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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之誓全文阅读

作者:瘸腿策士     命运之誓txt下载     命运之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Part.45 其之二 代表着绝望与混沌

    外神是什么?

    梅林很多时候都在扪心自问,自己对于外神是否真的足够了解。虽然他们现在在这里气势汹汹地抵抗着这些古神种与外神,但是从本质意义上来说,梅林并不认为外神侵入大陆是什么值得义愤填膺的事情。

    弱肉强食,一花开一花落,这本就是最基本的规则。

    只是作为多伦斯大陆的一员,人们往往无法坐视古神种毁灭掉这一切——在这样的重压之下,纵使是最懦弱的人也会忍不住举起手中的木棍与古神种拼个你死我活,因为这片大陆是生他们养他们的土地。

    ——可是自己,真的算是这片大陆的一员吗?

    梅林看着眼前面色诚挚的信使,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勉强。

    “你应该很清楚,孩子。”

    信使叹了口气,语气之中满是落寞和惋惜:“我们不是敌人,从来都不是,甚至人类与我们本来也不是敌人。我们要生存,所以我们需要吞噬掉足够的空间与意识,以及一些我很难用你们的语言向你叙述的东西;你们也需要生存,所以你们会吃掉猪牛鸡鸭,会采摘你们的农作物,会砍伐掉森林来修建自己的房屋,虽然在那砍伐的过程中会令得本来生活在森林里的生物生灵涂炭——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就像是你作为一位人类,正在努力地为你们圈养的家畜发言,想要保护它们一样。”

    梅林轻轻地咳了咳,低声道:“这个世界上的确有这种人,这不是什么值得去抨击的行为。”

    “但现在,我们已经快要饿死了——人类在马上就要饿死的时候,还会有保护自己家畜生命的人类存在吗?”

    信使抬头看着天空之中,有些惘然地道:“我们在你们的天堑要塞以南安分守己了三百余年,就是不愿过早地与你们战斗,因为虽然你们只是下等生物,但你们同样是有意识有感情的生物——我是古神之中的三柱外神之一,是被你们称之为【信使】的外神,我曾经与人类这一种族打过许多次交道。出于我个人的意愿,我并不愿意残忍地杀害任何有情感的生物,因为我能够看到你们的悲痛与愤怒,那样的情绪总会令我彻夜难眠。”

    “如果不是出于无奈,我们本来也不想入侵这里。”信使低下了头,那张英俊的面孔上满是悲伤与哀悼,“可是如果不这么做,我们就会灭亡。”

    法洛斯的脸色倒是毫无变化,梅林脸上的笑容也并没有多少变化,然而齐格飞却不由得有些沉默。

    他能够听出信使话语里的那股浓浓的哀伤,甚至他能够感受到信使说话时的那种无可奈何与悲痛——他们只是为了生存而来到了这里,就像人类为了开垦土地而驱赶或是杀害了本来生活在那片土地之上的生物一般,都不过是这个世界最基本的规则而已。

    梅林摇了摇头:“为了生存而不断毁灭其他生物的种族,本就是一种不该存在的生物。”

    “这话就有些荒谬了,任何食肉动物、甚至任何生物,都会为了生存而不断毁灭其他事物的。”信使摇了摇头,就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一般,“在我的观察之下,我发现这片大陆上最不应该存在的反而是你们人类才对。在你们没有出现之前,所有的生物都以一种相对平衡的状态共存在这片大陆上,就算是你们这里最为强大的龙族也绝不会无脑地将土地据为己有;反倒是你们人类,只要是适宜你们生存的土地,你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划到自己的麾下,如果不是精灵之森里的精灵太过强大、极北山脉里又实在不适合人类居住,我估计你们也不会放过那里的。这么看来,最不该存在于这里的不是我们,反倒是你们才对。”

    “或者说,他们。”

    信使顿了顿,看着梅林继续诚恳地道:“你不是人类,孩子,从来都不是。”

    梅林笑了起来,那笑容很平静:“与那无关,我在这里有太多的牵挂。”

    “牵挂不足以成为你的桎梏,更何况你的牵挂不过是在短短的几年之内形成的,据我所知,你从精灵之森里出来到现在应该还不到十年才对。”

    信使似乎依然没有放弃说服梅林,他死死地盯着梅林,语气愈发诚挚:“孩子,你的生命会很长很长,长到足以观望到一个王朝的兴衰。但你所牵挂的那些人则不同,他们无法陪伴你太久,百年的时光对于我们而言都不过是一瞬之间——迟早都是要分别的,你现在和他们分别或许还少些痛苦。”

    梅林看着信使的眼睛,没有说话。

    “直视我眼者,将看到这世间最不可触及的禁忌。”信使没有移开目光,而是看着梅林微笑道,“但你不但没有看到,也没有因此发狂,那就说明对于你而言,这世间没有禁忌,也没有值得疯狂的知识——这已经很明显了,孩子,你与我们是同类,拥有着足以触碰禁忌的魄力与精神,你生来就是我们这一方的同伴。”

    梅林依然没有说话,而是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做出了握手的动作。

    信使的笑容微微一僵,他低下了头,看着梅林的右手轻声道:“我可以将这个动作视为一种拒绝吗?”

    梅林微笑着摇了摇头,诚恳地道:“我从来没有和别人握过手,这是一种善意的表达。”

    信使抬起了头,轻轻眯了眯眼:“如果你换一只手,我会很乐意与你握手。”

    “......也就是说,我的右手对于你们这些外神而言同样是一种威胁?”

    梅林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失望:“这么说来,我们不能算是同类。”

    “但对于这个世界的生物而言,你那来自于尼夫海姆的力量才是更大的威胁。”信使收敛了表情,认真地看着梅林,“就算我们触及了你的右手也只会受创,但并不会致死,你那纯粹的死亡还无法定义同样纯粹的我们。但对于他们而言,就算是再强大、再无敌的人类,也无法接触到你那只右手——因为从理论上来说,你的手,就是尼夫海姆的大门。”

    梅林收回了自己的右手,在自己的眼前摆了摆:“可惜,那这么看来,你们和人类的区别也并不是很大。”

    信使看着梅林,终于缓缓地叹了口气:“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认为的话。”

    梅林缓缓地退了一步,退到了齐格飞与法洛斯的身边,看着信使平静地道:“似乎我们之间的交涉不是很成功。”

    “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我们交涉。”信使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埃,轻声道,“很可惜,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迎接过新的成员了。你的眼界太过狭隘,你也太过感情用事了一些,如果你能够看得更远一点,你就会明白我是真的在为你好。”

    ——刹那间,那股悲哀、忧愁、诚恳、一切一切的情绪都消失了。

    信使拍了拍身上的灰,于是本来缠绕着所有人的那股情绪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那种极具感染力的情绪来得便很突兀,齐格飞本来以为自己之所以会出现那样的情绪不过是因为信使的话语太过具有感染力而已,但现在看来,那显然不是那么简单。

    这个被称之为【信使】的外神,本身就能够轻而易举地影响到他们的情绪。

    “我知道你们将希望寄托在库库尔坎的身上。”

    信使向前走了一步,他的脸上依然带着爽朗的笑容,只是回应他的是梅林身边的两柄出鞘的利剑:“如果库库尔坎的本尊来到了这里,我现在一定会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毕竟他是犹格的目标——可是他不过是凭依在了这里而已,这里可没有能够让他大显神通的躯体。”

    他抬起了一只手,隐隐约约的尖叫与哭嚎骤然在他的身边回响了起来。

    他的身后忽然涌现出了一团团黑雾,黑雾聚集收缩在一起,在他的背后凝成了一个诡异的黑色球体。这颗黑色的球体并不算大,并且梅林也并未在其中感受到什么力量,但每当梅林的目光触及到那颗黑色球体之时,他的耳边却总会骤然响起绝望凄惨的哭嚎与尖叫!

    “那么,趁着潮汐尚未完全涌现,我就先来找点乐子吧。”

    信使咧了咧嘴,洁白的牙齿闪耀着森寒的光芒。

    “我是三柱外神之一的【信使】——代表绝望,代表混乱,代表蠕行之混沌。”

Part.46 其之二 如何与神战斗【上】

    巨大的圣者镜表面泛起一阵幽暗的波纹,只是很快那波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开始和那些外神交手了吗?”

    莱昂纳多和莎士比亚站在距离圣者镜最近的位置处,前者看了看那面巨大的古镜,又回头看了看围在一起的约书亚等人以及最中心那面不断散发出刺眼光辉的石碑,咽了口唾沫低声对身边的莎士比亚道。

    莎士比亚正低头在自己手中的大书之上奋笔疾书着什么,只是莱昂纳多看得很清楚,虽然他的那根羽毛笔不断地在纸张上勾勒出一道道笔迹,但是事实上却什么字迹都没有留下——那或许是因为莎士比亚还没有发现自己的鹅毛笔已经没有了墨水,又或许是因为他本来就是这么记录自己的见闻的。

    许久没有收到回复的莱昂纳多裹了裹自己身上的鲜红色大袍,小心地推了推莎士比亚:“你觉得,我们真的能够打败古神吗?”

    “莱昂纳多·达·芬奇爵士,请您看清楚自己的实力。”

    莎士比亚终于叹了口气,合上了自己手里的大书:“你应该说的不是‘我们’,而是‘他们’。我们的戏份已经结束了,因为我们能够做到的事情就只有为他们复制出图腾,令羽蛇神的降临成为可能——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是一场血战,一场与外敌之间的血战,拳拳到肉刀刀带血的血战。遗憾的是,那样的血战与我们几乎毫无关系,理由很简单......”

    他咂了咂嘴,举起手摆了摆自己手上的鹅毛笔:“我们的实力太差,就算我们是八阶的魔导师,在这样的战斗之中能够起到的作用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毕竟我们不是梅林,那家伙脑子里的想法随时都可以化腐朽为神奇,而我们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的却是我们手中的笔。”

    莱昂纳多勉强地笑道:“那我们站在这里岂不是毫无意义?”

    “如果他们战败了,那么接下来该牺牲的就是我们了——只要能够拖住那未知的敌人一秒,那么我们都起到了作用。”莎士比亚脸上带着无所谓的笑容,仿佛站在这里准备送死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一般,“不过话又说回来,敌人来的速度比我想象之中还要更快,听齐格飞阁下说过,外神们自称【全知全能】,虽然我对这样的称号嗤之以鼻。但是就目前的表现来看,敌人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这里,显然已经发现了这里对他们产生了威胁。”

    莱昂纳多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他们三个人现在不是很危险?”

    “造物主在上,我的朋友,现在还有谁能说自己是安全的?”

    莎士比亚有些无奈地拍了拍莱昂纳多的肩膀:“现在对于我们而言,这或许反而是最大的好消息——外神感觉到了威胁,所以来到了这里与梅林他们交上了手。换言之,羽蛇神阁下与乌洛波洛斯的结合体的确能够对外神产生威胁,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们完全可以对这里嗤之以鼻。”

    莱昂纳多想了想,眼睛微微一亮,有些紧张地道:“也就是说,只要我们能够坚持到仪式结束,我们就能够开始反击?”

    “外神的好奇心很重,并且他们没有艺术的概念,或许我们俩还能通过别的方式拖住他们一会儿——只要拖到那一刻,我们,以及人类,就都能够得救。”

    莎士比亚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勉强。他深吸了一口气,旋即回过了头,对着大讲堂内的人们高声道:“各位,我们还需要争取多少时间?”

    “十分钟。”

    回答他的居然是约书亚,只是约书亚的声音听上去和平日里有些不同,他的语速快了不止一倍,话也多了不少:“梅林的想法很不错,陛下将帝国的象征更换成了羽蛇神,这让整个帝国的信仰之力全部汇聚在了他的身上。只要再有十分钟,羽蛇神就能够彻底掌握住这份力量,然后我们便会立刻召唤乌洛波洛斯,让他凭依在衔尾蛇的身上。”

    “所以,让门口那个半龙杂种和精灵杂种再多坚持一会儿!”

    羽蛇神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这位远古的“神灵”此刻的语气竟是难得地出现了些许凝重:“既然这个王国视我为信仰,那么我自然该担当起守护神的职责——十分钟,只要十分钟,我就能够让那几个家伙狠狠地吃个大亏!”

    莎士比亚回过了头,看着莱昂纳多咧了咧嘴。

    那不叫笑容,因为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十分钟——我们现在好像只能祈祷,他们能够撑到十分钟以后了。”

    莱昂纳多也露出了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可是,我们好像只能向我们这里这位极其不靠谱的神灵祈祷啊。”

    ......

    ......

    轰!

    齐格飞的巴姆鲁克重重地轰击在地上,只是那剑距离信使至少还有三步的距离远。与此同时,齐格飞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甚至连握剑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了起来。

    信使打了个呵欠,或者说模仿着人类的样子打了个呵欠:“你在我面前表演了那么久,却连让我移动一步的资格都没有,甚至连我的身体都没能触碰到——我觉得有些无聊了。”

    齐格飞咬了咬牙,盯着信使的面孔一字一顿地低声道:“怎么做到的?”

    他确定自己每一次都瞄准了信使,确定自己的每一次攻击都没有任何留手,但是他却不知道为何,自己的所有攻击都偏离了方向,或者说在他即将攻击到信使的那一刻偏离了方向。他想起了尤瑟夫,想起了尤瑟夫那种被他称之为【命运】的力量,那种力量让他一度感觉到绝望与无力——而眼前的这一幕,与那次交手何其相似!

    “不懂就问,我喜欢这种品质。”

    信使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微笑道:“我只是让你感觉到了恐惧而已,让你不由自主地移开了剑锋——就像你们在用武器伤害自己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收上几分力,攻击自己的朋友和亲人时总会不由自主地犹豫一般,就这么简单。”

    “不过当然。”

    他说着说着,忽然抬起了一只手,将无数的剑光轻描淡写地撕碎成了碎片:“这种方式对于一些冷酷无情的家伙没有意义,这位看上去非常美丽的武者就完全不受我的干扰。”

    “真是感谢您对我的称赞。”

    法洛斯的脸上又一次涌现出了病态的潮红,只是他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惊惧。他刚才已然是全力出手,那澎湃汹涌的剑痕甚至足以将空间斩开裂缝,但信使却只是抬起了一只手,甚至连剑痕都尚未触及到,便轻描淡写地摧毁了他的攻击!

    “万物归一者最擅长的便是空间与时间的力量,你用它的能力来尝试攻击我,这可差点让我笑出了声。”

    信使回过了头,看着法洛斯摇头叹息道:“不过你的水准太低,刚才那一下如果让犹格来,或许连我背后的这座城市都会被夷为平地吧?”

