的小脸陷在兔毛斗篷里,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秀气的鼻子泛着微微的粉色。他翻身下马,向她伸出手。小姑娘坐在马上螓首轻侧,毫不犹豫地把纤弱的玉手放入他的掌心。手臂稍稍用力,人就被他带下马来。

    “跟我来。”他道,却没解释缘由。

    沐清溪被他牵着手,他的掌心有一层粗粝的茧子,是长年执剑留下的,擦过柔软的掌心时,仿佛有小股火花窜起。掌心相贴,他的热度沿着肌肤相贴的地方穿过血脉透入心扉,痒痒的。

    他不说她便乖乖跟着,总不会被他卖了换银子就是。入夜的宝严寺寂静清幽,唯有天上一轮明月长相照映。大殿里的依然灯烛长燃,风里依稀飘着香火的气息,心也跟着安静起来。

    “极乐净土?”沐清溪惊讶地看着匾额上的大字,又回头看看赵,更加不明白了。这地方她熟悉得很,当初在宝严寺被严章和沐清河欺凌,赵出手将她救下之后便带她来过这里。极乐塔,净土阁,阁后那一盏明明灭灭的灯塔,还有当日那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悱恻。

    赵面上的表情柔和起来,他揉了揉她的额发,柔声道:“还记得?”

    沐清溪皱皱秀气的鼻子,这个动作让她显得十分孩子气,“当然记得。”那时候他跟她的关系并不亲近,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好像一切都已经注定,在她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有些事注定要发生,有些人注定是躲不开的劫数。而今,她甘之如饴。

    仍旧是当日那一间禅房,房中的布置整整齐齐,一应所需尽善尽美,目光所及纤尘不染,显然经常有人打扫。

    “这两日城中不安稳,我希望你留在这里。”赵将她按坐在床边,墨黑的眸子里是认真地神色。

    他都把她带到这了,她难道还能说不?心里小小的不爽,不过沐清溪并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赵会这么安排一定是有大事发生,她如果留在城里只会让他分心,甚至有可能变成别人牵制他的筹码。也许帮不上忙,但是,至少不能拖后腿。

    “我可以留在这,但是你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沐清溪郑重地看着他,“我不会不自量力给你添乱,可是你如果不告诉我的话,我会胡思乱想,或许想着想着就要出问题了,说不定还会闯祸。”

    手微微抖着,她心底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从宴会上开始的不安感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经历过上辈子的事,现在这一刻的温馨更像是山雨欲来之前最后的恩赐。

    宫里一定出事了,赵赶回来一定有原因。而殷国公夫人那句话,大概是看在殷茵的份上给她的提醒。

    小姑娘不吵不闹认真求教的样子可爱极了,赵没忍住再次揉了揉她的额发,“宫中生变,赵逼宫。”说完立刻感觉到被抓住的手猛地握紧,沐清溪眼睛瞪得溜圆,赵以为她害怕,于是将她揽入怀里,一下一下抚摸着僵直的的背脊,“别怕,有我在,不会出事。”

    沐清溪心中发慌,上辈子的事不是这样的,她从来没听说过三皇子逼宫,逼宫等同谋逆,而谋逆的那个人本该是赵。如今时移世易,赵的立场转换于他而言不知是福是祸。

    “你有把握?”沐清溪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情绪。赵趁着宫宴之时起兵,必定有所准备,他孤注一掷手中可能还有不为人知的底牌。赵星夜归来本就人困马乏,而且,他带的人不会很多,否则一定会被察觉。两相比较,胜负难料。

    “十成把握。”赵傲然回道,眉宇间尽是成竹在胸的意气。

    “我信你。”赵从不作诳语,他既然说有把握,那就是有把握,“可是其他人……”她没忘了客儿、三叔和姨母他们还在城中,万一混乱之中出事怎么办?

    她所虑之事赵早已妥善安排,沐清溪放下心来,然后又开始着急,“你怎么还在这?”她突然想起来,赵都逼宫了,他不快点救驾,怎么还有有心情在这里耽误时间。从宝严寺到宫中,照夜玉狮子脚程再快也要半个时辰有余,何况他送她至此,已经在寺里徘徊了将近半个时辰。如果她离开之后赵就有所动作的话,那现在岂不是……

    赵自有安排,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心里熨帖得很。不过把沐清溪交给别人照看他实在不放心,虽有万全之策到底还是比不得自己亲自安排。眼下时间差不多,他也该走了。

    宫中。

    宴至酣处,三皇子赵忽然从席间起身走到了正堂中央。殿中舞乐因此停滞了一下,再起却怎么听都没了原来的韵味。承安帝挥退舞乐,脸上的笑容顿了顿,目光沉沉地看着赵,“你有何事秉奏?”

