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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百谷蓁蓁     田园美娇娘txt下载     田园美娇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思念

    江林镇外面小道上,另一匹马上的那个黑小眼睛的男子,转过头来看着董如那张花容失色的小脸,微微沉吟一声,跟男子说道:“大哥,这女子是吗?别抓错了,万一那人到时不认她,我们该怎么办?”

    马上的男子低头看了一眼董如,冷哼一声,脸上神情丝毫不变,说道:“不会的,我盯了她很久,她家周围还有官兵暗中守着,肯定是那人临走前未防有变,派县城遣人保护这女子的,杀了他们就会引起县城注意,引来那人,我想这次绝对错不了。”

    旁边黑小眼睛的那人这时却是将目光完全放到了董如身上,见董如只穿着一件中衣,显然是刚睡下就被他这大哥劫持了过来,再看她脸色惨白,想必是吓得已经不知所措了。

    在心里微微叹息一声,看了大哥一眼,张了张口想说话,却又闭口没说。

    男子见他欲言又止,说道:“江晋,你跟在我身边已有三年之久,我们互相以兄弟相称,怎么你还有不能对大哥说的话么?”

    被叫江晋的男子黑小眼睛从董如的身上离开,速度逐渐慢下来,到最后竟然驱赶着马儿慢慢走了起来。

    他前面赶超的大哥不明白他为何如此,便也停下等着他,待他赶上前来,便也驱赶着马儿慢慢走起来,向着东流谷方向慢慢走去。

    江晋见大哥一双虎目在自己脸上目不转睛,显然还记着方才他欲言又止,没说出来的话。

    苦笑一声,望了一眼董如,说道:“大哥,我观这女子身怀有孕,想来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人的血脉,本想知会与你,但又想起你以前的事,便也不知从何说起了。”

    而那叫大哥的人听到江晋忽然这么说,似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般猛然转头向着董如肚子望去,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江晋在一旁回道:“想来才有三月之余,所以看不出来,但若是让你在这么颠簸下去,我估计还没到东流谷,他这孩儿便要保不住了。大哥,你不是一直再找他么,又何必急于一时,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江晋素来机灵,懂得体察人心,又会些江湖异术,能一眼看出董如有孕,那大哥倒也并不惊讶。

    只是他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不免又转头看去,只见夜色下,董如一张脸蛋早已血色全无,头发四散,但整个人却不失清丽灵动,就像一朵山间小花一般,临风楚楚,趴在马背上,看起来好不可怜。

    他忽地低声一叹,转过头来望向天际月亮,说道:“想我苗于飞纵横沙场数十载,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今日碰上故**儿,自己却是这样一番土匪光景,真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啊。”

    他说着慢慢低头,扶起董如,这次却是搂在自己怀里将她护住,又给她盖上从她屋子里抓来的衣衫,才对江晋说道:“你说得对,孩子是无辜的,你我久经沙场,戾气早已深入血脉,却是连这最平常的世间亲情都淡化了,难为你还在此时提醒我。”

    说完,一夹马腹,说了句“走吧”便驱赶着马儿慢慢走去。

    后面江晋慢慢跟上,脸色融入黑暗中,只有嘴角渐渐绽开一个冷笑。

    董如是被惊醒的,一醒来先是看看自己身体,待看到身上衣服完好才重重松了口气,紧接着便转头打量这间屋子,映入眼帘的场景,便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家,而是在一处陌生地方。

    她躺的屋中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身下正躺着的干板床,还有一床稍微崭新的被褥。

    被褥上还沾染着陌生男子的气息,董如下意识浑身都泛起恶心厌恶之感,一把掀开被子,将它推得远远的,然后自己蜷缩起来靠着墙壁,但盯着这个地方却是满脸的惊惧和深深的警惕。

    下腹传来轻微的阵痛,流窜到四肢百骸,她不禁吓得身子颤抖了一下,赶忙舒展身体,深呼吸,缓缓吐气,同时一手敷上肚子轻缓揉着。虽然这些是平日里卫七郎给她做的,可此时,身处此地,董如做着这个动作,却有种视死如归的绝望之感。

    良久之后,身体才逐渐恢复气力,下腹也没有了不适之感,她才渐渐放松下来,可一只手却总是无意识的护着肚子。

    这个房间里很久都没有人进来,她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就这样缩在墙角里,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抱着双腿,头埋在膝盖上,长长的头发流泻下来将整个身体都遮住了,闭着眼睛默默坐在那里。

    平常时候,卫七郎都会一日三餐让她按时吃饭,并且看着她吃完才算放心,吃完饭还有一些对身体和孩儿无害的补品,卫七郎也会看着她吃下去,为的就是她的身体若以后孩子越来越大,会承受不住有未知的危险,未雨绸缪。

    每天晚上,她害喜很严重或者身体不舒服的时候,睡不着觉,卫七郎都会紧紧抱着她,一晚上陪着她,虽然无言,却最是温暖人心。

    这些细枝末节,平日里是甜蜜的生活场景,但此刻全部涌入脑海,清晰地却让董如崩溃。

    又是良久,肚子传来咕咕轻叫,她身子一动,抬起头来,顿时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苍白小脸来。

    头发被泪水打湿,有很多黏在脸上,有一缕遮住了眼睛,她也不去拨开,就这样像个游魂一般,用一只眼睛茫然四顾,却又很是惊惧无比的看着这个地方。

    待看到门扉时,她心中一动,一直快速跳动,紧张恐惧的心此刻跳得更快,现在没人,正是逃跑的好时机,但她从没碰到过这种事情,浑身因害怕都抖得像筛糖一样,站着都不大利索,更别说逃跑了。

    而且,她现在饿得没力气,又是吓得一身虚汗,早已虚弱不堪,又被带到哪里,她都不知道,想要逃跑无异于痴人说梦。

    心底的热切渐渐冷却,到最后又是一片绝望,无时无刻,她强烈的想念卫七郎,只希望他就像那神兵一样,从天而降救自己出这可怕的牢笼。

    此时,外面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正往这边来,董如身子本能的一抖,身体蜷缩的更紧,一只手也紧紧护着肚子,只有眼睛,既惊且惧却没有退缩,而是盯着门的方向。

    门被推开,进来一个身体高大,身穿一身黑衣的凶脸汉子,他手上端着一碗米粥,眼神凶戾,却是四平八稳地朝着董如走过来。

    苗于飞神色漠然,大踏步走上前就要伸手拉过她,可董如见他却像是见到可怕的猛兽一般,身子往后直退,一双眼睛也紧紧盯着他,可后面就是墙壁,退无可退,前面又有人挡着跑不掉,她只能僵着身子,强迫自己面对这人不会害怕。

    苗于飞手一顿,一双眼睛盯着她莫名看了半响,伸了一半的手又放了下去。

    那双眼睛直到此刻都是水灵灵的清明透亮,澄澈乌黑,那里面闪着害怕和紧张,还有浓重的警惕。

    苗于飞看着却是感到不可思议,早在他劫持这女子的时候,就发现她看似柔弱,实际上却很是倔强。

    在当时被擒住的情况下,还能保持一丝冷静的头脑,思考他的身份,这份定力已经让他感到吃惊了,他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女子,但还从来没有在一个乡下女子身上有过这样不可思议的感受。

    将手上的粥碗放到床沿上,然后出门。可在将要出门的时候,他突然转过身来,望着董如,神色漠然,说道:“你家郎君只怕此刻正往这里赶来,若是不想死,见不到他,就赶快吃了它。”说罢,再不看她,转身出去。

    苗于飞一走,董如顿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浑身瘫软下来,四肢颤抖着要靠着墙壁才能不倒下去。

    她想起被这个人擒住,差点被捂死的时候,虽然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但听声音丝毫没有感情,现在跟她说话,也是这样,漠然冰冷。

    但她还是强迫自己面对此人要心志坚定,可是只有在没人的时候,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有多么害怕,多么胆战心惊,孤身一人处身于这“狼窝”,如果相公不来救自己,她便真的要绝望了。

    而此刻听他说起自己相公,不管真不真实,却让董如莫名的感到一安,就连精神也慢慢平静下来,但要她喝那碗米粥,却是不可能的。

    她将自己紧紧抱起来,团成一个小团,缩在墙角,头埋在颈项间,低声呢喃:“七郎,我一定等你来救我,你一定会来的......”

    此时的董家,早已哭声一片,董家二老一早起床,却没看见董如出来,去寻的时候便发现房梁破了一个大洞,董母一下子就吓得将要晕过去。二老还以为董如被土匪劫持了去,慌忙去报了官。

    刘县城知道后,一面命人假装四处搜寻救援,一面安抚董家二老。

    可距离董如失踪已经过去了一天的时间,刘县城还没有将人找到,二老心底的绝望之色慢慢扩大,再加上镇子里的百姓都已知晓,此时正围着董家议论纷纷,都说都到这个时辰了,董如还没被救回来,想是就算没死也被糟蹋了,名声不保。

第三十二章:相知

    而刘县城却早在昨天夜里,那两个官兵死后不出一个时辰,他便收到消息,当即神色大变,不敢怠慢,连夜飞鸽传书飞往邺城,此时,想来卫七郎已经收到消息,正往江林镇这边赶回来。

    苗于飞再次进来的时候,见董如还是他临走时候的原来模样,米粥早已冰凉,动都没动过。

    他神色没多大变化,见董如不吃也是漠然相看。

    站在床边看着她半响,突然说道:“想不到小小乡下还有你这等不同寻常的女子,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没吓晕过去,硬撑着。”

    董如没说话,只是身体紧绷,防备着他。

    苗于飞也不着脑,神色不变,但眼里的凶戾之气突然淡化了许多,看着她身子一动,突然坐到了床边上,吓得董如身子一缩,还以为他要干什么,猛然抬起头来,神情竟然不惧生死的看着他,大有他敢对她不轨,她就咬舌自尽的气势。

    苗于飞感受到女子的变化,心底一惊,对这弱女子倒是有些刮目相看,虽然怕他,但不畏生死。

    神情放松,端起床边上的粥碗,说道:“想不到还是个烈性子。不过......”他说着,胳膊抬起,突然发力,电光火石间就将董如拉到了自己跟前,同时钳住她的头,撬开嘴巴,将米粥强行灌了进去,说道:“要吃饱了肚子你才能对我有用。”

    冰凉的米粥下肚,呛得董如脸色涨红,猛然咳嗽起来,苗于飞就这样看着她也没有帮忙的意思,不过米粥下肚,虽然冰凉,却缓解了董如饥饿难耐的胃部,浑身也有了一丝力气。

    苗于飞放开她,董如赶快远离他,不过也是抬起头看着他,喘息了半晌方将咳嗽压下,问他:“你抓我来要干什么?”

    苗于飞有些惊讶,挑高浓眉,居高临下地问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与我有何相干?我不认识你,你就是个土匪!”董如摇头,瞪着他说道。

    她被不明不白地抓到这里,从小到大都是安安稳稳,从没有惹到过什么人,除了土匪,她实在想不到别的地方去了。

    而苗于飞听了却是神情一愣,接着面庞浮上淡淡自嘲苦涩,说道:“对,我就是土匪,抓你过来是要你相公来救你交赎金的,不然就杀了你撕票。”

    “我相公会来救我的,就算他不来,我也不会让你得逞!”董如一手护着肚子,一手紧紧护着衣领,咬咬牙说道。

    董如说着心情逐渐平静下来,脸色也不再是先前那样陷入深深的绝望,而是一派坦然安详。她早已打定主意,若是相公救自己不及,那她是不会苟活于世的。清白受辱,唯有一死可表,只愿来世再和卫七郎续夫妻之缘。

    只是她这举动看在苗于飞眼里却是跟弱者螳臂当车没什么区别,他想干什么董如一个弱女子是绝然阻挡不了的。

    当下冷漠一笑,说道:“我对你没兴趣,我只对钱有兴趣。”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

    又是一天过去了,董如还是没有消息,董父蹲在门槛上不说话,只将自己埋在阴影里,董母却是眼泪没停过,只一个劲不住地向着家门口张望,期盼着能有奇迹出现,自己女儿能完好无损地回来,董云依偎在母亲旁边也是这样张望着。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一阵喧哗,二老俱是惊喜地站起身来向着门口望去,只见是女婿卫七郎身形晃动,在外面人们异样的眼神中,大步跨进了家门。

    他眼神此刻泛着暗沉,隐隐的,那深处还有不为人知的血红凶狠之气,一张脸阴沉下来,进了门看到董家二老还有董云都安全健在,心底稍稍放心。

    也没说话,直接去了他和董如住的西屋,径直走到里屋床跟前,蹲下身将厚厚的幔帐掀开,露出了底下的床壁,伸手随即一拍,床壁顿时被他拍得四分五裂,露出了里面一个暗格。

    暗格露出的时候,他脸色有些稍微的迟疑,嘴唇紧抿,但想到董如,他眼底凶戾之气更重,微闭了闭眼,不为人知地叹了口气,随即毫不迟疑地伸手进去,拿出了一张弓出来。

    此弓通体黑色曲柳木制造,箭篓里插满了同样颜色的箭羽,无论外形还是线条,都透出一股霸道张狂的气势,两端各绑有一条红穗,弓弦紧绷有力,弹性极佳。

    他将弓拿在手里,背上箭篓,直起身来眼眸一转间看到了董如平常坐的那张凳子,那凳套上面还绣着一幅鸳鸯图,他抿着唇看了半响,突然一转头走出了屋。

    董家二老待他出来,立刻迎上去,董母已经泣不成声,只有董父走上前去说道:“七郎啊,阿如已经......”他说着,语气颤抖却在也说不出来了,只叹了一口气。

    “爹娘放心,我会将她救回来的。”卫七郎说着,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董父,紧接着便转身背着弓出了门。

    董父却震在了那里,方才卫七郎看他的时候,他才发现那眼神全不似平日里的宁和,反而一派深沉的平静,漆黑的眸子里什么都没有,看着竟让人在内心深处有种嗜血的错觉。

    镇子口隐蔽地方早已候着一个中年人,身穿七品县令官服,正弓着身子低垂着脑袋候在一边。

    身后师爷看到从镇子里大踏步走来的那道人影时,伸手捅了捅县令的胳膊,低声道:“老爷,那位大人来了。”

    刘县令听见身子竟然一抖,双腿也抖如筛糖,但还是三步走上前,一弯身,直挺挺跪在了那人将要去的地方,身后的师爷也是如此,跟着刘县令一起下跪。

    卫七郎走上前来,看到跪着的两人,停步冷眼向着他们扫来。

    刘县令头都不敢抬,只身子弓的更低,更谦恭,跪走上来,到了卫七郎脚边,叩头如捣蒜,嘴里一叠声请罪:“大人,下官办事不力,致使夫人遭歹人劫持,请您降罪。”

    “刘县令,可查到人去了哪个方向?”卫七郎念及妻子心切,已无心和刘县令周旋下去,直接了当地问道。

    刘县令赶忙回道:“回大人,下官前夜收到报告,便连夜派遣人手盘查那些人的踪迹,终于不负所托,让下官查到他们去了离此地只有五十里地的山谷,东流谷。”

    他刚说完,头顶脚步声就已响起,不出片刻,已是走得远了。

    过了很久,刘县城才将早已弯曲的腰直起来,脸上已是冷汗如雨,但还是跪在那里,抬眼望去,那人已走得远了,只剩一个小点。

    身后师爷也跟着跪着,上前试探道:“老爷,我们该怎么办?这次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出来,赔上你我也是不够砍得。”

    刘县城叹了口气,不知所措,脑子里乱成一团,“你问我,我问谁去?你说也真是的,谁能想到这样的大人物会来我们这偏僻地方,这下可好,出了事,就算是上头的青州首府也不敢管,只希望那位夫人能平安无事,不然我们就等着脑袋搬家吧。”

    师爷也是一叹,默然无语。

    而此时,距离江林镇百里之外的一片戈壁小道旁,停着一辆由四匹健壮的高头大马拉着的豪华马车,帘子将马车内部遮挡得严严实实,看不到一丝内部的情景,而马车四周有一队轻装护卫,手持锋利兵刃将马车团团护在中央。

    风声呼啸,戈壁上的狂沙被吹起,漫天蔽日,而那些护卫却是身姿笔挺,神情肃穆,迎着狂风丝毫不动,就连那马车帘子在这样的狂风里,也是没有被吹起丝毫,还是将马车内部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马儿停步的长嘶,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一道矫健的身影。

    那身影全身蒙在黑衣里,只露出一双黑而小的眼睛,从中精光四射。

    他走到马车跟前一丈远的地方,单膝跪倒,头伏地,沉声说道:“启禀殿下,中书令势力已大不如前,属下已获悉确切消息,殿下,您可以动手了。”

    马车内部寂静无声,跪在地上的人影也不说话,神情恭敬,丝毫不慌,好像知道马车的主人会有这样反应似得。

    过了好一阵子,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声,那声音如叮咚流水,又如青翠竹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响,从马车内部轻缓的徐徐传出。

    “你在苗于飞手底下多久了?江晋。”

    男子一惊,眼底迅速掠过一丝谨慎,迟疑了半晌方才答道:“回殿下,属下听命于殿下,潜入苗于飞身边也有三年之久了。”

