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朱侠武?
“久闻权力帮帮主大名,今日特来一会,还请不吝赐教!”
远远的,那一行蒙面人中,当先一身形高大之人已阴恻恻的开口,雄浑内力勃而不发,声音径直传了过来。
高手。
目光一扫,燕狂徒已见这一行共有十二人,看其身法或轻灵飘逸,或沉稳厚重,或诡异灵动,虽说路数都不一样,但无一例外,竟全是少见的好手。
“武当,少林的路子?俗家弟子?”
靳无救眼力不凡,见到十二人动行间的变化,不免心头一沉,神情微变。
这二者可都是正道的泰山北斗,自古威名极胜,底蕴更是非同小可,少林七十二绝技早已名震江湖多年,武当派的武功亦不遑多让,那“先天无上罡气”正是出自武当,乃是不传之秘,仅此一种便已然后让人闻之变色。
放眼偌大江湖,不知多少有头有脸的人物是出自这两大派,往往只是学得一两门技艺,便已受用终身,名动天下,故而也是最容易分辨的,但凡认出来江湖人都会给几分薄面。
而今这十二个人竟全然使得是两派的武功。
“藏头露尾的鼠辈!”
燕狂徒却不以为意,他走到船头的一角边缘,俯身将地上的一对拳套拾起,然后不急不缓的戴在手上。
微风拂过玉带般的江面,涟漪层层,应着两岸的山影,飘着天空的云影,只好似天穹坠下一角,风景甚好,可惜却被一支支打落的箭矢捅了个模糊。
“可敢报个名姓?”
燕狂徒居高临下,静看着他们飞快逼近,环臂而立,青衫飘动,灰发浮扬。
“呵呵,也好,让你死个明白,老子姓朱!”
说话的还是那个高大男人,他面遮黑布,只露着一双眼睛,眼眶深陷,双眼微鼓,像是泛着铁锈般的颜色,眼神阴鸷无比,如鹰如隼。
“朱?”
燕狂徒咀嚼着这个字,目光稍动。
“原来如此,看来不光是只有我想吞别人的地盘!”
忽然。
那江中乍闻水花响起,数条身影似游鱼般冲出水面,一天天钩索直朝船上抛来。
水中有人。
“无救,不留活口!”
燕狂徒头也不回的对着身旁的靳无救吩咐道。
“是!”
靳无救脸上不知何时已尽是狞笑,内力一催,口中一声急哨响起,立见两岸山林中凭空冒出喊杀声。船室内,更见一个个手持劲弩的帮中弟子鱼贯而出,对着那些江中潜水的敌人交替连射起来。
不一会,江水泛红,一具具插满弩箭的尸体便浮了起来。
“哗!”
眼见躲不掉,已有人趁机冲出水面拽着钩索跃上船头。
可迎面就见一只黑寒铁手砸来,头颅瞬间爆碎,无头身子仿佛破布般又落了回去。
一拳砸出,燕狂徒直直自船上跳下,身子直坠江面,乍见他双脚甫一落水,脚下江面便如一颗巨石砸下。
“轰!”
水面炸起一道水柱,燕狂徒再次借着水柱之力高高跃起,身形一展,就如离弦之箭,径直激射向岸边。
而那水中,激起的巨浪飞快荡向远处,本是安静幽深的水底就见一团团血花接连绽开,宛如一团墨迹,然后被冲散,不多时,又是数具死鱼般的尸体浮了起来。
燕狂徒站在岸边。
孤漠如石的眸子此刻仿佛有了某种神异的光泽,看着已到十数丈开外的十二人,他轻声说:
“来!”
对方疾,疾的是杀机,是步伐,只因燕狂徒早有防备,如何不疾,不急!
而他只是缓。
徐徐迈步,似风云欲动,惊变将起。
然步伐起落之声却又格外冷静,沉稳,风云之变,本该在浮,在虚,轻飘如风,可他之变,落地一瞬,只宛若生了根,铿锵有力,似那一声声鼓点,带着一种慑人的韵律。
“踏!”
“踏!”
“踏!”
……
仅是脚步,那十二人已有大半骤缩了瞳孔,眼露惊色。
同样的步伐间距,同样的脚步起落。
造就了如长江叠浪般的气势,如滚滚江水,一浪又一浪向他们冲来。
气势如狂,荡起尘土飞烟。
“小心,脚步声有古怪!”
为首的阴鸷男人嘴里猛得尖声提醒道,他骇然发现自己的心跳居然潜移默化的随着对方的脚步而改变。
这是什么诡异武功?
也在说话的同时,他抬手一张,这一张便是一张撒开的铁网,朝燕狂徒罩去。
双方距离本就不远,寥寥不过数步,对方竟凭一己之力而先声夺人。
看到这张铁网,他们面前正缓步而行的燕狂徒蓦然止步,神色有些诡异,有些莫名,视线落在男人身上,像是把他瞧了个通透,然后说了三个字。
“朱侠武?”
阴鸷汉子撒出铁网,正欲再出手,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名字,他身形一震,一双眼睛先是瞪大,然后又眯起,嘴里脱口道:“你,你怎么?”
见他这幅模样,燕狂徒喃喃道:“有意思,那今天,不管你和那朱月明有什么关系,都得死!”
却说他这双脚一停,脚步声自然也停了,十二个蒙面人里,几在瞬间有一人喷出口血来,沿着黑布滴落,有三人身子一震,如遭雷击,摇摇欲倒,剩下的不是气息微喘,便是心跳加剧。
谈笑伤人,众人惊惧莫名。
“上!”
伴随着阴鸷汉子一声令下。
遂见寒芒闪现,却是朴刀出鞘,雪亮刀身映着日光,随声散开,将燕狂徒包围其中,化作一个莫大战圈。
刀身一横,众人急走,竟是化作一方刀阵。
那名叫朱侠武的神秘高手先前落空的铁网再次罩来。
陡然。
燕狂徒动了。
只如千军万马,乍起隆隆风雷之声,双拳一出,未闻惨叫,一人身子已似飘叶般倒飞出去,无力了摔落在地,生机亦如落叶飞快消逝。
带着“噼里啪啦”的细碎声响,七窍流血,刀折命丧。
而那铁网,未及落下,便似破布般被凭空而起的恐怖罡气撕碎成无数块。
“杀!”
厉啸中,朱侠武目泛精光,提掌迎上,双手赤如烈火,余下众人亦在同时奋起刀光劈来,十数柄亮着寒光的刀身只欲将他乱刀砍死。
“呵呵……”
众人耳畔忽乍闻轻笑,旋即就听耳边如有厉鬼哭嚎,呼啸声动,一股惨淡灰意蓦然散开,却是自那黑寒铁手之上。
朱侠武先是一愣,而后双眼豁然瞪圆,失声怪叫道:
“这、这是、白骨追魂掌?不死阎王?”
092、杀敌
“让你死个明白!”
同样的话,不同的语气,不用看朱侠武就已经知道自己的脸色肯定难看非常,这句话前不久还是从他的嘴里说出的。
不想如今却是从对手嘴里说出。
他在惊,更是在骇,不光是他,其他人无不是勃然色变。
刀身齐落,却见燕狂徒面前忽起一股白茫茫的劲气,卷荡着尘烟,化作一堵罡气,一时间劲风狂飙般涌出。
“砰砰砰!”
一众冷寒刀身瞬间崩毁,碎片四散激飞,众人连连退避。
“嘭!”
一声闷响。
但见朱侠武赤红如火的右掌正对着一只泛着令人毛骨悚然灰意的铁手。
两掌相对一瞬,余劲激荡,迫的二人衣袂翻飞。
朱侠武一击即退,身形乍动,腰身一伏,右腿已横扫踢出,势如疾风骤雨,尽是踢在他的护体罡气之上,其余众人虽失了兵器,此刻亦是围攻了上来。
拳掌腿脚,层出不穷。
燕狂徒神情平淡,足尖一点,身形腾挪后撤之余,双手五指一张,灰意霎时勃发,呼的劈出一掌。
寻常掌劲本是无形无质,然此刻燕狂徒一掌拍出,却见灰意弥漫,化作数道鬼气森森的灰色手印凌空飞出。
四条紧追急攻的身影立时翻飞而起,中掌倒地,眉心印堂转眼泛着一股惨碧碧的青灰,一张脸更是惨白无血,活脱脱的似是死人,透着股森森鬼气,仿佛真的成了鬼。
余下众人见状无不打了个激灵,心神震颤,攻势一缓,就连朱侠武都忌惮非常的退避三舍。
这“白骨追魂掌”早已凶命在外,乃是江湖中传闻最为歹毒,最可怖的掌法,并无之一。
据传中此掌法者虽多是当场毙命,然到底还是有例外,有三人便中掌未死,这三个人乃是八大刀王之三“五虎断魂刀”彭门五虎中的彭尖,“惊魂刀”习炼天,以及“相见宝刀”的传人孟空空。
他们中了掌便没死,可是相信见过他们如今模样的人都觉得他们还不如死了的好,生不如死,浑身血肉腐烂大半,半死不活,比那鬼还像鬼,每到月圆之夜更会受那掌劲死气噬体之苦,哀嚎惨叫,痛不欲生。
三人遍寻天下名医,却全都束手无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减少痛苦。
如此,这种令人骇人听闻的掌法才为世人忌讳莫深。
只是随着“金风细雨楼”副楼主燕狂行的销声匿迹,这种掌法便似惊鸿一现,没了踪影。
世人只传其已远走塞外,不得而知。
未曾想,此人竟是改头换面,于短短半年时间创建了雄霸一方的惊人势力,这要是传出去,只怕江湖上必会掀起轩然大波,就是京城里的那些大人物也要坐立不安。
“四爷!”
“饶我一命啊,我再也不敢了!”
望着那两只像是燃着两团灰色鬼火的铁手,离燕狂徒最近的一个人心神早已崩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鼻涕眼泪肆流。
只是下一刻。
“噗!”
燕狂徒神情漠然,脚尖一压一戳,一颗石子便已激飞出去,正中那人胸口,瞬间血花溅开,直挺挺的倒下
“蠢货,他已现出这种掌法早已抱着必杀之心,今天唯有杀了他才能活!”
朱侠武索性一把扯下脸上黑布,脸色确实难看,铁青阴鸷,却是个下颌长有微须的青年,一张脸棱角分明,暗黄发黑,就似铁的一样,更惊人的是他黑衣下居然是一件铁衣。
短短十几个呼吸,十二个高手已去半数,剩下的五人本是惊魂未定,此刻闻言眼中也露出了狠色,分明是要搏命的迹象。
“杀!”
杀声再起。
朱侠武乃是众人中武功最高的,此刻率先出手,双手食指一伸,就听“嗤嗤”数道凌厉指劲破空而来。
少林七十二绝技,大力金刚指!
余下五人再起战圈。
“噗!”
燕狂徒淡然相对,双手只稍稍一抬,五指一挡,破空声消。
趁着这个空档,余下众人纷纷出手,可就见燕狂徒张嘴一吐,口中气息勃发如剑,一人刚刚跃起,眉心豁然炸开一个拇指大小的血洞,眼神瞬间黯淡,生机已绝,沉沉坠地。
再去一人。
此刻连同朱侠武在内只剩五人。
见又有人死,其他人眼中狠色更甚,一个个只是不要命般扑了上来。
“不足惜!”
一声低语,燕狂徒身形乍动,腰身一扭,豁然凌空而起,一双腿笔直如削,气势劲疾,如狂风鹰隼,凌空扫踢而出,一时间周遭俱是腿影,踢人软肋,点人死穴。
当中一人豁命出手,用的也是腿法,可是只与燕狂徒互拼了三两招,右腿便夸张的扭到腰后惨叫中被一脚踢在了咽喉,当场毙命。
不光是腿法,还有骇人听闻的爪功。
鬼爪“嗤嗤”声动,燕狂徒此时此刻,整个人周身各处仿佛都化作可怕杀器,膝、肘、手、脚、臂、腿,就连吐息都能取人性命。
四个人与其缠斗在一起,只觉得对方好似有三头六臂一般,人影窜动,你来我往,居然渐露下风。
“噗!”
闷响再起,就见一人捂着冒血的喉咙已软倒在地。
朱侠武眼底闪过一丝狠辣,对着那人的后心便按了一掌。
立时血如泉涌,那人本还没死,此刻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惨呼,身子瞬间扑向了燕狂徒。
“轰!”
一拳砸出。
只听布衣撕裂,肢体四散,血水横飞。
正这时,那破开的尸体后,一只肉掌已悄无声息,软绵如水的穿过血雨,朝燕狂徒当胸暗来,正是朱侠武。
与之前刚猛的路数不同,此刻他的功夫忽然由刚转柔,用的居然是武当绵掌,这般年纪,刚柔已为一体,实在是有些惊人。
“砰!”
一只铁手豁然抬起,这一掌便硬生生的按在了上面。
“若是你技止于此,你的命我便收下了!”
似没了兴致,燕狂徒说话的同时身形一震,脚下地面一颤,朱侠武立觉一股难以想象的沛然大力自那铁手上传来,如有千钧之重,身子已不由自主的被震飞出去。
这一刻燕狂徒似是了呼吸没了心跳,一双拳头握起。
“杀!”
剩下的两人仍欲扑杀过来。
刚到近前,却见双拳同出,二人身形蓦然一顿,胸口如遭重击背后衣衫绽裂,嘴里一口夹杂着内脏碎块的鲜红血水已喷了出来。
直直倒地!
望着朱侠武惨然的面容,燕狂徒轻声说:
“就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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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3、长江、黄河水道共主
狼藉的地上,四散着零星的残肢断体,风中飘着浓郁不散的血腥气,死了,都死了,除了一人。
朱侠武。
但他也快死了。
燕狂徒颀长挺拔的身子此刻仿佛一堵难以企及的高山峻岳,横亘在天地间,落在朱侠武的眼中。
他抖了抖铁手上沾染的血水,慢条斯理的语气显得格外平淡,如那江畔的风,天上的云。可一身杀机,乃至煞气,却又愈发的厚重,重的人喘不过气来。
“呵,生死未分,胜负难定!”