    赵抬首目光灼灼地看向承安帝,浑然忘了见天子不得正面直视的礼仪,四目相对,父子俩之间的氛围一下子诡异起来。群臣似有所觉地看着这一幕,王阁老袖中的手一紧,眉间深深皱起,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旁边的殷国公,后者神色如常,却阖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片寂静中,赵的声音格外清晰,“回禀父皇,儿臣以为父皇年事已高,身体大不如前,理当抛下凡尘俗世,避居清静之所,颐养天年,不知父皇以为如何?”

    话落,满座朝臣倒吸一口冷气,不敢置信地看向赵。这话里的意思,竟是当面要求皇上退位让贤,三皇子莫不是疯了!

    承安帝深沉的眸子精光闪现,从来没有人敢当着他面说这样的话,他没有看赵,而是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殷皇后,“皇后也是这么想的?”

    殷皇后脸色一僵,执着酒壶的手微微发颤,她不敢去看承安帝的眼睛,“皇儿的话就是臣妾的意思,皇上,皇儿是为您好。”她还想说些场面话,可到底底气不足,心气不够,说到后面时已经渐渐地放低了声音。

    殿中一片窒息般的冷寂,针落可闻。旁边的灯烛发出“噼啪”一声轻响,仿佛触动了某个开关,承安帝忽然笑起来,不同平日里矜贵的笑,是放声朗笑,那笑声苍凉豪迈又带着某些说不清的意味。赵就站在殿中听着,面带笑容,身姿笔挺。

    “好啊!真是朕养得好儿子啊!”承安帝长声叹道,“你如此孝顺,朕该如何嘉奖?不如便将皇位赏赐给你,你看如何?”

    赵声音如常,拱手行礼,“儿臣谢父皇隆恩。”仿佛这本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承安帝看着他,双眼忽而眯起,眼中迸射出狠厉的精光,“好一句‘谢父皇隆恩’,若朕不从你之愿,你是不是要谋反,逆子!”

    赵直视承安帝,毫无退缩之意,“儿臣是为父皇好,还望父皇体谅儿臣的一片孝心。”

    承安帝盯着赵,额上青筋一突一突地跳,“来人!给朕将这个逆子拿下!”

    说完,殿中依旧一片静谧,没有任何人回应,承安帝想到什么,脸色微变。

    赵这时候忽然动了,他几步走上台阶,径直走到承安帝面前,在承安帝盛怒的眼光中不疾不徐地说道:“御林军何在?”

    话落,四下里忽然间涌出大批穿着铠甲的士兵将席间所有人团团围住,赫然正是本该拱卫皇帝的御林军。一人大步走了进来,对着赵恭身行礼,“殿下!”

    承安帝在看到来人出现的时候双拳猛地攥紧,“高塍”御林军统领,他最宠信的心腹之一,如今站在他面前向他的儿子俯首称臣。

    “你这个逆子!”

    “三哥,你要谋反吗?!那是父皇,是你的父亲啊!”六皇子挣开徐大人的钳制,冲到上首拦在了承安帝面前。席间,徐大人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年少气盛的六皇子,脸色一下子惨白如纸。

    赵猛地一把抓住六皇子的前襟,冷冷地盯着他,“他是你的父亲,你问问他有没有把我当成他的儿子?!”

    “赵,你混账!”六皇子出手反击,赵不防之下脸上狠狠挨了一拳。六皇子在气头上,不管不顾地动起手来,与赵纠缠在一起。座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护驾”,有武将猝然出招放倒身边的御林军,大殿中登时乱成一锅粥。

    宫外。

    “殿下,赵已经得手了。六皇子重伤,承安帝被擒,凡是不肯听命的朝臣均被制住。”龙一呈上暗卫打探来的消息。

    “时机已到,动手吧。”赵漠然吩咐道。

    “是。”

216旧事

    雪纷纷扬扬地下了整整一夜,清晨的洛京城银装素裹,北风打着旋儿从古老的街巷中呼啸而过。巷子里的一扇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门框的雪受了震动稀稀疏疏地落下来。早起的百姓看了看外头的大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喽”

    皇城内依旧是白茫茫一片,胆小的宫人缩在墙根下,低头含胸躲角落里瑟瑟发抖。一夜的刀光剑影,厮杀声和鲜红的血液被大雪深深掩埋,谁都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赵独自伫立在大正宫外,放眼望去是绵延数十里的台阶,正红色的宫门在路的尽头与殿门遥相呼应,白雪的映衬下分外显眼,沉寂了数百年沧桑的大正宫即将迎来新的主人。

    “奴才参见景王殿下,皇上宣召。”宫人放轻了步子上前禀报,语气里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这位主子。

    赵看了眼来人,有些眼熟,原本在乾清宫当差。昨夜混战中承安帝身边的两个太监护主而亡,他就被暂时提了上来。

    承安帝躺在床上,昨日还红润的脸色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消磨下去,两颊深深凹陷,颧骨便突出起来。他的目光落在赵身上,眼中闪现过一种复杂混乱的神色,像是欣慰,像是挣扎,又像是无可奈何。