    “时间既如此之久,中书令势力大不如前,原因为何,你可有查到?”马车里的人声音依旧清浅如水,好似没有波澜的一湾池塘。

    江晋却冷汗泠泠而下,心底已经惊慌的不知所措,全然没有了以往的镇定气度。

    只有跟着这位主子的人才晓得,这声音的主人其实有多么的冷硬残忍,看似平静实则狠戾。

    暗地里咽了口吐沫,江晋为保命,眼珠急转,片刻间就想到该怎么回答,只是他的头伏的更低,神情更加恭敬,隐隐看去,身子在狂风中还有些颤抖。

第三十三章:蔷薇七省

    “回殿下,中书令乃楚国掌管七省的最高权力中心,而七省又分为七个正五品州郡,这七个州郡皆由一个正二品中书令统一掌管,虽然位居朝堂第二,但手中权力之大,足以和内阁首辅比肩。楚国国都杨淮城别名蔷薇城,是以,此中书令又被称为蔷薇令。中书七省权力集中,皆由一人掌管,而此人在三年前突然消失,不知所踪,正是因此原因,中书七省势力已大不如前。殿下您深谋远虑,命属下潜入苗于飞内部探听消息,只因苗于飞出自中书七省之一最大的一省,卫家!”【备注】

    马车里的人又没声音了,也不知是认同了江晋的说法,还是另有他想。

    江晋说了这么多,额头的冷汗还是不止,狂风呼啸中他深切地感受到从前方,那一丈远的地方,传来的排山倒海的压力,简直要撕裂他。

    “......回去吧,既然消失,就总有出现的时候,这么一个小镇子,朝堂祸乱,殃及旁人,他身为七省之主,就算此时隐世不出,为了别人,他总会出现的,本殿下有的是时间,就等着他。”

    马车里的人说完,便没了声息,护在马车四周的护卫恰在此时收到命令,统一转身,步伐整齐地护着那一辆马车向着戈壁小道的尽头慢慢走去,像来时一样,无声中透着肃杀,在狂风呼啸中慢慢走远。

    江晋恭敬地跪在地上,额头冷汗如雨,直到望着那辆豪华的马车驶出自己的视线,他才呼出了一口浊气,心脏咚咚跳个不停,手抚上胸口缓解紧张,又站了一会,才翻身上了马背,调转马头狂奔而去。

    东流谷后方是一片翠竹林,竹林青翠欲滴,微风吹来,竹叶发出清脆好听的沙沙声响,就连空气中都好像带着清新的叶香。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放我下来!”董如的声音有些虚弱,但还是冲扛着她走的人骂道。

    她在这里呆了多久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过了很久很久,都没有人前来营救她,直到今日,这个劫持了她的男子又一次进得门来,不由分说,就过来抓她,还以为这人要对她来强的。

    她一惊慌,脑海里一片空白,眼前瞬间闪过相公卫七郎的面容,眼眸涌上热泪,瞅准一处墙壁,就要撞死自己为保清白,可是她还没撞上呢,就又被这人抓住,紧接着扛起来就被带到了这里。

    苗于飞听着这女人喊叫,声音虚弱没力,皱了皱眉没说话,只大步走向了竹林深处。

    一路走到了深处,直到看见前方那个人影时,苗于飞脸上神色也渐渐开始变得凶戾,只是他整个人看上去却又有些莫名的狂热,脸上肌肉隐约颤抖,浑身气息混乱之极。

    他紧紧盯着前方那一道人影,那一道看上去,站在那里就好像一尊上古破天而来,煞神的人影,眼中凶光大盛,身上那股狂热之气也更浓。

    那个人拿着一张弓,成抬臂射箭的姿势正冷冷扫视着他,这样冷漠不羁的神情,却给人一种仰望,被俯视之感。

    “给你留了封信,而你没回却烧掉,当时我还不确定是不是你,而今见到真人,没想到真是你......”苗于飞冲着他说话,都好像在极力压抑浑身的怒气,铜铃大的眼睛瞪着他,丝毫不惧。

    董如被朝后扛着,看不到前面的情景,但听着苗于飞说话,显然前方正有个人。

    难道是七郎来了,他来救自己了?

    霎时间,董如浑身都感觉温暖起来,眼里也有了光彩,一股力量冥冥中油然而生,紧接着身心一松,一直以来惶恐不安的内心终于放下,让她有一瞬间的晕眩,但她还是撑住了。

    奈何她看不到,焦急之色溢满眼眸,同时又染上愤恨之色,双手不断拍打苗于飞结实的后背,口里娇声骂道:“放我下来......”

    没想到这次苗于飞真的将她放下了,董如顾不上疑惑,在他放下来的同时,便赶忙转身看过去。

    “七郎!”

    前方那道身影挺拔欣长,面容逆着光,虽然看不清楚,但董如致死也不会忘记,那是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朝思暮想,聊以慰藉,思念至深的相公,卫七郎。

    这些天一直伪装的坚强在这一瞬间轰然崩塌,霎时流下泪来,混合着脸蛋上先前干固的泪水,一起流进嘴里,只让她觉得苦涩异常,连日来的担惊受怕,惊慌失措,差点丧命,清白不保,在这一刻,终于得以释放。

    几乎是本能地,她脚下移动,朝着卫七郎的方向跑过去,只是还不等她动弹,苗于飞便伸出一只手扣住了她,同时一只手钳住她的脖颈,只在近一寸,就要断气。

    “你放开我!放开我!七郎......”

    董如刚刚放松下来的情绪又一次被提起,眼看着相公就在前方,自己却被人擒着,就像一道鸿沟般过不去,她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悲切,双手不断掰着苗于飞的手臂,想要逃出来,可是不管她怎么掰,这个人的手臂就像铁臂一样,纹丝不动。

    情绪连日受到大起大落的波动,她胸口急剧起伏,大口呼吸,就连下腹也有些不受控制的震动,但她感受不到,或者说,她一双盈盈秋水般的眼眸大睁着,只望着前方那一道身影,再也没有其它。

    “把逐日放下!”苗于飞却好似没听到董如说话般,只紧紧盯着那张弓,眼眸隐隐有血红之气窜动,看着仿佛就要失控,他在极力忍耐,声音都有些嘶哑,几乎是喊出来的:“听到没有!”

    卫七郎身体笔直地站在竹林一处空地上,他脸庞上还带着一路赶来的风尘,但神情却很是平静,盯着前方。

    他没有看董如,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一双眼睛只盯着苗于飞,面无表情,只是高抬着的胳膊却是又紧了三分。

    空气中有些肃杀,董如却呆了,相公没有来救自己,他只是漠然地站在那里,等着看着,自己被这个人即将掐死......

    ......卫七郎突然笑了,舒缓的笑容在嘴角轻柔绽放开,他忽然走前一步,跟苗于飞轻描淡写地说道:“动手啊,要杀便杀。”

    “听到没有,不要过来,把逐日放下,不然我就杀了她给我妻儿报仇!”苗于飞已经处在即将爆发的边缘,眼底血红之色越重,脸色呈现铁青,手底下的劲道也渐渐加重。

    可董如已经感觉不到脖颈传来的疼痛了,下腹震痛的加剧她也感受不到了,她只是傻怔怔地看着前方,那一道走出阳光的人影......

    这真是她的相公说出来的话吗?

    他就站在前方,可是真的不救自己?

    动手啊,要杀便杀......好轻飘的一句话语......

    眼眸灰败下来,她再也不说话了,睫毛低垂,双眼无神地看着地面......

    卫七郎还是不看董如,一直盯着苗于飞的手,此刻那只手正在逐渐加力,甚至卫七郎都能看得清楚,阿如脖颈上柔嫩的肌肤正在往下陷,紧接着就是喉头破碎。

    他忽然放松,低声说道:“男儿大丈夫,你有怨气冲着我来便是,何必为难于一介女流,岂非好汉所为?我娘子是无辜的,放了她吧。”说完,他敛眸松手,那张弓“砰”地一声落到了地上,溅起了些微尘土。

    苗于飞紧盯着那张弓落地,浑身的戾气逐渐收敛,但还是很警惕地看着卫七郎,手缓慢放松下移,正在离开董如的颈项,同时他听着卫七郎方才的话语,冷哼一声,整个人浑身的气度也在一瞬间从内里透出清庸傲然之气。

    自傲道:“哼!我堂堂楚国大将,此番若不是为引你出来,你以为我愿意做这等下作之事!”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卫七郎突然暴起发难,如流星一样,速度快的看不见,紧接着破空之声传来,瞬间,一支箭羽已然离弓,空气都在涌动,朝着苗于飞这个方向射来,迅捷无比。

    苗于飞纵横沙场数十载,身法警惕性自是不在话下,他一直提防着卫七郎,尤其是那张弓,即便放到地上也是警惕异常。所以,此番箭羽呼啸前来,他临危不乱,摆好架势准备迎接,同时刚刚放松董如的手又收了回去,重新将她钳在手里。

    却不想,这支箭虽然是朝着苗于飞方向而来,却没有瞄准他,而是瞄准了一旁的竹干,“嗖”的一声,箭羽擦过苗于飞脸颊,径直射向竹子,竹子被大力射中,无力摆荡了几下,直接拦腰折断,向后轻飘了几米,才“砰”地一声落地。

    苗于飞有一瞬间的愣怔,就这一愣怔间,第二波箭羽又离弓呼啸,却是三支箭同时飞来射向他,还没到跟前,箭羽那流星般的刚猛力度,便将空气中的气流带起,都好像有一股狂暴的劲道夹杂其中。

    那一瞬间,苗于飞眼前突然闪过妻儿临死时,口吐鲜血,一箭穿心,望向自己时的绝望面孔。

    就是眼前这张弓!名动天下的‘逐日’害得自己家破人亡。

    他突然狂吼一声,双眼血红,虎躯一震,猛地一把推开董如,摆开架势,竟是赤手空拳迎上那三支箭羽,而董如也没有反抗,就像木偶般向旁边倒了下去。

    箭羽力道太大,呈三角之势上下夹攻,他只能接住两支,顿时虎口破裂,还被箭羽的余威带得向后退了几步才站定,另一支箭羽却是直接穿透他右胸肌肉,鲜血狂涌。

第三十四章:隔阂

    忽然,从苗于飞后面飞身上前一道人影,一把抓住他的后领,喊了一声“跟我走!”然后便将人倒提着飞出了竹林,身法之快,苗于飞无法反应便被不由自主地提着带走了。

    直到这个时候,卫七郎才丢下弓,快速跑到董如的地方,在她即将倒地的时候一把接住了她,紧紧抱在怀里。

    直到抱紧了董如,卫七郎一直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

    这具身体这样柔软无骨,抱在怀里也是如此之轻,但却是真实的,他的娘子真实的回到了他身边,他又一次在心底呼出一口气。

    然而他低头凝神细看她,却见董如神色木然无神,他这样拥着她,都没有任何反应,卫七郎心底猛烈惊痛,方才那句话太重了,已经伤了她。又见她身形消瘦,想来这两天一直担惊受怕,眼底一疼,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

    不要怕,我在呢,一直都在......

    然后他将董如轻轻放坐在地上,只一动不动看着她。

    “阿如,是我,七郎......”卫七郎轻声呼唤,“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这清润的声音对她来说是如此熟悉,怎么会因为伤心就忘记呢?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忽然之间她流下泪来,苍白的嘴唇无力张大呼喊,只看着他轻声呢喃了句。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她这样轻声柔弱的话语,却让卫七郎心痛的无以复加,一颗颗泪水顺着她腮边流下,就像一滴滴火油,全部浇灌进了他的心,只烫得他说不出话来,一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一个吻落在头顶,就这样紧紧抱着她。

    相公的怀抱还是这样温暖,气息也是这样无比熟悉,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没有忧虑。董如再也忍不住失声大哭起来,像小孩子般将头埋在他胸膛里蹭来蹭去,顿时鼻涕眼泪全部蹭到了卫七郎的衣服上,湿了一大片。

    卫七郎就这样紧紧抱着她,眼眸低垂,没有说任何话,无声陪着她,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大哭。等董如哭累了,抽泣着伸开双臂,紧紧抱上他的腰的时候,卫七郎才双手轻捧起她的脸蛋,让她看着他。

    轻柔问道:“怪我么?”他在问当时没有立刻救她,是不是很伤心。

    董如抽噎着,泪眼婆裟,狼狈之极,小嘴也是一撇一撇的轻微张合着,鼻翼煽动间突然从那里面吐出一个小泡泡来,“啵”的一声,轻轻破裂开来,卫七郎却看着很是心疼,伸手替她擦拭脸上的泪水。

    看着他,轻摇头,从嘴里吐出极轻却温柔的话语来。

    “我只是害怕,你一心要救我,怎么能怪你。”

    董如虽然不认识劫持她的那个大汉,但她也知道那个人不好对付,而自己又被劫持住用来威胁卫七郎,卫七郎为了要完全救下自己,只能一边应付苗于飞,引起他的注意不要伤到董如,还要想一个让他放松紧惕的计策一举拿下他。

    这不仅需要冷静的头脑,清晰的思维,还要有缜密的计谋和强大的定力。短短一瞬间,他不仅仅承受着来自董如正在受苦的双重疼痛,还要静下心来对付苗于飞,这份心思,只怕这个世上能与之比肩的,寥寥无几。

    想来,看着董如被劫持着威胁自己,卫七郎一定很痛苦;看着她就在自己面前,却不能上去相救,他内心一定很是煎熬;看着董如在承受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的不可置信和伤心,他也正在跟她一同承受着这份伤痛。

    所以,他至始至终都不敢去看她,他害怕若是看着她,脑海里只想着董如受这样的苦,就会失去理智,忍不住冲上前去,那样不但救不了董如,反而害了她。

    那双纤长的眼睫毛轻颤着,上面还沾着些许泪珠,但是就这样轻柔温情地凝视着他,手臂收紧,拥抱着他说道:“只要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但我最怕你不要我。”

    只有董如能这么快的知道他方才的做法是为了什么,只有董如还能在此时为自己着想,就像默契一般,他不去解释,她就明白,一切都是为了她。

    卫七郎忽然很感谢上苍,给了他这样一个美好,又真心对待自己的女人。双手捧起董如的脸蛋,在那双眼眸上轻轻印吻,柔声说道:“我怎会不要你呢,傻瓜。”

    董如彻底放松下来,她终于不再为清白和性命而忧虑,终于不用强迫自己去思考和冷静。经历了连番的大起大落,她的精神极其不稳定,又很久没吃饭,身子骨也是软弱不堪。

    此刻靠着卫七郎温暖的怀抱,只让她想睡过去,可腹部从一开始就一阵阵地开始传来轻微的震痛,先前被她忽略了,此刻却是清晰无比地传到四肢百骸。

    她整个人都有些迷糊起来,靠在卫七郎怀里,头枕在他肩膀上,半睁着眼睛,脱力般呢喃道:“七郎,我肚子好疼啊,怎么办......”

    卫七郎刚刚放松下来的精神瞬间被提了起来,惊惧地低头一看董如,只见她整张脸看起来比方才还要苍白,简直都快要透明了,呼吸也是低沉不可闻,额头更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腮边不断流下来。

    眼看着她就要睡过去,卫七郎吓得赶忙呼唤她:“阿如!别睡,要清醒着,相信我,别睡,我能治好你,相信我。”

    卫七郎一叠声的呼喊,董如都听到了,她费力地睁开眼眸,冲着他微笑,同时手抚上肚子,说道:“我信你。”

    她说着,眼眸又涌上泪水,声音带了哭腔,“可是真的好疼啊,那里也黏糊糊的,七郎,你说,我们的孩儿是不是要保不住了?那是我和你的孩儿,我不想失去......”

    “你别说话,省着力气,听话。”

    卫七郎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抱着她柔声安慰,同时一只手掀起董如的上衣下摆,解开了她的裤带,探进去摸着,顿时感到有温热的一丝粘滑液体流到手上,卫七郎心里一惊,眼里涌现恐惧。

    再也不敢多待,染着血的手一把抱起董如,他也不管这里是不是哪里,也顾不得苗于飞还在不在,会不会威胁到他,抱起董如就向着竹林外头狂奔,同时一叠声地呼唤她,让她千万不要睡过去。

    董如一手抓着卫七郎的衣领,一手一直紧紧护着腹部,在极力用心听他说话,不让自己睡着,同时也跟他说话,说她这些日子里很是思念他,说她想他想得夜不能眠,说她一心盼着他回家。

    竹林外头就是东流谷前方,有一间茅屋正是先前苗于飞他们为了寻找卫七郎搭建的,卫七郎此刻什么都顾不得了,看见茅屋就抱着董如跑过去,一脚踢开木门,只见里头有一张木板床,便将董如平放在了床上。

    蹲下身守在她旁边,紧握着她的手,将她的头发拂过一边,露出董如那张苍白的小脸来,说道:“阿如,我在呢,别睡,听话,我会救你的。”

    董如的手一直放在肚子上,听到他的话,只腾出一只手来,回握住他的手,强笑道:“我相信你,我的相公医术很高明,我信你。”只是她的肚子越来越疼,只觉得浑身都开始一起痛起来,连说这些话都有些吃力了。

    卫七郎一边跟她说话,一边替她把脉,然后转头四顾,见这间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张床还有一床被褥,不禁心生焦急。

    卫七郎收到她出事的消息,就立刻从邺城快马加鞭赶来,身上空无一物,纵然此时他负有神医之名,再有妙手回春的本事,那也得有药和工具才行,光靠他把脉和精神提醒,不可能让董如肚子不痛,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能保住胎儿。

    董如跟他说道:“我被抓来就关在这里。”

    手正在逐渐冰凉,她本来体质就虚弱畏寒,此刻更是虚汗如雨,顺着脸颊和脖颈源源不断流下,身下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结成一缕一缕的,看着她如此受苦,卫七郎眼眸突然睁大,浑身都惊惧地颤抖起来。

    没有药能保住胎儿,那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他会使用极端手段,强行替董如解决痛苦,纵使以后她会恨自己,可在此时,他会毫不犹豫地做出来。

    因为,这个世上任何东西或者性命,都比不上一个董如。

    董如却转头看着他,轻轻拉起他的手,说道:“你不喜欢孩子我知道,我也知道此刻若是我的血流的越来越多,到止不住,回天乏术的时候,你会亲自下手除去这个孩儿,保住我的性命。”

    她说着,突然抬起头来,抓着他的手都有了力气,说道:“可是,七郎,你舍得吗?这是你和我的孩子,一条性命,你就要这样枉送?!”