战到如今,唯有朱侠武不见损伤,他惨然的脸上腾起一抹冷笑。
但外伤不见,不代表内伤没有。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朱侠武脸色忽然再变,他忙低头瞧向自己的右掌,就见掌心一团如纱如雾的青灰之气不知何时正渲染在上面,错落的掌纹此刻像极了纠缠一团的棉线,甚至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清灰之气正像是一条蚯蚓般沿着他的手腕往手臂上攀爬。
死气。
定然是刚才对掌之际。
朱侠武心头瞬间一凉,一双肉掌再提,神情狰狞狠厉,双掌运劲而起,内力勃发,身上的黑衣立时纷纷碎裂,露出了下面的铁衣。
“受死!”
身形一动,厉啸中他凌空扑出,如离弦之箭,在空中螺旋腾转,立时飞沙走石,平地卷起一道风柱,以他为风根,推出的双掌陡然肿大一倍有余,紫中透红。
少林大手印。
至刚至猛。
燕狂徒气息一沉,首见凝神,双手十指一震,仍是直迎而上,其上灰意缭绕,掌劲势如排山倒海。
一人凌空出掌,一人傲立出掌。
轰然相遇。
“砰!”
双掌一对,只见周遭方圆数亩大地如地龙翻身,起层层震爆,推土如浪,声势好不惊人。
荡起的尘烟中。
一掌稍歇,朱侠武身形凌空一转,双腿已狂乱扫出,燕狂徒上身向后一倒,脚下一蹬,人已似陀螺般斜倾着地面转了一圈,眼见腿影扑面,他双手箕张,再迎而上。
肃杀之气,沉杀之意。
腿影已散,就瞧见朱侠武双腿已被双铁手擒住,五指一扣,却听“噼啪”炸响,伴随着朱侠武的惨叫,燕狂徒身子一直,一击膝撞已顶在朱侠武后腰。
惨叫戛然而止。
尘烟散去,只见一道屹立在暴乱中的身影,手中倒提着一具口鼻喷血的尸体,身上的铁衣已然变形。
“来人啊,埋了吧!”
……
四月初九。
权力帮副帮主率大舵主“戚少商”与“连云寨”旧部,奇袭黄河三十六处水寨,势如破竹,三十六寨寨主斩杀二十七位,总瓢把子朱顺水逃跑时被万箭攒射而死,沉尸黄河。
短短不过半月,黄河水道易主,“权力帮”至此震动江湖武林,掀起一片哗然,无需多言,已为天下公认的黑道绿林魁首。
无人知这副帮主姓名,然此行他一战成名,江湖人送外号“江海不流”,据传其轻功不但独步武林,更是继承了最最不可思议的大弃子擒拿手,一人孤舟独上,死的二十七位寨主,此人独毙二十一位,名震天下。
“权力帮”之势终于如日中天,势不可挡。
京城里。
“咳咳!”
一片明镜似的湖上飘着一艘蓬船。
船里,一白衣胜雪,披着狐裘的青年正安静的听着手下回报。
那个青年仿佛久病未愈,满脸的病态,病的苍白无血,像是病已入肺腑,偶起的呛咳每每总是伴随着剧烈的喘息还有总吐不尽的血痰,呼啸的气息,宛如有人在他的胸腹间用剑捅了千八百个窟窿,总是填不满。
他斜倚着枕,和着微风,将那双轻慢疏狂却又透着侵骨寒傲的眼睛望向不远处的湖心小亭。
那里,有琴声。
亭中,一个经霜更艳,遇雪犹清的绝美女子正抚着琴,袅袅的琴声入耳,他那苍白的脸色才仿佛多出一丝红润,宛如峻刻满是寒峭的脸颊,也柔和了几分。
这个人,自然便是如今称霸江湖,雄踞京华的天下第一大帮,“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
除他外,船里还有人。
只有一人,这个人便是总管杨无邪,是他最倚重,也是他最信任的人,这个人自“金风细雨楼”创立之初便一直伴他父亲苏遮幕左右,到现在更是尽心尽力的扶持他,可谓是左膀右臂,更是智囊,是军师。
“老四这次弄的动静可不小啊!”
苏梦枕听到消息笑了笑。
“权力帮?呵呵,他比我这个当大哥的还要有胆气,天下人谁不爱权力,可敢说出来的却没有几个,就连白老二也不敢!”
“他也比我们都聪明,京城水太深,待在这里反倒处处受制于人,如今他势力已成,天高皇帝远,想来没几个人能挡得了他了!”
杨无邪年轻英朗,穿着一身素色长袍,儒雅得体,他就坐在苏梦枕对面,静静地听着,等苏梦枕说完,他才接口。
“楼主,你说四爷会不会……”
“会和咱们争?呵呵!”
苏梦枕淡淡一笑,听着琴声,他说:“不会的,老四是个聪明人,他只取了那两处水道,便是想告诉我不会和我争,而且,如果我是他,我就一定会等。”
“等?”
苏梦枕看向杨无邪。
“是啊,等,等白老二!你不是说,他前些日子去了蔡京的府邸么?我如今虽说退了下来,但帮中大事决议还是要看我的想法,几个元老虽说明面上尊他,但暗地里还是以我马首是瞻,以我对二弟的了解,他心比天高,总想着一飞冲天,如今只怕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当上楼主了,他想要与我对抗,就只能借助外力,看来应该是真的。”
“唉,他太心急了,我如今病煞缠身,只要时间一长,他的地位也必然稳固,可惜,老四只怕早就想到了这一天,等我和白老二两败俱伤的时候,恐怕也就是他再入京城的时候,无邪,到时候,若我不在了,你可一定要推老四一把,我怕帮中人心不服……咳咳……”
“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如果白老二真像我说的那样,他现在一定想着怎么把小石头挤走。”
“对了,你说那副帮主使得是大弃子擒拿手?”
苏梦枕眼睛就似在放光。
“那就说得通了,看来,老四的手段还是有些高明啊,居然把咱们所有人都瞒过了!我记得当初他和狄飞惊一战有人看到了,是谁?”
杨无邪道:
“雷滚,林哥哥!”
“嗯,你去问问他们要不要去老四那,不想去的话,就让他们消失吧!”
“至于白老二,由他去吧,雷总堂主一死,我总苦于再无对手,想不到我这几个结义兄弟,一个比一个精明。”
“我现在最好奇的是,老四会以什么身份再入京城,兴许,会给咱们一个惊喜!”
湖上琴音缥缈,烟波浩渺,蓬船渐渐朝湖心亭划去。
094、大人物来了
“四、四爷!”
“燕副楼主!”
楼船上,
议事堂里,雷滚与林哥哥两两跪在地上,惊骇莫名的望着上座的灰发老人,被那居高临下的目光一扫,他们只觉得胸口发闷,几快窒息。
倘若不是对方亲口承认,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如今声名如日中天,号令黑道绿林的“权力帮”帮主,竟是昔日名动京华的“金风细雨楼”副楼主,燕狂行。
怪不得,怪不得江湖中人都不解为何凭空冒出来这么一个煞星。
现在,一切都说的通了。
战战兢兢中,二人就听燕狂徒说:
“除你们之外,还有人知道狄副帮主会大弃子擒拿手么?”
雷滚一个激灵,忙道:“四爷明察,除了楼主问起过,那一战我们一直烂在肚子里的,从未对别人说过,白副楼主我们也没说!”
林哥哥连连附和。
“那就好!”
一旁的狄飞惊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他终于直起了腰。
“往后,你们便跟着我吧!”
燕狂徒按椅起身,目光流转,负手而立。
“看来,大哥已经察觉到了,有让你们捎带什么话么?”
见识过燕狂徒的狠辣,雷滚早已心有余悸,哪敢怠慢。“不曾,杨总管只是吩咐我们前来见您!”
略一沉吟,燕狂徒慢慢走了出去,头也不回的说道:“往后你们就为帮中护法,暂时不要以真面目示人,还有,以后称我为帮主,要是记不住,我就刻在你们身上!”
“是是,属下明白,属下一定谨记!”
二人忙点头应诺,汗流浃背。
这年春,“权力帮”俨然成了江湖中除“金风细雨楼”外的第二大帮,只是按理来说一山不容二虎,如今“金风细雨楼”势大,帮众遍布天下,所有人只以为京城那些大人物定会趁着“权力帮”羽翼未丰前将其连根拔除,可日子越来越长,京城却不见丁点响动。
那白愁飞不见动静倒也罢了,苏梦枕竟然也没动作,一时间只以为他们是默许了“权力帮”的存在,亦或是忌惮,反倒更加助长了“权力帮”的威名。
可让人意外的是,“金风细雨楼”的人没等到,反倒来了另外一位不得了的人物。
六月初旬。
三峡上不知从何处驶来一艘精致的画舫。
这画舫一经出现便连破“权力帮”十七处分舵,准确的来说不是破,而是视若无物,犹如直入无人境地,一直到“瞿塘峡”口,长江北岸的“白帝山”方才停止。
山上有一座城,名为“白帝城”,此城号称“诗城”,可观“夔门天下雄”,如今入夏,两岸青山对出,江水如碧,猿啼哀转,美不胜收,自是惹来不是文人墨客的流连。
可等画舫上的大人物上去,上面便清静的厉害。
听到手下的回报,离此不远的燕狂徒自是亲至此处,何况对方来意本就是为了见他,否则,也不会弄这么大的阵仗,先来了一个下马威。
他上了山,一只走到半山腰的时候,这才停步,不远处,一个倚江而立的凉亭里,他看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倒是不怎么奢华精致,不过寻常样式的袍衫,但身份却极为不俗,不俗到强以“天下第七”与“**青龙”也只够资格安静的站在外面。
“好!”
“未见其人,仅听阁下一举一动,皆含龙腾虎跃之势,权力权力,却不知在你眼中,这二字何意?”
那人临江负手而立,意态优雅出群,卓尔不凡,气质超然,背对着燕狂徒,像是在看脚下连忙起伏的丛山峻岭,还有那回转蜿蜒的壮阔长江。
“你还不答话?”
亭外却也有人开口,那人躬身站在一旁,既不是天下第七,也不是“**青龙”中的一人,而是一个紫瞠国字脸,下颌挂着五绺长髯,不怒而威的中年人,一身威势极重,这样的一个人,要么是朝野中位高权重之辈,要么便是一方江湖巨擘掌握无数人的生杀予夺。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破天荒的如小厮一样站着,那这里头的人,身份地位又该何等惊人。
燕狂徒同样背着双手龙行虎步而来,他今天只穿了一件素青薄衫,勾勒着挺拔健硕的身躯,衣襟半敞,古铜色的胸膛在太阳底下泛着异样的光。
闻听话语,他沉声道:
“权力,依我看,“权”字不妨改为“拳”!”
“拳?”
亭里的人似没听明白,然后又似想到了燕狂徒的所作所为,问道:“拳脚的拳?”
“正是!”
“哦,有趣,那我却要请教一番,一人之拳,可否抵得过万人之权?”
燕狂徒洒然一笑,轻描淡写道:“万人之权,便如武夫兵器,握的住才有用,若握不住,说不定反受其害,所以,光有权还不行,还得有力。”
亭中人似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终于转过身来,却是个形貌儒雅,面如冠玉的老人,确实是老人,对方虽然保养的极好,然眼角以及额头上那一条条细密的皱纹无疑是暴露了他的年龄,一个花甲老人。
“那按阁下的意思,力才为根本?”
燕狂徒步步行来。
“自然,若无力,何以握权?”
“恕我不能苟同,阁下岂不知权在前,而力在后,以你所言,为何不叫力权,何故叫权力呢?当是权为本,若有权,一言一语皆含莫大威力,就如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金口玉言,天下人的生杀予夺,不过一语,你一人之拳可能做到?能敌十人百人千人万人,可能敌百万人?能敌天下人?”
对方眼神闪烁,不见沉沉暮气,反倒透着股子灵活,像是在笑,威严中带着慈蔼,语气里竟还带了点俏皮和奸险,让人难窥深浅。
二者相隔并不远,燕狂徒几句话便已走到十余步开外,他稍作沉思,然后缓缓开口,淡笑道:“此言差矣,而今天下内有民不聊生,叛军四起,外有强敌环伺,这天下人何须我敌啊,不敌自溃,可见,当今皇上已是力不从心,以致大权旁落,反受其害,可见阁下之言并不属实。”
他此话一出,不远处一处峭壁陡崖上豁然睁开一双眼睛。
凉亭外,就听那个国字脸的中年人大声呵斥道:
“你大胆!”
095、元十三限
“大胆?”
“人生在世,就如逆水行舟,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可他们走的太慢了,一生荏苒不过数十载,正是因为胆子小,有太多的人终其一生落了个一事无成,碌碌无为,若想走的比他们快,比他们远,比他们高,不胆大一些如何成事。”
燕狂徒一笑,对那人的呵斥不以为意,不过他视线一转却径直掠过“**青龙”,落向不远处险峰绝顶上适才睁开的那双眼睛,有眼睛,自然是有人。
而且还是个极为俊美的男人,半头白发,高挺的鼻梁,墨眉黑眸,下颔长着些许刚硬的短髭,脸颊上还有一条触目惊心的刀痕,倘若是男人,生了这幅相貌多是带着几分阴柔,可此人却有一种难以想象的硬朗,外罩一件黑色绣金大氅,腰带上缀着数颗宝石、白玉、玛瑙,在阳光发着光。
那人面无表情,只是淡淡的投来一对目光,难以想象的目光,像是带着沁人肺腑的寒意,宛如两颗千万年不化的冰魄。
“有道理!”
亭里的人点点头,他也在笑。
“不过,就依你所言,我还不知道你的力有多强,又能握多大的权?”
“哦?不知道你能给我多大的权?”
燕狂徒走了过去。
但他每进一步,脚步便沉一分,脚畔的细碎沙石更在不住颤动,上下弹跳,就好像面前有一股惊涛骇浪正冲击而来,而这骇浪的源头,正是源自那对目光。
那个人,正散发着比“**青龙”以及天下第七联手还要恐怖的杀意,无孔不入,恍惚间整个天地都在排斥他。
“你知道我是谁?”
亭里人笑呵呵的问。
燕狂徒道:“蔡太师这个问题可是有些多余了!”
“呵呵,是我多此一举了!”
亭里人不以为意,仍是在笑,此人赫然是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高权重,权倾朝野的当朝太师,蔡京。
他目光晃动,又问了。
“那你知道这位是谁么?”
蔡京口中的这位,自然是那峭壁绝顶上的冷漠男人。
燕狂徒望了过去,背后双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直好似他想要握住身后辽阔江山,又仿佛是要握住那无形的天地,他道:“还未请教!”