    澎湃的龙息猛然擦着信使的身体而过,在远处的王城高墙之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凹槽。信使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王城高墙上的凹槽,吹了个口哨道:“想法很不错,既然身体的攻击无法攻击到我,那就通过远距离的攻击方式来对我进行妨碍,毕竟我总不能让一道龙息感觉到恐惧。可惜的是,既然我等全知全能,我自然也早已料到了你的想法。”

    齐格飞咬紧了牙关,又一次张开了自己的嘴——只是下一秒,他的身体猛然一震,双眼之中顿时闪过了惊骇之色!

    一直站在原地的信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恐惧会累积,会叠加。”

    信使带着笑意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他的声音并没有变,似乎他根本就没有移动一般:“任何有情感的生物都会产生畏惧之情,而这份畏惧会令他们刻意去逃避那些他们所畏惧的东西——食草动物看见食肉动物会逃跑,食肉动物看见火焰会逃跑,人类会逃避鲜血与死亡,这一切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因为逃避才是最容易解决问题的办法。”

    “你刚才在想,难道我已经移动了吗?”

    “不,我没有。”信使的声音微微一顿,语气里带着遗憾之情,“我只是让你感觉到了畏惧而已,你在畏惧我,所以你在逃避我。你的视觉已经在这种畏惧之下产生了下意识的反应,它屏蔽了我的身体,让你无法看见我到底身在何方。”

    齐格飞怒道:“我绝不会畏惧你这样的家伙!”

    “我知道你没有,但是你的身体却提前你一步做出了反应。”

    这一次,接话的却是一直没有动手的梅林。他的声音自齐格飞的身后传来,伴随着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

    ——而这破空之声的目标,齐格飞骤然发现,那竟然是自己。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齐格飞猛然向左侧一闪,险之又险地避过了十余根重重插在地上的结晶尖锥。那尖锥是锁链构成的,显然是梅林通过奥术改良过的结晶魔法,换言之,他这一次攻击之中毫无任何留手的想法。

    因为那十余根奥术结晶尖锥的力量,就算是以齐格飞的身体也很难毫发无伤地扛住。

    他是真的在攻击齐格飞。

    齐格飞回过了头,看着梅林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疯了吗?”

    “我刚才想了想。”梅林诚恳地摊开了双手,看着齐格飞认真地道,“我打算加入外神。”

    齐格飞的瞳孔几乎缩成了一个点,他缓缓地打直了身体,握着剑看着梅林沉声道:“告诉我,你是认真的。”

    “我当然不是认真的。”

    梅林忽然笑了起来,指着面孔由于愤怒而微微有些发红的齐格飞笑道:“但是你以为我是认真的,所以你很生气——而愤怒这种情绪,却能够很好地冲淡恐惧。”

    齐格飞愣了愣,忽然转过了头,看着脸上带着几分惊讶的信使沉默了一会儿,便又一次抬起了手中的巴姆鲁克。他背对着梅林,有些恼怒地低声道:“你下一次能不能别演得那么真实?愤怒会让人失去理智,而我刚才的确非常愤怒!”

    “如果太假了的话,那就无法激起你的愤怒了。”

    梅林看着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信使,鞠躬微笑道:“你看,我也很擅长调动情绪,我们俩果然很像同类。”

    “我同意。”

    信使也笑了起来,那张英俊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丝嘲讽。

    “所以现在,我准备先出手解决了你。”

Part.47 其之二 如何与神战斗【中】

    人的目光代表着很多的东西。

    梅林可以从目光之中看到一个人的情感,也可以看出这个人当前的状态——目光明亮往往代表着精神饱满,而晦暗的目光不是代表着身体不好就是另有隐情。

    他也见过那种通过自己的双眼去战斗的人,并且这样的人并不算少数。抛却怜悯那种眼见为虚的能力以外,甚至梅林自己都可以算是在通过双眼去战斗的人——他能够看穿别人的企图和打算,这样的能力虽然说起来并不怎么特别,但它的实用价值却绝不逊色于眼见为虚。

    只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像信使那样的目光。

    他们的目光接触,而接触的一刹那,他看到了许多。

    沧海桑田。

    世间万物。

    一切不可明说的事物。

    以及难以被解释的禁忌。

    他看到了生着双翼的地精,一手按着砧板,一手持着菜刀,带着悲哀的表情精致地处理着放在砧板上面带微笑的龙族。

    他看到了正在地面上行走的公牛,公牛的后蹄化作了人类的双腿。这头公牛穿着精致的礼服,手持一杯红酒正和身边只剩下了半个身子的山羊谈笑风生。

    他看见了一只巨犬,巨犬戴着一副眼镜,在房间的天花板上走着张牙舞爪的舞步,每一步都留下了一个血红色的脚印。

    他看见了被装在罐子里的人类,看见了许多被装在罐子里的人类。他们彼此之间正兴高采烈地谈笑着,仿佛自己现在的状态就是他们所熟悉的那样。忽然间吹来一阵微风,吹倒了一个罐子,于是罐子与地面接触,陶瓷的碎裂声就像是最凄厉的惨叫,罐子内的五脏六腑瞬间倾洒了一地,带着暗红色的液体。

    他看见自己的身体正在渐渐扭曲,但这份扭曲却是那般的合理,甚至他找不出任何一点违和感。仿佛与生俱来,他的身体就应该是这幅模样,而不是现在的人类外形。

    他看见——

    嗡!

    灰色的痕迹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世间尽数坍塌。

    于是一切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信使略带嘲弄的目光,以及身边面色凝重手持长剑的法洛斯。

    “醒了?”

    剑光并未敛去,但法洛斯微微颤抖的右手却让那剑光多少显得有些模糊不清。法洛斯面带讥讽地看了一眼梅林,咳了咳冷笑道:“你差点就被那家伙一眼看死了,看来你的实力始终是一个大问题啊。”

    “......听上去我似乎应该对你道谢。”

    梅林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叹了口气:“你切断了他的目光?居然能够做到这种事?”

    “我切不断目光,就像我不可能用剑斩断水流一样。”法洛斯咯咯笑着,脸上的苍白之色更浓,“但我能切断传递目光的媒介,就像我可以斩开空气,让河流暂时断裂一般——我斩开了空间,所以你才能从他的目光之中逃出。”

    “但你这么做反而是让他功亏一篑了。”

    信使大笑了起来,看着梅林叹息道:“有勇气,你居然敢直面只有我们所能看见的禁忌,难道你打算借此来彻底认清楚我们?”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也是精灵族的古话。”

    梅林看了有些发愣的法洛斯一眼,摇了摇头道:“我的确打算这么做,可惜我看到的只有一群光怪陆离的幻想。你刚才用目光向我传递的应该是你们的‘知识’,人类无法理解的知识。可惜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人类,我还可以处理你传递过来的那些情绪和概念。”

    法洛斯脸上那病态的红晕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向后退了一步,低声道:“我是不是破坏了你的计划?”

    “也不算,如果你不出剑的话,那家伙也会发现我只是在吸收他传递过来的知识而已。”梅林摊开了手,微笑道,“如果被他发现了,他一定会加大自己的力量,用禁忌知识彻底地摧毁我的理智。如果他真的那样做了,那么现在你们的身边一定会多一头怪物的。”

    信使抿了抿嘴,微笑道:“这谁知道呢?我不认为你会这么容易地被我同化。”

    “但你已经同化了很多人,城里多出那么多怪物,总不可能与你毫无关系吧?”梅林举起了自己手中的繁荣之貌,看着信使叹息道,“这下我大概就明白了,我本来还很好奇,古神种到底是怎么在几天之内彻底摧毁那样强大的古帝国的——摧毁古帝国的不完全是你们,而是你们所变化的如此之多的怪物。”

    他微微顿了顿,繁荣之貌上闪过了一道绿色的光辉:“探寻深渊者终将被深渊所吞噬,屠龙者终将变成龙,这本就是一个道理——不过我的运气不错,我没有被深渊吞噬,没有被我所看到的一切所吞噬。”

    信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谁知道呢?”

    他刚才也说过这句话,但是这两句之中的情绪似乎截然不同。

    “既然我没有被吞噬,那么我当然就可以用我所看到的知识来对你造成一些麻烦了。”

    梅林也没有太过在意信使刚才的那句话,他一只手举着繁荣之貌,右手却缓缓地抬了起来:“我刚才看到了许多东西,有空间,有时间,有争吵,有纠纷,有混乱,有战争......”

    “但却没有生命与死亡。”

    信使叹了口气,看着面色微微一变的梅林,接过了话:“所以我们的能力之中,并没有生命和死亡的能力——我们可以制造生命,也可以制造死亡,但那不是我们的能力。就像火焰本身只是一种元素,但火焰并不代表破坏。”

    梅林的笑容忽然间变得有些勉强:“全知全能?”

    “既然全知,那么你的小心思当然瞒不过我的眼睛。”

    信使漫不经心地挑了挑自己的指甲,悠然道:“我不但知道这一点,我还知道你认为我们是一群非常骄傲的神,因为神都很骄傲。你认为就算你发动了攻击,我们也只会不闪不避地硬接你的进攻,因为如果我们在你的面前让步了,那会显得......非常丢脸。”

    “你错了。”

    信使忽然放下了自己的手,微微叹息道:“我承认,我们的确非常骄傲,毕竟人类也不会因为蚂蚁的攻击而逃跑。但你不同——你可不是人类,而是我们的同类。”

    他抬起了一只脚,然后向前踏了一步。

    “我动了。”

    信使看着梅林,微笑道:“可是,那又如何?”

    梅林的脸色,顿时变得与法洛斯一般苍白!

Part.48 其之二 如何与神战斗【下】

    ——实力的弱从来不是桎梏自己的理由。

    弱小只是假象,梅林很清楚这一点。许多人会用常识去判断一件事,比如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一定打不过身强力壮的男人,比如一颗鸡蛋从十楼掉下去一定会砸得粉碎,比如烧开的热水会烫伤人。这些都是常识,生活中证明了无数次的常识。

    常识,该死的、充满欺骗性的常识。

    如果小孩的背后藏着一把枪,如果鸡蛋落到了一堆棉花里,如果烧开的水里加了某种物质导致其沸点降低,那么上述的所有常识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就像梅林一样。

    在许多强者眼里,他就是那个孩子,而诸如主教、狄卡兰、二号等人就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身强力壮的成年男人。然而最后的结果众所周知,他们死了,梅林还活着,他们以为自己随便一拳就能把这个孩子打成一个脑瘫,可惜这个想象最后也没能变成现实。

    但显然,信使并没有这么想象。

    所以他向前走了一步,干脆利落的一步。

    他的意思很明确——他不会小看梅林,就算梅林只是一个七阶的魔导师。

    “我其实很好奇你们到底在里面和库库尔坎谋划着什么。”

    信使忽然笑了起来,他身上针对梅林的杀机在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般:“既然我们全知全能,我们也自然之道库库尔坎的名字,知道你们通过莎士比亚几人的钻研,成功复刻出了图腾,让库库尔坎重新出现到了世界上——可是那没有任何的意义。甚至就像我刚才所说的那样,库库尔坎本身也是我们的目标,犹格对他很感兴趣,能够让它感兴趣的事物很少,甚至可以说库库尔坎是唯一一个。”

    “换言之。”

    他看着梅林,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然后抬头看向了天空中的死海黑潮:“你们就算唤醒了库库尔坎,也不会改变你们的结局——他很棘手,但还不足以被称之为巨大的威胁。”

    “......还说那么多干什么?”

    梅林的目光深处忽然闪过了一丝奇异,只是他掩饰得很好,或许是因为信使恰好抬头看向了天空,那抹异色居然连信使都未能发现:“你想表现你的闲庭信步,还是在证明自己的确没有把库库尔坎放在眼里?——说实话,我的朋友,这两种做法都没什么意义,他们俩理解不了,我理解了也不会受到影响。”

    信使低下了头,重新看着梅林微笑道:“都不是。”

    梅林扬了扬眉还未来得及说话,信使便侧过了头,看着自己两侧的法洛斯与齐格飞微笑道:“我没有用禁忌知识去攻击你们。”

    齐格飞没有说话,法洛斯冷哼了一声,但也没有反驳信使的所言。

    “人类有史以来最杰出的武技天才,齐格飞。”

    信使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向了齐格飞,而他刚刚举手,齐格飞便如临大敌地摆出了防御姿势——这并非是由于齐格飞过于胆小谨慎,而是信使的手段实在是太过诡异,他们刚才已经不止一次中了他的招式,甚至梅林只是与他目光接触便差点变成了他们的同伴,这由不得齐格飞不小心谨慎一点。

    “单纯从剑技上来说,这世间最精妙的几人之一,法洛斯。”

    信使又指向了法洛斯,只是法洛斯却没有那么警惕,他甚至张开了双臂微微鞠躬,像是在戏台上演出话剧的演员一般高声尖笑道:“感谢您的肯定,外神阁下。既然阁下自称全知全能,那么这话说出来自然是没有错的了。”

    信使笑了笑,没有接法洛斯的话,而是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梅林,抿着嘴眨了眨眼道:“我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人’,或者说我们所有人都充满了好奇心。全知全能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我们能够看见未来,也能修正过去,能够创造生命,也能带来死亡,但说到底,我们的全知全能只是狭义上的全知全能,这世间也没有广义上的全知全能——比如你让我说出一件我做不到的事情,如果我说出来了,那么那件我做不到的事就破坏了我的全知全能;如果我没有说出来,那么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打破了我的全知全能。”

    “这话说得有些绕口,但我想你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信使微微顿了顿,看着梅林叹息道,“我们在学习,一直都在——向人类学习也是学习的一环,所以我要从他们的身上学习。”

    嗡!

    剑光毫无征兆地来到了信使的眼前,那剑光来得实在是太快太快,信使的话连一个音节都未曾结束,法洛斯的剑痕便已经来到了他近在咫尺之处。只是信使的脸上毫无半点意外之色,然而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是,这一次在法洛斯那道剑光的笼罩之下,他却忽然抬起了自己的双手。

    “我预见到了你的攻击,所以偷袭这种事还是少做一些的好。”

    信使的双手十指在空中随意地拨弄了几下,法洛斯那道剑痕便顿时如同冰雪消融一般消散得无影无踪。但梅林看得很清楚,信使的十指每一次都精确地点在了法洛斯劈出的剑光的最薄弱的环节,就像一位老水手解开一个水手结一般,直接破解了法洛斯的剑光!

