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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屈侯     封洪断山传txt下载     封洪断山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58章 大江东去,无可回头(八)

    话语间,柳无言已是悄悄走至李蔻青身后,她垂眸瞟了一眼那指头般粗的麻绳,就在屈侯琰挥剑刺下的一瞬间,柳无言利落地割断麻绳,同时将椅子推到在地,屈侯琰这一剑直接刺了个空。

    在倒地的一瞬间,身上束缚一松,因为身形灵活,李蔻青立马就脱了困,屈侯琰见势便要抓她,柳无言飞身至其身前,出手相阻,厉喝一声:“快跑!”

    李蔻青二话不说直接飞身破窗而出,柳无言见状长松了一口气,情急之下,屈侯琰一掌蓄力十足的寒魄掌直接正中柳无言心脉,柳无言一大口鲜血喷出,瞬间屈侯琰的白衣上殷红片片,血迹斑斑。

    屈侯琰迷惑地望着自己的手掌,怔住了,柳无言绝望地望着眼前的人,也怔住了,两相怔然时,“嘭”地一声,一个物体以极快的速度又从窗户外直线砸了进来,力道之大船板都砸出了裂缝,“咔嚓”一响那是骨头碎裂的声音,李蔻青嘤咛一声,伏在地上动弹不得。

    “李蔻青……”柳无言无力喃喃,顺势望向窗户时,张旦飞身而入,他一甩黑袍不以为然道:“暗杀教主,你还想跑?!”

    张旦扫了屈侯琰一眼,眸露骇然,上前扶住他紧张道:“你怎么身上全是血,你受伤了?”

    “没有……”屈侯琰无力地摇头:“李蔻青她……”

    “教主不要心软,她和瑶歌同谋害你,本就有错在先,岂能让她跑了?!”张旦故作随意道:“刚才我见天边传来信号,我想应是二城主回到扬州了,我们直接把李蔻青押到二城主面前,问问他? 这罪可不可恕?”

    “你说什么,我弟弟回到扬州了?!”屈侯琰愈发惊慌了? 整个人霎时面无血色。

    张旦抓着屈侯琰可比拟寒冰的手指? 疑惑道:“是啊,怎么了? 二城主回来不好吗?”

    屈侯琰几乎不假思索地提剑直接走向了李蔻青,柳无言想相劝,但是她连发声都困难? 她亦身受重伤? 无力回天,在她和秦英惊骇的眼眸里? 有银光闪过,没有一丝犹豫,直接刺入了李蔻青的身体。

    此时,谁都没有注意到张旦心满意足的神情? 他无声浅笑。

    事情开始朝着一个谁都控制不住的方向? 奔腾而去? 任何人都无能为力,无能扭转时局,仿佛大江东去? 无可回头。

    鲜血渐渐浸湿了李蔻青的衣衫,眼眸半阖间,她知道一切都要停在这里了,死之将至时,她突然想起了郡王府那个火光涌动的夜晚,白色烟雾里,一张面孔突如其来地出现在她的眼前,他焦急慌乱,却又强装镇定,于是她愣住了,任由他就这样挟持了她……

    那是她见过最清澈的眼睛,为此,她自愿站在他身前,看着他和高海晏周旋,看着他要救奄奄一息的秦英……

    到这一刻了,李蔻青都不觉懊悔,她只是觉得遗憾,遗憾不能再见上最后一面,遗憾不能亲眼看一看他打开香囊时,那一副被捉弄的好玩神情,怀着这种心情,李蔻青缓缓闭上了眼睛……

    “李蔻青?”柳无言出声,声音很轻,却是沙哑得厉害,带着小心翼翼的征询,似是生怕吵到了熟睡的人一般,在明白眼前的人再也叫不醒了之后,柳无言哽咽出声:“李蔻青!”

    “屈侯琰!”柳无言强撑起身体,忿而出声:“在你眼里只有你的痛苦才算得上痛苦,别人的痛苦就屁都不是!说什么你爱小瑾,简直荒谬!从头到尾,你都只爱你自己!”

    疾言厉色的柳无言,让已经魔怔了的人,稍稍拉回了一丝理智,相伴长大,她从不会和他说这么重的话,这是头一遭。

    他望着剑上的血,吓得一哆嗦把剑丢在了地上,他双手抱着头,慌不择路地在船舱内四处乱转,嘴里振振有词地重复着:“怎么办……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张旦见状忙上前安抚:“阿琰!阿琰!”

    可是屈侯琰什么都听不进去,他一把就将张旦给搡到了一边,张旦看到他的眸光涣散无焦距,整个人内力毫无章法地在筋脉内四处流窜,周身寒气凌凌。

    这是要走火入魔啊!张旦瞬间就意识到了这点,要是屈侯琰真的走火入魔了,那他这一统武林的算盘,岂不就全数落了空?!

    张旦急忙走近屈侯琰,再一次拦停了他,厉声道:“你好歹是一教之主,你在慌个什么劲,她暗杀你可以,你反杀她便不行?!”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屈侯琰是停了下来了,可依旧在惊慌失措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张旦白了他一眼,他不明白?!整件事情就数他最明白了!

    张旦掷地有声道:“你不就害怕你弟弟知道你杀了李蔻青吗?我们现在就撤,赌船一烧,所有证据不就都毁了吗,再不济,我站出来顶啊,你慌个啥啊?!”

    “烧?好好好……烧了!烧了!全都烧了!”此时的屈侯琰已经全然没有了章法,谁能给他出个主意,他便像久旱逢甘霖一般紧紧抓着不放,全然不管是不是在饮鸩止渴了。

    屈侯琰甫一安定,眸光恰巧扫到了柳无言身上,他又惊魂未定地一把抓着张旦问他:“那她呢,她怎么办?!”

    “怎么办……”张旦故作一脸为难道:“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那不都得死吗?”

    “狗贼!”柳无言厉喝一声:“养虎为患,当初雁荡山上,就应该把你给一刀宰了!”

    “你!现在这个局面,我不过出个主意而已,你何苦血口喷人,难道是我让李蔻青暗杀教主的?!”张旦戏瘾大作,语气里竟隐隐有几分委屈:“李蔻青这般行径,你为什么反倒要帮着她?”

    屈侯琰不忍再看一眼,他大步往船舱外走去,边走边道:“交给你来处理了,利落点。”

    柳无言望着屈侯琰疾步而出的背影,她的眼神从不可思议到绝望悲凉,从中原逃亡西域的这些年,不管多艰难,他们从来同进同退,却万万想不到,东归之行,那生死与共的情义到最后竟是断送在一条赌船上?

第459章 大江东去,无可回头(九)

    张旦蹲下身来,冷笑低声道:“其实我预想的人没有来,但是你来了,虽然在意料之外,倒也不错。”

    柳无言望着他这副小人嘴脸,啐了他一口道:“你别得意的太早,薛摩不会放过你的!”

    张旦脸色骤变,一把揪着柳无言的领口恶狠狠道:“你说错了,是我不会放过他!”

    秦英一直在船舱外,他急到浑身颤抖,可即便如此,他也屏息凝气,尽量把气息压到最轻,但是现在他不准备再躲了,他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可就在这时,他却看到了柳无言耷拉在一旁的手做出了阻止的手势。

    她不愿让秦英做无谓的牺牲,一个李蔻青,一个她,已经足够了,不能再这么连环下去,得有人把所有事情的真相告诉薛摩,不能再这么不明不白了。

    柳无言的想法,秦英自然懂,可是……秦英又瞥了一眼船舱内,他紧紧咬着牙关,把所有汹涌澎湃的情绪,一一咽进肚里。

    提到薛摩,乍然怒气上涌,张旦都懒得寻个刀剑,他一掌下去,直摧柳无言心脉,两掌死力,柳无言已然再无力挣扎,血渐渐顺着唇角滴落在地板上,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张旦你快一点!”外头屈侯琰焦急的催促声,声声催命,张旦伸手一探,在探不到柳无言的鼻息后,他急忙起身出了船舱。

    “快点点火!快点点火!”屈侯琰一边下令,一边慌张地往码头上张望,他整个人如惊弓之鸟一般,岸上稍有风吹草动,他都紧张得毛发奓立。

    这个样子的屈侯琰,看得张旦都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很快火就点了起来,在点火的间隙,张旦问燕群:“有看见秦英吗?”

    燕群摇了摇头:“没有见到。”

    张旦疑惑蹙眉:“嗯?这什么情况,他去了郡王府见不到李蔻青,必然会来找我,找我不来攻无不克,他还能去哪?!”

    “要不再细细搜搜?”

    张旦摇了摇头,现在再细搜已然来不及了? 屈侯琰巴不得现在就一头扎到河里去? 不会给他这种时间的? 他正这样想着,小船上屈侯琰焦急的吼声又隐隐传来,最后一行人坐了小船,顺水而下。

    而实际上? 秦英在看到柳无言的手势后? 他便凫水离开了? 已然不忍心再看?

    他踉跄着爬到河滩上? 突然有人伸出手臂拉了他一把,秦英抬眸:“魑?你怎么在这?”

    “我在这里等二城主,我已经让魅去竹窥居找他了? 但是,柳护法呢? 为什么你会这么狼狈?”魑满肚子疑问,再抬眸时竟然发现河中起火了? 他惊慌道:“船上怎么起火了,不行,我要去救火!”

    秦英一把拽住他,无力道:“救不了了,救不了了……”

    “那怎么成?!柳护法和教主还在船上呢!”魑正想细问,却看到秦英望着船舫方向悲泣到不成声,他双膝一跪,拳肉擂地,似是在压抑着极大愤怒和悲恸。

    魑正怔然,突然码头上马蹄声疾来,魑翘首一望,竟然是薛摩和鬼骨,他急忙要划船前往,秦英一把拉住他道:“魑,不要说你见到教主,不能说,这事只能容后再议。”

    魑本迷惑,但是见秦英涕泪齐下的脸,他知道,事情必定非同寻常,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划船前往,走之前他问:“你要去见一见他吗?”

    秦英面露悲戚之色,随后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他不会愿意见到我的。”

    鬼骨是半夜醒来找不到柳无言于是跑了出来,正巧碰上薛摩,便一并赶了过来,他俩见攻无不克起火,正疑惑,突然河上冒出来一艘小船,有人大喊:“柳护法和二夫人还在船上!”

    鬼骨霎时三魂丢了七魄,一踏马背飞身而下,薛摩愣了一瞬,也紧随其后,两人轻功踏水而走,此时赌舫的火势已经不小了,不过幸好还没有烧到船舱内,但是两人进去看到里面场景时,双双惊骇无言。

    他们就从来没想过李蔻青和柳无言会在里面,更没想过在里面的不是活人,鬼骨一下子扑到柳无言面前,他把她抱在怀里,却只见她头颅耷拉着,唇边全是血。

    “怎么回事?!这究竟怎么回事?!”鬼骨沉溺在不可思议里,有些脱了神,甚至完全顾及不到这里已然火光熊熊。

    “快把她们抱出去!”薛摩抱着李蔻青,吼第二声的时候,鬼骨瞳孔里才聚了光。

    “这里快塌了!我们快走!”两人疾步而出,飞身而穿火海,鬼骨整个人魂都没了,使不上力,抱着柳无言直接落在了魑的小船上,甫一停下,他便轻轻摇着柳无言的身体:“无言!无言!你醒醒!”

    薛摩也落在了船上,他都不需要再过多确认,冰凉的体温会告诉他,怀里的人已经死了,至此,薛摩也有些懵了,他在来的路上甚至都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样保住李蔻青的小命,可事实却是,根本什么都来不及做……

    “柳护法!她们……她们怎么会都……这怎么可能?!”魑亦是一脸仓惶,这怎么可能,若说李蔻青的死还能想得通外,那么柳无言呢?屈侯琰就在船上,柳无言怎么可能会死呢?!

    至此,魑敢万分肯定当时船上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秦英肯定听到了什么,但是想到秦英那泪流满面的叮嘱,他还是紧紧咬紧了牙关。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柳无言……你把我捡回去,你要对我负责的……不能就这样丢下我……不能这样……”鬼骨抱着柳无言呜呜咽咽,瘫在船上,任薛摩拽都拽不动。

    最后,薛摩只能半弯着身子,探了探柳无言鼻息,这一探他便眉心紧蹙,随后他费劲地从鬼骨怀中摸到了柳无言的脉搏,细探之下,他惊道:“快!鬼骨,快给她渡内力护住心脉,她还有微弱的脉搏。”

    鬼骨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得了天赦的一样,二话不说就开始渡气,像是巴不得一股脑把全身内力都渡给她一样,可才开始,薛摩又一把抓停了他,道:“不行不行,你体内有冰蛊,内力自带寒气,让魑来!”

    魑急忙开始渡气,可说完这话,看着魑渡内力之时,薛摩的眉头却越耸越高,他满脸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他刚才探柳无言脉搏之时,发现她的心脉几近被震断,可提到冰蛊,他忽然意识到,她的心脉上寒气湛湛,那是受了寒魄掌才会出现的状况……

    薛摩甩了甩头,已然不敢再往下细想,他六神无主道:“快……快回月满楼,紫苏在,说不定……说不定还有希望!”

第460章 大江东去,无可回头(十)

    正值夜中,聚义山庄池笑鱼阁楼里突然灯火亮起,睡梦中她被一股强悍的力量直接给惊醒了,一醒来,她便能感受到薛摩处在一种极度惊慌却又茫然无措的情况之下,那种情绪强烈到都不需要动用冰火蛊,便能撼动她的心神。

    她急急穿戴好,骑了葡萄酒就往月满楼而去,到时月满楼后院大门敞开,整座楼阁灯火通明……

    薛摩呆呆地望着床榻上的人,她面容安详,仿佛熟睡了一样,紫苏已经来看过了,已经确定死亡,说是一剑贯穿心脉,而且死之前受过重力撞击,脊椎骨直接断了。

    薛摩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因为他不爱她,所以他并不觉得痛彻心扉,可是李蔻青的死还是让他呆滞,让他迟钝,让他心神恍惚,除了最开始坚决地把所有想安慰他的人赶出房间外,他再没了下一步动作,就一直呆呆站在榻前,站了许久。

    眸光下移,他瞥见了掉落在地上的香囊,脑子都没平时快了,他思索了半天,才想起来,李蔻青说这是她为他去求的,当时他正要打开,可忽觉池笑鱼有异,他丢下就翻窗跑了……

    是了,是这样的,薛摩在心里这样想着,然后弯下腰去,把香囊捡了起来,缎面上绣了吉祥图案,还绣了四个字“成就心愿”,背面绣了佛印*字,还绣了金龙山莲华寺,薛摩彻底记起来了,她说这是她去莲华寺为他求的平安符,让他得空了,打开来看看。

    薛摩轻轻一抽囊袋,打开香囊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有点厚度,倒不像是平安符? 展信一看? 薛摩眉梢微敛,这是和离书。

    薛摩突然就觉得鼻酸,嘴上咬死着不松口? 偏要惹人恼她,可心里却已然放手? 已然成全。

    倒是你李蔻青的风格,别人想学都学不来? 薛摩腹诽。

    看着和离书末尾地方,薛摩破颜一笑,他几乎能想象出来,李蔻青那气鼓恼恼的样子,这封和离书薛摩早就落过款了? 现在那落款旁边多了一只猪? 画得倒不可爱,模样甚丑,而李蔻青的名字旁边,寥寥几笔? 婀娜仙女。

    还有封信,字体倒不规矩? 也写不工整,有些地方还爬坡,却也灵动,灵动到薛摩仿佛看到李蔻青就在他面前俏皮说话。

    上书:夫君展信安,这怕是最后一次叫你夫君了,思来想去,实不甘心,我也知道你我这夫妻之缘,本是我强求而来,自然浅薄,虽不甘心,可终也为之奈何?你此去安西,万望珍重,晚来风急多加衣,最后,你还有一个问题没回答我,上次我问,你也没说,夫君,大漠是什么样子的啊?

