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风雨未停
西风,骤雨。
一夜的时间,足够让雨下的更骤急绵密,何况昨天的雨本就不小,不仅雨不小,雷声更是不小。
因为昨天京城里的一流高手围攻群战关七的时候,就已是天地变色,风雨交加了。而今,也一样,但不同的是今天的雨比不得昨天的大,但却更加的稠密,像是一团愁绪,笼罩在昏暗的京华之上,在风中凌乱,更密也更快,铺天盖地,没有一丝空隙。
一夜的时间,也足够让各势惊动,让一个名字传出去。
金风细雨楼副楼主,“不死阎王”燕狂行。
谁能想到这个初到京华的少年,方才几日,便闯下赫赫凶名。
因为和他交手的人九成九都死了,加之他那一双诡异叵测,阴寒追魂的武功,方才多了一个“阎王”的名头,而不死,则说的是他的对手,与他为敌,谁能不死?更因为他还只是个少年,这样的一个人,如今显然还未到顶峰,仅是这一条,便足以惹得许多人忌惮。
外面的雨落着。
“哗……哗……”
屋顶的雨线像是一根根断了线的珠子,落在石基上溅出点点的水花。
屋里,燕狂行静静地坐在木椅上,一双手正浸泡在一个铜盆里,乌黑的水泛着古怪的药味,在冒出的热气中散发,顺着敞开的门飘到了外面的雨幕里。
“可以了!”
直到耳边声音响起,燕狂行这才自雨幕里收回视线,接过白飞飞递过来的手帕,揩去上面乌黑的药汤,他那双手更白了,白的像是霜,像是冰,隐约有些透明,仔细瞧去,如能瞧见皮肉下的筋肉脉络,散发着缕缕晦暗的热气,像是有些发灰,错觉间,连带着他那张脸也仿佛有些白了。
本就不大的屋子里,就见足足摆了五个煎药的药炉,白飞飞守在一旁,盯着火候,不时从这个罐子舀出一勺药汤,不时从那个罐子舀出一勺,然后又重新架起个炉子,将那舀出来的熬作一炉。
“咳咳……”
在燕狂行的咳嗽声中,白飞飞把煎药的炉子拿起,倒出一碗比浓墨还黑的药,散发着让人变色的气味,就连燕狂行也不免眼皮直跳,但这个并不是用来练功的,这是用来治病疗伤的,他抿了抿唇,看着端到嘴边的药,脸色更白了。
只在身旁人一眨不眨的注视下,燕狂行端起那碗药汤一饮而尽,喝完之后,他脸上的血色已褪了个七七八八,表情发僵,干哑着喉咙道:“老天,当真苦煞我也!”
“噗嗤!”
见他这幅模样,白飞飞那张清冷如雨,白洁无暇的脸极为罕见的展颜一笑,一双眼睛弯起,她一边熄着炉火,一边道:“苏楼主身患数十种病害恶疾,只怕这样的药早已当饭吃了。”
燕狂行看着她的笑,那张脸也笑了起来,走出屋子,他先是给马圈里嘶鸣的青狮添好草料,然后来到院中那颗银杏树下,缓缓站定沉息,口中气息渐渐变得绵长。
功夫是练出来的,这是他一直以来坚信不疑的事情。曾经有个少年每天练习风中刺叶数百遍,数千遍,乃至万遍数万遍,方成就了江湖独步武林的快剑,这个人,他叫阿飞。也有人练习出刀,昼夜习练,练的痴狂如魔,忘生忘死,最后成就了“刀圣”之名,这个人叫傅红雪。
但事实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可做到他们这样,勤能补拙此话虽然不假,但更需要天份。放眼天下江湖,勤的人并不少,只因江湖险恶,想要活命,只能勤,别人练半天,你练一天,别人练一天,你练一天一夜,那你就能比别人活的更久。
可勤的人,最后还是死了。
因为勤注定只能成为一时高手,成不了一世高手,更别说绝顶宗师,不世高手。
天赋,资质,悟性,根骨……这些东西,局限了一个人所能成就的高低,这便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天份。
倘若别人来学傅红雪那般出刀,像阿飞那样出剑,只怕有九成九的人找不出来他们名震天下的因由,在他们眼中,劈一刀,与劈一千刀一万刀是没什么区别的,如此,他们练出来的刀与剑充其量只能快,不能绝,更不能巅而又巅,达至极境。
而阿飞与傅红雪和那九成九的区别便在于他们能用千种万种的法子刺出一剑,劈出一刀,这法子里包括了不用的角度,力量,速度,以及技巧的变化,变成最直接,也是最可怕的一招。
这便是有无天份的区别。
但天份也需要勤来释放,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一个勤奋的人是可贵的,但一个既勤分又有天份的人却是可怕的。
燕狂行沉息屏气,低眉微垂的眼睛似那佛堂里的菩萨,所谓金刚怒目,菩萨低眉,但当他绵长的气息吐尽一刹,黑白分明的眼中宛如有一缕气淌过,变得如那漫起的雨雾般朦胧梦幻。
这缕气,似是流淌过他的四肢百骸,激的他背后散发荡起,就连树下的落叶也不禁簌簌动了起来,像随时都会飞起来一样。
直到他张口悠长一吸,吞吸下的气息在他口中化作一团丹形气旋,沉入气海,那缕气方才隐去。
“先天无上罡气?”
低眉抬起,燕狂行似是又想起了昨天的一幕。
但转瞬所有杂念已被他摈弃脑后,只见他手足皆动,练起了拳脚。兵器之道需要日以继夜的磨炼,拳脚功夫更需要勤练不辍,人在江湖,有诸般困扰,红尘俗世几多烦恼,本就身不由己,何况练功的时间,如此,“勤”之一字才显得可贵。
他前脚刚动,树下石椅上已飘来一道倩影,手捏木笛,唇齿轻启,笛声悠扬动听,响在树下,落在雨中,令这凄风愁雨多出一些生气。
燕狂行脚下如风,他闻曲心动,观人目动,心目齐动,胸中只觉一股热气似要自口中冲出,不禁张口道:“雨潇潇兮风不停,同生共死兮金石情,狂笑纵歌兮飘无定,江湖路远兮天下惊……”
笛声更急,燕狂行掠动如影,可正在这时,院外忽起一声低语。
“好!”
虽是低语,却机锋峻烈,如雷炸起。
同时,一道身影如大鹏展翅,自院外飘进,在雨中划过一道弧线,尚未落地,忽听锐疾指急风破空,分开雨帘,直指燕狂行门面。
燕狂行面色一变,他眼中看到的可不光这一人,此人只是居左,然仍有两人与他不分先后同时扑进。
他们并未此刻出招,但是那急风袭来之后,掠进的剩下两人就如蜻蜓点水,点雨而飞般飞快逼来,他们用的是兵器,一柄刀,一柄剑,绝情绝美的刀,犹如梦幻般的剑。
本是悠扬笛声猝然急转直下,变得可怖诡异。
燕狂行心血来潮,见到来者非但不惊,身形一转,便已大步迎了上去。
“来得正好!”
062、决战前夕
雨急,笛声更急。
刀光剑影齐现,更有急风破空指面。
只这三者一出手,便不同凡响,前者急风刚出,后者一刀一剑便已左右逼来,封他退路,故而,只能进,不能退。
这可真是三位非同小可,惊世绝俗的罕见强敌。
特别是这其中的刀。
刀光惊人眼眸,初时未见刀光,可甫一乍现就已到燕狂行颈前,如一缕绯红的月,又似一道血色的影,如梦如幻,竟是格外的凄艳。
还有那剑影,虽无刀光之劲疾飘忽,却也不弱,带着三分惊艳,四分潇洒,三分的不可一世,直与那刀光同至。
莫不是又有悍敌凶人前来行袭杀之举?
燕狂行提势未尽,此刻见到这等恐怖高手,他趁着气血翻滚之际,口中舌绽春雷,唇齿间便已吐出一缕滚烫如火的气剑,更是不能退,身后白飞飞犹在,唯有直面而上。
气剑与那急风在雨中相遇,像是两根破石穿金的箭矢在空中发出刺耳碰撞,随即湮灭。
而他袖中更见有一道如雪寒光亮起,在空中划过一道银月般的匹练,无声无息,迎的是那道绯红刀光,左手五指箕张,掌纹中陡见惨烈阴寒之气溢出,宛如腾起的寒雾,继而化作一道掌劲,隔空拍出,像是一缕呼啸的幽魂,直朝出剑之人袭去。
天下武夫,欲要杀人必先生杀意,心生杀意,自有杀气溢出,杀的人多了,那杀气更是强烈非常,但是,有杀气的人往往才是最容易堤防的。总有人以为那些杀人如麻,动辄间便杀气四溢,煞气狂飙的人是高手,可真正的高手若想要杀你,绝对是不会有杀气的,也许你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那才是最要命也最可怕的。
一个人倘若连自身气息都无法收敛控制,便算不得高手,而眼前这三人,燕狂行不但没有察觉到杀气更是连一丝烟火气都没有看到,犹如雨中飞仙,飘逸有之,灵动有之,诡异有之,兼职是他生平罕见的强敌。
但好在他们出手前说了一个字,一个“好”字。
急风已被抵去,剑影亦被逼退,唯独这刀光,燕狂行也出了刀,刀影一至,那抹绯红刀影竟宛如跗骨之蛆般黏上了他的刀,飞旋如电,朝他手腕攀附而来。
燕狂行瞳孔一紧,对方刀影下像是生出一股无形的漩涡,他右手连同手里的刀居然如被牵引般朝对方刀下伸去,就好像自己想要被砍一样。
好古怪的力道。
未曾迟疑,心念一转,燕狂行原本瘪塌的衣袖倏然如被塞满了棉花,鼓了起来,继而涌向手腕,手,以及手里的刀。
“铮!”
二者的纠缠至此随着一声脆吟而终止。
几招过后,燕狂行背后简直是出了一层冷汗。
而树下,已多了三个人。
“好!”
中间那人脸上泛着一股久病之色,苍白无血,细眉下缀着一双平淡冷寒的眼睛,骨子里都似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孤高寒傲,披着雪白的狐裘,而那刀已没了影子。
“厉害!”
右边那人嘿嘿直笑,笑中赞叹,宛若一个处世未深的孩子,他手里还提着一把剑,挽留神剑。
“不错!”
左边那个,则是个肤色白皙,身形颀长挺拔的英俊青年,负手而立,白衣白袍,带着潇洒的笑意。
这三个人,自然便是他那三个结拜的兄长,苏梦枕,白愁飞,王小石。
事实上笛声早在看见那道绯红刀光的时候已经停了,白飞飞在燕狂行身后,有足够的时间去分辨来敌,何况她也学了“黄昏细雨”刀法,自然一眼认清了来人,然后回了屋子,只剩他们四人在树下。
“果决干脆,出手毫不拖泥带水,假以时日,你也许要比我们都强!”苏梦枕掸着袍裘上的雨雾,寻了张石凳径直坐下。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白愁飞也是悠然坐下。“关七够强,如今却众叛亲离,腹背受敌,如同丧家之犬。而且,相信很多人是绝不会想看到你有羽翼丰满的哪天。”
王小石收起剑笑道:“放心,好不容易做一次兄长,有三哥在的一天,绝不会允许有人伤害小燕子!”
燕狂行也坐了下去,他瞧着三人有些不尽相同的语气不禁笑了笑。“关七落到如今的地步,那是因为他疯了,至少我不会疯,我很清醒。”
院外,茶花淋着雨提着两个古雅的食盒小跑了进来,食盒打开,里头赫然盛着几个色香味美的精致小菜,还有一壶酒。
“看来昨天是大获全胜了,否则,你们可不怎么有空走下楼子!”
事实上燕狂行又怎会听不出他们话中的意思,苏梦枕与白愁飞无非是想让他搬到“金风细雨楼”里去住,只因住在外面与住在里面代表的意义很不同。
“还差一些,我与雷损定好明日去他六分半堂商榷,明天才算大获全胜!”苏梦枕说话的同时不紧不慢取出白帕,看样子又要咳嗽了。
“咳咳!”
果然,手帕刚一捂到嘴上,他那张本就发白的脸瞬间褪去了仅存不多的血色,像是一张死人的脸,额头上青筋微凸,似极了一条条树根般忽隐忽现,他的咳嗽更重了,旧疾,新伤,如今又即将与雷损这等强敌生死相搏,只怕往后的咳嗽会越来越重。
等到咳完,他这才瞟向燕狂行,轻声道:“你应该搬去楼子里,别忘了,你是金风细雨楼的副楼主,更是我们的兄弟。”
燕狂行想了想,又看了看白愁飞与王小石的神情,就见白愁飞斟酒独饮,王小石则是在倒酒,而苏梦枕正拿捏起筷子夹着菜。
他道:“副楼主只是称呼,代表不了什么,兄弟在哪里都是兄弟,何况,你们也知道,我对权谋没什么兴趣,倘若让我去排军布阵,出谋划策,勾心斗角,还不如给我几个对手来的痛快!”