    法洛斯一击未中,脸上却依然毫无尴尬之色。他咯咯笑着,挥了挥自己的长剑微笑道:“您的意思,不就是让我们对你发动进攻,然后你从我们的攻击之中学习人类的攻击方式吗?——我只是在照着您的意思行动而已,我在陛下身边跟了那么久,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很不错的。”

    信使眯了眯眼,微笑道:“这是个非常不错的能力,至少我很喜欢。”

    “那你喜不喜欢我这一剑呢!”

    齐格飞的怒喝伴随着巴姆鲁克裹挟而来的劲风同时来到了信使的背后,信使刚才的所作所为他看得很清楚,并且他也并不陌生,因为梅林就能够做到同样的事情。但也正是因为他见过,所以他才更加清楚这种能力应该怎么对付——信使能够破解能量的攻势,但却无法轻而易举地破开实体的攻击!

    轰!!

    轰鸣声响彻了整个王城,信使所在的那片区域顿时化作了烟雾缭绕的废墟,齐格飞全力出手的一剑何其可怕,梅林甚至看见一道道裂痕已经蜿蜒到了自己的脚下!

    只是下一秒,信使的叹息声,却再一次响了起来!

    “蛮力,我不是很喜欢。”

    清风拂过,此刻的风应该算是晚风,然而头顶上已然黑了一大半的天空却让这阵风总有一种夜风的感觉——夜风清冷,并且凄厉。

    带来了阴寒,带走了烟尘。

    烟尘之中,信使一只手按在齐格飞的剑上,齐格飞的剑距离他只有分毫之差,但却再一次未能击中他。而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透露着一丝讥讽,摇头道:“这一次我没有操纵你的情绪,你知道你是怎么挥空的吗?”

    齐格飞与信使只有咫尺之遥,他死死地盯着信使的面孔,声音沙哑地道:“武技?这是——单纯的武技?”

    “我们游历过无数的世界,也吞噬掉了无数的世界,只是偶尔会有失手的时候。”

    信使与齐格飞分明只有咫尺之遥,情况对于他而言依然有些危险才是,但他却非常轻松地笑了起来,甚至讲起了故事:“在某个世界里,我们同样遇到了人类,只是那群人类的武技实在是有些可怕,如果要和他们硬碰硬的话,我们或许会受到不小的损失——所以我们离开了。当然,如果你想的话,你也可以称之为是我们逃了。”

    “但我们是神,我们的学习力不是你们可以想象的——人类的咒语我们只需要看一眼就会,人类的禁咒在我们眼里不过是儿歌一般轻松易懂的短语,而人类的动作我们也可以依靠我们所幻化出来的身体做到,因此任何武技我们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施展出来。”

    信使微微顿了顿,他的身体忽然飞上了天空之中,然后在天上优雅地旋转了几圈,轻巧地落在了地上——齐格飞刚才将巴姆鲁克自下而上地挥了出去,然而信使却就像是早有预料一般,甚至借着齐格飞挥剑的动作飞上了空中。

    而他落地的位置,不偏不倚,恰好是他法洛斯和齐格飞的中间。

    然后他甩了甩手,亮出了自己的拳头。

    “三分钟。”

    信使看着齐格飞与法洛斯,微笑道。

    “如果三分钟之内我没能打败你们,那就算是我输。”

Part.49 其之二 拳头、剑锋、以及话语

    拳头是种优秀的武器,齐格飞很清楚这一点,因为他最擅长的从来都不是剑技,而是各种各样的战斗技巧——而在这些战斗技巧之中,他最精通的便是拳头。

    在没有巴姆鲁克之前,甚至就算是有巴姆鲁克的现在,他的拳头也一直是他最信赖的武器。

    所以当信使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齐格飞便动了。

    他的速度很快,很快很快——爆发力是力量的象征,或许在闪转腾挪上他不如法洛斯,但是单纯从短距离的直线速度上来说,他或许是这片大陆上最快的几个人之一。

    而巴姆鲁克,自然比他的人更快一筹。

    连一眨眼的功夫都没有,齐格飞的剑就已经来到了信使的眼前。他能够感觉到信使没有动用自己控制情绪的力量,也没有展现出他身为外神与生俱来的可怕能量,甚至连他那份“恐惧”的力量都未曾动用——但正因为如此,齐格飞的心中才更加不安。

    因为那代表着自信,绝对的自信。

    一股并不算巨大、但却极其恰到好处的力量从齐格飞的剑身之上传来,全力出剑的齐格飞在那股力量的推动下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晃,本来斩向信使头顶的剑锋顿时一转,斩向了信使的肩膀。而与此同时,信使的身体微微一侧,极其精确地让过了齐格飞的剑,并且一手五指抓着巴姆鲁克,另一手在齐格飞的腰身处轻轻一送,竟是随手就将齐格飞扔了出去!

    他根本没有用出多大的力道,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将齐格飞扔出去的,根本就是齐格飞自己。

    而齐格飞飞出去的方向,甚至恰好就是正准备欺身而上的法洛斯!

    法洛斯微微犹豫了一瞬间,立刻解除了自己的攻击姿态,将齐格飞一把抓住放在了地上。他刚才想过要不要趁机进攻,但是信使在电光火石之间施展出来的这一手却让他心中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可怖——那不止是武技的精妙,更是对力量与时机的完美把控,以及对局势的完美判断。

    那就像是未卜先知,以及机械化的完美运算。

    但那似乎又的确是信使的能力,因为他是外神,自称“全知全能”的外神。

    “粗劣,粗劣不堪。”

    信使甩了甩手,他的脸色甚至比齐格飞更加不满:“我没有预知,也没有动用我的天赋,甚至没有使用超过你们的力量——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你们的武技实在是太过粗劣了一些。我本来想从你们的身上学到更多有趣的东西,就像我那时在那片世界里的所见所闻一般,但显而易见,我想得太过天真了一些。”

    “那倒也不至于,毕竟齐格飞阁下从来都不是以技术见长的。”

    法洛斯轻轻地笑了起来,他一甩手中的加长长剑,地面上顿时多出了一道剑痕:“不止是你觉得有意思,我现在也觉得很有意思——至少在我的所见所闻里,很少有人会以拳头作为自己的武器,因为拳头太短,比任何武器都短。”

    信使微笑道:“但它足够灵活。”

    “......也不尽然。”

    法洛斯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咧开了嘴——下一秒,暴风骤雨般的剑光,以比海啸更加凶猛的势头斩向了信使!

    ——这一次,他和梅林的世界里与兰斯洛特交手的法洛斯一般,挥斩时再未动用一丝一毫的斗气,而是干脆利落地以剑技表现出了自己的威势!

    而剑光之中的信使,就像是惊涛骇浪里的一块礁石。

    礁石不起眼。

    ——但从不会被一道海浪拍碎。

    信使抬手,又是最简单、最干脆利落的动作。他将手直接探入了那漫天的剑光之中,然后像是在万花丛中摘出了自己最想要的那一朵般,轻而易举地用五指抓住了剑锋。

    于是剑光消失,拨云见日。

    “你又太花哨了些。”

    信使有些不满地摇了摇头,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法洛斯叹息道:“他们精灵族的人有一句古话叫什么来着,总之就是说越厉害的就越简单、越花哨的就越干脆,你显然不懂。”

    梅林咳了咳:“大繁至简?”

    “谁知道呢。”

    信使耸了耸肩,然而下一秒,他微微一扬眉,整个人上半身猛然向后一仰,险之又险地避过了一道从自己面孔上一闪而过的寒光——他后仰的动作让他不得不松开法洛斯的剑,而法洛斯的那柄长剑,此刻已经缩短了一截!

    剑尖处大概一掌长的剑锋,不知何时已经脱离了剑身,飞射而出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剑光再起,法洛斯低喝一声,称势就此一剑劈下。然而信使却像是脚底下装了轮子一般,在刹那间顿时向后滑出了十余步,再一次避开了法洛斯的攻击。他甚至还有闲心侧过了头,对正准备同时发起攻击的齐格飞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脸,令得后者不得不再一次停下了动作,继续等待时机。

    “你真的没有预知?”

    法洛斯深吸了一口气,向后退了两步,看着信使皱紧了眉头——虽然信使没有发动攻击,但是他很清楚,刚才那一瞬间,信使完全有充足的机会与力量去对他造成致命的伤害!

    信使摊开了手:“你认为你刚才的小伎俩对梅林会起效吗?”

    法洛斯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摇了摇头再一次举起了剑。

    “不,三分钟现在已经只剩下两分钟了,是不是该我攻击了?”

    信使却忽然笑了起来,他举起了拳头,摆出了一个法洛斯从未见过的架势:“看好了,这是你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武技,而这一拳——我会同时轰杀你们两人。”

    他举拳,然后微微后仰。

    齐格飞屏住了呼吸,龙翼顿时张开了来,淡淡的龙威笼罩了周围的一切。

    法洛斯眯了眯自己细长的双眼,流动的剑风在身边的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道细小的痕迹。

    ——然而下一秒,信使却笑了。

    “你们还记得,我刚才说过什么吗?”

    他的笑容愈发温和,就像是看着自己的晚辈正在笑闹的老人一般。只是齐格飞的脸色却已经变了,他猛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一个人的声音,甚至那个人从他们动手开始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任何声响!

    齐格飞与法洛斯齐齐回头,却只见得本来梅林所在的位置之上,已经被无数黑色的丝线紧紧地包裹了起来,宛如蚕所吐出的丝线一般,黑色的茧将他的身影彻底埋没在了其中!

    ——“所以现在,我准备先出手解决了你。”

    这是信使与他们动手时所说的话,然后他像梅林投去了目光,只是那道目光被法洛斯一剑斩开了来。齐格飞几乎都忘记了,至始至终,信使都准备先出手解决掉梅林,因为他很清楚,梅林虽然实力不如他们两人,但是单纯从威胁程度上而言,他绝不会低于任何人!

    一切都是假象,包括所谓的拳法,所谓的武技,所谓的三分钟,都只是为了让他们分散注意力、混淆他们两人的视听。至始至终,信使的目标都只有一个,那就是站在他们两人背后,时不时开口说话的梅林!

    “三分钟还没有到呢,你们居然还有空看别人?”

    与此同时,信使那宛如从地狱传来的声音,在齐格飞与法洛斯的耳边响了起来。

    齐格飞只觉得自己的后背一阵剧痛,巨大的力量顿时传遍了他的身体,将他整个人在刹那间击飞而出,重重地轰击在了追圣所的外墙之上——只是他现在已经顾不得身上的痛楚了,从废墟里爬出来的他怒吼一声,带着浑身的黑火一往无前地冲向了信使的方向!

    因为他看到了身边的法洛斯。

    虽然他不喜欢法洛斯,但是至少现在,法洛斯是他的战友。

    他能够依靠自己过人的体质扛住信使的雷霆一击,虽然受伤,但并没有太过影响行动。

    ——然而此时此刻,法洛斯倒飞而出的身体之上,已经多出了一个贯穿了整个腹部的血洞。

    ——那是足以致命的伤势。

Part.50 其之二 “我只有一句话想说”

    梅林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中招的。

    这种话虽然说出来有点尴尬,但是确实不争的事实——他真的不知道信使是如何把自己拖入到这个一片紫黑色的空间之中的。虽然在齐格飞等人的眼里看来,他是被黑色的丝线如同蚕茧一般包裹在了其中,但是梅林却没有感受到“包裹”的这一过程。

    他只觉得自己的眼前突然一黑,然后便变成了眼前的这一幕。

    “疑惑吗?惊慌吗?不安吗?”

    忽然间,信使的声音就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很远,但又似乎很近。

    “还好吧,只是好奇罢了。”梅林摇了摇头,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有些讶异地看着自己的指尖渐渐变成了如同自己所见一般的紫黑色,“我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好奇这份紫黑色侵吞了我的全身之后会怎么样,好奇你现在这么悠闲、外面的齐格飞和法洛斯难道就不管了吗?”

    “这三个问题都不难回答。”

    信使的语速并不快,那代表着悠然与清闲:“我们刚才目光接触的时候我动了些手脚,虽然我相信你一定已经预感到了,只是你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而已,现在这个答案就很明确了,我把你拖入了我们的深渊之中;第二个问题,如果深渊吞噬掉了你的整个身体,你就会变成我们的族人。如果你的意识足够坚定,那么恭喜你,你就是全新的古神。如果不够坚定的话,那很可惜,你只能成为一位......”

    他微微顿了顿,有些歉然地道:“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种生物。”

    梅林沉默了一会儿:“变异人型?”

    “你指的是你们在尼德兰里、遇见的被红心王后改造的那些人吧?”

    既然信使自称全知全能,那么他知道梅林曾经的遭遇显然也合情合理。虽然梅林看不到他的样子,但是他能够清晰地从信使的语气之中听出一股浓烈的嘲弄:“那种东西就别拿出来开玩笑了,那些所谓的变异人型简直可笑至极,开口说这个名字都让我感觉到一阵恶心。”

    “至于最后那个问题。”

    信使再一次微微一顿,轻声笑道:“你真的不知道答案吗?”

    “......拉美西斯的历史上有所记载,曾经有一位黑法老在拉美西斯掀起了一场浩劫,那个黑法老就是你。”梅林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当然,那不是你的本体,甚至之前出现在我们眼前的黑皮肤男人是否是你的本体也犹未可知。但毋庸置疑,你具备着可以将自己的意识投射在多个物体之上的能力,这些意识体都由你所操控,并且会执行你的意志与权能。现在在这里和我说话的和外界的你是同一个人,但也是两个人,我这么理解应该没错吧?”

    信使的笑声之中充满了开心:“完全正确,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梅林又一次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紫黑色,那抹紫黑已经侵吞到了手掌的部分,并不算快,但也绝对不慢。

    他抬起了头,看了看周围一片紫黑色的空间,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已经明白了?”

    信使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他的语气有些惋惜。

    “我明白得晚了些。”

    梅林抬起了自己那只正在被深渊侵吞的左手,眯着眼睛道:“如果你不把我拖到这里来,或许我还无法明白这一点;但我现在身处这里才反应过来,似乎又太晚了一些。”

    信使拍了拍手,梅林看不到他的动作,但是他能够听到信使的掌声:“能明白过来就已经值得赞许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样,身处于这样的险境之中还能够冷静地思考问题,这样的能力本就值得称赞。”

    梅林苦笑着摇了摇头:“那作为奖赏,你能把我从这里放出去吗?”

    信使笑了起来:“你说呢?”