    看到最后这一句,薛摩难免双眸湿润,大漠是什么样子的?那里有冰川,有雪岭,有连绵不尽的白桦林,有流水,有草原,有一望无际的黄沙戈壁……可是这些,李蔻青都再也看不到了……不止这些,是这攘攘人间,她都再也看不到了……

    “薛大哥……”耳边有声音响起,薛摩不自觉地颤了一下,他没有意识到有人进来,一扭头是池笑鱼素净的脸。

    上来时,池笑鱼便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连池笑鱼都震惊得恍惚了,又何论他……

    薛摩本来还能勉强住,可看到池笑鱼的这一瞬间,所有情绪,瞬间溃堤,他倚着她泪如雨下,池笑鱼紧紧拥住他,才能站稳,因为他已经全然挂在她身上了,耳边,他呜咽出声……

    池笑鱼很少见到薛摩哭,认识他这些年来,她头一次见到他像个小孩子一样,伏着她直接哭出了声,池笑鱼望着榻上的人,亦怜惜,亦心疼。

    门突然被破开,郡王府的人直冲了进来,万先生本已归隐,在得知消息的后,他立即赶了过来,他们冲到薛摩榻前,望着榻上毫无生气的人。

    “郡主!”赋颜、赋彩双膝一跪,悲痛欲绝。

    “丫头!丫头?!”万先生见再也叫不醒李蔻青了,气得疾步走向薛摩,抡起拐杖便往他身上打。

    池笑鱼想拦,便被薛摩隔在了身后:“如若这样,万老能出气的话,你尽管打。”

    万先生呼着气,又颤巍巍地把拐杖高高抬起,正要落下时,赋颜和赋彩跑过来,双双拦了去:“万先生别这样,若是郡主在天有灵,她不愿看到的。”

    “欸!”万先生气得拐杖拄地,把地敲得咚咚响:“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和他爹一个德行,又能落个什么好?!”

    “薛摩!青青我先带回去了,你给我听好了,我要你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我要那凶手的项上人头!”万先生下令道:“来人,把郡主带回郡王府。”

    薛摩看着他们闯进来,又再看着他们将李蔻青带走,他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推着薛摩往前走,这大千世界里,能坐着哭的人都是幸运之人,众生百态,坐着哭的人少,走着哭的人多。

    几乎是下一秒,薛摩看了一眼那空空床榻后,便疾步而出,他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就和往常一样,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有池笑鱼知道,她的肩头上,一片冰凉。

    魑一直守在游廊,不敢擅离,虽然他现在巴不得立刻飞奔到聚义山庄问一声秦英,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知道,现在薛摩需要他。

    果然,郡王府的人后脚刚走,薛摩前脚就跨出来了:“魑,张旦人呢?”

    “不知去向。”

    “攻无不克为什么会开船了?”

    “我本来蹲守在码头附近,后来我就看到张旦的人在清场,船上,码头上的人都赶走了,再后来二夫人便被燕群、何信等人挟持过来了,紧接着便开船了。”

    “张旦那时在船上?”

    “没有,他是后来才到的。”

    “我哥呢?”

    “月姨说,整晚一直在厨房炖牛肉,后来,也不知去向。”

    薛摩语速极快,魑也不敢怠慢,两人一问一答,气氛有些犀利。

    “你有见到我哥上船吗?”

第461章 当年同袍策马来(一)

    魑望着薛摩湿濡的眼睫,有了一丝晃神,那句“没有”说得慢了。

    薛摩眉梢一抖,魑便有些心虚,但他也尽可能做出了一副坦然的样子,他答应了秦英不说,那么,他便要守诺。

    “也就是说,屈侯琰现在也没有在月满楼?”薛摩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魑也不再那么局促不安,他回道:“没有在,要不……我派人去找找?”

    薛摩半晌没有回话,他只是双眼空洞地目视前方,魑正疑惑,薛摩终于开口了:“不用派人去找了,直接放出消息去,就说……紫苏把无言……救回来了。”

    “可是?”魑一脸惊诧,明明没有啊,紫苏是在争分夺秒地和阎王爷抢人,可现在没有一个医师敢出来说,柳护法已经救回来了。

    “不要可是了,快去吧。”见薛摩说得有气无力,魑没有再争辩,点点头离开了。

    魑一走,强撑着的气似乎又泄尽了,薛摩一脸颓然,忽然身上一阵温暖,一回首,肩上多了绒氅,再回首,是池笑鱼欲说还休的眼眸。

    薛摩伸手轻轻摩挲着池笑鱼的脸颊,夜风赶路,池笑鱼的脸颊冰冰的,窝在薛摩温暖的手掌里,便很是舒服。

    “怎么会跑来了?”

    “冰火蛊有感应,把我惊醒了,所以跑过来看看你。”池笑鱼看着他眼底的乌青,心头酸涩:“怎么样能让你不那么难过?”

    薛摩短吁一声,有泪意上涌,他软声道:“那你抱抱我。”

    池笑鱼伸出了手,薛摩亦反拥她入怀,两人紧紧抱着,仿佛这样坚定的动作,便能抵御这世间任何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惶恐。

    有沉重的脚步声而来,池笑鱼小声道:“有人来了。”

    薛摩没有松手,反倒抱得更紧了,还用下巴在池笑鱼头顶上蹭来蹭去,感受到走过来的庞然大物的目光? 薛摩才松了手? 来人是赫虎? 他眼睛红通通的,看来也是揉得不轻。

    “无言她怎么样了?”

    赫虎抿了下嘴,才道:“具体属下也不清楚,不过我们门主说有事找你。”

    薛摩点了点头? 他望着池笑鱼道:“笑鱼? 你之前住的那个房间一直都空置着? 你先去房间里再睡一会吧? 你不用担心我? 我会处理的。”

    池笑鱼没有再坚持,只是点了点头道:“好。”

    两人下楼时,薛摩吩咐赫虎道:“你让厨房准备碗热汤? 送去她房间,夜深露重的? 不要给吹生病了。”

    赫虎点点头,然后看着薛摩往后院而去的身影? 不禁幽幽长吁了口气。

    后院池塘边,鬼骨倚栏而站,昏暗的光线把他的背影描摹得恹恹,薛摩走上前,两人并肩:“怎么不在里面守着,就跑出来了?”

    “紫苏说,命是保住了,可是……也许过个几天便醒,也许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你别灰心,我已经派人去请尹榭了。”薛摩的口吻有些语重心长:“鬼骨,你不能自己先泄了气,你都泄气了,你让她怎么办。”

    鬼骨愣了一瞬,难得语气轻松:“薛摩,你越来越像个小老头了。”

    薛摩无语,但是他没有呛回去,这种时候不能跟他一般见识,鬼骨继续道:“我听说你向外宣称,无言已经醒过来了。”

    薛摩面色一寒:“她体内有寒魄掌的痕迹!”

    “不可能是阿琰!”鬼骨语气十分坚决,可闻声音却有颤意:“他不可能对无言下手,他怎么可能会对无言下手?!”

    薛摩头疼地揉着脑门,他亦不愿相信:“那我问你,这要怎么解释?”

    “也许有人习得了寒魄掌这也不是不可能,你想想当初沈天行不也用焱火掌杀死了池沧海吗?”鬼骨据理力争。

    薛摩又问:“那我问你,屈侯琰他人呢?”

    “现在人不在,不正好往那个方向引吗,不正好有机会栽赃嫁祸吗?”

    薛摩继续问:“那我再问你,谁敢栽赃他屈侯琰?”

    鬼骨哑口无言,薛摩长吁口气:“我就是要这么宣布出去,我倒要看看究竟能诈出些什么来。”

    两人沉默半晌后,薛摩幽幽道:“鬼骨,整件事情在你心里,不是屈侯琰比较重要,还是谁要杀柳无言比较重要?”

    “都重要,在我看来,这两件事并不冲突,前者我敬之,重之,服之,后者我爱之,惜之,怜之,我根本就不相信这件事情会是阿琰所为,在张旦的船上,那必然和张旦脱不了干系,我已经派人四下寻他了。”鬼骨说这话的时候,抬臂置于栏杆上,月辉相应,银钩铁臂泛着湛湛寒光。

    薛摩眸光一紧,心又沉了一度。

    折腾了大半宿,等薛摩上楼去时,已然天边翻鱼肚白,薛摩才刚在池笑鱼的床边坐下,池笑鱼便翻过身来,眼眸明亮。

    “你没睡着?”

    池笑鱼坐起身来,两臂一伸,搂住薛摩,脑袋倚在他肩上道:“我担心你,睡不着。”

    薛摩歉疚地摩挲着池笑鱼的背脊,在她耳边呼气道:“是我不好。”

    “张旦有抓到了吗?”

    “还没有。”

    “是他干的吗?”

    “不知道。”

    池笑鱼疑惑地直起身,她觉得这有些不像她认识的薛摩,有些萎靡,她怜惜地望着他道:“那你要认输了吗?”

    “呵——”薛摩被逗得笑出声来,他掐着池笑鱼娟秀的下巴,用力道:“你怎么就那么不给我面子呢?”

    池笑鱼疼得小脸一皱:“这里又没有外人。”

    怕掐疼她了,薛摩又松了手,他眸光黯黯地望向窗外:“从魑说谎的时候,我便知道事情大概是个什么样子的了,我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找什么张旦的下落,我得保存好体力来应付接下来的事情,张旦所求,本不难猜,如今已合他意,我只等他来告诉我真相。”

    薛摩的声音很轻,似是有些有气无力,说完后他又倚住池笑鱼,似是在自言自语:“我只是不能理解,柳无言的事情,我是真的不能理解……”

    池笑鱼刚想劝慰,倏然间身体被箍得越来越紧,薛摩紧紧抱着她,郑重道:“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池笑鱼,你一定先保护好你自己,听到没有?!”

    “好!就算天塌下来,我一定蹲下去,让你顶着!”池笑鱼的夸下海口难得让现在的薛摩闷笑出声。

第462章 当年同袍策马来(二)

    张旦一行人,直接下行来到了太湖附近,他在这里有一个偌大庄园,名曰太湖山庄,冷静些了的屈侯琰,终于开始意识到他已然骑虎难下,放火烧了又怎样,薛摩能不查,况且还搭上了柳无言?

    “我不能躲起来,让人备马,我要回月满楼!”屈侯琰一脸的六神无主,随即又摇手道:“不不不,我要去码头,我要去救无言。”

    张旦眉梢一挑,眼眸一斜,一副看傻子的模样看着他,虽是如此,他还是轻声安慰道:“阿琰,船已经沉了,而至于回月满楼,你现在这副样子,你真的觉得你能见薛摩?”

    “那我又能躲到什么时候?!”屈侯琰话音刚落,便有急急风声,进来一人禀报道:“启禀教主,刚才月满楼传出了消息,说是柳无言被紫苏护法救回来了,已经醒了。”

    “你说什么?!”

    “船烧着之后,二城主和鬼门主恰好赶到,俩人冒火将二夫人和柳护法救了出来,郡王府已经高挂丧仪,但是柳护法被救回来了。”来人据实已报。

    “她……她醒了……”屈侯琰一下子瘫坐在椅子里,可是他的神情却反而平静下来,丝毫不慌了,仿佛雪崩之后的定局反而更叫人安心。

    心上大石终于落地,屈侯琰竟荒唐得生出几丝欣喜,他开始预想他会怎么做?

    报仇吗?他杀不了他。

    罢手吗?他饶不了他。

    所以,究竟该如何收场?屈侯琰陷入了沉思。

    当年,他从紫苏那里得知冰蛊相克火蛊后,他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冰蛊,而让薛摩选择了火蛊,这种实力上的差距,让他安心,历来皆是唯有强者才能掌控弱者,既然如此,那便只剩最后一条路了……

    这个消息令张旦意外,屈侯琰的反应亦令他意外,来人等着屈侯琰下令,可屈侯琰眼眸微眯半晌没有动静,来人不得已望向了张旦,张旦这才开口道:“阿琰? 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屈侯琰唇瓣嚅动:“我要活捉他。”

    “什么?”张旦没有听清,朝着屈侯琰歪了歪身子。

    这一次? 屈侯琰不再是小声嗫喏了,他眸光凛凛? 毅然决然道:“我要活捉薛摩。”

    闻言? 张旦斜睨着他,那目光有些冒犯,屈侯琰回望过来,张旦才尴尬地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道:“那……我先去准备准备。”

    张旦出了门? 待走得远了,他回首望着那庭院? 自言自语道:“是不是这天底下武功盖世的人? 多多少少都有点疯魔啊?”

    “那这现在……”何信问道。

    “柳无言不可能这么快醒过来? 哪怕紫苏是华佗在世,都不可能? 那么重的内伤? 能保住命都是大幸了。”张旦负手断言。

    何信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薛摩在试探我们?”

    “呵——我的二城主啊,不必费这些心思了? 我本来也要来告诉你真相的? 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张旦正准备前往马厩? 突然疾来一人,喜道:“禀护法,青稞姑娘有喜了。”

    张旦眸光一荡,惊喜道:“她有身孕了?”

    “是的,大夫已经确诊了,两月有余。”

    张旦高兴得直望天转圈,最后他抛给来人一袋银子,佯怒道:“还叫什么青稞姑娘,叫夫人!”

    “是是是,属下多谢护法赏赐。”

    “我又有孩子了……我和青稞的孩子……”张旦越想越激动,嘟囔着疾步走到马厩,牵了马就要走,燕群一见这架势,连忙拦住他道:“诶诶诶!旦哥你这是要去哪?”

    “我要去看看她!”张旦面露急切。

    燕群吓得眼睛都瞪圆了:“这个时候,这种局面,你怎么能抛下这里不管?!”

    燕群一劝,张旦总算回了魂,频频点头道:“是是是……我一时太高兴了,有点糊涂,让兄弟们担心了。”

    “那现在?”燕群和何信都没看到白容想留下的信,所以他们也不太摸得清张旦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张旦望了一眼这青天白日,眼眸一动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这样,飞鸽传书给瑶歌那边的人,告诉他们,可以动手了。”

    何信蹙眉道:“可是薛摩安排了人在那边看着。”

    张旦勾唇一笑:“那不更好,就说教主之令,不得违抗!”

    这一日到晚,柳无言都没有醒过来,紫苏的意思是,接下来就全看造化了,哪怕尹榭来了,也是如此。

    急火攻心,鬼骨嘴里起了泡,晚膳几乎没怎么动,待得天色渐黯,魑走到柳无言床榻前,床上之人脸色惨白得连魑都不忍看,他望了鬼骨一眼道:“鬼门主,秦英找你。”

    “不去,我这会儿不想搭理他。”鬼骨有气无力道。

    魑深吸了一口气道:“当时秦英在船上。”

    鬼骨低着头,似是揣摩了好一会儿魑的话,然后他猝然抬起头,仰面怔怔地望着魑……

    鬼骨随着魑来到聚义山庄见到秦英的时候,他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岁,秦英这幅模样看得鬼骨心上不祥之感,愈来愈浓。

    “鬼骨,你不用怀疑,你接下来听到的,从我嘴里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秦英一开口,鬼骨的手心便溢了一层汗。

    随着秦英的口述,鬼骨的神情从惊诧不已,到不可置信,再到悲愤交加,那双曾经如鹰眼一般犀利炯然的眼眸,此刻满是茫然无措……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鬼骨喃喃摇着头,眼眶开始发热,倏而间,他一把拽着秦英的衣领便将他拎了起来:“你为什么不冲进去救她们?啊?为什么?你让两个女人挡在前面,秦英你他妈算什么男人?!”

    秦英也似乎没了魂,他脚下软软似是都没什么力气,只是一脸生无可恋道:“我留着这条命,出来告诉你们真相。”

    “谁稀罕你来告诉?!我们碎叶城怎么会出你这种孬种?!”鬼骨一搡手就把秦英砸在了椅子里,气血冲脑,他提拳就要朝着秦英砸去。

    “鬼骨!”一声厉喝,鬼骨的拳头定在了半空中,他回身去望,池笑鱼立于门边,而与此同时,一人疾步而入,挡在了秦英身前,进来的人是华浓。

    “那天夜里,我见你魂不守舍地回来,我就知道定有大事,白天你饭食不进,我就告诉了笑鱼,然后就……”华浓唏嘘埋怨道:“你应该和我说的……”

    “我怕你担心。”华浓的出现,让秦英的神经绷了起来,他立马起身将华浓隔开,生怕鬼骨迁怒于她。

    华浓鼻头一酸,摇着头道:“你不说,难道我就不担心了吗?”

