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60 其之三 叛
一步。
再一步。
梅林走在王城之外的广场之上,一步步地逼近了出现在他眼前的贝奥武夫。
“老大,跟我回去吧。”
贝奥武夫诚恳地看着梅林,目光中全是哀求:“大家都知道了,约书亚阁下正准备亲自来抓你回去,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我们还有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教皇不是你杀的,老大,我很清楚,所以你一定要让大家都相信你!”
“让开。”
梅林的脸上没有半点变化,依然平静至极:“我要离开这里。”
贝奥武夫咬了咬牙,忽然握住了腰间的两柄链子斧:“老大,如果你真的离开了欧内斯特,那么就算教皇不是你杀的,所有人也会认为是你。”
“这不重要。”
梅林轻轻地笑了笑,他看着贝奥武夫从腰间抽出的两柄链子斧,忽然向前走了一步。
而伴随着他这一步,惊涛骇浪一般的锁链自他的身边咆哮而出,那威势哪里像是一名七阶的魔导士能够做到的,单从气势上来看,那锁链的数量与质量只怕早已到达了八阶、甚至已经摸到了九阶的门槛!
轰!
贝奥武夫的瞳孔几乎缩成了一个点,他刚刚举起手中的双斧,奔腾咆哮的锁链便顿时将他淹没了过去——而下一秒,口吐鲜血的贝奥武夫便被锁链席卷到了一旁,他的身上已经多出了无数大大小小的伤口,整个人也陷入了昏迷之中。虽然他没有性命之忧,但是显而易见,那完全是因为梅林并没有打算杀死他。
“我亏欠他一次。”
梅林回过了头,看着面色苍白的浮士德平静地道:“虽然这里的贝奥武夫和我毫无关系,但既然他是贝奥武夫,那么我终究是对他有所亏欠的。”
“我不明白,梅林。”
从梅林离开王城之后,浮士德就一直跟在梅林的身后,他能够从刚才梅林那平静的话语里听出梅林的杀机,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仅仅只是一夜过去,梅林就变成了这幅模样。在他的意识里,昨晚他们一起彻夜饮酒庆祝,但当时间来到了第二天以后,这个自己的挚友却在一瞬间变得是如此陌生,甚至打算杀死自己。
他不怀疑梅林的决心,他很熟悉梅林,所以他知道梅林的话语里没有半分恐吓的意味。
也正是因为他熟悉梅林,所以他才没有继续阻拦梅林。他只是跟在了梅林的背后,保持着三十米左右的距离用忧心忡忡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友人。
“你也不需要明白,我明白了就行了。”
梅林的嘴角微微扯了扯,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且苦涩的笑容。只是他的笑容没有持续太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又一次回过了头,一步步地、缓慢而坚定地走向了更远处的欧内斯特大门凯旋门——没有用魔法,也没有动用斗气,而是就这样一步一步。
像是在丈量欧内斯特的长度。
厚度。
以及重量。
“梅林。”
一个有些尖细的声音在梅林的背后响了起来,同时传来的还有森寒的剑锋。梅林虽然没有回头,但是他知道来到这里的人到底是谁,因为那样的剑锋只有一个人能够拥有,并且那尖锐高亢且有些神经质的声音他也并不陌生。
毕竟就在不久之前,在他意识里的不久之前,他们才并肩作战过。
“法洛斯,你应该是来为陛下传话的吧?”
梅林终于停下了脚步,慢慢地转过了身。法洛斯和贝奥武夫与浮士德不同,他的实力很强,强大到曾经的梅林甚至根本难以在他手下撑过一个照面——他是真正的九阶骑士,并且是九阶里最强大的人物之一,梅林不能忽略他。
法洛斯就站在浮士德的身边,他的一只手已经握住了他背后的加长长剑,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陛下让你立刻到他面前觐见,不论你现在在做什么,都要立刻停下脚步。”
梅林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我回答不呢?”
“那么陛下就认为你已经背叛了帝国。”
低沉沙哑的声音自天边响起,不远处的王城高墙之上,一道犹如太阳一般耀眼的人影已经站在了城墙的最高处。他浑身上下都燃烧着赤金色的斗气,几头由斗气构成的雄狮正盘踞在他的身边,而他的手上,一柄大到有些夸张的战戟,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天空中飞舞的白鸽忽然四散奔逃了开来,因为它们感觉到了和梅林此刻所感觉到的相同的压力——那并非杀气,也并非威胁,而是单纯的压力。
像是孤身处于战场般的压力。
“如果你真的背叛了帝国,”那声音的语气有些低沉,也有些落寞。他轻轻地挥了挥手中的战戟,于是梅林便觉得周遭的空气顿时一乱,连呼吸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几分,“那么我会亲自动手解决掉你,毕竟你是我留下的隐患。”
梅林的瞳孔微微缩了缩,他抬头看着那道高大魁梧的人影,轻声道:“你也要拦我吗,狮心王?”
“我是要带你回去接受陛下的问话,而不是什么拦不拦你!”
狮心王怒骂了一声,纵身便从高墙上一跃而下,然后重重地落在了地面之上。在一片尘埃之中,金色的战戟率先自烟尘之中探了出来——那柄战戟是狮心骑士长的象征,也代表着清除帝国的叛逆。
梅林摇了摇头:“我拒绝,我要离开这里。”
“你是陛下还是斯图加特是陛下?”狮心王气极反笑,大步上前就想去抓梅林的衣领,一直以来他都把梅林当成自己的晚辈看待,虽然他们最近见面的时候并不算多,但是在梅林刚来帝都的那几年里,几乎都是在他们家里蹭吃蹭喝,因此他对梅林也格外不客气,“你小子监察部部长,胆子倒是大了不少,想不到连——”
他的话没有说完,无数的锁链骤然拔地而起,让他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锁链没有伤到他,甚至没能触碰到他,但是不知道为何,他居然在那锁链之中感觉到了一丝威胁。
那和他所知的梅林的实力不同。
和刚才他看见的、梅林打飞贝奥武夫时的实力也不同。
“殿下。”
锁链凭空消失,锁链后的梅林面色平静,只是语气却格外坚定:“我要离开这里,离开欧内斯特。”
或许是感受到了梅林语气之中的斩钉截铁,狮心王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去哪儿?”
“我不知道。”梅林摇了摇头,“但我很快就会知道。”
“不行,陛下让我带你回去问话,不然就杀了你。”
狮心王也摇了摇头,用认真的目光看着梅林:“我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显而易见,只是短短的时间之内,你的实力翻了不知道多少倍,这实在是有些奇怪——但是你依然不是我的对手。我不想杀你,毕竟你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晚辈,但陛下的命令是绝对的。”
他叹了口气,伸出了自己的手:“就当是给你叔叔我一个面子,跟我回去。”
——回答他的,是一根幽蓝色的锁链。
Part.61 其之三 茧
梅林的奥术表现为【锁链】。
浮士德不知道为什么梅林的词缀会是“囚禁”这种听上去就颇为令人不安的词汇,也不知道奥术词缀到底是每个奥术魔法师自由选择的还是由上天注定的——但是毋庸置疑,梅林对于自己的奥术并没有半分的排斥,甚至那一条条如同毒蛇一般让人有些不由自主地犯恶心的锁链在他的手中简直可以用得心应手来形容。
可是梅林只是一位奥术魔法师,一定要说的话,他还是一位结晶魔法师。
他不是修士,更和圣子学派的信徒几乎毫无关系。
所以当他施展出圣子奇迹的那一刻,就连浮士德的脸色都有些变了。
“好强大的魔力——我本来还怀疑庇护是不是真的死在了你的手里,但现在看来,就算他不是你杀的,也一定与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狮心王的语气有些惊怒,他见过梅林的奥术,也见过梅林那一条条比人的手指还要灵活的锁链,但是他同样记得,梅林的锁链应当是幽蓝色的,而不是像眼前这样,每一条锁链之上都带着耀眼的圣洁光辉。那根本不是单纯的魔力,那魔力之中所裹挟的圣光之浓郁,据狮心王所知,整个欧内斯特也只有一个人能够达到这一步,而那个人无疑就是教皇庇护。
梅林射向他的那根锁链并没有太过强大的攻击性,但是其中所蕴含的力量却让狮心王有些吃惊。虽然他只是随手一巴掌便将那根锁链挥成了无数碎片,但是那也仅仅只是碎片而已——如果是过去的梅林,狮心王这一巴掌,就足以连着他一起打成重伤了。
梅林的脸色依然平静,狮心王是整个欧内斯特之中最强大的那个人,在没有尤瑟夫的这个世界之中更是如此。但他占据着一个巨大的优势——那就是狮心王的实力大家都知道,这位狮心骑士早已被所有人调查得清清楚楚,他有些什么底牌、有些什么武技、战斗时有些什么习惯都早已不是秘密,只不过由于他实在是太过强大,导致很久以来都无人敢真正地挑衅他;而梅林则不同,现在的梅林别说狮心王,就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的实力。
因为他得到了教皇的馈赠。
——这是他第二次,得到教皇的馈赠。
数百年前的那位亡者,那位将自己的骨肉铸成了王城高墙的最初的教皇,只是基于梅林“不想输”的理由,就以一种近乎任性的姿态将自己最后的力量赋予了他。
数百年后,又一位教皇将自己的力量赋予了梅林,只是他的力量显然比圣骸骨之中所蕴含的还要更多,并且他的理由也更加任性。
他只是想让梅林走出去,走到真相的眼前。
这样的理由任性到连梅林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虽然他不知道教皇将力量交给自己到底是想让自己如何使用,但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个疑问当成问题来对待——教皇将力量交给自己,就代表着他对自己有着足够的信任。自己或许会辜负他的信任,但是至少自己会根据自己的意愿去使用这份力量。
所以他抬手,漫天的纯白锁链聚集成最凶猛的风暴,席卷向了准备再一次警告自己的狮心王。那纯白色的锁链风暴看上去是如此惊人,耀眼的白色光辉几乎让浮士德都睁不开眼,而那锁链旋转间所带起的余威更是令离了数十米的浮士德差点被掀飞出去,令得不得不催动自己的魔力,令无数的花瓣在他的眼前飞舞旋转,总算是抵消了那股余威。
然而那风暴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就在那风暴之中,一柄金色的大戟骤然挥击而出,在刹那间将那威势惊人的风暴一击劈斩了开来!
风暴之中,几头雄狮簇拥着一个金色的影子,一步步地走了出来。
“小家伙,看来你是真的要和我动手了。”
狮心王的目光和语气之中满是浓郁的不满,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并不沉重,但蕴含的情感却又太过沉重了一些——那令得半跪在地上的梅林忍不住微微一窒,只是在那一瞬之后,他的面色又一次恢复了平静。
大戟挥动而来,狮心王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他这柄大戟了,他最常用的还是斧头和大剑,那样的武器最能够彰显出他的力量;但那并不意味着他的大戟就不如他的斧与剑,甚至恰恰相反,或许他之所以不用自己这柄大戟的原因,正是因为它太过强大了一些。
狮心王第一次将自己的大戟挥向了梅林,带着无匹的气势,以及令梅林近乎窒息的力量。
在那一瞬间,梅林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有些低估了狮心王——他有许多对抗强者的经验,不论是主教、狄卡兰还是最近的信使,这些对手都堪称这片大陆上一等一的强者,甚至信使或许比狮心王还要更加强大几分。只是狮心王永远是那个狮心王,他每一次攻击之中所裹挟的是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杀气,是“红胡子”这个称号所浸染着的鲜血。他的一戟只是普通的一戟,但在梅林眼里,却像是有千千万万名军士同时挥动了手中的大戟,同时向自己劈斩而来!
那是狮心王的领域。
他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
圣洁的白色光辉骤然亮起,遮天蔽日的锁链顿时自梅林的身后蜂拥而出,同时席卷向了狮心王身边的每一个角落——梅林没有和狮心王这样的强者交过手,也不知道狮心王的领域该如何对付,但是他知道另一件事,那便是他知道一支军队该如何对付。
狮心王的一击是一支军队的一击,那么他的锁链,就是无数的游兵散勇聚集起来的一击。
虽然不如狮心王精锐,但在数量上却是压倒性的优势。
狮心王的戟直接而霸道,根本没有任何的小伎俩,就是那么干脆利落的一击。然而这一击却逼得梅林不得不正面迎接——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很想以自己最熟悉的战斗方式来战斗,比如面对这一击的时候选择躲避而不是正面交锋。可是他没有选择,一方面是因为狮心王的攻击实在是太过霸道,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正在准备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只要梅林停下来,就一定代表那个地方有问题——这是齐格飞的说法,并且这个说法非常正确。
大戟与锁链相撞,没有发出多少声音,然而扩散开来的余波却令得王城的高墙都在簌簌发抖。王城前广场的地面骤然龟裂开来了无数痕迹,而龟裂的最中心,便是只有数米之遥的狮心王和梅林。而在这场能量风暴的最中心,狮心王的身体微微向后一仰,大戟也不由自主地向上扬了些许,令他无法立刻进行下一次攻击;而半跪在地上的梅林则直接面色一白,一口鲜血顿时便已按捺不住,在地上留下了几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次攻击没能奏效,狮心王也没有急着再次进攻。他站在原地,脸上带着失望与复杂的神色,盯着眼前这个自己看了九年的晚辈,低声道:“你以前绝不会这样与我正面交锋,就算你有难言之隐,也多少会尝试着解释一下避免与我战斗——甚至以前的你绝不会把贝奥武夫那孩子打成这幅模样。你到底怎么了?难道监察部部长的位置让你迷失了自己?”
他微微顿了顿,旋即摇头否认了自己的猜测:“不对,不是监察部的问题,你之前也没有表现出这样的状态。那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你?到底是什么让你做出了这么疯狂的举动?”
“疯狂?”
梅林侧了侧头,脸上露出了一丝一闪而逝的嘲弄——那嘲弄并非对于狮心王,也不是对于他自己的,至少狮心王没能看出来这份嘲弄是对谁表露的。
“在你说话的这段时间里,我已经完成了更加疯狂的举动。”
他的话音刚落,他所半跪的地方,骤然扩张开来了一个魔法阵。
极其巨大的、囊括了整个王城广场的魔法阵。
灰色的魔法阵。
“腓特烈叔叔,我现在只有一个要求。”
梅林看着面色骤然大变的狮心王,轻轻地叹了口气:“我要离开这里,希望您不要阻拦我——您也看到了这个魔法阵,它并非幽蓝色,也不是庇护殿下赋予我的圣光白色,而是灰黑色,我右手的灰黑色。”
他微微顿了顿,继续叹息道:“我说得直接点吧,我打开了尼夫海姆的大门,将这里与尼夫海姆连接到了一起。虽然过去的我做不到,但是当教皇殿下赋予了我这份力量之后,这种事情也能够做到了——如果您还要继续阻拦我,那我只能采取这最后的办法,虽然我可能会死,但是这座欧内斯特一定留不下来。”
望着狮心王失望、愤怒、懊恼、痛恨混杂在一起的神色,梅林缓缓地站起了身,摊开了双手微笑道:“怎么样,您还要继续和我动手吗?”
“我看出来了你的异常,但是我始终没有想到。”狮心王深吸了一口气,盯着梅林一字一顿地道,“你疯了,梅林,疯得非常彻底。”
“我没有疯,我很清醒,所以我知道我应该做什么。”
扭动着的圣洁锁链缓缓地收回了梅林的背后,梅林抬起了隐隐约约释放着灰色雾气的右手,微笑道:“我要毁灭这里,通过另一种方式。”
“就只是为了达成你的目的?”
狮心王咬了咬牙,缓缓地垂下了自己的大戟:“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人?为了一己之私,居然用整座欧内斯特作为胁迫?——我不认为你会变得如此彻底,我相信你终究会留下过去的仁善,这么做难道不会让你的良知受到煎熬吗?”
“羽化成蝶的过程中,虫会不断地蠕动,不断地让自己的双翼充血——那过程很痛苦,但却是必须要经历的一环。”
梅林抬起了手,平静的双眼中满是坚定。
“我要破茧,那么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而这代价,可以是整个欧内斯特。”
Part.62 其之三 蝶
怒焰之潮来了,他看着梅林布下的魔法阵,眉心的皱纹似乎比耶梦加得沉睡的深海还要更加深刻几分。
约书亚来了,他死死地盯着梅林,似乎在等待着梅林疏忽大意的一刹那,让他有机会以最快的速度将梅林一剑斩杀。
铁剑的华勒士来了,他将重伤昏迷的贝奥武夫扛在了肩上,另一只手已经拔出了那柄如同门板一般的大剑,目光中的愤怒谁都看得出来。
天鹅公爵与维多利亚来了,前者的神色有些复杂,似乎没有想到梅林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后者不止一次想要上前与梅林交谈,只是每一次她刚刚迈步,一根散发着圣洁辉光的锁链便瞬间抬了起来,似乎只要维多利亚一动,这根锁链就会毫不犹豫地射向她。
举世皆敌。
整个欧内斯特的强者或是核心人物,除了最高处的斯图加特以外,几乎全部聚集到了这里。
“我只是想要离开这里,各位为什么一定要拦住我呢?”
望着周围那些熟悉的面孔,梅林的脸色却没有太多的变化。他只是左右看了看,然后发出了一声不知道蕴含了何种情感的悠长叹息,然后张开了自己的双臂:“这是我唯一的请求,难道各位一定要不顾我们过去的情面、不惜代价地拦住我吗?”
华勒士冷笑一声:“你要么杀出去,要么束手就擒,没有第三个选择。”
“好提议。”
梅林笑了起来,他轻轻地拍了拍手,赞许道:“您说得没错,我是该杀出去。”
他的话音刚落,狮心王的瞳孔便骤然缩成了一个点——他或许是众人之中对梅林最为熟悉的几人之一,所以当梅林一开口,他就明白了梅林的企图。此时此刻,他眼看着梅林的右手骤然握成了拳,便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一步,惊呼道:“别,这里可是欧内斯特啊!”