像是听到了别样的意思,苏梦枕夹菜的动作一停,他目光一动。“怎么?你要走?”
燕狂行哈哈笑道,仿佛不是那寡言少语的人。“大哥,你不是说明天便能大获全胜么?那明天之后,江湖虽大却只剩一个名字,我在京城与在外面又有什么区别?”
苏梦枕望着燕狂行那张有着五分稚嫩又五分沉稳的脸,眼中居然有些怅然,又有些温和。“确实,你如今年纪尚小,与我们一起待久了多半会变个老谋深算,心机深重的人,确实应该出去看走走,你说的不错,是兄弟,到哪都会是兄弟!”
但他话锋兀的一转,目光又寒。
“但你也说错了,不用等到明天,因为据郭东神送来的消息,六分半堂已定计今晚袭杀金风细雨楼,临死挣扎。”
燕狂行只问了一句。
“我要做什么?”
苏梦枕深深吸了口气。
“狄飞惊!”
063、决战(一)
雨停了,寒却不散,而且更胜,更冷,更冰。
地上犹有片片湿痕,点点未干透的水渍。
远处的天边不知何时飘起如火又如血的夕阳红霞。
暮色已沉。
远望而去,只见红霞中,有一角楼宇高耸,似是上接青天,不可一世,正是金风细雨楼五楼之一的红楼。
望的人,是燕狂行,他正立在一艘极不起眼的蓬船船头,抬眼望向那巍然屹立,雄踞京华,俯瞰山河的风雨楼。
朝来寒雨晚来风,风吹过,河面荡起涟漪,水中山影俱变模糊,衣袂轻动。
笛声悠悠,随他指肚的轻挪慢点连连自木笛中响起,不似竹笛那般音色清脆,但却低沉绵长多出几分厚重,像是埙,又像是筝,为这秋时添出些许萧索。
他们沿着水流浮动,无需划桨,自往下游,那里,是“六分半堂”的势力范围,正是苦水铺。
水在流,船在动,天边红霞落下,宛如坠在了水里,一片金红,波光粼粼。到最后那一角红楼已是不见,只剩遮天红霞,如一抹红纱。
一旁白飞飞俯身瞧着水中的倒影,只是她瞧的不是自己的,水面被船头划开,变成一缕浅痕,映着一个白衣束发,吹笛挺立的少年,随着她五指轻拨,水中人影时聚时散,恍如梦幻。
冷不丁的。
“狄飞惊会武功么?”
她问道。
燕狂行摘下木笛,眼中如有精芒闪过,他道:“他会的,他不光会而且恐怕比我那几个结义兄长都不弱,可是个少有的大高手。”
“我觉得白副楼主对咱们好像有些敌意!”
白飞飞沉默了好一会又才开口,只是言语却似在闲谈,东一句西一句,毫无关联。
“不是好像,是本来就有,他权谋之心太重,如今苏老大病害越来越重,等平了六分半堂必然要修养很久,论地位他排老二,最有希望暂时接管楼里的势力,可是现在我大出风头,他心中自然会觉得有些危机。”燕狂行也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没想到白飞飞一听他的话那双烟雨似的眸子忽然动了动,然后仍是用那副轻飘飘的口吻说了一段话。“清晨他们三人围攻试你的时候,苏楼主使的是刀,虽然看似凶险却能攻能收,王副楼主更是不曾动用真正实力,唯有他,指风直取你要穴,有进无退,虽无杀气,却暗藏杀机,说不定往后某一天这杀机就露出来了!”
她依旧划动着水,嗓音稍顿。
“不如,杀了他?”
燕狂行听的愕然,低头看去,白飞飞也正仰着脸满是认真的看着他。
四目相对,燕狂行想了想,有些失笑的把木笛还了回去。“放心,苏老大只要活着一天他就不敢乱来,除非苏老大有一天真的死了,那时,才是我和他生死相见的时候!”
说完,他忽低声幽幽道:“这个江湖,权谋之争好重啊,别看我们结成了兄弟,其实大多各有心思,苏老大需要强助来成就大事,白老二想要成大名,握大权,而咱们只是求个栖身之地,所以我才不想去金风细雨楼里住,高处不胜寒,上去容易,下来可就难了!”
白飞飞一侧脑袋。“那王小石呢?”
燕狂行笑了笑。“他?恐怕也唯有他真的把我们都当做兄弟!”
“一个人心太大了不好,有足够的实力,才能纵横捭阖,傲视群英,但如果没实力为根基,终究不过是野心罢了,这样的人,多是走向自毁,死无葬身之地。”长呼出一口气,天边暮色渐深,红霞渐淡,燕狂行像是自语,又像是在呢喃的出神道:“我就在想,我要不要积蓄实力,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好歹是来走了一遭,敌一人如何比得过敌一国,若不能举世皆敌,何来天下无敌?”
白飞飞目光流转,她离得近,自然听的清楚,玲珑般的心思一动便猜到了大半。
“是关七说的那件事?”
那件事?关七说了何事?
燕狂行轻轻吐出四个字。
“天下将亡!”
这四个字,这足以抄家问斩,死罪难逃的四字,从他口中说出来,似显得很是微不足道,像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才会说出那样一番话,但倘若我要去做,便需要坐上金风细雨楼楼主的位子,然后顺势,揭竿而起……”
话到这,他忽然止住了。
目光一睨,看向不远处的岸边,杨柳枝条下,正站着三个像是鬼影般的人,这三个人与那些游湖观景的公子不同,因为他们的视线一直停在自己的身上,像是等了许久。
只一眼,燕狂行就感受到了对方身上散发的那股刀客独有的锋芒煞气,非比寻常,这必然是三个江湖罕见的刀法高手。
“看来,有的人已经等不到我羽翼未丰便想除掉我了!”
他前一句话刚落,那三人便已没了踪影,但是暮色渐沉的湖面上,三道缥缈身影正抬脚点浪而来,飞纵急奔,如履平地。
“此时此地,还真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燕狂行脚下本来自行而走的蓬船陡然一顿宛如扎根水面竟不再动弹,他垂落的双手掌心更是漫上一抹淡淡的灰意,这要命的灰意,像是晚风中的雾气,在掌心汇聚。
便在那三人踏浪而来离蓬船不过三四丈的时候,燕狂行一双手就已隔空拍了出去,三道死灰色的掌劲霎时透掌而出,宛如三张哭嚎的鬼脸,带起可怖的呼啸,令来敌勃然色变。
“来的是哪条道上的?报上名来!”
掌出追魂,燕狂行攻出三掌,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但是当他看见三人拔出的刀光后,他先是“哦”了一声。“原来是彭家的五虎断魂刀,习家庄的惊魂刀,孟氏的相见宝刀。”
说话的功夫,那三人已迎上了隔空袭来的恐怖掌劲,这竟是躲不了,他们身形腾转,似想避开,只是却骇然发现眼中诡异的掌劲犹如长了眼睛,居然也在转向跟来,如跗骨之蛆般甩不掉,当下大为震动,差点失声叫出来,手腕一翻,已见刀光出鞘。
这三个人,分别是“五虎断魂刀”彭门五虎中的彭尖,“惊魂刀”第七代掌门习炼天,以及“相见宝刀”的传人孟空空。
燕狂行习了刀法,自然对天下用刀高手多有所了解,除却苏梦枕的“红袖刀”与雷损的“不应刀”外,也就属这几人用刀的名头不弱,加之“五虎彭门”以及“习家庄”和“孟氏一族”全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势力,与“蜀中唐门”,“江南霹雳堂”一样,皆是雄踞一方,想认出对方的来路并不难。
可现在,这几个早已名动江湖多时的人,现在脸色却极为发白,惨白。
刀光刹那,掌劲已至。
三人只觉得一股极为阴寒诡异的劲力瞬间沿着他们刀身上的气息窜入体内,他们掠来的快,倒飞出去的更快,似是为了只劈出一刀,双臂一展人已狂叫一声跃向岸边。
河面上停着的蓬船又动了,随着暮色的落下远去。
可到了岸边的三人,如今却一个个神情惨然像是真的成了鬼,他们彼此相顾,就见对方苍白的脸色似是有些发青,就连印堂都在发青。
“好毒的一双手!”
064、惊世眼刀
夜深了,一轮寒月近中天,青碧碧的,就像是罩了一层朦胧的雾气,独月当空,不见星辰。
“大概快中秋了吧!”
“金风细雨楼”十几里外“苦水铺”的外围,立着一个人,一个黑白发丝参半,淡淡轻话的沉稳少年。他正负手瞄了眼那轮月亮,然后又看向了黑乎乎的苦水铺,里面像是没有光,唯有朦胧月光自屋檐落下,现出了一间间寒窑的轮廓。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苏梦枕与白愁飞的影响,他现在也有些喜欢负手而立。事实上那两个人这样做并非是为了摆出风度,或是别的,只因他们要藏起一双手,苏梦枕的红袖刀便藏的很好,等闲时候难见,但等真瞧见的时候,就是杀人的时候,而白愁飞杀人全凭一双手,如此就更要藏起双手。
他现在也一样。
“四爷!”
一道黑影自远处掠来,临到近前躬身禀报。
“弟兄们传来的消息,楼主带着白、王两位副楼主于傍晚到达“六分半堂”总堂,一起同行的还有刑部朱老总,而雷损也请来了方应看方小侯爷,加上狄飞惊,双方大打出手,中途朱月明偷袭暗手临阵倒戈欲杀楼主,而狄飞惊同样反刺伤了雷损,以致雷损引爆了那个棺材里的火药,尸骨无存。”
那人是个灰衣汉子,这是当初“莫北神”所率领的“无法无天”,此次苏梦枕交给了他,而且还有一个人同时到此
“朱月明,方应看!”
燕狂行喃喃念了一声,然后忽又笑了。“雷损还真是够狠的,那按照这意思,狄飞惊现在已经成了金风细雨楼的人了?”
“属下以为,狄飞惊反叛六分半堂重伤雷损应该是有投效之意。”
汉子只答了燕狂行问他的。
燕狂行道:“大哥他们现在如何?”
灰衣汉子不敢迟疑。“楼主他们正在楼中大摆酒宴!”
“嗯!”燕狂行点点头,然后轻声道:“去守住各路岔口,看这时候,我该进去了!”
“属下领命!”
说完,未见燕狂行有何动作,他只是脚跟一抬,双脚足尖一点,整个身子便似迎风飞起的纸鸢,袍袖鼓荡,直飘飘的自地上飘到了空中,后又在屋瓦一点,人已径直飘入了“苦水铺”深处。
只飘出不到百来丈,苦水铺的月光下也出现了一个人,对方气息潇洒出尘,同样身穿白袍,负手望向那轮寒月下的“玉泉山”,在那里,正是金风细雨楼的位置。
这个人的神情显得格外孤漠,但是随着时间的变化,他那张脸渐渐显露出一丝悲意和哀色,仿佛在等着什么,却又久等不到。
这个人,自然便是“六分半堂”大堂主狄飞惊,他的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一个人是雷卷,另一个,是六分半堂另一名属下,林哥哥。
二人立在他身后,不敢打扰。
“来了!”
狄飞惊兀的开口,波澜不惊,显得很从容。
身后雷卷与林哥哥同时变色,他们警惕环顾,方才望见月色下一条挺直而立,静默如石的身影。
待看到是燕狂行后,无不失色当场,时至今日,已无人敢小觑眼前这个少年,其赫赫凶名,更是传遍江湖黑白两道,真正的名震天下。
“你都来了,我怎能不来!”
燕狂行看着这个半低着头的人,眸子里不知道是倒映着天上的月,还是真的会发光,发着冷幽幽的寒光,宛如两点鬼火。
狄飞惊一抬手,身后的两人当即会意的退到远处,流出足够的地方给这即将出手的二人。
往昔狄飞惊虽身居高位,手握重权,总管“六分半堂”大小事务,但是能真正见到他的人却少之又少,更别说见他出手了,恐怕除了雷损,没人知道他的深浅,又或许,连雷损也不知。
月光下,狄飞惊终于转过了那颗低着的头,然后抬起,自远方的“玉泉山”落到了近处,看向燕狂行。
刹那间,宛如虚空生电,又像是月色中有两道摄人毫芒划过,在雷卷等人骇然的注视下一闪而逝。
可怖的目光竟是犹如实质,燕狂行被他这么一瞧,一股寒气当即自眉心生出,身子一震,像是头颅被一柄无形重锤砸了一下。
果然,这世上多有藏者,藏剑者,藏剑不出,敛意于鞘,不出则已,出则光寒天下,藏刀者,藏刀不露,敛锋于袖,若露刀于世,拔刀既杀人。
而狄飞惊藏的是眼。
这一双眼睛,可当真是惊世骇俗,看似艳丽动人犹如女子,可现在谁也想不到这双眼睛会这般的可怕,他转过头,抬起头,看向了燕狂行。
用的竟然是一记凌厉绝伦,惊世骇俗的刀招,他手中并无刀,眼中有刀,乃是“眼刀”。目光一凝,只见那双动人眸子已现滔天寒意,有刀光自眼中迸发而出。
“原来是精神法!”
