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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鱼     我乃路易十四txt下载     我乃路易十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国王与尼古拉斯.富凯的谈话

    尼古拉斯.富凯是国王在这个房间里见的第三个人,但与前两位先生不同,富凯现在还只是一个监政官,一个被“佩剑贵族”所不屑的“穿袍贵族”,但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值得羞耻,他们的区别不过在一个用剑为国王效力,一个用头脑为国王效力罢了,要说起来,他到觉得自己的能力要高于那些莽夫呢,虽然他并不敢如此宣称。

    国王见富凯的时候,更要随意一点,他只穿着宽松的睡衣,然后在睡衣外罩着狐狸皮的袍子,丰厚的皮毛将年少的国王衬托的更加纤瘦,他见了富凯,只用羽毛笔向着早已准备好的坐凳一点,富凯就鞠了一躬,提起外袍,在上面端端正正地坐好,国王将手上的信写完了才放下笔:“要喝点什么吗?”

    “如果可以,”富凯说:“一点热巧克力,这天气真是冷极了。”

    “两杯巧克力,”国王对邦唐说:“给富凯先生的那杯加点威士忌。”邦唐走开了,在他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国王正想要与富凯说话,却看到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他一开始还不明所以,但很快他就猜到了原因,咳,大概就像是人们要意识到即将有重担压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一定会深呼吸,富凯是个精明的人,来到赫泰勒也已经有一周,想要看到的东西都已经看到了,想要知道的更是逃不过他耳朵,他一定知道国王……快要没钱了。

    第一次逃出巴黎的时候因为过于仓促,所以王室甚至都没能带走太多钱,以至于在圣日耳昂莱的时候,就连日常的支出都捉襟见肘,所以第二次离开巴黎的时候,路易督促他的母亲与主教先生早做安排,他们带走了所有能够带走的动产,甚至包括一些圣器,所以一路过来,虽然饥荒处处,但国王的境况并不窘迫,只是一个人,甚至一个王室的用度是完全无法与一支军队相比的,更别说国王一直在支持绍姆贝格将军收拢流民,让他训练他们,好来充实军队,不久之前,蒂雷纳子爵又带着他的三千名士兵向国王投降,而国王似乎也没有想要遣散他们的意思。

    国王召唤绍姆贝格将军或是蒂雷纳子爵,有可能是因为政治,也有可能是因为军事,但他召唤富凯,唯一的原因就只有钱。

    富凯这次去为国王寻找小麦,完全可以说是在做赔本买卖,尤其是那些火枪,火炮与两艘被改装成了战船的三桅船,虽然它们在赫泰勒攻防战中起到了出其不意的效用,但无论是船、火药还是水手的佣金,都来自于富凯的私人腰包,为了这个他甚至典卖了自家的老宅,让自己的母亲和妻子儿女搬到乡下去住,完全可以说是孤注一掷,也正是因为如此,国王若是还要他为其继续聚敛钱财,他能拒绝吗,不,当然不能,哪怕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他也已经瞧出来了,他们的这位小国王,有着非同寻常的好记性,他若是敢就此撒手不干,国王不但会记住他,说不定连富凯这个姓氏也会牢牢地记在心里呢。

    这样的想法不由得让富凯又是焦急,又是苦恼,他现在只希望国王要么能够多给他一些时间,要么能够多给他一些人手,要么能够多给他一些权力,他已经骗过了每个他能够骗到的随驾商人,以及领地上的一些愚昧小人,为了躲避他们,他这几天连城堡都不敢出。这些钱,还有他应该向国王缴纳的“波勒金”,全都拿来投入了军费这个无底洞,而且看样子还要继续投下去。

    “富凯先生,”路易亲昵地说,好笑地看着他立刻绷紧了身体,像是要随时跳起来逃走的样子:“我叫您来,是要褒奖您的,”他说:“鉴于你之前为我做的工作,您完成的又是那样完美,甚至超过了我的预期,实在是令我满心喜悦。”

    “这本是我的职责,”这位野心勃勃的先生回答说:“您的奖赏只会令我愧疚不安,因为我并没有如您所说的那样好。”他的话语虽然谦逊,但国王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时,发现那只苍白的手正在不断地捏来捏去,这是情绪紧张的表现,他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样平静而是恰恰相反。

    “请过来。”路易说,富凯立刻起身走了过去,他一靠近,激烈的情绪所能体现的表征就更加明显了,他的黑色瞳孔明显地缩小,嘴唇干裂,额角印着细密的汗珠,看到国王伸手拉开抽屉的时候,他更是连呼吸都屏住了。

    国王从里面抽出了一支玫瑰花,别在了富凯的衣领上。

    这个一向胸有成竹,得意洋洋的先生呆住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衣领,又看了看国王那张微笑着的脸,不由得在脸上带出了委屈的情绪,“上帝啊,”他抱怨道:“我也不指望能有一个大钻石别针了,但就连一根肩带,陛下都吝于赏赐给我么?”虽然玫瑰花在这个时候也只有暖室里有,但他又不是玛利.曼奇尼小姐,或是亨利埃塔公主,对于他来说这又有何意义呢?

    “哎呀,”路易说:“您也看到那对钻石别针了。”

    “可不是,”富凯说,“那么冷的天气,两位将军从早上五点就起床,到了晚上十二点才就寝,就是为了能让更多的人看到自己的钻石别针,它们亮得就像是太阳,简直让人睁不开眼睛,我想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到呢。”

    “这是当然的,”路易说:“因为不久之前,它们还被别在我母亲的肩膀上,因为我母亲生了我,所以我的父亲,国王陛下就赏赐给了她一套钻石首饰,这是里面最珍贵的两件。”

    “天啦!”富凯这下子可真的吃惊了:“那两位将军是否知道这件事情呢?”

    “当然不知道。”年少的国王做了一个符合他年龄的鬼脸:“就像他们并不知道我是因为拿不出赏赐了,才给了他们钻石别针。”

    “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么?”富凯问。

    “到了这个程度了,”路易拉开抽屉:“我的每一个箱子都像是您看到的这样空,就连和小鸟说话的圣方济各也不会有我这样贫穷。”然后他看到富凯低下头去,仿佛正在计算什么:“您在计划些什么呢?”他好奇地问道。

    “我在计算我还能为您弄到多少钱,”富凯真心实意地说道:“最起码要把您送回巴黎。”

    “只怕很难。”

    “很难,陛下。”

    “那么我给您一个建议。”

    “我听着呢。”

    “去和别人借点钱。”

    “我正打算这么做。”

    “但您绝对想不到该去找谁。”

    “谁?”

    “马扎然主教。”

    这个人选确实让尼古拉斯.富凯意外,他的心就像是一块石头那样往下沉去,因为他担心自己被卷入了少年国王与主教的争斗之中。

    “我已经写好了一封信,”路易说:“我要一个可靠的人,拿着信到列日去,交给主教先生,向他借五十万里弗尔。”

    “这可是一大笔钱啊。”

    “相信我,对主教先生来说,这只是九牛一毛,毕竟这不过是他从海军军费里贪污所得的五分之一。”

    富凯只觉得舌尖发苦,这下子他不用担心啦,因为他已经切切实实地成为了国王手里的刀子。

    “您在犹豫些什么呢?”路易问:“您认为主教先生会因此而感到不高兴么?”

    “难道他还会因此感到喜悦么?”

    “为什么不呢。”路易平静地说:“毕竟他是奉他的老师,黎塞留主教先生所说过的一句话为圭臬的,‘我的第一个目的是使国王崇高,我的第二个目的是使王国荣耀。’我想您也读到过这句话,好啦,拿着这封信,他若是问您些什么,您就如实回答,若是他真的愿意遵照他对我许下的那些诺言去做,他就会借给您这笔钱。”

    富凯接过这封信,它就像是烧红的铁片那样一直烧到他的心里去。

    ——————————

    “你这样做实在是太冒险了。”王太后听说了这件事,就这样对路易说:“你为什么不将我们已经谈妥的事情告诉他,让他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去执行这个任务呢?若是他畏惧主教先生的怒火,毁掉了信件后逃走,又或是将信件交给了其他心怀叵测的人,那么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那么他就再也得不到我的信任了。”路易说。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经得起这样的考验的,”王太后说。

    “可是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一个可信又擅长处理经济问题的人去做。”路易说,一边吻了吻母亲的手:“如果富凯不行,那么我就去找第二个——玛利呢?”

    王太后安妮知道这是国王有意结束话题的信号,路易已经快要十四岁了,也是公认的成年年龄,她原本想要在赫泰勒为他举行仪式与之后的筵席,之后因为蒂雷纳子爵的投诚,她想着应该可以等到他们回到巴黎之后,但现在看来,他们或许还是要在赫泰勒举行仪式——她也已经知道了现在国王已经没什么钱了,不然也不会将路易十三赠给她的礼物(虽然只是套装之一)拿出来给路易,好让他去赏赐那两位将军——她虽然在政治上不够敏感,对军事更是一窍不通,但还是知道,在动身之前,首先要支付一笔不菲的俸金,才能保证士兵们的忠诚。

    “玛利在她的房间里。”王太后说,虽然玛利名义上是她的侍女,但谁也不会真的让这样小的孩子去侍奉王太后,玛利更是时常与国王在一起,时常有人对此窃窃私语,但只要主教先生,王太后与国王没说什么,玛利的身份只会更高贵,而不是更低贱,这点看她的房间距离王太后与国王越来越近,布置越来越华美,食物和水也愈发丰盛就能看出来了。

    国王推开房门的时候,玛利正从一颗水晶球前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拉起一块黑丝绒想要把它遮住,看到是国王才松了口气:“您应该敲敲门。”她生气地说:“我差点打碎了它,现在要弄到这样的水晶可不那么容易。”而且也贵,贵的就算是现在的小女巫都要心疼。

    路易反身关上门:“是我的错,”他承认:“你找到他了吗?”

    “找到了。”玛利说,把国王拖到她身边坐着,“集中精神。”她说。

    国王按照她的话去做了,首先他看到的是一片浓雾,“我什么也看不见。”

    “不要说话,”玛利的声音就像是从远处传来的:“闭上眼睛,想着你要看见的人的脸。”

    于是国王闭上了眼睛,他在脑海里临摹着尼古拉斯.富凯的形象,他与绍姆贝格将军同岁,也是15年出生的人,但与将军不同,他看上去就是一个相貌秀丽,温文尔雅的和善人,没有蓄留胡须,手指细长而又白嫩,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前额的毛发有些稀疏,所以他尽可能地将刘海梳理得非常整齐,他总是喜欢穿着黑色的外衣,然后翻出半透明的衬衫领子,衣袖同样向上挽起,打出漂亮的皱褶。

第四十七章 主教与达达尼昂先生的谈话

    “好了,”玛利说:“现在你可以睁开眼睛,去看看那只水晶球了。”

    国王依言睁开了眼睛,他看向水晶球的时候,最初看到的还是白色的浓雾,但几秒钟后,浓雾就逐渐散去,他首先看到的是一片黑色与白色,正在上下起伏,在想到一些不和谐的东西之前,视角突然产生了转变,他才明白之前看到的是富凯的一只袖子,袖子里伸出的手捏碎了一点面包,丢在像是窗台的木板上,那个“镜头”就又迅速地摆动了起来,一上一下的晃得让国王头晕,国王转向玛利,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玛利就恶狠狠地喊道:“看我干什么!看水晶球!”