“来不及了。”
梅林笑了笑,下一秒,灰色的雾气,骤然自魔法阵的最中心,径直射向了欧内斯特的最北方!
那是欧内斯特的北方大门,凯旋门的方向。
狮心王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惨白,他用愤恨且失望的目光看着梅林,一字一顿地道:“你真的疯了,疯得太过彻底了些——滥杀无辜,只为了一己之私而滥杀无辜,这是过去的你最为痛恨的事情,我怎么都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他虽然看不见,但他能够听见。
他听得见欧内斯特的北方忽然安静了不少,并且在那短暂的安静之后,便是无数的惊呼与尖叫。
约书亚握住了胸前的倒十字架,冷冷地道:“该杀。”
“有人为了自己的目的,杀了足足十万人,并且自诩为救世主,那个时候你们在哪里?”
梅林也不生气,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眼前蠢蠢欲动的众人,平静地道:“他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我也只是在做我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而已——腓特烈叔叔,我现在同样是大魔导师,您的小动作我看得见。如果您继续蓄积斗气,那么我会把城北的人们当成礼物送给您,作为对您的勇气的赞许。”
隐隐约约的金色斗气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狮心王的面色无比阴沉,他向后退了一步,摊开了双手以示自己停止了攻击:“你就想离开这里?没有别的打算?”
“没错,只要我出了欧内斯特,你们接下来还准不准备追杀我和我无关。”
梅林认真地点了点头:“这是我唯一的要求,仅此而已。”
狮心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再向后退了一步。随着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他那柄金色的大戟已经被他扔在了地上,显得颓丧又失落。
天鹅公爵皱紧了眉头,看着身边的老友低声道:“巴巴罗萨,我们应该......”
“算了,艾卡西亚。”
狮心王长叹了一声,背着双手转过了身去:“我不是过去的那个‘巴巴罗萨’了,现在的我是狮心王腓特烈,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嗜血狂暴。我们不知道那孩子到底想做什么,但是平心而论,艾卡西亚,这孩子过去是我们曾经最看重的那个年轻人,也就是说不论他想做什么,他都早已考虑得事无巨细、不会给我们太多的机会了。”
约书亚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杀了人,很多人。”
狮心王的脚步微微一顿,落寞的叹息声再一次响了起来:“他的确需要给我们一个解释,可是如果我们现在让他给出这个解释的话,死的人会更多。”
约书亚啧了一声:“你变了。”
“是的,我变了,我早就变了——红胡子的凶名早已被时光所吞没,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空有其表的狮心王,虽然强大,但却没有了过去的杀心。”狮心王蹲了下来,重新捡起了他的金色大戟,任由大戟的锋刃在地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犹如他脸上的皱纹,“陛下那边我会去解释,如若陛下问责,我自然会一人承担。”
他回过了头,看着面色有些复杂的梅林,叹息道:“孩子,你让我......很失望。”
梅林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我从未让您失望。”
包围圈在短暂的迟疑之后,终于缓缓散开了来。梅林转过了身,一步步地走向了凯旋门的方向,步履依然坚定,并且缓慢。
他似乎依然在丈量脚下的土地。
华勒士和怒焰之潮是离他最近的两个人,当梅林经过华勒士时,这位将自己的面容隐藏在毛发之中的勇者会会长忍不住举起了剑,只是过了许久,他还是啐了一口,然后垂下了剑。
怒焰之潮看着梅林,神色有些复杂。他和梅林之间的接触并不多,身为法师塔掌灯人议会的议长,他自然是要和监察部部长避免会面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发现梅林在经过自己时忽然向自己投向了一束意味深长的目光,仿佛他在某个怒焰之潮不知道的世界之中早已与自己认识了一般。
两人让开了道路,望着梅林走向了远方。
灰色的魔法阵依然散发着不祥的光芒,那魔法阵之上弥漫着无数灰色的丝线,那些魔力构成的丝线尽数连接在了梅林的身上。这一众大魔导师与大骑士都只能站在这个魔法阵的周围,用复杂且各不相同的目光注视着那个白色的身影在阳光之下渐行渐远,却没有一个人敢于拦下他。
他们担当不起这个责任,担当不起欧内斯特数百万人性命的责任。
所以当梅林主动停下脚步时,每个人的脸上露出的神色里除了惊讶,就还是惊讶。
只是梅林没有看到,他只是平视着前方的那道身影,脸上的神色不但平静,并且毫不意外。
“......佩服。”
那道身影掩藏在一件黑色的大袍之下,人们看不清他的面孔,但却能够听见他那极其沙哑的声音。他的身材微微有些佝偻,慢步走来的动作也有些一瘸一拐:“你值得我佩服,因为你实在是超乎了我的想象——我以为你会看到别的,你可能会看到然后理解我的想法,可能会由于悲剧而崩溃,可能会真的找到一个能够说服我的完美计划,但是我没有想到,你居然能够破解了这一切。”
他停住了脚步,缓缓抬起了头:“并且是用这种方式。”
“方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能力。”
梅林笑了起来,那种风轻云淡又有些欠打的笑容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脸上。
“你不是个好作家,我也不是个安分的主角,这才是为什么我能够破解这一切的原因,尤瑟夫。”
——刹那间,天地崩裂,世间的一切化为了粉末。
猩红的天空投下了渗人的光芒,但梅林却觉得那光芒是如此的温馨宜人。
因为那代表着,这里才是自己的家园,自己的世界。
——那蝶终于破了茧,重新来到了世间。
Part.63 其之终 某人眼中的世界
那些熟悉的面孔不见了。
不论是狮心王,还是铁剑的华勒士,亦或是怒焰之潮与约书亚,所有人都消失了。
明媚的天空也消失了,本来璀璨的阳光被一片猩红所替代,只让人觉得一种莫名的诡异。两侧那些华丽高大的建筑也尽数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断壁残垣,被战火侵袭之后留下的断壁残垣。
转眼一瞬,沧海桑田。
但梅林只觉得亲切,甚至此时此刻,看到尤瑟夫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都让他觉得有些亲切。
虽然他心里很清楚,或许很快,他的拳头就会落在那张老脸上——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有些想笑,因为他不得不承认,从他进入欧内斯特的第一天,这就是他的夙愿。
他回来了。
在经历了三个世界、两次死亡、以及一次与整个欧内斯特为敌的过程之后,他终于突破了尤瑟夫为他制作的“茧”。
“欢迎回来。”
尤瑟夫的声音将梅林从喜悦之中拉了回来,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更听不出有什么情绪:“梅林到底是梅林,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你居然能够从根本上让世界禁咒被破坏掉——很厉害,这不是单纯的破坏,而是你让这个禁咒无法再运行下去了。”
梅林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凝,将目光投向了尤瑟夫。后者此刻正用平静的目光看着自己,微微摇头道:“我们彼此之间应该都有很多想要聊的话题,怎么样,暂时坐下来聊两句?”
梅林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齐格飞呢?”
——齐格飞不见了。
在刚才那短短的一瞬间之中,梅林能够看见很多东西,甚至他能够看见就在不远处的亚诺和兰斯洛特,这两人脸上的表情和此前一模一样,显然这里和梅林与齐格飞进入那个世界之前没有半点区别——可是齐格飞却不见了,本来应该站在他身边的、与他一道进入尤瑟夫的茧之中的齐格飞此刻却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地上碎裂的巴姆鲁克也一并消失了。
“很可惜,他暂时被留在了那个世界之中。”
尤瑟夫叹了口气,语气听上去有些惋惜:“那孩子没能坚持下去,他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在那样的压力之下崩溃了。在他发现一切还要进行第三次轮回之时,他选择了结束这一切——并且结束这一切的方法还是你告诉他的。”
他微微顿了顿,低声道:“你说得很对,我一直在观察你们。也正因为如此,你才让我感觉到敬佩。”
梅林转过了身,盯着尤瑟夫的面庞冷冷地道:“所以如果我要把他救回来,就一定要打败你?”
“那也不一定,你可以说服我。”
尤瑟夫笑了起来:“我刚才也说了,我们现在应该坐下来聊聊,因为我对你破坏世界禁咒的方式感到非常好奇。根据我的推测,你的精神也应该已经疲惫到了一个极限才对,但我没有想到,你不但没有崩溃,甚至还反将了我一军。”
他拄着手杖,缓缓地盘腿坐在了地上,仰头望着梅林微笑道:“我知道你的口袋里有酒。”
梅林深吸了一口气,他略微犹豫了一瞬间,旋即大步走到了尤瑟夫的眼前,同样盘腿坐了下来。而他坐下来的同时,两瓶看上去并不怎么昂贵的果酒已经放在了地上。
“你身上就只有这种一个银币一瓶的果酒?”尤瑟夫皱了皱眉,显然这酒的价值让他有些不太满意,“而且你就这么坐下来了,并且与我的距离不到两米,难道不怕我突然出手杀了你吗?”
梅林翻了个白眼,随手打开了手中的酒瓶:“我的大魔导师体验卡已经结束了,现在的我又回到了那个七阶魔导师的水平。如果你真想杀我,我就是离你一万米也没什么用——更何况,臭老头,别告诉我你的世界禁咒真的没有任何的杀伤力。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那几次死亡应该是真实的死亡才对,那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们已经死了好几次了。”
尤瑟夫扬了扬眉,同样打开了手中的酒瓶:“完全正确,恭喜你。”
“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有什么恭喜的必要吗?”梅林有些烦躁地喝了一口酒,无视了尤瑟夫举起酒瓶示意碰一碰的举动,“我既然能够离开你构筑的世界,就代表我已经看穿了你的禁咒八成以上,否则我现在应该还在那个世界里对付那所谓的‘外神’。”
他微微顿了顿,啐了一口道:“甚至我怀疑那个信使根本不是信使真实的面貌,那不过是你扮演的角色而已,这么一来他那所谓的全知全能似乎也能够解释得通了。”
“谁知道呢?”
尤瑟夫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破开这一切的。”
“......理由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你不是个好作家,我也不是个好主角。”
梅林沉默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低声道:“如果你是莎士比亚,如果你的故事主场不在欧内斯特,如果你让那几个家伙从故事里消失,结局都会完全不一样——可惜这三个要素全部集齐了,这就导致我必然会从你所编织的茧里出来。这也是命运,你既然自称你的能力是命运,那你应该很清楚这是命运的安排。”
尤瑟夫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酒瓶,淡淡地道:“继续。”
“事实上,你自己也给了我一个提示。”
梅林笑了起来,主动将酒瓶伸过去和尤瑟夫碰了碰:“世界是一个图书馆,每个人都是一个故事,无数的故事组合在一起才变成了世界。而你是一位身在图书馆之中的作家,你可以随意翻看每个人的故事,也可以随手修改其中的一些小细节——那么这么说来,你应该也可以自己编写一些小故事,也就是大家所说的‘同人作品’。”
他抬起了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微笑道:“显而易见,你的世界禁咒,就是一个‘同人作品’——以我为主角,舞台是欧内斯特,而在故事之中出现的所有人,都不过是你的故事里所构筑出来的一个角色而已。”
尤瑟夫缓缓地饮了一口酒,喃喃道:“这酒真的不怎么好喝。”
“接下来的问题就很明显了,莎士比亚那家伙告诉过我,他最讨厌遇见的事情就是剧情不受控制,以及人物不受控制。”梅林爽快地将手中的果酒喝掉了一大半,并且恶形恶状地打了个酒嗝,“事物会发展,世界会沿着应有的轨迹运作,虽然你能够改变命运,但那样的改变始终有限,因为一个人的本质终究是很难变化的。一旦产生了某种不应该的变化,那么这个角色整个人都会显得很突兀,导致和他相关的一切都彻底失去控制。”
他微微顿了顿,然后颇有些骄傲地拍了拍胸膛:“比如说,如果我的作风突然从梅林变成了另一个人,变成了一个不择手段、漠视情感与生命的家伙,那么我这个主角就已经彻底变成了另一个家伙——如果我此前受到过某种刺激,或者能够给我一个性格变化的理由的话,或许一切还能够继续顺理成章地运作下去;然而我却只是突发奇想地改变了自己的性格,于是这个故事就彻底无法运行下去了。”
“一个故事就像是一架马车。”
梅林的长篇大论显然还没有结束,他看着尤瑟夫微笑道:“我是主角,是拉动马车的马匹,而齐格飞或许是另一匹马,其余的就是马车的轮子、车厢以及乘客,故事的终结就是我们这架马车的目的地。可是当马车走到一半的时候,拉车的马忽然变成了一头狮子,那么马车自然也就不是马车了。”
尤瑟夫叹了口气:“看来我应该先去学学如何写作。”
“你该学习的应该是如何配置自己故事里的人物。”
梅林的笑容缓缓地消失在了脸上,他认真地看着尤瑟夫,缓缓地道:“因为你最大的失误还不是这些,而是你用了一个你不该用的角色。”
尤瑟夫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梅林还是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因为他很清楚梅林的意思:“庇护,我太小看庇护了——这的确是我的失误,我应该从一开始就让他消失的。”
“是的,教皇殿下,庇护。”
梅林脸上也同样露出了一丝苦笑:“他才是第一个,彻底脱离了你掌控的人物。”
Part.64 其之终 幻梦与梅林都会破碎
“庇护是个很厉害的家伙,我几十年前就知道了。”
聊天依然在继续,此时此刻的尤瑟夫就像是一位正在和晚辈回忆往事的老人一般,浑身上下毫无半点气势,目光中也满是唏嘘与追忆:“欧内斯特的这几人之中,怒焰之潮深沉,艾卡西亚博学,腓特烈勇毅,约书亚冷静,这几人都能够时不时地出乎我的意料——而最让人感到棘手的,或许就是最为睿智的庇护。”
他微微顿了顿,看着梅林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觉得,我算是一位睿智的老人吗?”
梅林很想摇头,只是他迟疑了半晌,最后只是冷哼一声,有些烦躁地道:“你那不叫睿智,你那叫阴险。”
“谢谢,我很喜欢这个评价。”
尤瑟夫也不生气,一仰头就将果酒喝了个底朝天,然后对着梅林再次伸出了手,同时微笑道:“我从来都不喜欢庇护,他实在是太干净了一些,干净到他那蔚蓝的双眼里似乎完全看不到任何的黑暗与龌龊,因为他可以包容一切、并且理解一切。那家伙与我从来都不对付,虽然他或许根本没意识到这一点,但这是天生的不对付。”
梅林侧了侧头,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看着他伸出来的手扬眉道:“你难道还准备再喝一瓶?”
“我当然准备再来一瓶。”
尤瑟夫笑了起来:“而且顺带一提,我知道你的身上一定有好酒,如果你再拿一个银币一瓶的果酒搪塞我,我会开始考虑要怎么处置齐格飞。”
一瓶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葡萄酒迅速地摆在了尤瑟夫眼前,梅林悻悻地骂了一声,冷笑道:“你当然和教皇殿下不对付了,那位老人是真正值得敬佩的老人,而你只配让我叫一声臭老头。”
尤瑟夫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随你喜欢。”
两人忽然间陷入了沉默,这样的局面多少显得有些怪异。在两人的身边,是一片猩红、断壁残垣以及一个个梅林虽然熟悉、但此刻却如同凝固了一般的人影。而在这样一片诡异的景象之中,两人就这样盘膝坐在废墟之中,仿佛春游的贵族一般握着手中的酒瓶对饮。
“......在你看过了那一切之后,你依然打算站在我的对面吗?”
先开口的是尤瑟夫,他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酒瓶,咂了咂嘴低声道:“怎么样,虽然那时我构筑出来的世界末日,但你应该也感觉到在那样的力量之下的绝望了吧?”
“我的确理解了一些东西。”
梅林放下了酒瓶,看向尤瑟夫的目光有些奇异:“至少我知道了,在世界末日来临的那天再去亡羊补牢显然是没有意义的——如果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我应该还有不下三种方法去尝试;如果有一个月,我或许有至少十种手段去对抗外神,如果时间更长,那么我甚至会认为这所谓的外神不过和瘟疫以及尸潮一般,虽然可怕,但却不至于成为世界末日。”
“当然,那个世界的外神只不过是你的想象而已。”
梅林微微顿了顿,看着尤瑟夫叹息道:“那样的外神虽然强大,但却没有让我彻底绝望。”
“但齐格飞已经绝望了。”
尤瑟夫微笑道:“想让你绝望可不容易,或许真正的外神出现在你的眼前,你也不会因此而绝望吧。”
“谁知道呢?”
梅林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缓缓地站起了身:“所以当我经历了那一切以后,我最大的理解,就是一定要击败你——只要击败你,我们就还有五年的时间去做一切的准备。”
“我们的计划可以共存。”
尤瑟夫看着梅林,微微皱眉道:“我们分明有着同样的目标,并且我们之间有着无与伦比的配合,如果我们俩能够携手一起对抗那场天灾,我认为我们至少有九成的概率成功。”
梅林扬了扬眉:“你认为我应该妥协?”
“为了这个世界,”尤瑟夫摇了摇头,“妥协一次并不可耻。”
“可是我妥协一次,就会又有无数人因此送命。”
梅林撇了撇嘴,显然不太认同尤瑟夫的想法:“牺牲小我,成就大我,这样的行为令人感动,但那不配被称之为是办法,更不能被称之为是解决方案——一场瘟疫扩散了开来,人们不去思考如何治疗瘟疫,反而直接将感染了瘟疫的人们全部处以火刑,你觉得这是办法吗?既然我们还有时间去解决这场瘟疫,为什么你要选择这么做?”