燕狂行不吝赞叹,只见那两抹刀光如影透出狄飞惊眼眸,直指而来。
天底下诸般神功妙法层出不穷,那日在“三合楼”关七便曾以目催发惊世剑气,如今狄飞惊以眼化刀亦是不同凡俗。
姬神秀眉心一寒的同时,身形猝然拔起,飘纵直飞,背后双手骤然一扬,一双手已然被一股阴寒气劲包裹,似因时节之故,如今夜寒风起,空气被他寒劲一袭顿时凝成一团雾气。
遂见月下一人凌空而起,周身寒雾笼罩,如仙如鬼,狄飞惊目光一转,那刀光径直跟上,居然紧跟不落。
然下一刻,那团缥缈无比的雾气中,数道清晰掌印像是化作实质,径直自雾中钻出,掌劲过处,空中水汽化雾,宛如十数只勾魂鬼爪,又像是十数条毒龙,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啸声,拥作一团,罩向那抬眼的青年。
两道实质目光当场在空中溃散。
狄飞惊深藏不露,此刻一鸣惊人,一身气机更是再难收敛,见掌风袭来,他脚下步伐连连腾挪,人已纵向一旁。
“砰砰砰!”
掌劲当空而落,便在令人头皮发麻的异响中,月光里的石路上,已多出一道道清晰的掌纹,烙印其上,交叠重合,令人失声。
065、擒拿之王
好可怕的一双手。
望着那落地分金般的清晰掌印,雷卷与林哥哥相顾震惊,心血浮动,只觉得心胆俱惊。
便在这电光火石间,一道身影已俯空掠下,犹如堂前飞燕,似惊雷急电。
但前者快,后者同样不慢,掠下的是燕狂行,他袍衫飞卷,身形刚一落回地面,人已快如鬼魅,化作一道残影,逼向狄飞惊。后者却是大大的令雷卷他们骇然无比,先前眼刀已属惊世绝俗,而今就见他脚下一动,身形立如游龙腾挪疾行,快到只见其影不见其身,一身轻功当真有独步江湖的资格,深藏不露!
“嗤嗤嗤!”
陡然间,空气中立起声声刺耳锐响,燕狂行双手十指尖但瞧见爪风破空吞吐,爪影横空。
狄飞惊同时止步,这一次他终于没有动用“眼刀”,而是手,那双被他保养极好,细腻如女子般的双手,纤长白皙,然在他抬手而起的同时,远处气息急促观看这一战的雷卷二人神情先是一愣,旋即勃然变了脸色,失声道:“这、这莫不是江湖上的那门功夫?我的天,居然是、居然是大弃子擒拿手……”
说话的声音都结巴了。
任谁也没想到,这个“低首神龙”一直见不得人,只让人觉得是个废人的狄飞惊,如今居然使出了这么一门早已失传,且旷古绝今的武功,只怕如今天底下除了他这独一号,还真找不出另一个会这门功夫的人。
而这门武功之所以如此令人闻之色变,全是源自它的名头,天下擒拿绝技之王,还有练成此功的代价。
这世上神功妙法层出不穷,只因江湖太大,犹如龙虎争霸,总是不乏一些惊才绝艳的人物机缘巧合下偶得顿悟,创出一门独步武林的功夫,名动天下。得来不易,习练自然也是不易,对根骨、悟性、心性多有要求。
但这“大弃子擒拿手”却独独是个例外,不但难,更加狠,对自己狠,归根结底缘由便在这“代价”二字之上。
因为要练成这门功夫,须付出惨重代价,且历来习练这门武功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不得善终。
当年“卜先知”便在创下这门功夫后性情大变,本是德高望重的一代武林名宿,不想变得残暴狠毒,杀人如麻,以至结仇无数,虽名震天下,但他坏事做绝,所有人都恨不得他“断子绝孙”,未曾想,竟果真没有子嗣,断子绝孙。
这便是代价,为练“大弃子擒拿手”,他下体遭受重创,难以挽回。
虽无后,他却广收门徒,传下此功。
奈何门中弟子亦如他,不是残的残,便是废的废,故而真正练成这门恐怖武功的人当真少之又少。
只是谁叫这门武功太过厉害,仍有无数武林中人趋之若鹜,不惜代价也要习练,但凡得传,便如获至宝,可惜全都是没有好下场,走火入魔之人不知凡几,生不如死,不得善终。
到最后,近已失传。
未曾想,竟在狄飞惊身上重现。
怪不得,怪不得狄飞惊颈骨会折,原来这便是他习练的代价,他如今既能抬首,俨然已是功成。
江湖传闻,此功只要拿捏住对手身上任何一个部位,哪怕是头发或耳垂,都可以钳制杀敌,爪劲凌厉,隔空发劲,独步武林,旷古绝今。
他抬起了手,白皙双手十指微扣,指尖爪劲吞吐,竟然不比燕狂行来的势弱,隔着数尺便已凌空发劲,扣向面前少年的双腕。
“呵呵,好!”
燕狂行见到这般绝俗神技不仅不惊,反而将一身气息一提再提,双手十指死气缭绕,鬼爪勾魂,与之针锋相对,用的居然也是擒拿,他以“幽灵鬼爪”催擒拿之技,手中威能登时大增。
二人身形一触之下便如龟蛇相缠,缠斗在一起,两双手各攻对手薄弱关节,似要以擒拿一较高低。
“噗噗噗!”
两侧墙壁立见闷响激起,石屑簌簌飞落,留下了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孔洞,看的人头皮发麻。
狄飞惊隔空发劲率先出手,他扣的是燕狂行右手脉门,只从开始一经交手他心头也觉得震撼莫名,他藏拙到今日,本以为自己这门功夫已独步江湖,亦如白愁飞,要成就成大名,要鸣,就要一鸣惊人,可谁曾想到“大弃子擒拿手”如遇对手,双方忽斗十余招他才能仗着绝技的玄妙得到一丝先机。
事实上他最先扣住的是燕狂行右手的衣袖,然后才顺势而起扣向燕狂行脉门,但同时一股泼天寒意让他心头一突,眼看就要得手,狄飞惊却惊见燕狂行那黑洞洞的右袖中猝然有一抹亮光乍起,当真是好亮的光,夺目耀眼,映着寒月,雪亮非常。
那是一把刀。
“这刀法?红袖刀?”
刀光一现,刀影飞旋,就好像燕狂行袖子里飞出一轮缥缈的圆月。
此刀无鞘,藏于袖中,无声无息。
狄飞惊嘴里发出一声鹤唳般的怪叫,他左手收起无名指与小指,食指一弹,如风般已拂上燕狂行右手太渊穴,同时那双明眸中如有光华聚敛。
“铮!”
黑暗中,却见一轮刀影飞旋脱手削入一旁的木柱,而原地的两人,现在双手齐齐相扣,像是一个死结,狄飞惊左手扣着燕狂行右腕,燕狂行左手扣着狄飞惊的右腕,两方居然未分胜负。
血水自二人双手间滴落,分不清是彼此。
可下一刻,两人双手同时又再次抢攻,燕狂行左手立动,他拇指一按对方脉门,中指便已往上移去,寻穴打穴,如同龙蛇攀行只在瞬间便已自狄飞惊手腕移到他肩头,指下留了数个血淋淋的窟窿,俱是穴位。
而狄飞惊未动,他像是浑然感受不到右臂疼痛,左手紧扣燕狂行脉门,气劲吞吐,如要以此震碎对方经脉,取敌性命。
可是他一张脸忽然变了,变的白,他本就白,可现在却是惨白无血,像是涂了一层墙灰。
因为,他指尖的劲力居然被一股气挡在了外面。
狄飞惊心底生出一股滔天寒意。
这怎么可能,面前少年的体内怎会有这么一股气,因为这是关七的气啊,先天无形罡气……
错不了,尽管没有关七那般惊天动地,但是现在,这个时候,无需太多,只要一缕勉强护住脉门就够了,足够了。
一招差错。
狄飞惊心如死灰,一张从未变过始终云淡风轻的面容终于露出一分惊讶,惊疑,惊骇。
“献丑了!”
耳边听闻一道轻声话语,狄飞惊便在雷卷他们瞠目结舌的注视下被燕狂行一把扣住颈椎提在手里,只随着燕狂行左手一抖,狄飞惊浑身上下当即传出无数声黄豆炸裂的碎响,整个身子瞬间软了下来。
正自震撼失神的雷卷冷不丁心头一寒,视线一抬,才瞧见原来一旁的黑暗中不知何时站着一条身影,衣裙微微拂动,像是幽灵,显然是个女子。
白飞飞。
雷卷与林哥哥吓的一个激灵,忙望向燕狂行急声道:“燕副楼主,我与林哥哥早已加入金风细雨楼!”
“什么人?”
却说就在这时,“苦水铺”外面忽然传来一声低喝。
只见两条人影急掠而来。
066、我要的不单单是武林,我要整个天下
“看来,咱们来的有些不是时候!”
夜色中有声音传出。
另一个冷沉沉的声音道:“杀人不分时候!”
月色朦胧,“苦水铺”阴影下像是分出两团黑影,周围“金风细雨楼”的人同时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退下吧,顺便把消息带回去!”
燕狂行挥退了众人,连雷卷他们也忙逃也似的离开,然后这才瞧向来者。
来人中一人是个白衣书生,神形潇洒,手中拿捏着一柄薄如蝉翼的折扇,另一个汉子却很奇怪,他竟然在缝衣服。
“哎呀,我知道你,你不就是现在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阎王爷么!”白衣书生嘿嘿一笑,他言语轻佻,眼睛里却流露出跃跃欲试。“不过,我却不信你能勾魂。”
燕狂行却没瞧他一眼,视线落在那个缝衣汉子的身上,他看的是那汉子手中的针线,定定看了好几眼才道:“天衣有缝?”
缝衣汉子只是专心缝着衣服,也不说话,甚至显得很是木讷。
“看在王老三的份上我不为难你,让开!”
燕狂行提着狄飞惊的尸体轻声一笑,虽笑,却语气平淡,难见喜怒。
他这边还说着话,那个白衣公子已出手袭来,身法极其高明,潇洒飘逸,犹如白驹过隙,转眼已至眼前。他手持扇子,用的也是扇子,一把蝉翼纸扇被他一展一送,扇面横削而来竟削出了利刃破空声。
“一扇日月晴方好,方恨少?”
他扇面削来的快,燕狂行出手更快,扇子还未到眼前,一只手就已自下扣上轻轻弹了下他手肘的麻筋,原本来势极汹的方恨少如遭雷击,整条手臂一僵。
“咻!”
眼见同伴受挫,那个一直缝衣的汉子终于不缝衣了,脚下一动,本是折花挑线的指尖已捻针袭来,针未至,其上却皆有剑气吞吐,如劲风袭来,飞针走线。
这头眼见自己一招便吃亏的方恨少自是不肯罢休,他右臂发僵还有左臂,左手攥指如鹰爪,施展的乃是打穴错骨的手段。
可反击的念头刚起,眼前又多出一只手,并指如剑只在他手心一戳,这刚起的攻势立时因吃痛忙撤去,就在这么会功夫,那只手便如跗骨之蛆般连连咬住他的破绽,出手快如闪电,未等反应拇指已按在了他的风池穴上,百来斤的身子瞬间被提了起来。
可怜方恨就似被扣住七寸的长虫,空有一身功力竟浑然使不上半点气力,像是只鸡仔般被燕狂行提起挡在身前。
缝衣汉子万没想到方恨少与对方贴身相搏竟这么快就被制住,眼看刺的人变成同伴,他只能无奈收势退针,只是方恨少却像是一块破布般朝他扑来,看着情形分明是被丢了出来,就着月光就今天屁股上还有个清晰分明鞋印。
“哎呀!”
黑暗中就听方恨少痛呼一声,随即就与天衣有缝撞在一起,两人猝不及防,连连退出老远。
等定身再去看的时候,冷幽幽的月光底下哪还有燕狂行的影子,只有一句还没散的话依稀回荡。
“多管闲事!”