    国王卡住了,只得乖乖从命,幸好这时候“镜头”已经不再摇晃了,它被拉到了很远的地方,但还是注视着富凯,这位先生已经不再摆出那副兢兢战战的可怜模样,他面色深沉地看着远处,手里正拿着那封国王交给他的信,这封信很有可能送了他的命,但也有可能成为他踏上锦绣之路的第一步台阶,只看他怎么选择——路易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就移开,去看周围有没有看似与他交谈或是往来的人,然后随着“镜头”移动,他看到了客栈内的景象,只可惜这座客栈就和其他的旅店那样,统一的肮脏与简陋,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但至少可以保证他正在旅途中。”国王轻声说。幸好此时正是早晨,富凯先生用餐完毕(也就是那块面包),动身出发,金色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而不是脊背上,这说明他正在往东面走,列日位于比利时与法国阿登的交界处,也就是说,在赫泰勒的东侧,巴黎、奥尔良与波尔多都在西侧——富凯先生不是向他们的敌人那儿去的。

    “你的……这个,”国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能够看到多远?”

    “这要看那支玫瑰的气味能够在他身上留多久,”玛利说:“我的白嘴鸦是嗅着气味追踪目标的,淡了就会找不到。”

    “那真是太好了,”国王说:“看来我们能够看着他抵达列日。”

    “我怎么不知道那支玫瑰的气味能够维持那么久?”玛利奇怪地嘀咕道。

    国王笑了:“因为富凯先生一定会把它留着,如果他顺利完成了我交托的任务,他就会在回来的时候把它给我看。”

    “你怎么知道?”

    “因为是我,我就会这么做。”任何人,包括国王,都会乐于看到哪怕只是一点小小的恩赐也能被人铭记于心的。

    “男人!”玛利叹着气说。

    ————————

    富凯先生并不知道自己正被魔法监视着,虽然没有日夜兼程——他很清楚自己做不到,如果病倒在旅店里只会更耽误时间,但他还是做到了每天走上三十法里,在第三天的晚上赶到了马扎然主教的隐居地点,马扎然主教谨慎地选择了一座犹如城堡般的修道院——这种修道院在欧洲并不少见,毕竟军队们最爱劫掠的不是城堡就是修道院,有时候修道院还在前列,因为除了珠宝、圣物与书本之外,大部分修道院都有大量的食物储存以及自酿酒。

    富凯先生请求觐见主教的时候,主教先生正在修道院院长的邀请下鉴别“圣水”的好坏,当然,不是那种加了盐的泉水,而是啤酒,这种颜色金黄,泡沫丰富的酒类早在十一世纪的时候就有修道士们开始酿造,只是一直未曾公开,据说正有人向罗马的圣父建议,允许修道士们自酿啤酒,在斋戒日饮用以补充缺乏的营养,只是圣父总是终日忙碌,暂时顾不到这儿——反正就算是斋戒,罗马的教士们也不会忍饥挨饿,人们都说,罗马的教士都是一个顶三的,可不是说他们在宗教学上的造诣,而是指他们无比肥硕的身躯。

    对此马扎然主教不置可否,他同样对修士们是不是能够在斋戒日喝啤酒不感兴趣,虽然宣称隐退,但他的心一直就在国王身边,他的眼睛一直密切地注视着巴黎、奥尔良与波尔多的一举一动,时刻没有放松过。一听说有人从赫泰勒来,他马上就放下了杯子,而修道院的院长则理智地先行告退了。

    富凯见到主教先生,就跪下去吻他的戒指,而主教先生也允许了,他对富凯有着鲜明的印象,也知道他站在国王与他这边,但他没有立即去听富凯传来的情报,而是让他站起来,陪着自己一起在庭院里走走——修道院的庭院与俗人不同,几乎没有高大的乔木,窥视者难以隐藏踪迹,也很难窃听到他们的话语。富凯欣然从命,毕竟只在庭院里的话,一旦主教先生怒意勃发,他还能逃走,在房间里……他敢担保主教先生的房间两侧全都住着他的护卫。

    出乎富凯先生意料的是,主教先生看了信,并未勃然大怒,他低着头思考了一会,“那么就这样。”他说,有点不太明白这个年轻人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好事面前愁眉苦脸。

    “什么?”

    “怎么,难道陛下没有和你说吗?”马扎然主教和善地说道:“你知道的,因为在圣日耳曼昂莱的事情,我撤了财政总监帕尔蒂切里.埃梅里的职务,让他回他的锡耶纳,继续做他的农民去,但我和国王也需要一个可信的人来为我们打理财政,你知道,富凯先生,现在到处都在用钱,我给国王去了信,让他推荐一个人。”

    他看了一眼富凯,“他推荐了您,富凯先生,从现在开始,您就是财政总监大臣了,您将为国王掌管国库……您的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身体不舒服吗?”

    “抱歉……”只有富凯自己知道,他的靴子里都积起了水,内衣更是被浸透了,要说他没有动过别的什么念头,那是在说谎,但他有着赌徒的天性,所以他还是来了,他赌赢了,但还是经不住一阵头晕目眩,他知道这是国王对他的考验,无论是他决定背叛,还是想要逃走,又或是因为不够谨慎而在路上犯了什么错,等待他的就只有灭顶之灾。

    “对了。”仿佛没看到他的异样,主教先生悠闲地说:“之前我已经与陛下商定,会先将价值五十万里弗尔的汇票交给您,由您掌管与打理,为了安全起见,我会让我的护卫护送您回到赫泰勒,”他向一丛枯萎的茄子藤叫道:“让夏尔.德.巴兹.卡斯德尔莫到我这里来。”立刻有人响亮地回应了一声,飞快地跑回了修道院:“那是一个加斯科尼人,但他有个好母亲,我们都称她为弗兰索瓦丝.德.达达尼昂.孟德斯鸠夫人,所以偶尔我们也会叫他达达尼昂伯爵,或是达达尼昂,你可以随意称呼,他不是那么拘束于礼节的人。”

    就在主教先生说完了这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那位达达尼昂先生已经飞快地跑到了富凯面前,他是一个红脸膛(也许只是因为跑得太急了)的好小伙子,身材颀长,有着一双闪亮的褐色眼睛,他一见到主教,就向他行礼,吻他的戒指,然后才大声地询问起主教先生叫他来,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交托给他做,他尽可以做的,只要主教先生吩咐。

    于是主教先生就和他说了这件事情,要他带着他认为可信的人,保护着富凯先生与一笔巨款,到赫泰勒老城去,把他们交给国王陛下。

    “唉,我总是要回来的。”达达尼昂这么说。

    “别回来了,”主教先生说:“我就是要打发你到国王身边去,你留在我身边,留在一个教士身边又有什么用处呢,倒不如去为国王打仗,陛下是个慷慨而又公正的人,你在他身边正能受到重用,这才是一个有才能的年轻人应该做的事情。”

    “而且,”主教又补充道:“你的表兄,皮埃尔.德.孟德斯鸠也正在国王的火枪手队伍里,难道你不愿意去与他并肩作战吗?我想他一定非常地想念你,你到他身边去,做出一番功绩来,也好把他借给你的头衔还回去。”

    说到这里,达达尼昂也表示同意,因为他参军的时候,使用了他的表兄皮埃尔借给他的伯爵头衔,才能这样迅速地进入了主教与格拉蒙元帅的视线,并且得到推荐,所以他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情:“何止呢,”他说:“我还欠着他七百个金路易呢。”

    “那么你就更应该去了。”主教说:“之后有许多的仗要打,你得从国王的手里拿赏赐。”

    达达尼昂听了,立即躬身表示遵命,并好好地感谢了主教先生一番,他回去后,在他的朋友里选择了三个人作为同行的人——他们同样愿意为了国王效力——他们在第二天就匆忙地出发了,然后在富凯先生离开后的第七天回到了赫泰勒,在看到国王的时候,富凯马上扑在了他的脚下,感谢国王对他的信任。

    “那么我可以相信您喽。”路易问。

    “毫无疑问!”富凯说:“哪怕您要我去与魔鬼跳舞呢,我也就去了,还要问问您想要看布朗尔舞还是米哀奴舞呢(当时法国流行的两种舞蹈)。”

    “我倒不要您去与魔鬼跳舞,”路易说,“但你将要打交道的人,大概也与魔鬼差不多,你要谨慎小心,才能保得性命无忧。”

    “只要是您的旨意。”

    国王向邦唐点了点头,邦唐就走了出去,只留下富凯与国王在房间里。

    “我要您去别处做一件事。”路易说:“我先给您十万里弗尔,您去找一个可靠的印刷商,印刷一些精美的小纸片,纸片上要有按照顺序排列的十二个数字,印刷的模具要精细无比,难以仿造,印刷完了就要毁掉,然后您要在报纸上刊登一些广告,告诉人们,这些纸片会按照每张一小埃居的价钱卖出去——等到这些纸片全都卖出去了,您会在广场上立起一个可以滚动的大桶,大桶里放进印着数字的小球,桶上留个小洞,洞口只容许一个小球掉落——你可以让一个以公正清白著名的人,或是不懂事的孩子来摇动大桶,摇满十二个小球,按照顺序排出来后,可以按照数字相似的多寡来确定奖赏的数额。”

    尼古拉斯.富凯原本就是一个精明的人,又对敛财有着无以伦比的热爱与天赋,路易这么一说,他就立刻明白了,他兴奋地握紧了拳头,恨不得马上去做!这比他之前预想的,用放贷的方式来堆滚财富更快!更简单!

    “也更危险。”路易说。

第四十八章 国王继续与富凯的对话以及两位达达尼昂先生

    国王的话一下子让尼古拉斯.富凯冷静了下来。

    “美味的果实总是被凶猛的毒蛇守护着。”富凯说:“只有勇敢者才能取得。”

    “那么我要你走得远一些呢?”路易问。

    “随你吩咐?”

    “不能在巴黎。”

    “不在巴黎,”富凯向国王鞠了一躬,完全明白他的意思,除了巴黎终究是法国的都城,国王的领地之外,还有的就是它已经足够动荡不安的了,只要略有火星就会爆炸,国王不让他在那里发行彩票,既是为了巴黎,也是为了他的安全,对此他铭刻在心:“奥尔良呢,波尔多呢?”