蔡京不紧不慢的温言道:“阁下既知**青龙,不知是否知道他们的师傅?不得不说,你的面子很大,这位,便是元十三限先生!”
元十三限?简简单单的一个名字,从一个不通武功的文官嘴里说出竟是带着一股异样的煞气。
燕狂徒两条墨龙似的眉毛一拧,神情一变,心头一沉。
“便是你败了我这几个弟子,还破了他们四个的合击之阵?”元十三限说话了,声音微哑,而且尖,带着一股异样的穿透力,听着直好似低低的狼嚎一样。“虽说六人不全,但这阵法乃是我为了诸葛准备的,你竟只凭护体罡气破去,倒也不枉我破关而出,亲自来走上一遭!”
蔡京此时笑的像个老狐狸一样。
“阁下既言力为根本,不如,先试上一试!
燕狂徒目光闪烁,他笑了
“又要试?”
蔡京道:“自然要试,不试,怎知你有没有资格入京城灭除匪党!”
“匪党?”
燕狂徒疑惑发问。
蔡京好一会才说出一个名字。
“金风细雨楼!”
燕狂徒心头一突,脸上不动声色道:“太师莫不是和我开玩笑?江湖皆知那代楼主白愁飞可是您的义子,你却要灭他!”
“代楼主终究不是楼主,金风细雨楼始终都只是苏梦枕的金风细雨楼,如今天下内忧外患,金风细雨楼人多势大,与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当是大患,既不听话,留之何用,莫非,呵呵,还等着反受其害不成!”
“不妨告诉你,如今局势紧张,我们已有意扶持一个新的帮派,这个帮派不但会取代“金风细雨楼”与“迷天七圣”的位置,还能得朝廷认可,届时一统黑白两道,对我们来说可以平息江湖动乱,对你而言可武林独尊,岂不两全其美!”
“但有个前提!”
听着蔡京的话,燕狂徒眼神晃动。
“什么?”
蔡京道:“自然是忠心耿耿,听话懂事!”
燕狂徒心中冷笑,这老狐狸倒是精明的可以,一一句空话就想让他领着“权力帮”卖命。
“扬名立万,平乱除匪的事我还是很喜欢做的!”
那紫膛国字脸的人一瞪眼,沉声道:
“光说可不足以证明!”
燕狂徒一眯眼。
“那太师想让我如何证明?”
“如今大辽屡屡寇我大宋边境,势强力大,不过,好在那女真族愿与我们攻守同盟,如今已反辽自立,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帮上一帮?”
燕狂徒闻听此言眼皮一颤,他是深吸了一口气啊,然后迎着对方紧盯的眼睛,道:“呵呵,帮,自然该帮!”
蔡京笑眯着眼,微微一笑。
“你如今已是天下第二大帮,可世人向来只会记得第一,苏梦枕一日不死,你便始终要屈居在他之下,你若能证明忠心,时机一到,我会让你入京,到时候,一举铲除金风细雨楼,江湖势力尽归“权力帮”,不知道,这个权够不够大?”
燕狂徒点头不语。
“那现在,就让我瞧瞧你的力够不够强,金风细雨楼里高手无数,苏梦枕更是高手中的绝顶高手,要除他可不容易!”
“而且,元先生可是因为你特意走了这一趟!”
蔡京话音一落。
陡见元十三限身形如风冲天而起,化作一道虚影,再定,已到了燕狂徒的面前,简直就似一步横跨了数十丈,身法之高,世所罕见。
他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燕狂徒。
“当世高手,除却自在门人,我都忘记多少年没人有资格让我出手了,我一身所学,共有十三种绝技和七十七种奇术,今天,你只要在我手里能走过十招,我就放你一马!”
燕狂徒听到这句话平淡孤漠的门面容一变,背后的双手亦是垂放了下来。
“呵呵……哈哈……”
他在笑,自轻笑到放声大笑,再到狂笑,笑声一起不远处的清泉轰然炸起数道水柱,脚下碎石激射,花草簌簌飞散。
陡然,他笑声一止看向元十三限。
“你可知这世上什么最大?”
元十三限先是讶异,然后道:
“自然天地最大!
燕狂徒淡淡道:
“错!”
“天大,地大,都不如拳头大!”
“可敢去江面一战?”
他说着话人已朝一旁山道边缘的陡峭山壁走去。
“不知天高地厚!”
元十三限冷哼一声,也不废话,身形骤然一没。
这一日。
江山如画,江面上本来乘船观景的人此刻就见惊世骇俗的一幕,失声惊呼连连。
却见那白帝山一侧临江如削的陡峭山壁上,两道身影竟齐齐跨出了百多丈高的险崖,凌空高悬不坠,一人振臂如鹰隼般斜斜直射向江面,另一人双臂平举,单足点空,周身罡气聚涌如球,只好似御风而起,飘向江面。
大战将起。
096、翻天三十六路
……
“轰!”
一声炸雷般的巨响蓦然自江面而起,正式掀起了当世极巅一战。
数道水柱应声炸起几丈高,声势不同凡响。
而这惊爆的始作俑者,却在天上,准确的说是在半空,自远处陡壁飘来的两道身影,还未落下,已在空中交起了手。
一人身形展开只如游龙飞天,飘忽折返,宛如摆脱了大地的束缚恐怖的厉害,一人周身罡风呼啸,如狂龙入海,兴风作浪,激起种种尖锐呼啸,刺人耳膜。
这二人一上江面,就似天雷勾动了地火,又如两条孽龙相争,气劲爆冲间,赫然爆发出种种奇异神华。
“关七的无形罡气!”
“隆隆”再起一掌,元十三限眸子一凝,陡然嗔目大叱一声。
“倒!”
他说“倒”还真有人倒,临近的一艘渔船上,一个正撑船摇桨被眼前一幕吓得脸色发白的老叟,闻声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燕狂徒虽然没倒,他却也觉得头颅像是被千万根针扎中一样,眉头一蹙,耳鼻内已见殷红点点。
“哈哈,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元十三限冷笑中带着睥不可一世的狂态,他嘴上说话,用的正是那十三种绝技之一,一喝神功,手上功夫也不停,起、承、转、合,内力狂飙如瀑,运于双手之间,奇景乍现,就似得见两条云龙,在他周身间变势游腾,时分时转,时合时散,飘忽不定,防不胜防,神妙无穷。
只是那云龙虽神出鬼没,却往往都会被燕狂徒或以脚、手、肘、膝抵去,碰撞连连,气爆不绝。
元十三限正在大笑,但当他听到燕狂徒说出的话后,神情立时生出变化。
燕狂徒一边化解着他的攻势,一边沉声说:“听闻元先生身负数种神功绝学,早已是斩不得,杀不得,死不得,不知可敢和我打个赌?”
他口中说话,眼中却有光亮乍起,就好似终年不化的雪山上突然降下的一缕阳光,又似夜尽天明时那天地间的第一缕晨光,刺眼更是惊神。
竟是刀光。
眼刀。
赫然是狄飞惊的“眼刀”。
元十三限目光骤凝,被燕狂徒的眼睛一扫,惊觉头颅一沉,心口一痛,虽未见伤口,却好似真的被捅了两刀。
他不怒不惊。
“有意思,你且说来听听,赌什么?”
竟是浑然不在意那点痛楚。
“山字经!”
燕狂徒沉声语毕,双手猝然握拳紧攥。
拳罡一起,不由分说,便是一拳。
一拳砸下,那两条云龙像是一滞,继而溃散,二人脚下江水更在此刻先是一顿,宛如凝固成冰,继而就如砸入一颗巨石,江水哗哗分向四面八方,如飞瀑倒悬,生生压出来一个骇人的大坑,不见水花溅起,不见大浪飞激,就真的是一个坑,凹陷下去,被拳势挤出来的坑,久久不合。
要知道这元十三限是会十三门绝艺,也正因此而名闻天下,每一门绝艺代表的都是敌人的大限。
只是江湖人很少知道,当年“自在门”祖师韦青青青曾立下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已授徒弟门人的绝技,自身不可再用,否则当受不详之报。
乍闻山字经,元十三限神情不由一怔,他喜怒不形于色,平淡神情只如一尊冰雕。
“还真是小瞧你了!”
手中陡现绝艺,右手一探,乍见一缕江水簌簌而上,落在其手化作一截丈余长短的冰杖,就在燕狂徒一拳砸出的同时,他提杖一划,只如分了天地,一线而成,江水“唰”的便裂开一条骇人鸿沟。
不闪不避,那一拳便砸在了冰杖的一端。
好像算准了燕狂徒这一拳要落下的地方,以守代攻,一线杖。
“轰!”
江水倒流形成的大坑,瞬间支离破碎。
两道身影至此一招,终于是自空中落到了江面。
二人一分,元十三限缥缈轻灵如仙,倒撤而退,踏浪如飞,燕狂徒却似化身一叶扁舟于江上,直直倒滑出去,分浪截水,划出一道巨大的浅波。
青山绿水间,如此惊世骇俗一幕,却是只有寥寥数人得见。
“好,赌约是你说的,如何赌是否该由我来定!”
元十三限凌波不沉,如履平地,手腕一抖,手中冰杖霎时破碎,化作十数枚冰渣激射向燕狂徒,只在他身前数尺之地一一粉碎成尘。
燕狂徒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内的心跳声莫名的蓬勃了起来,他面色如常,也不搭话,似在等待下文。
元十三限没有表情的脸上蓦然多出一股杀意,本在数十丈开外的身子此刻猝然到了燕狂徒三步开外,狞笑道:“十招依旧,就以你生死来定!”
同时一掌按向燕狂徒天灵。
这一掌来的突然,元十三限仗着缩地成寸**一步便到近前,拍向燕狂徒天灵,莫说招数,凭其浑厚功力,一举一动皆含碎山裂石之威,这要是挨上一下,恐怕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
但确实拍下了,就在燕狂徒头顶上空,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恐怖碰撞,那是他的护体罡气与元十三限的掌劲在碰撞。
“唔!”
但即便如此,燕狂徒也不禁觉得头颅几快被人摁碎了。
“呵呵!”
可他非但不觉痛楚,薄唇一抿,一缕血箭顷刻已到被吐出,嘴里如吞惊雷,同时暴吼道:
“好!”
不知是说元十三限登峰造极,惊世骇俗的武功,亦或是那赌约。
但在顷刻,他头顶一片灰发瞬间如落了雪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白。浑身上下,更闻“噼啪”细碎之声,仿若骨裂,周遭涟漪未平的江水此刻伴随着燕狂徒鲸吸般的悠长吸气竟然齐齐漂浮出一片水雾,挡住了元十三限的视线,也遮住了他的身形。
血箭逼来,元十三限脚下一动,人已凭空挪移出去,他冷冷一笑,抬手一摄,掌中已多出一团清水,再一挥,清水登时被一股奇异劲道爆散拉长,化作数十枚状如牛毛细雨的细针,气针,劲气裹着水,可比那金铁所成的暗器更恐怖万分。
更恐怖的是细针射出,竟随着元十三限的气机牵引于雾气中神出鬼没,倏忽往来,像是要将雾里的人穿个千八百个窟窿。
可正这时。
元十三限的脸色倏然一沉,也不管那些气针,足尖点水而动,人已拔空飞起,便在一前一后的功夫,就在他适才站定的江面,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惨烈气息伴随着一道黑影,瞬间冲出水面。
但他刚跃到空中,面前已多出一张冷冰冰的脸,谁的脸?燕狂徒的脸,本就白了大半的青丝,此刻除却寥寥发尖仍散发着点点黑意外,其他的无不尽归雪白,活像神魔降世,一头白发中分而下,披在那宽而阔的挺拔雄壮身躯上,沾染的水渍此时就似落在烧红的铁板上,蒸发一空,冒着热气。
但他的眼中却散着滔天寒意,如冰魄,似寒潭,带着异样的压迫力。却是气息逆流,功行逆转,自他踏足此间,终遇不世大敌,首施此法。
哪怕当初遇到关七,他也不曾动用此法。
“今天,就让我称称当世绝顶的斤两,也让你见见我的底气!”森白泛红的唇齿间,是声声低哑乃至沙哑的声音,像是磨牙嚼骨。
“翻天三十六路!”
这一切看似漫长,但却转瞬便已发生。
元十三限蓦然瞳孔一缩,一条黑影“唰”的便当胸劈来,势如电闪,他此刻人在空中,缩地成寸**受限无处借力,且这一击之下,周遭空气宛如凝固,又仿佛带着无法言说的压力,一股极端可怕的气机牢牢锁定着他,竟然无法避开。
避无可避,只有挡。
只来得及双臂交叠一折。
“轰!”
下一刻,元十三限就觉得一股匪夷所思的巨力轰然临身,一条鞭腿压在他的双臂上,相遇一刹,瞬间被抽飞出去,贴着江面就如那打水漂的石子般,轰然飞了出去,带起一股大浪,狠狠地砸在了江边的一处山壁上,宛如挂画,深深嵌了进去。
可刚一落下,就见江面上忽起“隆隆”巨响,一人周身裹着实质般的恐怖罡气,兔起鹘落,每步踏下,水面必是陷下去一个恐怖大坑,炸起的水柱中,那人带着可怕罡风,人如离弦之箭般顶着一记惊世骇俗的膝撞,落向元十三限的胸膛。
那受江水冲刷了不知多少年的光滑山壁,此刻就见一张似蛛网般的巨大龟裂大坑,瞬间烙印在上面。
“哇!”
一口热血霎时自元十三限嘴里喷出。
就见他狞笑着右手死死的挡在胸前,望着近在咫尺的燕狂徒。
“好!”
“好”字刚落,他右手食指与中指忽然一弹。
“叮!”
清脆声响一起,一枚细针凭空捏造,真的是针,气针,气息所凝之针,无形无质,无处不在。
一时间周遭方寸立起骇然杀机。
“嗖!”