    “秦英。”池笑鱼走到秦英面前,做了最后一遍确认:“你所说的句句属实?”

    不免再次想回想起船上的那一幕幕,秦英微有哽咽道:“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疯了……都疯了……”鬼骨无奈扬首喃喃:“难怪李蔻青冒着那么大风险,都要杀他……”

    池笑鱼越想越觉得蹊跷,这一切仿佛有人故意安排好一般,如若不是张旦在一旁指引,但凡屈侯琰还有一丝清醒,他便能知道,李蔻青不能杀,柳无言更不能杀!

    池笑鱼秀眉一蹙:“秦英,你说张旦不知道白容想遗物的内情?”

    “他没有提,整晚他都在说李蔻青想要暗杀屈侯琰,那屈侯琰杀了她是理所应当,薛摩也无话可说……”秦英话音还未落,他便明白了池笑鱼的意图:“你的意思是……”

    鬼骨也明白过来:“他知道!他全都知道!他利用屈侯琰当时慌不择路的心态,诱导他杀了李蔻青和柳无言!”

    华浓不解道:“他为何要如此做?”

    霎时,屋里的人都面露惊恐之色,池笑鱼望向秦英,做最后一遍的确认:“白容想留下的那封信呢?”

    “我没有找到,张旦先我一步去了郡王府……”秦英戛然而止,瞳孔骤缩。

    “薛摩!”一股气流直冲池笑鱼颅顶,她急忙飞身而出,事已至此,张旦接下来会怎么做已经不言而喻了。

第463章 当年同袍策马来(三)

    月满楼里一行人疾冲而入,值夜的人看到不免诧异:“郭总领,你们怎么会来扬州,你们不是在……”
    领头人直接打断道:“别问了,二城主在哪,我有急事要见他。”
    “在他房间。”
    值夜的人一说完,一行人便直往楼上而去,走到房门口时,魅闻讯而来,挡住了来人去路:“郭开,你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干嘛,他才刚睡下。”
    郭开望了一眼房门,深吸了口气道:“魅,出事了。”
    “怎么了?”魅也紧张起来。
    “瑶歌被杀了。”
    嘎吱一声,门开了,薛摩肩上随意披了一件外袍,显然是被这一波动静给吵醒了,他又再确认了一遍:“你说瑶歌被杀了?”
    郭开点头垂首。
    “继续说下去。”薛摩的声音压得很低,郭开抬头看他,他眸深如寒潭寂寂。
    “张旦手下的人,皆是一流高手,我们相抵的时候,领头的拿出了教主令牌,说……教主之令,杀无赦。”
    “教主之令?”薛摩眉梢一抖,定在了原地,半晌后他无奈摇首,失神喃喃,语出忿忿:“好一个教主之令!我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千千万地相信他,结果,都是徒劳……都是徒劳……我究竟凭什么觉得我能改变他?!幼稚!幼稚至极!”
    “是谁?!”忽而窗外有风过之声,众人齐侧首,魅二话不说挡在薛摩身前,厉喝出声。
    下一瞬窗纸被破了开来,一支箭飞抵身前,箭射得不快,竟被魅堪堪握住,这种箭速定然不是杀人之箭,众人定睛一看,果然雕翎上绑了封信。
    薛摩接过箭的一瞬间,魅疾冲到窗棂前,他打开窗,往外探看,已然不见人影,回身只见薛摩一把扯下信笺,读了起来。
    只第一眼,薛摩的眸子便瞪了个圆,再第二眼,他将信紧紧凑到了眼前,后第三眼,喀嚓一声薛摩掌中之箭已然徒手掰折……
    薛摩摇着头,他舔了舔自己干涸的嘴唇,只觉得周遭像突然起了大火一样,烧得他天旋地转,血液在燃烧,骨头在燃烧,五脏六腑都在燃烧,似是马上就要烧成灰烬了,可是气息奔涌间,却仿佛连灰烬都在燃烧。
    有泪珠整颗整颗砸落在那泛黄的信笺上,水渍一圈一圈地洇了开来,恍惚中,他仿佛看见了秦飒欲说还休的面庞,她那么多次,那么多次地出现在他的梦里,他从来没有想过,她的有口难言,竟然是这么薄薄的一纸信笺……
    还有李蔻青,薛摩彻底明白过来了,为什么这一幕幕会如此一发不可收拾,破碎成这般模样,她拼尽全身力气,想替他掩盖那华丽伪装下,早已腐烂至骨的渗人真相,他以为是他挡在她身前,却不知,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站在前面的,依然是她。
    而至于屈侯琰,薛摩冷笑了一声,到这一刻,他不知道究竟谁的出现是个错误,是他,抑或他,若两不相识,他大权在握,生杀予夺,做他高高在上的武林至尊,而他立马横刀,除暴安良,行他潇洒落拓的江湖之路……
    只可惜,仿佛命中劫数一般,从他二人相见的第一面起,便被捏碎了融进彼此骨血,忆起同行十数载的点点滴滴,薛摩终于开始觉得疼了,像被扒皮抽筋一般,疼得人窒息。
    他佝偻着腰,眼前突然绽开鲜红簇簇,仿佛他孤身一人立于万里雪飘之中,眼前有梅花依次绽放,耳边呼唤之声似是从九天之上,穿云而来,似闷雷滚滚,嗡嗡作响,却是听不真切……
    “薛大哥!”
    “薛摩!”
    “二城主!”
    身边似是围了许多的人,薛摩的瞳孔已然失焦,眼前光影点点,却是斑斑驳驳,看不真切,倦意瞬间席卷了全身,他只觉得疲惫,他想,他是该好好睡一觉了。
    池笑鱼急得哭了出来,她抱着他,手上全是他吐出来的血,那封信笺已经被洇红了,捏在他手里,说不出的明艳。
    直到紫苏急吼吼赶来,这间红阁暖帐才稍稍有迹可循,不再乱哄哄,手足无措。
    紫苏和医师连夜施针,彻夜忙碌,众人坐在外阁,面色颓败,特别是鬼骨,他拈着那封信笺看了许久,看到最后是眼眸通红,血丝满布,他起身出了房间,他不是不相信秦英的话,他曾经还天真以为,也许屈侯琰是受人撺掇,也许还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他摇着头,笑得嘲讽,习惯性地走到了柳无言床榻前,侍女正要给她喂药,鬼骨接了过来:“我来吧。”
    侍女见鬼骨形容憔悴,又独臂不便行动,关怀道:“鬼门主,方便吗?”
    鬼骨垂眸瞥了一眼那银钩铁臂,心上一沉,一想到有可能是他的那只手臂给了柳无言那致命的一掌,他就周身寒凉得紧,侍女自觉说错了话,噤声站到了一边,鬼骨恹恹垂首:“方便,你先出去吧。”
    其实倒也真不方便,他拿了勺,便没办法端药碗,于是药碗只能放在矮几上,柳无言素来喜欢洁净,怕药盛多了,洒到她床铺上,于是每一勺,鬼骨只敢舀一点点,这一番小心翼翼下来,药喂完,鬼骨的额头都沁了层汗。
    柳无言还是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她依旧睡得很沉,鬼骨细细地凝视着她,她素来安静,可这样实在太安静了,就好像榻上其实并没有躺了个人。
    为了驱散心头不安,鬼骨轻轻将柳无言抱了起来,他单手搂着她,让她软软倚在他肩上,怀里温热的体温,终是让鬼骨泪湿双眸:“怎么就这么逞强,那种时候不应该先好好保全自己吗?”
    “唉——”鬼骨长吁了口气:“罢了,你本也不是那样的人。”
    鬼骨轻轻抚了抚柳无言的长发,他眸光倏而坚决:“他既能下得了如此狠手,想必有什么后果也都是想好了的,无言,这仇我定然要报,为你,也为我自己。
    “我一定不会让自己死在那样的人手上,可是若是你……唉……所以,柳无言,你一定要好起来,待仇报完了,你若一走了之,我便也弃了这余生,命是你捡回来的,合该随你而去。”
    鬼骨很想双臂紧紧抱着她,可是铁臂寒凉,他刚抬起,意识到后,便又放下,最后只能紧贴着她耳朵,满是无奈又委屈的一句:“柳无言,你听到了吗?”

第464章 当年同袍策马来(四)

    施完针,紫苏望着薛摩苍白的面颊,她终于也觉得心上酸涩,她虽然知道秦飒被送去灵山派是屈侯琰故意而为之,可是,她以为屈侯琰只是想断其缘分,却万万没有料到,屈侯琰是想断其性命。
    身为医者,她素来见惯了生死,又被命运无常捉弄,在外漂泊数年,跟在屈侯琰这种杀戮深重的人身边,对于人的来去她早已没有了任何感觉,甚至她也乐见,所谓天命盘剥得人遍体鳞伤,而如今,她却为自己最开始那副有好戏看了的心情,深感愧疚。
    她自始至终都觉得自己是个看客,而如今一路走过来,她竟也开始觉得感同身受,从来只有人心才能感化人心。
    她长吁一声,收了药箱,掀帘而出的时候,众人不约而同凑上前去,望着那一双双紧张的眼眸,紫苏还是明言道:“郁气滞涩三焦,急火攻心袭肺,所以咯血晕厥了过去。”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得过来?”池笑鱼先开了口。
    “多年深虑忧思,积劳成疾,他的身体已显羸弱之相,再加上火蛊反噬甚急,虽然我已施针将其压制住,但三天之内他应是醒不过来。”紫苏说完,众人皆是面色凝重。
    “我进去看一看他。”池笑鱼说完掀帘而入,两侧的红幔皆被束了起来,所以一眼便能看到头,不知为何,她想起了她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他的场景,红衫墨发,灼灼其华。
    如今,桁架上白裘白衣,再也见不到那抹鲜活的颜色了,而床榻上的人,面色亦是苍白如纸,池笑鱼无端怨由起来,她憎恨所谓命运不惜铁骨,憎恨所谓天意不怜刀寒。
    池笑鱼轻轻摩挲着薛摩苍白的脸颊,她柔声道:“薛大哥,你且好好休息,接下来我知道该怎么做。”
    “咻——”一声急促哨响,池笑鱼眉头一蹙,略有不安:“秦英?”
    池笑鱼疾步而出,正巧碰到鬼骨,鬼骨亦是惊讶:“秦英的急哨?”
    “我们速去后院。”池笑鱼说完,继而吩咐魑、魅道:“请你们务必守好他,有什么情况请第一时间来告诉我。”
    魑、魅齐垂首:“池盟主放心,我们在,二城主定在。”
    转首望见紫苏,池笑鱼还没开口,紫苏便道:“你且放心去吧,我定尽我所能,照料好他。”
    池笑鱼长吁口气,便和鬼骨一道而出,下了楼来,秦英果真在后庭,他在假山后,焦急地来回踱步。
    “发生什么事了?”
    秦英望见池笑鱼和鬼骨,眉心稍缓,他道:“我有人在暗中监视着张旦,那人说……”
    “说什么?”
    秦英暗叹一声:“屈侯琰想要活捉薛摩。”
    “他究竟还是不是人?!”池笑鱼忿然出声:“骗他,欺他这还不够,如今他吐血昏迷,屈侯琰不思补救,竟然还想要活捉他?!”
    “已然疯魔,不可以常理度之。”鬼骨冷面出声,倒似是并不意外:“他打算怎么做?”
    “那人告诉我,他们打算诱薛摩前去赴战,然后设伏,活捉他。”
    池笑鱼诧异:“你的意思是他们不知道薛摩昏迷了?”
    秦英摇了摇头:“事出突然,他们不知。”
    池笑鱼反应过来,如今天光刚破晓,薛摩半夜昏迷皆只有心腹之人才知道,他们自然不知。
    “我们要封锁消息,不能让他们知道薛摩昏迷了。”池笑鱼断言。
    鬼骨诧异:“你的意思是?”
    “我前去赴约。”池笑鱼目光决然:“我要亲手杀了屈侯琰。”
    事已至此,已经毫无回旋的余地了,与其让薛摩醒过来,亲手手刃他亲哥哥,那还不如她提前来了结了这一切。
    秦英紧张道:“这……你有把握吗?”不能再让池笑鱼出事,哪怕杀不了屈侯琰都不能再让池笑鱼出事,秦英如是想。
    池笑鱼短叹一声:“不管有没有把握,这都已经是箭在弦上的事情了,薛大哥昏迷,这事隐瞒不了多久,若让屈侯琰知道,你们说,他会怎么做?”
    秦英和鬼骨互视一眼,皆是双双蹙了眉。
    “他会直接杀来月满楼,不惜一切代价,带走他。”池笑鱼说出了所有人心中所想,清醒着的薛摩,或许屈侯琰还有所顾忌,那昏迷着的薛摩,岂不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所以,不论我去,或者不去,这一战都在所难免,以其被动等待,那还不如出动出击,去搏一搏能不能得个先手。”回想起武林大会上和屈侯琰的交手,池笑鱼亦面露愁色。
    池笑鱼话头一落,秦英面露决然,道:“既如此,那我们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此一去只能胜,不能输,否则你先薛摩而去,薛摩卧床不起的事就瞒不住了,所以,我先一步,去盗封洪刀。”
    “封洪刀?”池笑鱼诧然。
    “是,武林大会众人皆已见识过,这刀有乱人内力气息之效,你和屈侯琰交过手,想必你定会更清楚明白一些。”
    秦英的话不无道理,当初武林大会上,若论内力,池笑鱼怕还要更上一层,后来屈侯琰持了封洪刀,池笑鱼便抵挡得十分勉强。
    “可……此去盗刀……能成吗?”池笑鱼不免担忧起秦英的安危来。
    “普天之下,没有我踏叶行想偷偷不到的。”秦英胸有成竹道。
    鬼骨摇了摇头:“刀要盗,但你不可去。”
    “为何?!”秦英和池笑鱼几乎异口同声。
    “封洪刀寒力冽冽,非常人所能持之,当初我植入冰蛊时,才得以一碰,尚觉寒气侵体,难以忍耐,又何论你?”鬼骨说完,见他二人面露愁色,唇一抿道:“所以,我去盗刀。”
    “不行!”秦英说得坚决:“鬼骨我问问你,以你的轻功,你如何在屈侯琰眼皮底下盗得封洪刀,盗得了,你又如何摆脱得了他的追捕?”
    闻言,鬼骨愕然,秦英说得不错,他的轻功远在屈侯琰之下,论轻功,确实唯有秦英才有完全把握:“可是?”
    “别可是了,除了我,再无第二人选。”秦英断言,见他俩面露担忧之色,秦英宽慰道:“放心,到时候我会见机行事的,鬼骨你要留下来,到时候可不止屈侯琰,还有个张旦呢。”
    如此说来,似乎也并无更好的办法了,鬼骨幽幽叹了口气:“那你务必小心,关键时候,保命要紧。”
    秦英用力地点了点头,三人相望,秦英开口道:“我想再见一见他。”
    房间里,秦英站在薛摩榻前,薛摩依旧双目紧闭,并不知道谁人来看他了,秦英也不言语,只是静静凝视着他。
    鬼骨站在一侧望了望秦英,又望了望薛摩,他不明白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两个人,半生倾盖如故,半生相逢都陌路。
    出了月满楼,秦英神色黯然了许多,他道:“那我回聚义山庄准备一番,我便启程。”
    说完秦英转身要走,鬼骨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喊道:“秦英!”
    秦英回身望着鬼骨,他俩打小不对付,每每见面都皆是针尖对麦芒,小了说逞口舌之利,大了讲便拳脚相向,可如今回首,却亦是十六年相携而行。
    秦英见鬼骨情绪激动,他咧嘴一笑,仿佛又是当初那个十九岁的灵动少年,他好生讨打道:“鬼骨,柳无言的事情,对不住了啊。”
    鬼骨气急道:“知道对不住,那你就好好地回来,等无言醒过来,亲自向她赔罪。”
    “好嘞!”秦英说完拉缰跃马疾驰而去。
    “我还是有点懵,这是真的吗?”聚义山庄内一片和乐融融,华浓抬头问花照影,眼眸晶亮。
    “我说华浓啊,你这都已经是问了第……”花照影掰着指头数了起来:“第七遍了啊!”
    “我只是不敢相信嘛!”华浓的语气里不难掩娇嗔。
    花照影摇着头道:“我诊断出来,你不信我,现在郎中诊断出来,你还是不信,啧啧啧,你是不是不想怀秦英的小崽子啊?”
    “哪有!我都巴不得呢!”华浓一出口又觉得害臊,羞红着脸轻轻抚着腹部,一脸向往道:“那你看看是男宝宝,还是女宝宝呀?”
    “现在哪诊断得出来嘛?”花照影眉梢一挑道:“我倒希望是个小华浓,秦英这小子……”
    “秦英怎么了嘛?!”华浓秀眉一蹙,打断道:“秦英他人很好。”
    “呵呵呵呵……”花照影无奈掩嘴浅笑:“这么听不得人说秦英不是呀,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就急了。”
    “你不懂……”
    花照影看着华浓那嫣红面颊,愈发笑得欢了,忽而她眼眸一瞥,望见庭院门口疾步而入的人,道:“说曹操曹操到,喏,你心上人回来了。”
    华浓起身一望,道:“你先别说,我想给他个惊喜。”
    “知道啦。”秦英跨入厅内的时候,花照影起身道:“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我先出去了。”
    秦英点了点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到底是江湖里沉浮惯了,只一眼花照影就知必然有事,本来她是要走开的,见这般,她脚步一拐,匿在了窗边。