    “也不要,”路易说:“那里的人们必然会对外人保持着十二万分的警惕,我要你到布尔日去,到里昂去,到普罗旺斯去,到那些虽然没有公开举起反叛的旗帜,却一直在窥视与耍弄阴谋的地方去,你不要以国王的官员的身份去,要以一个利欲熏心的商人的身份去,无论你在什么地方,都要先去拜访那里的领主,献给他礼物与诚意,许诺给他分红与税金,这其中的程度由你自己把握。”

    富凯听到这里,本能地挺了挺身体,因为他很清楚,既然国王说,其中的程度由他自己把握,也就是说,除了财政总监的职位之外,能够从这些彩票中谋得的利润也有他的一部分,只看他如何均衡国王、领主和他自己的利益问题,想到可能聚敛起来的巨大财富,他就忍不住再次颤抖起来。

    “那么您认为我应该设立多大的奖额呢?”他问。

    要说彩票,事实上从古罗马时期就有出现过,直到如今,但在路易之前,很少有人借此牟利,更多的是为了从平民这里得到支持,就像是面包和斗兽场,所以与其说是彩票,倒不如说是另一种更有趣味的赏赐,只是现在路易要把它做成一桩长久的生意,就要和所有的买卖那样,对支出与收益做详细的计算。

    “这件事情我要交给您。”路易说,要不然呢,他何必在信件里向马扎然主教推荐富凯?“但我有一个要求,希望小额度的奖金分布广泛,却要有一笔最大的奖金……可能是……一万个里弗尔。”

    “老天!”富凯惊叫道:“那可太多了。”

    当然很多,要知道就算是绍姆贝格将军,路易也只允诺了他五万个里弗尔,而且要到巴黎才能兑现。

    “但如果低于这个数字,”路易冷漠地说:“人们就不会为之疯狂了。”

    富凯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几乎已经能够看见会有多少人为之倾家荡产……没人能够受得了这样的刺激,相比起只有两三个德尼尔或是几个埃居,最多不过一个金路易的赌局来说,一下子就能获得……富凯之前听说过,在黎塞留主教在被任命为枢机主教的时候,有每年五千个里弗尔的年金,然后当年路易十三赠给他一万个里弗尔,也就是说,一个只要能够拿的出一个小埃居的平民,只要命运女神愿意对他微笑,他就能舒舒服服地做上两年的枢机主教,或是一年国王最好的朋友。

    别说是别人,就连富凯都有冲动,要将自己所有的钱拿出来,去买下他能够抓到的每一张彩票。

    “摇出彩票的时候要公开,让所有人都能看到,无论是谁获得了头奖,你都要把金路易码在箱子里,整整齐齐地交给他,盖子打开,”

    富凯想象着那个场景,只觉得口干舌燥。

    “还有,”路易犹豫了一下:“你自己决定。”

    “请说……陛下。”

    “是否要限制每个人购买票据的数量,以及……对得到头奖的人予以一定的保护。”

    富凯低下头去想了一会就明白了,限制对票据的购买显然不利于他们,但不会造成太过惨烈的后果,哪怕有人会重金从其他人手里购买票据,想要监督也很难,但在面对一些有德之士的指责时,这样的规定显然更能缓和人们的情绪,他可以站在一个比较有利的位置上;至于是不是要对得到头奖的人做保护,这是一定的,富凯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或者说,也许他会有意促使一个贫寒的人获得头奖,这样才能传播得更快,更广,毕竟在人们的认知中,贵人也常有好运相随,一个贵人获得一笔意外的收入,他不会在意,也只会被人偶尔漫不经心地提起,只有一个原本低贱的人只因为出了一枚小小的埃居而一跃跻身于之前他之前只能仰望的阶级,才是最能令人津津乐道的。

    既然如此,要让这个传闻不断地流传下去,第一个获得头奖的人不但不能出意外,富凯还要设法让他逃开领主与法官的盘剥,强盗与军官的劫掠,让他快快活活,顺顺利利地成为一个乡绅或是教士,又或是任何一个值得人们尊敬与羡慕的职位。

    “我会慎重考虑的,陛下。”富凯说。

    “很好,”路易说:“那么明天就交一份工作计划上来吧。”

    “什么?”

    “情况分析;任务与要求;方法、步骤与措施;可能的问题与解决手段;收尾与下一阶段的预备等等……”年少的国王轻快而温和地说道,完全不顾富凯已经目瞪口呆,他之前可从来没有写过这种东西啊,要说满是甜言蜜语的情信或是滔滔不绝的恭维话倒是完全不成问题——若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一窍不通的大傻瓜,或许他还能放松点,但他是富凯,一个以精明敏锐自傲的穿袍贵族,单听那几个关键词,他就知道自己可能很难如对付那些蠢货那样敷衍他的新主人……之前听到国王要他负责彩票发行时有多么雀跃兴奋,现在他就有多么的惶恐畏缩,他就像是一只望见了肉排的狗,又是垂涎三尺,又是因为悬挂在肉排上的鞭子而踌躇不前。

    国王一点也不急,他知道只要是聪明人就知道只要递出了这份文书,就无疑是给自己上了一套辔头,更可恨的是,这套辔头还是他自己打造的,但他能拒绝吗?

    富凯是不可能拒绝的,“请再给我一点时间。”他小声地说,没了先前的神气:“陛下,给我三天,不,五天……五天后我会给您您想要的。”

    路易也知道他不可能在一晚写完这份文书,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恫吓,毕竟富凯此人,与绍姆贝格,或是蒂雷纳子爵是截然不同的。

    ——————

    邦唐看着那位富凯先生垂头丧气地走出来,才推开门走了进去,国王看了一眼天色,“送三人份的午餐来。”

    “您是要和那两位先生共进午餐呢?”.

    “两位达达尼昂伯爵。”路易说:“他们现在都是我的火枪手,皮埃尔.德.孟德斯鸠先生与夏尔.德.巴兹.卡斯德尔莫先生。”

    邦唐遵命去了,很快地,国王的门就被恭敬地叩响了,两个气宇轩昂的年轻人出现在国王的面前:“哎呀,”国王一见到那张颇有些熟悉的面孔,就说:“难怪我听你有点威尔士人的口音,原来你们都来自于加斯科尼。”加斯科尼是位于法国西南部的一个地区,这里曾属于英国国王爱德华一世,后来被法国国王美男子腓力四世夺取,之后因为腓力四世忙于与罗马教会之间的争斗,就与爱德华一世谈判,将加斯科尼还给了英国,但在之后的百年战争中,法国与英国又在加斯科尼展开了一次又一次的拉锯战,虽然最后还是法国获得了加斯科尼,但一些外国人还是在加斯科尼待了下来,其中就有一些威尔士人,谁都知道威尔士人是一群最为桀骜不驯的家伙,所以渐渐地也有人认为加斯科尼人都是群不老实的家伙,但要让路易来说,他现在需要的就是亟需改变自身处境的人,就像是尼古拉斯.富凯,还有这对表兄弟。

    当皮埃尔意识到国王先与自己说了话的时候,不由得一阵激动,相比起他的表弟,皮埃尔.德.孟德斯鸠有着一张平庸的脸,不善言辞,虽然他竭力打扮,但在朋友和女士面前,还是无法如自己的表弟夏尔那样受欢迎,但他还是很爱这个表弟的,虽然后者总是喜欢夸夸其谈,自吹自擂,要不然他也不会将自己的伯爵头衔借给他了。

    夏尔.德.巴兹.卡斯德尔莫也深知这一点,同时满怀感激,毕竟单靠卡斯德尔莫这个姓氏,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被贵人们注意到,这位年轻的先生从来不在乎所谓的德行,对于他来说,无论是接受女士们慷慨的资助(这些几乎都是她们从自己丈夫的钱柜里取来的),又或是借着恭维、吹嘘或是虚假的爵位攀上高位,都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若是他身边站着别人,而国王又先与那个人说了话,夏尔一定会生气,也许走出去后他就会要求与那人决斗,以鲜血来证明他们谁更值得国王信任,但这人若是他的表兄,他倒很愿意为他高兴。

    “我听说你们中间有一位是达达尼昂伯爵,”国王说:“另一位则暂时借用了这个头衔。”

    “是的,”皮埃尔说:“我是达达尼昂伯爵,但我已经把这个头衔借给我的表弟了。”

    “那么我该称你们之中的那位为达达尼昂呢?”

    “请称呼我的表弟为达达尼昂吧,”皮埃尔诚恳地说:“至于我,我的同伴和朋友都叫我皮埃尔,而我也已经习惯了,陛下您也是这样称呼我的,所以您就以达达尼昂这个名字来称呼我的表弟吧。”

    “那么,”国王说:“皮埃尔,达达尼昂,两位亲爱的先生,请坐到桌子边来,与我一起共进午餐。”

    两位火枪手立即向国王鞠躬,表示他们乐于从命,他们一坐下,丰盛的菜肴就络绎不绝地送了上来,国王正是成长的时候,而两位火枪手先生也正是最容易感到饥饿的时候,一开始的时候他们或许还有点拘束,但很快他们就狼吞虎咽了起来,其中也有国王的菜肴不吝香料和盐,牛油,尝起来无比美味的关系。

第四十九章 国王与两位达达尼昂先生的谈话(有关于土豆)

    国王一直等到两位火枪手先生进食的速度缓慢下来,才问道:“您们觉得今天的菜肴如何呢?”

    两位达达尼昂先生对视了一眼,“非常好。”年长的一位说,似乎已经在为解释达达尼昂这件事情上用完了今天的言辞份额;“陛下,这是令我难忘的一餐。”也许也觉得有些单薄,随后他又补充道,但已经看得出有些为难,国王都禁不住笑了笑,这样的回应无疑给了年轻的达达尼昂以勇气,于是他就认认真真地赞颂起国王厨师的手艺与陛下的慷慨来,但无论他怎么说,都没有说到国王想要听的地方,于是国王只能点了点头,“这样,”他说:“我叫两位来,是希望两位能够为我做一件重要的事情。”

    听到国王这么说,皮埃尔与达达尼昂都抬起头来,仔细倾听,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字。

    “你们都吃到这个了么?”国王说,从盘子里叉起一块被煮的绵软浑圆的土豆说。

    “吃到了。”达达尼昂说:“这是甜菜根,还是甘薯?”

    “令我意外,”国王说:“你吃到过甘薯!我以为这并不是非常常见的食物。”

    提到这个,达达尼昂的脸上就浮现出了男人们懂得的那种笑容:“一位可敬的夫人赏赐给我的,”他一边说,一边捏了捏他的小胡子:“虽然只有很小的一块,但的确是国王或是王后盘子里的东西呢。”他停顿了一下,思考了一会:“但我感觉,它要比甘薯更细腻一些。”

    “我也想不是甘薯。”皮埃尔说。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呢?”国王问。

    “因为我有听说过,您用一种类似于甘薯的蔬菜招待了赫泰勒老城的人。”皮埃尔说:“这是土豆,对吗?”

    “是的。”国王说。

    “这可真是有点不公平,”达达尼昂说:“我那时候还不在赫泰勒呢。”

    “那么就算你们打平手吧。”国王说。

    “您还没说要我们做什么呢?”达达尼昂说。

    “这件事情与你们吃到的蔬菜,也就是土豆有关。”国王说:“我这里还有大约一马尔托的土豆,我想把它们带回巴黎种植。”

    “那很好啊,”达达尼昂说:“它是那样柔软。”

    “但也许会有些可恶的窃贼。”

    “啊,我明白了,”达达尼昂喊到:“您是需要我们保护这些土豆,”虽然这件工作让他觉得有些奇怪和失望,但他还是打起了精神,尽量做出很愿意从命的样子:“我会保护它们的,只要是您的命令。”

    “你会做的滴水不漏。”

    “滴水不漏,陛下,没人能从我的剑下偷走哪怕一盎司的泥灰。”

    “但我不需要你做的滴水不漏,”国王说:“我要你将这件事情尽可能地宣扬出去,然后……”

    “然后?”