    “臣参见皇上,逆贼赵已被生擒,御林军左右统领伏诛,所有同党尽数羁押,以备清查。”赵跪在地上,公事公办地禀明一切。

    听着他的声音,承安帝的思绪飘回了昨夜。赵胆大包天企图谋逆,趁着宫宴之际勾结御林军统领和九门提督暗中设伏于宴上突然发难。他对这个儿子虽然不满,却从未想到他竟敢存了这样的心思!朝臣之中有负隅顽抗者均被格杀,就连他最喜欢的儿子六皇子也被一剑刺穿了心脏而死。危急之时,本该身在北疆的赵从天而降,率军闯入皇城扭转局势,一举捣破逆贼的阴谋。

    然而,承安帝的脸上却没有多少劫后余生的喜色。他打量着赵,眼中满是锋锐的审视,“景王实为国之栋梁,朕心甚慰。依你之见,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这大概是叔侄俩第一次如此冷淡的见面,以往每一次赵入宫面圣,承安帝总是挂着和煦的笑容,言辞之间每每亲近,甚至要他以叔父相称,不可谓不亲厚。然而,当亲情的那层薄纱撕下之后,帝王心术显露无疑。眼前的赵不是他的侄儿,而是他的对手,一个手握兵权、年轻有为、有朝野威望的对手。而他自己,却老了。

    承安帝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先前几次旧病复发本就精力不济,昨夜宫变之中又身中一剑,身体在急速地衰败,他已经没多少时间可活了。日薄西山行将就木的狼王看待浪群里的后起之秀总是会心绪复杂,充满了戒备,而赵现在就是那一头对他充满了威胁的年轻的孤狼。

    “谋逆之罪,诛之九族。”赵淡声答道,面上神色不变,无法窥见他任何心绪。

    “诛九族?你和朕亦是九族之内,整个大梁皇室都在九族之内,你是想把整个皇族都杀了不成?”承安帝冷笑。

    “臣不敢,一切自由皇上定夺。”赵完全不为所动,声音沉稳。

    承安帝冷眼看着赵,帝王的威压在大殿中弥散开来,压的人喘不过气来。过了半晌,他忽然开口,“北疆战事未定,你擅离职守,该当何罪?”

    北疆战局已定,剩下的不过是细枝末节安抚民心之事,这些事本就该由地方官员出面治理,不必赵亲力亲为,这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承安帝真正要问的并不是这个,赵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了,巧得让他不得不怀疑。何况,带兵的将领无故回京又隐瞒行踪,如果赵没有动手,那么,他微微眯起眼看向赵,目光里闪过一丝杀意,动手的会不会就是赵?

    是真的救驾还是中途改了主意顺势而为?其中的差别由不得让承安帝多思多想。

    “臣出征前皇上曾赐下天子剑,命臣‘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凡事可便宜而行。”

    承安帝也记起了那把天子剑,然而当时乃是不得已而为,若是赵真的忠君就该紧守规矩,不会“便宜行事”。

    赵并没有给他细思的时间,话锋一转,忽然说道:“臣暗中回京不过是为了保命罢了,若如安国公当年,焉知此行能否有命归来?”

    承安帝脸色乍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承安帝,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四年前安国公战胜归来,途中遇袭,父子俩一死一失踪,其中缘由想必皇上比臣更清楚。”

    “赵,你放肆!”沐骏的死一直是他心底的一根硬刺,如鲠在喉,拔之不得。因为那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皇位是怎么得来的。

    “安国公也一定想不到,他尽心尽力保家卫国,到头来却死在自己人手里。而谋划一切的竟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你当年动手之时可有想过,沐骏乃是大梁赫赫有名的将军,他一生驰骋沙场为国为民,救下了北疆多少百姓的性命,就因为你的猜疑,身为一国之君你竟然暗通北狄于归程之中将他截杀!”

    “你闭嘴!”承安帝指着赵怒斥。

    赵自然不会听命,“今日,我不妨告诉你。虎符确实在沐骏手中,沐骏也确实怀疑过你,甚至私下调查过。但是为了朝廷安宁天下太平,即便他查出真相也没打算说出来,甚至为了防止他人查到,刻意帮你掩盖了事实。为此,他觉得于我父皇有愧,在边关之时对我多加照拂。要不是他暗中相护,我大概早就死在叔父您的手下了。”

    “他果然、果然……这个逆臣!”承安帝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额上的汗珠一滴接着一滴落下。他猛然看向赵,“那你呢,现在是要为你父皇报仇?!朕告诉你,朕继承帝位乃是顺应天命,你父年年兴兵,好大喜功,国库空虚,百姓早就苦不堪言。若不是朕登基为帝,不出十年大梁上下必定怨声载道,祸起萧墙。你以为你父皇是什么人,以一国之力满足自己征战之欲,置黎民百姓于不顾,如此自私自利,他有什么资格称帝!”