    卫七郎立刻回话,神色没有任何迟疑,眼神更是流光四射,倒映着董如的脸庞坚定,痴情无比。

    “舍得!我不怕!若有报应只管冲着我来便是,反正我身上也是罪孽深重,不怕再多加一条,可是,我只怕你离我而去,一尸两命,到时我独活于世,你就舍得?你怎能如此狠心!”

    他抓着董如的手在隐隐颤抖,手心也是细汗纷纷,险些握不住她的手,董如知道他内心也是极度煎熬的,全部都知道,他在极力压抑自己,如果不是董如此刻还能保持清醒,只怕他早就不顾董如意愿,做出打胎的事情来了。

    眼角有泪水流下,董如想告诉他,她非常不舍,她想和他活下去,想一家人和和美美地活下去,就算死她也是不愿卫七郎独活于世的。可是,她却说不出来,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让他能收回这个念头。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大幅度说话了,只大口喘息着,紧紧盯着他,一手也是紧张地护着肚子,以期能用自己的行动感化他,保住这个胎儿。

    两个人顿时沉入无言的气氛中,互相凝视着。

第三十五章:一起活着

    董如下腹越来越疼,她身上只穿着原来那件睡觉的中衣,到抓来为止就没有换过,两个日夜过去,她身上已是肮脏无比,白色的中衣上面泪水,尘土,什么都有,都看不到原来的颜色了。

    只是此刻,她的下身阵痛加剧,先前还是血丝一点点,到最后更是传来一股拉扯之力,疼的董如嘶喊一声,忍不住弓起身体,紧紧绷直,抓着卫七郎的手也是攥的死紧。

    温热的鲜血此刻已经是将底裤染红,顺着大腿根部流下来,蔓延到了床板上。

    鲜红的血液让卫七郎瞳孔急剧收缩,浑身轻颤,脸上忽然闪过狠命之色,直起身体站起来,一只手紧紧握着董如的手,一只手却抬起,逐渐握拳,放到了董如的肚子上方。

    受到惊吓,精神受挫,她的身体在这两日已经承受不住,如果等着体内鲜血缓缓流多,伴随着流出来的就是刚刚成形的胎儿的血块血痂了,如果等到那个时候在抢救董如,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董如意识迷糊,眼眸半睁着已是看不清楚周遭环境了,但她却是一直紧紧护着肚子,留意着卫七郎,见他突然站起,神情冷寂更不说话,心里猛烈惊痛交加,知道他要做什么。

    “别--这是你的孩子......”

    意识渐渐涣散,但精神却强烈清晰,董如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力气阻止他,只能紧紧护着肚子,哭着轻柔说道:“你说你罪孽深重,若有报应,那么下到地府我陪你,只是这个生命正在成形,他是你回头是岸,放下心中戾气的见证,如果能减轻罪孽,就留住他,让他活下来,我也会努力活下来的,我是他娘,你要相信我。”

    董如虽然不了解他的过去,可今日她亲耳听到劫持她的那个汉子和相公的对话,结合自己心里的猜想,想必是以前的恩怨,那人的妻儿也许都因自己相公而丧命,那他要杀了自己给妻儿报仇也无可厚非。

    卫七郎心中有一处地方她始终进不去,也看不到那里的情形,唯有以自己的信念和他将要做父亲的感动,劝说他,让他听进去。

    董如直到此刻都在为他着想,卫七郎又何尝不知,可是看着她此刻受尽痛苦,而自己却只能守在一边,纵然满身才情,满腔热情,满腹医经,却也无法替她分担,无法替她承受苦痛。

    爱的越深,承受的折磨就越深,在真情面前,理智无法维持。

    卫七郎眼里只有董如一个,只要她能活下来,哪里还会在乎孩子不孩子,但听她说出这番话来,却是既感动且心痛,拳头也在微微颤抖,却没有松开。

    他也是胸口跟着急剧起伏,眼底既有不舍,又有狠命夹杂其中,只是说道:“我不能拿你的命冒险。”

    他说出这番话纵使心中也许闪过对这个孩子的愧疚和不舍,但也没有任何迟疑,直接了当地说出来,彻底将董如的念头阻断,一片死灰。

    董如看着他,不再说话了,心底失望却无力阻止,握着他的手也渐渐松开,眼里涌出大颗泪珠,顺着脸颊全部没入了卫七郎的手心里。手心湿润无比,他的身子也跟着落下的泪珠在轻微,及不可察地颤抖,却没有一丝犹豫,拳头用上了劲道,落下......

    这是产生他们两人感情隔阂的拳头,董如闭上了眼睛,往后这孩子将是她一生难以磨灭的痛悔和歉疚。

    就在拳头离着董如腹部一寸的时候,卫七郎身子一动,猛然停下,接着转身眼睛凶狠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娘子正处在生死边缘,谁这个时候来找死?!

    门口呼啦啦站着三四个人,却是刘县令带着师爷和一个老郎中,诚慌诚恐地候在门外,眼见着卫七郎转过头来看着他们,那眼神凶戾之气完全流露,吓得他身子一抖,只想逃离此地。

    但为了弥补自己办事不力的错处,为了以后卫七郎能念在此刻他将功补过的份上,不会要他老命,他极力抑制住颤抖的身躯,硬着头皮上前,在门外弓着身子伏低,声音惶恐地说道:“卫,卫先生,这是本镇手段最高明的郎中,我快马加鞭带了来,请您示下。”

    碍于卫七郎妻子在场,他不好自行暴露卫七郎的身份,只得称呼先生,也不便下跪行礼。说罢,将那郎中往屋里一拉,给他使了个眼色,然后人便带着同样诚惶诚恐的师爷退了出来,并且将门带上,站到了一边。

    那郎中进去最先看到的就是躺在床板上正要昏迷过去的董如,再看她浑身虚脱,冷汗如雨,下身更是鲜血涓涓流出,已然知晓这女子将要滑胎。而且耽搁的时间太长,若此时在不抢救,恐怕就是一尸两命。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他是大夫,当下直接忽略守在那女子一旁的男子,赶忙走上前来,放下药箱就要搭手给董如探脉搏,抢救她。

    却不想,人还没近前,他就被那男子一声呵斥,声音就好像来自九尺之下的寒冰,更像是九幽孤魂发出的暗哑嘶鸣,寒冷彻骨,惊骇得他忍不住浑身一颤。

    “滚出去!”

    门被打开,却是郎中一头冷汗的狼狈而出,外面候着的刘县令和师爷听到声响,同时望过来,却见只有郎中只身一人出来,药箱却是留在了里面。

    他们三人互望一眼,不同的是刘县令和师爷俱是诚惶诚恐,郎中却是捏起袖子一面擦着冷汗,一面嘀咕:此人好重的煞气......

    有了药材和工具,卫七郎再也不敢耽搁,挽高袖子,双手净水,将她周身各处大穴全部以银针封住,过后将董如的底裤脱下,用自己的感官去感受她下身的阵痛和血流量。

    董如先天素体虚弱,气血两虚,从嫁给卫七郎开始,他便在饮食方面一直暗中给她调理,无论平常吃饭还是洗澡,都往里面加入了调理的特殊药材,内外兼攻。好不容易调理的快要大好,可恰巧董如又有了身孕,身上所有营养就此全部给了胎儿,她自己却是又回到了当初气虚的现象。

    先天禀赋不足,肾气亏损,就受不得一点惊吓和刺激,尤其是胎儿不甚稳固的头三个月,而他却让董如这些天来连番受刺,最终导致身体吃不消,精神受创,胎儿将要不保。

    不过还好,董如幸亏在前面的日子里一直由卫七郎照顾着,身体纵然虚弱,但也能支撑,往日那些补药在这时起了作用,虽然看着血流量很多,但是她本身宫口未开,并没有严重伤及胎儿。

    下腹一直坠痛,是因为受了刺激,身体各个感官超出负荷,导致全身血流速度加快,冲击到了胎儿,但饶是如此,也要了董如半条命,若是在耽搁迟一些,等着血越流越多不抢救,最终还是会一尸两命。

    而董如早已没了意识,紧蹙着眉毛,闭着眼睛,微张着嘴,很是痛苦的模样,脸色看起来苍白无比,但是比方才好多了,冷汗也已止住,正平躺在床板上昏迷着。

    卫七郎满手的血,董如稳定下来的同一时候,他也是轻轻呼出一口气来,平常他从不坐到地上,而此刻却是直接席地而坐,将手上的血也是在身上随意抹了把,然后脱下自己的衣服,给董如盖上,自己守在一边。

    此时寂静无声,卫七郎眼眸半垂着只定定瞧着董如,一刻也不敢放松,他感觉到胸膛剧烈跳动,一颗心好似要跳出来般,气息也是不稳,直到此刻他还是没有从紧张中缓过来,生怕董如再出事。

    ******

    外面已是夜色当空,刘县令他们没见卫七郎出来,自然不敢随意走动,只恭敬地守在门外,只要他一有吩咐,就立刻上前领命。

    卫七郎一直坐在地上,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没有动过,他神情已是平静下来,默默凝望着董如那张在夜色中还是很苍白的小脸。

    周围全都是染血的纱布和废弃的药渣,他就坐在这些当中,借着月光,才发现从他的脖颈开始,是早已干固的一缕缕的水渍,很轻微浅显,董如恐怕都没有发现,那些痕迹顺着衣领延伸,一路蔓延到了内部。

    到了后半夜,四野静悄悄的,只有山谷里的蝉虫鸣叫,呱呱作响。

    董如缓缓睁眼,却已是晚上,待眼睛适应了黑夜之后,才发现四下一片黑暗,只有轻微的月光从那个茅草顶棚上斑驳照进来,而自己还是躺在那张干床板上没被移动过。

    手边传来温热,是一双手正紧紧握着她的手,从没有松开过。

    她试着动了动,立刻惊起旁边的人,同时一只手抚上脸来,轻轻抚摸。

    她没有说话,将头转动过去,看着自己身旁的男人,而他也正睁着一双黑沉沉的眼眸回望着自己。

    董如此时身体恢复过来,眼神也已清醒能看清东西了,才发现一直陪着自己的相公,其实也是备受煎熬,他的头发早已打结,有几缕粘在脸上,全无平日里的温润俊朗,笑意盈盈。

    ......

    悄悄握紧他的手,凝视着他,“七郎......”

    而卫七郎也回握住她的手,身形不动,就那样在黑暗中看着她,董如心口涌上复杂情绪,张了张口,只问出一句话来。

    “你怪我坚持吗?”

    她看不清卫七郎在黑暗中不甚明朗的脸容,却看清了他此时眼中的情绪。

    他神色柔和,轻柔而笑,眼眸也是宁静温情,望着她浮上怜惜之色,没说话,只是轻轻摇头。

第三十六章:永平侯府夏行之

    从东流谷回来,时间已是过去很久了。

    董如一个人坐在米铺后面的仓粮中,手里拿着一卷书,正在细细看着。

    她身后靠着一个软垫子,整个人都窝在圈椅中,只有脑袋枕在软垫上,远远看起来,就好像要睡着了。圈椅旁边支着一方小几,上面放着一碗浓黑的药汁,淡淡热气中舒散着清新香气,旁边还放着一盘新鲜柑橘。

    仓库里一个人都没有,前面米铺的噪杂声音好像全部被隔绝,也没有伙计前来这里。

    随着日子渐长,她的肚子逐渐显怀,也开始变得嗜睡起来,常常都是坐在一处地方,没过一会儿,就哈欠连天,过不多时就会睡着,然后等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躺在屋中的床榻上。

    有时候也是吃不下饭,身体乏力,两腿走几步路就开始困乏,所以,卫七郎就每天变着法给她带些好玩意,博她一笑,极尽耐心地哄着她。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董如从书中抬头,便看见卫七郎走了过来。

    展颜娇笑,没动身,就那样窝在圈椅里,抬头看着他,“前面没事了?”

    卫七郎背着手走上前来,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体温,点头回应,又说道:“起来走走吧,老窝着对身体不好。”

    董如立刻小脸一垮,皱起琼鼻,可怜兮兮地央求道:“可是我好乏啊,不想走动,就想睡觉。”

    看着那双秋水般莹润的眼眸,卫七郎也无可奈何,只微笑道:“晚上再睡,你已经睡了一觉了,此刻不能再睡了。”说着,他坐到她跟前,将她手中的书卷接过去放到一边,然后捏了捏她的脸蛋,说道:“那我给你剥橘子,等会陪着你四处走走可好?”

    “嗯。”点点头,答应一声,便像一只小雀鸟般,头枕在软垫上笑嘻嘻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卫七郎。

    “这样看我做什么?”

    卫七郎眼眸始终半敛着,睫毛遮了大半瞳孔,有清浅的柔光从瞳孔里流露出来,微低着头,有几缕发丝顺着肩膀流泻下来,服帖在胸前,他嘴角含着惯有的淡笑,手底下轻巧灵活地剥开一个柑橘,然后放到董如的手里,又接着去剥第二个。

    董如却是小口吃着柑橘,轻摇头,笑着不说话,继续看着他。

    她心情好,卫七郎也由着她,微微而笑,不说话,继续剥着橘子。

    又吃了小半个之后,董如小脸一皱,撒娇道:“不想吃了。”

    卫七郎把橘子放到盘子里,端起放温的药碗,递给她,“把它喝了。”

    董如听话地端起药碗,放到唇边咕噜噜全部喝完,药不苦,反而还有些清香。

    自从差点滑胎之后,她就被卫七郎时时刻刻看护着,基本上若没什么事,卫七郎都会陪着她,她也不清楚那天是怎么回来的,反正等再次昏迷过去又醒来,人已经在家中了,爹娘看她醒来,也是松了一口气,董云更是扑到她跟前抓着她的手失声大哭起来。

    而到底怎么回来的,她不问,卫七郎也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

    将药碗放下,卫七郎便起身扶着她,说道:“走吧,外面天气很好,出去走走。”

    此时正是一天之中时节最宜人的时候,气候不干不燥,正适合出来走动。董如坐了好久,此时眯着眼睛站到太阳底下,好一阵子才适应。

    卫七郎一手轻托着她的后腰,一手拉着她的手,董如转过头来的时候,发现他正静静看着她,心下感动,展颜一笑,说道:“别担心,我好着呢,走吧。”

    而他却是没说话,只将她的手抓得更紧了些,然后扶着她向着街道旁走去。

    董如被抓,镇子上的人们当时还围在董家门口看热闹来着,只当她是被土匪抓去做了压寨夫人,名节不保了。

    两天都没回来,镇子上的人们闲言碎语越传越凶,直说的董家二老抬不起头来,可卫七郎他们小两口却像没事人一般,回来后无视那些闲言碎语,继续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其实董如是受不了的,她就算没有听见那些闲言,但也会想到一些,她最重名节,若是知道了只怕又会乱想,连门肯定都不敢出了。但卫七郎却站在她背后撑着她,他不在乎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他只在乎董如好不好。

    在他这样的默默关怀中,董如也逐渐放开,对那些流言蜚语不去在意,反正真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别人只是看笑话,当个谈资,过后就会忘记,又何必去在乎呢。

    今日不知为何,街道上多了些人,江林镇人口很少,平日里街道上也很是冷清,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却多了很多人在街道上走着。而且,都是向着一个地方走去,董如跟着望过去,才晓得他们去的地方是镇子上,每次有大事通知的告示墙跟前。

    董如脸上有些好奇,卫七郎看在眼中,便说道:“去看看吧。”说着,领着她慢慢朝着告示墙跟前走去。

    董如跟着他,脸上笑眯眯的,相公无论任何时候都知道自己的想法,可见他虽然话不多,心思却很是活络,一直关注着周遭,注意着她呢。

    转眼间,告示墙跟前便围满了人,卫七郎皱了皱眉,护着董如站到了远处。董如一双眼睛却盯着告示墙那里猛瞧,奈何看不到任何东西,但却听人群里面有人在读着什么东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永平府三子夏行之勤勉温良,恪尽职守,镇守边关三载,常胜筹而,劳苦功高,又振兴朝纲,广济惠德,朕念其蔼,永平府特此晋封永平侯府,赐封地平城,享朝廷正二品官衔俸禄,侯爵世袭,翰林院供士皆可胜任,三子夏行之特封永平侯,望卿,于朕言大学之道,载明载德,止于至善。成乐四年八月,钦此。”

    原来是从京都传来的广昭天下的圣旨,却说是一位年轻将军夏行之镇守边关三年,劳苦功高,又立大功,天子为褒奖,特此封侯拜爵,而且就连翰林院供士一职也是可以随时胜任的。

    “啧啧......不得了啊,我听说这夏将军还有个妹妹,三年前刚刚被吾皇册封为永平郡主,听说还亲自下旨赐婚了,而今她哥哥年纪轻轻就被封侯拜爵,我看呐,这往后的朝堂要变天了。”

    “可不是,素来就有‘一朝两边分’的说法,而今这夏将军又为朝廷立此大功,我估计,此刻朝堂上拥护他的官员已经超越了那两大家族了。”

    “可是我怎么觉得,这是吾皇在培养是自己的势力,而要对抗那两大家族的手段啊?”