第465章 当年同袍策马来(五)

    “出什么事了吗?”华浓亦能察觉出秦英情绪上的不对。
    秦英轻轻抚了抚眼前人的秀发,叹息道:“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好,你说。”华浓到唇边那句“我也有事情要和你说”,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而后,秦英将这短短几天发生的事统统讲了出来,华浓怔然,窗外花照影亦然。
    “所以你?”华浓已然明白秦英内心所想。
    “我要为我妹妹讨一个公道,要为柳无言讨一个公道,要为他讨一个公道,我知道我不是屈侯琰的对手,但是我要为池笑鱼争取最大的赢面,我要去盗封洪刀。”
    秦英毅然决然的话,听得华浓彻底愣住了,望着她霎时苍白了的面颊,秦英一阵心疼,双手拥住她道:“对不起,是我自私了……”
    华浓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可是心上却有一股火焰愈烧愈烈,她亦紧紧拥住他道:“秦英,你只需要明白一点,你做任何事,我都支持你。”
    闻言,秦英瞬间泪湿双眼,他双手捧着华浓的脸颊,郑重道:“我一定会好好地回来,一回来,就来见你。”
    “好,你说的,一回来就来见我。”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进秦英的指缝里,华浓莞尔一笑道:“我等着你。”秦英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一狠心转身出了厅门。
    “你要去哪里?”刚出厅门,花照影的声音传来。
    秦英知道她全都听到了,便也不再隐瞒,道:“太湖山庄。”
    “我和你一起去。”花照影说着,望了华浓一眼:“也好有个照应。”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秦英摇了摇头道:“我此去并非相斗,盗得刀,我便走,我轻装简行,速去速回,人一多,怕反倒突生枝节。”
    花照影明白过来,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望着秦英大步而出的背影,心生叹息,自打她入蛊道后,她便知道那封洪断山刀的力量究竟有多诡异,她倒不担心秦英盗不出刀,只是,盗出后,回来的路上……
    花照影一回首,见华浓一脸的不舍,她愤懑道:“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呢,如果你告诉他,你怀了他的骨肉,他肯定就不会去了啊?!”
    “为什么……”华浓出神喃喃:“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秦英启程的当晚,月满楼便收到了不速之客的来信,果不其然,上书屈侯琰邀薛摩前去太湖山庄,他说他在那里等他,是时候将所有事情做个了结,池笑鱼读完反手就将信烧成了灰烬。
    秦英一到太湖附近,便收到了山庄陷阱的布局图,在看到上面是些什么的时候,他的拳头捏到咯吱作响,他无法想象,屈侯琰怎么能将那人当作困兽一样地去抓。
    当晚,他便让内应以油浸各处陷阱,然后十数头牛,尾拖柴草垛而灌油,火一点着,牛惊吓乱窜,冲进山庄,狂奔乱踩。
    趁着前庭一阵慌乱之时,他潜入屈侯琰内室,封洪刀就置于枕榻旁,秦英二话不说拿起便要走,可是一触到刀鞘,寒气瞬间遍走全身经脉,他一哆嗦,又把刀丢在了床榻上。
    然几乎只是一眨眼的间隙,秦英重新拿起封洪刀,缚于背后,跃窗飞身而出,在他飞出山庄的同时,一声尖锐哨响,直冲云霄。
    秦英明白,定然是张旦的人已然是识破前庭乃是调虎离山之计,他跃马疾行,而身后马蹄之声已然传来。
    这太湖山庄外,视野开阔,但只要过了这一段,他便可轻功隐匿进树林,与其周旋,秦英倒也不慌,哪怕追兵就在身后,他亦有把握甩掉他们。
    正如此想,忽然前方一袭白衣,如鬼魅一般立在那里,秦英凝眸见他已然开始抬手运气,丝毫没有避让开来的意思,待得近了,气息激荡间,马突然急停刹蹄,秦英紧握马缰,马嘶鸣着高高抬起了前蹄,秦英被逼停了。
    屈侯琰周身气息寒冽,这样的内功修为让秦英大为震惊,彼时他只有一个想法,他一定要把封洪刀带走。
    “他让你来偷刀的?”屈侯琰先开了口,声音闷沉,在这浓重夜色里更显沙哑。
    “这重要吗?”
    秦英的冷漠既没有激怒他,也没有挫伤他,他语气如常继续问道:“他……有说什么吗?”
    “事情走到如今地步,你希望他说什么?”秦英挥手一掷将一卷羊皮丢到了屈侯琰怀里:“你自己好好看看,你像这样捉你的亲弟弟,你还希望他说什么?不计前嫌吗?既往不咎吗?屈侯琰,你不要让人太恶心了!”
    屈侯琰垂了眸,他静静看着上面所画所绘,月色明晃,照在他脸上,但也照不出更多的情绪,身后嘈杂的马蹄声渐近,秦英回头一看,张旦、何信、燕群带着一众人追了过来。
    秦英长吁了一口气:“看样子,这刀我也是带不走了,那就这样吧,就在这里做个了结吧,我秦英能杀一个是一个,能杀一双是一双!”
    张旦刚嘴角微翘,便听得屈侯琰道:“你走吧。”
    “我不会留下刀自己走的。”秦英急了。
    “那你就带着封洪刀一起走吧。”屈侯琰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不要把刀背在你身上,寒魄之力会冻伤你经脉的。”
    “教主?!”众人纷纷出声规劝:“封洪刀乃当世神兵,不能让他把刀带走!”
    屈侯琰垂首沉默了一瞬,见秦英一动不动,他倏而怒道:“赶紧滚!否则我改变了主意,你插翅也难飞!”
    秦英回过神来,一甩马缰,马疾冲而去。
    张旦走到屈侯琰身前,见他面色颓败,担忧道:“你还好吗?”
    “没事!”屈侯琰长吐了一口气:“回山庄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了。”
    “好。”张旦说着,眼神却向燕群示意,燕群眉梢一抖,明白过来,兀自隐了下去。
    屈侯琰似乎真的很疲累,回到太湖山庄,也不过问前庭焦土狼藉,进了自己房间倒头便沉沉睡了过去。
    待张旦出来,何信疑惑道:“你若让燕群去夺刀,这带的人也忒少了,未必能夺下来。”
    “燕群不是去夺刀。”
    何信眸子圆睁:“那你让他去干吗?!”
    张旦笑笑:“往年冬天我都腿疼难耐,今年倒是爽利了不少,叫上兄弟们,既然送上门了,那就院子里搭起篝火,烤牛肉吃吧。”
    秦英负刀疾行了一阵,渐渐感觉血凝不顺,他下了马来,卸了刀,开始调息运气,秦英心上暗叹,不亏为当世神兵,确非人力所能驾驭。
    脉络气息稍稍流畅后,秦英起身想把刀捆在马背上,可刀鞘才刚接触马背,马便焦躁嘶鸣,四下乱躲,极不配合。
    “狗子不慌!不慌!不背不背,咱不背!”秦英连声安慰,狗剩才稍稍安静下来。
    秦英明白过来,他尚有内力护体,寒气都能侵入经脉,又何论一匹马呢?
    “唉!”秦英叹了口气,摸着马鬃和狗剩有商有量道:“那狗剩,我们只能绕道去附近城镇,寻一铁匣把它给装了,委屈你再多跑点路了。”
    狗剩踏了踏蹄子,似是同意了,也许它觉得只要不要让它再背这寒冰,怎么都成吧。
    秦英刚准备上马,忽闻有马蹄声而至,他蹙眉远望,只见黑袍招展,燕群飞身一踏马背直直袭来,两人交手,燕群每一下都直夺秦英手中封洪刀,秦英格挡开来,疑道:“你要夺刀?”
    “教主后悔了,命属下等人前来讨刀。”燕群朝着秦英伸手道:“秦护法,我等无意和你动手,这刀你也用不了,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给了在下,我好回去复命。”
    “屈侯琰这厮真是……”秦英眸露愤慨,但现在不是相较之时,他一旋身将封洪刀重新缚于身后,两下逼开燕群,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燕总领,那现在?”
    燕群嘴角一弯,道:“一直追,追到扬州。”
    在马踏声中,渐渐天光乍亮,云层甚厚,看不到太阳,今年冬天不仅来得格外的早,亦来得格外得冷,一夜已过,燕群一行人还在穷追不舍。
    秦英的意识开始有些涣散,风声,马踏之声似乎渐渐剥离在另外一个空间,有羽毛拂面,秦英艰难地睁开眼眸,大雪已至。
    秦英突然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大雪时,他们在射月坛又蹦又跳,高兴到忘乎所以,柳无言在一旁堆雪人,他和屈侯琰打雪仗,打不过,于是他就叫来了涉风帮忙,双拳难敌四手,屈侯琰打不赢,气得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哇哇大哭。
    彼时,你我皆年幼。
    气息已经开始无法在筋脉里正常流转,所有的动作都开始变得机械,全凭意志支撑,秦英幽幽叹了口气。
    燕群他们将马速控制得很好,永远将要追上,却又并未追上,这使得秦英不敢有一刻的松懈,他分不出神,运气调理内息。
    “燕总领,他背上结冰了。”
    燕群自然也看得到,长途奔走,刚开始有汗溢出,遇封洪刀寒气,凝结成冰。
    燕群眯了眯眼,寒冷的天气,让他这么微小的动作做起来都分外僵硬,他四指一弯拉停了马缰。
    “呼——”燕群长长地出了口气,雾气白茫茫又随风四散。
    “燕总领,还没到扬州地界呢。”
    燕群停了马,其他众人也皆停了马,他摇着头:“不追了,不追了,离扬州地界也不过十里路了。”
    燕群并没有折返,他就站在原地,静静看着秦英还在奔驰的背影,一路上,他其实可以随时停下来,丢了刀,以他之能,他们也奈何不了他,又何必……
    “在其位,谋其职,各为其主,立场自然各不相同,但是……他秦英是条汉子……”雪还在下,似乎还越下越大了,燕群仰头望天长叹:“唉,难怪旦哥让我来,换作何信,估计追一半路,他就不追了。”
    燕群抬手,雪花纷纷落到他手上,轻轻碾展,又消逝不见,他回马望了一眼随他一路奔袭,冻得鼻头红红的部下,道:“兄弟们,前面有家酒肆,走,我请大家喝酒吃肉!”
    众人欢呼。

第466章 当年同袍策马来(六)