尤瑟夫叹了口气:“看来我们之间的想法依然存在着本质上的分歧。”
“我之前也说过了。”
梅林摇了摇头,微笑道:“生命从来都不是简单的数字,至少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加减法很容易,但如果把加减法的计量单位变成一条条人命,那只会让我感觉到沉重——我之所以战斗至今,不是为了改变这个世界,而是为了不让这个世界改变我自己。”
“所以我不会妥协。”
梅林笑了起来:“绝不。”
“......看来我们的谈判再一次破裂了。”
尤瑟夫又一次叹息一声,那声叹息里蕴藏的是无尽的惋惜:“如果我不解决掉你,你就会千方百计地阻挠我,对吗?”
梅林耸了耸肩:“谁知道呢?也许我未来会突然改变想法,但至少现在不会。”
尤瑟夫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放下了酒瓶,然后缓缓地站起了身。
梅林握紧了拳头。
“这或许是最后一战。”
尤瑟夫抬起了眼,落寞且惋惜的眼神落在了梅林的身上:“我感到非常惋惜,由于你的天真和固执,我不得不解决掉你——梅林,我很想骂你,很想用我的手杖敲碎你的愚昧和固执,只可惜这好像并不现实。”
梅林张开了双手,繁荣之貌和朗基努斯同时出现在了手中:“我不认为这是天真,甚至恰恰相反,我对你的冷酷与懦弱感到吃惊。”
尤瑟夫笑了笑,看着梅林轻轻地眯了眯眼:“看来,剩下的事情只有一件了。”
梅林也笑了笑:“那就是我们之间的一战。”
“——那么,你死了。”
尤瑟夫再一次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然后轻轻地吐出了几个字。
而随着这几个字的响起,梅林的脸色骤然一白,下一秒,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骤然出现在了他的心脏位置处!
“......我对你的勇气感到敬佩,因为你明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是如此巨大,却依然毫无畏惧地站在了我的面前。”
“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不会有一场大战,你也不配与我有一场大战——事实上,就算是个九阶的魔导师,全力以赴的情况下都能够轻而易举地要了你的命。”
尤瑟夫转过了身,双手背在身后长叹道:“你这样的勇气只能被称之为莽撞,毫无意义的莽撞。因为一切的结局只会如同这样一般,我只需要一句话,你就会死在我的面前——我知道你喜欢拖延时间,通过言语来为自己的计划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可惜我不是你过去的那些对手,虽然我也喜欢对自己的敌人说出自己的计划,不过我更喜欢对着一具尸体说。”
梅林显然没有仔细听他的话语,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力量都在迅速地流逝,在短短的一刹那间,他连站立的力气都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的双腿骤然一软,然后整个人便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鲜血与力量一道流失出了他的体内,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他张了张嘴,想要对着尤瑟夫最后说些什么,可是最后的最后,他也只能苦笑一声,然后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身旁。
在他的身旁,一道猩红色的光芒一闪而逝,满脸迷茫的齐格飞忽然出现在了不远处——只是他出现的一瞬间,便看着倒地的梅林睁大了双眼,眼睛也在刹那间变得通红。
——原来我要死了?
梅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带着无奈且苦涩的笑容,就此再也没有了气息。
“结束了,梅林。”
尤瑟夫缓缓转过了身,看着倒在地上已然没有了气息的梅林摇了摇头:“你的勇气值得敬佩,你的梦想值得鼓励,但现实终究残酷。”
“接下来,我将带领人类对抗外神。”
Part.65 其之终 “去你妈的”
咔嚓!
银白色的圆环忽然出现了几道裂痕,本来全神贯注凝视着圆环的矮小少女目光中也顿时多了几分惊惶。
“星官?”
帝位之上,裹着银色大氅的魁梧男人忽然低下了头,目光之中闪过了一丝诧异:“星环碎裂,何故?”
“......谁死了?”
少女的面色愈发惨白,而在她的身后,身材高挑的灰色短发少女立刻上前扶住了她,目光中满是关切。只是少女立刻挣脱了自己友人的搀扶,她跌跌撞撞地跪在了地面上,身前的银色圆环也缓缓地落在了地面,与那散落一地的银色星屑组合在一起,显得有些凄迷。
“他死了?”
少女喃喃着,伸出了自己颤抖的双手,将圆环拾了起来:“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时候死亡?他怎么可能会死?谁又能杀了他?”
“——梅林死了?”
灰发少女的瞳孔微微一缩,同样蹲下了身子,在大殿内一众贵族与大臣不满的目光之中抓住了少女的肩膀,惊声道:“大星官不是说,梅林是一切的钥匙吗?”
“钥匙......谁还在乎他是不是什么所谓的钥匙?”
少女抬起了头,用有些发红的双眼注视着自己的友人:“小布伦,他死了。”
......
......
“梅林死了。”
马车之中,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人忽然长叹了一声,将惘然的目光投向了窗外。
马车里的喧嚣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宛如丽人一般的男子捂着嘴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道:“王,您刚才说的是,梅林死了?”
“错不了。”
男人垂下了头,看着手中象征着至高法老的权杖,拉的荣光隐隐约约吞吐着光芒:“我夺走了图坦卡蒙的远见,我能够看见南方的光芒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还是晚了一步,虽然或许还能做到些什么,可是此行最大的目标已经失败了。”
他抬起了头,那双深邃的目光之中难得地出现了几分哀愁:“因为梅林死了。”
一片沉默。
“他......很可惜。”
坐在马车角落赤着上身的壮硕男子忽然开口了——他一向沉默寡言,除非他真的有说话的必要,否则他一向不愿轻易开口。
既然他说可惜,那就代表着他真的认为很可惜。
“的确。”
在骆驼与骏马的蹄声之中,奥斯曼狄斯抬起了头,仰望着车窗外的天空,轻声道:“这个世界,不会再有第二个梅林了。”
......
......
“该死的,你说的是真的?”
一向冷静温和的男人难得地咆哮一声,在暴风雨中松开了自己手中的船舵,一把抓住了身旁满脸苦笑的中年男人的衣领:“你既然知道梅林会死,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不让我们去帮忙!?”
“冷静点,桑威奇!”
另一侧,带着头巾的男人咬着牙抱紧了自己亦敌亦友的同伴,怒吼道:“你以为迪亚士不愿意告诉我们吗?你仔细想想,他告诉了我们又有什么用?难道我们真的能够突破这场暴风雨去救他吗?别傻了,我们现在已经自顾不暇了,你失去冷静只会拖着大家全部去死!”
“亨利·摩根,你知道梅林死了意味着什么吗!”
小桑威奇松开了迪亚士的衣领,他咬着牙回过了头,盯着亨利·摩根咬牙道:“且不论他是我的朋友,单单是海神的预言就已经证明了许多事情了——抵御外敌的关键就在梅林的身上,可是他现在却死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也许,也许海神看错了也不一定?”
脸色苍白的迪亚士终于勉强地笑了笑,故作轻松地大声道:“那家伙是什么东西,你们应该比我更加清楚。连尼德兰那样的绝境都没能杀死他,他返回了帝国又怎么可能会死?冷静点,孩子们,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突破这场暴风雨,找到耶梦加得的心脏!”
小桑威奇回过了头,看着迪亚士轻声道:“那是海神告诉你的消息,你觉得海神出错的可能性有几成?”
迪亚士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苦笑道:“一成。”
小桑威奇重新握住了船舵,咬牙低声道:“一成......也是机会。”
......
......
齐格飞听不见远在千里之外的人们的谈话,所以他不能告诉迪亚士,海神出错的可能性根本没有一成。
因为梅林已经死了。
他看着梅林冰冷的身体,忽然想起了梅林过去的话——他很喜欢形容某人已经“死透了”,而他现在的模样,似乎就非常适合死透了这个形容。
齐格飞有些想笑,每次他一嘲笑梅林,梅林就会气急败坏地打过来。
所以他有些想试试,这一次梅林还会不会咒骂两句站起身来。
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梅林的伤口他看得很清楚。
他的心脏完全被洞穿,浸染地面的鲜血已经在地面上描绘出了一朵凋零的鲜花。
银白色的大氅被鲜血沾染浸湿,这件梅林一直穿着的大氅一向不会沾染上任何污渍与灰尘,但是现在,这件大氅已经被浸染成了血红色。
齐格飞跌跌撞撞地来到了梅林眼前,他的手上还握着巴姆鲁克断裂的剑柄,他的身后还有面色落寞的尤瑟夫,只是这一切都没能进入他的视线之中——他的视线里只有自己那已然死亡的挚友,挚友的脸上带着笑,笑容冰冷而无奈。
梅林死了。
齐格飞跪在了梅林的身边,伸出手放在了梅林心口那洞穿的伤口之上。
梅林死了。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齐格飞一直认为以梅林的能力,就算他死在了自己眼前都能够活过来。但是事实显然并非如此,梅林也是人,或者说他是个正常的生物,遭受了致命伤以后依然会死,并且不具备起死回生的能力。
天空中的猩红骤然消散得无影无踪,在刹那间,嘈杂与喧嚣同时回到了人间,只是在短短的一瞬之后,一切又变得如此安静。不远处的兰斯洛特和亚诺和恢复了行动能力,他们按照自己在一切静止之前的想法向前奔了两步,只是两步之后,两人便齐齐停住了脚步。
因为他们看见了倒在地上心脏被洞穿的梅林,看见了跪在梅林身边的齐格飞,以及不远处负手而立的尤瑟夫。
“你好。”
尤瑟夫回过了头,看着浑身上下的肥肉都在颤抖的亚诺,轻轻地点了点头:“让所有人都停手吧,战争结束了。”
“战争......结束了?”
亚诺颤抖得愈发厉害了起来,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始终是个聪明人——对于他们而言,梅林与齐格飞所经历的一切都不存在,所以他所看见的,便是尤瑟夫忽然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然后梅林死亡、齐格飞跪在一旁呆若木鸡。
那就足够了,足够他猜测到许多事情了。
包括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包括梅林到底死在了谁的手中。
“是的,结束了。”
尤瑟夫亲切地笑了起来,手杖在地面上敲击着,他的步伐也一瘸一拐地走向了亚诺:“告诉城外的叛军,魔导国已然覆灭,怒焰之潮已死,二皇子欧贝克与前王后玛利亚已经被我打入了赤羽监牢。如果有人不愿意投降还要负隅顽抗,我会亲自来对付他们。”
亚诺忽然身子一软,坐在地上吃吃地道:“那个,尤——尤瑟夫陛下,我......”
“不是陛下,我并非叛国者,我是斯图加特陛下的臣子。”
尤瑟夫站在了亚诺的眼前,微笑道:“理论上来说,我和你们是同一阵营的同伴。”
兰斯洛特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但您......杀死了梅林阁下。”
亚诺猛然回头,看向兰斯洛特的目光近乎哀求。他不想死,他从来都不想死,所以他很怕尤瑟夫听到这句话之后猛然暴起出手,将他们当场格杀。
尤瑟夫连梅林都能杀死,杀掉他们不是更加轻而易举?
“的确,我杀死了他。”
尤瑟夫沉默了一瞬间,有些落寞地叹了口气:“他太天真,也太善良了些。他想用自己羸弱的身躯去阻挡命运车轮的前行,所以车轮碾过了他的身体。”
“追封公爵吧。”
尤瑟夫微微顿了顿,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别的事情我不能和你们多说,梅林为欧内斯特、为整个帝国做了很多,如果不是他,一切都将与现在截然不同。封梅林为新月公爵,葬在王城王族公墓里,让米开朗基罗雕一座他的雕塑放在王城里,以此追悼他所做的一切。”
兰斯洛特沉默了许久,终于轻声道:“您......没有下令的资格。”
“我没有,”尤瑟夫轻轻地眯了眯眼,微笑道,“那么谁有呢?”
“陛下有。”
兰斯洛特甩开了想要抓住自己的亚诺,一步走上前坚定地道:“吾等的帝国新王,王选之钟与祈祷钟声选出的新王,骑士之王亚瑟,只有他才有这个资格。”
“雅莎那孩子吗?”
尤瑟夫轻轻地笑了笑,慢慢地转过了身:“那么,我现在就去向帝国的新王请安。新王诞生,身为监察部的部长,我应当到场才对。”
他微微顿了顿,忽然褪下了自己身上那件金色的羽织,走到了齐格飞的身边,将羽织盖在了梅林的身上:“亚诺,善后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亚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里,他能够感觉到尤瑟夫身上的危险,那是求生者的本能,是他一直以来保护着他存活至今的天赋。而兰斯洛特则死死地盯着尤瑟夫的后背,他不知道梅林为什么会死,他也不知道梅林是怎么死的——但是作为骑士,作为这一切的全程参与者,他很清楚一件事情。
梅林不该死。
至少绝不该怎么悄无声息地死。
那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梅林所做的一切,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与他再无关系。
“尤瑟夫阁下。”
兰斯洛特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走了一步:“梅林是您杀的。”
“是我。”
尤瑟夫的动作微微一顿,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你在愤怒。”
“我当然愤怒。”
兰斯洛特爽快地承认了这一点:“当一支军队的领袖被悄无声息地杀死时,没有人会不愤怒。不论是我,还是陛下,亦或是骑士团里的每一位,我们都会为此感到愤怒。他是个好人,是个好领袖,更是我们的朋友——至少他所做的一切,不该让他得到这样的结局。”
“蚂蚁的愤怒无济于事。”
尤瑟夫轻轻地笑了笑:“关于他的死,我只能表示惋惜——非常惋惜。”
兰斯洛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握住了背后的阿隆戴特。
尤瑟夫停住了脚步,他叹了口气,慢慢地转过了身:“你是一位优秀的骑士,非常优秀。我已经杀死了一个我非常喜欢的晚辈了,不想很想再杀死一位帝国的栋梁。”
兰斯洛特没有说话,而是缓缓地弯下了腰,将阿隆戴特放在了地上。
然后轻轻一推。
湛蓝的剑锋在地面上划出了一道犹如奥术魔力一般的痕迹,那痕迹自兰斯洛特脚下起,停止于一只大手之中。
“我很想为梅林阁下报仇。”
兰斯洛特站起了身,看着尤瑟夫摇头道:“但我很清楚,我没有那个资格——不论是实力,还是与梅林阁下的关系,都还有一个人排在我的前面。”
尤瑟夫看着阿隆戴特,看着握住了阿隆戴特的那个男人,脸上再一次显现出了一丝落寞:“我杀死了梅林,那让我很难过。如果我再杀死了你,那对于帝国而言才是真正的打击。”
“去他妈的帝国。”
齐格飞握着阿隆戴特站起了身,看着尤瑟夫咧了咧嘴:“我为我兄弟报仇,这又关帝国什么事?”
尤瑟夫皱了皱眉:“身为一位骑士,你不应该这样感情用事——帝国应当排在个人感情之上,这样的你不配被称之为骑士,不配被称之为将军,更不配被称之为狮心王之子。”
“那就去他妈的骑士,去他妈的将军。”
“至于狮心王之子,首先,我配不配和你无关。”齐格飞笑了起来,那笑容是如此的冰冷,“其次,如果我的父亲站在这里,他也只会告诉你一句话——”
“去你妈的。”
Part.66 其之终 齐格飞,梅林【上】
“我说,小齐格——对错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生着漂亮脸蛋的银发精灵的声音永远都像这样,散漫而又漫不经心。
齐格飞能够听到他的声音从自己的背后传来,只是他不能回头,他也不敢回头。
不止是因为他眼前的尤瑟夫太过可怕,更因为他怕自己一回头看见的不是那个笑嘻嘻的混蛋,而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齐格飞深吸了一口气,随手擦掉了自己额头上低落而下模糊了视线的鲜血,重新举起了阿隆戴特,那柄幽蓝色的长剑。
“阿隆戴特的历史很长,我想要影响它的命运的确不太容易。单从强度上来说,你的巴姆鲁克并不逊色于它多少,只是两者所沉淀的历史的差距就太大了些。”
尤瑟夫依然将自己的双手负在身后,目光淡漠而又平静:“不过我想杀死你,依然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你向我挥出了十剑,我只还击了一次,而就这一次,我就给你带来了不下二十处伤,我们之间的差距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齐格飞咬了咬牙,再一次用双手握住了自己手中那柄陌生的长剑。
他们刚才已经交过了一次手,只是交手的结局并不太好。
因为齐格飞甚至没能看见尤瑟夫到底是怎么出手的,身上就已经多出了大大小小的无数伤口。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的骨头依然碎裂,因为随着自己的动作,碎裂的骨茬正在自己的肌肉里摩擦着,给他带来了剧烈的痛苦。
“——哇哦,你居然真的是那种只有黑白的人,你一定活得很辛苦吧?”
齐格飞摇了摇头,努力地迫使自己的脑袋保持着清醒。他发现自己已经出现了幻听,那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他知道那不过是幻听,因为梅林已经死了。
他需要做些什么,让自己从幻听之中挣脱出来。
所以他举剑,怒吼,然后冲锋而上。
他的动作很快,没有人敢忽视齐格飞的暴怒一击,尤其是现在的齐格飞已经达到了八阶巅峰、距离九阶的骑士只有一步之遥的现在。他的动作甚至比他发出的声音还要更快一分,金色的斗气之中隐约传来雄狮的怒吼,这一击,代表着他最强大的力量。
只是这力量毫无意义,因为下一秒,他便以更快的速度跌了回去,握剑的右臂已然呈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后扭曲了起来。
一口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浸染了他身前的地面。而在他有些模糊的视线之中,尤瑟夫的身体依然丝毫未动,目光也毫无变化。这位苍老的老人轻轻地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不会杀死你,杀死你只会让腓特烈与我之间毫无回旋的余地。虽然我比腓特烈更强,但是那家伙始终会给我带来不小的麻烦。”
“那可真是可惜。”齐格飞左手握着剑,慢慢地爬了起来冷笑道,“只要我还没死,我就会一直找机会向你发起攻击的。”
尤瑟夫微微皱了皱眉:“你一定要求死?”