……
皎洁月光下,湖面莹莹生辉,似在发亮,雪亮,映着天上的月,还有湖面上的影,人影。
两条身影月下纵身而起,似如飞仙踏浪,足尖连点,溅起点点涟漪,惊世骇俗,无人得见。
寒月当空,直到湖上如仙飞影凌波踏浪般掠至湖心一艘随风飘荡的蓬船上时,如此一幕才悄然隐去,来的飘忽,去的诡异。
不多时。
一抹昏黄亮光隐隐幽幽在湖心点起,随着湖面飘起的晨雾,一切若有若无,难以窥见。
望着瘫软在船上紧闭口目的狄飞惊,燕狂行目光平静,伸手一按他后颈,口中提息再沉,右手已如弹琵琶般在他整条脊柱上拂过,自上而下,每弹一下便要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像是磨牙一样,一直拂到尾椎。
“咔咔!”
遂见狄飞惊原本瘫软的身子仿佛又紧绷了起来。
原本众目睽睽中死去的狄飞惊,这个时候竟然再次有了鼻息,只见他似溺水的人一样,整个身子先蜷缩成一团,大口喘着粗气,然后才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先是又惊又疑的看了看自己,然后又看到了一旁的燕狂行与白飞飞,一张苍白的脸慢慢恢复了平静,以及波澜不惊。
沉默了好一会,狄飞惊才开口。
“为什么?”
他很是不解。
“因为我要做一件大事!”
燕狂行也显得很平常。
“呵呵……哈哈……”
狄飞惊那张脸忽然变了,他居然在笑,不知是在笑燕狂行的话,还是在笑自己的处境。但即便是笑,他也笑的很轻,很淡,像是风声。
燕狂行什么都没说,任由他笑。
笑到最后,像是终于笑够了,狄飞惊半垂着脖子,只说了一句话,他说:
“我们是敌人!”
清冷的话如那外面的寒雾,狄飞惊怎能不如此,便是眼前这个人凭一己之力几乎荡平了整个“六分半堂”的高手,连他也不能例外,可以说“六分半堂”的败亡有大部分原因要归结到此人身上,他不得不冷。
燕狂行也开口了,言语慢条斯理,仿佛早已准备好了措辞。“我们曾经是敌人,这世上有的敌人可以成为朋友,有的朋友也可以成为敌人。如今六分半堂已亡,雷损已死,你便有了新的选择,”
听到雷损已死四字,狄飞惊甚至不可察的一颤,再听到狄飞惊已死他看向燕狂行,眯了眯眼。
四目相对,燕狂行轻声道:“而且,死的可不光是雷损,六分半堂大堂主狄飞惊也死了。”
船外一片朦胧,月光朦胧,寒雾朦胧,船头一道倩影正信手拂动着雾气。
“唔!”
狄飞惊深深呼出一口气,一口白气,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已死,这种感觉可委实有些奇怪。
他缓缓合上眼睛,半靠在竹蓬上,像是在闭目等死,又像是在引颈受戮,但好在他并没有闭嘴,船上响起了他的话。
“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一件大到何种地步的事,能令你改变了对我的杀心?”
“你说,敌一人是英雄?还是敌一国是英雄?”
一句话冷不丁的出现。
忽然,狄飞惊的呼吸停住了,他又慢慢睁开了眼睛,以一种很奇怪甚至是奇怪到诡异的目光看向燕狂行。
一人,“金风细雨楼”便是一人,只因苏梦枕就是“金风细雨楼”,而“金风细雨楼”也是苏梦枕,“六分半堂”与雷损亦然。
而一国,狄飞惊又沉默了。
“你说,一个家里,倘若外有洪水猛兽,内有纷争不断,可惜当家的又毫无作为,不思进取,还是非不分,该当如何?这个家,蛀虫太多,随时都有可能倒塌,待洪水猛兽一到,里面的人,都会死。”
不知道为何,狄飞惊的脸更白了,他气息顿了顿。
“你想要金风细雨楼楼主的位子?”
燕狂行却低低一笑,再也没有隐藏。
“楼主?我要的可不单单是武林,我要整个天下!”
067、从今天起,我便叫燕狂徒
夜很深,深到天快明。
天泉山,红楼。
一夜灯火未熄。
只因这里筵席摆了一夜,人不多,却各个不凡。
他们,都是京华武林道上各路说的上话的好汉,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有的地方,往往是一些看似名不大的人才要更重要一些。还有的,是一些江湖大势力在京城的代表人物,他们有的是站在“六分半堂”那边的,有的是支持“金风细雨楼”的,而现在,他们都在“金风细雨楼”。
一百六十多人,全是江湖上摸爬滚打已久的人,懂得成王败寇,也懂得见风使舵,更在等待一个全新的局面。
这些墙头草一样的人注定成不了大事,所以他们只能算是好汉,成不了英雄,或许他们的武功不高或许会见风使舵,或许贪财好色,但想要定大局,却又少不了这样的人。
偌大江湖,本来各路明暗干湿正偏生意,“六分半堂”要从中抽三成半,但现在,“金风细雨楼”独步武林,他们便都来了。
跨海飞天堂里。
苏梦枕落于最上座,雪白狐裘在光下发亮,裹着他那瘦削的身子,以及逼人摄人,傲世天下,不可一世的冷寒傲气,将一众英雄豪杰尽收眼底。
他坐在一张诺大朱红太师椅上,堂下,居然有些凌乱,还有几具尸体,这些尸体,分别是他的护卫师无愧,以及“金风细雨楼”长老“一言为定,与“六分半堂”长老“后会有期”。最后一个,便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白天已经死去的人,但就在前不久,这个已经死去的人又活了,而且从一件贺礼中冲出,想要袭杀他。
这件贺礼,便是方应看方小侯爷送来的一件屏风。
只是看这场中局势,雷损无疑是败了,而且还死了。
一干江湖群雄却视若无睹,只顾饮酒食菜,不停恭维着苏梦枕,对那已经倒下的人却是看都不曾看上一眼。
管你生前如何权倾天下,名震江湖,而今死后,亦不过如那花草尘埃般不起眼,多少宏图大业,豪语远望,也终究挨不过人死灯灭的下场。
但是有一个人例外,正望着雷损的尸体,又看了看上座的苏梦枕,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绝美的脸颊上,那抹凄艳无比的笑,如今竟显得格外震怖,这个人,是雷纯。
一个是她的父亲,一个是她差点就嫁了的人,如今她爱的人杀了她的至亲,爱入心扉,恨彻骨髓,这个女人,让苏梦枕的脸苍白到近乎透明。
白愁飞与王小石也是神情各异,不知在想些什么。
“踏踏踏……”
但就在群雄大肆饮宴之际。
门口,响起了脚步声,沉稳无比的脚步,这脚步声像是带着一股无穷的魔力,又像是落到了所有人的心里,竟令他们不自觉的安静了下来。
人还未现,心神竟已被夺,众人心中各有动容。
寻声瞧去,只见门外将明未明的昏暗中,一条身影走了进来,依稀可见,外面还有一条柔弱倩影正牵着一匹马,未曾跟来。
苏梦枕那张苍白无色,没有表情的脸见到来人,才看到一丝笑意。
回来的,当然就是燕狂行。
当他步入跨海飞天堂的时候,这一干江湖豪杰,各势领袖,竟全都有种窒息,犹如溺水般的错觉,而这种错觉源自他脚下传来的脚步声,起伏不定,忽轻忽沉,竟是有种自成曲调的感觉。
好诡异的功夫,好恐怖的煞星。
这筵席早已多时,他们多数未走为的便是想看看这个几乎一手覆灭“六分半堂”,凶名赫赫的不世人物,而今一看,无不失惊。
“大哥!”
走到堂中,燕狂行看向苏梦枕。
苏梦枕笑了笑。
“好!”
他目光又一瞥门外牵马立在晨风中的人,眼中竟是有种不可察的艳羡,与沉默,随即又轻声道:“这便要走了?”
此话一出,满堂高手又是一阵哗然与惊疑,如今“金风细雨楼”无疑是独步江湖,掌控偌大武林,这般声势如日中天的时候,这名凶人竟是要走,而且显然苏梦枕并无意外。
苏梦枕不等燕狂行回应,便柔和一笑。
“也好,早去早回,早点走,早点回!”
“小燕子,你可别忘了寄回来书信啊,等京城的事都忙完了,我就去找你!”
王小石这时才似反应过来。
“你好好待着!”
白愁飞瞥了他一眼,这才看向燕狂行,有些复杂,有些平静,也有些怅然,最后才道:“多保重!”
几番寒暄过后,燕狂行忽然看向一旁也在看着他的雷纯,对方的目光格外冰冷,又格外的平静,却令人心颤。
“大哥,雷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啊!”雷纯的声音清冷似冰霜。
“好!”苏梦枕也是点头。
迎着众人不解疑惑的目光,三人走到一间静室。
“雷姑娘很恨我?”
燕狂行率先开口。
雷纯的脸上那种令人心悸的笑又出现了。
“你认为我不该恨你们么?”
这句话仿佛一根冰冷的锥子扎进了苏梦枕的心里,令他起了一阵呛咳。“咳咳……老四,有话直说吧!”
“你一定很疑惑关七为什么会对你做出那种举动吧!”燕狂行对那饱含恨意的话置若罔闻,看着雷纯平静木然的神情,他语出惊人道:“因为你和你的娘很像!”
“而关七,真正要找的人是你娘,不是你!”
雷纯淡淡道:“那又如何?”
燕狂行道:“不如何,我只想告诉你,雷损不是你的父亲,你真正的父亲,是七圣主,关七!”
“轰!”
一声惊雷仿佛在雷苏二人心头炸起。
“你说什么?”
雷纯那张苍白的脸色陡然升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雷损尸体就在外面,真假与否,一试便知!”
苏梦枕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
可就见雷纯口中忽然吐出一口血来,一张脸瞬间淡如金纸,分明是心绪大起大落,心力憔悴所致,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苏梦枕眼疾手快,忙将她扶在怀里,一阵渡气平息,才令其幽幽转醒。
只是再去看时,身旁燕狂行早已无声离开。
……
……
……
京城外,那条布满落叶,萧瑟枯黄的路上。
忽听马蹄声疾驰而来,一骑快马由远而近,马背上驼着两个人。
直到一处岔路口的时候。
忽然就见枯叶林中赶出一辆简陋普通的马车来,赶车的车夫是个布衣灰衫,模样普通的驼子正因为他是驼子,所以他的头很低,像是佝偻着腰,低着头。
“你真要舍了苏梦枕的势,重头开始?”
车夫的声音居然格外好听。
“是!”
马背上,燕狂行毫不掩饰。
车夫道:“你要如何?”
燕狂行勒缰缓行,他看了眼天边东升的旭日,平静道:“既然这世上有那么多人喜欢权、喜欢钱,我便要做那权利最大,钱财最多的人,天下人想要争权夺利,都得先问过我!”
车夫轻赶着马车,沉默了一会,望着马背上意气风发,豪气万丈的人,这才重新开口。
“你可真是个狂徒!”
“哈哈,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自当快意恩仇,随性而为,狂一些又何妨?狂徒?狂徒,好名字!”
燕狂行朗声大笑,笑声一起,激的灰发飞扬,落叶卷荡,似龙吟虎啸。
末了,他笑声一顿,声音一沉。
“从今天起,我便叫燕狂徒!”
未散的笑声中,马车与快马皆远去。
068、铁血大牢
雪,大雪。
飞雪犹如鹅毛般铺洒在人间大地上,骇的万物惶惶,却说正是隆冬时节,天寒地冻,一片肃杀。
皑皑白雪,漫天飞霜,将目中所见悉数染成了白色,冰晶结凝,虽是寒意泼天,却也算是独一份的美景。
北风怒啸,宛如神魔的吼声,转山转水,掀起万重雪浪。
河北,沧州。
漫天白雪中,忽见两条身影由远及近而来,不见身动,不见腿动,只足尖轻点,便已似孤魂鬼魅般直挺挺的飘了过来,在雪幕中飘忽难测,委实骇人。
“到了!”
一声“到了”忽在雪中低低响起,清冷平淡,却又柔和。
到了?到了何处?
“铁血大牢。”
这世上有三处死牢,乃是天下人的梦魇,所关押的人也不同寻常,其中不乏江湖中名震一方,横行无忌的绝顶高手,亦或是穷凶极恶,杀人如麻的不世强人,还有抄家灭族,犯了滔天大罪的朝廷官员。
这三处,分别是“天山死牢”,沧州“铁血大牢”以及“刑部天牢”,戒备森严至极,看守者不乏军中高手,也有一些是自江湖上招募而来的武林豪杰,再加上其中机关层层密布,可谓是天罗地网,被关押在这里面的人,但凡进来,便再无出去的道理。
而“铁血大牢”便是给一些十恶不赦,犯下滔天大罪的武林中人所设,乃是凿空一座石山而成,腹中空空,自有偌大空间,进出只有一条路。据说光精铁铸成的铁牢便有十数间,铁板间内灌铜汁,严丝合缝,火药都炸不开,专给那些功力惊天的绝顶高手而准备,令人谈虎色变。
大雪弥天。
大牢外,只见八名军卒宛如石塑般两两对立守在门外,动也不动,宛如铜铸铁打的一样,风雪盖过,谁也不敢分心。
虽苦,但是众所周知,这军饷却要比一般士卒来的优厚。整个“铁血大牢”共有十二位镇守军官,两两一组,轮换交替,如此算下来,便是半年轮值一次,为期一月。
但响粮优厚非常,同样的责任也十分的重大,否则一旦出了差池,有人越狱而逃,那他们可就要倒霉了,追的回来倒还好说,追不回来,不但头上盔帽不保,更要因失职而论责。
所以这十二人不但要武功高强,还要在江湖上有赫赫威名,且交友广阔,拥有极广人脉,不然茫茫武林,诺大的江湖想要抓一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啊!”