    秦英急马入了扬州城,他已经顾不得路上行人了,还好雪天人少,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一定要撑到聚义山庄,他答应了华浓,要回来见她。
    赫虎和郭开外出巡视,见到秦英驭马而过,惊异道:“秦护法竟然就回来了?!”
    赫虎远远见秦英面色不对,慌张道:“糟糕!快快回月满楼通知医师!”
    回廊下,华浓身披斗篷,出神地望着这漫天飞雪,花照影抱着个手炉来,递给她道:“大雪天的,你出屋来作甚?”
    华浓摇摇头:“在屋里我坐不住,这心里慌得很,感觉……”
    “你别自己吓唬自己!”花照影打断道:“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肚里宝宝想想,他才两个月的小不点儿,就陪着你在这里吹风受冻的,多可怜啊……”
    花照影的语气,听得华浓笑了出来:“好嘛,进去吧,听你语气,好像真的挺可怜的。”
    两人刚回身,忽听得身后有动静,华浓回首一看,不禁身形一怔,花照影也秀眉蹙立,她看到秦英都没有下马,他直接御马入了内庭,而马上之人面色泛青,唇色泛紫,花照影瞬间心凉了半截。
    狗剩刚一停下,秦英身子一歪,直接倒在了雪地里,积雪被压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秦英!”华浓终于回过了神,她急扑到秦英身边,将他抱在怀里。
    眼前的人有些肿胀,连他的眉毛头发上都结了一层冰霜,秦英勉强格挡开她,嘴唇颤颤而语,华浓仔细辨认才听出,他在说:“不要碰我背后。”
    华浓拉过秦英后背一看,瞬间泪如雨下,花照影看在眼里,悲愤道:“秦英你逞什么强?!封洪刀带不回来,那便带不回来,值得你用命去搏?!你知不知道,华浓她有身孕了,你们有孩子了!”
    好一会儿秦英的脸上才有了些微表情,他的瞳孔骤然濯亮,却又忽而黯然下去:“对……对……不起……”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夫君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都懂……我都懂……”华浓泣涕涟涟,秦英很想把她脸上的泪水都擦拭干净,可惜,他的手臂已经全然没有知觉了。
    忽而,华浓猛地抬起头来,她看着花照影道:“照影,去叫薛摩,把薛摩喊来!”
    花照影愣了一瞬,薛摩还在昏迷中,如何喊得来?!正巧这时,池笑鱼,鬼骨,紫苏等人问讯赶来,紫苏二话不说,上前就给秦英渡气,可这一渡她才发现,他的经脉血流几乎全数停滞,她的手耷拉了下来。
    “我来,让我来!”池笑鱼以为是紫苏内力不够,正要搭手,紫苏一把抓住池笑鱼的手腕,无奈地摇了摇头。
    鬼骨看见封洪刀刀柄,他微微把秦英侧了起来,这一看众人皆面露惊诧悲戚之色,封洪刀像是被寒冰镶进秦英背部一般,融为一体。
    “不……不要去找他……不要告诉他。”秦英艰难言语,说得不甚明白,但是华浓听懂了,她哽咽问他:“为什么?”
    “他说……再不见我一面……我应该……守诺……”
    华浓哭得更凶了,她已然不管是否会被封洪刀寒气侵体,只想把他紧紧抱在怀里,花照影看到连忙将华浓快要碰到刀鞘的手隔开,语重心长道:“华浓,想一想孩子,想一想你们的孩子……”
    池笑鱼和鬼骨闻言,一脸惊诧互望,紫苏连忙握住华浓手腕,替她号脉,乍探后,她眉梢一挑,从随身携带的药囊里拿出颗药丸递到华浓唇边:“不足三月,胎像不稳,华浓姑娘你务必先保重好你自己。”
    池笑鱼连忙将身上斗篷脱下来,紧紧裹到华浓身上,哽咽不能语:“华浓姐……”
    “念字……好不好……”秦英眼眸一动不动地望着华浓,像是要把她给吸进去一般,他唇瓣嗫喏:“男孩……女孩……都可以用……”
    华浓双掌覆面,用力将泪水拭去,她不住地点头道:“好……好听,秦念……很好听……”
    秦英一抬眼,天幕一片雪白,雪依旧在下,下得洋洋洒洒,酣畅淋漓,似雪绒花一般纷纷落到他的身上,他长吁了一口气,他像是泄尽了全身最后一口力气,然后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华浓匐在池笑鱼肩上,终是泣不成声……
    而后华浓长睡了一天一夜,当然是在花照影的手法下,她需要休息,需要时间来缓冲这彻骨的伤悲,华浓睡了一天一夜,花照影就在榻边守了一天一夜,紫苏也被留了下来,所有人都很紧张,若是华浓肚子里的孩子再出了什么意外,众人无法想象。
    “你怎么如此关心她?”紫苏对于花照影的殷勤,有些意外,她发现花照影连看华浓的眼神,都和别人并不一样。
    花照影扫了紫苏一眼,讳莫如深道:“我姓花,她姓华。”
    紫苏眉头轻皱:“什么意思?”
    “我平常看你也不笨啊。”花照影又弯腰替华浓将被子掖好,自顾自道:“他薛摩也算做了件好事,谁也不是天生的孤儿,是不是?”
    紫苏双眸一瞪,明白了过来,细细看来才发现她二人确有相似之处,只不过华浓更为端庄一些,花照影那自是媚骨天成,南辕北辙,于是没人会把她二人联系在一起。
    “完了,那你肯定不会随我去岭南了是不是?”紫苏心上一沉。
    花照影白了紫苏一眼:“你现在和我谈这个合适吗?”
    紫苏紧紧抿住了嘴,两人相视一眼,无奈浅笑。
    薛摩还是没有醒,池笑鱼站在他床榻前,不安卷裹得她茫然无措,若他醒来,知道秦英的死,又当如何?
    门嘎吱一声开了,鬼骨走了进来,他见池笑鱼一脸丧气,问道:“你是不是在想,若是他醒来,这件事情该如何告知于他。”
    “如此接连突生变故,我实在担心……”池笑鱼说着,又往榻上望去,他睡姿很安稳,只是脸颊略显消瘦。
    鬼骨摇了摇头:“你不要把薛摩想得太过脆弱,我自幼时认识他,他向来隐忍,隐忍之人向来坚韧。”
    池笑鱼聊想这一路苦难,深吸口气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眸光坚毅:“封洪刀你用得顺手吗?”
    “倒是和我体内冰蛊两相借力,只是此去是断然不能携封洪刀前往了,如若势弱,封洪刀必然又会被重新夺走,秦英的努力便付之东流了。”
    “好,那便依原计行事,过了今晚我们便启程前往太湖山庄。”
    话毕,鬼骨望着池笑鱼重重地点了点头。
    太湖山庄前庭的机关陷阱遭破坏后,也没有再重建,屈侯琰大手一挥,不让设了,张旦便也只能作罢,不敢违逆。
    屈侯琰连日来沉默寡言得很,饭食也用得甚少,有时候动辄就在湖心亭一坐就是一天,两位老人见此情形,于心不忍,走上前来。
    屈侯琰听见身后有动静,头都没转,只是低声道:“让张旦不用等我了,我也无甚胃口。”
    身后人没回话,也没走开,屈侯琰疑惑扭头来看,才发现是钧天、玄天两位长老。
    自上一次两相不合后,钧天和玄天便渐渐退隐,只能感叹不服老不行,如今的景教,能人辈出,已然没有他俩说话的余地了,这一次回来,也实属放心不下旧主临终托孤。
    看到从碎叶城一起东归的旧人,屈侯琰眼眸瞬间湿润,他起身相迎,钧天摸着屈侯琰单薄的衣衫,心疼道:“天寒地冻的,琰儿何故薄衫静坐于此?”
    “我体内有冰蛊,我不怕冷。”屈侯琰难得一展笑颜:“许久不见,二老身体可还好?”
    钧天不答反问道:“我听说,秦英来盗封洪刀?”
    屈侯琰面色一僵,点了点头。
    两位老人互望一眼,玄天痛心疾首道:“琰儿啊,秦英和你从小一起长大,若你怒他盗刀,夺回来便是,又何苦……”
    “何苦什么?”屈侯琰凝眸。
    “又何苦从太湖一路追到扬州,逼得他负刀而行,如今已然命丧黄泉,你当真快活吗?”玄天不住摇首。
    “你说什么?!秦英死了?!”屈侯琰身形一怔,脚下发软。
    “你……”钧天疑道:“你难道不知道这事,秦英到扬州的时候,已经命悬一线了,难道不是你下令燕群一路追袭秦英的吗?”
    闻言,屈侯琰彻底明白过来,是张旦下的命令,他摇了摇头,无奈苦笑,望天长吁一声:“罢了,至此,后路断尽啊!”
    送走两位长老后,屈侯琰也没有去责问张旦,只是一个人静坐的时间,越发地长了,远远看去倒仿佛在练功,只有屈侯琰自己知道,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想,他只是在等人,只是,在等他来。
    张旦曾来相劝过几次,但皆是无功而返,燕群和何信见状不免有些忧心。
    “唉!”燕群叹了口气:“我始终觉得就不该横生这许多枝节,就让教主兄弟俩回陇右又怎样,余下势力,我等也足可以壮大,眼下这般看着反倒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也许从一开始,目标便不是一样的。”何信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我们求的乃扬威江湖,名震四海,可旦哥所求,如今想来,并非如此。”何信长叹一声:“且看如何收场吧。”
    突然前方疾来一人,呼道:“禀报二位总领,有人朝着山庄而来。”
    “薛摩吗?!”燕群一个激灵精神了起来。
    “不是二城主,是池笑鱼和鬼门主。”闻言,燕群和何信互望一眼,有些意外:“快去告诉教主和护法。”

第467章 当年同袍策马来(七)

    话音刚落,马蹄声已至门前,两人踏马背飞身而起,直入前庭,鬼骨丝毫不啰嗦:“叫屈侯琰出来。”
    “刀不是盗走了吗,鬼门主怎地也不带来试试手?”未等燕群等人回话,檐角上传来声音,众人抬首,便见黑袍招展,张旦飞身而下。
    鬼骨全然不正眼瞧他,冷声道:“和你,我没什么好说的,让屈侯琰出来。”
    “这么凶狠狠地是为何?李蔻青要杀阿琰,怎么着,也是他更怨一些吧?”
    “张旦,到这个时候了,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惺惺作态了!”池笑鱼开了口:“倒是玩得一手好伎俩,连取三人性命,很得意吧?”
    “呵——”张旦皮笑肉不笑,阴森森道:“池大盟主,过奖了。”
    话音刚落,一阵凉意迅至,屈侯琰的目光在来人脸上流转,他不解道:“怎么会是你们,他人呢?”
    以薛摩的性格只要不是爬不起来,他又怎肯让他俩上前,意识到这点后,屈侯琰倏而紧张起来:“他人呢,他到底怎么样了?”
    “屈侯琰,你的关心会不会显得太过可笑了?!”鬼骨懒得废话,一蹬后腿直接出了手。
    两人掌风皆带寒气,一时间连空气都冰凝,张旦见状想要上前帮忙,屈侯琰靴边一挑,地上飞雪如石,直击张旦穴道,屈侯琰声音传来:“我和他们动手,谁都不许上前!”
    池笑鱼闻言蹙了眉,鬼骨定然已是尽了十分之力,可反观屈侯琰他尚且有能耐分神周遭动静,语速不急不迫,以鬼骨之能根本奈何不了他。
    池笑鱼思虑之时,鬼骨银钩铁臂堪堪顺着屈侯琰下颏擦过,一道血痕猝然绽放,屈侯琰被激怒了,反手握住铁臂,刚要用力,却对上了鬼骨血丝满布的眼眸:“这银钩铁臂敢问教主还熟悉吗?”
    屈侯琰愣住了。
    鬼骨继续道:“换臂之恩,青梅之情,屈侯琰你真是负的一干二净!我且问你一句,得到了吗,你想要的,你得到了吗?”
    趁着这个关头,鬼骨反手一掌直推屈侯琰胸前,屈侯琰被震了开去,踉踉跄跄后退了数步,何信和燕群连忙上前扶住,屈侯琰一口血喷出。
    “阿琰!”张旦一急冲破了穴道,连忙上前探看,见屈侯琰咳嗽着又吐了一口血,他一扭头恶狠狠地瞪视着鬼骨,刚要出手,寒意遍袭手臂,一回头是屈侯琰一把抓住了他。
    鬼骨黯然开口:“你知道吗,柳无言到现在都醒不过来,也许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屈侯琰急切地打断道:“她不是醒过来了吗?”
    “醒过来?!”鬼骨冷笑一声:“你自己下了多狠的手,你自己不清楚吗?!拜你所赐,心脉几近全断!”
    “嘎吱”一声,那是踩雪之声,屈侯琰又后撤了一步,他抬首望着白茫茫的苍穹,只觉得眩晕,当初他听闻柳无言醒过来时,除了惧怕,最原始的那股情绪其实是庆幸,他一直庆幸,庆幸到鬼骨说这句话之前。
    “秦飒,李蔻青,柳无言,瑶歌,如今再加一个秦英,屈侯琰,试问一句,天下谁人有你这般狼心狗肺,罪无不赦?!”
    “别说了……别说了!”屈侯琰厉吼一声,向着鬼骨急袭而去,比起刚才的出手有所顾忌,现在的屈侯琰一招一式皆是尽了全力,他牙关紧咬,身形迅捷,全身内力聚于掌上喷薄而出。
    池笑鱼愣了一瞬后,飞身上前,一把拽出鬼骨,自己迎了上去,两人一接掌,皆被对方深厚内力,给震得各退数步。
    屈侯琰眼眸一眯:“我不想和你交手,我和他的事,我和他来断,叫屈侯瑾来!”
    “交手?谁说我是来和你交手的?!”池笑鱼一拔佩剑,倾身而上:“我是来杀你的!”
    屈侯琰闪转腾挪躲避着,剑刃破风之声唰唰在耳边作响,池笑鱼一剑刺来,屈侯琰侧身躲过,他弯臂屈指拈住剑身:“在他没来之前,谁都杀不了我,你也亦然!”
    话音刚落,剑身瞬间冰凝,池笑鱼大惊失色,屈侯琰两指一用力,咔嚓一声,剑身已折,他反手一挑,被折下来的那截剑刃,像裹了层冰的匕首,咻地朝着池笑鱼刺去。
    池笑鱼以剑杵地,下腰躲过,两相错开,池笑鱼回身挑剑,地上积雪被纷纷挑起,直扑屈侯琰面门,屈侯琰撇头闭眼躲过,池笑鱼见此良机,飞身袭来,一套掌法直击屈侯琰胸前,屈侯琰直接被打得飞了出去,摔在雪地里。
    “教主!”
    “阿琰!”
    众人出声,纷纷要上前,屈侯琰低垂着头,抬手制止,众人便愣在原地,不敢再有动作。
    睫毛上尚有雪花,痒酥酥的,他眨了眨眼睛,眼前开明起来,只是有鲜红一滴一滴绽放在雪地里,娇艳无比,他抬袖往唇边拭过。
    屈侯琰眼眸一抬,阴诡地盯着眼前的女人,他手一杵地,缓缓站了起来,可是眼神却没从池笑鱼身上游走半分,那种眼神看得张旦眉梢高挑,那是种看死人才会有的眼神。
    下一瞬,屈侯琰如弦上之箭,飞身而起,蹬地时,雪花都向后踏出了美丽的弧度,他如疾风一般瞬袭池笑鱼身前,身法之快,令人咋舌。
    “九曲**!”池笑鱼心上暗惊,连忙运气来迎,若不是之前武林大会上,她曾领教过,这一会儿必然是要方寸大乱的。
    池笑鱼虽是内力深厚,但是她并没有这么诡谲莫测的迅猛身法,她一掌掌接了过去,有些能对上屈侯琰,有些则扑了空,几十招下来,池笑鱼心上大惊,屈侯琰的功力相较于武林大会时,精进了不止一层两层。
    前庭内,气息急速涌动,因着两人打斗内力波及,地上的雪花久久飞旋在空中落不下去,甚至越飞越多,多到似是天降鹅毛大雪,却是兀自只临幸于他二人一般。
    雪色空濛,画面美轮美奂,可局势却是叫人胆战心惊,无论是谁,哪怕漏接一掌,都有可能身受重伤。

第468章 当年同袍策马来(八)