    梅林觉得自己的嘴里有些发苦。

    ——信使,根本就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大。

    或者说,单纯从能量的级别上来说,他根本没有那么强大,至少绝对不是一位世界阶,甚至连是否到了大骑士那个级别都有待商榷。

    或许是因为天空还尚未被他们的黑潮布满的缘故,信使的力量远远没有梅林想象的那般强大,但是从一开始,信使就“表现”出来了格外的强大——齐格飞的攻击尽数被偏转开来,法洛斯能够切开空间的剑锋被他轻描淡写的拍散,他的能力更是让齐格飞与法洛斯的攻击一次次无功而返,而他此前更是用肉身以一敌二,令齐格飞与法洛斯两人联手居然都落了下风。

    但他没有动用能量,或者说没有展现出自己身为外神本该具备的,那毁天灭地的能量。

    齐格飞之所以无法击中他,是因为他的预知和情绪能力。

    法洛斯的剑痕烟消云散,因为外神之一的万物归一者本就具备着操纵空间的力量。

    他攻击自己的方式,是目光传来的宇宙禁忌知识。

    他躲避攻击的手段,全部依赖于他的全知全能。

    他用拳头打败法洛斯与齐格飞,是靠的自己准确的计算判断以及未来预知。

    迄今为止,他展现出了无比强大的实力与战斗力,但是和梅林一样,他一直没有表现出来的,就是他本应该具备的、身为世界阶甚至世界阶以上的古神种最强大的能量。

    但他没有。

    “其实从一开始,我的攻击目标就是你。”

    信使带着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语气里满是温和:“只有你能够揭穿我的弱点,也只有你能够对我产生威胁——我看不穿你,甚至我无法预知到你太多的东西,这一点齐格飞也是如此,我只能预知他的动作,却预知不到他的未来。你刚才说你们在这个世界里轮回了一次,那或许就是让我‘看’不到你的原因,那种能够让你们轮回的力量抹除了你们的未来。”

    信使顿了顿,有些惋惜地道:“说实话,我真的很好奇,因为这是连我都不知道的情况,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这是什么的力量?不是时间,也不是空间,这两种法则能够做到什么效果我们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

    梅林叹了口气:“那家伙说这是命运的力量。”

    “命运?”

    信使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很奇特的词汇。只是你们的命运告诉我,你们是两个没有未来的人。”

    紫黑色已经侵吞到了小臂处,梅林咬了咬牙,忽然用自己的右手抓住了自己的左臂,淡淡的灰色烟尘瞬间便包裹住了他的左手。然而出乎梅林的意料,那灰色的气息分明已经包裹住了自己的小臂,但却没能散发出任何死亡的力量,不仅是那紫黑色的痕迹,连他的手臂都没有在死亡的气息下产生任何的变化!

    “我刚才也说过了,这里是深渊。”

    信使慢条斯理地道:“深渊内的生物永远无法打破这片黑暗,也无法通过自己的力量离开这里。这里是我们的居所,或者说是我们本来的牢笼,是以我们的力量都无法破开的原始法则——我们这一种族想要降临,必须要通过信徒的召唤才行,这一点与其他的自称神灵的家伙有些相似。只是不同的是,只要外界有一点点信仰的力量,我们都能够破开深渊,来到呼唤我们的世界。你的右手实际上是尼夫海姆的大门之一,连通了尼夫海姆最纯粹的死亡力量。可是在这里,你无法与尼夫海姆相连接。”

    梅林沉默着缓缓松开了右手,注视着自己左臂上正在缓缓向上爬行的紫黑色虚空。

    “你已经无计可施了,孩子。”

    信使叹了口气,颇为惋惜地道:“值得高兴的是,最后与你交谈的人是我,现在也只有我能够理解你想说的一切。我很乐意与你进行你身为人类——原谅我,孩子,我忘记了你不是人类而是人造兵器——我很乐意与你进行你身为这片大陆的一份子的最后一段交谈。”

    梅林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只有一句话想说。”

    信使沉默了一会儿:“据我所知,你过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往往都宣告了你的胜利。”

    “这一次也一样。”

    梅林咧了咧嘴,低声笑道:“我刚才发现了一件事情,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被你拉入深渊了以后,我好像没有穿衣服,什么都没有穿。”

    信使叹了口气:“我拉进来的是你的意识,除非你的意识也会穿衣服。”

    梅林笑得更开心了,他伸了个懒腰,全然不顾那已经彻底吞噬了自己左臂的紫黑色虚空。

    “——你知不知道,我腰间一直有个口袋?”

Part.51 其之二 再度被潮汐所没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存在完美无缺的说法。

    无比锋利的武器可能会在不经意之间伤害到自己,永生代表着要忍受永久的孤独,天下无敌象征着难逢敌手的寂寞,一切都有其反面,只是在优点的掩盖之下,反面会显得如此难以发现。

    我们还可以再举一些与生活更加贴近的例子,比如最好的骏马就意味着饲养困难,最美味的菜肴意味着制作麻烦,最大的豪宅意味着难于打扫,最精密的器械意味着修理昂贵——这个世界上从来不存在完美无缺,任何人都有弱点,也都有能够被针对的地方。

    魔法——或者说能力,也是如此。

    信使将梅林拖入了深渊的虚空之中,梅林无法打破虚空,无法在虚空之中自救,他只能寄希望于外界的帮助——然而在这样的深渊之中,他却根本无法与外界联系,而齐格飞与法洛斯两人此刻早已是自顾不暇。更何况就算他们能够空出手来,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谁也不知道如果贸然对包裹着梅林的黑色丝线发起攻击会造成怎样的结果。

    在这样的空间之中,甚至连尼夫海姆与梅林的联系都被切断了。

    他右手的死亡力量,在这一刻,通过这种有些怪异的方式,罕见地消失了。

    事实上,在梅林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甚至有些小开心,虽然他现在不应该开心。

    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所以他开心得理所当然——反正自己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了,而只要自己离开了这里,那份近乎诅咒的天赋又会再一次回到自己的身上。

    “我不是个喜欢卖关子的人。”

    梅林伸了个懒腰,一面打量着这片深渊,一面悠闲地道:“我腰间的口袋里能够装下很多东西,齐格飞他们认为这是一件质量极其优秀的空间魔导器,因为他们不止一次看见过我从口袋里掏出来过许多莫名其妙的玩意儿,而这些道具显然不是一个巴掌大的口袋能够装下的——有的时候为了避免麻烦,我甚至会将我的法杖扔进去,虽然我不知道繁荣之貌放进去了以后会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不过那也与我无关。”

    信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道:“原来如此,那不是精灵族的东西。”

    “那当然不是精灵族的东西。”

    紫黑色的空间猛然微微震动了起来,梅林看了一眼那已经吞噬掉了整个手臂的紫黑色,微笑道:“精灵族可不会空间魔法,更不会制作魔导器——那也是尼夫海姆的东西,甚至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那个口袋和我的右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信使微微吸了一口气:“我没有看到。”

    “因为你看不到,就算你是神灵,你也不会去想区区一个口袋会在战斗中起到怎样的效果。”梅林笑得很开心,眼睛都眯成了两道月牙,“我承认你们的全知全能,但是就像你所说的一样,全知全能这种说法太过笼统了一些——你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东西,你会看见你想看见的东西,一切的全知全能,都要首先建立在【你想】这一点之上。”

    ——一道裂痕,骤然出现在了黑色的深渊之中!

    “狄卡兰的全知是他的能力,他通过读取别人的内心来完成他所谓的全知。”

    “而你的全知,是天赋——只要你想去知道什么,你就会找到它的答案。”

    裂痕越来越多,信使的声音虽然依然冷静,但却多出了一丝烦躁:“你这种自以为掌控了一切的说话方式很讨人厌。”

    “我应该为自己居然能够使神灵感到厌烦的天赋而骄傲。”

    显然梅林没有闭嘴的意思,他抬起了手,然后轻轻地一推——

    下一秒,遮挡在他眼前的那片黑暗,顿时烟消云散!

    漫天的黑色丝线炸裂了开来,同时炸裂开来的,还有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东西——那里面有各种衣物,有各色各式的化妆道具,有制作精良的刀剑,有各种各样的矿石,有大大小小的一堆瓶子,有像雪花一般散落开来的便携式魔法阵,有大量的酒瓶以及食物,有一些看上去就不怎么正经的书籍,还有一些一眼难以分辨出来的古书与史册,甚至信使还在其中看见了一些裙子和女性用品,那似乎是某一次变装之后留下的遗物......

    “这个口袋,连接着的也是尼夫海姆的大门。”

    漫天的锁链飞射而出,梅林如同耍杂技的一般将那些飞散出去的东西用锁链在空中全部接住:“你断开了我和尼夫海姆的连接,于是这个口袋便没有了任何意义。尼夫海姆可不会接纳这些本来不属于它的东西,所以它将这些东西全部吐了出来——就是这些东西,击破了你的深渊,把我放了出来。”

    而在他的眼前,负手而立的信使脸上的笑容已经变得有些冷峻了起来。

    “......你总算是出来了。”

    齐格飞喘着粗气的声音忽然从梅林的身后响了起来,让梅林脸上刚刚浮现出的笑容微微一僵。他迅速地回过了头,却只见得齐格飞拄着手中的巴姆鲁克,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几乎将他浸染成了一个血人;而在他的身后,腹部开了一个大洞的法洛斯就躺在那里,他的鲜血几乎一直从他所在的地方流到了梅林的脚下。

    “他还活着,这家伙那次被我轰飞了半边身体都还能走,没那么容易死。”

    齐格飞咬着牙重新站了起来,迎着梅林有些惊骇的目光低声道:“小心,那家伙——很奇怪,我看不到他出手,甚至感觉不到任何能量的流动。”

    ——这怎么可能?

    梅林几乎没有听齐格飞说话,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齐格飞的伤口之上,瞳孔几乎缩成了一个点。少顷,他猛然回头,看着负手而立面带冷笑的信使,涩声道:“我错了?”

    “你没有错,你只是慢了。”

    信使当然能够理解梅林在说什么,他脸上的冷峻之色渐渐消融,看着梅林摇头叹息道:“我也不认为我刚才能够杀死你,因为我看得见,你的未来并非在此终结。我只需要让你暂时闭嘴,让我等过最后的这点时间——而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齐格飞看了看梅林,又用冰冷的目光瞥了一眼信使,低声道:“怎么了?我们错过了什么机会吗?”

    “......他刚才,其实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厉害。”

    幽蓝色的魔力在梅林的身边环绕着,照亮了他身边的一切,也照亮了他有些发苦的笑容:“我们被他误导了,他表现出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就是为了让我们不敢鲁莽行事——毕竟他是三位外神之一,谁能想到,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外神,刚才的实力居然只有骑士阶呢?”

    梅林顿了顿,回头看着面色惨白几乎说不出话的齐格飞,苦涩地道:“然而骑士阶是绝对不可能击穿你的龙鳞的,刚才的他没有做到,而在我被封锁的这段时间里,他却能够做到了——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在刚才我被封锁在深渊之中时,他已经完成了他的目的。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骑士阶了,就算他还没能够恢复完全的实力,但至少也已经到达了大骑士的强度。”

    齐格飞咬紧了牙关:“他......哪里有时间来增强自己的实力?我一直在攻击,没有给他任何准备的时间!”

    “他不需要准备。”

    梅林低下了头,看着自己身边游荡的幽蓝色魔力,有些绝望地道:“你不觉得,现在比刚才还要黑了吗?”

    齐格飞愣了愣,忽然面色惨白地看向了天空之中!

    ——黑色的海洋,裹挟着鱼尸,遍布了整个天空。

    ——世界,已然再一次被黑潮所吞没。

Part.52 其之二 英雄之死

    “黑潮......”

    齐格飞呆呆地抬头看着天空,喃喃道:“梅林,我们输了。”

    “为什么?”

    梅林同样也在抬头看天,他摇了摇头,轻声道:“还没有输,至少我们还站在这里。”

    “因为只有当黑潮彻底吞噬天空的时候,我们才能肆无忌惮地从深渊里取回自己的力量。”

    信使的笑声非常刺耳地响了起来,他一步步地走向了梅林与齐格飞,微笑道:“世界永远是个轮回,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人类在这片大陆上已经盘踞了够久,龙族的数量太少,精灵族与世无争,矮人地精巨人兽人早已被你们所击败,理论上来说,你们本应该永远地盘踞着这片大陆。但这世间的法则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出现,既然这片大陆的生灵已经无法阻止你们,那么毁灭你们的任务自然就由我们来完成了。”

    梅林低下了头,看着信使漠然道:“这是歪理。”

    “我们并不需要理由,需要理由的是你们。”信使笑了起来,“所以这个理由只是说给你听的。事实上弱肉强食本就是最合适的理由,如果你够强,你大可以踩着我的脑袋往我的脸上吐痰,我绝不会有任何委屈。”

    信使停住了脚步,和梅林与齐格飞的距离只有三步。

    齐格飞举起了剑,咬牙道:“羽蛇神的力量会击溃你们的。”

    “他还没有那个能力。”

    信使无所谓地摇了摇头,那种悠闲的神态证明了他并不是在说笑:“库库尔坎很强,的确很强,但是就像我所说的一样,降临在这里的不是他的本体。更何况就算是他的本体出现了,犹格自然会去解决他,而犹格与他相比只强不弱。”

    “万物归一者,一生万物。”

    信使微微顿了顿,微笑道:“你们应该庆幸,如果出现在这里的不是我和降生而是它,你们早就已经烟消云散了——它太讲规则,毕竟它本身就是规则。”

    他又一次抬起了脚,向前走了一步。

    而他一步迈出的同时,黑色的火焰猛然出现在了齐格飞的剑上。

    龙吼与龙威同时降临,狂野的力量将追圣所前的白石地面碾压成了一块块破碎的石板。齐格飞怒吼一声,金色的竖瞳里满是怒火,他劈斩出去的这一剑,已然隐约有了九阶骑士的水准。仅仅只是剑锋的余波,就令得梅林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了起来!

    ——只是下一秒,梅林的瞳孔就缩成了一个点。

    龙威消失了,龙吟消失了,斗气消失了,黑火消失了。

    沉重的巴姆鲁克重重地落在地上,掀起了一阵尘埃。

    “我说过了,我已经能够无限制地从深渊里取回自己的力量,你们为什么还要阻拦我呢?”

    信使悠然地叹了口气,缓缓垂下了自己伸出的那根手指:“梅林是个聪明人,所以他毫无半点动手的意思,因为他知道凭他已经拦不住我了。可惜的是你不够聪明,而你的动作又太快了些,梅林甚至没有来得及阻止你——既然对神拔剑相向,自然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了。”

    齐格飞沉默地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目光复杂而无神。

    他的胸口上有一个巨大的洞,几乎将他的身体截断成两截的大洞。

    一双手以最快的速度接住了他,梅林双眼通红,淡绿色的魔力自繁荣之貌之上升腾而起,迅速包裹住了齐格飞的全身:“你别说话,伤势很重,我能治好。”

    ——他不认为自己能治好,但他不敢说。

    “......你看到他出手了吗?”