    “若非我父皇连年征战击退北狄,安能有你如今稳坐皇位之日,你莫不是忘了当年登基之日北狄兵临城下之辱?!”

    承安帝倏然间消了声音,十几年前北狄是如何强大,大梁是如何积弱,堂堂中原王朝在狄人的铁蹄之下苟延残喘。若非烈帝一力主张兴兵强国,中原大地或许早已易主,这是谁都没办法否认的事实。然而,承安帝从本心里不肯承认自己不如烈帝,自己当皇帝是名正言顺,民之所向,连太后当年也未曾反对,不是吗?

    “我今日不会杀你,你,好自为之。”赵说罢转身大步走出乾清宫甫出宫门却看到门前立着的身影,眉宇间的戾气尚未散去,“祖母。”

    董太后不知在外面听了多久,她看向赵眸光中神色复杂,最终叹了口气说道:“儿,陪我走走吧。”

    “是,孙儿遵命。”

    冬日的御花园中景致平平,这时节百花凋零,枯败的的花株入不得贵人之眼,早已被花匠悄悄移了出去,代之以岁岁长青的松柏冬青树和凛冬经寒的梅树。宫变的血腥味尚未消散,宫人们不敢随意走动,是以花园中的道上积雪犹在,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董太后侧首看着身边的孙子,当年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团,如今依然长成了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这性情像极了他的父亲。

    “儿,你心里可是在怪祖母?”

    “孙儿不敢,也不会。若非祖母一力相护又多加教导,哪会有今日的赵?”当初三位皇兄尚在,承安帝欲要登上皇位,朝中上下反对之声只多不少,若不是董太后最后坚持,皇位绝对不会落在承安帝身上。即便如此,赵也没办法去恨身边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如果没有她的庇护,他大概早就被承安帝养废了。

    “当初你父身死,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天灾**不断,这千里江山不是一幅锦绣图画而是一副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太后忽而停住脚步,声音沉甸甸的,“治世需要仁君,乱世却要枭雄。你的三位皇兄,一个心地太过柔善,一个醉心诗文,还有一个暴躁易怒,无论哪一个都不是明君之选。而你,那时候太年轻。那大正宫上的黄金龙座代表的不只是荣耀权势,更是责任。他是当时最好的人选。”

    烈帝驾崩之后赵才从宫外回到皇城,他是嫡子不假,却是一个从未接受过帝王之术的嫡子。承安帝那时却已经是朝野称颂的贤王,谁优谁劣根本不需要犹豫。可这皇位到底本该是赵的,这些年来,太后一直对赵心中有愧。后来承安帝的那些动作她不是不知,可有些事不能挑破,一旦挑破便没了顾忌。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孙子,她只能暗中看着,时时从中调和。

    而今,那层窗户纸终于挑破,她疲惫之余更觉得隐隐松了一口气。

    “孙儿明白,所以从未怪过祖母。”

    太后是看着赵长大的,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并不是撒谎哄她,心里堵着的那一口气总算松开一点。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赵抬眼看向远处的天空,雪渐渐停了,天空中的乌云散去,宫墙与天空相接之处蓝白色交互掩映,宛若新生。

217落定

    《梁书景帝本纪》:冬十二月,帝征北疆凯旋。是时,逆为乱,朝臣遭祸。帝率军平叛,乱止。上皇病体难支,以帝有尧舜之德,天人之姿,传位于帝。

    这一年的正月对许多人来说都是毕生难忘的一段日子,上元宫宴,三皇子赵谋逆当场被擒,六皇子重伤昏迷不醒,皇帝深受打击之下一病不起。正月十七,承安帝下诏:景王赵,人品贵重,深肖朕躬,着代朕登基,即皇帝位。承安帝改称太上皇,别居皇家园林清逸园修养。

    消息传来的时候沐清溪已经回到了侯府,两日的时间天翻地覆,山河易主,于她而言却不过是在极乐净土中悠闲地诵了两段祈福经文。那个男人终于登临绝顶,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赵宫变之时不仅勾结御林军左右统领,连九门提督也为他所驱。御林军在内控制赴宴的大臣和家眷,京畿卫在外则将朝中重臣的家包围的水泄不通。

    这样的安排本是不出差错,待掌控皇城登基之后,他便是大义所在。到时候赵凯旋,一样要对新皇俯首称臣,否则就是大不敬。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远在北疆的赵会提前暗中回转,事前毫无任何预兆。赵正面对上赵,结局只能是一败涂地。

    侯府当夜也被包围的水泄不通,是以沐清溪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府中人心惶惶,下人来来回回脸上多是惊惶不定的神色。沐驰早已赋闲在家,他就算在朝中之时也不是什么实缺,按理说侯府本不该如此重兵把守。一问之下才知,赵的目标并不是沐驰而是沐清溪。