    鬼骨刚如是想,便见两人掌风相互错开,却是互击对方身上,内力迅速震荡经脉,两人后退着一止步,皆有些踉跄。
    “呵——”屈侯琰弯着腰,捂住心口冷笑一声:“哪怕同归于尽,也想杀我?”
    “我说了,我就是来杀你的!”语毕,池笑鱼没有给彼此任何喘息之机,如猛禽天降,招招直击屈侯琰命门。
    此时的屈侯琰周身寒气凌冽到已至极境,他不再出招,而是躲避着池笑鱼的攻击,待蓄足力后,他的身法更加的诡异莫测,在鬼骨看来,已达闪现之境,根本分不清虚实。
    “糟糕!”鬼骨预感不妙,刚要加入战局,打破这局面,屈侯琰却已然闪至池笑鱼身后,伸手一把扣住了池笑鱼的脖颈。
    回旋激荡的气息乍然停住,漫天被携裹而起的雪花飘在空中,摇摇欲坠。
    此时屈侯琰的脸上已然没有了迷惘之色,他英挺的眉宇间甚至多了几分狷狂,他另一只手擦了擦唇边血渍,这一抹赤绛衬得他明眸皓齿,扣住池笑鱼的手一用力,两人挨得愈发近了,池笑鱼都能感受到屈侯琰冰凉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耳后。
    “呵——”屈侯琰冷笑了一声,笑得有些得意,他一抬臂到池笑鱼身前,一把将她搂到怀里,这么亲密的姿势,池笑鱼着实别扭,但碍于颈部的手掌寒气腾腾,她不敢轻举妄动。
    屈侯琰手掌往上游走,紧紧扣住了池笑鱼的下颏,往侧面一掰,池笑鱼娟秀的侧面就在屈侯琰眼下:“小美人,好深厚的内力啊!”
    张旦一脸嫌弃地望着那袭单薄白衣,不知道他又要发什么疯。
    “那你说,我的武功比我弟弟的如何?”屈侯琰一脸的饶有兴致,见池笑鱼不答话,屈侯琰继续道:“现在你一定知道,不管你们盗不盗封洪刀,你杀不了我,他亦杀不了我!他若是来找我报仇,那就是送死!你一定不想薛摩来送死吧?”
    这奇怪的论调听得池笑鱼秀眉紧蹙,接下来却听得屈侯琰略带愉悦道:“要不这样,你委身于我,我便不杀他,你觉得怎么样?”
    池笑鱼惊得自动侧了脸,挑眉抬眸望着屈侯琰道:“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呼——”屈侯琰望天长吁了一口气,语气里难掩落寞:“大抵是吧,他的女人我怎么会感兴趣?”
    屈侯琰闭眼沉默了一瞬,开口时声音低沉了许多:“他恨我吗?”
    想到这段时间发生的林林总总,池笑鱼眼眸微湿反问道:“这还需要言明吗?”
    “这样啊……”屈侯琰低落地垂了眸,忽而,他一抬头,声音都突然高亢了起来:“那就恨吧,最好恨到骨头里头去,恨到魂魄生生世世都不能忘记!”
    “池笑鱼,我再杀了你,当能如此吧?”屈侯琰侧着头,用一副天真表情,问出了这句话。
    “不行!屈侯琰!”鬼骨高喊出声,刚要出手,却见池笑鱼面色一阵冰青,一股寒流在经脉内流窜,池笑鱼内力深厚,倒能相抗,但是下一瞬,她清晰地察觉到这股气息,像一只手一般,紧紧地握住了她心头上的冰火蛊……
    “不!笑鱼!”薛摩满头冷汗,一个激灵翻身而起,梦境里,屈侯琰咬牙切齿的那句“恨到魂魄生生世世都不能忘记”依旧还萦绕在耳边,他三魂七魄似是都脱离了这个躯壳,兀自浮空看着他。
    池笑鱼见薛摩整个人都魂不附体,连忙拥住他,拍着他的背,安抚道:“我在这里,薛大哥,我在这里。”
    温热的体温让薛摩神思回笼,他不再沉声喘气,渐渐安静下来,他紧紧抱住池笑鱼,后怕道:“我刚才做噩梦了,我梦见你只身前去迎战,我梦见他……他杀了你……”
    池笑鱼眉心一蹙,面有愁色,随即又笑颜一展,起身在薛摩面前转了一圈道:“他杀不了我,你看,我在这里啊。”
    薛摩忽然间有些恍惚,他想起那一年,她也是一身女装,环佩玎珰,提着裙摆在他面前转了一圈,问他,她女装好不好看。
    想起这些,薛摩的眸光竟有几分哀怨,他朝着池笑鱼抬起手,池笑鱼刚一握住,他便把人拽得坐到他身前,两人的距离十分近,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
    薛摩伸手掐了掐池笑鱼的脸颊,乍一吃痛,池笑鱼眯了眼,她活灵活现的表情,终于让薛摩一展笑颜,他轻轻拥住她道:“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天塌下来,都我来顶。”
    “好。”池笑鱼如是回他。
    有开门之声,随后紫苏等人鱼贯而入,紫苏见薛摩醒过来了,面露欣慰,替他号脉后,点点头道:“脉象平稳,无大碍了。”
    众人皆露笑颜,薛摩见此有些惭愧,其实本不至于昏睡那么多天,一路走来,着实疲倦,难得安眠,于是他便也下意识地放纵自己了。
    薛摩望向鬼骨:“无言醒过来了吗?”
    鬼骨紧抿着唇摇了摇头。
    薛摩开口道:“大家都先出去吧,我和鬼骨单独聊聊。”
    池笑鱼和鬼骨互望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便随着紫苏等人一起出了房间。
    薛摩掀开被褥,下了榻来,他从桁架上拿了大氅,把自己合围了起来,走到窗户前刚要推开,鬼骨阻止了:“天气寒冷,你才刚刚痊愈。”
    “没那么脆弱,我透透气。”薛摩笑着还是把窗户推了开来,正是隆冬,万物萧杀的季节,可沁凉的气息吸进颅内,却又让人觉得万分清醒。
    薛摩无奈摇头吁气:“一路走来,有屈有辱,却从来不曾像这一刻这般,觉得冤枉……想想亦觉得可笑,到现在,还心存幻想,想他是不是也有什么难言之隐,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鬼骨眼眸微红:“我之前也这么想,可是事到如今,我不会再为他找任何借口了。”
    薛摩撇头望了鬼骨一眼,鬼骨态度上的转变,让他有些意外:“我昏迷的时候,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你昏迷的时候,下了场大雪,如今雪都化尽了。”
    鬼骨答非所问,倒也不能算答非所问,惹得薛摩笑着搡了他一把,鬼骨也无奈垂首浅笑:“他在太湖山庄,他来信,要你赴约,不过,我们不想你去,他终归是你哥哥。”
    “你们觉得我不能承受?”薛摩停顿了会,从这里望去,远处群山雾色青青,近处灰瓦鳞次栉比,有炊烟缭绕,有叫卖声声,薛摩抬臂杵在窗沿上,道:“你们过虑了,人命无可重来,我却曾做轻生之念,每每思之,皆羞愧难当,经那一遭,我已不会再做求死之想,天命捉弄,哪怕顾影自怜,亦不该曲膝求饶,更不该伤己自戕,况且我非顾影自怜之辈,无论何种结局,我当亲往。”
    鬼骨满心敬服,瞥了薛摩一眼不解道:“照理说,在碎叶城我当和你更亲近一点,怎么会……”
    “怎么会?”薛摩笑了一声:“被嫉妒蒙蔽了双眼,你能看清个啥?”
    “得了便宜还卖乖!”鬼骨冷嗤一声,两人相视而笑,可是突然想起他还不知道秦英的事,鬼骨忽觉心疼:“薛摩~”
    “嗯?”
    “秦英他……”
    薛摩眼眸一眯,顿觉不妙,鬼骨一脸凝重的欲言又止,以薛摩的心思,他还无需言明,他便已猜了个八分。
    鬼骨难以启口,而另一边敲门声响了起来,薛摩允门声话音刚落,然后两人便看到了华浓,一身缟素的华浓。
    薛摩眼眸一瞪,身形一怔,杵在原地动弹不得,华浓来到薛摩面前,道:“看你这般,他们定是谁都还没有和你说。”
    而后,华浓将秦英去太湖山庄盗封洪刀的事情,全盘讲了出来,而鬼骨亦将他所知道的都讲了出来。
    “你们景教要回陇右之时,秦英还和我说,他愿意留下来和我共守聚义山庄,本来还以为能得个完满,却是世事难料,我不怨你,更不怨他,来此地,也只是为了转交两样东西。”华浓说着,向薛摩伸出了手,薛摩茫然地抬起了手掌,然后,两枚银环耳珰落在了手中。
    薛摩蹙着眉,突然之间他怒意丛生,紧紧攥着耳珰刚抬起手,便被鬼骨拦住:“薛摩!他最后的东西了!”
    “你要丢便丢,反正骨灰我遵照他遗愿已经埋了。”华浓红着眼,说这话时有些赌气。
    薛摩满眼泪光,手轰然耷拉了下来,他坐到铜镜前,细细摩挲着这两枚耳珰,它们一如初见时那般锃亮,银环里,一枚刻了个英字,一枚刻了个飒字,他们的父亲是极为英姿飒爽的人,自是期许他们兄妹俩也能英姿飒爽地过完一生。
    有泪滴在手背上,薛摩一一拭去,他长吁口气,对镜抬臂,将两枚耳珰齐齐戴在了右耳上,鬼骨愣了一瞬,他们在西域时也常戴耳饰,来中原多年,已经好久不曾如此了。
    薛摩转过身来,望着华浓笑了一下,坦然道:“他秦英,倒也守信!”
    确也如此,秦英的这个承诺,守得无比信用,薛摩说从今往后再也不要见他一面,他便真的,没有让他见着,连骨灰都没有。
    薛摩曾经觉得,他自然不会带秦英回陇右,两人山水相隔,山遥隔你,水远隔我,如今却也终于明白,山水终有重逢日,你我难得再见时。

第469章 当年同袍策马来(九)

    后院游廊上,紫苏和池笑鱼漫步其间,池笑鱼抬起手腕让紫苏又把了一次脉,紫苏无奈道:“我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和他说吧,你内力深厚,既然也不伤及性命,又何必如此耗力?”
    “可是,我不愿意。”池笑鱼出言坚决。
    “可是……”紫苏刚要相劝,忽地望着出现的身影惊异道:“照影?”
    池笑鱼也一脸意外,她回身望着花照影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花照影耸耸肩:“华浓要来,我陪她来的。”
    “华浓姐来了?!”池笑鱼错身一看,但并未见人:“那……她人呢?”
    “这会儿应该在薛摩房间呢。”花照影说完,池笑鱼头都没回地,往楼梯走去。
    花照影看着池笑鱼的背影,摇摇头道:“他薛摩可真不让人省心。”
    “唉~”紫苏眉头紧蹙,望天长叹,花照影见状担忧道:“怎么了,别告诉我又出了什么大事?”
    “不伤及性命,确不算大事,可是……”紫苏一脸犹豫。
    花照影忙道:“与我说说看。”
    “池笑鱼和鬼骨去太湖山庄也不算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花照影惊得挑了眉:“什么意思,他们受伤了?”
    “池笑鱼体内的冰火蛊几乎已经死亡。”
    “你说什么?!”花照影望了一眼池笑鱼离开的方向,紧张道:“可我看她并没有丝毫内伤之相啊?”
    “我们太低估了池笑鱼的内功修为了,她的内功修为已经到了哪怕共生蛊死,她也可以存活的地步了。”
    花照影长吁了口气:“呼~那你担心什么,吓死我了!”
    “可是……”紫苏无奈道:“可是池笑鱼不愿意冰火蛊死亡,她在用她的内力维持着奄奄一息的蛊虫,如此这般下去,会极大地损耗她的身体,当她的内力不足以维系冰火蛊时,那么,那时的内功修为也不足以保住她了。”
    “那就让冰火蛊死了,我俩替她逼出体外呀!”花照影不解。
    “可是,她不愿意。”紫苏唏嘘:“有的时候,我都会感慨,何为天意,兴许环环相扣,便是天意。”
    花照影还是一头雾水,紫苏郑重道:“冰火蛊乃双生之蛊,当初我们破天荒地将其分开寄于他二人体内,本是救命之举,如今蛊亡人却能活,本以为是好事,却连我也未曾料到,蛊活时可灵犀通心意,蛊亡时亦可消弭其记忆。”
    “什么?”花照影瞪圆了眼睛,似是也十分诧异于蛊虫这鬼斧神工之奥妙,她追问道:“会消弭谁的记忆,会消弭什么记忆?”
    “欸——那蛊虫与池笑鱼共体,那自然是消弭池笑鱼的记忆,而那蛊虫又是薛摩体内蛊虫的半身,那自然是消弭与薛摩有关的记忆。”
    花照影听着这绕口令一般的话,听得一愣一愣的,但是从她的眼神,紫苏知道她听懂了,两人不约而同地回身,望着这巍巍阁楼,黯然神伤。
    池笑鱼本想阻止华浓告诉薛摩有关秦英的事,虽然她也知道瞒不了,可他刚醒,她实在不忍心,可冲进房间,她却看到薛摩坐在铜镜前,而他耳朵上两枚银环耳珰,轻轻摇晃。
    池笑鱼走上前,薛摩仰面看她,朝着她伸出了手,池笑鱼握住后,缓缓蹲下身来,见他眼眸微红,遂道:“你全都知道了?”
    薛摩垂眸点了点头:“他们全都告诉我了。”
    薛摩比她预想中的要平静,池笑鱼想知道他内心所想,可体内的冰火蛊已极其虚弱,无力在做灵犀之用,思及一路走来种种,池笑鱼心上难受,眼看就要泪水决堤了,又怕他看到,便匐在他膝上,侧了头。
    鬼骨和华浓见此情此景,十分识趣地退出了房间,将房门合上。
    “怎么了?”薛摩轻轻抚摸着池笑鱼的头发,声音温润如旧。
    “我心有恨,我怨恨所谓天意,怨恨所谓命运。”池笑鱼的声音并不大,却是透着切齿之意:“老天无眼,不怜众生。”
    “笑鱼……”薛摩愣了一瞬,轻轻搀起膝上之人,两人相对,薛摩笑着将池笑鱼眼下的泪水拭去:“笑鱼不要心生怨怼,这世间的路每每皆是荆棘丛生,非我一人难走,但只要是路,披荆斩棘便可踏之,天若有情天亦老,乞天之怜,吾不屑也。”
    池笑鱼瞪着眼睛怔怔地望着薛摩,那模样有些傻气,薛摩疑道:“怎么了?”
    “你就算是个丑八怪,我都会爱上你的!”
    “这……这是什么话?”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告白,薛摩好像并没有很高兴,他撇头望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挑眉道:“我这等倾城之姿,岂能说没就没了?!”
    薛摩的表情着实好笑,为了不拆他台,池笑鱼匍在薛摩膝上,笑得整个人抖动不止。
    突然有急切的敲门声响起,薛摩应声后,魅一脸喜色急匆匆跑进来道:“二城主,柳护法她醒了!”
    两人闻言惊喜万分,连忙站起身来,往柳无言的房间而去。
    柳无言的房间内,鬼骨激动得面色通红,嘴里重复念叨着:“太好了,太好了……”
    虽然醒了过来,但是柳无言还是很虚弱,甚至连讲话都有些困难,但是她看每个人的目光不同,不难分辨出她是清醒的。
    紫苏松了口气道:“人醒过来了,便好了,这下药石便更有效了,只要悉心调理着,会好起来的。”
    薛摩重重地拍了拍鬼骨的背,鬼骨笑得嘴都快裂到耳后去了,柳无言望见薛摩,倏而眸里噙着泪光,薛摩见她一副急着要说话的样子,忙道:“无言姐,我都知道了,所有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先好好休息,当务之急,你的身体最要紧,你都不知道你昏迷的这些天,鬼骨人都瘦了好几圈。”
    柳无言紧紧抿着唇,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目光又望向了鬼骨,那目光里有着劫后余生的感激,更有着得见故人的庆幸,鬼骨在床榻边重新坐了下来,众人见状皆纷纷起身而出,将空间留给了他二人。
    来到廊上,紫苏望着池笑鱼和薛摩,她一咬牙还是觉得该将那事告知薛摩,否则若让事情发展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她为医者,罪先在她。
    “二城主,紫苏有事要和你说。”
    身后紫苏的声音传来,薛摩刚回身,池笑鱼便挡在了薛摩身前,她一把拽住紫苏道:“不用劳烦紫苏护法,我会和他说的。”
    紫苏一看池笑鱼的眼眸便知她不会讲,可眼下这般……紫苏刚欲转身,便听得薛摩道:“既有事,那便现在讲吧。”
    “薛大哥,我和你讲不好吗?”池笑鱼转过身来,可怜兮兮地望着薛摩,话语里甚至隐有撒娇的意味。
    “好吧,那到我房间里说。”池笑鱼刚暗自庆幸,哪不知薛摩便狐狸兮兮地道:“紫苏也来吧。”
    “欸?喂!薛摩!”池笑鱼语塞,一脸苦闷地望着已经走远了的薛摩,紫苏跟了上去,笑着摇了摇头。
    进了房间,薛摩往敞椅里一坐,道:“笑鱼,你不是要讲嘛,那便说吧。”
    “这……”池笑鱼欲言又止,望望紫苏,又望望薛摩,十分吞吐。
    薛摩笑道:“那么难以启口吗,那就让紫苏来说吧。”
    紫苏刚要讲,池笑鱼就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假装凶狠道:“不许说!”
    薛摩顿觉不妙,他起身,一把将池笑鱼拉到身后,望着紫苏道:“你说!”
    接下来,紫苏便将池笑鱼和鬼骨已经去见过屈侯琰的事情讲了出来,把池笑鱼体内冰火蛊的事情也讲了出来,薛摩瞪大着眼眸,他以为那是梦,却不曾料到原来那是池笑鱼体内蛊虫最后的挣扎,难怪自醒来,他体内的另一半冰火蛊基本不会起任何异动。
    “你!”薛摩回身略有怒意地望着池笑鱼。
    池笑鱼撇撇嘴,看上去十分委屈:“如果任由蛊虫死亡,它会消弭我的记忆,我已经试过好几次了,我不愿意那样。”
    池笑鱼眸光亮晶晶的,瘪着嘴看上去有些可怜,薛摩也不忍心再动怒了,软了声音道:“你用内力保它,那接下来呢?有朝一日内力保不住它的时候,它是不是也只能死亡?”
    “那我就努力练功!”池笑鱼依旧坚持。
    “笑鱼~”紫苏苦口婆心道:“我能肯定哪怕你不吃不睡地练功,你的内力也抵不住冰火蛊的反噬和消耗,它已经奄奄一息了,逆天而行,终是祸端。”
    “笑鱼听话,不过是消弭记忆,我们之间的事,日后我再一件一件讲于你听,不也是件趣事,若你执意如此,到最后蛊虫保不住,你亦保不住,那我……”说到最后,薛摩微有哽咽,一双眼甚是无辜。
    池笑鱼望着他越想越难过,扑到薛摩怀里大哭出声:“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如果没有了……如果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有我在啊,只要我们俩都好好的,我一件一件讲给你听,我一定拿出说书先生的本事,讲得绘声绘色好不好?”
    薛摩柔声劝慰着,池笑鱼哭了半天,终于从喉嗓里嘟囔了个“好”字,闻言,薛摩抬眼望着紫苏,双双皆松了口气。
    太湖山庄,屈侯琰卧床数日,他和池笑鱼那一战,他是摧毁了池笑鱼体内的蛊虫,但是他亦被池笑鱼打成了重伤。
    张旦才去煮个药的功夫,回来床上人就不见了,众人四下寻找,终于在马厩旁寻得了他。
    “你这是要去哪?”张旦疾步上前,拦住牵着马的屈侯琰:“你身体尚未痊愈,你牵马作甚?”
    屈侯琰抬了下沉重的眼皮:“我要去月满楼,我要去见他。”
    “见他作甚?”
    “做个了结。”
    “以你现在的身体?”
    “嗯。”
    张旦憋气:“他会来找你的,你何必费这份功夫,你现在当务之急是养好伤,才好应对他。”
    “等了他那么久,都不见他来,我倒要去看看他究竟还活着没有?”
    张旦急道:“我让人去看不就行了吗,你现在这身体……”
    屈侯琰摸了摸马鬃:“放心吧,对付他绰绰有余了,不等了,池笑鱼和鬼骨来了,他都没来,保不准连下榻都难,既如此,我去见他吧。”
    张旦见相劝不下,便也不再劝说了,只道既然要去,那理应准备妥当,屈侯琰也没再坚持,应了张旦的话。