    “如果有人来向你行贿……”

    “那他们就看错人了。”

    “不,我要你接受贿赂。”

    “那对于我的名声有多么大的损害啊。”

    “不会比主教先生的更坏。”国王说:“等你接受了贿赂,你就悄悄地将土豆夹在衣服里,把它们带给那些贿赂了你的人。”

    “唉,您是想让这些人都去种土豆么?”达达尼昂说:“我已经明白了,但您为什么不直接和他们说呢。”

    “当然是因为人们的想法总是很奇怪的,他们有时候非常轻信,有时候又顽固无比,他们墨守成规,却对悖逆之事兴致勃勃,要是我对他们说,去种土豆吧,这是一种又能当面包,又能当蔬菜,又能做零嘴儿的好东西,而且三个月就能长出一大桶,他们是不会相信的,不但不信,还会以为我要谋害他们,让他们吃苦受罪呢。”

    “它真的这么好么?”皮埃尔问:“但人们都说这是魔鬼埋在地下的苹果。”

    “那么魔鬼可真是好人,”国王说:“他给我们送来这样好的东西。”

    达达尼昂闻言大笑起来,而他的表兄皮埃尔则瞪了他一眼:“我们自当遵从您的命令,”他说:“但我不知道是不是会有人这样做。”

    “会的。”国王说,“我先给你们十个金路易,好让你们请朋友到酒馆喝酒用餐,将这件事情宣扬出去,然后每到一个城镇,我再给你们十个金路易。”

    “那我们这一路上都可以吃得很好了,”达达尼昂说:“那么,那些贿赂呢?”

    “那是我给你们的赏赐。”国王说。

    “看来我真要尽心尽力了。”达达尼昂说,然后吃掉了盘子上的最后一块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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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达尼昂说到做到,有国王给的十个金路易,他立刻邀请了其他的几个火枪手,在酒馆里大吃大喝,每餐都要用掉两个大埃居,没几天赫泰勒老城的人们就都知道了,国王在这里吃到了一种叫做土豆的蔬菜,十分喜欢,甚至要把它运回到巴黎种植,为此还特意派遣了一队火枪手来保护它。

    一些曾经有幸与国王一起用餐的人立刻大肆吹嘘起来,在他们的嘴里,这种古怪的蔬菜要比甜菜根更甘美,要比甘薯(虽然他们大多都没吃过甘薯)更细嫩,要比莴苣更酥脆,而且有着各种各样的烹饪方式,就像是国王对达达尼昂所说的,可以用来做主食,也可以用来做菜肴,而且就如任何一种谣言般,到国王准备离开赫泰勒老城的时候,土豆已经变作了圣人的血肉,不再是魔鬼的苹果,吃了之后不但不会得麻风病,还能治疗痔疮与咳嗽,有人用土豆切了片盖在自己的伤口上,伤口就不再流血……有些滑稽的话让国王听了都觉得匪夷所思。

    但国王最初的目的还是达到了,在动身的前一个晚上,就有人来和达达尼昂搭讪,他以为这件事情并不困难,毕竟收受贿赂上至主教下至士兵都非常常见,但达达尼昂竟然拒绝了他,当他问起的时候,达达尼昂就说这种蔬菜虽然美味又多产,但对于储藏和使用方式都有非常苛刻的要求——嗳,他这样说,想要土豆的人就变得更加急切了,就是要复杂,就是要麻烦,要不然如何体现出主人的诚意与身份呢?他们是很愿意的,于是价钱一提再提,从五个金路易提到了一百个金路易,达达尼昂才勉为其难地在自己的马屁股里藏了一只土豆,偷偷地带了出来。

    达达尼昂的行为不可谓不促狭,但他对这些贵人的了解可比他的表兄皮埃尔深刻得多了,具体就表现在找达达尼昂的人是最多的,还没到半途,他的钱袋子就装的满满的了,而皮埃尔手里只有可怜巴巴的几枚金路易,对此皮埃尔却松了口气,毕竟他不是达达尼昂,实在做不出,或者说,坦然地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但对于达达尼昂的作为,他也没什么可指责的,这是国王的命令,而且达达尼昂第一时间就把借他的七百个金路易给还了,所以他现在也是个手头阔绰的人了。

    他们一路走,一路收着贿赂——虽然农民们已经因为饥荒而将自己的孩子放在锅子里煮了,那些爵爷与商人们却还是富足得令人憎恨,到最后就连性情轻浮的达达尼昂都拿出了一笔钱,让军需官多多地去雇佣一些人,帮着他们干一些并不怎么需要的活儿,然后给他们麦子,这些人甚至不拿去磨成面粉,直接就吃了,原来是因为他们现在连搜集柴火所必须缴纳的税金都不够了,皮埃尔看到了,就让士兵们把小麦煮熟再交给这些人。

    这些人全都是男人,皮埃尔根本不敢去想老人,女人和孩子都怎么样了。

    这样的事情国王也在做,而且做得更广泛,更周全,他每停在一个地方,就为王太后竖起一根十字架,以此为证,每个愿意走到十字架为王太后祈福的人都能得到一磅燕麦。但这样的行为也不是没有坏处,那就是跟在国王身后的队伍越拉越长了,似乎每个地方都是如此,人们苦苦挣扎,不过是为了一口活命的粮食,谁给他们食物,他们就跟着谁走。

    王太后安妮也不再劝说国王了,其中有国王威仪渐成,作为一个温顺的妇人,她习惯性地退让的缘故,也有柯尔贝尔与富凯打开的通道,不断地追随着国王的队伍,源源不绝地送来小麦与其他食物的缘故,但有时候她也不得不担忧起这些人应该如何处置。

    “先把他们放到凡尔赛去吧。”国王说。

    “凡尔赛?”

    “对,”路易放下手里的书:“父亲在那里买下了一百一十七亩的土地,足够他们栖身了,”他想了想,“母亲,我想在那里重新营造一座宫室。”

    “为了狩猎么?”

    “不是,如果只是为了狩猎,那么父亲留给我的那座行宫就很好。”路易说,“但现在说这些还太早,那里一片荒芜,这些人到了凡尔赛,我会让他们先去平整土地,抽干沼泽,还有森林也需要砍伐掉一部分,这样他们也先能种植小麦或是土豆来养活自己。”

    ————

    这件事情关于到数千人的性命,但对于王太后与国王来说,只是在就寝前的闲谈罢了,国王的土豆只剩下四分之一马尔托的时候,他们来到了罗密伊,这里距离巴黎已经不远了,他们在这里住下,就在王太后的十字架被竖起来的时候,拉里维埃尔院长向国王请求觐见,因为这个人着实知趣的缘故,国王很少会拒绝他的要求,这次也不例外,他很快来了,并且向国王介绍了一个教士。

    那个教士显然与拉里维埃尔院长属于一丘之貉,他向国王献了圣书,又献了纯金镶嵌宝石的圣物盒与圣母的头发,圣子的乳牙,才恭恭敬敬地说出了来意——向国王申请一个修道院院长的职位,这个属于王室的修道院并不大,国王就答应了,但他表示感谢后还站在那儿,仿佛还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讲出来。

    “您如果还有什么事,”国王和气地说:“就请说吧,我说过,只要是我的子民,就尽可以在我面前畅所欲言。”

    “……还请恕我妄言,陛下,”那个教士迟疑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说:“我遇到了一件非常荒谬的事情。”

    “请说,我听着呢。”

    “我们不久之前,抓住了一个巫师。”

    “真可怕,然后呢?”

    “他说了……也许是魔鬼在借着他的嘴说话,原本我是不该信的,但陛下,这有关于您的荣誉——我是说,上帝啊,陛下,他说他和您是认识的!”

第五十章 国王与魔药师的谈话

    国王的身边就有一个女巫,玛利.曼奇尼,但要说一个男性巫师,那么除了国王从未谋面的那几个人,那么就只有他们在经过另一个城镇时偶尔遇到的魔药师,路易当然还记得那个人,毕竟他的妻子太令人印象深刻了,“我不记得我有认识一个巫师,”国王说:“而且作为神职人员,您这样说着实不够有德。”因为罗马教会虽然有建立宗教裁判所以及承认了黑暗生物的存在,但教会人士们仍然在坚定地宣称黑暗生物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在天主与圣人的庇护下,世界一片光明——这也是为什么里世界的存在只有金字塔的最高层才能知晓的缘故。

    就在1525年,纳瓦拉的世俗法庭经过审讯后烧死了三十个被指控的女巫,这可真是掀起了轩然大波,次年宗教裁判所就特意召开了十人特别会议,会上文件明确地表示,大部分成员都认同这些罪人并非女巫,因为她们供认的罪行并不可能存在,这可能是单纯的想象或是用来遮掩真正的罪行,从那之后,各地定下的,因为施行巫术而被处以死刑的案件全都要交给裁判所最高委员会审查,而不是私自予以判决与行刑。

    有关于这个问题,路易猜想,很有可能是表世界与里世界的一次痛苦的磨合,那三十个女巫如果有一半是真的,可以说是对里世界的一次严厉警告,而裁判所最高委员会最后拿到的权力,又保证了他们对里世界的控制,又确定了他们在表世界的权威。

    就路易窥视到的,巴黎宗教裁判所的审判长是一个名为以拉略的年轻人,据说他能够一跃成为审判长与红衣主教马扎然有着无法脱开的关系,但他就和现在的大部分重臣贵胄那样,对年少的国王并不在意,这点从至今国王身边极具嘲讽性地只有女巫与吸血鬼就能略知一二了,也许在这位审判长的心中,路易仍然只是一个可以随意欺瞒的孩子,但想来,这次路易回到巴黎之后,他身边也应该会出现裁判所的教士,毕竟他成年了,而且马扎然主教先生也有意将一部分简单的政事交给他试手。

    这样的指控让教士脸红,他必须承认国王说得对,但请上帝宽恕他吧,他可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个男人使用巫术,而且他还用毒药杀了人,这才是问题所在,他本来是要把他交给世俗法庭的,但他又叫喊着他曾觐见过国王,这又让教士倍感踌躇,毕竟教士也要为国王的名誉做考虑,原本他想要将这件事情拖延到……他是说,这个男人之前就受了伤,几乎死了,所以教士完全等到他死了,可是今天他又见到了国王。

    “我的确不记得自己见过一个巫师,”万幸国王宽仁地说:“但我从来不拒绝任何人的请求,只要他是法国人,也有可能他见过我而我不记得了,这样吧,你把他带来,然后让我见见他,也许我就能想起来了。不过这件事情你要悄悄地去做,不要让别人知晓,因为我并不打算干预法律,如果他真的杀了人,无论是用毒药还是用匕首,他都应当被吊死,但如果他有冤屈,我也愿意听一听。”

    既然国王这么说了,那么教士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几小时后他就带着那个男人来到了国王这里,说来有趣,他没有依靠黑夜掩人耳目,而是将一件修士袍子披在那个男人身上,就光明正大地把他带入了国王的行宫。

    国王一看见他,就认出了他正是那个和他们做过交易的魔药师,他原本就瘦的可怕,现在更是脱了形,需要两个修士扶持着才能站稳,也难怪教士会毫不犹豫地把他带来国王面前,就算他真的是个巫师,像是这种就连手指都很难抬得起来,昏昏沉沉的状况只会引人怜悯,可不会让人觉得受到了威胁——玛利一看到他就跳了起来,在教士们退出去之后(他们已经几乎可以肯定国王确实认识这个男人),玛利给他喝了一点药水,他就醒了过来。

    一见到玛利他就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然后他将视线转到国王身上:“啊,”他说:“我该想到的,只有您能把我带出监牢。”

    “也许我还要送您回去的。”路易说:“你被指控用毒药杀了人。”

    男人沉默了一会:“我只能说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玛利轻轻地拉了拉国王的袖子。

    “那么告诉我吧,我之前看到的你的时候你身边有着你的妻子与女儿,他们都到哪里去了呢?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以为你们会找一个镇子住下来,你们有了身份证明,又有了至少两千里弗尔的钱财。”

    “我正是这么做的。”男人说:“我带着您恩赐给我的钱财与身份证明,去到一个城镇里,但就在驿站里,一个大人物偶遇了我的妻子,他立刻爱上了她,但我的妻子对我无比忠贞,立即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第二天,我们就迅速地离开了那里,以为这件事情就此了结,但谁知道呢,我突然遇到了一个认识的人,我曾经买过一瓶治疗咳嗽的药水给他,他抓住了我,并宣称我的药水毒死了他的儿子——他的儿子的确死了,但我敢发誓这绝对不是我的药水的缘故,保证每一瓶都和您拿到的一样有效安全,但别人不相信我啊,这里的官员把我投入了监牢,并收缴了我所有的财产。”

    “那么他们怎么会知道你是一个巫师呢?”