陡然,一个军卒忽直勾勾的看着白茫茫的雪幕里惊呼一声,脸色变得煞白,像是青天白日见了鬼
突如其来的一声令其他守卫也是一个激灵,忙一紧手里兵器,其中有个年长的军卒没好气骂道:“陈三,你小子鬼吼什么呢?咋啦?”
被唤陈三的军卒吞咽了口唾沫,然后又揉了揉眼睛才磕磕绊绊道:“我、我刚才好像看见雪里有一张鬼脸,转眼就不见了!”
“鬼脸?”几人一扫茫茫雪幕,可眼中所见唯有苍茫一片,莫说鬼脸就连个黑点都没有,这才没好气的道:“都他娘让你小子少去那些烟花地,我看你就是**汤被灌多了!”
“怎么了?刚才谁在叫?”
大牢闸门上忽开了扇水瓢大的孔洞,浑厚嗓音低沉响起,犹如雷鸣。
守卫赶忙应道:“田统领,没事没事,陈三刚才眼花看错了。”
这喝问的人,乃是镇守军官下的狱官之一“分金手”田大错。总共有四人,负责押送囚犯,同样的也是武功高强之辈,一旦大牢有闪失,与军官连坐同责。
而那大牢闸门重逾数千斤,光厚都有半尺,乃是由工部诸多奇工巧匠以寒铁铸成,内留空隙,灌以铜汁,任凭你再浑厚的功力打上去都会被卸掉大半,刀剑砍上去更是连道印子都看不见,分内外看守,两边各有开关,要想开启唯一的办法便是内外齐对口令暗号以及令牌,也算是最后一道防护。
这正说着话,不知为何,守卫鼻头一抽,直觉得的风中忽送来一抹淡淡的异香,沁人心脾,好似花香。“诶?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是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几人也是都有察觉,可说着说着,就见陈三“扑通”一声便软到在地上,关键是他一双眼睛还睁的挺大,透着一股子惊恐,偏偏嘴里却说不出话来,仿佛全身的力气都没了,酥麻酸软,犹如一滩烂泥,动也不能动,只剩一双眼珠子害怕非常的滴溜溜转着。
“你小子又……”
其他几人见他这幅模样,只以为又要整什么幺蛾子,那个年纪最大的守卫骂骂咧咧说了一声,上前就欲踹他一脚,可这一步迈出去也是扑倒在地。
这时候,其他几人已意识到什么,不禁脸色急变,当即就欲示警,可他们想动的时候,却觉得身子像是没了,一个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软倒在地,扑在雪花中。
猝然,他们眼瞳忽然一缩,继而脸色飞快变得苍白发青,直勾勾的看着雪幕里,宛如瞧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嘴唇微张,喉咙鼓动,像是卡着石头,偏偏发不出声来。
鬼脸,那是一张惨青惨青的鬼脸。
苍茫飞雪中,一张鬼脸仿佛凭空画出来的一样,从雪幕里挤了出来,落在了所有人的眼中,直飘飘的由远而近,骇的他们亡魂皆冒。
待临得近了,那鬼脸方显真容,原来并不是鬼,而是一个人,一个头戴雪笠面遮脸谱的人。
那个人穿着一身素青色的长衫,脸上带着一张怪诞诡异的脸谱,像是绿铜所铸,斑驳陆离,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其上不见口鼻,只有一对深不见底的窟窿,露出一双深邃平静的眸子。
他来的很轻,足尖轻点,身后风雪竟似不见乱象,脚下积雪更是不见损伤。
踏雪无痕。
“嘘!”
并指一立,来人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未见双脚落地,人已似个鬼一样顺着寒风飞雪滑到闸门前。
非是只有一人,还有一人,那人却未靠近,融在飞雪中只见轮廓,不见面貌,手中托着一个香炉,立在风口处,就见缕缕清气自炉口飘出,顺着风势正好飘进了铁血大牢里。
闸门外的铁栓转眼就被青衣人破开,只是里面还有铁栓,没有口令暗号绝难开启。不过里面也没了什么动静,想来守卫也是如外面一样,中了毒烟倒地。
倒在地上几人只以为这诡秘莫测的青衣人此行必要无功而返,可谁想到下一刻他们眼中眸光却在变化,一双瞳孔似在颤抖,像是见了鬼。
却见那人不急不缓的摘下雪笠,只在他们无声的注视中身子稍稍舒展了一下,而后,一阵“噼啪”黄豆炸裂般的碎响从浑身上下传出,整个身子竟然随着响声在不断变小。
这竟是缩骨功!
069、绝灭王楚相玉
“咔咔……”
令人牙酸的声音在雪中不停响起,微弱却又令人心绪起伏不定。
大牢闸门前,软倒在雪地上的守卫想来这一辈子都绝不会忘记眼前这般诡异的场面。
不光是他们,相信任何一人瞧见这幅匪夷所思的场景也绝难再忘记,试问又有谁见到过一个活生生的人竟能变成比四五岁稚童还要瘦还要小,仿佛全身的骨头架子都拆开了,又像是一颗参天大树忽然变成一颗竹子般不可思议。
而眼下,他们便看到了。
只在一连串骨头爆响的细碎声音中,那个面具人已似条滑溜的泥鳅般从那个闸门上葫芦瓢大小的孔洞里钻了进去。
看着过程很长,但实则不过是那人一跃而起的功夫,就和变戏法一样,转眼就进去了,只剩下一个雪笠。
虽说江湖上奇门绝技无数,但眼前这“缩骨功”着实有些骇人听闻了。
“闭目,否则,死!”
一道冷幽幽的声音飘忽而来,像是个女子,却又有种故意遮掩的低哑。
听到这句话,仿佛察觉到一抹彻骨杀机,八个守卫心头一颤的同时一个个赶忙紧闭双眼,眼皮急颤,像是他们胸膛里那颗不安的心一样。
他们只听到了闸门开启的声音,俨然那施展了“缩骨功”绝技的人已经得手了。
确实得手了。
青衣人走进“铁血大牢”里,只见里面一条阴暗石道通向深处,暗不见天日,周遭俱是点着火把,闸门里头,也倒着几个人,瞪大着眼睛,仿佛先前看到了某种难以置信的事。
行了不过百步,眼前视野豁然开阔,果真内有偌大空间,山腹中点满了灯火,通明一片,周遭则是挖出了一个个石牢,铁门紧锁,里面的犯人也大都如那些守卫一样,嗅了毒烟而倒。
未曾想刚到腹地,忽见软倒的守卫里暴起三条黑影,这三人身法路子各有不同,但是却听不到他们的气息,竟是提前闭了气。
到底还是久混迹于江湖的人物,看来还是有些手段的。
三人身形一起起,当先一人右手一抖,手中陡生可怕“呜咽”之声,两道乌光犹如霹雳已打向来人胸口,一前一后,听的人头皮发麻。
另一人身法轻奇绝俗,使的乃是一对柳叶双刀,脚下快疾如风转瞬已紧随那乌光扑来。
最后一人气息刚猛暴烈,身形魁梧高大,一双大手手背上青筋根根暴露,布满了黑硬的老茧,一看便知练的是手上功夫。
这三人竟是不惜憋着一口气要趁着来人自以为得手之际合力袭杀他。
“呵呵!”
诡谲怪诞的脸谱下蓦的响起一阵轻笑,似龙吟鹤唳,三人攻势已是趁着偷袭暗手显得快疾如电,可青衣人却更快。他本是站着的,但就在三人暴起的同时,他人已倏的飘了起来,不见肩耸,不见臂抬,甚至连身子都仿佛没动过,但他却已飘到了空中,像是只飞鸟,又似极了一阵风,凌冽沁寒的冷风,骇的那三人瞳孔剧,一脸的骇然。
而后吹过他们的头顶,只在空中连连变势,几折方向,最后又吹了回来,落到了原地。
“砰砰!”
两声闷响炸起,却是两道乌光一击落空打在了山壁上,溅起无数火星子,最后嵌在了里头,那是两颗核桃大小的铁胆。
电光火石间,轻功奇巧的汉子已到面前,一对柳叶弯刀顿时化作数道银光匹练,飞旋如影,连削面具人肋下,腋下,咽喉等要害处。
最后一个魁梧大汉亦是大步赶来,二话不说抡拳便砸,虎虎生风。
如今整个“铁血大牢”都弥漫着一股异香,嗅上一口便得迎风而倒,三人更是憋着一口气,自然招招尽是杀机。
可乍然,山腹内现出一股风。
青衣人双手一展,但见两股白茫茫的劲气径自隔空狂飙般自掌中涌了过去,罡劲未到,劲风便已疾起,竟是在其周身化作一堵恐怖风墙,二人攻击登时被挡在外面,不仅被挡住了,脸色更是涌出一抹沁红,旋即踉跄倒退数步。
“先天无上罡气?”
终于有人开口了,动容失色。那使柳叶双刀的汉子看到旋绕在来人周身的恐怖气劲这下彻底变了脸色。
可他一开口,气息一泄的同时,整个人便已急朝出口掠去,形如飞燕,但刚飞起不到三两丈,人已似断了线的风筝般摔在了地上。
魁梧大汉硬是憋着一口气不说话,到最后一张脸都憋成了酱紫色,实在憋不住了,才大吼一声。“俺和你拼了!”
人已横扑了过来。
一双拳头抡动如锤,但他眼前突然一空,青衣人已没了踪影,正欲寻敌,不料后颈一麻,当即被余力带着冲出去数步,身子一倒,也趴在了地上。
不过电光火石,这三人便已倒下两个,最后一人,双手一抹,又见手中多出两枚铁胆,横飞而来,打人天灵,摧人心魄。
“噗噗!”
闷响两声,青衣人一双手裹着白茫茫的劲气施了个摘星拿月的路数已把两枚铁胆擒在手中,五指一搓,那沁亮发光的铁胆竟是如烂泥般从其指缝中挤了出来,这一幕可把铁胆的主人惊的脸色惨白,遍体发寒。
“我要找一个人,你若能告诉我他在哪,我便留你这几个兄弟一命!”轻飘飘的话语,带着几分摸不透的低沉,从那面具下响了起来。
他视线一扫山腹深处,复又道:
“我要找的人,是绝灭王楚相玉!”
那最后一名狱官闻言面露挣扎,但他一看地上倒着的一众弟兄,终究还是开了口。
“最里头那间!”
这一开口,青衣人已似阵风般掠过他的身旁,可惜狱官已没了动作,身子仿若没了知觉,动也不能动,脚下一软,人已步了前面两人的后尘。
步伐快疾,动行如风,青衣人眸光如电,只奔到最后一间,那是间铁室,被十数根手臂粗细的铁链悬吊在空中,仿佛一张巨大的蛛网,铁门上更是锁了七把精铁大锁,布置的铁桶一般。
脚下一动,青衣人已凌空而起,贴上一条锁链,单掌一震,掌劲过处,大锁应声而碎。
“砰砰砰……”
只待所有大锁悉数碎去,青衣人已将铁门推了开来。
但他迎面看见的却是一只炽红如火的手掌。
070、抽身而退
细密的掌纹,宽厚的手掌,这是一只右手,一只火红的右手,来势突然,仿佛早已准备多时。
掌还未及临身,澎湃火劲竟已扑面而来,青衣人只觉得自己吸入肺腑的气息都化作滚滚热浪,眉发像是都蔓延出一股焦糊的味道。
当真好霸烈的一掌。
可这一掌却落空了,掌劲一袭,竟在青衣人身前半尺之地被一股无形罡气所阻。
“啵!”
两股气劲甫一相遇,只如水中落石,如浪四激。
青衣人双臂一展,宛如白鹤,单足一点人已向后飘飞出三五丈。
见他退开,铁牢里一道身影立似狂风般掠向出口,那人双手双脚皆被链锁扣住,不曾想竟还能箭步如飞,却要比那几个狱官要更加干脆,如今这铁血大牢尽是古怪毒烟,自是先出去再说。
“啪!”