气针飞出,直逼燕狂徒眉心。
此等绝技转破人护体罡气,无孔不入,神鬼莫测,杀人于无形。
迎着气针的,是一片狂风骤雨般的拳影。
不光是拳影,还有爪影、掌影、腿影、指影,这一刻,燕狂徒所学诸般武功技法,竟是可融合无间,一举一动皆发挥出惊世骇俗的绝强威力。
宛如肉身已脱离凡俗之躯,像是不知疲累一般,又似达到了极致,任何技巧武功,皆已登峰造极。
江湖皆知,天下功夫,无外乎三种,乃是外功、内功、以及极为罕见的精神法,正是对应了精、气、神三昧。
而内功想要有所成就,却是要日夜吐纳行功,运转真气内力,功行周天,日复一日,或是以丹药填充气海,积少成多。
更神秘莫测的精神法则是愈加艰难,想要练成,于心性,意志无不是莫大的考验,等闲之人恐怕莫说入门,便是门都摸不到,若非燕狂徒两世为人,短时间内也无法建功。
但这外功,无论是横练之法,或是肉身大力,或是易骨换形,归根结底,都是依仗肉身而成的武功,甚至天底下所有运用肉身攻击的技巧,皆可统称外功,抛开运劲法门不说,拳脚、擒拿、腿掌、指爪等诸般手段,都是如此。
乃至刀、枪、剑、戟等百般兵器,抛开运劲法门不说,皆是由肉身而催使,兵器为手足之延伸,这天下人耗费无数载春秋寒暑,所求的“人器合一”更是需要无数日以继夜的磨合,方能运如臂使。
可是一人一生何其短暂,一门武功足以让人耗去半生光阴,燕狂徒嗜武成痴,嗜敌成狂,怎会甘心止步于此,天下诸般技法既是皆需肉身方成,他却想何不将肉身提升至一个匪夷所思,超乎寻常的地步,能驾驭万般技巧武功。
他肉身本就远超常人,达到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地步,四肢百骸,周身各处早已能随心所欲,关节骨头,经脉血管更是了如指掌,被他打磨熬炼了十多年。
一套拳法,假如别人需要千万次的习练才能初成气候,那他只需一眼便能凭借自身有所成就,以形观形,形为己用。
但光有形还不行,还得有力,天下武功,自是气为力,内力,可为神,驾驭诸法。
自得“先天无形罡气”加之他的“蛰龙功”以及“幽灵秘籍”,他的内力早已是水涨船高,日益精进,再加上气血之力,运劲使力,威能早已非同小可,可寄诸万般武功使其威能大增。
形神皆备,这最后的,便是自身武道的体现,驾驭或者说承载前二者,自身意志凝练的精神。
得此三者,天下万般兵器,诸般技巧,以肉身载之,以内力催之,以精神驭之,皆可配合无间,使之一举一动皆生莫测威力。
可惜的是,此法亦不过初创,如今首试,想要完善,还需一段时间。
但此刻显露的威能,无疑是惊世骇俗。
只在瞬间,那石壁上已留下无数爪痕,拳印,掌印,指印每一种都好像浸淫多年的惊世武功,威力莫大。
不过,元十三限的身影却已消失在了这狂风暴雨的攻击下。
“斩!”
不光是武道技巧。
攻势乍停,就见燕狂徒蓦然回身一转,右臂并指如刀,挥手朝着江面一处扫了出去。
一股骇然刀气瞬间透体而出,豁然落在江面,就见青芒暴跳,只在一片失声中,二十多丈长的江水竟为之截断,分水开浪,巨大的鸿沟,朝着一道身影蔓延而去。
元十三限目露惊奇,震撼,赞叹,还有杀机。
就见他一身气机忽然变得寻常,可他浑身伤势,此刻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转眼毫发无伤。
果然斩不得,杀不得,死不得。
097、最后一招
山水如画。
画中有人。
山腰的凉亭内,蔡京背着双手,居高临下,临风而立,俯视着江上战局,微微失神。
一旁那个紫膛国字脸的中年人此刻躬身站于一旁,也看着江面上的二人,一张脸也早已瞧的动容失神,当世武夫虽说不少,但这般远超俗世的一战却可遇不可求,任他位高权重,如今也不过初见。
半天,他低头问道:
“太师以为如何?”
蔡京长呼出一口气,拂了拂袖子,面含微笑道:“好身手,江湖江湖,果然龙蛇混杂,不想今天还真就见到了一条横行无忌的狂龙,狂徒之名,名副其实!”
“傅丞相,你觉得呢?”
一旁中年人身子一震,原来他竟是当朝丞相,傅宗书,但即便他是丞相,在蔡京面前却要躬身而立。“此人来历不明,仍有许多疑点,不过,一身武功却属当世绝顶,非同小可,就是不知能否敌得过诸葛正我!”
“这世上每个人或多或少心底都藏着一些秘密,此乃人之常情,不无大碍!”蔡京顿了顿。“至于诸葛正我,我心中已另有人选!”
傅宗书也不问是谁,只恭敬道:“太师英明!”
蔡京哂然一笑。
“前些日子,那边的人传信来报,说今年便要立国,国号都想好了,名为“大金”,而且,好像还有方小侯爷的影子,他似乎也对这“权力帮”感兴趣!”
“权力,权力,这权力帮倒是成了个香饽饽,元先生虽说是当世绝顶高手,但奈何无欲无求,心中只执着与诸葛正我分出胜负,如今这权力帮帮主倒是出现的很是时候,就是不知他那贪权好利之说是否属实,用的好倒也不失为绝佳的助力。”
“不过,他说的一句话我到很是赞同,力不足,反受其害,姑且先看看吧!”
二人说着话,一旁的“**青龙”与“天下第七”却是早已看的冷汗涔涔,心有余悸。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武夫所见自然如见恐怖,饶是他们这些做徒弟的,对自家师傅的武功境界也不甚了解,简而言之就是深不可测。
但现在这权力帮帮主竟与元十三限激斗数招还险些将其重创,试问他们如何不惊,如何不骇,至于悸动,则是感叹当日燕狂徒未曾施展这等惊世骇俗的武功,否则他们几个恐怕瞬间就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而另一边,就在白帝山隔江相对的一座青山上,山腰一侧的石亭里,也有人观望着这一战。
他们分别是一个抱着猫的妇人,一个弯腰的驼子,一个提剑凝目宛如秀才的青年。
三人看着江面一战,俱是双目紧盯不移,当那妇人得见青年一头青丝尽皆雪白之后,如水似烟的动人眸子里当即闪过一丝愁意,忧色。
一旁的驼子却目光灼灼,如见神妙,他可是心知燕狂徒与他交换武功才不过数月,不想如今初试身手竟已达这等非同小可的地步,竟抵得过他这些年来的苦修,甚至犹有过之。
那抱剑而立的青年震撼莫名道:“这便是他融合了诸般法门创出的武功?”
正是白飞飞,狄飞惊和戚少商三人。
狄飞惊像是早已看出了什么,不急不缓道:“还不够,此功尚未完善,多有不足,他如今是以秘法调动全身潜能,使之融合无间,而且他想要将诸般武学技法溶于一炉,尽归己身,其中不乏彼此排斥的,这样一来,损耗极大,说不定会留下难以想象的暗伤,此役一毕,只怕他免不了一段时间的恢复!”
“嗯?”
几人眼神忽而一变,各有不同,惊疑,讶异,震惊,却是瞧见了元十三限伤势自愈的一幕。
“莫非这便是他斩不得,杀不得,死不得的由来?”
江面上。
只见燕狂徒抬手一劈,分江开浪二十余丈,直逼元十三限。
“仅凭此功,你便有资格跻身当世顶峰!”
饶是元十三限也对燕狂徒施展的这门武功大为赞叹,可杀机不减,他瞧着面前笔直蔓延而来的鸿沟,不慌不忙,并起一道剑指,只朝着面前江水遥遥隔空一划,鸿沟瞬间就被截断,在一片隆隆巨响中,再次合拢。
然迎面就见一颗拳头携风雷之势横空击来。
一条身影此刻当真似化作真龙,背后大龙一起一伏,身子一缩一伸,在那山壁上猛一蹬,单凭肉身之力,已如龙横扑游腾而来。
正是燕狂徒。
元十三限双眼倏地一睁,口中舌绽春雷道:
“倒!”
又是一声倒。
一喝神功再起,这亦是精神法,凭意志念头伤人心神。
“呵呵!”
可迎来的,却是一声沙哑低笑。
“老调重弹!”
燕狂徒右拳当胸砸下,拳罡澎湃。
“你“山字经”与“伤心小箭”未彻底功成,十三门绝艺更是传出大半,如今你且算算自己已过了几招?”
“呼!”
拳势一落,罡风忽起,卷起惊涛骇浪,只是拳下却无人,元十三限就似变戏法般横挪出去三两丈,一张脸已有些难看铁青,只因如今已过了七招。
他一生无敌于天下,除了败在诸葛正我手中,早已不把天下武人放在眼中,谁曾想今日得见燕狂徒,竟然久战未胜,心中早已是当作奇耻大辱。
“你可知气剑?”
元十三限忽的自头上撷下一根发丝,随手一抹,竟见荡漾起一抹青光,绽放出无与伦比的惊世剑气,宛如一柄绝俗神剑,青光吞吐间,生出一股令人发寒的骇人锋芒。
一缕发丝,竟是堪比神兵利器。
燕狂徒却不与他多言,举拳,落拳。
这次是双拳砸出,周遭空气如浪排开,仿佛要化作真空。
“嗤!”
那缕发丝登时寸寸飞灰。
可就在这时,燕狂徒眼中的元十三限豁然一空,身后同时陡生出一股令人悚然的凶险。
就见一条手臂并掌如剑,血肉之躯吞吐着惊世骇俗青光,直从燕狂徒背后贯下,似要将其一击毙命。
却见。
“哗!”
燕狂徒脚下江水轰然逆流而起,罡气席卷,转瞬将其裹在里面。
“轰!”
水花四溅。
二人已然再次分开。
燕狂徒背后多出一条狭长血口,而元十三限的右手也已血肉模糊,可转眼伤口竟又愈合了。
宛如察觉不到背后的痛楚。
燕狂徒紧攥的五指豁然一展,双掌于胸前虚对,掌心间,一团难以形容的气飞快聚涌成形,吞纳着天地间的气,像是化作一个漩涡,就见缕缕江水如条条细小游龙冲出水面,在他双掌间汇聚。
“一招定胜负!”
098、伤心小箭,两败俱伤
最后一招。
观战众人此时心神无不提到了顶点,眼睛眨也不眨,身子动也不动,生怕一刻的疏忽就会错过眼前生平可遇不可求的一战。
虽说只是十招之限,然正因为有了限制,却要比那平时的厮杀更来的凶险万分,惊心动魄。
无需试探,一出手便是极端狠招,更是杀招,所以,一开始便是生死险境,毫无保留,奇技绝巧迭出,争的便是个孰强孰弱。
而胜负,这对很多人来说,特别是心比天高的人来说无疑比生命更重要。
终于是到了终局。
蔡京奸险狡黠的眼睛此时已沉凝如水,傅宗书同样死死的盯着,双手紧按着木栏护柱,“**青龙”与“天下第七”似已没了呼吸,他们沉息屏气,额上见汗,紧紧的看着江面战局,像是经历着某种惊心动魄的煎熬。
隔江另一侧,白飞飞,狄飞惊,戚少商如今也是心神紧绷到了极点,九招未胜,这最后一招,元十三限势必恼羞成怒,祭出生平所学最强一击,不用想也知必然是石破天惊,匪夷所思的绝世杀招。
先前九招之争便已让人动容悚然,在场之人乃至天下高手,只怕任谁上去莫说九招,便是谁能接下一招便足矣名动江湖。
可他们竟能拼斗九招。
两岸青山交映,映在绿水之上,蜿蜒如龙,曲折回转。
远眺而去,就见江上有两道人影正凌波虚立,如飘叶扁舟,在起伏流动的江水上,站在那云影之中,傲立于天地间。
燕狂徒蓄势而起,双掌虚对,掌间两股气机交融成旋,带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澎湃劲力。他体内气息如今逆流,一身内力倒行逆施竟生出非同寻常的变化,连带着“先天无形罡气”也生出匪夷所思的神妙变化。
周遭气机纷纷被扯入气旋之中,连江中水汽亦化作缕缕游龙般的细流旋转依附而来。
再见燕狂徒双手蓦然向外一撑,面前那团气旋只如没了束缚,霎时飞快一涨,转眼已如石磨大小,旋即更大,只在一众骇然失色的注视中,宛如化作一团五光十色的泡影,将燕狂徒包裹其中,脚下江水更在此刻飞速旋转而起,江面渐起漩涡,扭曲变化,像是一团卷起的破布,被撕的支离破碎。
四面八方的江水分分倒流而来,连带着元十三限也被带着撕扯而来,只见江中游鱼老鳖甫一临近无不被恐怖的气机绞碎成肉糜齑粉。
但让人意外的是,元十三限浑身气息忽急转直下变得淡然,不见丝毫峥嵘之态,普通无奇,宛如静水沉渊。
然后,他不知从哪解下了一张弓弩。
身形一定。
抬弩。
拔箭。
搭箭。
那是一支一尺有余的弩箭,青黑色的弩箭,但当他把箭搭上弩弓的时候,两世为人,几番生死险境中磨炼出的直觉告诉燕狂徒,他已遇前所未有之莫大凶险。
一股寒意直冲脊背,仿佛天地间忽然多出一股可怕杀机,无处不在,罩着他,锁着他,困着他,如那紧绷的弓弦,只待箭发一刻,必是惊天地泣鬼神。
伤心小箭。
到这最后关头,元十三限竟不息强行催发这尚未车底顿悟的绝世神功。
却也不对,准确的来说是不完整的“伤心小箭”,或者说还不足以称为“伤心小箭”,但尽管如此,也让燕狂徒头皮发麻,警惕大作
但已战到这般千钧一发之际,如何能惧?
答案是不能惧,不仅不能惧,更是要敌他,破他,胜他。
胜得过么?
燕狂徒不知,他只知道,退不得。
此时一退,不用多说必是生死之厄,即便不死,也恐武道之心受损,日后一退再退。
双手平撑如举,这一撑,燕狂徒仿佛支撑着那团泡影,又似撑开了一片天地,一片属于他自己的天地。口中低吼一声,满头青丝上那仅存不多的黑意瞬间片灰不存,白发翻飞如山岚急舞,像是缕缕燃起的白焰。
“砰!”
紧绷的弦忽然松了,终于松了。
事实上元十三限提弩搭箭再到射箭乃是一气呵成,并无间断,但这片刻的功夫却让人有了一种漫长煎熬的错觉。
“嗖!”