    齐格飞显然不打算听从梅林的要求,他那双金色的竖瞳渐渐变回了帝国人的天蓝色,无神的双眼里闪过了一丝自嘲:“我没有看见,你应该也没有。他好强,他们真的好强,如果尤瑟夫当时要杀我们,是不是也会这么轻而易举?”

    “我让你别说话!”

    梅林一拳轰在地面上,通红的双眼里满是怒火:“我用繁荣之貌的力量稳住你的生命,不是让你在这里说遗言的!”

    “......不必了。”

    齐格飞咬了咬牙,胸口上传来的痛楚让他额头上密布着一层冷汗:“该死的,你这简直是酷刑,我受了那么重的伤还不让我死,居然还让我意识清醒地去感受这份痛苦。”

    “你要死的时候才变得这么能说会道?”

    梅林咬紧了嘴唇,鲜血从嘴唇的破口处流了出来:“挺住,我暂时把你从——”

    “我们会轮回的。”

    齐格飞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他看着梅林,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暂时退场而已,我们很快就能再见。不要把力量浪费在我身上,如果这次你能够成功,我们就能在外面再见了。”

    绿色的光芒骤然一顿,旋即从齐格飞的身体之上剥离而出。而齐格飞的身上,一层极其稀薄的金色斗气包裹住了他的身体,将他与梅林手上的绿光彻底分离了开来。

    梅林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垂下了手:“......下次见。”

    “我希望没有下次。”

    齐格飞叹了口气,看着天空之中的黑潮,低声笑道:“但至少这一次......目睹毁灭的人......不是我了......”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死在了战斗之中,与他的梦想一样。

    梅林沉默地看着齐格飞,双手十指的指甲已经深深地嵌进了掌心之中,鲜血自手掌之上一滴滴地滑落在了地上。

    “......你现在还有时间在那里生离死别?”

    一个微弱且极其虚弱的声音忽然在梅林的身边响了起来,身体上同样被开了个大洞的法洛斯正躺在一旁,用虚弱的声音勉强地道:“阻止那家伙,甚至拖延那家伙,梅林,现在我们只剩下你了。”

    梅林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有些悲伤,但这次的悲伤似乎并不是太能影响他,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两人无法在这里迎来真正的死亡,又或许是因为他亲手送走的浮士德令他的内心坚强到了一个新的地步。

    只是目睹着自己的挚友死在自己的眼前终究会让人感到悲痛,梅林也不例外。

    可惜的是,他没有太多的时间继续去悲伤,他只能深呼吸,然后收起自己内心里的一切愤怒、悲伤、仇恨以及焦躁。

    他将目光投向了追圣所内正在一步步地走向圣者镜的信使,后者此刻正哼着他们从未听过的曲子,步伐里充满了悠闲与轻快。

    梅林抬起了手,幽蓝色的魔力汇聚在了他的身前。

    “别这么做......”

    法洛斯看着梅林汇聚起了自己的魔力,咬着牙再一次出声道。但这一次出声却让他的视野一阵模糊,虽然他奇特的体质让他的伤口在短短的一瞬间几乎便没有了一开始的血流如注,但是失血过多依然让他连说话的力气都失去了——他只觉得自己的世界一片天旋地转,然后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别对他出手,那家伙杀死你连一秒钟都不用!

    法洛斯的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秒,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最后的一句话。

    但这句话显然没能传达到梅林的脑海里,因为梅林的身边,已经蓄积起了无数的锁链。

    以一种极其奇怪的、如雾一般的方式。

    “奥术——”

    ——信使停住了脚步。

Part.53 其之二 血盆大口

    奥术的名字是什么,梅林并没有说。

    这不是故事里的战斗,一招一式都要喊出名字才能释放——甚至他喊出奥术的原因,或许都只是为了提示信使,自己要出手了。

    只是信使没有停下脚步,他也没有那个必要。

    蚂蚁的张牙舞爪从来不会给人造成麻烦,纵使蚂蚁用自己引以为豪的口钳在人的皮肤上重重地咬上一口,或许也只能穿透人的表皮。

    那无法造成任何的威胁,就像梅林对于信使而言。

    梅林这一次释放的奥术很奇怪,他的奥术现象分明是锁链,那是基于他的奥术词缀产生的法术外表。但这一次,他分明释放的是奥术,甚至他背后的奥术魔法阵都已经显现了出来,正带着幽蓝色的光辉疯狂地旋转着,只是他释放出来的却不是锁链,而是雾气。

    雾气之中隐约还有些许锁链的模样,但那几乎透明不可见。

    幽蓝色的雾气在梅林的身边顿时扩散了开来,那雾气很奇怪,它看上去无害且轻柔,然而它接触到的所有东西,都在刹那间变得怪异了起来——白石地面变得斑驳,青苔瞬间枯萎,一片尚且带着绿意的叶子在刹那间枯黄粉碎,仿佛在梅林的身边,一切的生命都烟消云散了一般。

    当然,除了齐格飞的尸体与法洛斯。

    但信使依然没有停下步伐,他距离圣者镜只有几步之遥,虽然幽蓝色的雾气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咫尺之处,但他连停下脚步的意思都没有,更别说回头看向梅林了。甚至梅林能够从他镜子里倒映出来的面庞之上看到几分戏谑,他显然通过圣者镜已经看见了背后梅林所施放的奥术,只是他根本不屑一顾。

    真正的不屑一顾。

    雾气,终于触及到了信使的身体。

    然后烟消云散——像是根本没有出现过一般。

    就在雾气触及到信使身体并且消散的同一瞬间,梅林忽然闷哼一声,一道血箭抑制不住地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刹那间,他的身体就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一般,几乎是瞬间软倒在了地上。伴随着他倒下的身体,那急速旋转的奥术魔法阵也在刹那间碎裂消散,化作了天地间游离的魔力。

    只是他的脸色却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绝望,他的目光里甚至闪过了一丝欣喜。

    因为信使,忽然停住了脚步。

    “......你的奥术失败了,我并不意外。”

    信使猛然回过了头,他不但停住了脚步,甚至还回过了头,梅林能够清晰地看见他脸上有些复杂的神色:“可是你为什么会这种东西?”

    梅林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笑意。

    ——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击败信使,而是拦住信使,或者说让信使在圣者镜外耽搁尽量久的时间。既然目的并非打败他,那么他自然可以用其他的手段来让信使暂时停下脚步。

    比如揭开一些底牌,一些会让信使感到好奇的东西。

    “如果你指的是我刚才的雾气的话。”

    梅林清了清嗓子,诚恳地道:“那是奥术,您应该知道这种东西才对。”

    “我不喜欢猜谜。”

    信使侧了侧头,抬起了一根手指:“我给你三秒钟的时间,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解释——那雾气是无名之雾,是深渊的根本之一。人类不可能会理解那样的东西,更不可能模仿无名之雾的形象。”

    “无名之雾,原来它叫这个名字。”

    梅林叹了口气:“我只是使用了一下尼夫海姆的力量而已,并不明白什么叫无名之雾。”

    咄!

    一道紫黑色的光芒一闪而逝,梅林只觉得自己的肩膀上一阵剧痛,右边胸口向上的部位便已经被开出了一个血洞。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面色惨白地捂住了自己的肩膀,看着信使苦笑着飞快地道:“你这样逼问我也没有用,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如果你一定要我给你一个理由的话,那就是我能够感觉到这份力量和你们的本源很相似——尼夫海姆有一片无尽死海,而无尽死海里沉睡着一只长满触手的独眼怪物,那东西和你们很像。我刚才只是短暂地尝试着开了开门,然后利用尼夫海姆的力量进行了一次攻击,只可惜我最后失败了。”

    梅林的语速很快,他虽然想继续拖延时间,但是他并不想再吃上一发信使的攻击。而信使也果然没有继续再出手,而是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才终于摇头微笑道:“无名之雾是诞生了我们的温床之一,很高兴你能告诉我们它的下落。”

    “并且我要恭喜你,你又一次成功耽搁了我几秒钟的时间。”

    他微微顿了顿,面带冷笑地又一次抬起了手:“不得不说,你的话实在是太多了。”

    在他抬起手的一瞬间,梅林的瞳孔几乎缩成了一个点——因为他很清楚,这一次,信使是真正地打算杀了自己!

    只是下一秒,信使又一次停止了动作。

    因为梅林忽然捂着伤口站起了身,看着信使叹了口气。

    “乌洛波洛斯。”

    信使愣了愣,他很少会表达出这样的情绪,然而梅林却不但让他露出了别的表情,还让他短暂地愣了愣神:“乌洛波洛斯?”

    “我刚才就发现了,你们虽然自称全知全能,但是有些东西依然是你们看不见的。”

    梅林叹了口气,看着信使叹息道:“比如说和你们的阶位相等的衔尾蛇,代表着无限与宇宙规则的乌洛波洛斯——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只提到了羽蛇神,因为你能够从其他人的眼里看见羽蛇神,看见库库尔坎的石碑正在受到膜拜。你知道库库尔坎只是凭依在了这个世界上而已,他并没有彻底地降临于此,因此他没有**,和你们这种确切降临的外神相比自然是大有不如。但是你一直没有提到乌洛波洛斯,就像你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一样。”

    信使的身体几乎已经僵住了,梅林看着信使,微笑道:“因为你的确不知道,你的全知全能对于一部分人没有作用,就像刚才你只能预知我们的动作、但却无法预知我们的想法一样。你在来的路上看见了无数人的经历,但这些人......”

    梅林顿了顿,诚恳地道:“都只知道库库尔坎,而不知道乌洛波洛斯。”

    信使猛然张开了手,阴沉着面孔冷冷地道:“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他又一次打断了自己的动作,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转过了身。

    因为他发现自己又中了梅林的计。

    不论是他们的计划还是库库尔坎与乌洛波洛斯,事实上只要信使进入圣者镜之中,一切就将尽收眼底。可是梅林却提前告诉了他这一切,让他忍不住听完了梅林的话,听到了乌洛波洛斯——这个一开始自己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存在。

    但这对于他而言实际上毫无意义。

    是梅林听上去似乎在告诉自己情报、本质上却依然是在拖延时间的计划。

    所以他转过了身,浑身上下紫黑色的光辉一闪而逝,于是圣者镜顿时开始剧烈地拨动了起来。圣者镜的本质依然是空间魔法,虽然要进入圣者镜必须要有“圣子”或者“圣言”的咒语,但是对于信使而言,这些显然都是不必要的东西。

    因为他能够利用那个他口中的“万物归一者”的力量,控制空间。

    “来不及了。”

    ——说这话的不是梅林。

    ——当然也不可能是信使。

    所以这个声音,来自于圣者镜之内。

    在这个声音响起的一刹那,信使便以最快的速度闪出了追圣所之内。他能够理解空间与时间,他闪身出门的速度也奇快无比,就像是直接从门内出现在了门外一般,根本没有移动的轨迹。他甚至退到了比梅林更远的地方,目光之中出现的,是难得的凝重与不可置信!

    他退的很快,可是还不够快。

    因为当他抬起头将目光投向追圣所的那一刻,他看到的不是那座庄严巍峨的白色殿堂。

    而是一张血盆大口。

    蛇的血盆大口。

Part.54 其之二 不光彩的幸存者们

    这是梅林第一次见到乌洛波洛斯。

    被羽蛇神凭依的乌洛波洛斯。

    蛇这种生物总会让人感到一种不自在,它们光滑的身体与不断吞吐的蛇信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身边的人自己到底有多么危险,而这份危险往往并非空穴来风。只是被羽蛇神凭依着的乌洛波洛斯却不同——梅林不知道海底的那条耶梦加得是否也是这幅模样,但是至少他眼前的这条乌洛波洛斯却绝不会让人感觉到任何的不安与恐惧,它带着圣洁辉光的白色鳞片与背后生着的双翼让它看上去更像是史诗故事里的神兽,而并非是一条让人惊惶的大蛇。

    只是这条大蛇的威势实在是太过惊人了一些。

    威势不一定是恐怖,至少羽蛇神并没有让梅林感觉到恐怖。但是衔尾蛇的动作却实在是有些恐怖,因为它出现的一瞬间便张开了自己的血盆大口,将本来不可一世的信使一口就吞了下去——虽然信使并非人类,但是他现在的外貌却是人类的外貌。眼看着一个人类在自己的眼前被一条大蛇一口生吞,这场面还是让梅林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精灵杂种,你还有空在这里围观?”

    羽蛇神的声音忽然从梅林的脑海里响了起来,带着几分凝重和烦躁:“一旦我和这家伙动起手来,你们这座王城可能都会毁于一旦,更何况现在就站在这里的你?滚回镜子里去,只有那里要相对安全一些!”

    梅林愣了愣,忽然惊声道:“等等,难道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道强烈的风暴骤然从他的身后袭来,带着梅林与齐格飞法洛斯的身体顿时撞向了追圣所内的圣者镜之上。那风暴的速度很快,快到梅林甚至没有时间再多说什么,所以他只能伸出双手抓住齐格飞与法洛斯的身体,瞪着近在咫尺的圣者镜,喝道:“圣言!”

    嗡!

    镜外再无一人,只剩下静止不动的大蛇。

    .......

    .......

    “活着!梅林还活着!”

    刺眼的光芒让梅林一时间有着睁不开眼,但是他能够听到莱昂纳多的欢呼,以及一旁的莎士比亚那如释重负的舒气声。

    “啊,齐格飞......”

    欢呼声很快变成了惊呼,莱昂纳多倒吸了一口凉气,于是梅林便感觉到有人接过了他手中的两个家伙——一死一活的两个家伙。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确定自己刚才说出的是圣言,按理来说自己来到的地方应该是追圣所圣言学派的大讲堂才对。可是现在,他却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之中。

    虽然他身边的人们倒是都很眼熟。

    他看见了自己两侧面色有些悲伤的莱昂纳多和莎士比亚,看见了不远处靠着墙闭着眼的浮士德与满脸愤怒的贝奥武夫,看见了盘膝坐在一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雅莎和菲奥娜,看见了面色平静、但紧握的双拳却暴露了她的心情的维多利亚,看见了别过了头一脸不忍的瓦利萨,以及瓦利萨身边面色冷峻如同岩石一般的老人。

    “这里不是大讲堂。”

    梅林没有询问为什么这里忽然多出了那么多人,而是用漠然的目光看着莎士比亚:“你们没有告诉我完整的计划。”

    莎士比亚愣了愣,脸上闪过了一丝苦笑:“你什么时候明白的?”