    “那也未必,苏家历来雄踞京都,我听说啊,就连当今圣上当年登基,都是靠着苏家才坐稳宝座的,就算这夏将军立了大功,被封侯爷,我觉得也难以撼动苏家在朝堂的势力,反而他初入仕途,有可能被苏家整个一锅端都说不定。”

    “哎?听说这夏将军不是出身七省之一的夏家么?如果他要出事,七省的中书令大人应该不会不管他,出来对抗苏家吧?”

    “嗨,说这些干什么?这都是朝廷该操心的,我们就只管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他们斗来斗去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们管他们做什么,快散了吧,不然一会官爷来了,听到我们在这里议论朝廷大官,又要挨板子了。”

    “就是就是,赶快散了吧,这圣旨也就是给我们看看而已,又不关我们的事,不用放在心上。”

    围观的老百姓看完圣旨,都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董如却听着那位夏行之将军很是不同,她转头看向自己相公,轻声问他:“七郎,这位夏将军很厉害吗?听他们谈论他,听着好像年纪不大啊。”

    卫七郎身姿笔直,护着董如只是淡淡看了告示墙那里一眼,神色丝毫看不出异常,听到她的话,转过头来清润而笑,说道:“何以如此说?”

    董如却是展颜笑开,既天真又认真地说道:“我只是觉得他这么年轻就封侯,肯定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不然皇上怎么会这么器重他。而且国家有这样的人物不是该欣慰吗?不过,”她说着,却是脸蛋浮上红晕,羞着说不出话来。

    卫七郎将头凑上来,瞧着她戏虐地问道:“不过什么?说出来。”

    董如脸更红了,眼底染着羞,瞧了他一眼,声音细弱蚊呐的飞快说了一句:“不过他再怎么厉害,在我心里也是比不上相公你的。”说罢,竟然脸红红地头伏的更低了。

    虽然声音很小,但以卫七郎的耳力,早听得真真的,温情一笑,眼底染着柔蜜的浓情,捏了捏她的脸蛋没说话。

    拥着她慢慢回去,董如却扶着他的手,疑惑地问道:“七郎,他们说的‘一朝两边分’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卫七郎扶着她走着,眼眉一挑,淡然笑道:“你对这个很感兴趣?”

    董如却是有些然,慢慢走着,点头轻声道:“也不是很感兴趣,就是听着感觉怪怪的。天下百姓,率土之滨,不都是皇上的吗?朝臣也应该替他分忧国事才对,怎么会有两边分之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总会有那么几个异数存在的,而这个异数就是楚国最大的两个百年世家。大臣为保荣耀地位,求活安身,必会寻找对自己有利的站位,分为两派各执己见,互不相让的争斗不休也是很平常的。”卫七郎淡淡说道。

    “哦。”董如却听着还是不明白,不过也不放在心上,没再问,扶着他的手慢慢走了回去。

    而卫七郎却在即将远离那面告示墙的时候,忽然转头看了一眼那墙上贴着的圣旨,眼神淡然,面上什么情绪都没有,接着,转头扶着董如头也不回地走回了家。

第三十七章:给你买衣裳

    夜晚。

    “还疼吗?”卫七郎柔声问董如。他坐在床塌边上,双手轻柔按在董如的后背上,满手的药味,替她消除后背那些红点。

    董如背对着他,两条胳膊半撑着身体,坐在他前面,头发散开全部拢到了身前,上半身只穿着一件很是宽松的月白色小肚兜,后背上满满都是一大片红疙瘩,小小的,不痒但却非常疼,不能碰,晚上睡觉都很困难。

    先前是没有的,但随着她肚子越来越大,身体各处也随之出现了一些比头几个月严重的妊娠反应,这些红疙瘩就是其中之一。卫七郎心疼不已,便只能想个法子每天用药材给她揉着按按,舒缓一下。

    听到问话,董如红着脸摇头说道:“已经不那么疼了,倒是有些清凉,很是舒服。倒是你,快别揉了,你都揉这么长时间了,手肯定早困了。”说着,人慢慢转过身来,穿上了衣服。

    卫七郎笑笑,伸手拿起一旁的软垫,扶着她靠在软垫上坐好,才起身去洗手。

    董如摸着肚子,垂首而笑,满头黑发轻柔伏在胸前,整个人在烛光中是那么的清静秀雅。

    她看着隆起的肚子,双手像捧着宝贝似的慢慢抚摸着,眼眸慈爱又温柔。一只手伸过来轻柔盖在了她的手背上,包裹住了她的小手,董如抬头,见卫七郎正低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肚子。

    她微笑,轻声说道:“这几天我能感觉到他在动了,很是不安生呢,想来应该是个男孩儿。”

    卫七郎却俯身,将头轻贴在了她的肚皮上,纤长的眼睫毛轻颤着,平静地说道:“其实我是有些埋怨这个孩子的。”

    董如一愣,嗔怪地拿眼瞪他。

    卫七郎抬起头来,身子坐近了些,轻轻环抱住她,避开肚子,说道:“你瞧你,怀个孩子经历了这么多波折,也是吃尽了苦头,你说我能不对他有怨气么?”

    他声音平静温柔,十指伸进董如的头发里抚摸着,手心的温暖贴着她细嫩的脸颊,爱怜地看着,微笑道:“这个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这一生都只要这一个,往后若是你想要第二胎,我可是不答应的,我不能再让你吃这样的苦了,若是在发生,你受得了,我可承受不住。”

    董如急了,小脸垮下来,赶忙说道:“可是若没有儿子传承下去,你会被人耻笑的,我不想你被人戳脊梁骨,所以,这一胎若是个女孩儿,我就要在给你生个男娃娃,让他们俩做伴儿。”

    她说着,先前还很是急慌,可是说着说着,竟然慢慢开始笑起来,温柔笑意在嘴边绽开,轻睨了卫七郎一眼,憧憬着说道:“我私心里其实是想生一大堆娃娃的,想想那个场景,我和你坐在院子里,看着他们茁壮成长,然后会说话,围在一起互相嬉闹着叫我和你爹娘,在看着他们娶妻嫁人,然后我们静静老去,那该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啊。”

    紧接着她又赶忙低下头去,双手捂着红红的脸蛋不敢看他,只羞涩地问他:“我这么说,你是不是在心里想着我怎么这么能生啊?”然后赶紧抬头捂上他的嘴,说道:“不许笑话我。”

    卫七郎却觉得好笑,难得的心情大好,温柔笑出声来,伸手拿下捂在自己嘴上的小手握在手里,只说了句:“没有笑你,你这样说,我很是欢喜。”说着,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可养不起这么多小娃娃啊。”

    他这样轻慢慢地说着,眼眸中却融着温情怜惜,看着董如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深处更是一片深情,只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带有戏虐意味。

    董如大窘,知道他是说笑呢,但不知为什么,这样的话语从卫七郎的嘴里说出来,就无端带了些戏虐意味,听得她尴尬不已,娇声笑骂他:“你这口气真让人不舒服,听起来老是感觉无端端的在欺负我一样。”

    卫七郎却又嘴角上扬,淡笑开来,没接话。

    他从小时候开始便是如此,不管生死边缘,或是开怀大笑,总是笑盈盈地。

    在外人看来,这很是不可理解。人活在世,总会有各种表情,喜怒哀乐,七情六欲,随之变换,而他,却是永远一副轻声淡笑的模样。

    因为,为了各自利益和荣辱,没有人愿意去真心对待他,外界的各种生死考验,一切都靠自己,久而久之,这样的笑容却成了他常挂在嘴边的习惯,习惯成自然,就是想改也是改不掉了。

    红尘俗世,纷纷扰扰,人活在世上因为一些事情,总会戴上面具,而面具有很多种,也许对卫七郎来说,笑容,就是他最好的面具。

    轻柔捏着她的脸蛋,说了句:“太晚了,睡吧。”便起身扶着她慢慢侧躺了下去,然后给她盖上了被子,最后在她额头印了一个吻,自己去了外面。

    董如看着他出去,心底浮上疼惜,眼眸也是泛着轻浅水光。

    因为自己肚子渐大,身上各处都出现妊娠反应,她很是受苦,卫七郎便每天想着法给她缓解,所以,他每天晚上都比董如迟睡很久,是去隔壁的屋子里准备第二天她要用到的各种药材。

    而董如心里却是疼惜无比,不想让他如此劳累,每次卫七郎出去,她看着那道英挺的背影,就总是想叫住他,但是话到嘴边却又张不了口,因为她知道就算叫了也是白叫,卫七郎不会听她的,反而还会回过头来安抚与她。

    第二天的天气有些阴沉,乌云盖顶,空气沉闷异常,却又不下雨,在这样的天气里,人们都感觉心里闷闷的,董如更是烦闷气躁,总想无端端地发脾气,很是难受。

    卫七郎去了厨房给她熬药,过了一阵子,他端着药碗进门,递给董如说道:“快喝了它,喝完给你看件衣裳。”

    董如有些惊异,听话地喝药,心里想着他到底给自己看件什么样的衣服呢?

    待她喝完,卫七郎微微而笑,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蓝色布料的小包袱,那包袱显然被精心看护过,连布料都是崭新的。

    打开,只见被卫七郎拿出来的是一件崭新的,正红色斜右颈的连外衫裙裾,裙摆底下还绣着一圈宽约二指的褶皱荷叶边,领口袖口却滚了一圈的银白丝线,宽袍大袖,是楚国特有的款式,整件衣裳看起来无不透着流云飘逸之感。

    董如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衣服,那料子摸起来也是入手顺滑,简直和她身上穿的普通衣衫不可同日而语。

    她眼底闪过惊喜,手抚摸着那衣裳也是爱不释手,显然很是喜爱,卫七郎看在眼里,走上前去轻轻拥抱她,眼底怜惜之色浮上,温言笑道:“我当初娶你的时候虽然也是三媒六聘,但你从没有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就想着要给你做一身,于是我就按照楚国贵族公卿阶级的服饰连夜赶工做出来了一件。”

    董如却又是感动又是心疼,放下衣衫,回抱住他,抬起脑袋眨巴了下眼睛,说道:“好漂亮的衣服,谢谢你七郎,那料子的成色我都从来没见过,想来一定很贵的吧?”

    卫七郎抬手刮着她的小琼鼻,好笑道:“谢我做什么?给你买衣裳我愿意,钱再多也是不在乎的。”

    董如望着他,小脸甜蜜地笑开,仿佛染上了一朵花儿般,脸颊粉红,眉眼弯弯地说道:“可是我现在肚子这样大,铁定是穿不了的,不过,就算能穿我也不想穿。”

    “为何这样说?买来可就是要你穿的。”卫七郎不明所以,只是柔声问道。

    董如却是有些羞,但更多的是欢喜感动,看了那衣裳一眼,嘴角上扬,眼眸浮上爱惜之色,低声说道:“我要把它好好保存起来,想起来的时候拿出来看看,就能想到这是相公你给我做的衣衫,我心里就已经很满足了。”

    听了她这样既天真又觉得好笑的话语,卫七郎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也由着她去,只说了句:“随你吧,反正日后你若想穿就拿出来穿吧,觉得不够,样式不好看,就自己拿钱去做几身也行。”

    听这样随意的口吻,董如感觉心里好甜蜜,又有些羞怯的问道:“那你觉得我穿上会好看吗?”她没穿过这么好看的衣衫,很是担心自己配不上如此好的料子,也更加害怕相公说不好看。

    卫七郎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没说话,眼神悠远,黑白分明的眼瞳里倒映着董如娇小纤细的身躯,就这样瞧了很长时间,直到董如开始忐忑真的是自己不配这件衣服的时候,才说话了。

    “我的阿如穿什么都好看,尤其是这件衣服,当真是为阿如而生的。”卫七郎眼底满含温柔的笑意轻声说着。

    董如一颗心顿时一松,听到相公这样豪不避讳的赞扬自己,一张玉也似的脸蛋儿粉嫩嫩的透着晕红,羞涩微低着头,看着自己双手娇嗔一声:“你惯会取笑我。”

    “你瞧你,我不说你心里难过,说了你又觉得我在取笑你,真是拿你没办法。”卫七郎只是笑笑,点了点她的额头,又说道:“你跟我一起过去吧,米铺里今日会很忙,家里就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董如一羞,又抬起头来跟他说道:“娘亲好些日子没来了,你若是忙,我就不去打扰你了,要不我去娘亲那里吧。”

    卫七郎却摇头,说道:“就是爹娘让我照顾你的,说是那边董云一个小孩子很闹腾,万一冲撞了你就不好了,所以才让我看着你的,他们闲来无事会过来看你的。”

第三十八章:吴娘子

    听他这样说,董如也就不再坚持,收拾好她待会要用到的东西,便由卫七郎扶着慢慢出了门,向着不远处自家铺子走去。

    今日天气阴沉,又不下雨,就这样一直闷到了中午,前面铺子里也是最忙的时候,卫七郎抽身不开,董如也是坐的时间久了感觉烦闷,就想起来去外面走走,顺便看看他。

    便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慢慢起身,一手托着后腰,一手扶着圈椅的扶手,等身子站稳了才松开手,然后托着肚子靠着边缘处慢慢走了出去。

    仓库门开着,光亮从门里透进来,落在了她纤细柔弱的身子上,在地面上投下了一道同样纤细的影子,可看那影子却是显得怪诞,她身量娇小,显得肚子就很高耸涨大,所以就连地面上的影子一眼看过去都很怪异非常了,好像肚子是硬安在身躯上的一般,感觉不协调。

    两个伙计因为东家在场,即便无精打采也是要提起精神干活招待人的,而这个时候,却从门里走进来一个身穿淡蓝色衣衫,手上提着米袋的妇人。

    那妇人看起来三十几许,粉面桃腮,风韵犹存,尤其是那张花瓣般的菱唇,丰厚红润,想必一启唇说话,看着那样一张红唇,男子多少都会心猿意马吧。

    卫七郎在柜台后面低着头没看人,而两个伙计都是一转头便看见了这妇人,两人对望一眼,其中一个脸上浮笑,走上前来招待:“吴娘子今儿个可是空闲啊,竟然亲自前来买米。”

    被称作吴娘子的那妇人从进门开始,一双眼眸就没有离开过站在柜台后面低着头的卫七郎,听到伙计的招呼,也只是微微一笑,点头和善地说道:“是啊,今日有空,就出来走动走动,一想不正是没米粮了么,就顺道过来了。”

    她说是这样说,可一直拿眼瞧着卫七郎不放,红唇一勾,就想走上前去搭话。

    两个伙计互看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那种了然之色,但是他们都向着自己东家,是以,那先前说话的活计再次开口:“吴娘子若是买米,找我们就可以,我们东家此时可忙了,没空招呼你。”

    说着就走上前来接过她手中的米袋,走到一旁去给她盛米,另外一个也是跟过去和那个盛米的活计互相努嘴,拿眼暗地里打量她,凑在一起说闲话。

    而吴娘子也不管那些,将米袋给了旁人,便径直走上前去想和卫七郎说话。

    可奈何卫七郎就好像将这些人置身事外一般,根本没有抬过头,只是低头望着账本,心里念着阿如一个人还在后面仓库中很是孤单,想赶快将事情处理完去陪她。

    但是人走近身前,他还是很警觉的,瞬间抬头盯了那人一眼,吴娘子被吓了一跳,但仅仅一瞬又恢复先前神色,停步睨了他一眼,轻笑道:“卫家相公好大的架势啊,这是要吃人么?”

    卫七郎眼神澄澈乌黑,什么情绪都没有,没开口也没理她,继续低头做自己的活。

    吃了个闭门羹,她登时被噎了一下,远处那两个伙计都偷捂着嘴想笑又不能笑,双眼通红,憋得难受。

    吴娘子心中有些生气,转过头瞪了那两个伙计一眼,等在回过头来的时候,她竟然又是一副先前媚笑成风的神色,好像在卫七郎跟前她生不出气来似的,即便她主动,他不理她,她也好像对他并不气恼。

    反而又是走上前一步,继续轻笑道:“那件衣服你家娘子喜欢么?”