青黑色的箭矢,射了出来。
像是电,又似光,有仿佛天地间一抹多出来的星火,散发着淡淡青光。
也在同一刻,燕狂徒神情狰狞狠厉,一双手陡然一托一推。
一托,那团罩在他体外的恐怖气机瞬间被他双手擎举起来,一推,众人只见燕狂徒掌中托举的骇人劲气,此刻已划破了江面,似一颗巨大的圆石,又好似一团聚起的江水,爆发着令人心惊肉跳的威力,吸摄着江水,宛如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碾过江面,转眼已被鱼类血肉染红,轰杀向元十三限。
所过之处,江水竟被齐齐分向两旁,如被一双无形大手拨开,深达数尺,好不骇人。
而眼前,一条青光已划破天空,留下的轨迹竟非笔直,宛如活物,又似和它的主人心灵相通,竟是灵活变化,在天空化出一道弧线,射杀向燕狂徒。
燕狂徒浑身汗毛一竖,只见自己的护体罡气就如纸糊的一半,身形忙一侧,青光霎时擦着他脸颊划过,箭镞带起一串飞洒的血珠。
可那箭矢一箭刚空,剑势就已生变,箭镞乍然折返,像是通了灵性,竟在掉头直射燕狂徒背后。
而元十三限此刻也面临了莫大凶险。
眼前一团血色气机此刻正分开了江面,轰杀而至,隆隆如滚雷,声势场面无不惊天动地,恐怖的吸力哪怕他有缩地成寸**,竟也难以挣脱,何况,他如今催动“伤心神箭”本就是一心多用,此刻分心他顾,无疑是落了下乘。
宛如下定了心思,誓要射杀燕狂徒。
“哗!”
一声惊爆,燕狂徒双手一裹罡气,余力再催,伴随着气息一沉,脚下步伐变化,他脚下漩涡蓦然一顿,继而瞬间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大力扯碎。
就见燕狂徒身形一变如龙盘虎踞,双手各捏爪作势,一手曲肘五指朝上作擎天状,似青龙探爪,一手翻转直伸,如黑虎掏心,腰身一摆,双手青筋暴跳,龙虎合击出手。
直朝那支飞天入地,匪夷所思的箭矢抓去。
“噗哧!”
燕狂徒双爪齐出,赫然抓住了箭矢,可这一箭却像是带着某种难以想象的锋芒,抵着他的身子,如有无形大地狠狠地将他带飞出去十数丈,撞在一侧的山壁上,而后瞬间撕开了他的罡气,洞穿了他的手掌。
也就在这时。
江上响起一声惨叫。
元十三限竟被那团血色气机扯入其中,身形就似狂风中的风筝,不受控制,浑身更见迸发出千百条血箭。
也在这时。
两岸青山中,忽见数条身影齐齐浮空掠出,如飞鸟破空穿行,杀机再起。
却是白飞飞三人,对上了元十三限的一众徒弟。
099、山字经到手
“杀!”
一声苍老却又饱含杀意的厉啸骤然自那如鬼魅窜下的老妇口中响起。
白飞飞。
“杀”声一落。
风中乍起声声诡异低响,似尖叫,又像极了某种诡异的曲调,空洞呜咽,忽一转,就似如泣如诉的哭声,再一转,尖利刺耳,宛如杜鹃泣血时的悲鸣,又一转,飘忽无常,直如勾魂夺命的魔音。
狄飞惊与戚少商倒还罢了,事先已被告知一段特异的呼吸法门,可免受这诡异魔音之苦。可那甫一掠到江面的“天下第七”等五人,闻声一瞬,竟骇然惊觉自己体内细水长流的内力居然隐有左突右撞的趋势,心跳更是不受控制的勃发而起,气血运行加快,一时间大惊失色,忙强压内息。
天下第七直朝“元十三限”奔去,似要救他,剩下的四人本是作势欲攻,可如今听到这诡异曲调,一身功力瞬间被压制数成,只得偃旗息鼓,冷冷的望着如飞燕般落在江上的狄飞惊与戚少商,彼此敌对。
“呛啷!”
戚少商剑器出鞘。
狄飞惊不但抬首更是伸手,眼中宛如有一团明灭不定的星光,又似两把亮起锋芒的刀,将明未明,将灭未灭,正是眼刀。
他与燕狂徒交换武功,换的是内息之法“蛰龙功”,此功固本培元,久习之下他抬首的次数愈发多了,此刻心中则是盘算是否要在这里彻底留下元十三限师徒几人,也防止他们出手暗算。
身后白飞飞则是已停了曲声,落在山壁旁,她双眼瞬间就红了,只见一道身影被一支小箭贯穿双手,洞穿肩头,钉在上面,淌下的血水就似破出的血墨,把山壁上染出一条血影。
“叮!”
“莫怕,我无事!”
燕狂徒神情平淡,唯有眉头稍蹙,右手食指屈指一弹,肩头那支小箭便已应声拔出血肉之躯,倒飞而出,一缕血箭立时自伤口冲出,只是随着肌肉的鼓动,血水已无踪影。
他惨,元十三限更惨。
远处的惨叫还未停,但见元十三限浑身上下,一蓬蓬血箭自体表炸开,却是被那团骇人气机绞入,内里气劲肆流贯穿,如被万箭穿身,又似被千刀万剐,在其皮肉上碾出数不清的血口。
衣衫褴褛,浑身血染。
足足持续了数息,待气劲散去,天下第七这才敢接近伸手去扶。
但刚一伸手,便被元十三限一个阴沉的眼神瞪的心神一跳。“不过曲曲皮肉之伤,你以为我不如他?”
“不敢!”
天下第七忙道。
元十三限不再说话,满是血水的脸上却见两团青白二气交融,一闪而过,他身上的伤势竟转眼便好了大半。
一双森寒的眸子又望向了燕狂徒,而燕狂徒也望向了他,四目相对,寒冰对幽潭,虚空如有火花迸溅,肃杀再起,双方剑拔弩张,好像又欲再战。
便在这最后紧要关头。
“啪啪啪!”
“好,好一番龙争虎斗,不打不相识,今日一战不如给我几分薄面,权且算作平手如何?二位皆乃不世英雄人物,江湖路远,何必急着争这一时胜负,不然两败俱伤,岂不便宜了别人,等二位神功大成以后,届时再择时日一争高低,留下一段佳话,岂不痛快!”
白帝山脚下,蔡京不知何时已下了山,上了来时的画舫,他面含微笑,温言开口,但鼓掌拍手的却不是他,而是那傅宗书,就好像意味着他是蔡京的左膀右臂,一人说话,一人鼓掌,怪异的紧。
元十三限眸光闪烁,经蔡京这么一提醒,他方才记起来还有个诸葛正我要对付,当下强压心头杀意,对着一众徒弟道:“你们退下!”
见元十三限止杀息势,蔡京又笑眯眯的看向燕狂徒。
“既然太师开口,今日一战,就此罢手!”
燕狂徒垂下双手,戚少商与狄飞惊也已退到了他的身旁。
“好,好,今日一行,看来实属不虚也,哈哈哈……”蔡京满意的点头,笑声中,人已走入画舫,天下第七他们见状在元十三限的示意下跟了上去。
这时候元十三限薄唇忽然无声开阖,一双眼睛却仍旧与燕狂徒对视不移,直至画舫已远去到只能依稀看见一个大致轮廓。
才听元十三限的嘴里再有声音响起,仿佛又恢复了他那副淡漠孤傲的模样。
“待我“山字经”与“伤心小箭”大成,我却要看看你还能接我几箭!”
言语中赫然还要再战。
“谁主沉浮,你说了不算!”
燕狂徒眼皮一垂,淡淡道。
“那就走着瞧!”
元十三限咧嘴一笑,口中陡然发出一声狼嚎般的厉啸,身子一转,已似凭空消失般没了踪影。
却说等他再定身,人已站在一隐蔽处。
未等站稳,元十三限脸上霎时褪了血色,变得纸一般白,眼中精光更黯淡大半,伸手扶着山壁,恨声道:“想不到,当世高手,除了自在门人以及关七外,又添一人,好霸道的真气,可恶……哇……”
话音未及落下,他口中腥甜乍起,唇齿间又见一口血雾喷出,在空中飘散,七窍都见流出血来,狰狞可怖,惨不忍睹。
但他脸上却忽然多出一缕诡异的冷笑。“嘿嘿,山字经我已经给你了,但是正是反你可没说,功成与否,可就全靠你自己的悟性了,到时候走火入魔可怨不得我!”
另一边,四人已经重登了楼船。
“没事吧!”
白飞飞忧心忡忡,一边急问着,一边包扎着他的双手,就见燕狂徒双掌中,两个被箭矢射出来的窟窿正外渗着血水。
“别担心,无事!”
燕狂徒摇了摇头。
说完,他嘴里隐约似念着一段晦涩难懂的经文,好半天,才见他长呼出一口浊气,道:“此战值了!”
紧接着在众人的惊呼中,他浑身毛孔竟然泌出一层淡淡的血雾,伤口迸裂,血流如注。
这一日,“白帝城”下,权力帮帮主决战元十三限,双方以十招为限,奇功妙法迭出,这一战直是惊天动地,引为江湖奇谈,二人竟斗了个两败俱伤,此事一经传出,正式奠定了燕狂徒的不世威名,隐为天下绝顶高手之列,“权力帮”声名大涨,黑道绿林共尊。
但就在这一战过后不过十多天的时间。
北方女真反辽自立,统一各部,于上京会宁府建都立国,国号“大金”。
100、京城大变
离“白帝城”一战已过去半月有余了。
这一日,蔡京终于让人带来了一批东西。
“帮主,这便是此次太师请您护送的东西!”
顾惜朝语气恭敬非常,他不得不如此,无论是心里恭敬还是面上恭敬,真也好,假也罢,他已没得选择,身种剧毒,早已是受制于人,论武功更是毫无胜算。
议事堂内。
就在他说完,上座便传来一声不咸不淡的回应。
“唔,知道了!”
低沉的嗓音就如喉咙里卡着块石头,带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粗重喘息,就好像那上头坐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打盹的凶兽。
就这一声,顾惜朝身后的一众高手无不脸色发白,心头狂跳,胆气弱的几快差点被那无形的气机吓的瘫软在地。
这些人,多是蔡京招揽的江湖高手,其中不乏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或是一些走投无路杀人如麻的邪道高手,又或是坏事恶事做绝了的死囚,只因江湖已容不下他们,四大名捕更容不得他们,被蔡京收入麾下,素来横行无忌,背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譬如杀人灭口,屠人满门的绝户事。
可现在,瞧着那上座扶额斜倚的身影,一个个哪还有平时的煞气威风,就和老鼠见了猫一样,战战兢兢,浑身都不自在。
他们是邪是恶,但眼前这位,而今可是名副其实的黑道霸主,号令七海,一统长江、黄河两大水道,不到一年便始创了现在如日中天的“权力帮”,天下间,除了寥寥几方势力能与之比拟外,余下谁敢撄其锋。
但更惊人的还是此人连连震动当世武林的手段。
若论根基兴许比不过“金风细雨楼”那般经营了数十年来的深厚,但有这么一位绝世高手坐镇,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想那“迷天盟”当年始创时还不是凭着“关七”盖世无敌的武功打下来的。
何况这位现在还受了蔡太师的招揽,要知道那可是权倾天下,当今朝野中势最大,权最大的人物。
想来从此便是一飞冲天,雄霸天下的局面。
“就来了你们几个?”
低低的声音响起,乔装打扮成普通商贩的十数人身子立时一颤。
“是的,此番太师只道帮主护送我们即可,剩下的我们自会处理!”顾惜朝身旁一个满脸精明,不停擦着冷汗的管事忙应着话。
“踏!”
步伐声起。
内堂深处,那宛如魔神般散发着恐怖压迫力的身影已站了起来,众人未来得及看清就见眼前一花,那人已自阴影底下到了外面的阳光中,几人相视一眼忙跟了上去。
如今已入了夏。
万里无云,蓝天碧水。
江上泊着十余艘中等商船,岸边是一辆辆铺满草料的牛车,足有三四十辆,挽袖挥汗的精壮汉子两两一起从草料底下搬出一个个沉重的箱子,抬上货船。
“就是这些?”
燕狂徒身着紫黑绣金华服,一尘不染,走到船边,眸子一扫那些箱子。
顾惜朝道:“就这些,差不多再有一个时辰就装卸完了,到时候即可启程,那边到时候自会有人来接应!”
古井无波的双眼似有隐晦光华晃动,阳光底下,燕狂徒的皮肤不知为何竟异常的晶莹剔透,像是凝结的冰魄,剔透的依稀能看清皮肉下纹理清晰的脉络,散发着一股邪异的魔力。
暖风拂过,他道:“这一次,我会让大舵主亲自护送你们!”
“嘭!”
只是一声碰撞忽然打断了交谈,就见一辆牛车旁,两个汉子正手足无措的看着里头散倒出来的东西,散发着森寒冷光,竟是些盔甲。
“该死的东西,还不赶紧收起来!”
那管事一见这般,神情先是一变,脸色立马变的阴狠起来,岸边监管闻声右手一抖,腰间已解下一条软鞭,像极了一条黑蟒,笔直如刺,直朝那汉子胸口扎去。
怎想异变忽起。
“啊!”
惨叫的也是监管,他身后一个老实巴交的壮汉此刻狞笑着提着一把尖刀直从其后背贯入,从前胸穿出,这事来的突然,连挣扎都没有,监管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便软倒了下去,眼看是不活了。
“想不到“权力帮”竟然也沦为了蔡京的走狗,亏我们还以为你是条汉子,弟兄们,咱们杀!”
人群中竟见跃出二十来个江湖好手,朝江上掠来。
燕狂徒的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化,披散的白发下,半遮半掩的沉静眸子只瞄了那个管事一眼,连同顾惜朝在内,淡淡道:“你们带来的人?”
顾惜朝脸色霎时难看无比,先是一惊,然后眼神连连变化,宛如想到了什么,一旁的管事却吓的一个激灵,脸色宛如瞬间涂了一层墙灰,变的煞白非常,他忙急声辩解道:“帮主明察啊,这些人多是死囚,发生这种事情我们也在意料之外,我……”
“够了!”