可还没跑出几步,他脑后便起恐怖风声,那声拳风竟犹如炮仗般在他背后炸开,似平地起一声惊雷,委实骇人至极,令人汗毛一竖。
那掠出的囚徒只能止步还击。
回身一转,就看见一只偌大拳头已到面前,那拳头五指虚拢轻扣,一拳击来,袖子竟已鼓胀而起,好似里头有龙蛇游走,声势惊人。
囚犯转过身来,才见这是个貌似半百的中年人,黑发披肩,神情沉着,眉骨高耸,眼窝里的一对招子煞气狂飙,如有摄人心魄的魔力。
眼见如此不同凡响的一拳袭来,中年人眉梢一压,脚下沉势一顿,单掌再起。
倘若先前一掌是暴烈如熊火烈焰,那这一掌,便是冷若万年寒冰,一掌推出,周遭空气立如刮骨的刀子,骇人寒劲直迎那只恐怖拳头。
“嘭!”
拳掌相击,但闻一声沉闷异响。
中年人眼中如有无声嗤笑,想他纵横江湖数十载,横行无忌,罕逢敌手。当今天下,除了诸葛那个匹夫,敢如此硬接他肉掌的人无不是都已魂归九幽,眼前这神秘人当真不知死活。
只是,他瞳孔却乍然一紧,只觉自己的掌劲竟似泥牛入了海,转眼无踪无际,再见自己肉掌前的拳头,那轻拢虚扣的五指忽的一直,已化拳为掌,缕缕阴寒灰意瞬间自血肉中溢出,同时对方右臂的衣袖忽的一鼓,宛如一股大浪自肩头涌至手腕。
这囚徒脸色一变的同时,脚下地面寸寸龟裂,喉咙里只如卡着硬物,掌上寒劲再提而起,黑发狂乱,身上囚服鼓胀如球,周身气劲狂飙。
不过刹那。
“唔!”
双掌相对,战圈周遭十步内的山窟内壁就如被一柄钢刀刮过,坠下无数石屑,二人双脚更是齐齐一沉,陷入地面,接着像是喝醉酒一样,身形向后一仰,踉跄而退,一者脚下连连龟裂,一者步步如踩烂泥。
“好,好,不愧是楚相玉!”
青衣人稳住身形,抬手一看,就见自己的右手已覆着一层寒气森然的寒冰,他缓缓收回深陷地面数寸的双脚,单臂一震,手上寒冰已是粉碎成尘,舒展着五指。
原来,这囚犯便是以“冰魄寒光”与“赤焰烈火功”冠绝天下,威震武林道的黑道魁首,绝灭王“楚相玉”。
此人一生所作所为,历经大小厮杀无数,然始终未逢一败,堪称无敌。这其中最为惊人的便是曾三次刺杀当今皇帝,在无数禁军与皇城高手中来去自如,虽皆未功成,却无疑是闯下了不世威名。且野心勃勃,妄想独霸天下,更是曾经联络了绿林道上七十二把分舵,长江三峡二十六水道道主,与无数草莽贼寇想要进攻皇城。
可惜这第三次,他终尝一败,遇到了“六五神侯”诸葛正我,与其相斗百招后惨被生擒,沦落至此。
楚相玉却未应他,他只是在看自己的手,就见手心的血管脉络间莫名多了一股满是死寂的灰意,令他的掌纹也变得凌乱不堪,仿佛搅在一起的棉线,倘若他还有张镜子的话,不难发现他眉宇印堂间已是隐隐弥漫出一股惨青,那要命的惨青。
只是青衣人却没有等他的功夫,身形如烟飘起,人已再次逼来。
可怜楚相玉这一代武林巨擘、黑道魁首,如今不但要避外面的毒,还要逼体内的毒,且四肢被缚,功力受损,招式受制,只是奋起相斗不过十数招,体内气息一泄,便已觉得自己身子渐失知觉,被如死狗一般提着朝外飞奔出去。
青衣人手中提着一人,脚下仍旧箭步如飞,快过奔马,只在一干瘫软在地的军卒狱官眼睁睁的注视下,飘然没入了苍茫飞雪中,转眼没了行迹。
北风怒吼,飞雪飘扬。
铁血大牢像是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可等过了不到三两盏茶的功夫,一声如雷大吼从铁血大牢里冲了出来,三道人影前后飞掠而出,环顾一扫,直奔到那风口处将早已燃尽的香炉踢翻在地。
其中一个身形魁梧的金甲大汉怒目圆睁,一双虎目直扫视着雪中像是要找寻到一点痕迹,可是现在都快半个时辰了,飞雪之下一切俱掩只能气的大吼连连,雪花落在他的身上,竟是全然化作水雾蒸腾,仿若缕缕烟云,气势犹如猛虎,十分骇人。
“可恶,那厮竟是施展这等下作卑劣的手段,气煞我也,啊!”
任谁能想到,这般严防死守犹如铁桶一般的死牢,竟是被人以一盏毒烟轻松破去,这要是传出去,脸面何存。但他们更在意的是楚相玉竟被劫走了,这等枭雄巨擘,倘若重归江湖无疑是龙入大海,只怕又会掀起腥风血雨,而且他们还要论罪纠责。
那金甲大汉赶到闸门前拎起一个狱卒便是左右各一个耳刮子,剧烈的疼痛令仿佛让那人恢复了知觉,大汉迎面便是一阵破口大骂。
“他妈的,刚才你不是说看眼花了么?”
可那军卒如何说的清楚,只能惶急的看着茫茫雪幕,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身后一人道:
“老田,别为难他了,咱们都着了道,何况他们,当务之急是先想如何追回楚相玉,不然,咱们头上盔帽不仅不保,只怕命都得赔上!”
这金甲大汉闻言只得将军卒丢在地上,低吼道:
“天涯海角,上天入地,我也要把那厮抓回来!”
071、诸葛先生
茫茫飞雪中,万物惶惶,皑皑白雪直是淹了天又盖了地。
两条缥缈身影几如踏雪而飞,径直奔向官道上的一驾马车旁,脚下劲风声动,只在转眼的功夫已到了近前。布帘一卷,当先一人把手中提着的楚相玉便丢了进去,更是顺手在他脊骨上按了一下。
楚相玉原本紧绷僵硬的身子当时就软了下来,瘫在马车里,脑袋一歪便昏死了过去。
青衣人一解脸上面具头上雪笠,顿时露出一张冷峻年轻的脸来,身旁女子仍旧带着斗笠,素纱遮面,牵过马车旁一匹神骏黑马。
可是任凭楚相玉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江湖上何时出了这么一个惊人的少年高手。
“便是他?”
马车上还有个斜仰着身子闭目养神的驼子,见二人得手而归,睁开的眼中不免有些惊叹又似在意料之中,他柔声道:“有他便好办了,他乃黑道魁首,咱们正好借他的势,你想从何处开始?”
待面具揭下,这露出来的一张脸正是燕狂行的,不,准确的来说,应该是燕狂徒。
“你觉得水道如何?当今天下,漕运、私铜、私铁、私盐全都走的水道,这可都是无数人眼中的肥肉,长江共有七十二路水道,苏老大占了二十一路,燕狂徒可号令二十六路,余下更是各有龙头,再加上黄河的三十六处水寨,倘若收拢入手,权利皆收!”
燕狂徒点点头。“不错,我也正是想从水道入手。”
驼子放下了布帘,勾起缰绳。“现在,势力将成,你是不是该取个名字了?”
燕狂徒牵着青狮,和马背上的人四目相视一顾,想了想,似在思量,半晌,唇齿间方才吐出三个字。
“权力帮!”
……
“驾!”
“驾!”
“驾!”
……
疾驰的快马自沧州而来,直到一个古雅的府邸前,方才停止。
这处府苑占据的地方倒不大,规模中规中矩,唯有布置的极为雅致,青瓦凌云,似独揽风雪。如今寒冬时节,红门半掩的院内可见株株寒梅独傲群芳,开的正盛,香气袭人,却是坐落在一角僻静处。
但这府苑的名字相信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旋飞的白雪中,就见门首上落着“神侯府”三个字。
而这府邸的主人,早已是名震天下,震动江湖黑白两道的绝世高手,不世奇人。
不错,此人正是诸葛正我。
纵观其一生,委实太过不普通,非但不普通,更是不同凡响到了极点。
武林之贤,皇上之友,文林之仙,侠道之友,这些任一一个别人穷极一生说不定都难以企及的称呼,说的却不过是一人。
这天下有完美的人么?
人无完人。
可是江湖人的眼中,诸葛正我却是个完美的人,他一生不但聪明绝顶,足智多谋,且位高权重,一身功力据说已不在天下三大高手“长笑帮”帮主曾白水、“试剑山庄”庄主司徒十二、“风云镖局”局主龙放啸三人之下,而且他行事光明磊落,黑白分明,为天下武人所敬重。
还有他那四个弟子,名动武林的四大名捕。
一行人冒着风雪寒冬,直匆忙走了进去。
这为首几人,赫然便是“铁血大牢”中的几位狱官连同他的统领,他们分别是这月当值的大统领“神枪”时震东,副统领“三手神猿”周冷龙,以及“铁胆”胜一彪、“长刀”沈云山、“分金手”田大错、“飞燕”柳雁平四人。
如今“铁血大牢”被劫,且敌人神秘莫测,不得已这才前来求见“诸葛正我”。
白雪满林,厅阁中,他们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人物。
这是个老者,银须灰发,微笑而立,神情举止只如儿孙满堂安享晚年的老人,悠闲自在。皱纹满布的苍老面容上也尽是风雪寒雪留下的痕迹,只是他的眼睛很年轻,明澈的似是孩童,以至于他整个人都年轻了不少,清癯高瘦,自由一番出尘风采。
他正瞧着面前宛如白玉的桌子,他瞧的是上面灯火映照下的十六卷古画,抚须含笑,似是人已入画,瞧的浑然忘我。
江湖皆知,这诸葛先生不但武功奇高,聪明绝顶,且琴、棋、诗、书、画无一不精,无一不晓,更是甚爱这五种东西,如此,时震动他们方才投其所好。
他身旁还有两人,一个是名魁梧的蓝袍青年,也在旁观赏字画眉目含笑,令人却非站着的,而是坐着的,坐在一张精巧无比的机关轮椅上,一袭胜雪白袍。
蓝袍青年模样堂正,虽谈不上俊俏,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十分令人舒服的气息,温和有礼,豪迈坦荡,站在诸葛先生的身旁非但一点不显得突兀,且十分融洽,竟是给人一种岳峙渊一代武林宗主的感觉。
至于那白袍青年便要显得有些冷漠了,他神情只是平淡冷静,可浑身上下散发的气息却一点都不柔和。
不得不说,这可真是个冷峻的男人,苍白的脸色,剑眉斜飞,星目闪烁,清瘦的身子裹在一件儒生布襟中,他不光眉如剑,就连唇也如剑,薄唇轻抿,宛如利剑。
冷峻的气息似极了厅外的寒霜飞雪,带着挥之不去的萧杀,看其年纪不过二十出头。
可惜,他袍衫下摆却空空荡荡,双腿齐膝没去。
但是面对这样一个身有残缺的人,那两大统领连同四位狱官这六大高手却全然不敢有半分小视,眼中更多是敬重以及敬畏。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冷峻萧杀的青年,一身气息竟也是与诸葛先生十分融洽,似冰火相融,不但没有冲突,而且绝不相形见绌。
这两个年轻人,便是诸葛先生亲手调教出来的四大名捕之二,天下四大名捕之首“大爷”无情以及“二爷”铁手。
忽的,诸葛先生自画上收回了视线,他笑道:“请喝茶!”
心知无事不登三宝殿,何况对方还带来了十六幅古画,诸葛正我也不由得有些心生好奇,这时震东连同周冷龙,二人虽为朝廷效力,可江湖上的名头却着实不弱,二人合力天下能敌者怕是少之又少。
“诸位冒风雪携画而来,想必是遇到了棘手之事,但说无妨,老夫若能相助,必不会推辞!”
时震东身穿雪袍,闻言老脸一红,也不扭捏,只是面有愧色的叹了口气。
“实在不敢有瞒先生,那楚相玉被人劫走了!”