    赵很明白自己不是赵的对手,他怕赵难以对付,一早就打算好要把沐清溪拿来作为筹码。就算不能逼迫赵妥协,至少也要给他添堵。

    沐清溪这时候才觉得后怕,如果不是赵先一步将她送走,她此时还能不能安坐此处还未可知。

    “你们都去了哪儿?”沐清溪问锦绣。

    “小姐离开以后,便有人将我们送到城外去了。到了才知道,三老爷早就带着小少爷过去,那里有景王殿下的人保护,又是在城外,三皇子根本不会想到。”

    “那怀宁侯府和外祖家那边呢?”沐清溪又问,当时走得匆忙,只顾着身边人倒把姨母和外祖家忽略了,前天夜里那么混乱,也不知道两家情形如何。

    “小姐放心,殿下已经派人送了信过来,怀宁侯府和太傅府上都没出大事。”前天夜里那种情形一点事情都没有是不可能的,好在两家早得了提醒,没出什么大事,人都好好的。

    只是沐清溪到底不放心,“等事情平定下来,还是我亲自去看看吧。”

    正说着话,外间忽传有客来访。这个时候来客,会是什么人?

    沐清溪起身走到外间,只见是龙一站在那儿,见了她便行礼,又指着身后两个裹着斗篷的人道:“皇上命臣将此二人带过来,小姐应该有话要与他们说,臣先行回宫复命。”

    她疑惑地看向那两人,说熟悉也熟悉,是她见过的,还见过不止一次。不过,眼下她心底惦记的不是这个,“龙一,殿……皇上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龙一咧嘴一笑,拱手道:“小姐放心,皇上平安无恙,眼下宫中诸事未平,待处置妥当便会来见小姐。”

    沐清溪被龙一笑得心底起了点羞意,便没注意他话里说的是“来见”她。想来想去,最后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请皇上保重身体。”心底想说的话太多,还是等见到他亲口告诉他吧。

    龙一离开后她才把目光放到屋子里两人身上,不明白赵为什么把这两个人带来见她,“你们是什么人?”

    穿着斗篷的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双双抬手解开斗篷,露出原本的身形。沐清溪不解其意,仔仔细细地看着两个人,越看越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她走到男子身前,声音有些颤抖,“你、你能不能、把面具也摘了……”

    男人配合地低头,眼底波澜涌动,沐清溪颤着手触上冰凉的面具,指尖微微用力,面具便被摘了下来,面具下是一张狰狞的脸,长长的伤疤自右眼角延伸至左侧脸颊,凹凸不平的皮肤看起来丑陋可怖。沐清溪看着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眼中却是全然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清水涟漪的眸中波光闪动,泪水决堤而出,“哥哥你是哥哥”

    男子眼底亦是泪光闪动,看着沐清溪的目光满是疼爱和纵容,他的声音清澈而温柔,“荇儿,你长大了。”

    “真的是你!哥哥……”沐清溪紧紧盯着男子的脸,生怕眼前这一幕是幻觉,是她日思夜想白日做梦。她颤着手抚上男子的脸,掌下的皮肤温热实质,下一刻她大力地拧了下去

    “嘶”男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弄疼,倒吸一口气,抬眼却见沐清溪笑了起来,泛着泪花的眼越笑眼泪流的越快,“不是做梦,哥哥!你没死!”

    牢牢接住扑到怀里的小姑娘,沐清泉眼眶泛红。隔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调皮,就会欺负他。这种感觉,真是想念。

    “荇儿,我回来了。”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再也不会让你被人欺负。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畅快地哭过,从这辈子回来她就时刻在提醒自己要坚强,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能退缩,因为她无人可依唯有自己。前世今生所有的委屈,在看到沐清泉的那一刹那齐齐爆发出来。沐清泉听着妹妹的哭声心像被大力揉成一团,又酸又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这个本该娇宠长大的妹妹吃了多少苦。

    沐清溪足足哭了半个时辰才觉得心里憋着的那股郁气消散尽了,红着眼有些不好意思,却仍旧目光灼灼地盯着沐清泉,手紧紧拉着他的衣袖不肯放开,似乎一松手人就又会消失不见。沐清泉知道她现在一时心绪不定便也由着她。

    “荇儿,还记得这是谁吗?”

    这才想起屋子里还有一个人,沐清溪看向那个女子,她脸上还带着面纱,此时见沐清溪看过去,抬手将面纱解下。

    “呀”沐清溪被吓了一跳,轻声叫出来。因为那张脸上伤疤纵横,竟然比沐清泉脸上的伤还要严重,只是沐清泉的伤是刀剑利器所致,她的伤更像是火烧灼烫所致。细细描摹过那张脸,凭着还算完好的眼睛和嘴巴,沐清溪隐约想起一个人,“你、你是虹霓姐姐?”语气带着不确定。

    虹霓眼中含泪,面上却是全然的高兴,“奴婢见过小姐。”

    这就是默认了,沐清溪讶然,“你的脸怎么会……”

    眼中闪过一抹悲伤,虹霓笑了笑,“没什么,大火里受了伤,您和公子刚刚相见应该有话要说,锦绣在哪儿?奴婢去找她说话可好?”