燕狂徒打断了他的话。
“呸,走狗,天下就是你们这些人太多,才让变成这样!”话音刚落,一个脚穿洒鞋身着麻衣,模样浓眉虎目的阔脸大汉提着把百炼钢刀便跃上船来,一双圆睁怒目恶狠狠的瞪着他,钢刀悍然劈下。
燕狂徒只是右手一抬,曲指一弹,大汉如遭雷击的同时手中刀瞬间布满裂纹,继而片片碎开,倒飞而回,落在他自己的身躯上,血花四溅。
望着坠入江中的尸体,燕狂徒这时才又接道:“既然在意料之外,那就全杀了吧!
“还愣着干什么?杀,把这些不长眼的东西全杀了!”管事如蒙大赦,对着身后众人呼喝着。
一时间刀兵四起,惨叫声、喊杀声交织不散,只是起的突兀,结束的也很快,望着江上死状各异的尸体,燕狂徒轻声道:“找个风水好的地方,厚葬了吧!”
“帮主真是大人大量,实乃一等一的人物!”
管事一扫之前的惶恐,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谄媚奉承的模样。
燕狂徒“呵呵”一笑。
“你若再多话,我就把你舌头割了!”
管事见燕狂徒发笑还以为他很受用这些话,哪想下一句就被吓的身子一颤,忙闭口不言,生怕再发出声来。
身旁的顾惜朝见状朝着底下的人嚷道:
“继续搬!”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一直等所有东西都搬上了船,顺江远去。
等瞧着那些满载而去的货船不见,狄飞惊才把视线收回,沉声道:“好一个借刀杀人!”
看着那些打捞起来摆放整整齐齐的二十三具尸体,取下了嘴边的手帕,燕狂徒深深喘了口气,才沙哑道:“……咳咳……去,查查这些人都是什么身份,若能用钱财了清的多给点,要是不能,那这些人命我就扛下了!”
“咳咳……”
他胸腹间压制已久的呛咳此时就似决堤的洪水般再难遏止,喉中吐着痰,痰中带着血,像是凝结发黑的血块,剧烈的宛如把肺也要咳出来一样,听的人揪心。
一旁的白飞飞忙端来药,可是刚入口便又吐了出来,吃什么吐什么,好不容易才用银针渡穴止住了散乱的气息。
半晌。
“帮主,查清了!”
没一会,雷滚捧着一叠告示过来,上面画着一个个人的形貌,还有他们的身份生平。
这当先一人便是少林俗家弟子,燕狂徒似是已猜到什么,随着一张张告示翻开,果然,上面的人要么是正道名门大派的传人,要么是一方江湖大势的子弟。
一眼扫过去,已不少于十二个门派。
燕狂徒叹了口气,眼波随即一定,变的像是磐石般不可动摇。
“罢了,往后若要一统江湖,免不了要和这些名门正派对上,这些恩怨我背上又能如何,若他们的亲朋好友想来报仇,只要能赢我,这条命大可拿去,但在这之前,正道也好,邪道也罢,哪管是友是敌,谁也休想挡我!”
此事一毕。
日子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只是未等护送商船的人回来,京城便发生了莫大巨变。
王小石行刺蔡京未果,却意外刺杀了丞相傅宗书,远逃而去,当晚,一骑快马自京城给燕狂徒送来一封太师亲笔密信。
其上只有寥寥五字。
“格杀王小石!”
101、王家父女
黄昏日暮。
远方的天边悬着一颗发红发烫的火球。
晚霞如血,殷红的让人不安,透下的夕阳余晖将石板街上行人的影子一点点的拉长。古旧的集镇正褪去白天里的喧嚣与热闹,渐渐变得冷清,变得诡异。
这是一座古城,襄阳。
这条集镇的名字也有些特别,换作“老龙沟”,只因此处依山傍水,那河便叫“老龙河”。
沿着大街直行,走过两家茶水铺子,一家客栈,两家酒楼,便在那中腰处,开着一间布庄。
“美罗布庄!”
铺面不算大,也不小,店掌柜姓王,名叫王天六,据说以前做过镖师,经营着一家镖局,奈何武功平平,磨了小半辈子也没闯出点名头,加上老婆早逝,留下了两半大的姐弟俩,最后索性息了心底的江湖梦,关了镖局,踏踏实实的开了这间布庄!
姐姐名叫王紫萍,会些粗浅功夫,平日多是打理着铺子里的生意,弟弟则是叫王小石,却是被这位老父亲送给不远的“千山”上一位老头当徒弟,据说习艺有成,出去闯荡了。
往常时候邻里问起自家儿子武功咋样,王天六只得嘿嘿笑着说“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算不得武功”,事实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王小石的武功如何,更不知道自家儿子师傅的武功如何,迷迷糊糊的就把儿子送了去。
送走了铺子里的最后一位客人,王紫萍边收拾好那些挑出来的布,边脆声问:“阿爹,弟弟啥时候回来啊?”
门里头躺在一张藤椅上的王天六拿起手边的紫砂壶笑呵呵的嘬了一口,然后才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找到老婆就回来了!”
一说这,王紫萍仿佛想到了什么,一个没忍住噗哧一笑。“咯咯,得了吧,就他那,七岁的时候都开始勾搭人家姑娘,哪回成了?差不多有十五次了吧!”
父女俩正说笑着。
铺子外的余晖下,忽见多出两条拉长的人影。
王紫萍抬眼看去,门外已挤进来两个人,那是一个老人和一个年轻人。
老人还真是够老的,背着个驼峰,罩着身宽大袍子,浑浊的眼睛微微垂着,看上去显得很是无精打采,又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过觉一样,很倦、很乏、很老,好像下一刻就会睡着一样。
年轻人是个模样俊秀的白衣少年,瞧上去温温文文,特别是他那一双手,白嫩无比,宛如春葱一样,带着抹腼腆拘谨的笑,又像是头一回瞧见大姑娘,很害臊。
不过除了他们,铺子外还有别人,那是一驾装饰的十分精致华美的马车,车夫的位置还坐着两个青年人,马车两边还有四个后亮花顶、前开雏袍的武官,冷眼冷面,骑着马,像极了门神一样动也不动。
这就是八个人。
活了大半辈子的王天六父女俩何时见过这等架势。
就听那腼腆少年温言道:
“你们可以和我们走么?”
父女俩怔愣着,不明所以,但到底还是曾经混迹过一段江湖,王天六心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忙起身:“这位大人,不知道此话何意啊?”
少年笑了笑,也不说话,只取过他手中的茶壶,漫不经心的用食指指尖沿着壶身轻轻划了一圈,然后紫砂壶就在王天六惨变的眼神中成了一个小碗,上半截竟被削了去,切口平齐的吓人。
“放心,我们只是请,不会为难你们!”
父女俩哪还有心思收拾东西,俱是心里忐忑不安,脸色发白,匆忙中把铺子门一锁,便胆战心惊的上了马车,沿途过处一看这排场只以为车里坐的是京城大官,连连放行,畅通无阻。
路上。
少年骑着马,跟在马车后头,笑道:“呵呵,倒是便宜你们了,寻常人这一辈子莫说是坐,就是见都不一定见得到,这可是京城一品大员的马车……”
一行人走的很急,转眼就到了襄水边上。
可突然。
急行的几人仿佛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忙一拽缰绳,座下马儿立时长嘶一声扬蹄立马,这才停了下来。
日落西山,襄水上,墨青色的江水与闪烁倒影的红光交织成一体,凉风袭过,荡漾生波。
可不光有风,还有人。
江面上,一道身影就仿佛一叶扁舟,顺江飘来,几人瞳孔收缩,就见那人脚下竟只是踩着不过一截筷子粗细的浮枝,不见动作,只是随意站立,背负着双手。
天高地远,来人像是化作了他们眼中的唯一,与天地同脉,与山川同息。
“一苇渡江?”
本来无精打采的老人豁然双眼一凝,浑浊的眼睛不再浑浊,精光四射,透着一股毒蛇般的阴冷,还有惊疑,与骇色。
失声脱口的是赶车的一人,一个蓝衫白脸青年,但事实上其他人与他大多一样,只是有的人在心里,有的表现在脸上。
“车里的姓王?”
淡淡的声音响起,清朗中带着低沉,低沉中又带着沙哑,就好像几个人重叠在一起的声音,让人耳膜发颤,心中发惧。
赶车的另一名锦衣青年声色俱厉的道:“金风细雨楼办事,识相的快点让开,切莫自误!”
只是江上那人不但未停,反倒身子一转,走下那节浮枝,像是阵风一扬直朝岸边飘来,身后留下几圈浅浅的涟漪,像是断木的年轮,又似岁月的泪痕。
“你是什么人?”
喝问的,是四个武官中的一人,手持一条金鞭,瞪着圆眼,豹头环眼,钢针虎须,活像一个张飞,可他说完,眼中忽见一对目光慢悠悠的瞥来,恍惚间,仿佛看见了有刀光划过。
本是稳坐马背的身子,立时晕晕乎乎,双唇紧闭,就听“噗”的一声。他脖颈青筋血管毕露,吐出一口血水,人已栽了下去。
目光杀人。
“咳咳……”
陡起的咳嗽让剩下七个如坠冰窟的人自茫然中惊醒。
少年尖声道:“您杀了他?你可知他是什么人,他是龙八太爷的人,你敢结下这梁子?”
先前的温文,不翼而飞。
“我知道……咳咳……我不光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还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咳咳……”
听着轻飘飘的话语,打量着面前咳嗽人的形貌,赶车的蓝衫青年身子猝然一抖,手心已在冒汗,涩声道:“莫非,是权力帮帮主当面?”
“我二人是白楼主的亲信,“诡丽八尺门”朱如是,与“无尾飞铊”欧阳意意。”
他又忙指着那一老一少还有那三个武官。
“这二位也是金风细雨楼的人,乃是任劳任怨,还有这三位,这是龙八太爷手底下的“龙城八飞将”之三,都是自己人!”
“咳咳!”
呛咳声断断续续,轻淡的话语再起。
“我知道!”
“正因为我知道,所以,你们都得死!”
102、救人
死?
“死”字一落,七个人全都变了脸色,宛如那字有千斤万斤重,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机,两岸暮蝉顷刻俱寂,天地像是化作死一般寂静,几匹马不安的嘶鸣着,来回挣扎踱步。
几人被骇的连连后退。
风轻云淡的话语不见丁点杀机,更不见一丝杀意,但是所有人却察觉到了面前白发老人的那颗杀心。
杀机,杀意皆已内藏。
欧阳意意脸上本就难看的笑现在更难看了,难看的就好像要哭出来,其他人要么是神情凝重,要么是脸色发僵,落在这即将暗去的旷野中,瞧上去就好像戴了一张诡谲古怪的面具。
“呵呵,尊驾还是莫要开这样的玩笑!”
任劳任怨里的老人阴阴一笑,他看着在笑,但嘴里的话却有些尖利,仿佛是因为气息太急带动了呼吸。
面前人是谁啊?
自然是燕狂徒。
在昨夜得知王小石刺杀了傅宗书后,他便连夜赶到襄阳,好在,并没有错过什么。
白愁飞如今为了独揽“金风细雨楼”大权,早已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何况现如今黑白两道全都在追杀王小石,他的血亲定是难免余难。
燕狂徒岂能坐视不管。
仿佛话已说尽,他没去理会,没去辩解,更没遮掩,对于将死之人,他从不喜欢过多的浪费时间。
燕狂徒落足江边,停下身子。
仿佛已感受到了无法避免的一战,剩下的三名武官率先出手。
“受死!”
这三个人要么提着铁枪,要么拖着偃月刀,要么提着金鞭,纵马扬蹄便冲了过来。
其余四人也动了。
欧阳意意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他那一身轻功,但他不是朝着燕狂徒,而是转身往襄阳城逃命般掠去,剩下的任劳任怨以及“诡厉八尺门”朱如是全都似商量好的一样,分散四逃。
开玩笑,“**青龙”和“天下第七”都没打过这人,他们几个又有几分胜算,当然是抓紧时机去逃,若是为了争功对方决然是不会杀他们的,可见是为了灭口,那又为何要灭他们口呢?答案自然是王家父女二人。
只要逃出去,不需要逃多远,逃到“襄阳城”内,此城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城中尚有重军驻守,到时候凭他们的身份定能得活。
可他们逃的了吗?
只掠出去不到三四丈远,几人的耳边凭空莫名的多出声声呼啸,那呼啸很急,宛如狂风穿过指缝带起的异响,听着就好像是鬼哭神嚎般刺耳。
别人也还罢了,大商欧阳意意与朱如是却是这一年来白愁飞最信任也是其一手扶持起来的亲信,他们听过最多的,就是这个声音准确的说是这个掌法。
鬼使神差的,朱如是下意识回头看了去。
但接下来,他一双眼睛猛得睁圆,浑身抖若筛糠,然后拼了命的朝远处逃窜,像是身后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在追他一样。
不光是他。
剩下的几人全都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因为他们身后真有东西在追,那是几个模糊的灰黑掌印,掌劲仿佛凝为了实质,像是一蓬淡淡的烟雾,又像是几只聚散无形的鬼手,带着要命的灰黑死气,凌空拍来。
而那先前还纵马冲锋的三个武官不知何时跌下了马去,死的无声无息,眉心俱是一个冒血的窟窿眼。
欧阳意意此刻已被骇得魂不附体,就像是三伏天里蓦然有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脸上已是死灰一片,自知已经中掌。
任劳任怨一老一少跑也是一起跑的,但当他们看到身后簇在一起的数道诡异鬼手后,任劳的脸色瞬间也变的灰败吓人,他像是记起什么,双眼透着莫大恐惧,身子宛如顷刻间软了下去,无力的呻吟道:“天呐,我造了什么孽,竟然要让我死在这白骨追魂掌下!”
然后,他只觉得一股阴寒侵体,整个人如坠冰窟,刚跃出不远的身子立时直直坠下。
再瞧去,其他的几人,竟全都步了他的后尘。
“白骨追魂掌!”
“啊!你是金风细雨楼四当家!”
任怨便是那个少年,他翻滚在地,看着走到面前的白发老人,双手撑着尚有余温的大地,如避蛇蝎般往后退去。
所有人都察觉到,自己的体内有一股极为阴寒的气息盘踞不去,游走于四肢百骸,浑身像是冻僵了一样。
“看来朱月明调教手下的办法不行啊!”