072、长江水道
这年深冬。
长江三峡以下,二十六处水道却是迎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江湖江湖,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江湖,而这绿林豪杰也分各路武林道与水道。水道,顾名思义自是在水上讨生活,多是占据长江、黄河等关隘要口。可莫要小看这水道,这可是无数人眼中的大肥肉,仅仅是过往商船供奉的通关孝敬钱便已是莫大的数目,当今天下各势,无人不想分一杯羹,就连苏梦枕也出手自这水道中占据了二十一路,可见利益之大着实令人心动。
这么多年来,谁也不知道为争夺这些水道有多少人沉尸河底,经过了几番惨烈厮杀,方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就连朝廷多次派兵围剿也是连连受挫,不但寸功未建,反倒损兵折将,损失惨重,最后不得已才与其罢战和解,默许了这些水道的存在,其实说到底不过是利益关系罢了。
而当今武林最出名的便是长江七十二路水道,加上黄河的三十六路水寨。其中又要以苏梦枕所得“长江三峡二十一连环坞”以及三峡下游的另二十六路水道最为势大。
雪还在飘,风雪如割人皮肉的刀子,飞旋急转,呼啸往来。
人间如砧板,苍生如蝼蚁。
茫茫白雪中,那江岸上不知何时来了一辆马车。
渡口人迹罕至,除却一个乌蓬小船泊在岸边,再也瞧不见来人。
可这蓬船里头,就瞧见毫无遮挡风雪之物,更惊人的是,一个赤膊短的精瘦黑汉正枕着臂弯翘着腿,任由冷风飕飕刮过,竟是躺在船内打着瞌睡,身旁只放了个宽沿斗笠和一大葫芦酒。
许是听到了动静,那汉子眼也不睁的嚷道:“现在雪大,过江得要五十两,小本买卖,概不赊账。”
“我们不过江。”
雪中传来一声清淡嗓音。
黑汉闻声双眼睁开一条缝,瞥了眼岸边来人,也不起身,只把那酒葫芦拾起咕嘟咕嘟大灌了几口,一张黑脸立时变的黝红无比,他嘿嘿笑了一声。“敢问是哪路的英雄好汉大驾光临啊,可敢报个名道个姓?”
不想这雪中忽的显露出一张半哭半笑的古怪脸谱,正是燕狂徒,除却他之外,便剩易容成驼子的狄飞惊了,此行只他们二人。
“让你看个人!”
脸谱下声音再起。
黑汉酒葫芦一搁,已翻身而起,口中舌尖一卷,一声急哨已传了出去,那江面上但见十数张竹筏闻声而来,快如离弦之箭,其上俱是一人独杆。
不过眨眼已围了上来。
黑汉这时才不急不缓的从船内走了出来,懒散道:“小子,可莫要怪某家没提醒你,消遣我的代价可不小,小心我把你们捆了丢进这江里喂老鳖。”
他虽然不客气的说着话,人却滑溜如泥鳅一样溜到了马车旁,自然明白,这让他看的人就在马车里。
冷笑中,只把布帘一撩,这汉子那张黑脸当场就愣住了,然后又似确认般翻覆看了几眼,黑汉脸色更红了,像是涌起一股潮红,然后赶忙把布帘放下,转身对着身后手下小心吩咐道:“去让老三把船赶过来。”
等手下撑着竹筏击浪远去,黑汉这才道:“诸位,还是到寨中一会吧!”
“好!”
燕狂徒点点头。
只在风雪中等了不多时,这江上雪幕已被一艘楼船分开,这船雄伟壮观,外观似楼,船大楼高,其上共有四层,每一层外沿居然还装有弩车,这竟是罕见的战船。
“放吊索下来!”
黑汉朝着船上嚷了句。
“不必这么麻烦!”燕狂行只把马车中的楚相玉用棉毯一裹,搂入臂弯,足尖一点人已贴地而起,如燕抄水,掠上江浪上连点三下,再高高跃起,等定身稳住的时候,已在那船板上。
他先行,狄飞惊紧随其后,只在马车上一按,身子已高高飞起,如鹰似隼,迎风而起。
“好轻功,你们去把马车安顿好!”
黑汉看的眼中精光闪烁,不由赞叹一声,遂见他纵身一跃,竟是直接攀附上船体,整个身子以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姿势贴了上去,四肢挥动,行如平地,宛如壁虎,用的却是“壁虎游墙功”。
战船很快又赶进了江中,没了踪影。
上了船之后,燕狂徒才见这战船大的出奇,只见第一层原是个灯火通明的大堂。
“议事堂。”
敢情这战船便是一处水寨,怪不得朝廷缕缕无功而返。
大堂内置数把太师椅,那堂中一个精壮大汉见黑汉上了船,忙赶迎了出来。
“大哥,他们是谁?”
黑汉却神情微凝,并未应他,只是拱手对着燕狂徒他们道:“二位还请入内一叙。”
随后才对身旁的大汉道:“莫急,进去便知!”
只入了内堂,燕狂行不用他们开口,已把棉毯中裹着的楚相玉放在了一张大椅上。
“嘶,这是,楚公?”
那大汉神情正自疑惑,突见楚相玉眼睛瞬间一瞪。
黑汉却已走到近前,只瞧了楚相玉两眼,眉头瞬间紧皱了起来。“敢问二位,楚公为何昏迷不醒?可是二位救出来的?”
“自然如此,只是出逃时遇到宫中高手袭杀,楚公久困多时,中了一掌,如今重伤不治,我们也是走投无路,这才来此,还望念在当初敬奉过楚公的份上,施以援手!”
狄飞惊早已准备好了说辞。
当初楚相玉企图进攻京城的时候曾号令过这长江二十六路水道,可惜,被诸葛正我孤身单入,技服绿林群豪,最后竟是弃离了楚相玉,以致功亏一篑,才有楚相玉被擒一事。
江湖人首重名头脸面,如今他旧事重提,便是借以此事想让这各路水道无法拒绝,不然要是被人暗中通知了朝廷,那可就要费一番功夫了。
黑汉闻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神情一黯,看着堂中二人道:
“当年弃离楚公实非我愿,以致楚公被擒,此事一直令我心中愧疚甚深,如今楚公有难,我若再袖手旁观岂非背信弃义的无耻小人。你们暂且安心在此,既是没了去处,我这二十六连环坞便给你二人两把交椅,往后咱们就是自家弟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待我召齐其他各路水道舵主,咱们再商讨应对之策!”
燕狂徒与狄飞惊相视一眼。
“好!”
073、名捕将至
昏暗的铁血大牢里,就见狱卒狱官连同两位统领都在这里。
“骨碌碌!”
木轮转动声在幽静中响起。
而这声音的源头则是源自于一张轮椅,精巧的机关细微无声,只有那木轮辗过碎石时方才生响。
外面又起了风雪,寒风裹着冷雪,吹拂而进,将轮椅上的冷峻青年勾勒的格外消瘦。他身旁还有一人,魁梧装饰,双臂筋骨结实,像是铜铸铁打的一样,视线不时观望着周遭的石壁上打斗后的痕迹。
正是无情与铁手。
这座大牢,对他们而言并不陌生,甚至很是熟悉,因为他们已不知来过多少次。天下人无数,善恶不过一念,而许多人便是因一念之差犯下滔天祸劫,再由他们擒下,送入这大牢中。
一入此间,多是死囚,即便能再出来,也大都行将朽木,磨光了一世光阴,永难翻身。
“那人施展的轻功简直闻所未闻,江湖上但凡身法有点名堂的和其相比都要逊色太多,足不沾地,踏雪无痕,就像是鬼魅一样。”几位狱官中轻功最好的柳雁平也是面露惭色,语带叹息。
铁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又看向一名狱卒。“如何称呼?”
狱卒忙应道:“神捕大人喊我老刘即可!”
铁手问:“老刘,你们在外面看到了什么?”
老刘不敢迟疑,吐沫横飞的说道:“我们本来在外面守的好好的,结果陈三那小子说看到雪中有个鬼脸,然后我们找的时候什么都没找到,就以为是眼花了,田统领来问过后便回去巡逻了,但是这个时候有一股香气顺风飘来,接着我们就全倒下去了。”
“他是如何进来的?你还记得么?”
“哎呀那咋能不记得,老刘我还是头一回见到那场面,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人身子就跟没了骨头一样,整个人“嗖”的一下就从那窟窿口里溜进来了。”
铁手问,老刘答,只是这话语出口,铁手便和无情对望了一眼。
二人又在铁血大牢内走了一圈。
铁手凝重道:“这地上的脚印分两种,你看这一种,刚猛霸烈,落地如重锤砸下,龟裂成网,另一种却是落地生印,这脚印就似泥上印出来的般,边缘无损,可见此人的功力赫然已达刚柔并济之境,倘若前者是楚相玉,那这后者可就有些令人琢磨了。”
“且此人身怀先天无上罡气……”
无情一直不曾开口,他一双眼睛盯着地上一条似刀刮过的细痕出神,嘴里却在这时忽道:“不对。”
“不对?”铁手话语一止。“哪里不对?”
无情头也不抬轻声道:“这不是先天无上罡气,这是比先天无上罡气更强也更可怕的无形罡气,无形无质,无迹可寻,普天之下,我只在一人身上见过此功。”
说话的同时,他微微俯身伸指在那划痕上轻抚而过,再抬起来,指肚上竟是多出一条细如发丝的血痕。
铁手登时就变了脸色,其他狱官统领也无不是脸色苍白,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
“敢问是何人?”
大统领时震东下意识的问。
无情掏出一块白帕擦拭着血迹,嘴里轻飘飘的道:
“迷天盟,关七!”
“啊?”
“关七?”
牢中不免惹起连连惊呼。
“但看来,现在又要再多出一人了,此人功力虽不过关七,但毫无疑问必然也是名不得了的惊世高手,而且此人手上功夫极为了得,楚相玉以掌法而威震天下,可在这人手上居然没有占得了半分便宜,不得不让人细思极恐,就怕这后面有莫大阴谋。”
一向寡言少语的无情罕见的话多了起来。
“若你们是那劫囚的人,你们会有何目的呢?”
“目的?”
副统领周冷龙眉头一皱。
“若无目的,他又何必来这死牢走上一遭,想来楚相玉身上必然有其图谋之物。”
无情慢条斯理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心思缜密的老人,与他那不过不过双十之数的模样显得格外突兀。
铁手早已陷入思索,此时冷不丁搭了句话。
“楚相玉已犯下滔天大罪,早已一无所有,唯一还有点价值的,就只有他那威震江湖的武功,不过这神秘人武功已然高强,想来绝大部分志不在此,剩下的,便是楚相玉的身份!”
他话语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沉,一双眼睛也渐渐凝重了到了极点。
“身份?那厮身份能有何用?”狱官田大错早已听的不明不白,现在忍不住问道,声若洪钟。
铁手叹了口气。“自然有用,而且是大用,楚相玉乃黑道魁首,可号令江湖绿林豪杰,即便如今被擒且屡屡受挫,必然也有昔日追随的旧部,得到他,便能得到那些势力。”
“如此一来,咱们现在的首要问题已不单单只是找楚相玉了,还有这个神秘人,否则一旦武林黑道被其收拢,只怕江湖又要生出莫大事端,而且此人心机深重,如此行事,必有惊天图谋,绝不能任其发展。”
时震东跌足长叹道:“唉,不想竟横生这般惊天变故,倘若皇上知晓,我这些弟兄恐怕免不了问罪纠责,当街问斩的下场……”
铁手见他这幅模样不免于心不忍,温言劝道:“时统领莫急,此事事关重大,当务之急是先将楚相玉寻回,免去你们的罪责,至于那神秘人,咱们再从长计议。”
时震东点头。“既然如此,咱们就全凭两位神捕吩咐了。”
“好,此人既是图谋楚相玉旧部,咱们便从他旧部着手,兵分数路,先去探探风吹草动,切勿打草惊蛇,再作定夺。”
“我们这便下去分派人手,暗中追查各路武林道的动向。”
听到铁手的话几位狱官与统领顿时似找到了主心骨,大喜之余纷纷往外走去调兵遣将去了。
等所有人都走光了,才听无情轻声道:
“江湖黑道势力,遍布武林,这样下去仍无异于大海捞针,还需缩小范围,你觉得他们会去那处势力?”
风声呼啸,铁手推着无情的轮椅,想了想。
“一个势力的崛起,往往是伴随着大量钱财的损耗,绿林道上,只有关中七十二路的匪寇与长江二十六路水道最为富裕。”
无情难得的笑了笑。
“我想去关中走走!”
铁手点点头。
“那我便去那二十六路水道看看吧!”
话语渐远,落入风雪之中,随着闸门关闭,再了无痕迹。
074、得势
江上飞雪飘摇,入目所及,苍茫连天贯地,掩去了两岸起伏错落的山景,也算是独有的景致。
“怎得,如何了?”
黝黑瘦汉赤膊而立,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楚相玉,问的却是床边的大夫。
这汉子乃是二十六水道总瓢把子,江湖人称“分水龙王”,龚七。此人水上功夫堪称一绝,入水无影,出水如龙,独创分水身法,可凌波踏浪,更是能在三十丈水底闭气半柱香之久,也算是一位奇人。
“这位爷背后中了一掌,掌伤倒是好治,但这一掌却把他背后所有骨头都拍散了,脉象乱成一团,且手法独到,我行医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样的伤势,恕老朽无能为力。”
说话的是个面有黑须身形高瘦的大夫,乃是江边名医,只是如今也连连摇头。
龚七听的眉头紧锁,他抱臂而立,沉声道:“我纵横江湖多年,也从未见过这般卸骨分筋的狠辣手段。”
“龚老大,这等伤势,等闲不敢医治,否则弄巧成拙,恐成为手足难动,口舌不言的活死人,除非是伤他的人亲自出手为其移筋续骨,说不定兴许还有痊愈的机会。”老大夫似与龚七早已熟络,并无惧意。
“如此,就多谢黄大夫了。”
龚七命人取过一个钱袋,里面鼓鼓囊囊,可见份量不轻。
大夫忙摆手。“此行无功而返,不敢受。”
说罢已出了富丽堂皇的厅室。
望着昏迷不醒的楚相玉,龚七的眉头不时紧皱,不时伸展,只扭头问向门外的手下。“二十六路水道舵主来了吗?”