齐格飞咧了咧嘴,森白的牙齿宛如野兽的尖牙。
尤瑟夫再次摇了摇头:“梅林不会希望你这么做的,比起给他报仇,他更希望你能活下去。”
齐格飞温和地笑了起来,少顷,他忽然叹了口气,认真地道:“去你妈的。”
尤瑟夫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缓缓地举起了手,掌心对准了齐格飞:“我本来以为你会比梅林看得更清楚,毕竟之前在那个世界里,你已经想明白了谁才是正确的一方。”
齐格飞没有用话语回答他,他回答的方式是阿隆戴特冰冷的剑锋。
剑锋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极深的痕迹,虽然齐格飞的右臂被尤瑟夫折断,但是他的力量依然惊人。幽蓝色的剑光一闪而逝,阿隆戴特的力量几乎被齐格飞释放到了极致,令得远处旁观的兰斯洛特都不由自主地再次向后退了数步,避免被齐格飞那狂暴的力量卷入其中。
只是身处风暴中心的尤瑟夫,却依然没有移动自己的脚步。
他抬起的掌心之中骤然有猩红色的闪电跃动而过,刹那间,齐格飞只觉得自己的世界仿佛都发生了变化——尤瑟夫不再是尤瑟夫,他手中的阿隆戴特也不再是阿隆戴特,甚至他感觉自己忽然间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正握着一根树枝向着一片天空发出了一击。
天空广阔无垠,小孩子的树枝自然不会对它造成任何的影响。
所以当一切恢复正常的时候,地面上只剩下了一道深深的剑痕,那裂痕与尤瑟夫的位置差之千里,不知是因为齐格飞的左臂失了准头,还是尤瑟夫的力量影响了他的判断。
“我有点累了。”
尤瑟夫摇了摇头,轻轻地用自己的食指点了点齐格飞。
全神贯注的齐格飞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力量骤然袭向了自己,他看不见那股力量从何而来,也不知道那股力量到底有多么强大。在那一刻,他如同野兽一般的战斗本能救了他,他的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微微一扭,于是那股向着他的胸膛的、无声无息的力量便没能落在他的要害之处,只是掠过了他的左臂。
——握着巴姆鲁克的左臂,带着一串鲜血,飞上了天空。
尤瑟夫的这一击,斩断了齐格飞的左臂。
剧痛顿时侵袭了齐格飞的脑海,那股钻心的疼痛让他差点忍不住大叫出声。然而比起那疼痛更加强烈的,却是他心底的那股愤怒的火焰。
“你也保护不了那么多人吧?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那些死啊活啊不公平啊的事情,如果你每一件事情都要管,总有一天会把自己累死的。”
齐格飞啐了一口,视线再一次恢复了清晰。
他深吸了一口气,靠着那股怒火压制住了失去左臂所带来的痛楚,他看着天空之中落下的阿隆戴特,忽然纵身一跃,竟是用自己的牙咬住了阿隆戴特的剑锋,并且再一次咆哮着冲向了尤瑟夫!
他就像是一只失去了族群的雄狮,愤怒,并且悍不惧死。
浑身染血的齐格飞再一次冲向了尤瑟夫,这一幕令得尤瑟夫都忍不住微微有些变色——他并非惊诧于齐格飞的实力,而是惊诧于齐格飞的凶悍与怒火。在那个世界之中,他以为自己将齐格飞的性格已经看得很清楚了,这是一个正义、勇敢、坚毅、诚信并且具备着一切骑士美德的男人,但他并没有那股敢于抛弃一切去拼命的凶悍之气。
至少在尤瑟夫看来,齐格飞虽然强大,但远不如梅林危险。
而现在,齐格飞表现出来的那股狂暴的气息,却是连尤瑟夫都未曾见识过的。
深红色的魔力在地面之上骤然腾起,顿时扩张到了齐格飞的脚下。下一个瞬间,尤瑟夫与齐格飞之间的地面之上猛然伸出了无数只细长猩红的手臂,那些手臂纷纷伸向了齐格飞,仿佛想要抓住他的双腿不让他前行一般。然而齐格飞却根本没有理会那些手臂,他强大的力量将那一条条手臂直接拉断在了地上,虽然他的速度略微有些下降,然而他和尤瑟夫的距离,却越来越近!
“你的努力令人敬佩。”尤瑟夫轻轻地闭上了眼,有些落寞地道,“可惜始终徒劳无用。”
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齐格飞前奔的身体骤然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他前冲的力量是如此之大,竟是通过身体在地面上划出了一道巨大的沟壑,那沟壑自他跌倒处起,划过了尤瑟夫的身边,一直停止到了兰斯洛特身前的不远处。他那健硕的双腿此刻也同样呈一个怪异的角度扭曲了起来。
此时此刻,他失去了他的左臂,他的右臂与双腿断裂,头上留下的鲜血不断地模糊着他的视线,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几乎将他的鲜血全部流尽。他的身体已经残破到了一个极限,唯一不变的,只有他那凶狠的目光,与死死地咬在口中的阿隆戴特。
“兰斯洛特。”
齐格飞忽然张口松开了剑锋,任由阿隆戴特落在了地面。
兰斯洛特红着眼睛来到了齐格飞的身边,半跪在了地上:“随时等候着您的吩咐。”
齐格飞沉默了一会儿:“扶我起来。”
兰斯洛特摇了摇头,他一面扶起了齐格飞,一面捡起了阿隆戴特,看着齐格飞一字一顿地道:“接下来交给我,您先暂且休息片刻。”
“还轮不到你。”
齐格飞摇了摇头,背后的龙翼骤然张开了来,拖着他已经失去了行动力的身体飞了起来:“我还有翅膀,还能行动。现在你需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那就是把剑给我。”
兰斯洛特咬牙道:“阁下......”
“给我。”
齐格飞回过了头,看着兰斯洛特低声道。
兰斯洛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举起了剑,重新将剑锋放在了齐格飞的口中。齐格飞用牙齿紧紧地咬住了阿隆戴特的剑锋,他看着兰斯洛特微微地笑了笑,然后再一次,再一次地冲向了尤瑟夫!
“我能够依靠你吧?”
——一直。
——交给我。
银发的精灵笑了起来:“我相信你。”
飞在空中的齐格飞忽然怒吼一声,猛然将自己口中的阿隆戴特喷向了尤瑟夫的方向。而下一秒,黑色的龙息骤然在他的口中蓄积而起,那龙息远超过去他所释放出的任何一次龙息,因为那不止是单纯的龙息,更是齐格飞的怒火,以及齐格飞的恨意!
毁天灭地的龙息,犹如一条黑色的直线,顿时划过了地面!
Part.67 其之终 齐格飞,梅林【下】
“你知道吗,很多时候实力无法决定一场战斗的走向。”
银发的精灵笑嘻嘻地背着双手,在那片永无白昼的旷野之中看着躺在地上的年轻人,微笑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愿意刻苦学习斗气和武技的缘故,那些东西太直接、也太单调了些。出乎意料的武技终究是比出乎意料的魔法要少的,只要留意武者本身,武者就很难做出什么意外之举;而如果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魔法师本身身上,只会被魔法师那层出不穷的奇特魔法打败。”
精灵微微顿了顿,咂了咂嘴道:“就像你一样。”
“输了就是输了,要杀要打我都认。”躺在地上的高大年轻人脸色阴沉,同时用力地挣了挣身子——结晶束缚得很紧,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挣脱,“长夜旷野的尸潮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精灵族也很久没有出现在长夜旷野之上了,两件极其罕见的事情同时发生,我不信这之间会毫无关联!”
银发的精灵愣了愣,忽然噢了一声:“这就是为什么,你追着我打了一天一夜的原因?”
年轻人很想告诉银发精灵自己其实更多的是因为看不惯他脸上的笑容,但是现在形势比人强,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而是冷哼一声别过了头去。
银发的精灵忽然笑了起来,他缓缓地蹲下了身子,用手揉了揉年轻人那满头的金发——这样的举动非常无礼,年轻人的目光中顿时喷出了怒火,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一脸混蛋笑容的家伙撕成碎片。
银发的精灵轻轻地咳了咳,认真地道:“有人摸过你的脑袋吗?你的父母除外。”
年轻人咬着牙,怒道:“敢这么做的,都被我送进了诊所。”
“那这也是一件极其罕见的事情。”
银发的精灵叹了口气,煞有其事地点头道:“我明白了,长夜旷野上之所以会出现尸潮,是因为有人摸了你的脑袋。”
......
......
齐格飞躺在地上,静静地感觉着自己的意识正在慢慢变得模糊。
“你明白我们之间的差距了吗?”
一双有些古旧的黑色长靴停在了他的眼前,同样停在他眼前的还有一根金色的手杖,尤瑟夫那有些沙哑的声音也同时响了起来:“你很疑惑,疑惑为什么自己刚才还在喷吐龙息,下一秒却已经躺在了地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孩子,这就是实力的差距,我要击败你,只需要一句话就够了。”
齐格飞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疑惑,因为那不重要,他也不想去思考这一点。
就在刚才,他的龙息分明还在疯狂地肆虐轰击,可是在短短的一刹那间,一切的局势都变化了——他倒在了地上,浑身上下四处血肉模糊,仿佛时间在那一刻忽然跳跃了一截,而跳跃之后的结局,就是以他的重伤惨败告终。
“是命运。”
尤瑟夫侧了侧头,自顾自地解答了他的疑问:“我宣告了你战败的命运——轻而易举,只需要一句话的功夫。”
他微微顿了顿,叹息道:“虽然就在刚才,你突然突破到了九阶,可是那在我的面前依然无济于事。”
齐格飞轻轻地笑了笑,几乎用尽了自己浑身的力量,缓缓将脑袋侧了过来,把讥讽的目光投向了尤瑟夫。
尤瑟夫的目光悲悯而落寞,他摇了摇头,叹息道:“实力,实力,许多事情都能够用实力来解决,甚至连古神种的入侵,都同样能够用实力来解决。梅林的想法没有错,实力许多时候并不能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负——但是显而易见,不能被实力决定胜负的战斗,往往只是少数。”
他正视着齐格飞讥讽的目光,低声道:“结束了,孩子。好好休息吧,你输得并不耻辱,你只是被怒火冲昏了脑袋而已。很快你就会理解我的良苦用心,明白有的付出是必要的,有的牺牲是无可奈何的。”
齐格飞微弱地笑了笑,嘴唇轻轻动了动。
尤瑟夫扬了扬眉,他虽然强大,但是那并不代表他就掌握了世间一切的能力,至少唇语他还没有掌握。他轻轻地弯了弯腰,猩红色的能量一闪而逝,旋即便注入了齐格飞的体内。
他想听清楚齐格飞到底还想说些什么,所以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的胜利在这一刻,被彻底扭转。
“——魔法。”
齐格飞长出了一口气,他的视线已经彻底被鲜血所浸染,在那一片模糊之中,他向着尤瑟夫那一片混沌的身影,轻轻地笑了笑:“我......会一点魔法。”
这句话毫无头绪。
无所起,无所终。
他们没有说自己为什么会一点魔法,没有说自己之所以说这句话的原因,甚至他没有说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因为他认为梅林还记得这一点——既然梅林知道,那么尤瑟夫一定会明白。
他不善言辞,从来如此。
尤瑟夫微微皱眉,当时和安德烈之间的话语顿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事实上,他们俩打了个赌。
——我明白了,齐格飞赌输了,所以他就来找你学习魔法了?
尤瑟夫的心里忽然闪过了一丝不祥的预感,那一丝不祥来得非常突兀,突兀到他甚至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能够让他感觉到这种不安。在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的身影,有斯图加特,有狮心王腓特烈,有约书亚,有教皇庇护,有怒焰之潮,有漫步者神眷者,甚至不在这里的铁剑华勒士与乌瑟纳尔的极昼军团,无数的可能性在他的脑海之中闪过,但他却在一瞬间全部排除掉了。
齐格飞看着尤瑟夫忽明忽暗的面色,笑得更加开心了几分:“你明明......知道是谁......”
尤瑟夫轻轻眯了眯眼,将目光投向了齐格飞的不远处。
投向了那具月白色的、早已冰冷而毫无声息了的身体。
“我从来没有小看梅林,所以我在第一时间杀死了他。”
尤瑟夫低下了头,看着齐格飞面如金纸的脸庞认真地道:“我知道他总会令人意外,我知道他能够以那样羸弱的身躯战胜主教、全知者、以及我无面之王的那几人,我更知道这家伙只要活着就会带给人无限的可能,所以我才在第一时间杀死了他。”
“梅林很可怕。”
尤瑟夫顿了顿,面色无比认真:“但是死人,并不可怕。”
“你......错得太离谱了.......”
齐格飞轻轻抬起了头,缓缓移了移身子,脸上的微笑灿烂而迷人。
“死人并不可怕——”
“但是梅林,除外.......”
齐格飞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渐渐变得厚实了几分。他扬起了脑袋,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更加灿烂:“......就算梅林死了,也同样可怕。”
他扬起了脑袋,也抬起了身子,从而彻底露出了自己身下的那巴掌大的玄机。
将一切反败为胜的玄机。
——因为在他的身下,有一个纸质的小小魔法阵。
尤瑟夫的瞳孔骤然缩小成了一个点,不论是他还是大魔导师的时候还是现在,都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反应。他的身影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来到了天空之中,因为他猛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一个他从未想过的可能性!
“你们之间都太过了解对方了,梅林知道自己会被你在第一时间解决掉,就算他能够侥幸逃脱,你也会将所有的注意力倾注在他的身上,防止他动任何的手脚。”
被齐格飞压在身下的魔法阵缓缓亮起了灰色的光芒,并非魔力的蓝色,也不是梅林特有的幽蓝色,而是灰色。
死亡一般的灰色。
“要让你完全对他失去戒心,只有一种方法。”
齐格飞的面庞被那魔法阵的光芒映得有些发灰,他抬头看着天空之中,轻声喃喃道:“就像你刚才所说的那样,死人并不可怕——如果他死了,你就不会再提防他了。”
“我也是刚才才明白,从一开始,他就在等着你......”
齐格飞笑了笑,一字一顿地道:“去杀了他。”
“原来如此......”
尤瑟夫低头看着地面,看着齐格飞此前斩出来的剑痕、那些像是斩歪了一般的剑痕纷纷亮起了灰色的光辉,忍不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我几乎忘了——你和梅林呆了那么久,又怎么可能没有学到他那些弯弯绕绕呢?”
他明白了。
但是他发现自己明白得好像太晚了。
齐格飞的所有攻击,都只是掩饰而已。从一开始,他就在地上不断地用阿隆戴特与龙息刻画着魔法阵,刻画着线条最为简单的魔法阵——他虽然不明白魔法阵到底该怎么画,但他毕竟是齐格飞,毕竟是帝国最著名的天才,他只需要看一眼,就能够记住任何武技、任何画像、以及任何的东西!
而这其中,当然包括他怀中那枚取自于梅林身上的魔法阵!
尤瑟夫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苦笑。
他很想打断这个魔法阵,但是他却无法打断这个魔法阵。
因为魔法阵的效果,已经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个魔法阵没有任何的魔法效果——只是一个信标而已。
散发着死亡气息的信标。
让尼夫海姆捕捉到不愿归去的死亡气息、派出猎魂人的信标。
地面上的齐格飞已经无法继续瞩目这一幕了,虽然他很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真的有意义,可是身体却已然再也无法支撑他保持着意识的清醒——虽然尤瑟夫没有夺走他的性命,但是他给齐格飞带来的伤势实在是太重太重。在意识尚存的最后,他将最后的目光投向了梅林的方向,那目光之中有殷切,有坚定,有盼望、期望、还有希望。
——我能够依靠你吧?
——一直。
——相信我。
齐格飞笑了笑,终于倒在了地上。
在一片混沌之中,他似乎隐约听见了笑声,以及某个他以为是幻听的声音。
——那么,你也能够依靠我。
灰色的雾气骤然扩散了开来,一条黑色的丝线毫无征兆地猛然出现在了空中,下一秒,黑色的丝线骤然张开,巨大的圆形黑暗就这么诡异地张裂在了空中,像是这个世界被一张无形的巨口吞噬了一块般。紧接着,一股令人心中顿时无比沉闷的气息在刹那间传遍了整个王城,无数苍白而诡异的手臂也同时自那黑暗之中骤然探了出来。
就在那片黑洞般幽邃晦暗的深暗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面带羊头面具、腰携弯刀的人影。
他手中拿的不是民间传说中猎魂人的镰刀,而是一柄弯刀。
碧绿色的弯刀。
带着羊头的人影左右看了看,他看了一眼梅林的尸体,又看了一眼齐格飞昏迷不醒的身体,终于摇了摇头,握住了腰间的弯刀。
而在他握住弯刀的那一刻,死亡的气息,骤然涌现!
“早上好,先生。”
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蓦然响了起来,那声音既熟悉又陌生,但却让尤瑟夫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苦笑——他知道自己还是中计了,知道自己在最后的最后还是没能彻底击败梅林,甚至他现在很怀疑,虽然自己现在已经抵达了世界阶,可是还是会输在梅林的手下。
他有自信击败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
可是他现在的对手不是人。
而是一个世界,被称之为尼夫海姆的世界。
“无知的愚者,永远做着逃脱死亡的......后面的我不记得了,请原谅我,我只是个刚刚上任的猎魂人而已,而且上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打败主教的时候。”
戴着羊头的猎魂人忽然笑了起来,他的右手握着自己的弯刀,左手却缓缓地抬了起来,轻轻地取下了自己脑袋上的羊头。
与此前的猎魂人不同,他的头盔是羊头,而并非马头。
而在羊头之下,那个漂亮得宛如少女一般的碧眼银发精灵正带着最欠揍的笑容,眨巴着那一对碧绿色的眸子,目光之中带着的恶意与揶揄,令得尤瑟夫都忍不住有些想挽起袖子在他脸上狠狠地来上一拳!