燕狂徒走到近前,这任劳任怨本是刑部老总朱月明的手下,看样子如今也站到了白愁飞这边。
眼皮一垂,苍老剔透的脸色此刻落着仅存一线的余晖,看着就像是一半赤红,一半苍白。
“燕副楼主饶命啊,都是白楼主吩咐我们这么做的,他还想着暗杀苏楼主,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欧阳意意连滚带爬的跪倒在地上,鼻涕眼泪一大把,磕头如捣蒜。
“噌!”
只是哭了没几声,他抬头的刹那右手已从袖里拔出一把短匕,狰狞厉吼着朝燕狂徒刺去。
却见一只手当头按下。
难以想象的沛然大力登时落在了欧阳意意的天灵上,就见他的头颅瞬间一沉,居然整个陷入了的胸腔中,毙命当场。
另一个朱如是正欲开口,一只紫黑布靴便已踢在了他的胸膛上,一阵“噼里啪啦”的细碎声响,朱如是横飞出去,狠狠地撞在一颗粗壮的杉树上,落在地上就不动弹了。
任劳任怨瞧的肝胆俱裂,正想着是否要拼死一搏,但他们浑身上下忽觉传来一股异常的痛痒,就好像皮肉下爬满了亿万只蚂蚁,奇痒难耐,脸色大变的同时,手已不自觉的抓挠向自己脸颊脖颈。
只在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惨叫中。
二人接连自尽而亡。
驱散了几匹快马。
燕狂徒一撩帘子,就见里面的王天六父女俩早已吓的面无人色。
“放心,我和王小石关系匪浅,此次是来救你们的,情况紧急,咱们路上再说!”
听到这句话,二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暮色渐深。
襄水尽头,一叶木舟飞快驶来。
那人却是靳无救,一身渔夫打扮,背着斗笠,披着蓑衣,他赶到岸边,忙把身上的行头摘下,给燕狂徒递过去,然后从怀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个七寸高低的瓶子,瓶塞一拔,将其中的东西往每具尸体上倒了一些,不多时,八具尸体便肉眼可见的化作一滩脓血,骨头都不剩。
旋即驾着马车远去。
“上舟吧,现在去看看你们那个正被仇家满天下追杀的儿子!”
燕狂徒换上斗笠与蓑衣,等父女俩上了木舟,手中竹竿一撑,木舟已似离弦之箭般逆流而上。
103、兄弟再见
清晨。
天还未彻底亮,灰蒙蒙的江上。
一艘艘渔船里点起了盏盏昏黄的灯,就着惨淡的火光,那些凭借着打渔为生的人们已经开始收拾着渔网,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又一遍,这要是一不留神漏个窟窿,只怕一天就得白忙活了。
船上一家老小可都等着这张网吃饭呢。
这世道要说富人吧,并不少,而且很多,南岸的“黄鹤楼”上,那一桌酒菜都能抵过他们这些人好几年的过活开销。可穷人更多,当今圣上大兴花石纲之役,奢靡无度,各种苛捐杂税更是层出不穷,谁会想着住在江上呢,还不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本以为日子能好过点,怎料捕鱼还要交税,自家的船,自家织的网,这税都不知道从哪来的。
活到最后哪还想着赚钱,能活着就不错了。
天色尚早,不过却阴沉的吓人,晨风沁骨发凉,多半是快下雨了。
而李大勇就是这片水道的头子,活到四五十的他就只有这赖以栖身的破烂渔船,修了又修,补了又补,连老婆都没讨到,好在几年前捡了个娃儿,父女俩相依为命多年。
但今天与往日不同。
他起了个大早去到岸边罕见的提了壶好酒,买了几样熟食,又让女儿留了几条江鲤,就在自家的渔船上涮洗干净。
归根结底,那是因为船上来了客人。
一个落魄的青年。
像是十天半月不曾打理,脸上尽是些疲意、倦意,穿的虽然素简,可出手十分阔绰,昨个夜里上的船,倒头便睡,随手就抛出了一锭份量十足的银子,让他欣喜半天。
这里可是好地方。
“黄鹤楼!”
离了不远,长江南岸就见一处市贩聚集的的街道,熙熙攘攘,叫卖之声喧嚣不去。
可惜楼上的才是富人,不少文人士子慕名而来,想要一堵那些古往今来风流名士流下的诗词墨章,有的更是不惜一掷千金,只为图个名头。而楼下的自然是穷人,卖着鸡鸭猪狗,游鱼虾蟹,扑鼻的腥味混合着畜生的粪便,再加上那些汤狗的伙计把狗肚子里内脏取出,更是臭不可闻,遍地污秽,面目全非。
相较之下江上虽说冷清,但却自在。
碧水滔滔,风烟平阔。
不光只有渔夫,还有那些沦落烟花之地的女子,驾舟而至,泊在江上,箫招琴抚,陪客侑酒,想来也是盼着自那些文人士子中觅得佳偶,助自己离了这火坑。
青年坐在船里,他神情落寞怅然的透过在江风中卷荡的帘子瞧向那座楼。
想当初,他就是在这里遇到了白愁飞。
一人久不得志,一人初入江湖,二人一遇,便因种种结下莫逆之交,同入京城,一起落魄过,也是一起成了“金风细雨楼”的副楼主。
可现在,他敬重的这位二哥,不但想要篡夺大哥的权柄,还勾结权臣,要害他,杀他,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他实在想不明白,不过一年的时间,一个人为了权力竟会变得这般丧心病狂,不择手段,忘却了当年同生共死的话。
“大哥现在一定是腹背受敌吧,他的身子本就伤病交加,如今……”
他喃喃着。
蔡京曾以张碳,唐宝牛等人的生死为要挟,让他刺杀自己的四师叔“诸葛正我”,可如今他反倒杀了蔡京的左膀右臂傅宗书,看来那些人必然会借此大肆打压大哥的势力,好扶持白愁飞顺利接管“金风细雨楼”的大权。
“小燕子,你到底是去了哪啊?大哥只让我来江上,却没告诉我为什么要来江上!”
他一想到白愁飞就想到苏梦枕,一想到苏梦枕,就想到自己那个早就销声匿迹大半年的四弟,燕狂行。
京城的水太浑,太脏,太暗,真的不适合他。
“爷,酒菜我给你买来了!”
李大勇提着食盒钻进了渔船。
一旁穿着素裙的小女孩见状忙懂事的把里头的酒菜一样样的端出来,摆放好。
像是太饿了,青年也没什么顾忌,嘴里含混不清的说着“多谢”之类的话就不顾形象的大口吞吃了起来,这一天两夜他可丝毫不敢停歇,夺命逃出京华,遇到的追兵早已不知道有几拨了,现在黑白两道连同朝廷都已容不下他,若非诸葛先生与四大名捕暗中出手帮他,能不能跑出京城还要两说。
“喵!”
“诶,白婶婶的猫儿!”
女孩眼睛一亮,原来船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来一只橘黄色的小猫,懒洋洋的爬在一旁,舔着自己的爪子,她走过去将其一把抱在怀里,转身就钻了出去。
可她马上又回来了,怀里的猫已经不见,脸上却欢喜非常,手里还提着个食盒。
“爹,白婶婶给咱们送了些吃的,说是你买的不够客人吃。”说完就把里头的酒菜端了出来,里头竟全是黄鹤楼上的东西,美酒鲜肴,山珍野味,端是色香味俱全。
“师容!”
李大勇颇有些局促不安,他局促的不是因为船里吃饭的青年,而是自家女儿嘴里的白婶婶。
青年眼神已有变化,但他却未曾表现出来什么异样,见那熊掌闷得软糯他就夹上一筷子,见鹅掌烧的香脆又夹上一筷子,喝酒吃肉,来者不拒。
名叫“师容”的女孩却似记起什么,忙又摆上两幅碗筷,却不是给他们父女俩的。
做完这一切,女孩乖巧的趴在李大勇的耳边小声说了句话,目露犹豫,但还是看见李大勇一咬牙拉着女儿退出了渔船。
虽是耳语,青年却听的分明。
那女孩并不是说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是说“白婶婶要请客人,让咱们先出去。”
听到着,落魄青年吃喝的速度反倒慢了下来,他对女孩口中的“白婶婶”颇为好奇,对这两幅碗筷的主人更是好奇。
船外的江面上似起了声音。
“唰唰……唰唰……”
下雨了。
忽然。
“砰!”
仿佛是船与船的碰撞声,然后是脚步声。
他深吸了一口气,浑身紧绷,像是已经做好了拔刀拔剑的准备。
近了,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青年眼神已彻底沉凝下来。
“哗!”
只见竹帘拉开,他脸色却勃然大变,提到顶点的气息瞬间泄去大半。望着同样茫然发怔,同样变了脸色的王家父女,青年险些大叫出来。
但等他看到二人身后微雨中那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身影后,他头皮一炸,急声道:“爹,阿姐,快到我身后来!”
说罢,就要抽出刀剑。
“白三哥,久违了!”
那身影旁还有个撑伞抱猫的老妇,见他这副模样嘴角一抿似在发笑。
青年却瞬间瘫坐了下去,他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耳边却听一道异常熟悉的声音。
“走,去江面一战!”
“轰!”
一声突如其来的惊爆猝然打碎了鱼龙混杂的雨幕。
所有人闻声瞧去。
就见江中一艘破旧渔船拦腰折断,数道人影冲天掠起。
旋即一定,两道身影傲立滔滔江水之上。
如今天下已容不得王小石,此刻一见,自是一眼认出了那个落魄青年,正是金风细雨楼三当家,王小石。
而另一个,白发激荡,紫黑华服淋雨不湿,一团骇然罡气四溢,浑身霸道自生。
一时间惊呼连连,楼上楼下俱都翘首以待,瞪大眼睛,接着激动无比。
“啊,王小石遇到了权力帮帮主,在劫难逃了!”
只是他们却没看见江上二人眼中的笑意。
104、王小石身死?
雨声。
风声。
水声。
但,都比不过那喊声。
喊声?
那是旁观之人的喊声,卖狗的汉子见江上异变,哪还顾得了什么生意,嘴里骂骂咧咧说着“去他娘的”一脚把身旁的污物踹了个底朝天,什么狗屎猪尿瞬间淌了一地,臭气熏天,鸡鸭犬豚更是四处乱闯,偏偏还没人逮它们,一个个都聚精会神的挤向江岸边上,脖子伸了又伸,恨不得能脑袋能飞出去。
他们瞧的,是那滔滔江水上,天地风雨里的两个人。
两个人不寻常的人,一个是当今风头正盛,如日中天的“权力帮”帮主,另一个,是而今武林道最拔尖的后起之秀,“金风细雨楼”三当家。
“血河红袖,不应挽留。”
这句话说的,是当世声名最盛的四件兵器,而挽留神剑的主人便是王小石。
但有人叹息,有人担忧,也有人翘首以盼,紧张的看着。
王小石虽说刺杀了傅宗书,对朝廷来说是天大的恶事,但是江湖乃至天下来说却是一件好事。
权臣当道,奸相专权,民不聊生,这个天底下但凡有血性的汉子恐怕十个有九个恨不得宰了蔡京、傅宗书一流,甚至对那皇帝都是恨得咬牙切齿的。
可天底下能做的,敢做的又有几人,如今好不容易有人做了,却碰到权力帮帮主,无不摇头叹息。
王小石是强,堪称绝顶高手,可权力帮帮主却是高手中的高手,与那元十三限都拼了个两败俱伤,何等可怕,要知道那可是“诸葛先生”的师弟,武林神话韦三青的徒弟。
如今,莫不是大劫难逃?
但也有人不以为然,只因之前与元十三限大比,二人两败俱伤,短时间内,伤势绝难恢复,重伤之躯与之相斗,胜负恐还要两说。
天高江阔,风雨飘摇,只见黑压压的天地间,两尊身影踏波而立,远远瞧去,就好像两片浮叶般。
“想不到,这让白老二凝重以对,连连提起的权力帮帮主居然是你!”
王小石又惊又喜,但他脸上不敢露出来,就连话语也压的极低,以自身功力凝为一线发出,风雨本就愈发势大,声音一出口,除了燕狂徒,无人可以听见。
却也如此,天下只知权力帮之主是个狂徒,却始终无人知其姓氏,只以为是哪个在深山中闭关多年苦修绝世武功的老怪物。
说到底,还是要归功于燕狂徒一手易骨换形的绝妙手段,与江湖上等闲的易容手法不同,他肉身打熬多年,浑身肌肉骨头了如指掌,只需筋骨稍移,再改变一下脸部的肌肉,就是白飞飞站在面前都找不出破绽,简直就和换了个人一样。
“那算他倒霉了!”
燕狂徒语气柔和,似带着几分笑意。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会答应蔡京的招揽么?”
王小石眼中笑意更重,但那已长出些许胡茬的脸却极力的表现出一种如临大敌的凝重,抬臂反手一抽,手中已多出柄剑,弯弯的剑柄,古拙的剑身,正是挽留奇剑。
在雨中也散发着异样的冷光寒芒。
“大哥让我来的!”
他只说了这六个字。
燕狂徒听到这个回答就不问了,有时候,短短的一句话便胜过了千句万句的解释,他背后双手一落,掌中已见两团拳头大小宛如实质的气劲汇聚交转,像是两团翻滚扭动的水球,被他推了出去。
“苏老大怎么样?”
王小石眼神一黯,足尖连连点水,只如雨前飞燕,横身俯空避过两团气劲,提剑直朝燕狂徒刺去。
“他的伤病越来越重了,好在有雷姑娘日夜照料,只是往后的处境恐怕会越来越难!”
“咳咳……想来我现在和苏老大的情况也差不多了……不过,我已在找一种丹药……若能找到,这些伤病便不在话下……”
燕狂徒双臂一横,再一撑,周身外的风雨齐齐如网结在一起,脚下江水逆流,转眼一团交织翻滚的水汽已化作实质般的罡气,劲风狂飙,王小石身子一翻,从高处自上而下携剑刺向燕狂徒头顶,却被罡气所阻,江面立见数道水柱围绕着二人炸起,声势惊人,引得岸边围观之人连连惊呼。
“好惊人的功力!”
“那狂徒也不知从何处习得这般可怖罡气,早已先天立于不败之地,王小石危矣。
“果然不愧为权力帮帮主!”