    沐清溪见她不愿多说,遂也不再追问。虹霓离开后,屋子里只剩了兄妹俩,沐清溪犹然紧紧抓着沐清泉的袖子不放,把他拉到榻上坐下开始审问前因后果。哥哥没死这对她来说等同于重生的惊喜,可是上辈子并不是这样的,所以她现在更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初凯旋归来被人行刺,沐骏为了救儿子身中数箭而死,沐清泉在父亲的掩护下逃得一命,却在逃亡途中因为受伤过多昏迷不醒,幸好被好心人所救。他醒来之后本想立刻回京城,只是未及动身便听到了京城传来的消息。父亲身死,母亲和妻子也都身亡,皇帝甚至不曾下旨追查他的踪迹便草草下旨宣告了沐清泉的死亡。他只好暂时隐姓埋名。

    而且,他始终对遇袭一事心存怀疑。那些行刺之人虽然拿着北狄的武器,身手招式却绝非北狄人惯用,更像是大梁的路数。大军回京的路线并不是人人都知,行刺之人又是特意挑了他们落单的时候。身为主帅不可以身犯险,所以沐骏单独行动的时候不多,而那天晚上却是有人刻意引导他和父亲才会独自行动,那个刻意引导的人便是中军监军,皇帝的人。

    沐清泉一开始以为可能是朝中政敌勾结北狄所为,为了查清楚其中真相,沐清泉没有回京。救他的人是金沙帮帮主,沐清泉编了个身份留了下来。得知沐清溪扶灵返乡之后,一边派人暗中看护,一边调查行刺背后的真相。

    “所以当时在兰溪村,沐驰派来的杀手都是你派人挡下的?”沐清溪支着头问。

    “不错,当时你还太小,怕你守不住秘密闯下祸事,所以就没告诉你,不会怪哥哥吧?”

    沐清溪当然不会怪他,“那父亲的死真相到底什么?”

    提及沐骏的死,沐清泉神色沉了沉,身上的气势也变得凛冽起来,显然是带着怒意的,沐清溪心里忽然升起一点不好的预想。

    “是承安帝。”

    沐清溪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为什么!”随即想到了什么,“功高震主?”

    自古贤臣能者善终者少,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可是让沐清溪觉得无法接受的是沐骏当时的权势比起赵远远不及,根本威胁不到承安帝的皇权。

    她越想越的生气,心里觉得赵造反真是造得好,承安帝怎么就没一口气上不来气死!不对,醉心皇权的人失了权势变成行宫里的废人才更让他难以接受,承安帝可千万不能死,最好活着久一点,眼睁睁看着赵从他手中“接”过皇位登临九五。

    真相并不止如此,沐清泉却没打算解释下去。

    承安帝并没有亲自动手布置,他只是将军中行军路线透给了沐驰。沐驰对沐骏记恨已久,他成事不足却暗地里养了一批杀手,在有心人的刻意挑拨之下,沐驰忍不住动了手。单是他自己的话,想杀沐骏当然没那么容易,承安帝暗中配合,派人为他创造时机扫清障碍。最终,承安帝借着沐驰的手杀了沐骏,可是却没找到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兵符。

    烈帝当年重伤之后将兵符交给了沐骏保管,承安帝即位之后几次试探让沐骏起了疑心。兵符何等重要,若承安帝果真是继承皇命登基,烈帝定然会将兵符所在告知。可是承安帝不知道,甚至还刻意试探沐骏漏了马脚,沐骏这才起了疑心,开始暗地里调查烈帝死因。

    这一查却查出了惊天之秘,沐骏当时十分矛盾,几番踌躇犹豫,为了朝堂安稳,最后还是决定将事实掩盖下来。只是不知如何被承安帝察觉,起了杀心。

    事实上,沐骏去后承安帝怀疑兵符落到了沐驰手中,这几年来对沐家的监视只多不少,就连避居乡下的沐清溪也没能幸免。那个王二就是最好的证据,沐清泉原本有心动手将王二除去,担心惊动承安帝才按兵不动。而侯府这边,承安帝耐心已尽,再找不到兵符的话侯府绝对难以逃过抄家灭族的命运。

    其中牵扯的事太过复杂沉重,沐清泉觉得就让沐清溪以为父亲的死是因为功高震主也好,有些事情知道的太清楚反而是负累。

    说完前事之后,沐清泉摸了摸沐清溪的额发,神色微沉,“我回来还有一件事要做。”

    “什么?”沐清溪认真听着。

    一刻钟后,沐清泉带着虹霓出现在了双鹤堂正堂。沐庞氏看着突然出现的两张脸惊恐地瞪着眼睛,仿佛看见了鬼魅。

    沐清溪走到沐庞氏面前,樱唇轻启,“祖母,您还记得他们吗?”