    直到问出这句话,卫七郎才抬头看了她一眼,淡然轻笑,回道:“吴老板好手艺,衣服做的精巧之极,我娘子很是欢喜呢,多谢。”说罢,合上手里的账本,就不再看她,而是抬脚转身将要出去。

    而身后的吴娘子却是被他那一笑惊得眼前一亮,跟着他的背影继续说道:“那往后若是还有什么衣服需要我吴娘子帮忙的,你可莫要再送往别处了,尽管拿来就是,我一定替你全都缝制好。”

    吴娘子是江林镇上成衣铺子的老板娘,早年嫁给了别镇的百姓丘老二,但丘老二性子凶厉,娶了她不好好过日子,寻花问柳,好酒好赌更是成性,动不动就凶她打她。她不堪被暴打,便跑了出来,流落到了江林镇,就此安家落户,靠着自己的姿色和一些会缝补的手艺开了一间小铺子。

    算起来吴娘子也是跟卫七郎相同,不是江林镇本地人,刚开始也是像卫七郎夫妇一样,店面很小,后来因为客源多了,加上手艺也好,其实还有不为人知的是,她的容貌也为她的这个店面赢得了一些客源,是以,生意常年下来,收入还是很可观的。

    所以,做生意的人,说这话为了拉拢客人过来照顾自己小店多赚几个钱,其实很平常,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就好像变了味,听着无端给人一种酥麻挑逗的意味,也不知她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卫七郎听着神色丝毫不变,刚出了门的身子停了下来,负着手转过身淡淡看着她,眼神平静清澈,浑身有淡然的气度缓缓舒散。

    吴娘子一个妇人,虽然见惯人情世故,但面对卫七郎这样的人,却不敢和他对视,她总觉得卫七郎这样,看似平静实则胸中正在动气。

    就这样看了一会儿,卫七郎忽然整个人平和下来,嘴角和眼底又浮上了清浅戏虐的笑容,只是那眼神深处还有淡淡的,别人看不出来的不屑。

    淡然跟她说道:“多谢吴老板美意,不过往后我不会在找你做衣服了,因为那件衣服对我来说寓意很大,再好的都替代不了。但我还是要多谢你,替我还原了那件衣裳,让我再一次看到了它本来的模样。”

    他说罢,再也不看她,转身走了出去,身后吴娘子却看着他的背影怔怔出起神来,心中从见到他开始,就在莫名跳动,这是她自从流落到这里以来,第一次有这样异样的感觉。

    这个人给她一种神秘,内敛却强大的感受,她见过无数对她容貌觊觎想要得到她的男人,唯独这个人,那天第一次走进她的铺子,面上含着清浅的笑容跟她说话,至始至终神色不变,甚至走的时候,他都还是一副清润的笑容。

    吴娘子有一种感觉,这是一种好像将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一般的清浅笑容,对她来说这男人浑身上下都有无比的诱惑力,她从来不知道世上还有如此奇男子。

    当时,她看着他的眼睛,竟然无可遏制的开始心跳,她很是惊讶,自己已经风竹残柳,年华老去,可竟然还有脸红的时候。而他却有家室,自己也是第一次感到自卑和生命错过的无可奈何,只能像今天这样,借着买米的幌子,前来见见这个让自己牵念的人。

    董如已经慢慢走到了街上,她听从卫七郎的嘱咐,尽量贴着墙壁走,快要接近米铺正门的时候,碰上了赶来寻她的卫七郎。

    微微一笑,将手自然而然地放到了他的手里,温柔说道:“我来看看你,还忙吗?”

    卫七郎眼底浮上宠溺,淡笑摇头,一面扶着她,一面一手托着她的后腰,笑道:“已经不忙了,我陪你回去吧,你前两天不是还吵着家中的书已被你看完,闲得发慌想让我再给你找几本新的么?”

    董如刚想笑着点头,却在这个时候,从米铺里传出一声喝骂,声震四野,而且喝骂声中竟然还含着粗鄙难听的脏话,同时也传来了吴娘子的惊恐尖叫声。

    董如和卫七郎俱是转过身去看向自家米铺,却见一个头发肮脏,浑身衣衫破烂不堪,脚上只踩着一只破布鞋子的男人嘴里大声怒骂着朝着米铺跑了过去,而他跑过去的方向赫然是吴娘子。

    卫七郎站在远处皱了皱眉,在自家米铺里闹事,会影响他们的声誉,但却没有上前阻止,而是一抬眼,跟米铺里的两个伙计使了个眼色,吩咐他们将人请走,自己扶着董如站在一边。

    伙计收到,但还没动手将那个男人请出门,那个男人就先大骂着跑上前了,他口里臭气熏天,立刻将两个伙计熏得捂着鼻子走向了一旁开始干呕起来,脸上也是眼屎浑浊,伸出早已看不出肤色的脏手,直接一把抓住吴娘子的头发就大力撕扯起来。

    一边手脚并用使劲踢打她,一边口里大骂:“还敢跑,离了老子谁要你啊,你个没人要的残花败柳,给人家的妾侍提鞋都不配,活该自己出来维持生计......”

    他一边骂着,一边下了狠手使劲打骂她,又是在大街上,立刻引来围观的人群,指着他议论纷纷,却没有人上前替吴娘子解围。

    而吴娘子却是怎么挣扎也是脱离不了那个男人的钳手,反而头发被撕扯的纷纷掉落,人也被拉扯的往一边倒去,脸上早已疼的流出泪水,双眼也是泛着又惧又惊的神色,整个人狼狈之极,再没了方才那种风韵犹存,面若桃花的惊艳之感。

    董如都吓呆了,根本就没见过一个男人竟然在大街上就这样毫不顾忌地打女人,而看着那个被打的女人竟然还是自己认识的成衣铺子里的吴娘子,她心底顿时泛上疼惜和怜悯,转头想跟卫七郎说话。

第三十九章:暴打

    可她刚一转头,就见卫七郎那双乌黑的瞳仁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神色平静,竟然对面前不远处,正在受人打骂的吴娘子一点怜悯之色都没有。

    “你是不是想让我前去解吴老板的围?”卫七郎看着她,就这样神色平静地问她。

    董如一呆,心里的想法自己还没说呢,就先被他悉知并且说出来了,她一下子有些无言,但此刻吴娘子声音突然凄厉起来,她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却见那个男人手下一点都不留情,将吴娘子身上抓得到处都是红痕,有好多地方都破了,流出了鲜血。

    而吴娘子身上的衣服也被他撕扯的破碎不堪,露出了里面若隐若现的肌肤,白里透红,配上她此刻正在受打的场景,竟然有一种诡异,变态的养眼感觉。

    而人群里那些觊觎吴娘子容貌身体,很长时间的登徒浪子,此刻更是双眼放光,狠狠盯着她的身体,大有让那个肮脏男人使劲将她衣服扒光的架势,越是这样,反而越没人上前去解救她了,都是一个个冷眼旁观,看她身体看的兴味盎然,摩拳擦掌。

    一旁的董如看的胸中一股火气上来,觉得这些人如此没人性,人都快被那个男人打死了,他们还这么兴致勃勃地看笑话,脸蛋也是被气得潮红一片。

    卫七郎在一边看着她,抬手静静替她抚着胸口顺气,而董如此刻却已经将一双眼睛都放在了吴娘子身上,若自己是个男的,只怕恨不得早冲上前去将她救下了。

    眼看着吴娘子声音越来越凄厉,这个时候她突然转过头来望向了董如这里,一双眼睛含着殷切定定瞧着卫七郎,满脸的泪痕也不擦,眼里的希翼呼之欲出,希望他能搭救自己一把。

    董如却是一怔,刚开始还以为她看的是自己,但又感觉不对,转过头去才发现吴娘子一双眼眸其实是看着自己相公卫七郎的,而那双眼里的感情,却不是一般的,她本能的从那里面感觉到一丝异样。

    但她此时没有多想,心中只是觉得这眼神看着相公让自己感到莫名难受,眼中却是一片焦急之色,转过头去,急切地跟卫七郎说道:“七郎,你快救救她吧,吴嫂子平日里待我也好,别让她在挨打了。”

    卫七郎自始至终就没往吴娘子那里看过,一双眼睛一直望着董如,此刻听她说起,脸上泛起笑容,说道:“你可真是心软,我可以救她,不过我们先说好,若是以后出了闲言碎语,你可不能在我身上生气啊。”

    董如听着却疑惑不解,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说,也想不明白救个人而已,怎么还会有闲言碎语传出来呢?不过卫七郎一向心思深沉,想得深远,她想不明白便也不再想,反正自己是跟不上他的想法的。

    当下点点头,急说道:“我答应你就是了,快去吧。”

    卫七郎看着她脸上神情,却是无奈摇头,一看便知她根本没明白他说的意思,只是为了让他赶快救人才胡乱答应的。但也不再解释,安抚好她,便慢慢走向了吴娘子那里。

    镇子上的人们其实是有些敬畏卫七郎的,平日里买米买油都还好说,因为他对谁都是笑盈盈的,但自从卫七郎单枪匹马将董如从“土匪窝”里救回来的时候开始,镇子上的人们就开始有点怕他了,能一个人闯过匪窝还能完好无损回来的人,肯定也是不好惹的。

    所以,他直到走到那个肮脏男人的跟前,都没有人敢上前来,俱是一个个地无声看着他。

    而反观吴娘子,眼眸有了些喜色,但更多的却是伤感和寂寥,他自始至终都没朝自己这里看一眼,能来救自己也是听从了自家娘子的话才过来的,若不是这样,恐怕看着自己被打死,他都不会正眼瞧上一下。

    将人命漠视到了这种程度,不是以前经历过比这更惨的往事,就是他本来性格便很是凉薄残冷。

    远远地还没到近前,那个肮脏男人身上的臭气就已是浓烈,卫七郎屏息皱眉,走上前来,而那个男人还在不顾一切地打骂着吴娘子,吴娘子也是一脸的惊恐,看到卫七郎前来,身体本能地逃避痛苦,依偎向他想要获得解救。

    “阁下想必是吴老板的相公吧?”卫七郎眼神淡淡的,再不往前走一步,更不上前搭手阻拦那只落在吴娘子身上的肮脏大手,就站在几步开外,跟那个男人说道。

    那个男人见这么一个岁数不大的小白脸走过来,自己打了这婆娘这么久都没有人上前来替她解围,就只有这一个人此时过来,立刻以为他是她的姘头,狠狠朝着卫七郎身前吐了口浓痰,转而又对着吴娘子破口大骂:“好你个烂货,离不开男人是不是?说!这是你第几个姘头?”

    卫七郎眼神霎时阴沉下来,嘴角边常挂的清寂笑容也是隐去了,只看着那个男人浑身隐隐有杀气闪过,他活了这么大,才情满腔,更是自视甚高,这样的羞辱还从没碰上过。忽然走上前去伸出一只手,劈手打开那个男人紧抓着吴娘子胳膊的脏手,然后以迅捷掩耳的速度抬起一脚,将人直接狠狠踢远。

    用上了力道,那个男人被这一脚踢中肚子,疼得趴在那里爬不起来。但他却神色狰狞,又吐了口浓痰,畏惧着卫七郎在场不敢前来,只朝着吴娘子骂道:“我没钱了,你怎么当我婆娘的!我赌博赌输了,没钱还债,一路上被追债的逼迫讨饭逃到了这里,想找你要钱,你不给,我是你相公,你不但不给,竟然还三番四次地把我赶出门来,你这个不要脸的娘们。”

    家丑不可外扬,何况她摊上这么一个男人。

    吴娘子不说话,只一双眼睛里头默默地吧嗒吧嗒掉着泪水,得救之后,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破烂不堪的衣衫,想要勉强遮盖一下自己的身躯,整个人坐在那里,看起来仿佛累极了似的可怜不堪。

    就在这个时候,卫七郎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她披上,跟她说了句:“你相公若是还来找你麻烦,尽管来找我便是。”接着在没看她,径自朝着董如方向走了回去。

    而身后的吴娘子却抬起眼眸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没说话,只是这样看着。眼眸深处有淡淡的卑微流动,待看到他伸出手扶上了他身边那个身量娇小,脸蛋粉红的柔美妇人时,眼底更加闪过一丝沉重的自卑之色,深切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资格匹配人家。

    曾几何时,她也是他们镇子里的一朵娇媚花朵,在山间悄然绽放,为了所爱的男人尽情燃烧自己所有的柔情,但,却落得个这样下场......敛下眼眸,她低下头去再也没看那道即将转身离去的挺拔背影,将自己整个人都包裹在了他留下的衣服里。

    董如就着卫七郎的胳膊,在即将离去时,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吴娘子,此时看她热闹的人们已经逐渐散去,只有吴娘子一个人头发四散地狼狈坐在地上,看起来孤单单地好不可怜。

    她心中一动,突然停下步子,抬脚就想朝着吴娘子走去,卫七郎却拉了她一把,问道:“做什么?”

    董如看起来有些焦急,走动间步调也是加快了些许,回道:“七郎,你帮忙就帮到底,咱们把她送回去吧,她坐在那里看起来好可怜啊,都是女子,而吴嫂子又对我很好,可她却这样被自己相公欺辱,我看着心里着实受不了。”

    卫七郎却是看着她对吴娘子满脸的心疼和怜惜之色,无可奈何,但他不想惹阿如不开心,只得陪着她又走了回去。

    身旁脚步声响起,吴娘子抬起头看了一眼,却见是卫七郎扶着董如已经走到了自己跟前。一见是他,她脸上神色登时又喜又惊,但又一想到他妻子就站在身旁,未免她发现心里乱想责备卫七郎,便赶忙将喜色掩了去。

    虽然她速度很快,但董如一直看着她的神色,担心着她,却不想这表情被她还是扑捉到了,当下,她心里一怔,猛地想起从一开始吴娘子见到自己相公,神色就不对劲,似乎......有些爱慕?

    心低稍稍闪过不快和一丝难言感觉,但她还是识得清场合的,只能先压在心里,走上前,因为肚子太大,不便弯腰扶起她,只得站着跟吴娘子说道:“吴嫂子,地上凉,快些起来,我和我相公这就送你回去。”

    吴娘子一听赶忙摆摆那双有些血迹的手,并且慢慢起身站起来,将衣服拉紧了些,跟董如感激道:“不用了不用了,今日若不是有你们在,替我解了围,只怕我还在挨打,现在我又怎能再麻烦你们呢,我自己就可以回去了,不用你们送了。”

    她说着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卫七郎,轻声说道:“今日大恩,我改日必会登门致谢的。”

    董如听她说话,眼睛却看着她身体各处,只见吴娘子浑身都没一块地方是好的,不是淤青就是见血,她看着都感到自己身上一疼,当下赶忙说道:“不妨事的,左右我们闲着也是闲着,就送你回去吧,也防止你相公再来欺负你。”

    而她说着,却没顾及身旁的卫七郎,只见卫七郎一听她说这话,而且将话都说死了,顿时眉毛一挑,有些轻微蹙起,显然在心里极不赞同,但顾着娘子脸面便没说出来,只是默默听着。

第四十章:吃醋

    吴娘子听董如对她安慰之气浓郁,却是苦笑一声,脸上染上绝望死灰之色,低声说道:“他打我是常有的事,以前没嫁与他之前,我不知道他有打人的习惯,等嫁给他之后本想着好好过日子,打我也认了,可他却四处寻花问柳,从别处女子那里受气,一回来言语不和就动手打我,我再也忍受不了,便跑了出来。没想到一月前他却寻了来,问我要钱。我知道他问我要钱去做什么,他没个生计可做,拿了钱当然又是去赌博喝花酒......”

    吴娘子说到这里情绪却渐渐激动起来,仿佛胸中一直压抑的苦闷怨恨之气都涌了上来,她喊道:“可是,我凭什么要给他?这是我在江林镇多年以来,靠着那间小成衣铺子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凭什么要他拿着我的钱去找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喝花酒?他算什么!”

    她说着又逐渐低下头去,声音也低微下去,“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一介弱质女流,是对抗不过一个男人的,便只能被他三番四次寻上门来欺辱。”

    董如听着却是浑身惊惧,根本想象不到吴娘子先前在他们镇子里是怎么和丘老二过下去的,她下意识地依偎在卫七郎身旁,拉起她的手柔声问道:“那吴嫂子你怎么不问他要休书呢?”

    吴娘子一听,却是苦笑绝望连连,低声道:“我要过多次,他不给。”

    董如真是惊讶之极,忍不住问道:“为何不给?你们都这样了,表示他根本就不喜欢你,既然不喜欢,干嘛还不写休书早早放了你?”