第470章 当年同袍策马来(十)

    薛摩倒也本欲去太湖山庄,却终是被冰火蛊的事给打乱了安排,池笑鱼没有再用内力护住蛊虫后,她开始变得极其虚弱,一连昏睡了三天才醒了过来。
    醒过来时,天边刚泛鱼肚白,雪霁天晴,薛摩就倚在榻边,闭目小憩,池笑鱼坐起身来,望着身旁的男子眨了眨眼睛,薛摩也惊醒了过来,见到池笑鱼双眼懵懂,一脸迷茫,他立即起身站到一边,还理了理衣衫才道:“你还记得我吗,我叫薛摩。”
    薛摩这突如其来一本正经的自我介绍,听得池笑鱼“噗嗤”一声就笑出声来,薛摩见她眼中有光,便知道她还记得他。
    薛摩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刚走上前,池笑鱼便半跪在床上,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满是笑意道:“蛊虫还没死呢!”
    “噢……不是说奄奄一息了吗?”薛摩还是觉得尴尬,竟不知不觉脸红了。
    池笑鱼笑笑道:“可能它也不想死吧……咦……外面怎么那么亮?”
    薛摩回身去看道:“你昏睡这几日下大雪了,外面雪积得可厚了。”
    “啊……又下雪了吗?我想去看看。”
    薛摩点点头道:“嗯,那你先梳洗一下,穿厚一点,我们一起吃点东西,我带你出去。”
    正值早晨,所以厨房给做的早膳也就是粥,池笑鱼捧着碗粥,喝得不亦乐乎,忽然,她放下碗望着薛摩问道:“薛大哥,你知道我这个伤怎么来的吗?”
    这一问,薛摩彻底愣住了,池笑鱼以为薛摩不知道是哪的伤,刚要去拉领口的衣服,便被薛摩制止住了。
    “我刚才换衣服的时候看见的,吓了我一跳。”池笑鱼说着,一脸天真。
    原来真的会忘记……此情此景比紫苏口头告诉他,池笑鱼的记忆会消弭要来的真实生动得多,到此刻,薛摩终于开始觉得后怕。
    池笑鱼见薛摩愣住了,忙道:“你不知道也没关系,我们出去吧,我好久没有玩过雪了。”
    “好。”薛摩起身替池笑鱼将斗篷系好,又将自己的披风穿好,池笑鱼却皱着个眉头,一直在打量着一身白衣的薛摩,忽而她指着那红色帷幔道:“薛大哥,你以前是不是常穿这个颜色的衣服啊?”
    薛摩又是一愣,池笑鱼见薛摩这个表情,瞬间明白过来,内疚又自责道:“薛大哥,我是不是已经开始忘记什么了?”
    薛摩抬手揉了揉池笑鱼的头发:“没事,以后我慢慢讲给你听。”
    两人去到后院,池笑鱼望着眼前这银装素裹,惊呼出声,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踩上去嘎吱作响,之前下的那两场雪都不算太大,不似这次一连下了一天两夜,连树都被积雪压得有些弯折。
    “啊……好可惜啊……为什么下雪的时候我在睡觉呢?”池笑鱼一脸惋惜,说着伸手就要捧栏杆上堆起来的雪,薛摩连忙制止住道:“你身体还很虚弱,小心过了寒气。”
    闻言,池笑鱼一脸不高兴,怏怏放下手来,薛摩见扫了她兴致,柔声道:“你想下雪吗?”
    池笑鱼点了点头:“可惜天好像要放晴了呢,应该不会再下了吧。”
    薛摩抿唇而笑,她伸手将池笑鱼的斗篷兜帽给她戴好,然后拍拍她圆圆的脸颊道:“我给你下。”
    池笑鱼还来不及问,一眨眼的间隙,眼前已然没了人影,然后大朵大朵的雪花簌簌而下,池笑鱼似是忽然置身于鹅毛大雪里,只见薛摩飞身穿梭在树枝间,踢打摇曳,披风扫过之处,漫天雪花飞舞……
    池笑鱼高兴极了,她抬着双手,蹦蹦跳跳地转圈,那些雪花似纯白的精灵一般,有些落在她的身上,有些与她擦肩而过,无一不同的是,它们都在包围着她……
    转着转着,忽然眩晕感越来越强,池笑鱼腿一软,摔倒在了雪地里,薛摩吓得一蹬树干飞身而下。
    “笑鱼!”薛摩搀住她,只见她紧紧拽着心口的衣裳,一抬头,双眸蓄泪……
    那个眼神,看得薛摩终身不忘,他还来不及安慰她的时候,池笑鱼抬手捧着他的脸颊,主动吻了上去,她的嘴唇有些冰凉……
    “紫苏!快让紫苏来我房间!”薛摩横抱着池笑鱼大步流星,走得飞快,一时间月满楼开始吵嚷。
    池笑鱼倍感困倦,濒死的冰火蛊为了能生存下去,一瞬间带走了她几乎全部的力量,薛摩温暖的怀抱,让池笑鱼贪恋,她一个劲地往他胸膛上蹭,倏而反应过来,她抬眸望他,薛摩亦然。
    两厢对望,池笑鱼一脸困惑,她蹙着眉不解道:“你是……”
    薛摩停了下来,他蹙眉直勾勾地望着她:“还能记起我是谁吗?”
    从她的表情,薛摩知道她想得艰难,刚要作罢,池笑鱼缓缓开口道:“你是……薛……摩?”
    薛摩欣慰地勾了勾嘴角,抬脚疾步进了房间,怀里轻轻地飘上来一句:“你长得好生漂亮。”
    薛摩嘴角憋不住笑,王婆卖瓜道:“要不然怎么第一次见面就把你迷得七荤八素的?”
    “啊……我那么肤浅的吗?”
    “喜欢我怎么就肤浅了?”薛摩刚要和她讨回个道理,垂眸一望,池笑鱼已经睡过去了,她还努了努嘴,像个小孩子一样。
    而后紫苏赶到,见薛摩一脸紧张,她望了望床榻上的人道:“你放心,有绝世内功护体,她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你先出去吧,待蛊死透了,自会脱离,到时候我再引出来便可。”
    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确实没有伤及池笑鱼的性命,只是蛊虫死亡时耗去了她许多精力,于是她便昏睡了过去,只能每日药石伺候着以恢复元气。
    池笑鱼昏迷的第三天,魑魅来报屈侯琰和张旦等人已达江淮地界。
    鬼骨怒气冲冲牵了马便要前去,赫虎紧张道:“老大,那等大家商量个对策也好啊!”
    “还商量个屁!他来江淮我都嫌脏了江淮这地方!”鬼骨说着便直接上了马,赫虎正慌乱,突然一撇头看到薛摩,柳无言等人都来了,才算松了口气。
    薛摩眉头一蹙:“你是单枪匹马的去,他们可不是单枪匹马的来,何必呢?”
    “那就不去,任由他们找上门来吗?”
    “去,怎么不去……”薛摩微微叹息道:“我们一起去。”
    柳无言一听,无奈摇头道:“我是来让你劝他的,你怎么也……”
    “来都来了,躲是躲不过的,他不就来见我吗,那就见吧。”薛摩说着语气逐渐森冷。
    “可是你们俩……”
    “我就当作我和他,还是在碎叶城一样,也只是比武切磋,只不过是刀刀见血的那种。”薛摩侧首望身后:“魑、魅!”
    “属下在!”
    “备马点人,即刻启程!”
    “属下领命!”
    赫虎见魑魅二人风一样便走了,后知后觉急忙道:“哦……哦!那我也去准备一下。”
    “你……你们……”柳无言见状眼看就要急哭了,鬼骨立刻下马窜到柳无言身前安慰道:“不用担心,我们怎么去的,一定怎么回来,只为求生,不为求死。”
    紫苏站在游廊檐下,也不免露出担忧之色,薛摩走上前,紫苏问道:“需要我前去帮忙么?”
    薛摩摇了摇头:“只是我便不能陪在笑鱼身边了,烦请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她,如若她醒了,一定叫她等我回来。”
    紫苏点点头道:“一时半会她也醒不过来的,你且放心去。”

第471章 当年同袍策马来(十一)