    “我告诉他们的,陛下,”男人喘息了一会,玛利将一瓶药水递给他,他拿过来再一次一饮而尽:“就在我被关起来后不久,一个狱卒与我说,我的妻子已经被一辆华贵的马车接走了,随行的还有我们的两个女儿,我立即就想到了那个大人物,陛下,只有这个可能,我的妻子虽然忠贞,但她脆弱的就像是花朵一般,一旦没有了我,她就会无所适从,到了那时候,若是有人告诉她说,能够帮我洗脱罪名,她一定会想也不想地相信了那个人。唉,这并不是她的不对,只是女人天生的弱点,我并不怪她,但我也知道,那个人不但不会救我,还会让我尽快地去死。

    而在这里,我甚至没有一个认识我的人,陛下,我找不到一个愿意帮我作证的人,也没有人会帮我打通关节,贿赂法官,我只有承认我是一个巫师,因为从一百多年前开始,世俗法庭就不被允许直接审判巫师了,我的名字会被转给宗教裁判所,当然,也有可能,我仍然会被吊死或是被烧死,但我至少为自己争取了两周以上的时间,这并不是没有用处的,我这不是等到您了吗?”

    “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的药水并没有杀了那孩子吗?”

    “当然,陛下,只要您愿意去查,”魔药师说:“我是六个月前将药水卖给那个人的,他的孩子却是在两个月前死去的,谁会把一瓶治疗咳嗽的药水留到四个月之后才给生病的孩子服用呢?当然,若是您愿意,将那个孩子的尸体交给我吧,我能够查出他真正的死因。”

    说到这里,路易才真正地看了那个人一眼,说真的,从他了解到魔药师所能做到的事情也不过如此之后,他对魔药师就失去了之前的兴趣,但若是他能够从一具埋葬了两个月的尸体上找寻出死因,那么他掌握的这项技艺却要比所谓的青春之药有价值的多了,至少国王会愿意伸出他有时慷慨又是却很吝啬的援手。

    之后的事情正如魔药师保证的,他从这个孩子身上检查出了白喉留下的痕迹,他的药水只能治愈咳嗽,却对真正的疾病没有什么作用,所以只能说他实在不是一个称职的医生,或说是个懈职怠业的药剂师,但要说他毒死了那孩子,却是无稽之谈,于是那个诬告他的人就被吊上了他希望别人去吊的绞刑架,而魔药师却被国王的第一侍从邦唐带到了国王面前。

    “你现在是清白的了。”路易说。

    “承您的福,”魔药师说:“我想我永远无法还清您赐予我的恩惠了。”

    “你是想要去找你的妻子了。”国王说。

    “还有我的女儿。”

    “但我并不建议你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你的妻子已经成为了莫特马尔公爵夫人,先生。”

    “这不可能!”

    “完全可能,莫特马尔公爵彻彻底底地被你的夫人迷住了,他一手把你送进监牢,一手就接走了她还有你们的女儿,你也说了,女人总是软弱的,她又有着孩子,三个,她必须为自己的孩子考虑,现在她不但成了公爵夫人,三个孩子也得到了公爵的承认——对了,你最小的孩子也已经出生了,就在几天前,也是个女孩。”

    魔药师站在原地,他就站在那儿,直挺挺的,他现在已经恢复了自由和健康,但此刻看上去比他在监牢时还要可怕与虚弱。

    “请原谅,我还是要去找她。”

    “那么先看了这封信吧。”国王说,“这不是你妻子的信,而是你的女儿,阿泰纳伊斯口述,我的使者代笔的信,也是她要对你说的话,你看了这封信,再决定是不是要去波尔多吧。”

    ————

    以下就是由一个五岁的女孩口述,然后由国王的使者代笔的信件:

    致瓦罗.维萨里先生,我的父亲:

    在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的母亲,您的妻子,已经与莫特马尔公爵先生结婚了,我最小的妹妹,在他们婚后两天降生,但就和我们一样,她也得到了公爵先生的承认,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您的妻子,成为了公爵夫人,而我和我的妹妹,也已经成为了公爵的女儿。

    我要说,您是一个好丈夫,也是一个好父亲,和您在一起的时候,母亲很快活,而我和妹妹也能够感觉到您对我的爱,但您仍然是有错的,你的错误就是不应该成为母亲的丈夫。

    我还小,父亲,您经常这么说,但就算我还小,我也知道一个人是很难保有一样他没有力量去保护的珍宝的,就像您和我说的故事那样,就算是巨龙,也会有人去抢夺它的宝藏,而您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魔药师罢了。

    母亲爱您,这点毋庸置疑,她只所以答应公爵的求婚,也是以为您已经死了,而她又无力继续抚养我们,她甚至还怀着身孕,需要照顾,但我要说,父亲,这是我从有记忆开始,看到她过得最快乐,最安稳的一段日子。

    她不会在半夜里被滴水的屋顶惊醒,也不会有老鼠掉在她身上,不用担心被房东驱赶……或是侮辱,是的,在您看不见的时候,她每日三餐定时,还有夜宵和点心,有女仆服侍她,为她按摩抽筋的腿脚,她的孩子可以吃得饱饱的,穿着合身的衣服,她再也不必时刻注意口袋里还有几个利亚德,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水瓶里应该插水仙还是玫瑰。

    我和萨拉的生活也很平静。虽然不太能够看到母亲,但我们被允许住在庄园里,每月都有五十个里弗尔的零花钱,也要上课——拉丁文,长笛与唱歌,舞蹈,还有一些等我们长大后才能开始的课程。

    所以我想,父亲,如果您觉得,像是以前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要比现在的生活更好,您可以来到这里,出现在母亲的面前,也可以带走我们。

    梅林把我们交给了您,所以我们现在也静候您的判决。

    吻您。

    弗朗索瓦斯.阿泰纳伊斯.德.罗什舒阿.德.莫特马尔

第五十一章 国王继续与魔药师谈话

    “请问,”看完了信,魔药师提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问题:“请问落款上的名字是怎么一回事呢?”

    “因为阿泰纳伊斯对于一个公爵之女来说,并不是一个得体的名字。”国王说:“但公爵依然让她保留了以前的名字作为中间名,弗朗索瓦斯是公爵母亲的名字,而罗什舒阿家族是莫特马尔家族的主支。”

    “您见过莫特马尔公爵吗?他是个怎样的人?”

    “我没有见过,但我的使者见过,”路易对邦唐说,“请达达尼昂伯爵到我这里来。”

    国王之所以让达达尼昂去做这件事情,完全是因为这位先生足够大胆,又有着一股风流倜傥的劲儿,打扮足够时尚奢华,有着一张俊雅的面孔与优雅的身姿,像是这样的人,一定会和不顾一切都要与一个女巫结婚,甚至为了博取她的欢心,而愿意承认三个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孩的莫特马尔公爵合得来,事实果然如国王所预料的那样,至少有着四五个为他搬空了丈夫钱柜的爱人的达达尼昂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为了公爵的座上宾,哪怕公爵还有着一点顾忌,他也见到了新的公爵夫人,达达尼昂也不由得被她的美貌与那种令人怜惜的气质而折服。

    要说去到波尔多的时候,达达尼昂还有些怀疑那位公爵先生是不是被女巫的魔法蛊惑了,等到他见到了公爵夫人,就反过来猜测公爵先生是不是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尤其是公爵最大的养女请他代笔了那封信后,他更是确定了,莫特马尔公爵只怕做了并不那么道德的事情,但要让他说,公爵的行为并不过分,如果是他,他也会这样做的,让这样的美人在贫苦的生活中被渐渐地抹去鲜艳的色彩,变得平庸粗糙,实在是对于维纳斯的亵渎。

    之前我们也说过,达达尼昂先生是个灵活过度的先生,他就是以善于察言观色与故作的粗鲁姿态来博取主教先生欢心的,现在他到了国王这里,也没有失掉自己的敏锐,国王一提出这个问题,再看看那边站着的先生,他就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先是做出了一副为难的样子,“我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呢,陛下,因为这位先生实在有许多地方可说。”

    “那么就请随意些吧,”路易说,一边换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请原谅我的好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位公爵,愿意娶一个既没有爵位,也没有嫁妆,只有三个女儿的妇人呢。”

    “这就是他最令人诟病的地方了,”达达尼昂说,向国王鞠了一躬:“要我说,像是公爵这样,有着爵位,可观的年金与津贴,一大片领地,他的第四次婚姻原本应该更体面一些的。”

    “第四次!?”魔药师忍不住叫喊了一声。

    “第四次。”达达尼昂说:“也是最后一次,因为我到那里去的时候,看到他们是那样的相爱,如果公爵夫人离开了,那么公爵也一定会心碎而死的。”

    “您怎么知道没有人能够比公爵更爱她呢?”魔药师说。

    “我觉得未必有,”达达尼昂用那种天真的口吻说:“他本可以让她做自己的爱人的,但他却让她做自己的妻子,好让她正大光明地坐在自己身边,分享他的盘子和杯子,并且在举行婚礼的当天,就赠给了他的新夫人价值一万里弗尔的珠宝,以及一处庄园,好让她在炎热的时候能够有个避暑的地方,又给了她的三个女儿各一笔年金,还有之后的嫁妆,并且允许她们使用自己的姓氏,这样她们就能以公爵之女的身份出嫁啦。”

    他的话让魔药师情不自禁地咬紧了牙关。

    “你说这是公爵先生的第四次婚姻,”他不甘心地问道:“那么想必他的年龄已经很大了。”

    “恰恰相反,”达达尼昂说:“他并不比你我年老多少,他的前三次婚姻只能说是魔鬼的作弄,他的第一个妻子是难产死去的,第二个妻子染上了天花,第三个妻子的马车翻了,折断了脖子,每个妻子,公爵都认认真真地为她们守了一年的丧,但人们都说,他与妻子相处的时间还不如为她们守丧的时间长呢,要说这也真是令人倍感沮丧,他甚至还没能有个儿子,希望这次的婚姻能够让他拥有一个称心如意的继承人吧。”

    听到这里,魔药师的面孔已经如同雪一般的白。

    对此达达尼昂毫不同情,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薄情而又放荡的人,于是他又大声地说:“要我说,除去新娘的贫穷,那真是一对再相称也没有过的夫妻了,公爵夫人固然美貌,公爵先生也是一个英俊多情,又富有男子气概的人,陛下,我在离开之前,公爵先生给了我五十个金路易做路途上的费用,另外,他也请您祝福他,还有他的妻子,为此他愿意献给您价值十万个里弗尔的礼物。”

    “看来这位公爵先生确实如人们传说的那样慷慨。”路易说:“那么您可以下去了,达达尼昂先生,请您好好地休息,之后还有许多事情要您去做呢。”

    “那么我就静候您的旨意了。”达达尼昂说,然后又潇洒地鞠了一躬,走开了。

    “你都听见了吧,先生。”路易对魔药师说。

    “听见了,”魔药师颤抖着声音说:“听得一清二楚,每一句话就像是一把刀子刺在我的心上。”

    “那么你还要去么?”