    一旁的卫七郎听着董如天真到不可理解的话语,心底浮上无奈,觉得自己将她护得太好了,她竟然什么都不懂,还拿这话问吴娘子,但却没说话,心底虽然觉得自己纵容她太过,但也没觉得不妥,眼神看着董如那张因为吴娘子身世可怜而担忧的小脸,浮上宠溺。

    吴娘子摇头低声说道:“你不懂,他生性懒惰不爱自己挣钱,又看我攒了些钱,当然不愿写休书了,因为他知道若是写了,往后在想来问我要钱养活他自己,就没有那个借口了,所以他不写,就这样靠着我过活。”

    “今日我没想到他会追到你们米铺里来,是以给你们的生意添了些麻烦,我改日一定登门道谢。”她说着微微福了福身。

    好恶心的男人,动手打自家娘子不说,还这样软饭,董如心里厌恶地想着,看着吴娘子那一身伤,更加怜惜她,只觉得吴娘子长得也是一个标标准准的美人儿,怎么身世就这样凄苦呢,老天真是待她苛待。

    又听她这样客气,赶忙脱口而出道:“谢我们做什么,我也没做什么,都是我相公出手帮了你,而且我们帮你是应该的,不用谢的。”

    她说着转头看了一眼卫七郎,见他也正看着自己,心里一甜,念着吴娘子在场不好意思,赶忙低下头去,旁边吴娘子看在眼中,心里莫名一酸,不想在这里碍眼,便低声说道:“妹子,我先走了。”

    董如一听,急了,赶紧跟卫七郎说道:“我们过来不就是要送她吗?”又急忙转头跟吴娘子说道:“吴嫂子,你就别客气了,瞧你一身的伤,我相公会些医术,正好我们送你回去让他给你看看,你放心,铁定比医馆的管用。”

    卫七郎听着有淡淡的生气,董如这是没顾着他,不管他愿不愿意,直接将他就这样卖了出去。

    只在心里无奈得叹了口气,知晓自己娘子若是今日不把这吴老板送回家中,这心里一天都会记挂着,便说道:“我送她回去吧,你出来许久了,路又远,就回家等我吧。”说着眼神示意在门口张望的两个伙计过来,吩咐他们扶着董如回去。

    吴娘子家在镇子西头,离着董如家这边几乎就是要横穿整个镇子,她大着肚子自是不能走如此远,而她自己也知道,便点点头,跟吴娘子告了别,便在伙计的搀扶下回了家。

    而吴娘子虽然心里惊讶卫七郎还会医术,却也没时间阻止董如,就被应承着要送她回家,她今日挨打精神上也有些萎靡,便也不再推辞,谢过卫家夫妇,便在卫七郎的护送下回了家。

    卫七郎一走,董如的脸色就垮了下来,默默托着大大的肚子走着也不说话,身后两个伙计互望一眼,都不明所以,但也不敢说话,只得跟在她身后护着她。

    到了家中,两个伙计打了声招呼离开,董如便坐在床塌边上出神,脸色有些失落和莫名难言的不快。

    不出一会儿功夫,卫七郎便回来了,进门便见董如一个人靠着床柱子出神,连他进来都没发现。

    她维持着低着头的坐姿一直就没动过,小小的肩膀显得有些羸弱,后颈露出的一片皮肤白皙秀智,几缕青丝缠缠绕绕着滑过那片肌肤,好似阳春江南边的扶柳,闪着柔嫩的光彩。

    卫七郎看着心中一动,悄然走上前去坐到她旁边,亲昵地用头低了低她的小脑袋,手臂环着她轻柔问道:“在想什么呢?”

    谁知,他这个平日里在董如看来很温馨的举动,却在这个时候被董如有些排斥,竟然身子在他抱着的那一刻有些轻微的向后挪动,卫七郎立刻感觉到了,身子一下坐直,双臂也抬起,将董如的双肩扶正,让她看着他,眼底有淡淡的疑惑,问道:“阿如,你怎么了?”

    董如却不说话,也不看他,弄的卫七郎更加不明所以,还以为她身体出现状况了,赶忙伸手要给她搭脉,却被董如躲开了。

    “你别碰我。”她轻声说了这么一句就在不说话了,淡淡转过头去看向别处,竟是对平日里爱到深处的相公不理不睬了。

    而这次卫七郎也不说话了,但他的动作却反其道而行之,她说不让碰,他就偏碰,而且还用力紧紧抱住了她,任凭董如如何挣扎就是不放,董如也放弃了,但就是不看他。

    卫七郎抱着她也是就这样看着她,只见他眼眸半垂,被遮住的大半瞳孔闪过一丝笑意,稍稍思量片刻,便已想明白自己娘子为何会对自己这样反常,只是他却不去解释,反而嘴角上扬,心下开怀,嘴上牵起一丝戏虐的意味,定定地瞅着她。

    末了,他忽然说道:“我现在有钱了,完全可以再娶一门亲事。”说着,他一脸狡黠,口气却淡淡说道:“你愿意接受吗?”

    “不愿意!”董如猛地脱口而出,头也在一瞬间转了回来望着他。

    话一出口,她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冲动,因为她正看到卫七郎正用一种好笑、戏虐,狡黠的眼神看着她,脸上神色想笑又不能笑的模样,憋得好不难受。

    她呆了呆,才明白卫七郎是诳她呢,顿时小脸涨红,一双水润大眼也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起来煞是娇艳好看,“你诳我?”

    “我的娘子吃吴老板的醋了?竟然坐在这里一个人生起闷气来。”卫七郎笑盈盈地望着她,好不戏虐地说道。

    “我哪有,别胡说。”董如一张脸蛋红的粉嫩嫩地,被看出心事,但就是死不承认,想打马虎眼。

    “那你方才为何一反常态不理我?”卫七郎说着点了点她正皱起的琼鼻,笑道:“可不就是在吃醋么。”

    “是!我是吃醋了,谁让你这么优秀,连那个,那个......”她想形容吴娘子看他时的神情,却找不到合适的话,心下一急,登时脱口而出道:“她看你的眼神不正常,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别的女子看上你。”

    说罢她顿时一呆,脸蛋爆红,浑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说出这种管教起夫君的话来呢,简直感觉羞愧无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想见人了。

    她也不知怎么,一听见卫七郎这样问她,心里就急了,生怕他真的要再娶一门亲事般。而且她也不笨,在回来的路上想着吴娘子那个眼神,就感觉不对头,那分明是一个女子爱慕男子时才会有的眼神,她心里顿时不是滋味了。

    三妻四妾古来有之,她出生于小门小户,自是知道夫君只娶她一个是要被人在背后诟病的,说她不懂事,管着夫君,但要她眼睁睁地看着相公在娶一房,或者被别的女子爱慕看上,她却是心里万般不愿的。

    有哪个妻子愿意和别的女子分享自己的相公呢?就算她知道这样不好,但她也做不到。

    “那你方才还让我送她回去,这不是给自己添堵么。”卫七郎一直都是笑盈盈地,只是手臂却收紧了些,紧紧将她护在自己怀里,让她的身子紧贴着他的胸膛。

    董如感受到相公紧实的胸膛那里传来轻微的心跳声,心下一安,但却低声说道:“吴嫂子浑身都是伤,被打成那个样子,当时都没个人出来帮她,可见人心是有多么凉薄。她一个弱女子又吃了这多苦,若是我们在不帮她,那她可就对生活真正的失去指望了,我不能因为吃醋就对她产生抱怨而不去帮助她,让她就这样被欺负我心里难受。”

    卫七郎低头凝视着董如那张小脸,她的口气是温柔的,是淡然的,是随意的,还有些同情夹在其中,但却是最善良的心地,抛开自己心中的怨气愿意帮助他人,这样良善的品质,在卫七郎眼里看来,董如是那样的美好,就像这世上最纯净的冰晶一般,闪烁着她内在的光华。

第四十二章:我帮你后续

    他说着就要撒手走开,想要离她远远的,董如却来了少见的脾气,但更多的却像是在撒泼,见他要离开,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眼一瞪,低声抱怨:“你不生气干嘛要远离我?你不是最爱往我身边蹭吗?平日里怎么不见你远离,今日倒是像逃命似得。”

    以卫七郎的聪明,纵使有些躲着董如,但早就发现了她今日不正常,好像是在撒泼,又好像变了个人般来了少见的强势。他知道现在不能惹董如生气,她在孕期,性子难免会阴晴不定,是以他多少也没往心里去,只是觉得好笑。

    “你笑什么?”董如在生气,却见卫七郎不但不说话,还是一副好笑的模样,更加不痛快,说出来的话也带了些刺,就不那么客气了。

    “娘子,我真的没生气。”卫七郎知道现下她就是最不能得罪的人,只得无奈的安慰道:“我只是觉得你的性子还会有这样难得一见的一面。”

    董如听懂了,他是在说她今日撒泼,有些蛮不讲理,董如也知晓今日自己确实有些不对劲了,好像胸中总憋着一股火气,就想发脾气,控制不住,完全就不是平日里的自己。

    她一羞,也知道自己有些无理取闹,过火了,但还是对那天的事抓着不放,便敛了眼眸柔声问他:“你没生气干嘛躲着我,难道那天是我做的不好你不喜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董如便索性放开了胆子直接问出来,免得自己往后为这个梗堵得心里难受。

    而卫七郎却又是方才那一副不说话的模样了,双眼也是定定地瞧着她,过了半响,他忽然叹息一声,伸出双臂抱住了董如,将自己的脑袋搁在她柔软的胸脯上听她的心跳声,柔声说道:“我只是有些不知所措,并不是不喜欢,我知道你乱想了,但是却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该怎么给你解释你才会不多想,所以,我就躲着你。”

    “你直接说出来不就是了吗?你不是很了解我吗,我又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董如抱怨。

    “这种事情我也是第一次经历,那天如果不是你的肚子在时刻提醒着我,我真的不知道能不能把持住不吃了你,所以便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卫七郎听着她口气抱怨之色还是很重,却很是无奈,也不敢在惹她生气,只得老老实实回道:“那天你速度太快了,我竟然没反应过来,生平第一次心中没了主意,跟不上你了,便在心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原来他反常是这个原因,董如想过很多,却万没想到是卫七郎觉得自己平日里都是万事谋定在胸的模样,那天却被她给破了心智,也难怪他心里记挂着想不通,便有些躲着她了。

    而且,董如惊讶了,低头定定地审视了他的脸容半晌,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手底下轻柔抚摸上了他的脸颊,娇声调笑他:“你平日里哪件事不是很有经验的样子,那天你竟然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

    她说着哈哈大笑起来,心情瞬间大好,觉得相公竟然还有被自己拿下的一天,真是心里爽翻了。

    卫七郎抬眸瞅着她的笑靥,心中只觉得很晒,但却没有阻止,这样的笑容是他最喜欢看见的,便也由着她尽情取笑自己而不去出声阻止。

    董如笑够了,但又忽然疼惜起来,轻轻摸着他的脸颊,想亲他一口,却身子太重,肚子碍着低不下头去,只得作罢,轻柔问他:“七郎,那你是不是还是很难受?”

    话已说开,两人便也没什么顾忌,卫七郎神色又浮上了平日常见的戏虐笑容,瞥了她一眼,将头挨得她更近些,说道:“是难受。那天过后我竟然还有些想念,想要你再给我弄一次呢。”

    董如一羞,脸颊红了红,但却抚摸着他的头发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那天的事情在这一个早晨又静悄悄,甜蜜蜜地在这对小夫妻之间上演了。

    ******

    快要立秋了,天气也渐渐清爽了下来,给董如消除后背上那些红疙瘩的药材也在这一天消耗光了,而她也是身子越发沉重起来,整日里惫懒异常,尤其是双腿,经常觉得酸疼无比,她的皮肤本来就白,这下子双腿肿胀起来,竟然连内里的血管都瞧得清楚了。

    卫七郎揉了揉她的头发,落下一个吻,柔声说道:“我将邻居家的小女儿琳琳叫过来了,让她陪着你,我出去给你抓药,你别乱动,等我回来。”

    董如点点头,身子却是越发慵懒地整个靠在了床榻上的软垫子里,都快陷进去了,卫七郎朝她笑笑,便走了出去。

    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邻居刘三儿的小女儿琳琳,她穿着一身粗布的小花袄子,此刻正蹦蹦跳跳地跑进来。

    琳琳人如其名长得水灵,脸蛋儿也是红扑扑的像个红苹果,才十几岁却已经是个小美人了,见到迎面而来的卫七郎,先是一羞,接着又赶忙福了福身,露出有些显得参差不齐的小牙齿,笑嘻嘻地跟卫七郎说道:“卫家大哥,要出去啊,放心吧,嫂子有我陪着呢。”

    她性子欢快开朗,嘴巴又甜,很是讨人喜欢,又是和卫七郎他们是邻居,便经常过来串门,是以和他们都很是熟悉。

    “好,快进去吧,阿如正等着你呢。”卫七郎含笑说了句,便走出了门。

    里面的董如早听见了,当下赶忙对着窗户笑着喊道:“琳琳,快别在屋外站着了,进来吧。”

    却说卫七郎一个人上了街,去了镇子最大的街上,那间王家医馆给董如抓药。

    进了药铺,里面上至大夫下至药僮俱是对他已经甚是熟悉了,而那个专门给人看病的大夫竟然就是早些时候董如差点滑胎时,被刘县令叫到东流谷的老郎中,镇子上的人尊称他王大夫。

    董如身子不好,卫七郎便时常来药铺里给她抓药,然后回去自己配好,再给她调理,一来二去,药铺里的人竟然都对他熟悉起来,再加上他是整个镇子上的人要吃饭买米的老板,见他进来,便纷纷打招呼。

    卫七郎嘴角挂着常有笑容,一一点头,过后便径直走向了王大夫那里,伸手到怀中拿出了一张方子,然后递给他,笑道:“多谢王大夫。”

    王大夫接过看了一眼,无非就是些大补或者调理的普通药方,可是这些平常的药材到了卫七郎的手里,却变得不寻常起来,每一味药材都是他这个药铺里最平常的,但被他这么一搭配,看着却是好像药性被全部激发了出来,凸显了最大的功效。

    王大夫啧啧称奇,这个人从第一次见到开始就好像给自己惊喜一般,尤其是在药材上面,他是大夫,在药性上面当然比常人有着更明锐的直觉,卫七郎每次给他的方子都是这样很普通,而药材搭配的方法却是闻所未闻,他见都没见过,但他能看出来,这却是最有功效的药方。

    把药方给了一旁的药僮,示意他去抓药,然后他殷切地说道:“七郎啊,你既懂医,何不过来我这里,我们一起钻研探讨医术。”

    这话王大夫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几乎看见他一次就要说上一句,只因他实在喜欢之极这个人,而且他很清晰地觉得,卫七郎在医术造诣上绝对很少有人能比肩,这样的人放着不用,不邀请过来一起钻研探讨医术,除非他脑子有病。

    奈何卫七郎却没有这个心思,听罢也不气恼,只淡笑道:“多谢王大夫美意,七郎不才,只会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医术,怎能和你这医馆相比,王大夫还是不要折煞我了。”

    王大夫当然知道他在推辞,刚想说“你就别谦虚了。”可话还说出口,却听门外传来一声尖啸,声音嘹亮,刺耳之极,方圆几里之内都能听见。

    他一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便遣散一个药僮前去查看。而卫七郎却在听到一声尖啸之后脸色一变,嘴角含着的笑意有些意味不明,看着竟然有些怒气将要蓬勃而出。

    他忽然转头向着屋外的天空望去,就见镇子上空在那一声尖啸过后,一缕青烟徐徐上升,泛着紫气,一直升高,紫气缭绕,团团结结,竟然经久不散。

    而在董如和琳琳坐在屋子中正笑着聊天,却也是听到了那一声尖啸声,琳琳当即大叫起来,还以为怎么了,依偎在董如身体旁边,过后忽然指着天空跟董如说道:“嫂子你快看,那里,那里有烟升起,竟然还是紫色的,好漂亮啊。”

    董如透过开着的一扇窗户也是跟着抬头看过去,果然见一缕不是很粗,但却紫气缭绕的青烟徐徐上升,团团绕绕着竟然没有要散开的迹象。

    “是啊,从没见过呢,看着确实有些漂亮,只不知是哪家在恶作剧放烟花呢。”她以为是没放成功的烟花,在空中哑火了,才会有此一幕,便跟琳琳柔声安慰。

第四十三章:劝和

    药僮从外面回来,跟王大夫和卫七郎说道:“不知道哪家在放烟花,竟是个哑炮,在空中爆开了。”

    王大夫和一屋子的伙计都笑了开来,松了口气,方才还以为出事了呢,只有卫七郎却是笑盈盈地不说话,等着药僮将药全部包好递给他时,他也是一副很平常,丝毫不乱的神色,只笑着说道:“多谢王大夫了,药钱我待会遣散我铺子里的伙计给你送过来。”

    他身上从不带钱,就是有时候带了竟然也是忘了,而王大夫有心想拉拢他,便也将这些不放在心上,推辞道:“不妨事的,咱们也熟悉了,往后你若是有需要也别跟我客气了,尽管前来抓药便是,药僮们都是知道你的。”

    “如此,就多谢了。”卫七郎听他这么说,也不再推辞,一拱手,说了句告辞,便离开了。

    一出了药铺的大门,他的笑容立刻隐去,抬头看着上空那道紫气缭绕的青烟,看了半晌,在那青烟即将快要散去的时候,忽然抬步走向了镇子郊外。

    镇子郊外一处地方,戈壁荒沙,寸草不生,没有任何遮蔽物,人也是很少来到这里,显得有些凄凉。

    但此刻,在那荒凉的地方,却停留着一对兵马,轻装软盔,银白甲胄,手握长枪,当先一个年轻男子站在一匹极为健壮的高头大马跟前,他的眼睛犀利清明,神色紧绷,脸容白皙,模样极是俊俏,一双剑眉上扬透着飞扬跋扈的气势,身姿笔直地站在那里就像钉子一样牢牢钉在了地面上,身后的那一对轻装士兵也是跟他一样,身姿笔挺。

    身后的那匹马通体雪白,四肢矫健,肌肉有力,马眼也是炯炯有神,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灵气,时不时打个响亮的响鼻出来,那年轻男子听到马儿的声音,转过身去抬手摸着马头,轻声说了句:“你的主子马上就到了,你就快见到他了,高兴吗?”