边问边往外走。
“都到了,内堂呢!”
“好!”
议事堂内。
只见大堂两侧各摆放了十三把朱红太师椅,其上各有身影坐着,形貌各异,穿着迥异,便是坐姿都大有不同,唯一相同的,全都是一副经年累月在水道上混迹的黝黑肤色。
见龚七龙行虎步的走入。
“大当家的,这么急找我们来什么事?莫不是遇到了大买卖?”
有人朗声笑呵呵的问了句。
龚七坐在最上座,虎皮似被劲风掀起,卷的一旁的火焰摇曳不停,嗤嗤激响。他乌黑眸子一扫座下二十六人,唇齿一张,沉声道:
“今天这第一件事,便是给你们介绍两位新兄弟。”
“摆座!”
就见两个手下各搬过一张朱红大椅落在堂内,只是这位置却让二十六人脸色微变,盖因这两把交椅竟落在众人之前,只在龚七之下。
“见过诸位!”
下一刻,堂外风雪忽听低声细语,两道身影已走了进来。
各路舵主顺声瞧去,当先就见一个青衫挺拔的身影正缓步而入,他身旁还有个弓腰驼背,垂目低头的驼子。
这二人,自然就是燕狂徒与狄飞惊了。
“呵呵,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敢露出真面目?还有个驼子,龚老大,你分他们两把交椅,恕我们不服!”
一个体型壮硕的光头大汉冷笑一声,浑厚嗓音在这内堂回响鼓荡。
龚七侧身高坐,不紧不慢道:“好说,你们谁要不服,只管上去搭把手,咱们走江湖的规矩便是以实力来争胜负定输赢,但凡谁要是能赢了这两把交椅就归谁,但要是输了,可莫要再有怨言,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
“好。”
那光头大汉大吼一声,双手一按,身下木椅不但未碎反倒四脚齐陷下去,而他整个人已纵身而起,探右臂屈右手五指,迎面便是一击黑虎掏心,指缝气劲流走,扑人脸面。
他攻的,是戴面具的燕狂徒。
不惊,不忙,燕狂徒简单直接,左臂只如响鞭般抬到空中,本是迈步的左脚无声一顿,往左横移而去,右脚同时跟上半步,却是中盘发出,左手开拳如拉弓蓄力,势劲力强,力如穿心之箭,势如山崩地裂。
一拳轰出。
“啪!”
光头大汉虎爪现出,这一拳却不落分毫,反倒有种后发先至的错觉,拳爪相遇,但听得一声清脆声响。
他跃起的身子已然腾翻倒飞,“噔噔蹬”连连倒退出去,右臂震颤发抖,面色潮红,如饮烈酒,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不停鼓动着,直到他硬生生的咽下去,那潮红才化作青白之色。
“好。”
大汉长长出了口气,按椅坐下。
“得罪了!”
燕狂徒抱拳。
“还有哪位弟兄想来搭把手的,大可上前领教一下,往后既是自家弟兄,切磋切磋也无不可,但凡能赢我一招半式,这位子我拱手相让。”
“好狂的口气,手上功夫了得,不知道兵器如何?可敢一较高低?”那右边十三位舵主中的当先一人缓缓站起身来,腰间却是挂着一堆弯弧双钩,寒光闪烁,后缀铁线。
燕狂徒笑道:“谁能借剑一用?”
“接剑!”
话音刚落,一旁已有人自那兵器架上抛出一把长剑。
剑一入手,立见寒光袭来,再听冷声响起。
“飞天夜叉,岑十一,讨教了!”
燕狂徒会用剑么?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一声“呛啷”,陡见堂内剑光乍起。
寒锋出鞘。
刚出一半,那两把弯钩已纠缠而来,飞旋如月。
“撒手!”
暴喝一声,岑十一拨动铁线,那弯钩已凌空变了方向,一者横削燕狂徒手腕,一者横削他脖颈。
“噗!”
然这时,却见那半截明晃晃的剑身上一抹乌影倏然直射飞出,如离弦之箭,钉向岑十一,飞出的,是剑鞘。
瞳孔一缩,岑十一口中兀的提起一声,身形已腾空翻转而起,就见剑鞘“夺”的一声钉入堂中木柱,直贯入其中,看的各路舵主不禁眼皮一跳。
只是他这一跃,手中弧刃却失了大半劲力,铁线一拽,尚在空中弧刃便已入手,飞身而落,双刃已连削带斩,攻向燕狂徒。
但他快,燕狂徒手中的剑更快,落地顷刻,众人眼中陡见多出十数记寒星,却是瞬息刺出的剑,剑尖抖动颤鸣,只等停下,岑十一正翻身在地一脸冷汗大冒,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眼前仍在颤动的剑尖,生怕再往前递出那么一寸。
他咽了口唾沫,涩声道:
“好,我服了!”
“兄弟多有得罪!”
燕狂徒说话间手腕一扬,手中长剑便已脱手而出,不偏不倚,径直入了那木柱上的剑鞘中。
“可还有弟兄想要讨教的?”
堂内一时寂静无声,先前就这一手,早已技惊四座,众人也都心知肚明自己的份量,一个个沉默不语。
狄飞惊一直在旁沉默,此刻柔声道:
“谁来讨教?”
“驼子,可敢比比轻功?”
各路舵主中一灰发干瘦的老者一眯眼,笑呵呵的道。
狄飞惊道:“如何比?”
老者一指外面。“如今这江面飘雪,这江鲤所在深浅不一,咱们便看看谁先捉到一尾江鲤返回这内堂,谁便算胜了。”
“好!”
狄飞惊应道。
“好”字一落,众人眼前一空,两道身影已直入雪幕之中。
然不过数息,就见狄飞惊折返而回,手中提着个落汤鸡一般瑟瑟发抖的老头,怀里还紧紧的抱着一尾鲤鱼。
“哈哈!”
众人哄然大笑。
“行了,也甭比了,二位爷还请落座吧!”
075、二十一连环坞
却说这燕狂徒与狄飞惊只在一众舵主的注视下坐上两把交椅。
龚七方才满意的点点头。
说实话这二人在他眼中虽说来历不显,然武功却是不凡绝俗,何况如今劫了“铁血大牢”那可是大罪,走投无路。但对寻常人是大罪,对他们这等绿林中人来说又算得了什么,放眼在座,任谁手上不沾点血腥,背几条人命,且那楚相玉重伤不治,昏死久矣,这醒不醒的过来还得两说。
若是能醒倒也罢了,若是醒不过来,那这差别可就大的去了。他真正在意的,是这些追随楚相玉的旧部,亦如眼前这貌似舍命劫囚的二人,倘若都被他收拢了来,纳入麾下,岂不实力大涨,到时候变成武林巨擘,称雄一方易如反掌。
而他如今的所作所为,争的不过是个名声。
“咳咳!”
声声急促的呛咳兀的响起,龚七寻声而去,就见这咳嗽的正是燕狂徒,当下忙问道:“二当家可是受了伤?”
“实不相瞒,前番强闯死牢的时候遇到个高手,刚才又与两位弟兄试了试手,一时牵动了伤势!”
说话间,燕狂徒便在众目睽睽中摘下了面具,却见这面具后头,竟是张苍白寻常的面孔,普通无奇,更谈不上英俊,落在人堆里只怕瞧过就能忘记的那种,模样竟似有半百之数,黑发中掺杂着缕缕银白。
看上去,确实就和重伤了一样。
龚七见此,眸光隐晦一闪,心中最后的疑虑也去了大半,那“铁血大牢”不但有数位高手,更有层层机关,又岂能全身而退。
他故作怅然的叹了口气。
“唉,二当家既是身负伤势,不如先下去歇息歇息吧,届时由三当家代为细说即可。”
燕狂徒点点头,与狄飞惊目光相交而过。
“也好!”
等见到燕狂徒出了内堂,龚七一扫座下一众面色各异的舵主,他们可都听到这新来的二当家亲口说出“死牢”二字,而今天下,三大死牢哪个不是凶险非常,谈虎色变,敢情这位爷竟是从死牢里冲出来的主。
但龚七下一句话却所有人神情大变。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就不瞒在座的弟兄,二当家与三当家乃是因为劫了这“铁血大牢”走投无路,这才栖身在咱们这,劫的不是别人,正是楚公!”
“啊!”
满堂哗然。
这“绝灭王”楚相玉那可是谋逆之罪,数次刺杀当今皇帝,诛九族只怕都是轻的,如今竟被这二人劫了出来,朝廷又岂能善罢甘休。
当初那诸葛正我为此不惜亲自孤身而来,一身绝世武功只把他们这些人骇的心惊肉跳,不得已,为了脸面这才罢手,脱离而去。
现在难不成又欲起事,重聚旧部?
“楚公如今重伤不愈,昏迷不醒,今天召集各位弟兄便是来商讨一下对策,看看如何解决此事!”
再听到龚七这句话,所有人提起的心便算是又落下去不少,心里也各自起了心思。
这另一边。
燕狂徒被船上的手下领到一间奢华静室。
“你先下去吧,没我吩咐莫让人进来。”
待屏退了手下。
才见燕狂徒挥手推开了一旁的窗户,外面玉带般的江面上雪势已渐弱,寒江飞雪,白皑皑的一片,无波无浪。
而后纵身一跃。
无人得见,有一道缥缈如鬼魅般的身影正无声无息的冲出楼船,冲入了雪幕,而后双臂一展在空中折了个方向,直直飘上江面,足尖点水滑向远方,眨眼已化作个黑点,消失不见。
去的方向,乃是长江三峡。
长江三峡地处中原腹地,各路水道商贩有六成要途径这里,自然是免不了绿林豪杰的垂涎,共有“二十一连环坞”,且这总瓢把子不是别人,正是如今雄踞京华,称雄江湖的“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
余下四成方才让给这上游的其他势力,与下游的龚七。
也算是分的清楚,这长江自瞿塘峡以上便算是上游,自西陵峡以下则是下游,而他们现在,正在湖北宜昌地界,可谓近在咫尺。
各方势力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何况论实力自然是苏梦枕势大,只要苏梦枕没有动作,彼此也算相安无事。
三峡各有七处分舵把守,这西陵峡据说当家的是个一流高手,名叫“勾魂水鬼”靳无救,名动江湖。
倒不如“龚七”那般怕死,这靳无救直接在山水交界处建了一座“飞云堡”,周围水中却是埋了诸多暗桩,倘若无人引路,舟船还不等近前底下就得撞出窟窿。
燕狂行花了一会功夫急奔而来,借着泼天雪势也不用人禀报,直入“飞云堡”。
却说这靳无救正搂着美娇娘睡得正香,忽然惊觉屋里溜进一丝凉风,一双狭长眼眸豁然睁开,伸手就要去拔床头挂着弧形剑。
“别动,别吵!”
耳边却听轻飘飘的声音响起,他伸出去的手便停在了空中,旋即又收了回来。
“敢问是那条道上的好汉?既然能无声无息的进来,咱认栽,屋里的东西你看上哪样随便拿,出了这门咱们就当从未见过,如何?”
见枕边女子犹在熟睡,靳无救这才朝着声音的方向瞧去,这入眼就见是个青袍灰发的中年老者,但随后他眼睛一瞪,就见眼中的老者伸手在自己脸颊、下颚、耳骨等位置一揉一抹,再拿下来,中年老者已经成了个少年。
“鄙人姓燕,金风细雨楼,排第四!”
再听对方话语,靳无救又看了看燕狂徒那满头黑白参半的头发,嘴唇一白,忙翻身下床。
“靳无救见过四爷!敢问四爷有何吩咐?苏楼主早已交代过,见四爷如见楼主。”
燕狂徒道:“衣服穿好,起来说话!”
靳无救慌忙无比,当真是小鬼见阎王。
“是是,属下失礼了。”
“附耳过来!”
只等靳无救凑近过来,姬神秀便轻声细语说着此行的目的。“我要你这般……”
密言入耳,靳无救一双眼睛时睁时紧,边听着边擦着冷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没一会。
“可都记下了?”
靳无救连连点头。
“记下了,属下都记下了!”
“那便好!”
声音一散,靳无救只觉耳畔风声掠起,等再瞧去,身旁已没了燕狂徒的影子,他下意识抹了把冷汗,一穿衣裳,急步走了出去。
“来人啊,召集弟兄们,咱们今个便去把龚七的地盘拿了,免得那厮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