“当我说早上好的时候,你应该同样回答早上好,这才是有礼貌的表现。”
银发的精灵轻轻地咳了咳,从地上捡起了繁荣之貌,然后与弯刀狠狠地拼在了一起。
他的脸上带着最温和的笑容,宛如见到了好友的少年,宛如见到了恋人的少女。
像春日的阳光,夏日的微风,秋日的落叶,冬日的飘雪。
像酒鬼看见了美酒,像赌徒看见了金币。
像是这世间一切的久别重逢与初次见面。
也像是尼夫海姆的猎魂人。
以及那个在欧内斯特留下了无数故事的精灵。
“臭老头,你不懂礼貌,所以我要干掉你。”
弯刀与法杖,在那一刻,顿时拼接而成了一柄镰刀!
象征死亡的镰刀!
......
......
——我能够依靠你吗?
——一直。
——相信我。
Part.68 属于谁的故事【一】
“王,他拿了荒芜之容,回到大陆上了。”
死板单调的声音依然如旧,可是那声音之中依然不由自主地显现出了一丝不安。
“那又如何?”
嗓音低沉浑厚的男人平静地道:“他没有违反尼夫海姆的规则。”
“......您在徇私枉法。”
死板的声音轻声道:“他的生命刚刚陨落,甚至还没到尼夫海姆报道,就直接成为了猎魂人;荒芜之容是尼夫海姆王者的象征,那本应该在您的手中,然而一个刚刚诞生的亡灵却轻而易举地将它拿到了手上;猎魂人不得与生灵交谈,不得为一己之私而擅自出现在大陆上——他违反了太多的规矩,就算您不阻止他,尼夫海姆本身的法则也会为他带来天罚。”
短暂的沉默之后,王座之上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你错了。”
死板的声音轻轻地叹了口气:“吾等之王,您不应该将他视作您的孩子——我们是亡者,生灵该有的情绪不应该在我们的身上体现。”
“所以我才说你错了。”
空无一物的王座之上传来了一声低沉的笑声:“你只看到了表面的那一层,你只想到了深处的第二层,但这一切远比你所知的要更加遥远——足有第五层那么远。”
单调的声音哦了一声:“我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因为不是我将荒芜之容交给了他,而是荒芜之容本来就是他的。”
王座之上的男人平静地道:“繁荣之貌在他的手上显得如此服帖,没有一个人觉得有问题,所有人都认为那不过是精灵族赋予他的神物而已。但繁荣之貌毕竟是世界树的树枝,支撑着大陆的世界树又如何会向一个实力不足为奇的普通生命低头?”
单调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我似乎明白了一些。”
“繁荣之貌和荒芜之容都是他的所有物——或许我该用更加简单的说法来解释。”
王座之上的男人缓缓地道:“他的‘父母’不是我和新月,制造他的虽然是我们,但如果用人类的说法来解释的话,我们不过是两个接生的而已。真正赋予他生命的,是繁荣之貌和荒芜之容,诞生于世界树与死海迷雾的它们,才是孕育了梅林的关键。”
单调死板的声音叹了口气:“但这只解答了我的疑惑之一。”
“你的情绪愈发明显了,是那孩子给你带来的改变吗?”
王座上的男声之中浮现出了一丝笑意,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也多了不少:“猎魂人不是我选择的,我只有派遣猎魂人、支配猎魂人的资格,但没有创造猎魂人的力量。让他成为猎魂人的不是我,而是尼夫海姆,是这个世界选择了他,他生来就是尼夫海姆的猎魂人——这是他的命运,是他与生俱来的使命。”
单调的男声又一次沉默了一会儿:“我不喜欢这个词。”
“我也不喜欢。”
王座上的男人发出了几声不带感情的笑声:“可是它已经来了,我们无法违逆——齿轮早已运作了起来,一切都在引导着那孩子,我们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而已。”
单调的男声不由自主地道:“什么?”
“我说过了——我们去听。”
王座上的低沉男声平静地道:“并且我已经听到了。”
......
......
繁荣之貌源于世界树,象征着哺育了一切生命的世界树,精灵族的世界树。
荒芜之容,那柄第一次出现在梅林手中的碧绿弯刀,象征着死亡,象征着一切的终结。
一切都会迎来终结,终结并不可怕。
生命从不会拒绝死亡,生命的最后永远会拥抱死亡。
就像繁荣之貌的杖尖,将那柄幽绿色的弯刀刀柄紧紧地拥抱在了其中一般。
而连接在中间的,就是那个银发碧眼的漂亮精灵——或者说,漂亮猎魂人。
“臭老头,你现在是不是很惊讶,是不是很不安?”
梅林没有去看地面上重伤近乎濒死的齐格飞,他甚至没有对齐格飞的现状投去一缕目光,而是笑嘻嘻地看着尤瑟夫甩了甩手中那柄拼接而成的巨大镰刀:“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做的,你一定会不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不给我任何拖延时间的机会,直接把我当场格杀——我们果然是非常有默契的同伴,你完美地按照我的计划走出了每一步,终于让我找到了打败你的方法。”
他微微顿了顿,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了起来:“现在,我也是世界阶了。”
“......你不是世界阶。”
尤瑟夫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摇了摇头:“你只是借用了尼夫海姆的力量而已,死之国要带走生灵,自然要赋予它的代言人足够强大的力量,那不是你的力量。”
“你的力量也不是你的力量,而是十余万人的生命赋予你的。”
梅林毫不犹豫地反唇相讥道:“在这个问题上,大家半斤八两,谁也没有资格说谁。”
尤瑟夫叹了口气,看着梅林摇头道:“你宁愿死亡,宁愿借助着另一个世界的力量,宁愿让齐格飞重伤到这个地步,也要来阻止我吗?梅林,我不知道我该赞许你的努力还是斥责你的天真,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你难道不知道,你打败了我,唯一的结局就是让我所牺牲的十余万人变得毫无意义?”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要我给你一个理由?”
梅林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一脸认真的尤瑟夫,他侧了侧头略微思考了一刹那,才一拍手笑道:“往大了说,我不能对我们的明天置之不理,不能看着你在未来每天都要吃掉那些无辜的人们来保持自己的力量,不能让你用这种近乎无耻的方式、近乎背叛和逃避的方式去拯救这个世界,这种近乎献祭的方式就算真的成功了也会让人感到恶心;往近了说,我要为那些在你所引起的这场叛乱之中牺牲的人们报仇,为了安德烈,为了浮士德,为了罗伯特,为了加西亚,为了那些监视者与军士们,甚至为了无面之王的那几个混蛋,更为了因你而死的这十余万人。”
梅林微微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在刹那间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看着尤瑟夫,一字一顿地道:“再小一点,我要为齐格飞报仇,也要为我自己报仇——为我自己报仇,事实上理由只需要这一个就足够了。”
尤瑟夫抬起了头,看着一片猩红的天空,淡淡地道:“的确足够了。”
“梅林......梅林阁下!?”
兰斯洛特由于惊讶而变形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梅林的“死而复生”实在是让他太过惊喜了些,让他直到现在才终于找回了自己声带的主动权。他正想上前两步再说些什么,可是他还未来得及继续表达自己的喜悦,梅林便对他笑了笑,然后轻轻地摆了摆手。
“别看了,我真的死了。”
梅林看着兰斯洛特,认真地道:“死透了,死得不能再死的那种。”
兰斯洛特的脸色微微一僵,笑容渐渐消失在了他的面庞之上。他愣愣地看着梅林,低声道:“可是,您不是——”
“尤瑟夫。”
梅林似乎根本不打算和兰斯洛特继续交谈,他忽然抬起了手中的巨大镰刀,看着尤瑟夫微笑道:“我们已经聊得够久了,不论是生前还是死后。”
“我同意。”
尤瑟夫平静地道:“生前你和我动手的一瞬间就被我杀死,而现在你身为亡灵,是否就有了改变自己命运的能力了?”
“我不知道。”
梅林笑了起来:“因为我现在是尼夫海姆的代言人,我代表尼夫海姆——我的命运,就是尼夫海姆的命运。”
他的话音刚落,下一秒,镰刀便已经来到了尤瑟夫的身前!
——那不是魔法,他现在的战斗方式,似乎更接近于武技!
尤瑟夫微微皱眉,他轻轻地打了个响指,于是猩红色的手臂顿时自地面探了出来,纷纷伸向了梅林——那些手臂之中似乎并不具备着多么强大的力量,也没有人们预想之中的天地变色之威,仿佛就只是一道普通至极的魔法一般,不说大魔导师,甚至连普通的魔导师施展出的魔法都比那些手臂更加具有压迫感;梅林的镰刀也一样,他的动作简单干脆,如果把他手上那柄幽绿色的镰刀换成一柄普通的镰刀,那他现在的模样看上去或许更像是一位正在除草的农夫,而不像是传说中的尼夫海姆猎魂人。
虽然看上去是如此,但此时此刻唯一的旁观者显然有另外一番感受。
因为就在梅林和尤瑟夫出手的一刹那,兰斯洛特只觉得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变了。
他看向那些手臂,然而他看到的不是手臂,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正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手伸向梅林。手臂很多,于是人也很多,在兰斯洛特的眼里,那就像是整座欧内斯特的人们齐齐伸出了手,想要抓住梅林的身体,让梅林那一往无前的动作在他们的重压之下彻底凝固。
——那是人们的命运,尤瑟夫将他所吞噬的人们的命运据为己有,那些手臂都代表着命运的重荷,代表着世间无法违抗的命运。
兰斯洛特再看向梅林,当他的目光触及到梅林手中那柄巨大镰刀那一刻,他的世界骤然变成了黑白。
生命为白,物体为黑。
天空中的白鸽是白色的,尤瑟夫是白色的,齐格飞也是白色的,甚至他抽空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同样看到了纯洁无瑕的白;而大地则是一片墨色,那些断壁残垣同样是黑色的,他头顶的天空也像是打翻了一瓶墨水,被那墨水彻底浸染成了无声的黑。
而在那一片黑暗与纯白之中,幽蓝色的人影握着碧绿的镰刀,披荆斩棘。
“这里是生灵的世界,梅林。”
两只猩红色的大手骤然自尤瑟夫的背后探了出来,一掌上一掌下双手合十,顿时将梅林身边的一切空间封死。而在那一片猩红之中,尤瑟夫看着不断地挥舞着镰刀的梅林,淡淡地道:“你的命运与尼夫海姆息息相关,我承认;我无法影响尼夫海姆这个世界的命运,我同样承认;甚至我也承认现在的你的确具备着我从未想象过的力量,那种纯粹的生命与死亡,足以让你同样站在世界阶的舞台之上。”
他忽然抬起了一只手,然后轻轻一握。
两只大手骤然合拢,在短暂的平静之后,便被梅林手中的镰刀撕成了碎片——只是就在这短暂的一瞬之后,梅林的身边已经多出了无数的手臂,那些手臂纷纷抓住了梅林的双腿与双手,甚至他手中的镰刀都被无数的手臂所缠绕住了。不论梅林撕碎多少的手臂,下一个瞬间地面上都会浮现出更多的手臂,将梅林紧紧地束缚住!
“可是你不该来到这里。”
尤瑟夫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拄着手杖向前走了一步:“这个世界是一个故事,而我就是故事的编绘者。”
梅林的身体渐渐变得无法动弹了起来,虽然现在的他不过是一缕亡魂,但那些手臂却依然像抓住实体一样抓住了他。镰刀越挥越慢,被手臂抓住的梅林啧了一声,看着尤瑟夫轻声道:“我来到了这个世界,所以我也变成了这个故事的一员?”
“如果你在其他的世界与我战斗,我或许真的会被你击败。”
尤瑟夫停在了梅林的身前,看着梅林认真地道:“但是这里不行,这里是我的世界,是我所掌控的故事。你在我的故事里向着故事的编绘者发起战斗,那结局可想而知。”
手臂渐渐缠绕住了梅林,只留下了他的面孔在手臂之外。只是梅林的脸上毫无半点担忧之色,他甚至还轻轻地侧了侧头,好奇地道:“这里是你的世界?你现在已经骄傲到这个程度了吗?”
“强者没有与之匹配的骄傲,那么便不配被称之为强者。”
尤瑟夫摇了摇头,平静地道:“我口中的事实,别人会将之认作自夸,这也是凡人与强者之间的区别。”
“我明白了。”梅林点了点头,歪着头思索道,“也就是说,如果我说你的雕虫小技不值一提,这也是事实,而不是口出狂言或是骄傲自满。”
尤瑟夫沉默了一瞬:“我想不出你挣脱开命运的理由。”
“臭老头,你一再地提到命运——可是你真的知道什么是命运吗?”
梅林也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叹息道:“你认为这个世界的命运在你的眼中如同故事,你可以随意地修改故事的情节与发展,可以自由自在地删除故事里的人和物,是吗?”
尤瑟夫与梅林对视着,点头道:“只要我够强,这些就是事实。”
“可是你不够强,所以你不能直接‘删除’掉古神种。”
梅林叹了口气,语气之中满是惋惜:“臭老头,他们和你一样,同样是世界这个图书馆里的一员,你是图书管理员,你可以用那些书本去砸他们,可以用书本堆砌起高墙抵挡他们;而他们虽然不能利用这些书本,但是他们或许可以搬起书架砸你,或许他们怀里有刀,或许他们正考虑着一把火连同你的图书馆全部烧个一干二净。”
尤瑟夫微微眯了眯眼:“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
梅林笑了起来:“我刚刚编的图书馆的故事,你觉得怎么样?你觉得最后是图书管理员赢了,还是那些其他图书馆里的人们赢了?”
尤瑟夫的心底忽然闪过了一丝不安,那种不安并非源于某人,而是对于根本的不安——就像是人类对于自己为何存在一般的不安,如同哲学家们每天的自问一般让他有些心中烦闷。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猛然抬起了手,竟是打算直接将梅林的亡魂彻底粉碎!
因为他在动摇。
对于自己产生了动摇。
“看来你终于思考到了这一步。”
就在尤瑟夫抬起手的那一瞬间,梅林脸上的笑容骤然一收,一字一顿地道。
“你,也不过是更大的故事中的一员罢了。”
——那猩红色的手臂之中,有一道尤瑟夫从未见过的金色光辉,在刹那间显得如此耀眼!
Part.69 属于谁的故事【二】
通常来说,人是不会去怀疑自己熟悉的事物的。
人更不会怀疑命运与世界,一者无形无相,一者近在咫尺。
那些或许也是常识,命运暂且不论,但世界终究算是“常识”的一种的。
或许真的有人会去思考世界是否真实,去思考人类的命运到底是否能够挣脱——但这种思考终究不会被当真,这种思考只会如同昙花一般短暂地在人类的思维殿堂里盛开,而下一次盛开的时候或许早已过去了数十年。
当然,哲学家与疯子或许不在此列。
一者质疑常识,一者没有常识。
但一切都会有结局。
不论是世界,还是命运,还是一个不怎么好笑的故事,它们都会迎来结局。
而我?
我只是一个讲故事的,这个故事跟我并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一个认知到了这个故事的观众,然后把这些讲述给大家而已。
我不是这个故事之中的人物,也不是这个故事的创造者,更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和这个故事唯一的牵连就是我在讲述这个故事。
而他们,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当然。
这个故事也并不属于他们之中的某一位。
......
......
金色的光辉非常眼熟,至少尤瑟夫觉得很眼熟。
但他有些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见到的那份光辉了,那绝不是斗气的光芒,斗气的光芒更加刺眼,也更加具有攻击性。而他眼前的光芒却是温和的、深沉的、厚重的,如果一定要让他对那份光辉进行描述的话,他只会想到一个词。
帝国。
帝国不是形容词,但他却只能用帝国来形容那光辉。
——尤瑟夫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有些凄凉,有些落寞。因为他忽然想起了那份光辉的由来,于是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脑海之中渐渐清晰明了了起来。
“帝国——拒绝了我?”
他看着被自己的猩红色手臂包裹着的梅林,一字一顿地道:“你不是多伦斯的一员。”
“但它却来到了我的手中。”
虽然尤瑟夫这两句话之间近乎跳脱,但梅林依然明白了尤瑟夫的意思。他微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尤瑟夫道:“虽然我不是多伦斯家族的一员,但它却选择了我,那就代表着它为了驱逐你,选择了现在对你最有威胁、也更加‘帝国’的那个人。”
尤瑟夫的身体微微晃了晃,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不甘和愤怒的神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帝国,没有半点私心!”
“有的父母也会嘴上说着是为了孩子好,但却将孩子推入了深渊之中。”
梅林点了点头,认真地道:“现在,帝国这个孩子拒绝了你,甚至将你视作威胁,你明白你的所作所为有多么可怕了吗?”
“王器,王器......”
尤瑟夫忽然怪笑了起来,他一手捂着脸,有些含糊不清的声音从指缝之中漏了出来:“帝国的王器选择了你?难怪你这么有自信,难怪你敢说出刚才的那番话——命运之誓,选择了你?”
“哈,哈哈哈......”
在梅林有些诧异的目光之中,尤瑟夫忽然大笑着甩开了自己的手杖,指着梅林大笑道:“我,一个土生土长的帝国人,从我懂事的那一天起就以自己是个帝国人为荣,从法师塔毕业至今六十年的岁月,每一天每一秒,我想的都是如何让帝国变得更加强大,如何更加繁荣!而现在你告诉我,帝国拒绝了我?帝国要借你的手来消灭我?”
金色的光辉愈发强烈,在刹那间笼罩住了梅林身边的一切。在那金色的辉光之下,尤瑟夫所唤出的那些猩红的手臂如同冰雪消融一般尽数消失在了空气之中,只留下了站在原地单手握着镰刀的梅林,以及他头顶不远处那一道灿烂的金色辉光。
“我不服,梅林。”
尤瑟夫深吸了一口气,渐渐归于平静:“我问心无愧。”
金色的辉光,在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了一本古书,一本从天空之中缓缓坠落的古书。
落在了梅林手中的古书。
“......多米尼亚男爵,或许也同样问心无愧。”
梅林平静地看着尤瑟夫,轻声道:“他只是想要为自己过去的主人与朋友们报仇,想要讨回一个公道,他有错吗?”