    那马儿听了,一扬马头,极是高傲地长嘶,马蹄也是不停地踏地,看起来竟然是十分的兴奋。

    卫七郎远远地就看到那一对士兵,以及站在最前方的那个年轻男子,他神色一凝,接着,没有犹豫,走了过去。

    待他走到那一对士兵面前,那年轻男子身后的士兵忽然猛地一齐跪地,皆是呈现五体投地,极为恭敬之色,步伐整齐,身姿刚猛,看起来这跪地的动作就好像是一个人做出来的一般,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抬头,都是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

    而那匹马此刻已是仰头长嘶,过后看着卫七郎眼睛眨了眨,竟然通灵般透出一种怀念之情,撒开四蹄,竟是好像见到了久违的老朋友一般,自己走上前来围着卫七郎打转,马尾巴也是扫来扫去。

    卫七郎没看那些跪在地上对他恭敬至极的士兵,而是转头看了一眼那马儿,眼眸中泛起思念关怀之色,伸手摸了摸马的鬃毛,马儿安抚下来便停留在他身边,过后他便将眼眸转到那个没有跪地的年轻男子身上,而那个年轻男子也是如他般看着他,两个人沉默着。

    半饷。

    “七哥......”那年轻男子率先打破沉默,开口轻唤了声。

    卫七郎神色毫无变化,听着这声称呼,仿佛还有些惘然,态度看起来恹恹的有些疲惫。

    他低垂着眼眸看着地面半晌,忽然口气很是疲惫地说道:“都起来吧。”

    那年轻男子身后的士兵又像方才跪地时一样,动作整齐地站起来,并且都是微低着头,眼睛不看前方的一道人影,一股勇猛之气蓬勃而出,让人窒息。卫七郎瞧了一眼,说道:“这里是楚国边境,离着蛮族部落很近,你放出紫烟叫我过来,又把卫家军带过来是什么意思?”

    年轻男子闻言,先是没说话,而是转头下了个命令,不出一会功夫,那些士兵便转眼消失在了他们两人眼前,接着他才转头看着卫七郎说道:“我是来接你回去的。卫家快要四分五裂了,不能没有你,不然迟早会被苏流钰在皇上面前找个由头给弹劾掉。”

    “与我有何相干?”卫七郎不等他说完就忽然说道:“不是还有个家主在呢么?”

    这次那年轻男子却低下头去,半响才低声道:“你不在,朝堂已经变天了,各处势力互相倾轧,卫家已经不同与往日,而老爷子也快......不行了。”

    卫七郎听着眼眸一凝,竟然笑了笑,反常地有些痛快,一吐胸中积压已久的愤恨,说道:“怎么,他快死了,所以遣散你前来找我回去接这个烂摊子?”

    他说着忽然冷哼一声,脸上闪过一丝厌烦,接着又叹了口气道:“行之,你做的不错,我已知晓你被封侯了,想必皇帝已经开始重用于你,只要你谨言慎行,不急功近利,苏流钰即便想弹劾你也没有把柄,那么卫家迟早会再起来的,已经不需要我了。”

    他说着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想起那次自己不在阿如身边,她便因为自己无辜出事,腹内的胎儿都差点没了,只要一想起来,他的心里就一阵阴郁气闷。

    沉默了一阵子,他看着地面,平静地说道:“那次邺城之行,借刘县城之名给你送货,我那是最后一次帮你,往后都不会了,你也莫要再来打扰我。”

    “可你毕竟是七省之主,名动天下的三科之冠,又是堂堂的中书令大人,若是无缘无故离去,叫我们这些人怎么办?”此人正是前些日子被封侯的永平府三子,夏行之将军。

    他见劝不动卫七郎,便转了话锋,“来之前,老爷子要我给你带句话,他说他对不起你和橙儿,他快不行了,这是要去地府给橙儿赔罪去了,若是你有心,就在苏家将要一手遮天时回来吧。”

    “赔罪?我这个庶子的娘亲他不是最不待见么?人都死了多年了,这个时候又何必说什么要到地府去陪罪的说法。”卫七郎淡淡说着,目无表情,“他这个时候说这话,无非就是想让我看在我娘的面子上,拉卫家一把。”

    卫七郎闭了闭眼,脑海里想起董如,如今她快要生产,她陪着自己一起走过了这么长时间,如今他是越来越放不下她了,既然放不下,就唯有彻底解决这些事情,才能和她真正在一起。

    低声说道:“三科之甲的状元郎算得了什么,以一个苏流钰,手段之狠,照样可以扳倒卫家。罢了,卫家也算是养我的地方,我不会弃之不顾的,你回去吧,时候到了我自会前去京城。”

    夏行之一听,脸上神色一松,紧接着他又说道:“雪瑶念你至深,等着你回去娶她呢。”

    卫七郎听罢,神色不变,只说了一句“我已娶妻”便转身走回了镇子,独留下夏行之和像幽灵般冒出的那一对士兵伫立着,那马儿眼见着主人走了,也是着急般四蹄不停地刨地,但仿佛是害怕或者了解般,就是站立在原地不跟上去。

    江林镇属于青州地界,而管辖青州地界最大行政的布政使的城池,便是邺城,而邺城又是北方方圆千里之内,属于楚国边境最大的城池了。

    到了深秋,天气渐渐转凉,董如身子越发沉重,而肚子里的小家伙好像不愿意被关在这么个狭小地方,想要冲出来般也是时不时的就动一下,弄的董如身子更加疲累乏困。卫七郎最近也很少去米铺了,董如不确定哪一天生产,便担心地看护着她,并且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她要生产时所需的备用品,为防万一。

    这天,天气刚刚灰蒙亮,董如便醒了过来,倒不是她睡不踏实,而是五日后便是整个青州辖区内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回婚节。【备注】

    此节日并不是流传自汉人,而是因为青州是楚国北方最边境的一个州,楚国地处中原,周边尽皆蛮荒边陲之地,山水险恶,猛禽凶兽出落频繁,多住蛮夷未开化之族,这回婚节便是流传自,世代住在青州边界的一个少数名族的传统节日。

    自从楚国开国皇帝一统七国,威震天下之后,这些周边虎视眈眈,想要入驻中原的蛮夷部落,便老实收敛了许多,而楚国也是开放国门,接受这些蛮夷少数名族搬迁楚国安家,并且开通贸易,鼓励商贾互通,长久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反倒是这些住在边境的汉人因为和少数名族接触得多,影响互溶,连他们的节日也一并接纳了,久而久之,便成了青州地界一年一度最盛大,却也是在青州才会有的独特的节日了。

    董如早早就起来,也是督促着卫七郎赶快起床,边慢慢穿衣服,边说道:“快些起床,收拾下,我们去找爹娘说说,看他们去不去邺城逛逛,若是不去,你就陪我去。”

    卫七郎却不乐意,但还是赶紧起床,担心她磕着碰着,便从她手里接过衣衫给她穿着,皱眉说道:“非要去吗?这节日又不是只有今年才有,等明年你也可以去嘛,你现下身子如此沉重,走不得远路的。”

第四十四章:回婚节

    董如却是说什么也不听,嘴里回道:“你不知道,这节日是有寓意的,尤其是对你我,更是寓意重大,你非要跟我去邺城看看不成。”

    “什么寓意啊,还能让你这么挂念?”卫七郎心里不以为然,却在面上笑道。

    穿好衣服,董如被扶着下床,坐到了镜子跟前,卫七郎便走上前来,拿起桌子上的木梳替她梳起头发来,董如解释道:“这个回婚节对夫妻来说是最好的见证,又称‘花甲节’。是一对对永不分离,一路携手陪伴过了一生的老夫妇的节日,过节时一对对的老人们穿上自己年轻时的新婚衣衫,接受来自年轻夫妇的祝贺,然后把他们的祝福再回赠给我们,保佑和祝愿我们感情深厚,永不分离。”

    她说完,转头一双眼眸亮晶晶地瞧着卫七郎,嘴角上翘,拉住他的手,笑靥如花般,轻柔说道:“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像那些老夫妇一样,和你白头到老,所以我一定要去接受他们的祝福,更何况我怀着孕,这个时候接受祝福最是灵验,你难道不陪我去看看吗?”

    卫七郎看着她既期待又渴望的眼神,不忍拒绝,再说董如说的他也很是想见见,再听她方才说白头到老,他心里也是温暖如潮,摸了摸她的脸蛋,轻声说道:“想去也可以,但路途遥远你身子又受不得颠簸,所以我们只能快些出门了,不然赶不上可不要怪我。”

    “嗯!”董如就是知道自己身子状况,才在今日就早早起床的,现在听他同意了,立时开心地笑起来,重重点头,赶忙加快了速度收拾头发,然后去洗脸。而卫七郎也是去了外面将骡子套在车上,然后进屋收拾起路上需要的物品来。

    董家二老就住在离卫家不远的另一条街上,当初卫七郎找房子时考虑到自己万一照顾不到董如,也可方便二老过来照顾,是以便将房子买的离自己家很近。

    人老了,也睡不踏实,便早早就起床了,董父正在洗脸,便听门外一正“吁”声,紧接着有辆马车停在了自家门前,董云在吃早饭,还没有去学堂,便去开了门,见是二姐和姐夫两人从骡车上下来,董父赶忙擦了把脸迎上前来,看到他们大包小包的,说道:“你们这是要去哪?”

    “爹,我和七郎要去邺城参加回婚节,过来就是问问你们去不去?”卫七郎还没开口,董如就先急着抢白道。

    董母听到声音,端着碗盆从灶房出来,看了一眼董父,笑道:“去吧,你们小两口想去接受祝福,我们两老也不拦着,有七郎在你身边我也放心,去吧。”

    董父被董母拿眼一瞪,就不说话了。

    “我也要去!”却是一旁的董云很是兴奋,跳脱着也要跟着去。

    “这孩子,这节日不适合你,等你长大给我领个媳妇回来我就让你去。”董母上前拉过董云,看了一眼董如夫妇一眼,笑道:“去吧,路上小心。”

    和二老告了别,董如便在卫七郎的搀扶下重新上了骡车,骡车里面被卫七郎铺了好几层厚实的棉被,又在入手边放了好多她平时爱吃的干果和水果,还放了几本书籍给她解闷,反正算是将那个本来就很小的骡车空间全部都给填满了。

    骡车慢慢在官道上行驶着,车辕碾过泥地上的枯黄落叶,发出轻微的脆声,些微的泥点子在车轮行驶过后被带了起来,溅起了一尺高,然后迅速落下,夕阳余辉中,绘出了一道流线型的轨迹。

    董如坐在车里头,手臂撑着车帘子,静静看着那些泥点子顺着溅起的轨迹落下,眼神又望着那片被碾过的落叶看了半晌,她忽然说道:“岁月无情,命运轮回流转,枯荣兴衰,却是这样天道无常。”

    卫七郎坐在外面赶着骡子,不紧不慢地稳稳走着,听到她说话,语气有些伤感,不禁微微一笑,望着那天际一抹晚霞,眼神悠远,回道:“天为盖,地为炉,生命轮回生生不息,却也是这世间最伟大,最让人感慨佩服的,我们只不过是这天地悠悠间沧海一栗,不足挂齿,娘子又何必心生伤感。”

    董如听他如此说,心道自己的心境确实有些迷惘了,当下微微一笑,身子慢慢挪动,掀开帘子和卫七郎坐到了一起,整个身子都靠着他,也跟他一般望着远处的红霞,轻柔说道:“世事无常,真想和你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永远不分开,那该多好。”

    卫七郎没说话,只是轻笑着望着她,眼里闪过一丝柔情,伸出一只胳膊将她揽了过来,让她靠着自己更紧些,然后赶着骡车,慢慢向着邺城行驶而去。

    官道上有很多从别处赶来参加回婚节的小夫妇,或走或坐车,相互依偎在一起,都是一脸的幸福和期待,说说笑笑间憧憬着往后人生的美好和生活的幸福。

    骡车从他们身边路过,董如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发自内心地也跟着开心起来,想到自己也将要和心爱的相公过一辈子,不分离,他永远疼爱着自己,心里就止不住地涌上浓浓的甜蜜。

    小手悄悄地摸上了隆起的肚子,在心里跟自己说到:孩儿,你一定要健康长大,娘亲和爹都很爱你呢。想着她偷眼悄悄看了一眼身旁正在专心赶车的卫七郎,他俊俏的脸容正沐浴在夕阳余晖中,她低下头去,嘴角染上一抹甜美的笑意。

    路走了一半,到了夜晚,卫七郎便领着董如住进了驿站里,董如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通常驿站的作用都是国家有战乱,或者远方有什么消息需要千百里加急,给散落在各地的城池或者京城联络时,才会启用的官家驿站,普通百姓没有允许,是不可能住进来的。而且从董如住进来后,在驿站里头也没见过一个留守的官爷,只有她和卫七郎。

    “七郎,外面是不是起风了?”董如正挺着肚子坐在床塌边上,卫七郎正蹲下身,挽高袖子,给她捏着脚,听闻窗外一阵呜咽声呼啸而过,怕是起风了,便问他。

    听闻,卫七郎耳朵轻微一动,头都不抬地笑道:“是起风了,看来晚上还得给你多加一床被子,已经深秋了,夜里凉,待会我给你打盆洗脚水让你泡个热水脚再睡。”

    看着他手底下不停,董如心底一疼,但又有一股烦躁之感忽然涌上胸口,她突然娇声喊了一声:“你别捏了!”想弯腰去拉他起来,可是身子低不下去,只得将手臂伸长,拽住他肩上的衣衫想拉他起来。

    卫七郎抬头见她双眼水汪汪的,染着疼惜和不常见的清淡,不明所以,但还是顺势站起来,坐到她身旁,说道:“你怎么了?”

    董如却不说话了,只是轻摇头,拉着他的一面衣角,低着头沉默了半晌。

    她有时候是有些傻愣,但不笨,驿站能住进来,这其中肯定发生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绝对是卫七郎做了什么,这需要有身份的人才可以,但卫七郎的身份她一直等着他开口跟她说,可是没有。

    “......你去打洗脚水吧。”董如默默地说了句。

    卫七郎瞧着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实在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纵使他心思玲珑,心机深沉,也在此刻有一种无力之感,深感女人的心思很是难猜。还以为董如身在孕期,性子便有些带刺,前一刻还笑脸相迎,后一刻说翻脸就翻脸,实在是反复无常,但妻命难违,便也没放在心上,起身听话地出门去烧水去了。

    待他出去,将门关上,董如便一下子抬头气鼓鼓地瞪着门口,嘴里低声怨怪:“还聪明之极呢......简直就是个笨蛋......”

    整个刚洗脚的过程中,董如都没给卫七郎好脸色瞧,弄的卫七郎一脸的莫名其妙,想问,但看她一副不想搭理自己的摸样,嘴唇蠕动着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便也只得灿灿地给她默默洗脚。

    而董如却心里更是火气,她不搭理他,而他竟然就这样不管了,更不跟她说话。

    她是女人,感性又柔弱,内心世界如果住进一个心爱的男人,就不能忍受那个男人对自己有意欺瞒,这分明就是不信她。越是这样想,她心里越委屈,自己是堂堂正正嫁给他的,身世背景一清二楚,在门户上面从没有一丝的隐秘。

    她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任由他摆弄,倒是卫七郎,头顶有一双既嗔怪又忧怨的眼睛死盯着自己,他感到浑身都不自在,回想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啊,心里更是觉得阿如孕期中,性子却是反复无常,无理取闹了。

    董如眼瞅着他半晌,忽然脸色柔和下来,她已经渐渐摸清卫七郎的脾气了,他若是不想说,你就是要死要活,他也不会动心正眼瞧你的,遑论跟你说话。

    那便换个方法。

第四十五章:橙儿

    洗完脚,卫七郎帮着她躺好,被子盖严实,自己才躺下来,回身像在家里一样,用一只臂膀轻轻拥着她,董如的头于是就紧紧抵在了他的锁骨上,长长的睫毛轻眨着,扫过锁骨上细腻的肌肤,卫七郎身子一动,说道:“挺痒的,别动了,赶了一天的路,你也累极了,快睡吧。”

    董如点头嗯了一声,便没了声息。

    外面风声愈急,呼啸呜咽着,吹得窗户轻微作响,听起来像是鬼哭狼嚎。

    ......过了半晌,她忽然睁眼,抬头望着黑暗中卫七郎那张清俊的面容,伸出手轻绕着他的一缕头发,柔声问道:“七郎,你睡着了吗?”