    声音如弦上清音,沐庞氏听来却只有满心恐惧。沐清溪冷眼看着,心里只有厌恶和恨。她原本以为自己知道的那些就已经足够黑暗,可是沐庞氏所作所为却比她所知的更加残忍。

    沐庞氏在看到沐清泉和虹霓出现时就知道自己完了,当年做下那样的事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杜氏的儿子还活着。而今天,她的儿子来为她报仇了。

    “我、我可是你亲祖母!”

    “您何曾想过我和大哥是您的亲孙,母亲是您的儿媳,大嫂是您的孙媳?”沐清溪淡淡地问。

    沐庞氏说不出话来,脚下却悄然多出一滩散发着馊味的水,沐清溪皱眉,沐清泉让她先行离开。猜到哥哥要做什么,沐清溪并不多留。她站在屋子外面,腊梅花的香气幽微细腻。等了这么久,一直以来想做却又不能做的事,今天终于成了。

    有沐清泉在,不必担心侯府倒了客儿无人可依。沐庞氏和沐驰留着再无意义,也就该为各自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

    母亲、父亲、大嫂,哥哥为你们报仇了,你们在天上看到了吗?

218终章

    “客儿,这是爹爹,乖,喊爹爹。”沐清溪轻声哄着小团子。

    小团子看着面前的陌生人有些害怕,小小声地反抗,“不要。”说完小胳膊往沐清溪脖子上一挂,脑袋埋在沐清溪颈间怎么都不肯起。那个人看起来好奇怪,爹爹是什么,他才不知道,他只要姑娘!

    “哥哥……”沐清溪有点愧疚,先前以为哥哥和大嫂已经去世,她几乎从不在客儿面前提起父母二字,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所以,在客儿的印象中,“爹爹”和“娘亲”这两个词都是很陌生的,他甚至无法理解这两个词意味着什么。

    沐清泉看着客儿,这是他的儿子,秦氏为他留下的血脉。这三年里他曾经暗中到过兰溪村,躲在一旁看着他们生活,荇儿把他照顾得很好。他的孩子健健康康地活着,只是看着便从心底觉得亲近。

    “没事”,他说道,“日子还长,以后会慢慢好起来。”

    只要他还活着,客儿总会认他,到那时候,他要告诉他,他的母亲是世间最好的女子,如果她还在世,也一定是最疼爱他的母亲。

    沐清溪的心弦因为这句话微微放松,是啊,只要人还在,以后的一切都有机会改变。不过,有件事她还是必须告诉沐清泉。

    “不用说了,我都知道。荇儿,你已经尽力了。”奶娘刘氏的事只怪沐驰和徐氏太过阴毒,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他才刚刚在金沙帮中站稳脚跟,一时无暇顾及,若说有错,他这个做父亲的错得更多。

    “哥哥也不必太忧心,智空大师近日一直在为客儿诊治,待余毒清空再好好教导,日后客儿会与普通孩子一般无二。对了,你刚回来,要不要去风霁堂见见三叔和三婶?你不在的时候,多亏了三叔和三婶照应。”

    沐清泉颔首,“是该去谢过三叔和三婶。”

    入夜是难得的星空辉映,前几日下的雪尚未化尽,月光照在地上,白色的月华与同色的雪融为一体。星河如练,长空如墨。

    书案上展开放着一幅画,画中人身形颀长,只是一个被背影却敛尽风华。窗边一声轻响,沐清溪头也不回道:“阁下真是做惯了梁上君子不成?”

    赵信步走到她身边,朗声答道:“小姐深夜相候,小生若是不来岂非辜负了这良辰美景如花美眷?”

    “你还有理了?”她侧首看去,视野中映入一张清峻熟悉的脸。心忽然间“砰砰”跳得快极了。男人瘦了,似乎还黑了一点。几个月的战场杀伐,让他褪去了在洛京沾染的温软,又重新变回了初见时那个凛冽森寒的人。所不同的,他看她的目光带着缱绻的情意。

    “皇后面前,小生岂敢班门弄斧?”赵笑着打趣,他随口道来,落在沐清溪耳中却听得她心神微震。

    “怎么了?”见她失神不语,赵走上前,左手轻抬起她细嫩的下巴,凑近了问,“想什么呢?”

    “想你。”沐清溪下意识地答,回过神来才看到他满含笑意的脸。

    “人就在你眼前,只看着还不够?”

    沐清溪一本正经地点头,“当然不够,要时时想着,刻刻不忘,那你呢?”