“他当然没错。”
回答的人并不是尤瑟夫,而是梅林自己。
他根本没有让尤瑟夫回答,甚至连半秒的停顿都没有。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看着尤瑟夫继续道:“他错的是方式,他为了复仇而钻入了死胡同里,他知道以自己的力量,或许很难让马利克公爵他们付出代价,所以他与主教联手,甚至借助了黑魔法的力量,最后终于造成了一场惨剧。”
尤瑟夫眯了眯眼:“你认为我也钻入了死胡同里,为了帝国已经不择手段了。”
梅林笑了笑:“看来你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何罪之有?”
尤瑟夫张开了双臂,像是在质问梅林,又像是在质问整个帝国:“抚养一个王国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军队的攻伐会造成牺牲,饥荒时必要的舍弃会造成牺牲,治理王国时有人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时需要牺牲,牺牲永远不可避免,凭什么只有我会被帝国所拒绝?为什么帝国要拒绝我?”
“割地求和。”
“断臂自哺。”
“饮鸩止渴。”
梅林忽然用起了他那磕磕绊绊的精灵语,他看着尤瑟夫,微笑着摇了摇头:“你既然吃了那个血精灵,自然应该听得懂我刚才的那几句话——如果你实在听不懂,那我就换个更加简单、也更加粗暴的解释方法吧。”
他忽然举起了自己的镰刀,脸色渐渐变得冷漠了起来。
“你牺牲着帝国的子民,让自己变成了救世主,并且还以英雄自居,甚至还想让帝国对你感恩戴德——臭老头,人无耻,也该有个限度!!”
仿佛是为了应和他的话语,在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那本悬浮在半空之中散发着金色辉光的命运之誓,骤然爆发出了极其耀眼的、宛如太阳一般的光芒!
下一秒,双手握着镰刀的梅林,已经来到了尤瑟夫的眼前,挥动了镰刀!
尤瑟夫从未小看过梅林,在梅林“死而复生”之后,他对于梅林的警惕心更是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就在梅林行动的一瞬间,他也抬起了自己的双手,此前出现在他背后的那座巨大古钟也在刹那间于他身后显出了身形。苍茫悠远的钟声响起,尤瑟夫的身前猛然多出了大大小小无数个钟面,那些钟面一环套一环组合在一起,而圆环的最中心,正是冲到了他身前的梅林!
“命运永远多变,我会改变这一切。”
尤瑟夫双手平举在胸前,看着梅林一字一顿地道:“既然帝国不理解,那么我就打败你,再慢慢地让帝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
“——我,问心无愧。”
尤瑟夫并没有咆哮,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威势,然而与他近在咫尺的梅林却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因为他很清楚,尤瑟夫所唤出的钟面,无疑就是他最后、最强的一击!
钟面圆环骤然缩小,旋即散落成了漫天的镜面——在那些镜面之中倒映出了梅林的面孔,然而所映出的模样却截然不同。
在那之中,有满脸尘埃站在长夜旷野之中的他,有正在宿舍里算自己口袋里还有多少铜币的他,有被维多利亚追得鸡飞狗跳的他,有举着火把在地下河道里的他,有和主教战斗的他,有在尼德兰的他,有这场王城血战里的他,还有现在的他以及未来的他。
过去,现在,未来。
他的命运尽数在这些镜片之中被显现了出来。
镜片之外,那本金色的古书猛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仿佛冥冥之中正在与某种力量做抗争一般。而在那无数的镜片之中,梅林看不见尤瑟夫的身影,但尤瑟夫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这位帝国有史以来最为可怕的监察部部长声音与过去的他堪称天壤之别,因为过去的他从来不会这么容易地表露情感,这位深渊一般深沉的老人,此刻终于表现出了自己那些压抑已久的情绪。
“只有在我手中,帝国才会无坚不摧!”
“——我听过这句话。”
在那无数的镜片之中,梅林猛然抬起了头,望着镜片构筑的世界的天空微笑道:“曾经有个家伙同样喜欢红色,她也说过这句话。”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夜晚,在那如同墨色的黑夜之中,那个身穿红色长袍的女人,举起了手中的天蓝色旗帜长枪,用自己最后的生命,以尼德兰的力量破灭了里昂的愿望。
那个本来疯狂又执着、但最后却将命运的剑锋交到了自己手中的女人,原来从来都存在于世界之上——存在于梅林的记忆之中。
梅林忽然有些想笑。
他的某一部分,或许已经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夜晚,留在了尼德兰之中。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命运,那么命运一定是一个圆环。
“但是她最后还是输给了我。”
梅林忽然望着自己的左手,轻轻地笑了起来。
幽蓝色的光辉顿时自梅林的左手手背亮起,巨大的骑枪伴随着能量的风暴在刹那间于他的手中凝结成型。他抬头望向天空,猛然将骑枪举到了身后,对着那个曾经他又敬又畏的老人大笑道:“而现在,你也要输给我了!”
——朗基努斯,划破空间,穿透了所有的镜面!
犹如剑锋破开了血肉、礁石破开了海浪,在那短短的一瞬间,所有的镜片,尽数被朗基努斯贯穿!
依然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威势,也没有丝毫天地变色的异象,镜面被那道蓝色的光辉贯穿之后,毫不意外又出人意料地碎裂了开来,在空中渐渐化为了粉末,仿佛它们真的只是普通的镜子一般,碎裂得如此简单,又如此干脆——甚至梅林在碎裂以后散落漫天的粉末之中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魔力,若不是他刚刚在那些镜子之中看见了自己的过往,他真的会认为尤瑟夫只是给自己变了个戏法而已。
所以他有些惘然地站在银灰色的粉末之中,看着那个忽然有些踉跄的老人,低声道:“这似乎是个很厉害的魔法。”
尤瑟夫的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弯下了腰,捡起了此前被自己扔开的手杖。
在短暂的休息之后,他才终于像是找到了什么依靠一般站起了身,微微喘息着抬起了头。
梅林就站在他的不远处,没有动作,但也绝不代表着放松了警惕。
“这当然是个很厉害的魔法。”
尤瑟夫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着一手握着镰刀、一手握着骑枪的梅林,终于咧了咧嘴苦笑道:“至少杀死你没有问题,只是你没让我用出来,你破解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快。”
“可是我还没有体会到。”
梅林认真地看着尤瑟夫:“在我的想象之中,我们应该有一场毁灭王城的大战,打个三天三夜,然后我才以极其微弱的优势打败你。刚才那一招我破解得太容易了些,我们的观众一定非常不满意,要不你再来一次?”
他指了指一旁的兰斯洛特,示意自己所说的观众就是一旁这位早已面无人色了的年轻骑士。
“你的想象力一直很不错。”
尤瑟夫翻了个白眼:“少看点史诗传奇,那样毁天灭地的大战存在于故事之中就好,如果真的出现在现实之中,只会让我们的大陆彻底毁于一旦。来一场毁灭王城的大战并不是不行,只要我们想,在刹那间令整个欧内斯特完全坍塌、所有生命尽数消亡并不是什么难题——只是那样的战斗从根本上就违背了我们俩的意图,不是吗?”
他微微顿了顿,才长叹一声,继续道:“帝国毕竟永远是帝国,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帝国。如果我真的与你放手一搏,将欧内斯特的一切视若无物,那我就不是尤瑟夫了。正因为我是尤瑟夫,所以我觉得我没有必要再和你打下去,没有必要和你来一场适合作为谢幕的史诗级大战。”
“我没有想过你会这么容易地就认输。”
梅林皱紧了眉头,他几乎是轻而易举地便破坏了尤瑟夫的魔法,但他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的喜色:“臭老头,你到底在想什么?”
“一件精致且易碎的宝物,两个都想把它带回家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它的壮汉。”
尤瑟夫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手杖,随意地道:“想要决定是谁来保护它,就只能打一架,由胜者来决定它的命运。可是如果在打架的过程中,宝物势必会被两人不经意间摧毁,那么这一架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是尤瑟夫,是帝国的尤瑟夫。”
尤瑟夫举起了手杖,然后随手一顿,便将手杖直接钉在了地面之中。
手杖微微有些倾斜,但依然笔直,就像老人的背脊,与老人的目光。
“就算帝国拒绝了我,就算所有人都不理解我,就算面临天灾、面对世界,我也是帝国的尤瑟夫——就像父母对孩子,我愿为它奉献一切。”
梅林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垂下了手中的镰刀。
原来至始至终,他还是没有理解尤瑟夫。
或者说他本应该理解尤瑟夫,但他却把尤瑟夫想得太简单、也太直白了一些。
旋即他又发现,他应该把这个臭老头想得更简单、更直白一些的。
因为监察部的座右铭,早已宣告了这位八十余岁的老人一生的信条。
——愿为帝国献出灵魂。
“顺带一提,我也没有认输。”
尤瑟夫笑了笑,那笑容有些疲惫,有些无奈。
“只是我刚才发现,我有些不敢照镜子了。”
Part.70 属于谁的故事【三】
“天亮了。”
博爱殿堂的庄园之中,斯图加特望着天空自猩红转为明亮,忽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与人们所想象的不同,博爱殿堂之中并没有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怒焰之潮就坐在斯图加特的身边,同样望着天空,叹息道:“你们输了。”
“我们都输了。”
斯图加特回过了头,看着怒焰之潮轻轻地摇了摇头:“这是一场没有胜利者的赌博,出乎余的意料,也出乎你的意料。余太骄傲了些,你太自满了些,我们都以为自己的实力已经能够站在世界之巅,然而却忘记了,不论是你还是余,都不过是帝国的一份子罢了。”
身体破破烂烂的漫步者忽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面咳嗽着一面低声道:“谁胜谁负还不一定,我们还可以拼死一搏——”
他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就在他开口的一刹那,一道猩红色的光芒骤然降落在了他的头顶,将他笼罩了进去。
天空之中,一面巨大的古钟骤然张开,那古钟的中心所释放出的猩红色光芒将漫步者彻底笼罩在了其中。漫步者的面色先是有些诧异,然而下一秒,无法抑制的惊骇便瞬间爬上了他的面庞。半透明的空间力量顿时自他的身边展开,他一步迈出,身体便猛然消失在了人们的眼前。
只是在千分之一秒不到的时间之后,他的身影便再次出现了。
他依然站在那道光束之中,脸上满是惊恐与不安。他看着面色悲哀地看着他的神眷者伸出了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只是这句话最后也没能说出来,因为他的身体在刹那间忽然多出了一道道裂痕,像是碎裂的镜子一般,在众人眼前猛然爆裂成了一片片残骸。
一位大魔导师,甚至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轻而易举地便被远处的那位老人随手解决掉了——那是最直观的实力差距,这差距大到令人心寒。
“帝国永远是帝国,这场内战虽然惨烈,虽然死伤无数,但终究不会伤筋动骨。”
斯图加特看了一眼地面上的碎片,目光之中闪过了一丝轻蔑:“虽然有些偏差,但结局终究还在我们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但如果有人还想‘拼死一搏’,那么也就会有人来处理这些想要拼死一搏的家伙。”
他微微顿了顿,目光扫过了一众表情各异的掌灯人们:“愿赌服输,”
“陛下......”
站在斯图加特身边手握着佩剑的狮心王咽了口唾沫,有些艰难地轻声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只是一场闹剧。”
斯图加特在卡斯兰的搀扶下缓缓地站起了身,双手负在身后看着天空:“本来就只是一场闹剧,现在就更是一场闹剧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突然开口的约书亚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男人此刻的脸色依然严峻冷漠,只是语气却有些复杂:“斯图加特,帝国舍弃了霸王,选择了贤王。”
斯图加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他没有理会约书亚,而是轻轻地拨开了卡斯兰的手,望着这个应当被称之为自己的侄女的女孩子微笑道:“很像。”
卡斯兰愣了愣,从一切的混乱开始至今,她都被所有人忽略掉了,甚至连斯图加特自己都没有和她说过话。此时此刻,斯图加特的忽然开口,竟是让她有些局促不安,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斯图加特到底是什么意思。
斯图加特又一次摇了摇头,视线穿过了卡斯兰,看着狮心王低声道:“你的孩子们赢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棋子掀翻了棋手,我们输得心服口服。”
狮心王张了张口,他犹豫了良久,才终于低声道:“我不明白,斯图加特,你们到底做了什么?难道帝国不是我们——”
“你知道,你只是心存侥幸而已。”
说话的是天鹅公爵艾卡西亚,他是所有人之中最弱的那个,但他同样是所有人之中最清醒的那个人:“斯图加特和尤瑟夫,联手上演了我们所能看到的这一切。不论是王后玛利亚还是大皇子二皇子,都不过是被蒙在鼓里的棋子而已。尤瑟夫只是轻轻地推动了一下,于是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们便纷纷跳了出来。”
艾卡西亚微微一顿,扫了一眼法师塔的掌灯人们:“甚至包括他们,恐怕都不过只是一帮棋子而已。”
“我本以为我们同样是棋手,只是到了刚才才发现,原来我们也只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
怒焰之潮叹了口气:“尤瑟夫,嘿,我从年轻的时候就算计不过那个老混蛋,想不到老了以后还是没能在他那张臭脸上狠狠地踩上一脚——原来整个法师塔的战斗力对于你们而言依然是‘可控范围’,原来我们所能做出的一切都被你们算计在了其中,简直就像是命运的发展都被你们看穿了一样。”
“如果我们真的能够看穿命运,”斯图加特笑了起来,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椅上,“那么现在这片天空就应该依然是一片血红。”
怒焰之潮笑了笑:“倒也是,毕竟你们也赌输了。”
“我并不否认这一点。”
斯图加特忽然回过了头,看向了征服门的方向:“但我只是赌输了而已,我将一切事务交给了尤瑟夫,因为我相信他的能力——当然,从事实上来说他辜负了我的信任,但我并不会责怪他。”
他微微顿了顿,回过了头看着怒焰之潮:“法师塔之所以会输,是因为我们的一颗棋子;而我们之所以会输,也是因为那颗棋子——我们都尽可能地高估他了,但是事实证明,我们所做的还不够。我们应该从一开始就把他摆在和我们同等的位置之上的,你们应该一开始就全力杀死他,而尤瑟夫也应该在离去的那一刻第一时间杀死他。”
怒焰之潮沉默了一会儿:“......梅林?”
“除了他还能有谁?”
斯图加特缓缓地闭上了眼,轻声道:“只是对于我们而言,这或许是一个死局——尤瑟夫想要通过自己的计划去对付他所说的五年之后的神怒,然而既然连他都没有自信对付那所谓的神灵,那么他就更需要强大的帮手来帮助他面对那一刻了。在尤瑟夫的想法之中,他最好的帮手就是梅林,其余人不论是你我,还是齐格飞浮士德,都不过是排在他之后的选择而已。”
怒焰之潮嘿了一声:“所以他不会杀死梅林,而是想要先劝说他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这的确是一个死局。我虽然没有和那孩子交过手,也没有对他做过太多的了解,但是从浮士德的口中多多少少也知道那孩子到底有多么......强大。”
斯图加特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略微迟疑以后才轻声道:“你应该知道浮士德那孩子现在的结局。”
“每个人都会死的。”
怒焰之潮别过了头去,语气依然平静:“就连我们也会死,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某种角度上来说,我应该要恭喜那孩子,毕竟他在最后完成了自己的夙愿,和自己的最好的朋友与最好的对手进行了一场大战,并且在借助了我的使魔的力量之下依然败北,他死得毫无遗憾。”
斯图加特又一次闭上了眼睛:“我们都老了。”
怒焰之潮没有回头:“法师塔的接班人不一定要是浮士德。”
斯图加特忽然轻声笑了起来,在怒焰之潮猛然回过头并且有些不满的目光之中,他指着这个与自己相识数十年的老人,轻笑道:“你们输了,但你的嘴上永远不肯认输。”
“至少这一次,我们愿赌服输。”
怒焰之潮回头看了一眼一众面色迥异的掌灯人们,又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斯图加特:“既然我输了,我当然会按照我们的约定一般,前往天堑要塞此生不回欧内斯特;至于他们,神眷者老师当然会和我一同离开,其他人在没了我们的情况之下加起来也难以对抗腓特烈和约书亚,要杀要留要流放随你所愿。”
神眷者叹了口气,接口低声道:“这一切,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发生。”
“人有的时候总该拼一下。”
怒焰之潮忽然爆发出了一串大笑:“更何况,老师,如果我们成功了就将名垂青史,如果我们失败了也不过是去天堑要塞而已——天堑要塞本来就是为了应对那所谓的神怒的,换言之不论我们是成是败,都必然要面对那场神怒,那么我们又有什么损失呢?”
斯图加特轻轻地咳了咳:“按照帝国法律,像你们这样的叛国者,应当被处死。”
“你不会的,斯图加特——更何况你现在已经不是国王了。”
怒焰之潮看了看卡斯兰,又看着斯图加特笑了笑:“王器已经不属于你们了,帝国的新一代将要接管这个时代,我们这些历史的遗骸还留在这里添什么乱呢?”
他背过了身去,从一众掌灯人之间穿行而过,并且背对着尤瑟夫摆了摆手。
“我们不是输给了梅林,而是输给了我们自己——因为不论是你还是我,都忘了一件事。”
“帝国从来不属于某个人,也不属于某个团体——帝国属于帝国,属于所有帝国人。”
“谁都不是主角。”
Part.71 属于谁的故事【四】
“......我真的没骗你,你按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梅林,我真的怀疑你想直接弄死他。”
对于在场的唯一目击者兰斯洛特而言,眼前一切的发展都让他有些弄不明白——他不明白为什么尤瑟夫和梅林突然莫名其妙地停止了战斗,不明白尤瑟夫刚才所释放出的那道魔法到底意味着什么,也不明白两人现在比划着梅林手中的镰刀到底在聊些什么,更不明白梅林为什么直接把镰刀这么轻而易举地交给了尤瑟夫、并且后者此刻正拿着镰刀的尖端正在重伤倒地的齐格飞身边比划着......