    赶了一天的路,卫七郎也是累了,她还以为他早都睡着了,没成想,她刚一问完,卫七郎的眼眸便立刻睁开,竟是清亮异常,看起来就好像他根本没睡着过似的,转过头来望着她,眼里有着淡淡的怜惜,问道:“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董如一愣,没想到他会反应如此敏捷,但还是实话实说:“就是有些口渴,而且感觉腹部有些往下坠,整个身子都泛酸乏力。”

    “那我去给你倒杯水,你等着。”说罢,卫七郎便松开她,掀开被子起身下了床,披上衣服走到桌旁点燃了烛火,便给她倒水。

    他端着水走回来坐到床沿上,一只胳膊半扶起她,将水递给她,看着她喝完,又扶着她躺下,将杯子搁向一旁,然后便将手搁到她的腹部上感受,少钦,皱眉道:“看来快了,没准就在这个月或者往后的几天之内就快生了。”又伸手搭上她的脉搏,嘱咐道:“这几天你要格外小心,身子有任何不适之感都要告诉我,记住没?”

    董如点点头,可是她的脸上又显出害怕,担忧道:“可是,月份不足啊,会不会影响胎儿?”

    卫七郎一直皱着眉,显然早就想到了,心底浮上长久以来便一直担忧的念头,但还是宠着她,摸了摸她的脸颊,温柔笑道:“不会的,你别担心,有我在呢。”他说着,又伸手掀开董如的中衣,将手伸进去,敷到她的肚皮上,给她轻轻揉着,舒缓她的不适,说道:“睡吧,我陪着你呢。”

    “可是我睡不着。”董如躺平在床上,望着卫七郎,眼里浮上惧怕和担忧神色,说道:“我听乡下的姐妹们说,生孩子是很痛苦很疼的,若是我到了那天,该怎么办啊?而且,我们村子里以前有个新妇,因为肚子太大,到了生产那天难产,最后孩儿是顺利生出来了,可是人却没了,万一我也坚持不住......”

    “胡说什么!!”卫七郎忽然断喝了一声,打断了她,紧蹙着眉毛看着她,从她的肚子上停下手来紧紧抓着她的手,说道:“我不会让你有那种情况发生的,你只管老老实实放轻松,其他的都交给我就是了,不要担心这些。”

    董如没说话,一双眼眸只是水盈盈地凝视着他,卫七郎也是这样望着她。很长时间过后,他眼中浮上疼惜,语气轻柔,却又有些痛苦,说道:“还记得你当初差点滑胎吗?那个时候生死边缘,你都挺过来了,现在难道还怕吗?”

    他深深看着董如,慢慢俯身轻啄董如的额头,然后是眉毛、眼眸、琼鼻、嘴巴、脸颊,最后停在了她的锁骨上,头埋在她肩窝里深呼吸,声音有些沉闷地说道:“我从出生起,就没见过我娘,我还以为她是为了生下我,从而当场就难产去世了,所以我是一个人长大的。后来我懂事了,才知道我娘当时根本就没死,而是抛下了我远走他乡......”

    他慢慢起身重新坐直,说着,神色却很是平静,仿佛这些事情不关他的事般,继续道:“可是纵然我恨她,但我却不怪她,她抛下我有她不得已的原因。后来我只见过她一面,就是在她将要死的时候。她看见我是微笑的,跟我说:当年背叛你,抛弃你,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她这一生即使偿还也没有任何资格,若是往后我碰上心仪的姑娘,就娶了她,好好照顾她,不要再让她受伤害了,因为,这个世上受苦受伤害的人,已经太多了。”

    他这样淡淡说着,董如却听的震惊无比,她想起以前她问卫七郎,说是往后等安顿好了,就让他带她去见过他的娘亲,当时以为他的娘亲还在世,也没多想,可今日听来,却没想到,卫七郎的娘亲早去世了,而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想过。

    董如看着他,心底渐渐揪疼起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从来没有认真关注过他的内心,长久以来,她都是安然享受,做一个自己认为的,所谓的妻子应该尽到的责任和义务,但却从没替他细想过。

    一个人?从小孩子开始就孤独长大,是怎样的滋味?董如是有爹娘照顾的,虽然家里穷,但却很疼她,没有男女高低之见,所以她是不明白,也想象不到这其中的滋味有多苦痛。

    沉默了半晌,她本来是要问问卫七郎的身份的,但此刻心里却将这些忘到了九霄云外,眼眸泛起了水光,只恨自己以前是多么的愚蠢,还道是自己已经将一个妻子的义务做到了最好,而今日在这么沉重的话题面前,她却感到羞愧,为自己如此蠢笨,很是厌恶自己。

    慢慢抓紧了他的手,没起来,深深凝视着他,眼眸里是浓重的自责之色,声音也带了哽咽,轻声道:“七郎......对不起,我,我不是一个好娘子,如果今日你不说,我就想不到这些,我才发现,我竟然从来没有真正去了解过你的内心,我不是一个好妻子。”

    “当日我提起你娘,想必你心里其实是很痛苦的吧,但为了我,却埋在心里,我怎么这么笨。”董如说着,眼泪便扑簌扑簌大颗往下掉,又是心疼他又是羞愧自己,只恨不得自己去替他受那些苦痛。

    而卫七郎却听着哭笑不得,但眼中却是满满的感动和怜惜,俯身将她那些眼泪都轻轻吻去,轻柔说道:“我就知道说这些你会自责多想,所以我都不说,但今日我却不能不说,因为我娘说得对,如果我娶了你,就应该让你享福,而不是跟着我受苦受欺负,所以,你只管安心地养胎,其他的一切都交给我。”

    他说着,一贯戏虐的笑容竟然有了些感慨,语调也是温柔的,“这个世上的人都是为各自利益而活着,上至皇帝下至庶民,或多或少都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而我却是碰上了你,没遇到你之前我也觉得人生不过如此,但是你改变了我的看法,从那个时候起,我便意识到,娶了你便是我这一生最大的财富了。”

    “而我这一身的医术,以前本来是为防身用的,而到了现在,却是真的派上了用场,倒也不辜负我多年的寒窗苦读了。”他说着嘴角噙着温润的笑意,看着董如,给她把又流出来的眼泪擦去,笑着哄她道:“小呆瓜,还哭,现在心情不好,可是会直接影响胎儿的,快别哭了。”

    “那你娘亲叫什么?能跟我说说么?”董如平静下来,只在心里暗自告诉自己,往后一定要念着自己相公,不能再像往常一样只管自己享受了,他会对自己好,是真心喜欢她,而她不能因为喜欢就忽略了卫七郎的内心想法。

    卫七郎却是犹豫了下,才低声说道:“她姓苏,叫苏橙儿。”

    说完,他眼睛紧紧盯着董如的脸色,见她听到这个姓神色并没有任何反应,眼神才逐渐放松下来。

    第四天中午。

    “好气派壮观的一座城池啊,不愧是青州首府!”董如将小脑袋从骡车内部探出来,冲着四周不断张望,不时发出惊叹声。

    卫七郎是带着董如前一天来到青州首府,邺城的,紧赶慢赶,终于在回婚节开始之前赶上了。

    邺城本就是方圆千里之内数一数二的大城,城内多得是高楼碧瓦,满眼望去,街道也是错综复杂,主干道相相连连,一路四通八达,通往了各处地方。街上人流如织,由于地处边境,靠近少数名族地界,是以来自各处,身穿奇装异服的人们随处可见,语言也是繁多,时不时便听见一两声听不懂的话语传过来。

    街上也是叫卖声声声不绝,商铺林立,酒楼更是高耸,一派富贵逼人的景象。而回婚节的即将来临,大街上已然比平日突然多了好些新婚夫妇,相互牵手,幸福微笑着不时走过,显然也是为了自己小夫妻俩的幸福日子,前来祈福来了。

    董如从没见过如此大城,瞬间惊呆了。

    就她的阅历,见识过了一个小小的江林镇,已算是惊叹了,却没想到天外有天,邺城才算是名副其实的大城,而能住在这座城池里的人,在她看来,不是高官就是富商,总之都是大户人家,惹不起。

第四十六章:合阖

    卫七郎赶着骡子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尽量往边缘处走,可饶是这样,他们也是用了很长时间才走到了一家客栈门前停下。将董如扶下骡车,他转头看了一眼这家客栈,很普通不起眼,领着董如走了进去。

    就是这么一家普通的客栈,里面装饰的竟然也比江林镇上唯一的那家客栈缘来居豪华得多,在董如眼里这简直就是豪宅厢房了,而因着回婚节来临,即使是这小客栈,竟然也是客满,大厅里喧哗鼎沸。

    “哎呦!不好意思两位,小店已客满,上面厢房已是再无空处给二位了。”店小二眼尖,他们刚进门便迎了上来,打了个千儿,见这两人显然这女子根本没见过世面,倒是她身旁这男子却是镇定不俗,当下将眼睛转向他,笑眯眯地说道:“您看...”

    董如听了怔住,下意识便朝着卫七郎看去,显然她根本没想到会客满,正在寻求他的意见。

    卫七郎早先想到了这些,但算算四天的时间赶路下来,以董如如今的身子实在不宜在多走路了,必须找地方住下,便转头跟董如笑道:“不然我们先去别家找到住的地方,你先休息下,然后再出来吃饭可好?”

    “就听你的吧。”董如心下一安,想来是依赖惯了,方才竟然一慌没了主意,而卫七郎却一直陪着她,有任何事他都会做好并且快速完成,是以她不用担心。

    卫七郎点点头,扶着董如又上了骡车。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还没客满的客栈安顿下来,待董如休息够已经是快到下午了,她肚子也在这个时候适时的开始叫唤,声音轻微传出,她不禁羞,双手捂上了脸蛋。

    一旁的卫七郎看在眼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她,轻柔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站起来,扶起她笑道:“你会喜欢上的。”

    “去哪里啊?”董如听着却是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当下一急,赶忙拉住他,说道:“这里不比家中,你可别乱来。”

    “谁说我要乱来?”卫七郎失笑,见董如还是一副担心自己的样子,眼底一柔,拍拍她的脸示意她别焦躁,说道:“跟我来。”

    董如见他神神秘秘,不明所以,但还是起身跟着他出了客栈。

    卫七郎却是拉着她避开人群,转入了一个小巷子,甫一入巷子,周围噪杂的人声立刻安静下来,没了方才的吵闹,登时冷清了许多。

    董如跟在卫七郎身后慢慢走着,张头四顾。只见这巷子看似不起眼,实则曲径通幽,一旁的拂柳悠扬轻荡,周围的墙壁也是高墙碧瓦,从一边的墙壁里探出头的花枝,仿若少女般宁雅娴静。

    “你带我去哪里啊?”董如心里有些担心,一张小脸也很是不安,伸手捏了捏卫七郎的手轻声说道:“这里看着好气派,别我们入了哪家大人的府宅了。”

    听了她的话,卫七郎却是转过头来轻笑,替她抚平轻蹙起的眉头,笑道:“别担心,就快到了。”说着,牵起她慢慢转入了巷子深处。

    转过了最后一个巷口,待看到前方那一片扶柳悠扬的画面时,董如不禁展颜欢笑开来,停下步履,转头望着卫七郎说道:“你可真会找地方。”

    巷子尽头的前方是一湾小小水塘,成片的柳树顺着水流,在岸边蔓延生长开来,一排排,一片片,绿意盎然中沁透出沁人心扉的清新淡雅之气。

    而在水塘边上开着一家小小的店面,整座房子就地取材,都是由岸边的柳树躯干搭建而成,前方开放,后方便以水塘为背景,整个店面都被扶柳包裹在了清新绿意中。此刻里面没多少人,倒是和前面人满为患的客栈正好相反。

    卫七郎见董如很是欢喜的模样,脸容在阳光下也是明亮动人,心底一柔,点头说道:“这家店面是由一个老妇人开的,她眼睛看不见,在这里很多年了,但人很好。”他说着,拉起董如的手,走了过去。

    待走近了,董如才真正看清此店面的结构,远看是清新,但近看其实就是几块木板搭建而成的房子而已,若是来阵大风这房子就会散架。而且里面只有一些简单的锅碗瓢盆,要说做菜提供给客人,董如实在怀疑卫七郎是不是带她来错地方了。

    听到声音传来,一个头发花白,身穿褐色粗布衣衫的老妇人慢慢从里面转过身来,半眯着眼睛,苍老的脸上露出笑容,招呼道:“两位要吃点啥?”

    “阿婆,你不必招呼了,是我,七郎,带着内子来看你了。”董如还没反应,她便听边上的卫七郎说话了,而且听他的意思好像还认识,不禁转过头去看着他。

    卫七郎感受到她的视线,低头笑笑,扶着她过去坐在了屋子当中的软垫之上。

    董如先前环顾四周,就觉得少了什么,直到现在她坐在了软垫上,才忽然发现少了的东西就是椅子,这店铺里没有一把可供人坐的椅子,全部都是软垫,一个个四四方方地铺在地面上,然后她就坐在其中一个之上。

    身旁的卫七郎却是双腿并拢,不像她一般直接坐在上面,而是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其上,然后又跟董如说道:“你身子太重,跪着不舒服,还是就这样坐着吧。”

    一旁的刘阿婆在听到卫七郎的声音时,早都笑开了,摸索着走上前来,她虽然看不见,但却对这屋子里的陈设熟悉无比,即便不用人指引也是快速地走到了董如跟前,跪坐到了软垫子上,然后拿起一旁小几上的茶壶,递给卫七郎,笑道:“你好久不来了,上次你说要带妻子过来看我,可就是她?”

    董如听着一羞,估计就是上一次卫七郎来邺城的时候看望刘阿婆时说起过她,才会让她记得自己。

    一旁的卫七郎接过茶壶倒了三杯水放好,闻言点点头,看了董如一眼,说道:“是的,内子姓董,唤阿如。”

    刘阿婆听着微偏转过头,笑眯眯地朝着董如的方向点头,伸出手和蔼地说道:“来,让老婆子我摸摸。”说着,一双枯瘦的手便轻柔地摸上了董如脸颊。

    董如见她和蔼可亲,而一旁的卫七郎也是一改往日的清冷神色,连戏虐的笑容里都带了些不太明显的柔和,笑看着刘阿婆,她心下疑惑,想必这刘阿婆对卫七郎来说不一般。但她自己也是个良善之人,轻易不会对别人产生排斥之感,更何况还是对自己相公来说不一般的人。

    当下,刘阿婆的手伸过来,她也没躲,而是就那样坐着,任她抚摸着。

    苍老的手拂过她细嫩的脸蛋,刘阿婆一双瞎了的眼睛渐渐笑了开来,点点头赞叹道:“果真是个好姑娘啊。”她的手又慢慢下移,敷上了她的肚子,说道:“快生了吧,肚子又高又挺,阿婆我猜铁定是个男娃。”

    “阿婆说的真的吗?”董如听了却是双眼一亮,脸蛋也是绯红。能给丈夫生个男娃是农村妇女脑海里早就根深蒂固的思想,传承后代她们视为己任,此刻董如是头一次听到确切的说法,便很是激动高兴。

    “你家相公懂医术,你肚子已经很大了,其实把脉就可以看出来,难道他没告诉你?”刘阿婆笑问。

    “我问过他,可是他不告诉我。”董如头低下去,默默说着,然后抬头望了一眼身旁的卫七郎,见他正温柔地看着自己,不免心中那些不快又消弭了,羞怯道:“他说男娃女娃都一样,不用让我担心这些的。”

    “那不就是了。”刘阿婆还是和蔼的笑容,但却起身走了开去,边走边说道:“七郎对那些老旧思想不看重,你跟着他倒是享福了,往后的日子还很长,你要惜缘才是。”

    “是。”董如点头受教,见刘阿婆的身影看不见了,才转头悄声问卫七郎:“七郎,这个阿婆是你什么人啊?”

    卫七郎听罢却神色一怔,过了半响才说道:“她是我娘的贴身侍婢,我娘死了后她没有地方可去,我就将她接来了邺城,我便是被她接生的。”

    原来如此,说起来刘阿婆也算是卫七郎的半个亲娘了,怪不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一样。董如心下了然,又想起他自己的娘亲已经去世,手悄悄敷上了他的手,双眼也是亮晶晶地看着他,问道:“所以,你带我来这里,算是回家吗?”

    卫七郎点点头,没说话,也是将她的手握紧,放到自己的手心里,两人互相凝视了半晌,他才轻声说道:“我没家,你可能觉得我出身大户人家,身份不可高攀,其实在我看来,与其说高不可攀,还不如乡野田间的一天劳作来的舒服,至少,不用每天活在勾心斗角,为性命担忧的日子里。”

    他又说道:“我带你过来其实就是为了实现以前跟你说过的一个承诺,刘阿婆算是我的半个亲娘,让你见她就算是见到我娘亲了,而且我看她好像挺喜欢你的。”

    董如听着赶忙低下头去,小巧耳垂却是红透了,心中甜蜜蜜地,俏柔说道:“我还以为你心里总是不接受我,不会带我来呢。”她说着,却顿了顿,好像犹豫了很长时间,才又说道:“你我成婚,往后即便你想说没家也是不可能了,所以,这种话还是不要再说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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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贫即安乐,一夫是美愿。 小小清纯姑娘董如,嫁了个农家汉子卫七郎。 守着一方土墙小院,买买菜,做做小生意,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可是有一天,董如发现,温柔,宠爱自己的相公,变了一个人。 当此卫七郎非彼卫七郎时。 清纯小娘子董如该何去何从? 我妻我爱,牵手今生不耍赖;我妻我爱,三生石畔缘分在; 我妻我爱,浪漫甜蜜不懈怠;我妻我爱,相伴日子最精彩……田园美娇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田园美娇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田园美娇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