    “就刚才。”

    梅林咬了咬牙,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莎士比亚的衣领——他双手上的鲜血将莎士比亚的大袍抹得一塌糊涂,那鲜血是他的,也是齐格飞与法洛斯的:“你们早就知道会造成什么,但你们却没有回避这一切——从一开始,追圣所的两个学派就沆瀣一气、打算这么做了,是吗!”

    “那你应该来问我,而不是问他。”

    那个白发苍苍的冷漠老人忽然开口了,梅林刚才就看见了他,他总觉得这个老人看上去很陌生,又很熟悉。

    老人缓缓站起了身,他穿着一件朴素的亚麻长衫,冷峻的面孔之上笼罩着一层阴霾:“所有的计划都是我和庇护想的,莎士比亚只是答应了我们的请求而已。如果你很愤怒,如果你想为齐格飞报仇,那你应该来找我算账,而不是找他。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的战斗力了,如果你想拿我的命来为齐格飞复仇,那么我一定不会还手。”

    梅林眯着眼睛看了他许久,终于缓缓松开了莎士比亚的衣领:“约书亚?”

    老人冷哼了一声:“你感到意外?”

    梅林握紧了拳头,看了看身边的所有人,终于有些无力地跌坐在了地上,苦笑道:“原来如此,乌洛波洛斯不是杀手锏,你们也根本没有什么杀手锏。你们逃跑了,带着所谓的‘人类的希望’逃跑了。这里根本不是圣者镜内,或者说所谓的圣者镜,本来就是你们最后的手段——诺亚方舟,这里就是诺亚方舟,你们抛弃了所有在外面与古神种决战的人们,独自逃离了世界。”

    他站起了身,指着所有人,脸上难得地出现了愤怒和恨意:“所以这里全是年轻人和本来就呆在追圣所里的人,因为这里就是最后的希望,抛弃了世界独自逃跑的希望。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和古神决战,毕竟那么强大的古帝国都覆灭在了古神种的手中,更何况是我们?我早该明白的,乌洛波洛斯和外神之间的战斗怎么可能救下人类,他们只会彻底摧毁人类,甚至彻底摧毁这片大陆,因为他们是神——众神之战,人类又有什么参与的资格?”

    “你闹够了吗?”

    约书亚皱紧了眉头,他的话终于不再是过去那样一句话几个字,或许是因为在这样的重压之下,他的性格也出现了改变:“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我们对降临的确切时间知晓得太晚了。盲目地战斗能获得什么?所有人都死在外面又能证明什么?逃跑永远不是可耻的行为,那代表着我们对于自己的实力有着充足的认知,知道此时此刻我们还不是他们的对手。如果我们真的像你想象的那样所有人全部出击,也不过是以卵击石、多几条人命罢了!”

    约书亚径直走到了梅林的眼前,一字一顿地道:“难道你的想法,就是让所有人都像英雄一样战死在外面、然后迎来毫无意义的毁灭?——我们现在至少还保留了希望的火种,还能够寻找到别的机会,在别的世界里繁衍生息,然后通过诺亚方舟回到这里,夺回我们的大陆!”

    “陛下也没有进来。”

    莎士比亚轻轻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看着被自己放在一边的齐格飞的面孔,目光中闪过了一丝愧疚与不忍。

    维多利亚轻轻地咳了咳,闭着眼睛低声道:“梅林,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想出去战斗的——我们的家人都在外面,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没有人不想出去战斗,就算是一起战死也比这样苟且偷生来得更加爽快。但是我们不能,我们背负着人类最后的命运,我们需要继续——”

    “命运?”

    梅林打断了维多利亚的话,他脸上那本来有些愤怒的表情忽然一扫而空,只留下了淡淡的无奈和忧伤:“原来如此,这也是命运。”

    贝奥武夫咽了口唾沫:“老大......”

    “一场灾难的原因是无数的错误,我只来到了最后的关头,当然无法修改掉所有的错误了。”

    梅林喃喃着,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法杖。他看着所有人,喉咙里咕噜响了两声,但最后也只是叹息一声,然后重重地将法杖挥击而下——

    法杖的尖端,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之中穿透了身体。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梅林的脸色很平静,只是看向众人的目光里却有些冷漠。他仿佛感受不到痛苦一般,虽然繁荣之貌穿透了心脏,但他的脸上却还带着淡淡的笑容。

    “这里被纠正的方式......只有一个。”

Part.55 其之三 孑然

    猩红色,熟悉的猩红色。

    无力感,熟悉的无力感。

    梅林在心中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一丝庆幸与劫后余生的感觉一闪而过。他很怕自己的选择出了错误,如果自己自杀、但却又没能回到这一天,那才真的是不知道该找谁哭诉去。

    鸟儿的鸣叫声再一次传入了他的耳中,和煦且和平的一天,全然没有半点世界将要毁灭的征兆——说到底世界毁灭本来就不该有什么征兆,有征兆的末日只会出现在故事里,因为只有故事里才有能够靠一己之力拯救世界的英雄。

    梅林坐起了身,干脆而直接。

    无力感依然存在,那或许是因为再一次轮回所导致的,也有可能是因为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昨夜饮酒过度的缘故。但是这并不能阻碍梅林的行动,他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缓慢,但却坚定地走向了大门外。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梅林的目光之中闪过了一丝坚毅,他从未忘记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来源于尤瑟夫的力量,这一切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是他们的未来还是虚构的幻想,他认为自己都将在这一次之中得到论证。

    只是现在,他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齐格飞,与他商讨这一次的一日一夜应该如何行动。

    大门被梅林轻轻推开,门外恰好经过的侍从有些惊讶地看向了他,然后恭敬地行了个礼。他惊讶于这位梅林老爷有些邋遢的形象,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这位监察部的新晋部长最大的怪癖,就是每天都要洗漱得干干净净,比女孩子还要讲究。

    梅林没有理会他怪异的目光,他一步步地走向了自己房间对面的那间客房。

    他的目光中闪动着坚定与喜悦,这样的轮回终究会让人感到不安,虽然他们只经历了两次轮回,现在只不过是第三次而已,但是一次次的失败却让梅林终究是感到了几分不耐烦。但是现在,他找到了解决一切的方法,找到了这个世界——或者尤瑟夫所留下的漏洞。

    所以他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把推开了那扇精致的木质大门——

    轰!

    幽蓝色的魔力一闪而逝,那是由于情绪的波动所带来的力量失控。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高文与兰斯洛特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这两位护卫骑士虽然一向嘻嘻哈哈,但始终是最值得信任的骑士之一。听得城堡里发出巨响,两人几乎如同闪电一般从城堡外奔了回来,在顷刻间便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

    “......原来是您,梅林阁下。”

    最快的兰斯洛特看见了站在一片木屑之中的梅林的背影,长松了一口气,苦笑道:“恕我直言,阁下,虽然宿醉的感觉并不太好受,但是对门撒气是不是有些——”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看见了转过了头来的梅林的脸色。

    高文也来到了兰斯洛特的身边,只是他并没有说话,因为他在说话之前就先看见了梅林的神色。高文轻轻地咽了口唾沫,左右看了看,终于低声对兰斯洛特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你这个问题我刚才已经问过了。”

    兰斯洛特小声地回了一句:“不知道,但是看梅林阁下的脸色,我觉得肯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了——造物主作证,我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见过那样的惊恐与不安。”

    “齐格飞呢?”

    梅林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颤抖:“齐格飞呢?他为什么不在这里?”

    他的脸色就像是见到了最可怖的恶鬼,见到了最令人畏惧的恶魔,见到了最惨绝人寰的悲剧。那样的脸色甚至令得与他极其熟悉的兰斯洛特与高文都不免感到有些畏惧,可见这样的神色在他的脸上有多么少见。

    ——因为齐格飞不在这里。

    他没有看到齐格飞。

    “元帅阁下?”

    兰斯洛特愣了愣,忽然长松了一口气,有些奇怪地笑道:“看来您昨晚醉得有些厉害,元帅阁下一个月以前就已经前往弗拉德公国面见大星官了,他走的时候您和贝奥武夫阁下他们还陪他喝了一夜的酒,滴酒不沾的元帅阁下第二天差点没能起得来,难道您忘记了吗?”

    梅林的瞳孔微微一缩,脸上的惊骇之色更浓。

    ——这不对。

    ——与他们此前经历的两次轮回不同,前两次一切都没有变化,能够造成变化的只有他们的行动而已。可是这一次,从一开始齐格飞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显然与过去的两次截然不同!

    ——难道说,齐格飞的死亡,是真正的死亡?

    这个念头只在梅林的脑海之中停留了短短的一瞬间,便被他用力地甩了出去。

    他也死过一次,并且是把自己的力量、身体、以及灵魂尽数燃烧尽殆而死,那样的死亡远比齐格飞的战死来得更加惨烈,也更加无可挽回——但是他依然轮回了,像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般从那张大床之上醒了过来。

    可是为什么,这一次齐格飞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坐传送阵,抵达弗拉德需要多久?”

    来不及与兰斯洛特两人解释,梅林咬了咬牙,并且迅速地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我现在找齐格飞有很重要的事情,你们确定他现在就身在弗拉德?”

    “那当然确定,毕竟每天法师塔的魔法师们都会为我们传来弗拉德那边的情况。”高文有些奇怪地看着梅林,显然对于梅林的异常感到有些迷茫,“可是阁下,帝国里是没有直达弗拉德的传送阵的,毕竟我们是两个王国,怎么可能会建立起这种放任对方派出间谍潜伏在帝都的捷径;更何况弗拉德是与我们最为遥远的公国,眼下最为遥远的传送阵也只能横跨半个帝国,根本达不到传送到弗拉德这样的效果——如果您要以最快的方式抵达弗拉德,我个人的建议是坐骏鹰过去,尼德兰的议事长之前送了几只骏鹰给您,您一直放在我们这里的。”

    梅林闭上了眼,几乎是绝望地轻声道:“就算是骏鹰,横跨大陆也需要五天。”

    “这是最理想的状态。”高文补充了一句,虽然这样的补充多少显得有些不近人情,“骏鹰虽然迅捷,但是它们的体力并不足以支撑它们长时间飞行——而且天空之中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意外,就算是最幸运的情况,我认为也应该至少需要一周的时间。”

    ——一周。

    ——这个世界剩下的时间都没有一周,自己居然还要在骏鹰的身上耽搁整整一周?

    梅林的脸色愈发苦涩,也愈发无奈。

    他不知道这一次的轮回到底出了什么意外,更不知道齐格飞到底还在不在这个世界上——所谓的齐格飞在弗拉德可能根本就是虚假的消息,因为他根本无法抵达弗拉德,那地方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太过遥远。

    在兰斯洛特与高文紧张不安的目光之中,梅林沉默了许久,终于抬起了头,望着天空长叹了一口气。

    “备车。”

    兰斯洛特松了一口气,右手握拳锤了锤胸口,沉声道:“行您所愿,阁下——您要去哪里?”

    梅林抬起了自己的左手,轻轻地摸了摸额头的正中心——在某一个瞬间,他的额头上曾经有神秘的光芒一闪而逝。

    “去追圣所。”

Part.56 其之三 第一步

    对于人类而言,最大的苦难不是痛楚,而是孤独。

    梅林不记得自己到底是在哪里看到的这句话,但他现在很清楚,在这个世界上,或许现在自己是真正意义上的“孤独”。

    马蹄敲打在王城大道上传来的清脆声响不断地传入梅林的耳中,一同传来的还有脑海里与肚子里的不适感,那或许是由于这具身体的主人昨夜饮酒过度造成的。这种感觉很不舒服,尤其是分明喝酒的不是自己、但这种不适却要让自己来承受的感觉让梅林更加烦躁。

    他叹了口气,缓缓地睁开了眼,看着车厢窗外明媚的阳光,一时间有些出神。

    ——齐格飞不在这个世界上,这一点毋庸置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一次轮回之中齐格飞身亡的缘故,这一次轮回里,齐格飞从一开始就脱离了他的身边。按照兰斯洛特两人的说法,现在的齐格飞正身在弗拉德公国,而弗拉德公国与自己又实在是太过遥远了一些,自己甚至无法去亲眼确定这个世界的齐格飞是否真实存在——但毋庸置疑的是,有什么本来不该出现的变化出现了,并且这样的变化或许会带来极其麻烦的后果。

    所以他现在必须要见教皇。

    他记得那日教皇所做的一切——虽然他不知道教皇具体做了什么,但有一个人一定知道,那就是教皇自己。

    王城虽然不小,但也并不算太大,梅林很快便来到了追圣所的门前。只是他却没有立刻走下马车,他只是在马车上静静地看着追圣所的大门,目光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如果从他的角度来看,仅仅只是几分钟以前,他才在这里与信使进行了一场毫无胜算的战斗。虽然他没有打败信使,但是从结果上来说,无疑是他获得了胜利。

    只是再往后看的话,似乎他也没有获得真正的胜利——羽蛇神与乌洛波洛斯阻止不了信使,甚至他们之间的战斗反而会令整个欧内斯特生灵涂炭,而那更加强大的万物归一者与重生之母甚至都还未降临帝国。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他以为羽蛇神与乌洛波洛斯的联合能够为他们带来完美的胜利,但事实上,那一切唯一的意义,只不过是让约书亚有充足的时间发动诺亚方舟、将诺亚方舟以内的空间彻底从世界之上割裂罢了。

    最后,他也没有获得真正的胜利,而是像逃兵一样逃离了那里。

    梅林忽然重重地甩了甩头,大步走下了马车。

    他发现自己忽然有些喜欢胡思乱想了起来,那或许是因为孤独导致的。

    “梅林阁下,需要我在这里等您吗?”

    赶车的是贝狄威尔,温和诚实的贝狄威尔总会让梅林在他的身上看到齐格飞的影子,虽然齐格飞的气势要更足、贝狄威尔的身上也没有齐格飞那种长时间的强大所带来的威慑力。

    “不必了,我会在这里花上不少的时间。”

    梅林背对着贝狄威尔摆了摆手,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追圣所的大门前。

    ——气定神闲的信使。

    ——倒在地上生死未卜的法洛斯。

    ——举起巴姆鲁克、然后被信使杀死的齐格飞。

    一切都是那样的清晰,毕竟那一切距离现在还一个时辰都不到。

    梅林叹了口气,踏上了追圣所的阶梯,步伐坚定而沉着。

    圣者镜依然放在追圣所的最中心,这座空荡荡的殿堂里只有这么一面巨大的镜子,过去曾经不止一次让梅林感觉到荒谬和可笑——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也是一种奢侈与浪费。纵使追圣所的学者与神父们不止一次讲究节俭与清修,但显而易见,涉及到这种排面问题的时候,他们的铺张浪费绝对不会比任何人差。

    他慢慢地走到了圣者镜前,抬起了手。

    他的动作很像信使。

    “你经历了什么?”