    而至于另一边,他们一路上倒也走走停停,屈侯琰的举动让张旦十分琢磨不透,有时候他似乎巴不得长了翅膀立马飞到扬州,有时候又磨磨唧唧原地绕圈都不愿前行。
    就比如眼前山涧清灵,虽是寒冬倒也别有一番景致,屈侯琰感叹道:“这里景色甚美,我们在这里暂作歇息一日吧,张旦,你觉得可好?”
    张旦瞟了一眼这山林小涧,他不明白,名川大山都见过了,这里到底好什么好?!这话呢他不敢说,于是便道:“若教主起了游山玩水的兴致,休息一日倒也无妨。”
    “好!那就这么定了。”屈侯琰是一点都没听出来张旦的阴阳怪气,就这么拍了板。
    屈侯琰下了马他走到河滩边,流水潺潺倒也叫人心情愉悦,他望着身边人道:“这地儿可有名?”
    燕群环视了一眼,道:“这地叫锦水岭。”
    “锦水岭……”屈侯琰慢慢念着这几个字,再望眼前锦水汤汤,不觉蹙眉:“这地不好,我们还是即刻启程吧。”
    众人愕然,但对于屈侯琰这反复性子,早已然见怪不怪了,都点点头说,就依教主所言。
    再往前走了一段,抬眼屈侯琰就望见石壁上有字,上面镂刻锦水岭三字,屈侯琰望着石壁幽幽叹了口气,再往前走,有马蹄声渐近,紧接着那人身影出现在了视线里。
    兵刃出鞘之声纷纷响起,屈侯琰望着御马而来的人,他觉得恍惚,也觉得紧张,他甚至想出声问他一句,多日不见,可别来无恙?
    多可笑啊……
    挨得近了,薛摩勒停了流星,他紧紧盯着屈侯琰,眼眸里没有一丝温度,就像这寒冬的河面上还飘着层薄冰,屈侯琰望了眼身旁的人,先开了口:“你们和他亮什么兵器,他是我弟弟,你们谁都不能和他动手。”
    “可是,教主……”
    “我来便可。”屈侯琰打断了众人的规劝。
    “求之不得。”薛摩厉喝一声,断山刀已出鞘,他提刀直指马上之人:“屈侯琰,我欠你许多,你亦欺我许多,到如今便算是一笔勾销互不相干了,今天,我誓要为我妻报仇,不取你性命,我决不罢休!”
    听完薛摩的话,屈侯琰冷笑了一声,他坐直了身体,语出倨傲:“你杀不了我。”
    薛摩也笑了,他眉梢微挑,语出决绝而慷慨:“我也这么觉得,那么屈侯琰,你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吧!”
    话音刚落,薛摩一蹬马背高高跃起,封洪刀直直劈下,没有丝毫犹豫,屈侯琰没有任何动作,他仰面望着那刀锋向他砍来,张旦吓坏了,在刀刃快要落到屈侯琰眼前时,他和燕群,一左一右提剑奋力格挡住了断山刀。
    因为三人用尽全力的关系,那刀刃在屈侯琰眼前发出了嚓嚓的声音,屈侯琰看着眼前的画面,突然之间,他眸色尽红,一脸怒意,拉着马缰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他身体一平躺,借马背用力,滑身而起,一脚就踹在薛摩胸膛上:“你简直找死!”
    薛摩顺势一个后空翻飞身落地,下一瞬他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继续提刀向屈侯琰刺去。
    屈侯琰险有些招架不住,不是说他应对不来薛摩的招式,而是薛摩那种非要置他于死地的狠劲,彻底把屈侯琰给打懵了。
    张旦见薛摩招招尽了全力,而屈侯琰却又是招招蓄力不发,他急道:“阿琰!你还在手下留情些什么,他是真的要杀你!”
    一语惊醒梦中人,屈侯琰侧身躲过薛摩刺来的一刀,一把捏住他手腕道:“弟弟,在你心里,我到底算得什么?”
    这话问得薛摩一瞬间也红了双眼,他斜睨着屈侯琰:“你想知道这个?!那你听好了!你比不得沈放,比不得鬼骨,比不得秦英,更比不得顾子赫,屈候琰,在我心里,你是最差劲的那一个!”
    这话彻彻底底叫屈侯琰失去了理智,他目眦尽裂,青筋凸起,他不喜欢这句话,更不喜欢说这句话的这个人,不喜欢到巴不得扭断他的脖子,让他再也不能发声。
    屈侯琰的掌风中开始寒气凌冽,他更快,更迅捷的身法,让他能迅速躲开薛摩劈来的每一刀,张旦无声浅笑,屈侯琰没有诓他,哪怕没有封洪刀在手,哪怕被池笑鱼重伤在身,他依旧可以完完全全地克制住薛摩,换句话来说那便是,他能杀了薛摩。
    张旦早就料到薛摩肯定会毫不遮掩地向屈侯琰宣泄这彻骨怒意,只是张旦没有料到,薛摩说的话比他想象中要更伤人,薛摩挥的刀比他想象中要更绝情,理所应当的,屈侯琰也更愤怒,也更歇斯底里。
    就在这个间隙,屈侯琰下腰躲过薛摩平挥来的刀,然后他回身一掌打在薛摩背上,薛摩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阿摩!”
    “二城主!”
    众人惊呼出声,屈侯琰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薛摩实实在在地挨了他一掌寒魄掌,望着他杵着断山刀佝偻的背影,屈侯琰下意识地就想上去探看,只可惜一人飞身横在他身前,招式凌厉。
    鬼骨黑袍招展,招招皆尽全力,忽而有人相阻,屈侯琰愈发烦躁了,他只想三下五除二赶紧解决了眼前的这个麻烦,是以招式也并不留情。
    薛摩回身见这般,眸里光芒尽散,他飞身上前,一手圆过鬼骨的掌风,一手接过屈侯琰的内息,将他二人分了开来,他大声道:“这是我和他的事,哪怕我死了,你们都不准插手!鬼骨你退下去!”
    “可是……”
    “退下去!”薛摩厉喝一声,眸光决绝,鬼骨执拗不过只好退到流星身侧。
    薛摩唇下血色蜿蜒,屈侯琰看一眼便把手背到了身后,握了起来。
    他一掌,就给他打成了内伤。
    薛摩重新回望向屈侯琰,见他又要蓄势待发,屈侯琰出声,可声线却有些几不可闻的颤抖:“你还要和我打?”
    薛摩不置可否笑了一声:“你以为这是什么,比武切磋吗?屈侯琰,我说过了,要么我杀了你,要么你杀了我!”
    薛摩刚往前一步,屈侯琰就避之如蛇蝎般地后退一步,眼下这情况看得薛摩笑了出来:“碎叶城的时候,你选冰蛊,让我选火蛊,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不落下风么?你又何必再躲?!”
    薛摩一运气断山刀飞抵掌中,他二话不说,尽全力以相搏,可再反观屈侯琰,他已经不再出手了,要么垂臂于身侧,要么负手于背后,他只是闪转腾挪尽可能地躲避着那随时会一招要了他命的绝世神兵。
    张旦面色愈来愈铁青,已然不需要他再提醒了,如今场上这局面,屈侯琰不可能不知道薛摩是真要杀他,而是,哪怕薛摩是真要杀他,他也不会再还手了,刺激、愤怒、癫狂之下的屈侯琰,不会再还手了!
    张旦摇着头,他实在没有料到,原来这一局他真的赌错了。
    断山刀在屈侯琰眼前挥舞得他心烦,他想离开,想现在就离开,于是他抓了空隙握住薛摩的手腕,反向一撇,一声惨叫后,断山刀也轰然坠地,他一脚踢在薛摩的腹部,薛摩滚了开去。
    屈侯琰不忍再多看一眼,他只想离开,于是他大步朝着马匹走去,却不料经过薛摩时,薛摩一把死死拽住了他的袍边,屈侯琰低头,只见他一开口满嘴的血:“你还想走?!我说了!今天!要么你死,要么我亡,没有第三种可能!”
    张旦彻底反应过来薛摩在做什么了,从一开始薛摩便自知他杀不了屈侯琰,于是他……
    张旦慌了,他连忙跑到两人身前,蹲下身来望着薛摩道:“他杀不了你,你也杀不了他,就罢手不行么,我们放你们走,你们也放我们走!”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薛摩半伸着身子,拽住屈侯琰,望着张旦大笑出声:“张旦,你自己数数你身上背了多少条人命,现在再来求饶,不觉得太迟了么?!”
    张旦蹲在原地,望着眼前这张面孔,彻底愣住了。
    薛摩攀着屈侯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一相望,屈侯琰瞬间眼眶红透,他出声都沙哑:“小瑾,你不要逼我。”
    “我就逼你了,张旦说得对,我们确实不是一路上的人,你也未必会站在我这一边,来吧,屈侯琰,杀了我,你离开。”薛摩歪着头,张开双臂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
    张旦见再无回头之路,如濒死挣扎的鱼,拽着屈侯琰悲切道:“阿琰,杀了他,杀了他,我们走,再也不回来,再也不理这帮疯子!你杀了他!”
    泪顺着屈侯琰的脸颊流了下来,一颗一颗滴进了泥土里,真的要……杀了他吗?
    “你不动手吗?你不动手,那换我动手了。”薛摩说得一脸天真,和小时候他问他,你不吃吗,你不吃那我吃了,没什么不同。
    薛摩捡起了断山刀,刚才手腕被撇伤了,握刀时疼得他龇牙咧嘴,他稳了稳身形,拼尽全身力气持刀向着屈侯琰刺去。
    十招之内屈侯琰躲得游刃有余,薛摩的手受伤了,单手握断山刀便十分吃力,他不得不双手握住刀柄,以求出刀稳准,可这样,他的身法便钝慢了许多。
    这些看在鬼骨眼里,他心生绝望,他甚至不忍再看薛摩这副狼狈不堪、不甚体面的样子,他甚至想出口规劝,要不然就算了吧,让他们走……
    鬼骨这样想着,只见薛摩双手握住刀柄,再一次向屈侯琰刺去,他像一个没有思想,只听从单一指令的机器,只要面前人不倒,他便不能停下。
    屈侯琰没有再躲,薛摩的出招虚弱到他都不需要再躲,他双手一交握直接捏住了刀身,断山刀尖停在了屈侯琰的胸前。
    这大抵是最有机会杀死他的一次了,所以薛摩牙关紧咬,使出了全身力气,屈侯琰看着眼前人,他的额头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因为用劲的关系,他紧紧抿着嘴唇,于是脸颊两侧便鼓了起来。
    屈侯琰想起了小时候,在昆仑山时,他第一次见他,他鼓鼓的腮帮子,特别像他见过的松鼠,他很想摸一下,于是他松了手,双臂朝着他的脸捧去……
    薛摩一直死死盯着刀尖,而后忽然,他看见刀尖前,红霞一片……
    周遭瞬间惊呼成一团乱,而对于他二人而言却仿佛时间戛然而止了,风不动了,锦水不流了,薛摩只觉得他的两颊有冰冰凉凉的触感,而后又消失不见……
    张旦一把接过屈侯琰轰然倒下的身体,他怔愣愣地看着断山刀直接穿心而过,一阵手足无措后,他一边扶着屈侯琰,一边手忙脚乱地往怀里找药,出口的话都有些哆嗦:“阿琰……我有大还丹……你……你坚持住……”
    屈侯琰却是眉目舒展,唇角带笑,他拍了拍张旦的手背:“不了,你自个留着,别浪费了……”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你把他打趴下,我们就走不行么……”
    “呵……”屈侯琰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目光落在了薛摩身上,薛摩就呆站在那,像个局外人一样,屈侯琰朝着他伸出了手,他唤他:“弟弟……”
    到这一刻,薛摩才似是缓过神来,他眉一蹙,便有泪盈睫,没走两步,双膝一软,跪坐在屈侯琰面前:“你在干什么?!”
    “我刚才打伤你了吗?”屈侯琰不答反问,他担心他的伤势,虽然他也敛了力,可是自古冰克火。
    薛摩下意识地摇头,屈侯琰又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腕:“手呢,疼吗?”
    “你真的关心这些吗?”薛摩迷茫而疑惑,他不懂为什么这世间会有这么矛盾的一个人。
    屈侯琰没有再回他,他转而看向了鬼骨,他中刀的时候,他看到一袭黑袍冲了过来,鬼骨愣了一下,他在他的眼里,第一次看到了滔天的惋惜和歉意,屈侯琰唇瓣一翕一合:“阿骨,对不起,若是无言醒来,替我和她说一声,真的是……对不住了……”
    “她醒过来了……”
    闻言,屈侯琰眼眸瞬间晶亮,他先是幽幽吐了口气,又倏而紧张道:“真的吗?你不用安慰我……”
    “不是安慰你,她真的醒过来了!”鬼骨的声音也不甚淡定,害怕他心有挂念,鬼骨的身体还又稍稍往前倾了一些。
    “那真是太好了……”屈侯琰松了口气,面色愈发得颓败,张旦都能感受到臂上又再沉重了几分,他不禁喃喃出声:“阿琰……”
    屈侯琰眼眸微合,抬手一运功,断山刀又飞拔了出去,这样一来,气息散的便更快了。
    “你……”薛摩看着眼前人,万般情绪杂绕于心,悬含于口,说不出来,屈侯琰朝着他伸出了手:“弟弟……”
    薛摩终是不忍,握住了他,屈侯琰笑了起来,唇边血流不止,他挣扎着道:“我以前还笑那牛鼻子老道,妄说什么天命……如今……一语成谶……若你我二人,只能活其一的话,弟弟,那便只能是你……看在这份上,你答应我……饶张旦一命。”
    “不可能!”
    “我不要你求他!”
    薛摩和张旦几乎同时忿忿出口,两人皆不领情,屈侯琰一急两手紧紧地攀着薛摩道:“你答应我!”
    望着屈侯琰恳求的眉眼,薛摩败下阵来,没有办法说不,至此屈侯琰提着的那口气全数散尽,他凝视着薛摩,见他右耳上两枚耳珰轻晃,他眸光一动,轻轻抬起手,在两枚耳珰上一一划过……
    屈侯琰唇瓣微张,似是要说什么,他双眸垂泪,一脸遗恨,却终是未能再吐露一字一语,头轰然垂了下去……
    之后,屈侯琰离世的事情,迅速传遍了整个江湖,在这世上,火从来战胜不了冰,可是那一天,全江湖的人都知道,火战胜了冰。
    众人讨论来去,最后还是把屈侯琰葬在了射月坛后山上,薛摩说,那里栽满了银杏树,冬天会明亮又温暖,而至于张旦等人,薛摩真的没有杀,他只是修书一封送予雁回宫白爱临,而至于信上内容,没人知晓。

第472章 蝴蝶入梦,大梦一生(一)

    而在一个天刚蒙蒙亮的清晨,池笑鱼醒过来了,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一张陌生的床上,她被吓得六神无主,她依稀记得她和顾子赫正在画画,她央求顾子赫带她来花楼,顾子赫不肯,她便吃了熊心豹子胆,钻了狗洞自己来了,那现在这是……
    她这是喝醉了就在花楼里面过了一夜吗?这个念头蹦出来时,池笑鱼吓得连忙掀被检查衣服,见没什么不妥,才松了口气。
    忽而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池笑鱼连忙躺下装睡,来人见她还没醒,摇着头嘟囔道:“我们再去药房看看,是不是该把药再配重一点。”
    两人说着走了出去,池笑鱼眯着眼缝看了一眼,只见两人紫衫红纱,鬓云半洒,姿态娇媚,仪态万千,池笑鱼心里一咯噔,完了,她要被下药了。
    几乎一下秒,她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随手抽了套男装,潦草装扮好,偷偷摸摸出了房间去,到走出去时,她都没有再回身看一眼这间红帐暖阁。
    逃出去时,她都有些不敢置信,像得脱樊笼的鸟,刚要振翅高飞,却又忽然停了下来,她一脸疑惑地望了望眼前的牌匾,又再望了望街对面,这边上书“月满楼”,可她依稀记得街对面不是惊鸿坊吗?怎么一觉醒来,就变成了逐鹿客栈?
    工匠这么能耐的吗?不过,池笑鱼没空思虑这些,她只停顿了一瞬,便朝着聚义山庄狂奔而去。
    天色尚还不敞亮,门卫见到池笑鱼时刚要行礼,池笑鱼却是像尾鱼一样,滋溜一下便滑了老远,只留门卫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池笑鱼冲进自己阁楼,她想,她现在躲床上去,那么叔伯们也许应该可能还没有发现,她鞋一脱,刚要上床,却是望着墙上挂着的画,彻底愣住了。
    她赤脚下了地,鞋都来不及穿,连忙走到画像前,怔愣愣望着墙上的画,画上顾子赫春风满面,她眉目含情,顾子赫喜服玉带,她凤冠霞帔,池笑鱼不禁伸手摸着这画作,这画纸整个江淮非顾家难有。
    池笑鱼突然瞥见那落款日期,她瞳孔大震,她一觉睡了个几年?!
    “笑鱼?”身后有声音响起,池笑鱼回身望去,见来人是顾子赫,她连忙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子赫,我们成亲了?”
    因着池笑鱼醒来,顾子赫本是一脸笑意,却因着她的问题,顾子赫笑意僵在了颊边……
    又过了些天,薛摩才从射月坛赶回了扬州,薛摩一回月满楼,紫苏便一个劲地向他赔罪道歉,薛摩还以为她们把池笑鱼给看丢了,细问才知道池笑鱼只是回了聚义山庄,薛摩笑她大惊小怪,可紫苏却依旧很紧张,事实是大家都很紧张,除了薛摩。
    顾子赫知道薛摩回了扬州后,便立刻来月满楼接他,一路上两人都走得飞快,见薛摩步履匆匆,路上顾子赫几番欲言又止,最后他终于忍不住道:“薛摩!”
    薛摩止了步,他回身望着停住了的顾子赫道:“怎么了?”
    “我……我……我不是趁人之危的人……”因为紧张,顾子赫说得结巴,不仅结巴,他这话说得还十分没头没尾。
    “我知道,子赫为人无需多言。”薛摩失笑着一把拽过顾子赫道:“快走吧你!”
    见薛摩这般模样,顾子赫更急了,边走边说,在薛摩耳旁喋喋不休:“待会见着笑鱼,不管她说什么,你不要怪她,她只是记不得了,你千万不要怪她……”
    薛摩只是在笑,顾子赫的话他并未放在心上。
    门卫见着薛摩来,先是瞳孔一惊,随后又立马敛了神色,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待薛摩和顾子赫进门走远了,两人都还一直探头朝里头看。
    “这下可要怎么办呐?”其中一人一脸愁苦之色。
    “唉!谁知道呢!”另一人叹息道:“可我觉着现在这样也不错,顾公子多好的人呐!”
    “人薛老板不好吗?”
    “可眼下这……”
    “唉……”两人不约而同地齐齐叹了口气。
    后院里,顾子赫拦住个侍者,问道:“笑鱼在小阁楼吗?”
    “没有,在厨房呢,要我去叫大小姐吗?”
    “不用,我们过去找她吧。”顾子赫说完,那侍者应了一声便走了,走之前还偷偷瞄了薛摩一眼。
    两人去到饭厅,没见着池笑鱼,顾子赫便喊了一声:“笑鱼,我回来了!”
    “回来的正好。”后厨传来池笑鱼清脆的声音,乍一听,中气十足,薛摩便露出了笑容,紧接着便听得池笑鱼道:“夫君快来吃饭!”
    霎时,薛摩的笑容定格在了唇边。
    顾子赫一怔,瞥了眼身旁人连忙拐进了后厨,薛摩也向前走,他听得顾子赫边走边道:“和你说了多少回,让你暂时先喊我顾子赫。”
    薛摩停在了门边,他看见池笑鱼正在舀汤,她弯着腰,一身水蓝衫,清秀出尘,锅和汤勺里烟气缭绕而上,笼罩着她的面庞,让他看不真切。
    “顾子赫你什么意思?!”池笑鱼把汤勺一放,直起腰来,她秀眉紧蹙,显然对顾子赫的话极其不满:“一直对我冷冷淡淡也就不提了,现在是怎样,夫君都不让喊了吗?成亲前成亲后怎地差别就那么大,要是你觉得这亲成的没意思,那你我今天就和离!”
    她生气还是和从前一样,像一只毛发竖立的小豹子,薛摩如是想。
    顾子赫语塞又为难,小声小气地,像极了受了怨气的小媳妇:“呃……别别别……笑鱼……先别这样……有故人来……”
    “谁啊?!”池笑鱼错开身来,往门口望去,她怒气还未消,连带着望向薛摩的眼神都还有些凶巴巴。
    池笑鱼见来人风姿俊朗,气宇轩昂,顿觉失礼,她掐了顾子赫一把,嗔怪嘟囔道:“有客人来,你怎么不早说……”
    顾子赫疼得呲了牙,池笑鱼上前略有些尴尬道:“呃……呵……让你见笑了,我叫池笑鱼,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薛摩瞬间垂了眸,不为她不记得他,不为她和顾子赫琴瑟相合,只是……
    从前她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璨璨犹如藏着日月星河,而如今望向他,却是平静如幽潭,再不起一圈涟漪……
    薛摩的喉头不住地上下滚动,他在压抑,再抬眼看池笑鱼的眼神便分外得**且侵略,那是种极不礼貌的眼神,池笑鱼眉心微拢,她不喜。
    薛摩启口:“名字,代号而已,不重要。”
    真是个奇奇怪怪的人,这样想着,池笑鱼眉梢一挑回他:“也是,代号而已,不重要。”
    薛摩只觉得似是瞬间被惊涛海浪卷裹,他在巨浪中心,几近窒息,再顾不得其他,薛摩旋身疾步而出,顾子赫连忙追了出来,他一把拽住薛摩道:“你不要生她气,她只是忘记了,你好好和她说。”
    “我没有在生她的气……”薛摩说得有些有气无力:“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子赫,我回月满楼了。”
    他从前觉得,她不记得了,也没有关系,他可以一件一件讲给她听,如今才明白,这些想法都多余了。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薛摩大步而走,没有再回头。
    这一晚,薛摩喝了个酩酊,任紫苏如何劝说,如何支招,他都无动于衷,喝完后,他便回了自己房间,闷头就睡,他不怪任何人,但他也确实在难过。
    让薛摩感到难过的是,当他和她之间那些记忆全部被剔除时,他对于她也不过普通人而已,与路上那些甲乙丙丁一样,并无任何区别。
    他薛摩终于不是特别的了。
    仿佛那些全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再不复存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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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讲完,说书人放下惊堂木,感慨道:“那是一个乱世江湖,英雄辈出的年代,短短的时间里,连武林盟主都出了三位,只是不知,又要过多少年,这偌大的江湖才能再出那么个血衣魔头啊……”千种武学,万般秘籍,哪敌人心诡谲肝胆相照,柔情百转,怎奈天道无常封洪断山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封洪断山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封洪断山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