    “我什么?”赵明知故问。

    沐清溪瞪他。后者忽而伸手将她整个地圈入怀里,声音低沉而清晰,“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心尖儿一下子柔软如水,唇角轻勾,眉眼弯弯。时间最美好的事莫过于你爱的人也爱着你,你想着他的时候,他亦念着你。

    怀里的小姑娘乖顺得很,赵抱着抱着心底升起一股难耐的冲动。少女的身形比之之前长开了些,曲线玲珑有致,柔软的地方抵着他的胸前,怀中的身体如一把温香软玉。他是个正常男人,眼前是他心心念念的妻子,身体深处的火越烧越旺。

    一滴汗落在脸上,沐清溪从他怀中抬头,看到男人满脸的汗满是惊讶,“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说着,抬手就抚上男人的额头,“呀,好烫,你是不是唔”

    男人的唇仿佛灼烧的焰火,炙热的温度将她整个人融化在其中。带着她共舞,带着她沉沦。攻城略地般侵占每一寸领土,一丝一毫都不放过,所过之处沐清溪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舌尖传来尖锐的刺痛,把赵快要失控的神志拉了回来。低头,怀里的小姑娘眼睛通红急促的轻喘着。“别怕,别怕,让我抱一会儿。”

    他的声音粗哑得厉害,沐清溪一动不敢动,任他抱着。

    赵也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他只是太久没见到她,只是想亲近,却低估了自己对她的渴望。眼下火起了,她又太小,时机不到,只好自己忍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喘息声渐渐正常,沐清溪稍稍松了一口气。赵忽而低头,贴着沐清溪的耳边,热热的气息喷洒在白玉似的小耳朵上,将玉耳染成一片绯色。

    沐清溪听清了耳边的话,立刻从赵怀中抬起头狠狠地瞪着他,眼睛里清清楚楚地写满了控诉。只是她眼含春水的样子实在是没什么威慑力,反而娇艳勾人得很,引得赵差点又要失控。

    《梁书景帝本纪》:元月二十三,卜之,吉。帝登基,改元清平,是为清平元年。四夷上表,朝臣咸服。帝以沐氏女贤德淑慎,温仪恭俭,册其为后……

    二月十二,卜之,嫁娶大吉。帝迎后于凤仪宫。

    安远侯府中焕然一新,处处张灯结彩,菱花窗上贴了大红的“喜”字,廊下的灯笼也换成了鲜艳的大红色,府中下人忙忙碌碌的来去,看似慌张却丝毫不出差错。

    清晖院里。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配。有头又有尾,死生共富贵。”

    每一句都是最美好的祝福,杜欣一边念着一边梳理锦缎般的长发,心中感慨万千,“荇儿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新娘子。”

    沐清溪看着铜镜中倒映出的容颜,长发在姨母的巧手下被梳理成髻,从今天开始,她就不再是闺阁女儿家,要梳发髻了。

    “姐姐和姐夫在天有灵,看到你这么幸福也会安心了。”

    “姨母。”沐清溪侧身拉着杜欣的手安慰她。

    杜欣摇摇头,按了按眼角,脸上是高兴的笑,“我没事,今天是荇儿的大日子,姨母一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咱们皇帝陛下移不开眼睛!”

    穿上礼部加急赶制的嫁衣,身披霞帔,头戴凤冠。嫁衣裳上绣的是龙凤呈祥连理相惜,沐清溪抱着手中的宝瓶,稳稳地坐进迎亲的凤舆。庄重的乐声响起在耳边,凤舆经由皇宫正门而入,她的手心里沁出一层薄汗,心里突然间紧张起来,这种紧张在到达太庙前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稀里糊涂地随着身边人的引导下了凤舆,眼前是层层叠叠的台阶,台阶之上远远立着到人影,看不清面容。她知道,那是赵,他在台阶的尽头等她,等她走到他身边,与他共看天地浩大山河壮丽。

    “朕惟德协黄裳,王化必原于宫。芳流彤史,母仪用式于家邦。秉令范以承庥,锡鸿名而正位。咨尔沐氏女清溪,安国公沐讳骏之女也,系出高闳,祥钟戚里。矢勤俭于兰掖,展诚孝于椒闱。慈著螽斯,鞠子洽均平之德。敬章翟,身表淑慎之型。夙著懿称,宜膺茂典。兹仰遵慈谕,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尔其祗承景命,善保厥躬。化被蘩苹,益表徽音之嗣。荣昭玺绂,永期繁祉之绥。钦哉!”

    接旨谢恩,手捧金印宝册。抬头看到他的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在看她,那个人眼中倒映着满天星光,深邃而瑰丽,手伸向她,等待她将自己完全交付。

    心底的紧张忽然间淡了,她从容地伸出手放到他张开的手掌中,被他紧紧握住,像是一生的承诺。

    一大一小,一柔一刚,明明那么不同,却又奇异的融合。

    高台之下,山呼千秋万岁,国寿永昌。

    高台之上,她与他并肩而立,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低头看进她的心底,薄唇开合,一道声音落入她的耳中。

    那么清晰,那么坚定

    红尘万丈,惟你是我的极乐净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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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香介绍:
沐清溪造过很多的酒,
桃夭流霞,玉膏玄碧,
到头来才发现,
赵璟合该是她这辈子最香的酒,最醇的酿,
但愿沉醉不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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