    “我还能到什么地方去呢,陛下,事情很明白了,如果我出现在他们面前,就是毁坏他们宁静生活的罪魁祸首。”

    “看来你已经明白了。”

    “倒不如说是清醒了。”魔药师说,他每说一个字他的胸膛就剧烈地起伏一次:“我早该知道的。”

    “那么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先生,你可以离开这里,带着你的身份证明,我还会再给你一笔钱,因为你曾是玛利的老师。”

    “请说说第二个。”

    “第二个就是留在凡尔赛,做我要你做的事情。”

    “什么样的事情呢?”

    “帮我看顾那些跟着我们来到凡尔赛的农民,时刻关注他们,别让疫病夺走他们的性命,也要继续做你的研究,不但是药草和魔法上的,也有你从人们的最后归处得到的那些。”

    “您不觉得害怕吗?”

    “只要那些尸体不是你制造的。”

    “然后呢,陛下,除了一个栖身之处我还能得到什么?”

    “啊哈,”路易说:“你也变得贪婪起来了。”

    “我要穿上丧服,因为我的妻子已经死了,但我希望我还能见到我的女儿。”

    “你不憎恨她么?”

    “因为她说了真话么?”魔药师说:“我只恨我没有更早地意识到这一点。”

    “我倒要庆幸,”路易说:“不然你就不会到这里来了,瓦罗.维萨里先生,在1543年发表了《人体构造》一书的安德雷亚斯.维萨里是否与你有关呢?”

    “有的,陛下,”魔药师说:“他正是我的先祖。”

    “难道他也是个巫师么?”

    “不,陛下,”魔药师说:“我们家族是从三十五年前才出现了第一个巫师的,他正是我的父亲。”

    “那么说你们并不是一开始就在里世界的。”

    “是的。”

    “所以你们……”

    “我们没有根基,立足不稳,不受信任。”

    “好吧,我有点明白你的苦楚了,我的先生,”路易说:“请你好好干吧,如果有那么一天,你或许能够在我的宫廷里与你的女儿再次相逢呢。”

    魔药师没有再说话,他向国王鞠躬,然后走了出去。

    “这就是另一个世界。”国王对自己说:“但我觉得,它与我的世界并无什么区别呢。”

    ——————

    不过对于国王来说,另一个世界的事情算是暂告一段落了,他接着要处理的事情才叫麻烦呢。

    凡尔赛原本是一个贵族的领地,但没有干净的水源,没有平整的土地,只有连绵不绝的灌木丛与沼泽,没人喜欢这里,而这里的领主也只把它当作一个狩猎的场所,但他时常会邀请一些贵客前来这里,其中就有当时的法国国王亨利四世与他的王太子,也就是路易十四的父亲路易十三。相比起这块领地的主人,路易十三倒很喜欢这片因为荒瘠而显得格外安静的野地,就向它的主人把它买了下来,又建造了一个很小的行宫,专供他与一些至亲好友狩猎之用,要说,他还因为只允许男性进入凡尔赛而被人质疑过性向问题,但也有人说,路易十三也曾邀请自己的爱人前往凡尔赛,只是被拒绝了,不过对于路易来说,它只是一个可以容许他收容流民的地方。

    但为了保证这些流民不至于成为凡尔赛本地居民仇视的对象(这种事情非常常见),也未必避免无人管理而导致巴黎城外多出一批强盗乞丐,路易不得不决定暂时不进入巴黎,暂时留在凡尔赛,指导一些被他临时拔擢起来的年轻官员做流民的安置工作——让他烦恼的是,在年轻人中,像是皮埃尔.德.孟德斯鸠这样的人不多,像达达尼昂的人倒不少,他们不算太坏,但要说让他们去做繁重又卑微的工作,他们一定会给你弄得一塌糊涂,国王必须亲自定下严格的规定,要求他们依照详细的敕令做事,才能保证他的设想不至于在一个晚上就走了形。

    国王这样做,只有王太后感到焦急,另外就只有身为代理国王的奥尔良公爵加斯东,他为国王安排下的陷阱可不少,但每一样都是需要国王进入巴黎才能达成的,于是他派来了使者,询问国王什么时候才会进入巴黎,当然,在信使传达的口信中,这位公爵先生可是相当谦卑地请求国王能够尽快地拿走他的头衔与权力,因为他早就不堪其重了。

    路易对此嗤之以鼻,这位叔父说的就像是他之前没有拼命地招募士兵似的,到现在他不但有着代理国王的头衔,他的军队也不比国王更少,他会进入巴黎的,但在这之前,他必定要和他的好叔父打上一仗。

第五十二章 国王这章没有谈话

    在王室远离巴黎的时候,趁机窃取了权柄的奥尔良公爵不但强烈地要求最高法院的法官们授予他代理国王的头衔,还尽所可能招募了大约在五千人左右的士兵,这些士兵几乎都是巴黎或是附近的平民,巴黎城内物价飞涨,平民中也终于出现了可怕的瘟疫与饥荒,但如果能够进入军队,那么至少可以保证最起码的衣食,所以有很多人就成为了法官、主教或是公爵的士兵,拿起火枪或是长矛为他们效力。

    要让国王看,已经宣布自己为代理国王的奥尔良公爵简直与叛逆别无二致,他不急着进入巴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比起匆匆回到巴黎然后又被赶出来或是更糟,他宁愿做好万全的准备,他去视察了军营,绍姆贝格将军与蒂雷纳子爵的士兵总计四千余人,然后在国王的支持下,他们又从流民中招募了两千人,现在总共有六千名士兵,而且有富凯设法从意大利与西西里走私来的火枪与火炮,与柯尔贝尔不甘示弱地弄来的一百匹马,这些马要么是荷兰的弗里斯兰马,要么是法兰西本地的塞拉马,肌肉强健,有着极高的跳跃天赋与勇敢大胆的性格,服从性高,也就是说,它们生来就是做战马的。

    为了这批战马,蒂雷纳子爵与绍姆贝格将军还起了小小的争执,因为他们都想把这些马送到自己的战队里去,国王不得不从中调节,和他们坐在桌子前,打了三个小时的牌,最终蒂雷纳子爵得到了二十匹马,绍姆贝格将军得到了十五匹,还有六十五匹,国王送给了王太后三匹,有送给了远在列日的马扎然主教两匹,另外的六十匹被他赠送给了一直跟随着他的火枪手们。

    这件事情让火枪手们感激不尽,毕竟在这个时候,无论是御前卫士,还是火枪手,又或是骑兵们,他们的马匹与装备,甚至于制服都是需要自己掏钱配置的,所以像是达达尼昂这样,从自己的爱人那里借钱(当然是有去无还的)是件司空见惯的事情,而那些尊贵的夫人们也习惯了左手从丈夫的柜子里抓出钱来,右手把它们交给自己年轻的恋人——而在这些配置中,最昂贵的就是马了,毕竟对于这些战士来说,一匹好马不但能够让他们更为俊美动人,还能显示身份,以及在必要的时候救命。

    一匹好马的价格在三百到五百里弗尔左右,当然,如果遇到了一个虚荣的年轻人,又或是一个豪奢的金主,还远不止这个价码,但有了国王赠送的马,那么这些好小伙子就能配上更漂亮的马鞍,火药袋与更好的刺剑或是更忠诚的仆人了,所以说他们现在一个个对国王忠诚无比,并且无比热切地想要在巴黎的攻防战中博得更大的功绩。

    但要说起国王,他倒是真的一点也不着急,他在凡尔赛,倒要比在巴黎更轻松一些,主教与他几乎每天都有信件往来——马扎然主教已经有了一个非常精细与周密的情报网,这是他从黎塞留那里继承到的,后来他又予以了扩张与补充,有人说,在法兰西,就连桥墩和墙壁都是主教的耳目,这句话虽然夸张,但也不是没有道理。

    路易没有急着去建立起自己的情报体系——没有必要,主教先生现在并不是他的敌人,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源源不绝的情报经过筛选之后,从主教的手里到他的手里,最晚也不过两三天,也许有些人会对此不满,但现在路易需要的也不过是奥尔良公爵加斯东与孔代亲王的动向——来确定之后他该怎么做。

    从主教先生这里路易了解到,就在不久前,加斯东公爵的封地,也就是奥尔良城,要求加斯东公爵从巴黎回到奥尔良,加斯东公爵并不怎么愿意,因为一来他在已经是巴黎的半个主人,二来奥尔良城市议会意图逼迫他保持中立,免得城市遭到国王军队的打击——加斯东公爵又怎么会答应呢,他现在距离王位只有一步之遥,一个城市就想让他退让,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但他也不想放弃奥尔良,毕竟那里是他的根基与领地,所以路易的叔父就想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主意,那就是让自己的长女,蒙庞西埃女公爵穿过小半个战火纷飞,到处都是叛乱与暴民的法兰西到奥尔良去,代他暂时掌管与安抚这座城市。

    更让人惊讶的是,蒙庞西埃女公爵竟然答应了这个无礼而又残酷的要求,上帝保佑,她带着侍女与卫兵带到奥尔良,但奥尔良的人们起初的时候并不愿意承认她,他们忠诚和期待着的是她的父亲,而不是一个羸弱的女人,她被拒之门外,无法进入城市。

    “那么她是怎么做到的呢?”王太后问。

    “您大概想象不到。”国王说。

    蒙庞西埃女公爵被奥尔良拒绝之后,并未轻易放弃,她在城外的时候听说(可能经过多方打探与贿赂),奥尔良城位于拉夫码头(也就是卢瓦尔河)的城门是木头做的,十分脆弱,但这座城门位于城墙上方一百多尺的地方,下面又没有搭设梯子的地方,根本爬不上去——但有几个渔夫说,他们可以驾着船将女公爵送到城门下方,而后将两艘渔船连接在一起,上面铺设木板,在木板上搭起梯子,然后女公爵只要提着斧头,爬上梯子,站在梯子上面用斧头砸开城门就行了。

    这样的提议当时就被女公爵的侍女们厉声拒绝了,不但拒绝了,她们还建议女公爵以试图谋杀王室贵胄的名义将这几个渔夫绞死,毕竟让一个尊贵而又脆弱的女性提着斧头去爬梯子就够不可思议的了,还是在船上,船下就是奔腾不息的卢瓦尔河,就算是个骁勇善战的骑士也未必能够做到——不然那扇城门就不会是木头的了,何况是他们的女公爵呢?