    梅林还未来得及说话,圣者镜却率先波动了起来。一个带着几分讶异的苍老声音忽然响起,于是教皇的面孔便出现在了梅林的眼前:“你的身上——圣子在上,梅林,你这几日遇到了什么奇遇吗?”

    梅林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因为他觉得自己眼前的这一幕是何等的熟悉,就像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时独自前往追圣所的时候一样——那个时候,教皇也发出了同样的疑问,甚至还用言语试探了一番自己,最后才彻底地相信了自己的说词。

    如果没有他一开始的那一番试探的话,梅林认为自己想要取得信任绝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可是这一次,梅林并不打算给他足够的时间来试探自己。

    “此刻,余以圣子之名,将余之所言镌刻于汝之脑海,镌刻于汝之灵魂。”

    望着教皇那忽然变得有些奇怪的面色,梅林叹了口气,摊开了双手:“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奇迹,但是我知道,您一定知道这一段话代表着什么——施放这个奇迹的人是您,或者说我在上一次轮回之中所遇见的您。”

    “上一个......轮回?”

    教皇微微扬了扬眉,湛蓝的双目之中闪过了一丝疑惑:“我并不理解你的意思,但我能够感觉到你并非在说谎——孩子,你的身上带有很明显的神圣气息,那是镌刻在你灵魂之上的奇迹所带来的效果。而镌刻在你灵魂上的那个奇迹,是追圣所最难以使用的【福音】。”

    他轻轻地顿了顿,旋即苦笑着抬起了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叹息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你没有说谎的缘故,因为据我所知,这个奇迹追圣所里只有一个人能够使用,而那个人就是我。”

    圣者镜剧烈地波动了起来,梅林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步便踏入了圣者镜之内,来到了圣子学派的圣者礼堂之中。而当那座辉煌庄严的大礼堂与礼堂尽头的教皇出现在梅林视线之内的一刹那,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走向了教皇,并且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这也是您让我做的事情。”

    梅林停在了那几阶阶梯之下,看着坐在高处的教皇缓缓地道:“并且您让我解除掉自己的一切戒备心理,甚至连基本的魔力保护都解除掉——我相信您,所以我希望您能够告诉我您的用意。”

    “我的用意?”

    教皇微微皱着眉头,看着梅林思索了良久,才终于站起了身,一步步地走向了梅林:“孩子,事实上我们并不算很熟悉,我们之间的交流并不多,更远远谈不上信任。”

    “我知道。”

    梅林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但如果我想改变这一切,我就只能相信您。”

    教皇笑了起来:“不得已的相信。”

    “是您值得相信。”梅林摇了摇头,“至少在此前的两次轮回之中,您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您是一位高尚、且值得信赖的长者。”

    教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看着梅林伸出的左手,沉吟了片刻才继续道:“福音的力量,能够让我从福音里看到你所看到的一切——这个奇迹镌刻于灵魂之中,除了释放者以外几乎没有人能够解开它。换言之,从我在你的身上释放这个奇迹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能够从福音里看到你所看到的一切了。”

    “只要我现在触发福音。”教皇抬起了头,看着梅林微笑道,“我就能够知道一切。”

    “这听上去不像是奇迹。”

    梅林咧了咧嘴,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些许自然的笑容:“反而更像是某种诅咒。”

    “力量从来没有好恶之分,能够定义它们的只有使用者。”

    教皇也笑了笑,终于抬起了手,缓缓抓住了梅林的手腕......

Part.57 其之三 变

    摩恩是一位普通的修士——最普通的那种。

    他今年三十八岁,住在房价便宜、只是环境相对差一些的欧内斯特城北中心区域,那里的房价很适合他这种平日里在一家普通的杂货店工作的市民;他不抽烟,酒也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喝上两杯,这样的人在圣子学派里极其常见;每天晨钟时起床,晚钟时归家休息,睡前会喝一杯温牛奶,然后做半个小时的祷告,上床之后马上熟睡,一觉睡到天亮,任何的疲惫与压力都不会带到第二天。

    今天的摩恩同样没有去杂货店工作,当然现在的他并不知道,在某个世界线之中,他明天也依然不会去自家那个破破烂烂的杂货店——他今天在追圣所的大门前,带着紧张激动的心情与表情,局促不安地等待着修士们将自己传唤进去。

    今天是礼拜日,普通的摩恩今天走了大运,被自己那一片区的教堂神父选中,获得了进入大礼堂礼拜的资格。

    “修士摩恩,愿圣子的光明永远照耀在你的前路之上。”

    摩恩并没有等待太久,一位红衣主教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能够见到一位红衣主教,对于摩恩而言简直是从来没有想象过的事情,因为从他记事开始到现在,他也只在每年新年的礼拜之上见到过这些红衣主教。他本以为今天自己最多只是有幸在礼堂大书库里阅读一番过去的先哲们留下的理解,但他从未想过今天居然有机会能够与一位红衣主教攀谈。

    “主教阁下,愿圣子的光明永远照耀您。”

    过度的激动令摩恩连话都有些说不顺溜了,只是他很快便克制住了自己的失态,因为他看到了红衣主教脸上闪过的一丝不悦。他抱着自己的启示录,看着眼前的红衣主教,微微低头谦卑地道:“主教阁下,我是来自北区的摩恩,教堂神父今日推荐我......”

    “修士摩恩,你应该先问我的名字,而不是称呼我为主教阁下。”

    红衣主教的脸上不悦之色更浓,语气也有些严厉了起来:“圣子之下皆为平等,只有教皇殿下有资格被我们称之为‘殿下’,而其余修士皆为平等。你是圣子的信徒,并非普通的世人,为何要称呼我为‘阁下’?”

    摩恩愣了愣,终于发现了自己的错误所在。他太紧张了些,也对于红衣主教的身份太过畏惧了些,一时间竟是忘记了追圣所圣子学派里最重要的条例,众生平等的条例。

    犯了这样的错误未免有些太过离谱了些,尤其是对于一位被教堂神父看中、推荐到追圣所大礼堂来进修的修士而言。

    只是现在弥补也还不晚,所以摩恩立刻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抱紧了自己胸前的启示录,毫不畏惧地与眼前的红衣主教对视着,低声道:“红衣修士,请问您的名字?”

    “......马丁·路德。”

    红衣主教与他对视了良久,脸上的阴霾才终于化解开了来。他伸出了一只手,微笑着看着摩恩道:“欢迎来到追圣所,修士摩恩。圣者礼堂的诸位都已经听说了你的名字,如果你有任何的对于启示录的疑惑不解,我相信都可以在这里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身为一位普通的杂货店店员,摩恩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他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位教堂神父推荐来的修士都能够受到红衣主教的亲自迎接,但是至少对于他而言,纵使是五十年后他也依然会记住今天这个美好的日子——在他三十八年的人生之中,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遭遇,这一天就像是投入了一片小湖的一颗巨石,在摩恩的人生里留下了巨大的波澜。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另一个故事里,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位见到外神的人。

    ——他更不知道的是,这一天的惊涛骇浪还根本未曾开始。

    追圣所很大,单纯是这座庄严华丽的殿堂就已经让可怜的摩恩感觉到了腿软,而那面让自己显得无比渺小的圣者镜更是让摩恩有些举步维艰。虽然那位叫马丁的红衣主教面带微笑地鼓励自己向前迈一步以进入追圣所的大礼堂,可是摩恩依然有些不太敢迈进去——这也很正常,抛却掉圣子修士这个身份之后,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杂货店店员,虽然魔法和斗气的故事似乎随时随地就发生在自己的身边,但是自己亲眼看见的时候依然是少之又少。

    所以他接连深呼吸了三次,才终于迈出了腿,走进了那一片泛着涟漪的镜面之中。

    走入圣者镜所见到的一切,就让摩恩忍不住跪了下来,双眼含着泪水地将双手握在了胸前,开始了自己有生以来最为虔诚的一次祷告。圣者礼堂之庄严巍峨让他感到敬畏,那雕花玻璃与一座座生动的浮雕让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身在神殿之中。大礼堂两侧的长椅之上那些向他投来善意目光的修士们纷纷笑了起来,但那样的笑容之中毫无半点的恶意,因为他们之中的不少人都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只比摩恩更加不堪。

    “欢迎你,我们的同胞。”

    一位颇为苍老的红衣主教从最前排的长椅站起了身,摩恩认识他,他是资历最老的红衣主教:“这里是追圣所的圣者礼堂,是圣子留下了光辉的圣地。你的一切疑问都会得到解答,你的一切迷惘都将在此拨云见日——圣洁的光辉将会通过你的言语传向更远的地方,从你走入这里的这一刻开始,你就将成为追圣所千千万万散布开来的圣光之一。”

    摩恩颤抖着双手,缓缓地站起了身:“我必将奉献自己的一生,我的同胞。”

    “时间对于你而言非常宝贵,毕竟明日的你就将踏上圣途,向身边的一切倾诉你所见的一切。”

    马丁·路德也走入了圣者镜之中,他轻轻地拍了拍激动到难以自已的摩恩的肩膀,微笑道:“如果你想阅读先哲们的理解,两侧的大书库里的手抄本会让你得到无数的启发;如果你有困扰着自己的疑问,我们能够从不同的角度给予你截然不同的理解与想法;如果你希望亲眼见证圣光,我想不论是我还是维赫勒主教,都会满足你的愿望。”

    维赫勒显然就是那位苍老的红衣主教,他轻轻地摸了摸自己一直生到腰部的洁白胡须,微笑道:“愿圣光照耀你的前路,摩恩修士。”

    摩恩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语言能力。他看了看身边的一切,然后轻轻地闭上了眼,似乎陷入了思考之中——而在他的身边,不论是马丁还是维赫勒都没有开口打断他的思考,他们纷纷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这位第一次踏入追圣所的淳朴修士,等待着他说出自己的想法与愿望。

    “我......我想倾听教皇殿下的神谕。”

    终于,摩恩长舒了一口气,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两人:“我知道这个愿望有些大胆,可是从我小时候起,这就是我的愿望。当然,这只是我的愿望而已,这个愿望也实在是有些大胆了一些,如果可以的话——”

    “这并不大胆。”

    维赫勒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微笑道:“众生平等,我的同胞。教皇殿下虽然是我们的领袖,但是他从来不会因为自己是教皇而故作姿态。我会询问教皇殿下的意见,如果殿下愿意的话,他自然就会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他微微顿了顿,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容:“其实你或许还没有意识到,教皇殿下已经在倾听你的话语了。”

    摩恩微微一愣,脸上顿时显现出了激动的神色:“您——您说的是真的吗?可是我......不,我是不是应该更加——”

    “不必这样局促不安,我的同胞。”

    马丁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是包容和理解:“事实上,教皇殿下就在圣者镜的反面之中。圣者镜是两重重叠的空间,第一重是我们所在的大礼堂,而第二重,便是教皇殿下所在的圣者居所。他能够在那里观测到我们所看到的一切,也能够听到我们所说的一切,换言之,或许从你进来的那一刻开始,教皇殿下就已经在倾听你的发言了。”

    话音未落,最高处的礼台之上,忽然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仿佛那片空间在刹那间已然变成了水,而正有什么东西要从那片清澈的水之中浮现而出。

    “你看,”马丁脸上的笑容更盛,“教皇殿下已经来了。”

    摩恩睁大了眼睛,脸上的激动与兴奋早已抑制不住。在这一刻,他屏住了呼吸,甚至连眼睛都不愿眨一眨,因为他知道,一旦他错过了这一刻,或许他这辈子都会抱憾终身!

    ——只是下一秒,所有人的面色都凝固了。

    ——一滴鲜血,与无数的鲜血汇聚在了一起,滴落在了礼堂之中。

    波纹消散不见,取而代之是两道身影,一道苍老、一道年轻的身影。苍老的身影浑身染血,鲜血浸染了他白金色的大袍,也沾染在了年轻的银发精灵那月白色的大袍之上;而年轻的身影此刻正用自己的左手扶着老人,他脸上的错愕与惊骇比任何人都更重,也更加深刻。

    湛蓝的双眼无神且迷茫,从双眼之中留下的鲜血像是诅咒,像是泪水。

    他的五官里都在流出鲜血,只是他的脸上却带着几分明了且惘然的笑容。

    “原来如此......”

Part.58 其之三 乱

    “这是起始,也是结局......”

    浑身染血的老人被年轻人轻轻地放在了地上,他用怜悯的目光看着绝望且惊骇的年轻人,轻轻地抬起了一只手。

    三道血印子被他的手画在了年轻人的脸上,像是符文,像是解开了符文,像是某种诅咒,又像是破解了某种诅咒。

    “不要停下来,孩子——去认清你自己,一定要认清你自己......”

    教皇的手比弗拉德的冰天雪地还要寒冷几分,只是梅林此刻已经没有时间去在意这些了。他死死地抓着老人在刹那间变得枯瘦的手,咬牙道:“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你的奇迹吗?为什么反而会让你变成这样?——该死的,老头,你可别就这么咽气了,你这样我这辈子恐怕都忘不了这一幕!”

    “皆为命运......”

    教皇的脸上带着无奈与怜悯,然而那份怜悯却并非是对于他自己的,反倒是对梅林的怜悯:“我看到了不应该去目睹的东西,法则的悖论必然会反噬我自己——孩子,离开这里,只有离开这里,你才能找到一切的缘由......”

    他的话语尚未说完,口中涌出的鲜血却更多了几分。在梅林惊骇欲绝的目光之下,教皇骤然喷出一口黑色的鲜血,那双如同大海一般深邃的湛蓝双眼里也闪过了一丝灰暗。最后的最后,他用尽了或许是现在浑身上下所剩无几的最后的力量,轻轻地将梅林向外一推,然后将目光投向了一旁面色惨白的维赫勒。

    “不是他......不要伤害他......”

    教皇的喉咙里咕噜响了两声,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无奈。

    “我们——原来都只是一群舞台上的提线木偶......”