梅林叹了口气,看着尤瑟夫摇头道:“你放心,我还不打算让他陪我一起下去,我还没自私到那个程度——不过你好像比我还担心他,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尤瑟夫翻了个白眼:“别忘了,这孩子可是未来帝国最大的栋梁,他的天赋堪称前无古人,甚至我怀疑后也不会再有来者。如果帝国未来的栋梁被你这么瞎弄一通直接死在了这里,我一定会和你拼了的。”
“你和我拼了唯一的结果就是整个欧内斯特生灵涂炭,这不是你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吗?”
梅林的脸色微微一正,那微微有些透明的身体轻轻向尤瑟夫鞠了一躬:“虽然我依然认为你是一个冷酷无情、心狠手辣、并且毫无人性的混蛋,但是在对于帝国的热忱这一点之上,你值得我向你致以敬意。”
尤瑟夫冷哼一声:“因为我们分明不相上下,但我为了不让帝国被破坏、宁愿住手被你带走也不愿意和你战斗?”
梅林沉默了一会儿:“更因为你一开始就是为了帝国,我们只是出发点不同而已。”
“哼,出发点......”
尤瑟夫又一次冷哼一声:“你可不止是为了帝国。”
梅林笑了笑:“但帝国也不止是一片土地而已,最重要的部分永远是帝国人。”
尤瑟夫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下了头,看着齐格飞轻声道:“你刚才说的,把镰刀直接捅进齐格飞的脖子里,确定吗?”
“我当然确定。”
见尤瑟夫不想继续聊刚才的话题,梅林也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同样将目光投向了齐格飞——而得到了肯定答复的尤瑟夫也不再犹豫,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握紧了镰刀,然后高高地举了起来。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尤瑟夫最后看了一眼梅林,微微皱眉道。
“如果尼夫海姆判定我用亡者的力量去拯救生者,那么尼夫海姆的王会亲自来抓我回去的。”
梅林挠了挠头,抬手就把挂在腰间的羊头面罩套在了头上:“尼夫海姆的猎魂人不能与生者沟通交谈,这是规定。”
尤瑟夫咧了咧嘴:“我也是生者。”
“但你不会死亡。”
梅林耸了耸肩,看着尤瑟夫叹息道:“你不会真以为我不知道吧?你的命运里没有死亡这一说,你将死亡的定义彻底剥离了自己的身体——而生命和死亡本就是相辅相成的存在,没有死亡就没有生命,没有生命也就没有死亡。你无法死亡,那么你也就不是生者。”
尤瑟夫不置可否地侧了侧头,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甚至他没有回答梅林的话语,而是用力地挥动了镰刀,轻巧且迅速地划过了齐格飞的咽喉。
“我也是上过战场的。”
尤瑟夫拿着镰刀随手耍了几个花,轻车熟路地将镰刀扔到了梅林手中:“武技这一点之上我可比你强出了无数倍,像你那种和齐格飞一脉相传的横冲直撞的打法简直可笑。”
老人总会在各种方面尝试胜过年轻人,尤其是刚刚被年轻人超越的老人,梅林对这一点心知肚明。所以他并没有反击尤瑟夫的自吹自擂,他们之间本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敌人,对待敌人,梅林自然有另一套相处模式。
虽然他们之间就在不久之前还恨不得对彼此痛下杀手。
镰刀划过的地方并没有留下伤痕,而是亮起了一束淡淡的绿色光辉,那光辉很快地便进入了齐格飞的体内,并且立竿见影地出现了效果。本来已经只剩下了微弱呼吸的齐格飞忽然微微动弹了起来,虽然他的脸色依然非常不好看,照理来说足以让十个正常人失血过多而死的伤势也并没有多少好转,但显而易见地,齐格飞正在尝试苏醒过来——以他的毅力。
“有必要吗?”
尤瑟夫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梅林的做法,他摇了摇头低声道:“他不会死的,我没有在他的命运之上刻下死亡的可能性。你这么做只是让他短暂地苏醒了一会儿而已,外界传来的生命力量终究会有耗尽的时刻。”
梅林没有转脸看他,只是继续看着齐格飞,叹息道:“我的时间有限,你的时间也有限。我们现在都需要留下一些遗言,而最适合倾听我们遗言的人就是他。”
尤瑟夫看了一眼一旁的兰斯洛特:“这里还有一个旁观者。”
“他有他的命运,你知道的。”
梅林招了招手,巨大的古书忽然来到了他的手上:“虽然我对于命运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但那仅限于我,因为我本身就只是一个横冲直撞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另类——兰斯洛特不同,他有他的生活,他有他的使命,他会继续按照他的轨迹前行。”
尤瑟夫沉默了一会儿:“比如说?”
“比如不能说。”
梅林微笑着摇了摇头:“对于他而言,这一战只是他人生之中的一个插曲,对于那些帝国市民们也同样如此。不论是我们之中的谁获胜,帝国的市民们都不会去关心,他们希望的是和平与安定,是自己平静的生活与幸福的家庭;但我们不同,臭老头,这一战是我们的全部,是我们的使命,是我们必然会为之奋战的梦想。”
他看着尤瑟夫,笑道:“当然,所谓的奋战并不一定要你一刀我一剑地厮杀,我们一直在用话语和思想来战斗,只是这两者我们之间没能分出个胜负。也许对于那些听说这个故事的人们而言,这种战斗非常无聊,因为一个故事的**终究应该是由一场别开生面的大战作为告终的。”
尤瑟夫面色古怪地笑了笑:“故事?”
“我并没有在影射你的命运论,我是真的在使用‘故事’这个词。”
梅林低下了头,看着正在努力找回意识的齐格飞低声道:“对于未来的人们而言,历史本就只是一个故事而已。或许千百年后,我们这场鲜血淋漓的战斗也会变成冰冷的文字,那些我们熟识的人们的死亡只会被墨水一笔带过,我们也同样如此——不过是墨水的多少罢了。”
尤瑟夫嗤笑道:“不过是墨水的多少而已,我才不会在意这种东西——法师塔的家伙们倒是挺在意的,他们之所以会如此容易地被鼓动,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梅林笑了起来:“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不为了别的,只是为了理念、信念、以及帝国而展开一场没有胜利者的战斗——胜利者是帝国,而不是我们。”
有风吹过两人的身边,带起了一瓣花瓣,穿过了梅林的身体,落在了尤瑟夫的肩上。
尤瑟夫轻轻地拈起了那花瓣,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王城公墓的花。”
梅林转过了脸,没有说话。
“......帝国创立至今已有三百年,如果算上古帝国,那么足有数千年的时间。”
尤瑟夫弯下了腰,轻轻地将花瓣放在了齐格飞的身上:“最古老、或许也是最初的王器,便是你手中的这本古书命运之誓。但是迄今为止,每一个人看到的文字都不同,并且没有一个人读懂了他们所看见的文字——那么你,梅林,你看懂了王器之中所记载的内容吗?”
梅林愣了愣,忽然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书里讲的是命运。”
“命运?”
尤瑟夫也愣了愣,他没有想到梅林会给出这么一个答案。
“别人的命运。”
梅林思索了一会儿,轻轻地拍了拍手中的古书,叹息道。
尤瑟夫皱紧了眉头:“命运。”
他似乎是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语,但是那话语之中所蕴含的情绪却截然不同。
“有一个家伙被锁在了高塔里,众生囚禁。”
“有一个家伙被自己的王猜忌,含恨而死。”
“有一个家伙被一条巨龙吞噬,牺牲战场。”
“有一个家伙没能控制住自己,烟消云散。”
“书里讲述的命运是别人的命运,虽然那些名字我非常眼熟,只可惜就我个人而言,我一直觉得命运这种东西太过虚无缥缈了些,很像是弱者的托词——就像我每次和齐格飞出去吃饭没带钱的时候找的借口一样,没有任何的意义。”
他合上了手中的古书,羊头面具下传来的声音很轻松,也很缥缈。
“或许命运真的很可怕,会让人难以反抗。”
“但这所谓的命运洪流,绝不可能束缚住我的脚步。”
Part.72 属于谁的故事【五】
(下一次更新的时候应该会在几天之后,剩下的几章一次性完结掉。)
“......我们还是输了?”
当齐格飞醒过来、第一眼看见尤瑟夫的时候,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打算握住腰间的巴姆鲁克。只是他忘记了巴姆鲁克已然断裂,所以他只能握紧拳头准备与尤瑟夫殊死一搏——遗憾的是,他的身体只能提供给他保持清醒的机能,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握紧拳头这种动作的难度实在是有些大,所以他只能死死地盯着尤瑟夫,以此显示自己绝不认输的决心。
尤瑟夫没有说话,他只是侧了侧头,身子往旁边让了让。
一个微微有些透明的身影顿时映入了齐格飞的视线之中,让齐格飞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窒——他曾经亲眼目睹过尼夫海姆的猎魂人,就在不久之前,尼夫海姆的猎魂人曾经亲自将主教的灵魂带到了尼夫海姆,所以他很清楚,眼前这个同样穿着一身骸骨、头上戴着一个羊头面具的幽魂无疑是尼夫海姆的猎魂人。
只是他更清楚,这个手握巨大镰刀的猎魂人到底是谁。
他实在是太过熟悉自己的朋友,就算他的穿着有些变化、脸上还带了偌大一个面具,可是他的体型和神态却瞒不过齐格飞的眼睛。
“梅林?我们赢了吗?”
齐格飞的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了一丝微笑,他看着那个默不作声的幽魂大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赢,你从来都没有辜负过我们的信任,虽然这一次实在是玩得有些大,差点连我都以为你的被尤瑟夫杀了——顺带一提,你这身衣服真的很不符合你的形象,这让你看上去像是某个蛮族的野人,而不是大家都认识的那个梅林。”
他微微顿了顿,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勉强:“对了,我们的庆功宴该在哪里举办?不如就在博爱殿堂如何?毕竟那次......”
“你明明知道他是真的死了。”
尤瑟夫忽然笑了笑,开口打断了齐格飞的话:“你们的确获得了胜利,但梅林是真的死了。胜利终究是需要有所牺牲的,不幸的是,你们牺牲掉的恰好就是你们的主心骨。”
“我输了,我无法拿整个帝国来和你们拼命,所以我输得理所当然——输家被要求去往尼夫海姆,在猎魂人的带领下。”
世界忽然变得有些安静,至少在齐格飞的耳中是如此。
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他的神色之中并没有悲伤,更多的是无奈,苦涩,以及失落。
尤瑟夫没有说话,他虽然和齐格飞之间没有多少交情,对于齐格飞的欣赏也远不如对梅林的欣赏那般强烈——但是齐格飞终究还是齐格飞,他需要对这个虽然身具独一无二的天赋、但却依然刻苦谦虚的骑士保留最基本的尊重。
更何况,他也不是个喜欢落井下石的人,刚才的那句话并非落井下石,而是单纯的事实。
过了良久,齐格飞终于轻轻地咳了咳,看着那个幽魂苦笑道:“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帮我解决问题,现在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一问——我之前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所以现在我应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那个幽魂飘到了尤瑟夫的身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不知是因为他们俩刻意没有让齐格飞听见,还是因为齐格飞现在的状态已经虚弱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虽然齐格飞已经竖起了耳朵,但是依然一个字也没有听见。
“......建议你嚎啕大哭一场。”
尤瑟夫轻轻地撇了撇嘴,似乎有些想笑:“因为这一幕从来都没有人见过,包括我在内——顺带一提,尼夫海姆的亡魂禁止与生者交流,与生者交流的亡魂会被猎魂人带走,而与生者交流的猎魂人会被海拉带走。”
齐格飞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尤瑟夫的话语,他只是将目光钉在了那个幽魂的身上,咬牙道:“你的计划就是这样?让自己去死、让自己去当英雄,然后将整个世界的烂摊子交给我?该死的——你信誓旦旦地对这个老混蛋说些什么希望信念之类的屁话,然后自己就把自己送进了尼夫海姆?”
或许是因为过于激动,齐格飞的身体竟然微微动了一下,令得幽魂都不由自主地侧了侧头以示惊讶:“梅林,你这个说话言而无信的混蛋,你的计划根本就是一通狗屎!我以为——我以为你真的能够死而复生的!你不是最珍惜生命的那种人吗!”
尤瑟夫似乎听到了什么,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变得清亮一些:“很多东西不晒一晒会生霉的,比如大米、比如衣服、比如生命。”
“放屁!”
齐格飞破口大骂:“至始至终你都是个谎话连篇的混蛋,你还欠老子好几百金币你知道吗!死了就想赖账!?”
幽魂忽然挠了挠头,但他没有说话,他当然也不会说话,毕竟亡者与生者是不能交流的。
齐格飞也没有再说话,他只是紧紧地咬着牙瞪着幽魂,像是在打架中打输了的孩子。
“计划。”
尤瑟夫忽然开口,打断了这有些让人难熬的沉默——或许是他自己也觉得有些难熬:“我很好奇你们的计划到底是怎么决定的,比如你到底是如何知道梅林决定‘死而复生’的?又为什么毫无怀疑地开始按照这个计划行动了?说实话,孩子,我很难理解你为什么会那么做,因为按照正常人的想法,没有人会理解梅林这个计划,甚至把这个计划放到故事里,人们也只会认为这是在说笑——毕竟借助尼夫海姆的力量对抗敌人,首先就得先去送死。”
“......我不知道他的计划,只是他死前在手里捏了个魔法阵而已。”
齐格飞看了一眼尤瑟夫,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梅林的所作所为都有着一定的意义,尤其是他留下的遗言——他的遗言一定和战胜你有关,所以我才那么做了。”
尤瑟夫哦了一声:“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是梅林。”
齐格飞冷哼了一声,又将目光放到了幽魂的身上:“可惜虽然我信任他,但是他辜负了我的信任。”
“可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
尤瑟夫笑了笑:“难道你不觉得这个计划太过天方夜谭了一些吗?”
齐格飞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我以为你和我一样了解他——他是梅林,那么什么天方夜谭的事情做不出来?”
尤瑟夫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幽魂,后者耸了耸肩表示自己的无辜。他摇了摇头,再一次看着齐格飞,叹息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能想想更加天方夜谭的事情呢?”
齐格飞微微一愣:“比如说?”
“比如说,死而复生这种事情。”
尤瑟夫双手负在身后,微笑道:“既然你连梅林那个无比疯狂的计划都能相信,为什么不相信他能够死而复生呢?——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死而复生好像比打败一位世界阶还要容易吧?”
齐格飞愣愣地看着尤瑟夫:“死而复生?”
“......我们还会回来的。”
尤瑟夫又一次侧了侧头倾听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点头道:“我们之间的战斗只是为了决定帝国的方向而已,但最终的目的都是对抗古神。虽然我暂时不知道怎么回来,但是既然尼夫海姆的猎魂人都说我有机会回来,那我就姑且这么相信了。”
尤瑟夫微微顿了顿,看着齐格飞眨了眨眼:“顺带一提,我可没有说过我身边的这位就是梅林,你不要瞎猜。”
齐格飞抿了抿嘴,他的脸上并没有出现笑容,但是目光之中总算是出现了些许神采:“尤瑟夫,你们会回来的,是吗?”
尤瑟夫叹了口气,忽然抬起了一只手,巨大的古钟便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尼夫海姆只是我的监狱。”
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神色有些懊恼:“打输了自然是要接受惩罚的,我的惩罚就是老老实实地去尼夫海姆的无尽大海关禁闭——该死的,这辈子都只关过别人,还是第一次把自己送进监狱。”
“但是。”
他微微顿了顿,看着齐格飞微微咧了咧嘴。
“我很熟悉监狱,所以我也很清楚该怎么越狱,并且我也有越狱的资格。”
“至少首先,我已经买通了一位狱卒。”
Part.73 属于谁的故事【六】
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终于如约而至,一如既往,冷漠无情。
阳光落在鲜血上,落在尸体上,落在断壁残垣上,落在尤瑟夫的身上,落在梅林的身后——穿过了梅林的身体。
“再看看帝国吧,我们要准备走了。”
梅林抱着手中的镰刀,老神在在地看着尤瑟夫:“老人总是会留恋自己的家园,这一点我非常理解。但是请你也多多理解一下我的工作,我还要回尼夫海姆报道呢——毕竟我这个新上任的猎魂人甚至连尼夫海姆的王都没有见过,操起镰刀就杀回来了。”
尤瑟夫背对着梅林,淡淡地道:“我以为你也还想多看看这里,并且多看看你已经重新陷入昏迷了的友人。”
“我看他干什么?如果他是一位绝世美女,我一定会死死地记住现在的这一幕;遗憾的是他并不是,他是一个体积超过我们认识的任何人的魁梧大汉。”
梅林耸了耸肩,靠在左肩的镰刀被他随手换到了右边:“更何况我们也不是回不来了,我准备把这一趟当做一次旅游,一次崭新的体验。迄今为止可还没有人去尼夫海姆旅游过,我打算在尼夫海姆写上一篇游记,回来赚他个盆满钵满......”