    但蒙庞西埃女公爵让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她不但同意了这个计划,而且迅速地行动了起来,她将裙子裹在腰上,将斧头背在身上,乘着船来到城墙下,然后就在渔夫和侍从的帮助下,爬上了梯子,当时有无数的奥尔良人目睹了这一壮举,她让奥尔良人感动万分——这里毕竟是曾经被圣女贞德拯救过的城市,于是在女公爵还未来得及拔出斧头,城门就被奥尔良人从里面劈开,她被无比盛大地迎接了进去,人们高喊“公主殿下万岁”,还跪下来吻她的手。

    次日她更是被称之为“奥尔良之女”,这个头衔曾经属于圣女贞德。

    听到这里,王太后的脸色就更加阴沉了,几乎要不顾礼仪地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而路易也完全可以理解母亲,虽然奥尔良公爵屡次反叛,但路易十三夫妇对蒙庞西埃女公爵并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她在杜勒里宫长大,一般公主的配置(侍女,女官,医生,保姆,仆从与卫兵)的人数是两百人,她是三百人,她的监护女官是以温柔和善,身份高贵而闻名的圣乔吉斯夫人,就连蒙庞西埃女公爵自己也承认,她在这位夫人这里获得了如同母亲一般的爱。

    更不用说,在她的父亲加斯东公爵意欲与她争夺蒙庞西埃的管理权时,路易十三与王后也是无比坚定地站在她这边的。

    可惜的是他们的宽容没能换来蒙庞西埃女公爵的感激,憎恨倒有很多。

    路易再看了一遍信件,在这封信里,主教先生抄录了一句女公爵在攀上扶梯之前说的话,她说:住口!一群懦夫!……我告诉你们,就在今天,我会爬上这座城墙,拆除这座城门,我会统治这个城市如同他们求我一般!

    主教特意写出了这句话,显而易见是在指点与提醒路易,路易也能够明白他的意思,他们之前都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轻率地将蒙庞西埃女公爵误认为一个普通的女人,就和大部分年轻女人那样,头脑里只有妆扮与爱情——但事实证明她并不是,或者说,不完全是,她渴求权力就像是一个男人。

    “那么她现在在哪儿?”王太后问道。

    “她已经回到巴黎了。”国王说,如同一个凯旋的将军一般,加斯东公爵一改之前对她的态度,变得异常体贴温和,就差将好父亲的字样印刷出来贴在脸上了。

    “啊呸。”王太后气咻咻地说:“一个叛贼的女儿,却一本正经地做起了公主,难道她就不觉得羞耻吗?”

    王太后气得要命,路易却觉得,也许这算不得是件坏事。

    他当晚就给马扎然主教去了一封信。

第五十三章 两个叛逆的战争

    我们之前有提到,莫特马尔公爵对一个魔药师的妻子,一个女巫一见钟情,哪怕她有丈夫,有孩子,也无法浇灭他对爱情的渴望,他不但想要得到她的躯体,还想要得到她的爱情与忠诚,为了这个,他正式地娶了她,但这样的婚姻,很难得到主枝与旁系的承认,所以他想要用价值十万个里弗尔的礼物来打动国王,好借着国王的名义来说服那些心怀不甘的人。

    但对于路易来说,十万个里弗尔虽然到来的很及时,可对一位公爵来说,还远远不够,另外达达尼昂提到的,这位公爵还没有继承人的事儿,也不由得让他有了更进一步的想法,他是说,如果公爵对那位女巫的迷恋持续到她生下了一个儿子,那么为了能够让他的儿子继承爵位与领地,公爵应该能够付出更多才对——不,应该说,他现在就应该对之后的事情做考虑。

    于是国王就不得不写信给主教,请他提醒莫特马尔公爵此事,并且将之后的一些安排如数告知,请求他给予指点。主教先生很快回了信,他修改了国王计划中的一些因为对现在的局面或是传统不够了解的地方而产生的差错,并且恭敬地请求国王原谅,因为他看事情紧急,所以就先做了一些安排,那位莫特马尔公爵受了提醒,已经往奥维尔去了。

    奥维尔是一座小城镇,位于瓦兹河河畔,距离巴黎约有九法里,在两百年后,有一位不得志而郁郁寡欢的画家在这里度过了生命中的最后七十天,并在这七十天里创作了大量精美绝伦的作品后葬身于此,这座小城也因此闻名于世,但在这个时候,它并不出名,孔代亲王只是在这里做短暂的停留。

    国王向王太后说,请她写一封信给孔代亲王,请他顾念亲戚的情分,回到巴黎来,他尽可以向国王倾诉他的不满,国王也会尽力满足他的要求,只要他能够遂心如意,别让法国陷入内战的深渊,那么什么都有的谈——这可以说是一封用来求和的信件,让王太后吃惊不已,因为就她来看,她的长子并非这样懦弱的人,而他们现在也有属于自己的军队,但国王一再恳求,王太后就写了信,交给信使,让他带去奥维尔。

    但信使动身的太晚,又在路上遭遇了劫匪,所以等他辛辛苦苦地赶到了奥维尔,孔代亲王已经离开,信使好不容易从亲王留下的士兵口中知道亲王去了昂热,他就又赶到昂热去,亲王看了信,表示非常遗憾,因为他若还在奥维尔,他会飞奔到国王身边,接受这份充满诚意的建议,但他现在昂热,身边簇拥着许多忠诚的人,为了不让他们失望,他只能遗憾地拒绝国王的提议,也就是说,他非得与国王打一仗不可。

    路易接到了亲王的回信,并不气馁,他让王太后继续给亲王写信,一边接见了奥尔良公爵的使者,他的堂姐蒙庞西埃女公爵,经过之前的事情,奥尔良公爵也许觉得这个女儿真是好用,在屡次请路易进入巴黎没能成功之后,他就让他的女儿出马,完全不顾现在的王室对她充满了厌恶,略有不对,她不但会遭到羞辱,或许还有杀身之祸。

    但对于奥尔良公爵来说,这完全不算什么,他一直就对自己的继承权还在长女之后(蒙庞西埃女公爵的领地)心怀不满,蒙庞西埃女公爵若是能够成功,对他来说当然有好处,但若是不成功,对他也没什么坏处。毕竟从路易那里了解到的,现在在巴黎,蒙庞西埃女公爵的名望几乎已经超过了她的父亲。

    要说蒙庞西埃女公爵,从外表和气势上来看,就如同脱胎换骨了一般,看来奥尔良一行反而成了她攀升的契机,王太后不愿意见她,路易就直率地告诉他说,他还在等待孔代亲王的回信,如果可能,他愿意挽着亲王的臂膀一起进入巴黎。

    “至于原因,”路易用那种只可能属于孩子的幼稚口吻说:“当然是因为我更愿意相信亲王。”而不是你的父亲。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路易紧紧地地盯着蒙庞西埃女公爵的脸,他们仍然不知道蒙庞西埃女公爵对孔代亲王的迷恋是一种伪装还是真心实意,但当看到女公爵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神情后,他就几乎可以确定了。

    这时候王太后的侍女出现在门外,似乎王太后有什么吩咐,于是国王就跑了出去,女公爵注意到书桌的一个抽屉正微微地开着,她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侍从都在走廊里,就大胆地走过去,拉开抽屉,打开信件看了起来。她看的非常认真,几乎要将每个字都印在心里,听到走廊上传来脚步声的时候,她又急忙将信纸折起来,塞到抽屉里,并将抽屉关上。

    国王似乎没注意到抽屉,更别说是里面的信了,他简单的和女公爵说了几句话,就打发她走,当然了,女公爵还是王室的宠儿时,就算是凡尔赛也一定会有她的一个房间,但如今王太后恨不能吊死她,又怎么会让她留下?女公爵只得带上侍女卫兵,连夜返回巴黎。

    对长女带回来的情报,奥尔良公爵一开始并不怎么愿意相信,但很快国王就给了他确凿的证据——孔代亲王被册封为大元帅,并且在近日就要率军返回巴黎了。

    正是如此,在王太后一次次地示弱后,始终游移不定的孔代亲王终于做出了决定,不过其中也有他以为的事业并未顺利展开的缘故——他只在几个地方受到欢迎,大部分法国人依然只承认国王,他固然有着杰出的军事才能,他的下属却未必,在蒂雷纳与绍姆贝格下他们屡次遭到挫折,并由此产生了不小的矛盾——这让孔代亲王不由得厌倦和疲乏起来,对于成为国王的想象也不再那么坚定,所以虽然他的姐姐隆格维尔公爵夫人与他的妻子一力劝阻,他还是应允了国王的提议,但他也有要求,那就是要带着属于他的八千个士兵进入巴黎。

    国王同意了。

    孔代亲王在1652年回到了巴黎,当时已经被国王召回到身边的马扎然主教立即再次宣布隐退,将可观的一大部分权力转给了孔代,这让奥尔良公爵无法控制地红了眼睛,毕竟在国王回来之后,他的代理国王身边就变得十分尴尬,尤其是国王举行了成年仪式之后,他就决定将巴黎高等法院迁到蓬图瓦兹,按理说,已经成为了奥尔良公爵囊中之物的高等法院应该立刻拒绝这样的命令,但让他怒不可遏的是,有十四名法官遵从了国王的旨意,现在有了两个高等法院,一个为奥尔良公爵说话,一个为国王说话,也难怪奥尔良公爵会看着马扎然主教手中的权力发狂。

    奥尔良公爵对孔代亲王的敌意亲王当然不会感觉不到,在一次受邀到奥尔良公爵府邸的宴会中,他打了公爵的支持者,一位公爵的儿子一记耳光,公爵的儿子也是一个强壮又傲慢的年轻人,于是他立即还以颜色,两位尊贵的大人打成一团,最后奥尔良公爵只得将这个勇敢的年轻人关了几天监狱了事。

    但要说事情到此结束,只怕未必,就在孔代亲王因事暂时离开巴黎的时候,他的两个下属,两位显赫的公爵发生了口角,并且决定以决斗的方式来定胜负,结果就是一个公爵死了。这其中有没有奥尔良公爵的手笔,谁也不晓得。

    国王在一个晚上被火炮的轰鸣声惊醒,又听到了士兵们的呐喊声时,一点也不奇怪。

    ————————

    “太危险了,大人。”拉罗什富科公爵说,若是隆格维尔公爵夫人在这里,一定会感到嫉妒,因为此时拉罗什富科公爵口中的关切并未带有任何虚伪的成分,反而十分真诚。

    此时黑夜即将来临,除了火把带来的红光,只有微弱的赤色余晖映亮了灰暗的树林与建筑,吸血鬼阿蒙站在打开的窗户前,端详了一会自己的手,突然把它伸了出去,残余的阳光立即让他的皮肤烧灼了起来,拉罗什富科公爵在一旁看得心慌意乱,却什么都不敢说。