    他垂下了手,像是断了丝线的木偶。

    ——整座大礼堂,一片寂静。

    修士们轻轻地挪动了脚步,他们的脸上带着惊骇或是悲伤,但步履却格外地坚定。他们缓缓地聚拢成了一个圈,那圈的两头便是维赫勒与马丁·路德,而整个圈的最中心,就是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梅林。

    梅林没有说话,他现在自然说不出话。

    他只是轻轻地将教皇的双手放在了他的胸前,然后面无表情地用自己洁白的大袍为这位宛如睡着了一般的老人擦干净了脸上的鲜血。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他又缓缓地伸出了手,将老人那双湛蓝色的双眼轻轻地合上,就像是轻轻地拂走了一瓣花瓣。

    教皇死了。

    充满了意外性,并且极其突兀地死了。

    梅林确定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他所见到的一切,就是自己伸出了手,然后教皇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圣洁的白光自他们两人身上散发而出——然后,教皇便死了。

    他最后说出的话语非常有指代性,甚至梅林认为这个世界的真相已然呼之欲出。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这里不是单纯的幻象,与幻术这种魔法更是差之千里,所以他没法将眼前所见到的所有人当成幻影,当成不会疼不会哭、任何情绪都是虚构的假象。

    所以他站起了身,面无表情地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修士们。

    “梅林阁下,殿下让我们不要伤害你。”

    维赫勒紧紧地闭着双眼,他仰头朝向天空,谁也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是我希望,您能够在这里稍微等候一段时间。教皇殿下的死因仍然需要查明,我们需要您的协助。”

    梅林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这是我们的恳求。”

    马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脸上的震惊之色尚未完全消散,此刻惊骇与悲伤混杂在一起,让他的表情显得极为复杂:“梅林阁下,教皇殿下说过让我们不要伤害你,说明殿下认为他的......离开并非是你的错误。但我们身为圣子的信徒,不论如何都应该为自己的同胞找到一个真相,希望您能够理解我们。”

    他向前走了一步,一字一顿地道:“阁下,至少我们应该......有知道教皇殿下死因的资格。”

    梅林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如果连您都不知道,那或许知道真相的人就真的不存在了。”马丁叹了口气,语气近乎哀求,“但您应该多少知道一些线索,而据我所知,您最擅长的,就是通过蛛丝马迹查出事情的真相——”

    梅林闭上了眼,轻声道:“我赶时间。”

    维赫勒忽然叹了口气:“您应该理解我们的心情。”

    “心情?”

    梅林回过了头,看着身后的维赫勒似笑非笑地道:“我当然明白,我一个外人忽然造访追圣所,在拜见了教皇之后便造成了教皇的死亡。虽然教皇让你们不要伤害我、不要追究我的责任,可是你们毕竟是圣子学派的核心人物们,身为领袖的教皇忽然死亡,你们终究是要给他一个交代的——毋庸置疑,不论教皇怎么说、不论我们在镜之侧面发生了什么,你们都不可能让我这个第一目击者且最大嫌疑人扬长而去,毕竟如果要查出教皇的死因,就只能从我这里入手。”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些别的。”

    梅林顿了顿,继续冷冷地道:“庇护是你们的领袖,身为在位超过十年的教皇,你们对他除了敬畏以外,更多的还有崇拜。说实话,我也很尊敬这位老人,如果换一个时间的话,我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查出他的死因,给你们、也给我一个交代——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教皇最后留下了让你们不要伤害我的话语的话,你们现在应该早已通过暴力手段把我留在这里了才对。因为你们之中有人已经认定,我就是那个凶手,只不过用某种手段骗过了教皇而已。”

    他嗤笑一声,目光扫过了人群之中的几个面色愤恨的修士:“教皇都不这么认为的事情,你们却已经笃定了——看来你们才该去当教皇,你们比他看问题看得更清楚,当个普通的修士实在是屈才了。”

    维赫勒轻轻地咳了咳,皱紧了眉头低声道:“阁下。”

    梅林终于闭上了嘴,只是伴随着他动作的还有他抬起来的手。

    “我赶时间。”

    幽蓝色的魔力迅速在梅林的身边盘旋凝聚,梅林面无表情地看着维赫勒与马丁,平静地道:“让开。”

    维赫勒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向前走了一步。

    洁白的圣光骤然亮起,在他的双手手中化作了两柄刺眼的十字刃。

    “不让开,”梅林咧了咧嘴,那样的表情绝对称不上是笑容,“那就动手。”

    “——让开。”

    马丁忽然看了维赫勒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所有人,全部让开。”

    梅林回过了头,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是个聪明人。”

    马丁一步步地走到了梅林的身前,他缓缓地在梅林的身前弯下了腰,然后将地面上教皇那冰冷的身体轻轻地抱了起来。整个过程,他没有和梅林说一句话,甚至连半点戒备的意思都没有,直到当他回到了追圣所修士们的身边时,他才终于回过了头,看着梅林漠然地道:“我们等着你。”

    维赫勒有些不满地看了一眼马丁:“你真的打算让他走?”

    “教皇殿下的声音都还在这座礼堂里回荡,你这么快就打算将他最后的命令抛诸脑后?”马丁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面色不满的维赫勒,“我知道曾经你和教皇殿下争夺过教皇的位置,只是最后教皇殿下折服了你,自叹不如的你才甘愿成为红衣主教潜心研究。现在教皇殿下身故,你自然会觉得自己又有了机会,如果能够留下梅林、从梅林的嘴里问出殿下的死因,你自然会成为下一任教皇的第一候选人,教皇殿下的遗命是否需要遵从似乎也不太重要了。”

    维赫勒的脸色顿时一沉:“马丁,圣光不会落在污蔑同伴的人身上。”

    “我会让你离开这里,梅林。”

    马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看着梅林平静地道:“我们不会对你出手,毕竟这是教皇殿下的遗命,我们自然会遵从这最后的神谕——虽然消息很快便会传出去,不论是陛下还是约书亚阁下都会找你去问话,但那是你的问题,而不是我们的。”

    “只是我希望,我们再次见面时,你能够给我们一个答案。”

    马丁看着梅林,一字一顿地道:“我们需要一个答案。”

Part.59 其之三 争

    阳光之下,一道月白色的影子一步步地在王城的大道之上前行着。

    他的目标很明确,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径直走向了王城的征服门。

    他要离开王城,虽然他的步履并不快,但却足够坚定。

    “部长阁下,城中有人传言您杀死了教皇殿下。”

    一个黑色的影子呆在小巷的阴影里,半跪在地上低声道:“请您指示,我们应该如何处理这样的传言?”

    “监察部不是酒馆,该怎么应对难道还要我来教你们?”

    梅林的脚步全然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他一面走向征服门,一面头也不回地道:“众口铄金,如何对付这些毫无根据的流言,你们进入监察部的时候应该就有人教过你们了。今天之内,我要看见调查报告出现在我的桌上,否则负责这件事的就全部去长夜旷野驻守。”

    他的脚步微微一停,总算是回头看了一眼阴影之中的那道身影:“包括负责你们的特使。”

    黑色的影子迅速消失在了梅林的视野之内,事实上,他现在来询问梅林的意见已经是一种失职了——身为监察部的监视者,只要国王没有开口说话,那么监察部的部长就是绝对的。

    “部长,抓获了三名正在王城里散布谣言的贵族骑士。”

    第二名监视者很快便来到了梅林的身边,这是一名身材颇为高大的监视者,他浑身上下隆起的肌肉证明了他本来的面貌或许根本无法让人把他和监视者这样的身份联系到一起。他的一举一动都极为干脆利落,显而易见,除了监视者这一层身份以外,这位监视者或许更多的是一位军方的人物。

    “收押进监察部大牢,暂时不用处理他们,等我回来以后解决。”

    梅林的命令非常干脆利落,虽然理论上来说真正的监察部部长并不是他,但若是要让他担任监察部的部长,那么他的行动效率也不会比本来身为监察部部长的五年后的他要低——他没有担任过领袖,但是一直以来,他在人群之中都是那个领袖。

    征服门近在咫尺,第三位监视者也来到了他的身边。

    “部长,流言暂时有些难以控制,源头似乎来源于追圣所的约书亚以及法师塔的怒焰之潮,这两个人我们难以对付。”

    “陛下怎么说。”

    梅林没有回头,他没有回头的必要。

    那名监视者的身材颇为瘦小,甚至瘦小到了有些畸形的地步。那样的身材看上去不像是王城之内非常常见的人物,因为会生着这样体型的人不是小丑就是特别的戏剧演员。但这样的人在监察部里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情,至少对于许多人而言,就算是帝国的某位王子突然自称自己是监察部的一员似乎也并非是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而事实上,某位嗜酒的王子殿下也的确是监察部的一员。

    “陛下没有说话,陛下只是让我们退下。”

    那位监视者的语调颇有些怪异,那样的语调显然是刻意伪装出来的,当然也有可能是由于长时间的伪装而造成的习惯。他微微顿了顿,才继续道:“至于另外那两位,约书亚阁下似乎对于这件事非常上心,他甚至动用了身边跟随的狂信骑士们来......调查此事;而法师塔的怒焰之潮阁下相对而言要更加平和一些,一部分的宫廷魔法师与法师塔魔法师正在王城内寻找您,只是大部分被我们的监视者们拦截了下来。”

    梅林轻轻地笑了笑:“做得很不错——只要我离开欧内斯特,所有人的行动全部停止。”

    “我可以问一问,您这么做的原因吗?”

    矮小的监视者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道。

    梅林没有回头,只是一面向前,一面平静地道:“你是监视者,不是特使,更不是大特使,没有资格问我。”

    矮小的监视者单膝跪地应了一声,旋即消失在了黑暗里。

    梅林笑了笑,终于停住了脚步。

    马丁·路德的意思很明确,教皇在离世之前最后的命令是让他们不要为难自己,因此他只能放自己离开——但是他可以告诉其他人,其他和教皇关系匪浅的人们,比如约书亚,比如怒焰之潮弗兰克·安东尼。他们一方面想留下自己问出教皇的死因,一方面又想遵从教皇最后的命令,因此才选择了这样的做法。

    但这样的做法并不聪明,至少对于梅林而言,基本没有任何的作用。

    因为他是监察部的部长,只要最高处的斯图加特没有说话,那么就没有任何人能够在王城之内、甚至整个欧内斯特之内为难他。

    他说那是谣言,那么那就是谣言。

    他说教皇叛国,那么教皇就是叛国。

    只要国王不说话,他就是国王之眼、国王之耳、国王之口。

    所以他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在国王大道之上,向着征服门,向着城外——任何光明正大的手段都拦不住他,只要是在欧内斯特里,就没有任何人能够拦住他。

    国王代表太阳,太阳代表光明,而他代表国王。

    他就是光明。

    怒焰之潮没有动静的原因就在于此,他比约书亚更加深沉,约书亚那个冷漠桀骜的性子只会让他采取最简单最直接的手段来完成自己的想法,但怒焰之潮不同——梅林很清楚,怒焰之潮从知道消息的那一刻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绝不会采取最常规的手段来阻拦自己,因为只要自己还在欧内斯特里,任何的常规手段都对自己毫无作用。

    毕竟从理论上来说,他这个法师塔的掌灯人议会长,地位也绝不会高于监察部的部长。

    所以梅林停住了脚步,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站在征服门门前的那个人。

    “你来的太快了点,不过和我想象的差不多。”

    梅林看着眼前那个面色有些不安的英俊红发男人,平静地笑了笑。

    浮士德挠了挠头,苦笑道:“我刚刚才接到我爷爷的消息,说是你杀死了教皇殿下,现在让我来带你回去问话——说实话,我挺不相信的,毕竟咱们彼此之间也知根知底,除非教皇殿下和你贴身肉搏,否则我实在是想象不出来你如何能够赢得了。”

    他微微顿了顿,看着梅林的面孔,试探性地道:“不过看你的样子,这好像是真的?”

    “我现在要离开这里,浮士德。”

    梅林没有回答浮士德的话,而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们是朋友,你应该站在我这边,不是吗?——我现在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解释和回答,你只需要知道我现在要离开这里,那就够了。”

    浮士德微微一窒,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你不会真的杀死了教皇殿下吧?”

    “陛下都没有派人让我回去,法师塔似乎还没有那个资格。”

    梅林依然没有回答,只是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渐渐收敛了下去:“浮士德,怒焰之潮之所以让你来问我,就是因为我们俩是朋友,他认为你一定能够拦住我——他错了,我的朋友。我现在一定要离开这里,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我的脚步。”

    浮士德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息道:“我不会阻拦你,可是我问一句你要去哪里总不过分吧?”

    梅林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也没有知道的必要。”

    浮士德怪叫一声:“我发现你今天真的很难交涉。”

    “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交涉。”梅林从背后伸出了自己的双手,轻轻地握了握,“我现在很忙,真的很忙,所以我没有时间再和你讨论这些了。如果我们依然是朋友,你现在就应该让开道路,而不是继续在这里拖延我的时间。”

    他微微顿了顿,看着面色忽然变了变的浮士德,轻声道:“我只是想问两句话,并不会消耗太多时间,更何况这里是王城,我们也不会对他动粗,毕竟他可是监察部的部长。如果他真的是清白的,那么问两句话也并不影响什么,不是吗?——怒焰之潮应该是这么和你说的,所以你才会出现在这里,因为你要拖延我的时间,拖延到法师塔的家伙们来到这里。”

    浮士德的脸色越来越白,梅林刚刚住口,他便急不可耐地道:“可是爷爷说得也没有错,如果你真的是清白的,那么只是问两句话——”

    “我真的,没有时间。”

    梅林叹了口气,向前走了一步。

    “我已经杀死过你一次了,在你不知道的世界里——我很抱歉,但是如果一切重新来过,我还是会那么做。”

    浮士德看着身边魔力逐渐开始汇聚的梅林,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梅林抬起了手,幽蓝色的魔力映照得他的面庞有些阴森。

    “既然如此,那么我不介意再杀死你第二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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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3025/ 第一时间欣赏命运之誓最新章节! 作者:瘸腿策士所写的《命运之誓》为转载作品,命运之誓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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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之誓介绍:
“我知道,从本来的命运上来说,我应该被永远地囚禁在塔里,这家伙也应该死在无数的暗算之下。但是我觉得命运这种东西从本质上就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托词而已,怎么说呢——对,就像是我每次和齐格飞吃饭的时候说自己没带钱一样,都是一种很无聊的借口罢了。”
梅林笑了笑,举起了手上的大书:“一直以来,我都相信我身为人类那一部分的勇气和智慧,一直到今天也不例外——说一句那些该死的英雄史诗小说里最常见的台词吧,其实我还一直挺想说一次这句话的......”
“命运的洪流,绝不可能击溃我的意志。”
命运之誓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命运之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命运之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