尤瑟夫终于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你是我见过的最洒脱的死人。”
“你应该也没有听见过其他死者的发言。”
梅林翻了个白眼:“我们已经聊了很久了,并且现在依然在继续聊天。这么看来我们这一战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展开的,我们就应该坐下来喝一晚上的酒,然后最后彼此再说服对方,第二天依然一切照旧,不论是浮士德还是加西亚他们,谁也不会死。”
尤瑟夫摇了摇头:“这不好笑。”
梅林想了想,点头赞成道:“倒也是,没有人能够预知未来,就算能够预知未来,未来也时时刻刻都在变化——更何况我们俩就算坐下来聊一晚上,最后的结果可能也只会是你突然暴起当场干掉我,最后也许依然会演化到这一步。”
尤瑟夫叹了口气,没有接梅林的话。他低头看了一眼已经再一次陷入了昏迷的齐格飞,忽然对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兰斯洛特招了招手:“把他带去疗伤吧,虽然我没有杀死他,但是放任他这么继续躺在这里,或许依然有死亡的可能性。”
从一开始到现在,兰斯洛特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他唯一所做的事情就是将自己的阿隆戴特借给了齐格飞——并非他想要置身事外,而是他很清楚,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应该去接触的层面,一只蚂蚁毕竟是无法对人类指手画脚的,胜利之前自己的指手画脚只会被人类一脚踩死,胜利之后自己就更加没有了参与到交谈之中的理由和必要。
所以他只是站在一旁,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用自己的双眼记录下这一场不会再有任何人目睹的战斗和对话。
齐格飞的状态很不好,这一点一直站在一旁的他早已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他刚才一直找不到上前带走齐格飞的机会和理由。现在尤瑟夫终于开口让他带走齐格飞,如释重负的兰斯洛特三步并作两步地便冲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抱起了血流如注的齐格飞。只是当他抱起齐格飞的同时,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望向了那个抱着镰刀的幽魂,轻轻地叹息道:“我现在到底应该说愿您安息,还是说期待您的归来?”
幽魂没有任何的反应,它很好地保持着自己不与生者沟通的规则,所以能够回答他的也只有尤瑟夫。但尤瑟夫也没有说话,他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手,然后将目光投向了天际,投向了自己能够看见的一切,那目光之中有唏嘘,有叹息,有留恋,但更多的是一种沧桑。
兰斯洛特沉默了一会儿,他单膝跪在地上,对那个幽魂行了一个最后的、最为隆重的骑士礼节,然后抱着齐格飞,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两人眼前,消失在了街角的尽头。
“我们也该出发了。”
梅林望着兰斯洛特与齐格飞的身影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之中,终于将目光抽了回来,看着尤瑟夫道:“尼夫海姆的规则已经在召回我们了,你不会现在忽然改变主意了吧?”
尤瑟夫眨了眨眼:“说实话,我可以拖延到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这样最后的胜利还是属于我。”
“那你想的也太多了点。”
梅林冷笑一声:“如果我违背了尼夫海姆的规则,那么尼夫海姆那位我现在还没有见过的王就会亲自出现来抓我回去——你认为那位王看见了你这么一个不属于生者也不属于死者的家伙,他会怎么处置你?”
尤瑟夫似笑非笑地咧了咧嘴:“别忘了,我同样代表着世界,我可不见得会输给尼夫海姆的王。更何况他也不见得会对我做什么,虽然我并非定义上的生者,但是也绝不属于该受它辖制的死者。”
梅林耸了耸肩,无所谓地道:“那到时候你们打起来了可别说我没提醒你,毕竟我们俩之所以会停手,是因为我们彼此都不愿意令这座堪称帝国心脏的雄城毁于一旦,但那位可就不会这么想了。”
尤瑟夫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叹息道:“其实你也不愿意欧内斯特被破坏。”
“那是因为你不愿意欧内斯特被破坏。”
梅林笑了笑:“如果你打算弃欧内斯特于不顾来与我战斗,那么我自然也会不遗余力地把你带去尼夫海姆——我现在代表着整个尼夫海姆的意志,一旦我们动起手来,别说欧内斯特,甚至有可能欧内斯特之外的地界都会被我们俩的力量化作一片荒野。真的走到那一步,那么整个帝国基本上就是名存实亡了。”
尤瑟夫翻了个白眼:“你甚至没有见过尼夫海姆的王,甚至只是在尼夫海姆转了一圈,甚至只是死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尼夫海姆就直接将它的意志凭依在了你的身上?”
梅林耸了耸肩:“至少现在,我觉得我的身世还挺不错的。”
“原来如此,是你那该死的出身给了你这样的特权。”
尤瑟夫叹了口气:“这不公平,你能够驾驭所有的王器,有着与生俱来的体质,还有着不逊色于任何人的头脑以及大陆上数一数二的天赋,有着来自精灵的世界树之枝,有着来自尼夫海姆的荒芜之容——而我却只有这根手杖,以及一个拒绝了我的王国。”
“关于这一点,我承认。”
梅林摊开了手:“遗憾的是,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你怎么不让齐格飞修炼到你这个年纪再和你打上一场?他今年还不到二十岁,也没有吞上个十来万人增强自己的实力,你们之间的那一战似乎也谈不上公平。”
尤瑟夫咧了咧嘴:“在油嘴滑舌的领域之内,你就是最强者。”
梅林做了个怪相,忽然转过了身,用镰刀重重地在空气里划了一刀——他身上没有闪过任何的光芒,也没有澎湃的力量自他的身体之内涌现。然而就是这么干脆利落的一刀,却在空间之中斩开了一条黑色的丝线,下一秒,这条黑线骤然扩张,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请吧。”
梅林侧着头看着尤瑟夫,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尤瑟夫微微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迈开了步伐,手杖在地面上不断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一面缓步向前,一面嘿嘿怪笑道:“尼夫海姆,嘿,传说之中的亡者国度——这个世界上还从来没有人能够留下任何关于尼夫海姆的确有其事的只言片语,虽然每个人都知道尼夫海姆的确存在,但却从来没有人真正去到过那里,因为去到过那里的都没能过回来。”
梅林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王选钟塔,以及王选钟塔旁的那座洁白的巨大的建筑,旋即轻轻地叹了口气。
因为他突然发现,王选钟塔之上,正有一老一少两个人影对着自己轻轻地摆手。
“开什么玩笑,我现在可是已经死了,难道你们一点悼念我的打算都没有吗?”
梅林有些烦躁地啐了一口,虽然他一直口口声声地说着自己不过是去尼夫海姆待上一段时间而已,但是如果真的有人这么想了,他反而却有些不高兴了起来——就像教皇和威廉一样,他们俩的理解让梅林忽然有些想把这两个家伙带上一起去尼夫海姆“旅游”一番。
当然,这种想法想一想就好,所以他又回过了头,看向了更远处不断亮起的火光。
欧内斯特里依然还有两个家伙不断地在交手,他们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王城之中的这场前无古人的战斗,只是沉浸在彼此之间那如同野兽一般的搏杀之中。只是是否真是如此,梅林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当天空之中的血色消失尽殆的那一刻起,就代表双方之中已经有一方已经获胜了。而格里高利和贝奥武夫之所以没有出现在这里,理由自然也显而易见。
他们双方都不愿意面对这一切——一者不愿意面对失败,一者不愿意面对利用了自己的过往挚友。
“尼夫海姆的猎魂人阁下,我们还在等什么呢?”
黑洞之中的尤瑟夫带着嘲弄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他双手按在自己的手杖之上,看着梅林古怪地笑道:“催促我的是你,现在对这个世界念念不忘的也是你——当然,你现在要改变主意也不算迟。”
梅林摇了摇头,转过身看向了尤瑟夫。
他没有抬脚,只是看着站在黑洞之内的尤瑟夫,轻轻地咧了咧嘴:“帝国拒绝了你。”
“你不用拿这种话来刺激我。”
尤瑟夫冷哼一声,有些烦躁地道:“愚者始终不愿意接受智者的领导,我本以为帝国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只不过我还是看错了。那不算是什么大事,既然帝国不愿意接受,那么我便按照帝国的愿望放弃我的计划,至始至终,我都愿意为帝国奉献我的一切。”
梅林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怪异:“你认为帝国拒绝了你。”
尤瑟夫忽然轻轻地眯了眯眼:“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帝国是你最大的弱点,或者说是你最为在意的东西。”
梅林抱着镰刀,没有半点打算迈开脚步的意思:“当然,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不是弱点,只是你应该也很清楚,任何人只要有了在意的东西,那么他就一定会有弱点——在意的越厉害,人就越容易为此失去理智,越容易判断失误。”
尤瑟夫轻轻地用手杖点了点地面,低声道:“我判断失误了?王器选择了你,并且突然出现在了你的身边,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很多事情了。我对于王器的了解程度远胜于你,王器这种东西从来不会随意地改变主人,能够掌握它的只有它自己选择的主人才对。国王虽然能够影响王器,能够从王器的持有者手中夺走王器,但绝不能将王器据为己有。”
梅林挠了挠头:“王器本来在卡斯兰的手中。”
“而卡斯兰在斯图加特的视线之内。”
尤瑟夫皱了皱眉:“斯图加特绝不会从卡斯兰的手中夺走王器的,卡斯兰不会同意,斯图加特也不会那么做。除非——”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脸色忽然变得有些扭曲了起来。
“梅林。”
尤瑟夫咬紧了牙,这是他第一次露出如此愤怒的神色:“该死的,你居然骗我!我根本就没有被帝国拒绝,之所以王器会出现在你的手上,根本就是因为帝国现在的王不是斯图加特,卡斯兰和你们那个新王早已暗中——”
黑洞骤然闭合,尤瑟夫的声音消失在了天地之中。
“所以啊,臭老头,你明明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位王者,为什么要做这种只有冷酷无情的帝王才会实施的事情呢?”
梅林慢条斯理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悠然地回过了头,看着天空之中的阳光叹息道:“如果我的对手是斯图加特,他一定不会被我的谎言蒙蔽的。那位陛下永远都是如此,霸道且骄傲,有人反对就改变那个人,帝国反对就彻底改变帝国——那才是真正地该来实施这个计划的人,臭老头。”
一只翠鸟落在了梅林的身体上,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闭上了眼的银发精灵,以及精灵脸上那几点尚未抹去的猩红。
身体的主人挠了挠头,看着自己那被和煦的阳光包裹其中的身体叹了口气。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抱着镰刀缓缓地蹲在了自己的身体旁,看着那具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耀眼的冰冷身体,然后忍不住抬起了手,摸了摸罩在羊头面具之下的自己的鼻子。
“嗯,果然我长得很帅。”
——翠鸟歪着头看着自己的身侧,有些疑惑地轻轻鸣叫了一声。
那里空无一物。
Part.74 属于谁的故事【七】
“......输了。”
罗根坐在马车之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天空中的暖阳。
德雷克端着红酒,漫不经心地道:“哦?”
“原来世界阶——也是会输的。”
罗根脸上泛起了一丝苦笑,他缓缓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纤细修长、只是再也无法动用丝毫魔力的双手,低声喃喃道:“居然输了?为什么会输?到底是怎么输的?”
厚土同样坐在马车里,此时马车的气氛有些压抑,并且不止是马车之中,整支军队都有些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发出半点声响——军中禁止喧哗,这一点是军令不错。可是如果一支军队在没有进入战场时就已经安静到了这个程度,那只能说明这支军队里的每个人都背负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看来你们也输了。”
德雷克脸上露出了几分有些神经质的笑容,他用和水一般的姿势将那本来应该细细品尝的美酒一饮而尽,旋即在马车里站起了身,将脸凑到了低着头的罗根面前咯咯笑道:“你们也输了,算计来算计去,结果最后还是输了,这简直是我看过的最有意思的喜剧——现在留在这里的只剩下了一支被刚才那个死胖子一番话吓破了胆的军队,一个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的所谓‘将军’,一个众叛亲离孤身一人的魔法师,还有一个变成了废人的掌灯人!”
他忽然仰着头,爆发出了一阵大笑,他那张有些瘦削的面孔之上满是讥讽,不知道是在讥讽自己,还是讥讽厚土,或是讥讽罗根,亦或是三者都有。
“......好了,两位。”
笑声忽然戛然而止,德雷克面色一肃,又缓缓地坐回了椅子上:“你们也看见了,现在天已经亮了——罗根先生,天亮了代表什么?”
罗根没有说话,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德雷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如闪电一般地拔出了腰间的刺剑,随手便把剑钉在了罗根的手臂之上——他的动作实在是太快太快,也太过出乎意料,鲜血在罗根的手臂上刹那间便汇聚成了一条小溪,于一片死寂之中一滴滴地落在了地面上。
“罗根先生。”
德雷克微笑着看着皱紧了眉头面色苍白地回过了头来的罗根,一字一顿地道:“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至少现在不是——而您现在也不是过去那位掌灯人了,您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微微顿了顿,叹息道:“普通人,总该是要有点自觉的。”
厚土霍然起身,盯着德雷克微恼道:“德雷克阁下,他毕竟是——”
“厚土阁下,他背叛了你们,并且他现在已经输了——失败者在我这里没有人权,尤其是一位没有任何战斗力的失败者。”
德雷克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当厚土和他的目光交汇的一刹那,他才发现这位风度翩翩优雅矜持的贵族将军此刻的目光到底有多么可怕:“但我们还没有输,我们也不能输。他死也不过是他一个人死而已,但一场战争,尤其是一场内战,失败者绝不是死一个人那么简单。”
他那双猩红的眸子渐渐恢复了本来的湛蓝色,这位身材瘦高的将军叹了口气,拍了拍厚土的肩膀:“阁下,我们没有退路,不论是你们法师塔,还是我们贵族议会。如果我们失败,那么等待我们的结局就只有毁灭。”
“他说得对。”
说话的不是厚土,反而是正慢慢地将刺剑从手臂里抽出来的罗根:“你们没有退路,因为你们的目的始终是为了推翻帝国。不成功,便是死,这是你们唯一的结局。”
厚土怒目圆瞪,盯着罗根咬牙道:“如果不是你的临阵背叛,我们现在应该已经坐在国王城堡里庆功了!”
德雷克的剑锋穿透了罗根的手臂,那样的伤势并不轻,从罗根那血流如注的手臂之上就能看的出来。只是他仿佛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的痛楚,他叹了口气,缓缓地道:“背叛?我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你们的阵营,我也对推翻帝国毫无兴趣,那又怎么能够被称之为背叛呢?”
他嗤笑了一声,抓着刺剑的剑锋,将剑柄递给了面色阴晴不定的德雷克。
“天亮了,代表着的是尤瑟夫战败了。”
德雷克接过了剑锋,看着罗根缓缓地道:“不止是尤瑟夫战败,王城里另外那一股可怕的气息同样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此前那犹如巨龙的威势也消失得一干二净——这意味着,那位王城里打败了尤瑟夫、或者说和尤瑟夫同归于尽了的强者已经不见了,甚至连化作了巨龙的齐格飞,似乎也失去了战斗能力。”
他盯着罗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我说得对吗,罗根先生?”
“完全正确。”
罗根叹了口气:“并且你看看窗外,城墙上又一次挤满了军士,和刚才亚诺抛下了那番话以后的场景完全不同——刚才城墙上空无一人,是因为他们没有必要再在这里防守了,以那家伙口中的‘世界阶’的实力,随手就可以把你们这几万人化为灰烬;但现在,他们又一次开始了防御,这代表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德雷克眯了眯眼,他没有去看窗外,因为他早已看见了城墙上的变化。
他只是想得到一个肯定,一个佐证自己的推断的肯定。
他似乎已经没有之前那么自信了,或许是因为压力,又或许是因为对于胜负的患得患失。
“看住他。”
德雷克拍了拍厚土的肩膀,转身走向了马车车厢的大门:“接下来我们还有一场硬仗,您是我们仅剩的强者——王城一触即溃,只要我们能够与剩下的掌灯人们以及贵族骑士们汇合,胜利就会属于我们。”
厚土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了一个并不如何灿烂的笑容:“天平向我们倾斜的时候出现了罗根的背叛,尤瑟夫与那位神秘强者让我们连一丝反击的想法都没有;天平向他们倾斜的时候,那两位却双双消失在了王城里,同归于尽的可能性超过九成——世界总是那么奇妙,这或许就是命运吧。”
德雷克握住了车厢的门把手,叹息道:“我只希望,接下来不要再出现什么变化了。”
“那多没意思。”
沉默不语的罗根忽然闭上了眼,轻声道:“没有人能够掌控命运。”
“——你错了。”
一个温和的中年男声忽然响了起来,突兀至极。
那声音来自于车外,来自于万军从中的车外。
德雷克的瞳孔微微一缩,忽然闪电一般地松开了门把手,退到了霍然起身的厚土身边。而就在他松开门把手的一刹那,紫色的孢子在刹那间自车门的中心顿时扩散了开来,只在顷刻间,那紫色的孢子便吞噬了整个车门,旋即与车门一同粉碎爆裂,化作了空气之中的紫色雾气!
门外,一个带着眼镜、手中抱着一本牛皮大书、穿着古式西装的紫瞳中年人面带微笑,叹息道:“有人能够掌控命运,只是就算掌控了命运,也依然会败在他人的手中。”
车内鸦雀无声,车外只有那个奇特的中年人。那中年人分明站在万军从中,然而那些军士们仿佛都没有看见他一般,离他最近的那名护卫甚至和他只有十步之遥,然而却仿佛根本没有看见他、也没有听见车门爆裂的声音一般。这个中年人就像是只存在于他们三人的世界里,而其余在场的众人,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发现他!
德雷克的面色有些苍白,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自己刚才握住门把手的手,想要确认一下自己的手上有没有同样沾染上那紫色的孢子。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将目光收回来,那中年人便又一次微笑着道:“别看了,我只是想打开你们的大门而已,因为我的目标可不是你——更何况,我的幽邃症候群可不是能够用肉眼判断的东西,谁知道它刚才有没有种在你的身体里呢?”
他微微顿了顿,目光穿越了德雷克,落在了面色惨白的厚土与瞳孔几乎缩成了一个点的罗根,忽然露出了一个有些狰狞的笑容:“好久不见,法师塔的两位。蚀水、凛风以及暴岚都已经死了,只剩下你们俩了吧?”
厚土握紧了拳头,咬牙道:“该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