……
众人七嘴八舌。
既是龙蛇混杂,自然不缺蔡京的耳目,他们也看着这一战,只要王小石死在这狂徒手中,那才算是真正的和蔡京一派绑在一起。
只因这王小石身份特殊,乃是“自在门”的弟子,更是“天衣居士”的徒弟,又是“诸葛神侯”的师侄,与“四大名捕”、“**青龙”他们是同一个辈分,最后,还是苏梦枕的结拜兄弟,杀了这么一个人,再加之先前背的那二十三条人命,几乎就是断了燕狂徒的所有退路。
江边的人看的惊心动魄,江上的人却仍旧闲谈。
王小石见燕狂徒也是伤病交加,不免心头一急,说:“什么丹药?我去找!”
“不急!”
燕狂徒护体罡气一阵,凌空便直朝上拍出一掌,看着掌劲澎湃席卷,撕碎了头顶漫天风雨,可实际上王小石只感觉到一股轻飘飘的掌风
“眼下你得想想自己要个怎么死法?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好,来吧!”
王小石凌空一翻,倒飞回去。
燕狂徒没在说话,气息一提,右手在雨中随意一挥,立见一朵磨盘大小的风旋凭空而起,卷动着风雨,笔直朝王小石冲去,沿途一过,江水倒吸,堪称奇景。
“快看,权力帮帮主出手!”
“果然不同凡响啊!”
……
接着,却见燕狂徒厉啸一声,双臂一展,如苍鹰盘旋而起,右手握指成拳,对着王小石凌空砸出。
霸道无匹的拳罡下,王小石脚下江水无不起跳到空中,然后在岸边旁观者震撼悚然的注视中,连同雨水,无不粉碎成漫天水雾,留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大坑。
像是江面被人剜去一块,只等过了三两息,四面八方的浪花才将其重新淹没。
见到这一拳的可怕威势,王小石脸色也有些发白,神情恍惚,然后严肃无比,汗毛倒竖,心里更是破天荒的在想自己这个四弟该不会是真的想杀他吧。
剑身一抖,轻吟乍起。
雨幕里顿见层层叠叠的剑影铺开,带着三分惊艳,三分潇洒,三分惆怅,再加上一分的不可一世,在雨幕中交织出一片剑网,宛如风雨不透,水泼不进,想要挡下这一拳。
“哗!”
拳罡剑气碰撞,似是生出刺眼的火花,余劲肆流,搅的江水暗流涌动,浪花迭起。
“嘭!”
王小石只觉得一股难以想象的大力瞬间压在自己的剑身上,像是有千斤万斤之重,僵持不过片刻,他整个人已贴着江面翻滚出去,撞出一排巨大水花,脸色苍白无比。
“小燕子,你……”
话未完,王小石眼前天地风雨一空,一颗拳头已充塞在他的视野中,燕狂徒身形拉长如弓,抬臂出拳,势如奔雷急电,砸破了雨幕,落向他的胸膛,一股滔天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杀机?
王小石清楚的察觉到那拳头正爆发出来一股前所未见的绝强杀机。
真的要杀我?
他面如死灰,眼中却爆发出摄人精光,像是要临死反扑,左手一挽又多出把刀来,刀剑齐出,“隔空相思刀”、“凌空**剑”。
可他眼中的精光又飞快黯了下去,只把刀剑交叉一横,挡在身前。
刹那,就听。
“乓!”
刚拿出来的刀已应声而碎,挽留神剑脱手而出。
王小石双臂一麻,身子如遭雷击,口鼻内都在溢出血来,背后衣衫寸寸炸裂。
一个拳头正落在他的胸膛上。
仿佛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就在岸边一片失声的惊呼中,江上就见一个白发老人五指一扣王小石的脖颈,右手劲力一吐,王小石的身子瞬间就和脱了节长虫一样,软了下来,这下是七窍流血,惨不忍睹。
气息已毕。
“唉!”
有人摇头叹息。
有人则是瞧的目眩神迷。
众目睽睽下,燕狂徒五指一松,手里的尸体便被跑到了滔滔江水里,溅起一朵浪花,转眼没了影子。
……
金风细雨楼。
玉泉山,黄楼。
白愁飞随意自在的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望着堂下正魅惑十足,轻歌曼舞的婀娜舞女,摇晃着手中的玉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噔噔噔噔……”
但急切的登楼声却打破了眼前的美好,他侧过头望去,上来的,是他手底下亲信之一的祥哥儿。
白愁飞淡淡道:“怎么,找到王小石了?”
祥哥儿却颇为复杂的说:“恐怕找不到了,据帮中弟子来信说,今天清晨,王小石被权力帮帮主格杀在“黄鹤楼”下的江上,浑身骨骼尽被震碎,坠入江中。”
白愁飞端着玉杯的手莫名一颤,一缕酒液当即溅出,可他却浑然不觉,神情显得有些沉默。
祥哥儿挥手示意那些舞女歌姬退下,整个大厅里,顿时变得空荡冷清起来。
“权力帮帮主?”
好一会,白愁飞才浅声低语开口,似在斟酌着什么。
最后连祥哥儿也识趣的退到了一旁。
白愁飞他喝着杯中酒,喃喃小声道:“小石头,你可别二哥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丈夫岂可久居于人下,自古无毒不丈夫!”
喝了一半,他扬手倒了一半,倒在了面前的地上,酒香四散,却让他嘴里叹息更浓。
只是等叹息过后,白愁飞那张异常俊美的脸,便又平静了下来,他恢复了先前那幅淡漠的模样,波澜不惊。
“老四的下落,你们找到了吗?”
“回禀楼主,燕副楼主就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直没有进展,连他身边的那个女子还有那匹马也没半点消息!”
祥哥儿恭敬回应着。
“那就继续找,如今老大伤病深重,老二身死,他这个老四又怎会毫无动作,除非,他离了中原,远走塞外大漠!”
“另外,你去多派人手,把王小石的尸体捞回来,既然是死,我也要看到他的尸体才彻底甘心!”
“是,属下这就去办!”
听到白愁飞的话,祥哥儿又急匆匆的退了下去。
等只剩下白愁飞一人,才又一人自斟自饮了起来。
他是个权欲之心很重的人,一个这样的人是很难与人分享权利的,燕狂行如此,王小石如此,连苏梦枕也如此。
他也一直想飞,但他不想和普通人一样,他想要一鸣惊人,想要一飞冲天,更想要一步登天,他已经够快了,从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到如今万人听从号令,手握无数人的生杀夺予,再到蔡太师的义子,他确实够快了。
不枉他苦候了多年,苦等着这个时机。
而如今,他一步步登上顶峰,一步步的接近权利的极致,在他看来,这很不易,所以他很珍惜这一生中最好的时机。
任何想要毁掉他,阻止他,拉下他的人,都是敌人。
但这在他眼里还不够,这只是开始,权欲之念永远是无穷无尽的,正如人的本欲,得到了往往还会想要更多,不会满足。他心中已经在想着如何从自己结义大哥苏梦枕的手里彻底夺得“金风细雨楼”的大权,如今乱世当道,等总揽了大权,便可借此做些事情,凭借着蔡京的关系,也许还能跻身官场庙堂,凭他的才智武功,封侯拜相都不在话下。
到时候说不定还能与蔡京实力相持,离了他的控制,从此权倾朝野。
越想,他心中权欲之念便约炽盛。
白愁飞起身倒了一杯酒,踱步而行,走到窗边,远眺着眼下的江山美景,嘴角扬起一丝笑意,然后终于唱出了他心中一直深埋已久却不能念出来的东西。
今天,他终于可以放声,大胆的念出来,唱出来,宣诸于口,无人再敢笑他,讥讽他,辱他。
“我原要昂扬独步天下,奈何却忍辱藏于污泥。”
“我志在叱吒风云,无奈得苦候时机。”
“龙飞九天,岂惧亢龙有悔?”
“鹰飞九霄,未恐高不胜寒!”
“转身登峰造极,试问谁不失惊?”
……
105、夜泊江上
夜。
无声。
寂静的江上,映着头顶的漫天繁星,看上去,只如浩瀚星河坠到了人间,天上是星辰,地上亦是星辰,而在这天地间,飘着一叶孤舟,置身其中,宛如人在画中,绝世美景,妙不可言。
夜色中,还有那依稀传来的虫鸣蛙叫,却是又把人的思绪拽回了人间,
孤舟上立着个人。
江面虽有星辰,然江水却不会停止,在流,但舟却没动,仿佛就因为多了个人的缘故,令那随波逐流的小舟如青山般不可动摇,又似长在了上面。
站着的是一人,躺着的也有一人,面色苍白,嘴唇泛白,唇齿紧闭,浑身湿漉漉的,比死人还像死人,像是没了骨头,缩着身子,没了呼吸。
站着的,是燕狂徒,躺着的,自然就是王小石了。
早在与王小石演戏前他已事先让帮中精通水性的兄弟潜在江心,等王小石坠江的时候再将其暗中捞至别处,做的人不知鬼不觉。
只是帮里终究人多眼杂,这才特意挑了这个地方,这个时候。
弯腰,俯身。
燕狂徒手发内劲,气息一吐,双手已飞快的在王小石个个骨节关隘上连连发力催劲,接骨续气,就听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碎响从其浑身上下四肢百骸传出。只等把他脊椎大龙重新接好,就如当初的狄飞惊那样,王小石的身子猛的一抖,像是做了个噩梦,如梦方醒。口中发出深沉的吸气声,眼睛豁然一睁,右手一摸身旁自己熟悉无比的挽留奇剑,然后作势就要跃起,可马上他就吃到苦头了。
别说跃起,刚站起一半就把他疼的龇牙咧嘴,浑身就和散架了一样,重重的又跌了回去,哎呦连连。
然后他索性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也不动了,枕着双手,望着天空的星海,然后说:“这地方可真不错!”
燕狂徒对着江浪遥遥一拂手,小舟当即逆流而上,慢悠悠的淌过江水,留下一条浅浅的波纹,像是整个星河都在晃动,他温言道:“是啊,平日里我也喜欢来这!”
王小石脸上表情慢慢变得有些奇怪,像憋着笑:“恐怕不光是你一个人吧?”
燕狂徒也不遮掩。
“当然!”
“两个人!”
王小石立马把眼睛落在燕狂徒的脸上,星光下,他仿佛要看看对方的脸上会不会有腼腆、害羞亦或是别的一些符合年纪的东西。
可马上他就失望了。
然后他的脸更是直接拉了下来,牵动着苍白未褪的笑,因为燕狂徒又说了一句话。
“不像你,七岁学人谈恋爱,至今已失恋了十五次,不对,算上温柔应该已有十六次!”
王小石一撇嘴,半叹息半惆怅的说:“中间遇到些什么人都没关系,只要最后那人是对的不就行了,哼,哪像你,小小年纪人却比我们都老成,你看我,好歹还遇到过那么多美丽的姑娘,而你,可怜的只能从一而终,天天看着一张脸,哪有快乐可言!”
燕狂徒沉默了有那么一会的功夫,然后半认真的道:“你待会可得忍着点!”
王小石有些不解。
“忍?忍什么?”
燕狂徒轻声说:“忍着疼!”
“王小石已经死了,所以我要给你换一张脸,不过我觉得现在不用了,待会我索性在你脸上割个十几二十刀,保管叫谁都认不出来!”
冷幽幽的声音顺着江面飘来,原来这一会的功夫,不远处十几二十丈的地方,一艘渔船正顺江而下,而且还在飞快接近,里面响起的是一道清冷女声,清的像是冬夜里皎洁如霜雪的月光,冷的正如现在江上丝丝的凉风,连王小石都不禁打了个寒颤,嘴唇哆嗦。
说话的正是白飞飞,恐怕先前的话全都被她听了去。
不过说归说,渔船里,就见王天六父女俩忙跑了出来,脸上的惶恐害怕仿佛还没散去,白天见王小石命丧江上,当真是把他们吓的没晕过去,就差哭着找燕狂徒拼命了。
“小弟,你咋样啊?”
姐姐王紫萍赶到船头,担忧的朝木舟瞧来。
老父王天六也跟着来了,老婆死的早,家里可就这一对儿女最让他担忧牵挂,要不然也不会关了镖局,踏踏实实在家养活孩子。
“你这臭小子,就是不让人省心,要不是燕帮主来救我们,恐怕你就见不到我们了!”
“阿爹,姐姐,我没事,不过待会有没有事我就不知道了!”
听到自家老父的话,王小石神情先是一黯,但随即又笑呵呵的撑起身子,可话刚说了一半他脸色就苦了起来,口中发出一声惊呼,只因渔船中一条雪白丝带凌空飞出一裹他的右臂,然后一拽,他人就已头重脚轻的从木舟落到了船上,哎呦连天。
燕狂徒也跟着上来,乌篷内,灯火昏黄,白飞飞手捏十数根金针,面无表情的望着王小石,而在她身后,就见个眉目清秀的小姑娘正认真的瞧着,却是白天那渔夫李大勇的女儿。
“我先来吧!”
燕狂徒笑了笑,一双手按在王小石的脸颊上。“记住,这是移筋易骨的法子,往后这世上可就没有王小石这个人了,你还是想想叫什么好吧。”
他双手似巧夺天工,只是一阵连搓带揉,王小石脸上的面部筋肉一下子就好像没了轮廓,纷纷坠下一大截,宛如老人松垮的面部,堆出一条条褶皱,看的直冒凉气。
“小燕子,我的脸……我的声音怎么也变了……”
王小石悠哉悠哉的坐着,正想问什么,可话一出来,这声音居然变得含混不清起来,显得很是苍老。
但他的话马上又停了,下意识咽了口唾沫,面前一个银发老妇正平静的望着他,手中十数枚金针在火光中闪烁着点点寒光,瞧的他心惊肉跳。
“弟妹,有话好商量,咱们、”
随着一根金针点入咽喉的天突穴,就见王小石尽管嘴巴不停开合,可却没了声音,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惊恐无助,望得观望的王家父女心头一紧。
“别动,要是扎错了,往后留下后患你可别怨我!”
白飞飞不紧不慢的说着,手中已下针如飞,在王小石眼角、脸颊、下巴、人中各个地方施针,伴随着劲力透过金针重新注入,那松垮的筋肉居然又重新开始动了,脸上再成轮廓。
一两盏茶过后,等白飞飞收了金针。
江面上,渔船里,就听一到浑厚低沉的声音大叫道:
“啊,我的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