    在他对阿蒙,对吸血鬼还不是那么了解的时候,他能够大放厥词或是自以为是,但自孔代亲王离开巴黎之后,这个吸血鬼与他们的联系就变得紧密起来,公爵越是接近他们,他的勇气就越是如同落入网中的流水那样迅速地消失——据说孔代亲王想要返回巴黎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这里有裁判所,有数之不尽的苦修士与圣骑士,吸血鬼无论要做些什么都必须更为谨慎。

    但阿蒙想要做些什么呢?他看着烟雾在手背上升起,在感到痛楚的时候反而觉得无聊——一只蝙蝠飞了过来,对他吱吱叫唤了几声,阿蒙脸上的表情就更加稀少了。

    “所以……“他轻声说。

    他收回手,回到公爵身边;“你的主人和奥尔良亲王加斯东打起来了。”

    拉罗什富科公爵闻言一惊,他马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必须马上走!”他说:“请原谅,殿下,我……“

    阿蒙摆了摆手,似乎根本不在意。

    “给你个忠告,”吸血鬼带着一丝残酷的笑容说:“看清局势,公爵,看清局势,然后再做决定。”

第五十四章 宗教审判长——以拉略

    吸血鬼阿蒙的话让拉罗什富科公爵迟疑了一下,他此时已经穿上了外套,披上了斗篷,戴好了帽子——完全就是一个风流倜傥的英俊骑士,但这些都被他脸上的愁容与不安破坏了,他并不是一个胆怯的人,确切点说,此时的年轻男人们多半好斗善战,尤其是贵族,对于战争并不陌生,即便是国王与公爵,在战场上殒命的并不在少数——甚至只是为了一两句话或是一个眼神而展开至死方休的决斗,就像是几天前,孔代亲王的两个下属就因为奥尔良公爵加斯东的挑拨而决斗,导致其中有一人死亡。

    要说有什么能让他们踌躇的,要么就是上帝或是魔鬼,要么就是他们的野心。

    拉罗什富科公爵在与谢福斯公爵夫人相识的时候,还是个少年,他们之间的来往也很难说有没有真心的部分,但拉罗什富科公爵肯定是有的,不然他也不会参与到反黎塞留的宫廷政变中去,但之后的流放生涯给了他一个不小的教训。他也是在那时候遇见了阿蒙,虽然起初公爵并不知道阿蒙的真实身份,对这个年轻人来说,阿蒙是个有点阴郁,偏激但又见多识广的好老师,是阿蒙一手打开了谢福斯公爵夫人那张含情脉脉的美好面纱,让他看清了下面丑陋的真面目,也是阿蒙让他从爱情中挣脱出来,投身到更能让他兴奋与满足的新事业里去。

    阿蒙的药物(当然,那时候公爵并不知道那是阿蒙的血)让他出现在隆格维尔公爵夫人面前的时候仍然如同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那样俊美优雅,精力旺盛,又让他能够在孔代亲王面前拥有冷静的头脑,敏锐的思维,以及令人赞叹的卓越身手——若不然,单就一个隆格维尔公爵夫人的爱人的身份,还不能让他就此青云直上,成为亲王的左膀右臂。

    也许就是因为阿蒙总是担任着一个温和的长者与指导者的身份,让拉罗什富科公爵有了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即便后期阿蒙已经不做掩饰,但直到布洛涅树林之前——公爵仍然以为阿蒙就和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没有什么区别,但他错了,吸血鬼之所以是吸血鬼,那就是他不再属于人类,想将人类的律法与道德,或是情感的桎梏套在他们头上都是不可能的。

    他与孔代亲王离开巴黎后,他们又受了阿蒙几次指点,要让公爵说,他愿意相信阿蒙,事实也证明阿蒙的预见是相当正确的,问题是,相比起并不怎么在乎灵魂的拉罗什富科公爵,孔代亲王在这方面却有些束手束脚,他认为,也许他们可以在某些地方“使用”吸血鬼,但要与吸血鬼如同朋友一般的相处,甚至将其当作老师或是值得信任的对象,完全不可能——另外,或许还有他对吸血鬼的忌惮,亲王并不觉得自己能够控制得住他们。

    对此,既然拉罗什富科公爵也看出来了,阿蒙当然不会看不出来,不过相对于公爵的提心吊胆,阿蒙只是微微一笑,出乎意料的没有做出任何可怕的事情,他简直可以称得上温和地与公爵继续着之前的交易,偶尔也接受亲王的“雇佣”,但就算是公爵,也能够感觉得到阿蒙已经将那只伸出的手缩了回去,亲王也察觉到了,但孔代并不遗憾,或者说,他如释重负。

    孔代亲王是个虔诚的信徒,他发自内心地厌恶这些黑暗生物,如果不是阿蒙与他的后裔都有着无比强大的力量与难以想象的手段,他们的下场不会比那张亲王献给国王的人狼皮好到哪儿去。

    拉罗什富科公爵可不赞成亲王对阿蒙的态度,除了他与阿蒙的交易之外,阿蒙展示给他看的另一个世界的力量让他又是恐惧又是渴望,可惜的是,他依附着亲王,而不是亲王依附着他,孔代亲王已经严厉地警告过他,不允许他与阿蒙有更深的往来——他现在已经算得上阳奉阴违,要在亲王面前加重阿蒙的砝码实在是不可能。

    但要他说,阿蒙的每一句话都值得重视——他对孔代亲王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他不要回去巴黎,除非他是要回去作为一个国王接受加冕的,不然就算是代理国王的头衔也不能,而孔代亲王只得到了一个大元帅的头衔就高高兴兴地动身去了巴黎,从那时候开始,阿蒙就不再发言,就算公爵百般阿谀奉承也是如此。

    现在他对拉罗什富科公爵说,要看清局势。

    看清什么样的局势?公爵没能问出来,因为下一刻,吸血鬼就在月光下化作了一缕灰黑色的雾气,从窗户的缝隙间钻了出去。

    公爵吓了一跳,等了几分钟后,他的侍从与亲王的军官在外面催促了,他才无奈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手套,匆匆地走出门去,翻身上马,向着巴黎疾驰而去。

    ————

    吸血鬼在空中肆意地舒展着自己的身躯,在化作烟雾的时候,他可以如同云层那样在风的帮助下迅速的前行——而此时,风正从布洛涅树林强劲地吹向卢浮宫。

    一只灰色的雕鸮从云层上方俯冲而下,一般来说,像是这样的生灵总是会能够凭借着本能赋予的警觉避开这样的异常,但这只雕鸮不知道是因为饿昏了头,还是过于自信,它径直冲向了那团灰黑色的烟雾——烟雾下就是它已经确定的猎物——一只肥胖的鼹鼠。

    黑色的烟雾翻涌着。

    鼹鼠叫了一声,尖利而响亮,有什么从天而降,正砸在距离它不过几尺的地方,它一边恫吓性地发出尖叫,一边疯狂地拨动着爪子,一头钻回到自己的洞穴里。

    那是雕鸮干瘪的尸体。

    阿蒙并不喜欢动物的血,虽然必要的时候,吸血鬼也能够以动物的血为生,但今晚完全是他心情不好——不不不,正确点来说,应该是心情太好了,血族的家长并不那么惋惜地扔掉了孔代亲王,虽然阿蒙也做过了一些尝试,但这个男人虽然有着一具雄壮的躯体,却有着一颗懦弱的心,他被种种顾虑困扰着,即便王位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却还是在瞻前顾后,犹豫不决——阿蒙能够看到他的未来,比一个布洛涅树林里的“名姝”还要清晰,他注定了永远无法成为主宰,只能被别人主宰。

    阿蒙叹息了一声,或许这就是命运,就是他也无法挣脱。

    他的国王。

    他向巴黎的中心飞去,俯瞰着已经又一次陷入了混乱中的城市——到处都是火光,还未修缮完毕的房屋又一次被点燃,披着浅栗色肩带与暗蓝色肩带的士兵们在相互厮杀,他们的血将黑暗的街道妆点的无比艳丽,而在更深处的小巷里,每个人都在遭受抢劫、侮辱与杀戮——每一场战争必然会产生大量卑劣的匪徒,他们就像是隐藏在洞穴里的鼹鼠,一嗅到空气中的硝烟味道就纷纷钻了出来,肆意妄为,毕竟现在没有法官,没有警察也没有任何一个能够为人们主持公道的大人。

    就连最穷困的人也难以保证自己的安全,因为杀戮同样能够带给这些野兽快乐。

    还有的就是隐匿在这座城市中的黑暗生物,诺菲勒的吸血鬼们,与其他能够周旋与达官显贵或是学者文人,又或是混迹于舞场剧院之中的吸血鬼不同,诺菲勒是遭到诅咒的一族,他们的面容扭曲丑陋的就像是一头被殴打过的野猪,身材佝偻矮小,只要一看见他们,人们就会尖叫起来,所以他们只能生活在墓穴与下水道里,只在最深的夜晚出没,以最底层的流女与醉鬼为生。

    还有就是城市陷入暴乱或是战争的时候,对于诺菲勒,也是难得的好时机。

    阿蒙看到有几个诺菲勒正守候在塞纳河边,等待着那些落单的士兵或是想要逃走的市民,同时,他也看到了正有一队火枪手护卫着马车从卢浮宫里疾驰而出,吸血鬼嗅闻着被晚风裹挟而来的气味——河水的腥臭味,诺菲勒的腐烂气味,还有火药的气息,以及……国王几乎可以被称之有洁癖,在很小的时候就坚持每天至少沐浴一次,却很少使用味道强烈的香水,所以他的气味总是那样的平淡,却也因此显得格外特殊。

    就在阿蒙想要为国王“清理”这点小小的忧患时,一群巨大的黑色蝙蝠在人类无法听到的尖啸中骤然扑向了灰色的烟雾,它们的翅膀和牙齿将烟雾撕扯成无数小片,但丝丝缕缕的烟雾并未因此消散,反而变得更为凝实,它们化作了数之不尽的散乱绳索,紧紧地缚住了每一只大蝙蝠。

    纷乱的黑影纠缠在一起,从空中坠落在一处耸起的屋脊上,又从倾斜的屋脊上滚落下去,直到被一只滴水嘴兽挡住。

    烟雾与蝙蝠瞬间变回了人形,阿蒙与希尔佩里克,茨密希与梵卓,血族两大举足轻重的家族家长狼狈不堪地绞在一起,他们同时念诵咒语,那只石头的滴水嘴兽动了起来,相反的命令让它无所适从,幸而阿蒙与希尔佩里克都发现了这个低级错误,又同时改念了另一个咒语,它无声地嗥叫了一声,拍打着翅膀,飞向那些诺菲勒。

    阿蒙先笑了起来,举起双手。希尔佩里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轻轻从他身上跃起,他站在滴水嘴兽空下的位置上,担忧地注视着国王的车队。

    他身边站在阿蒙,不过几分钟,滴水嘴兽就已经撕裂了两个诺菲勒族人,并转向下一个猎物,另外几个诺菲勒见状,立刻逃走了,但很不巧,他们逃走的方向正是国王车队必经的地方,阿蒙立即化作了成百的小蝙蝠——要说,他觉得自己化身的蝙蝠可要比希尔佩里克的大黑蝙蝠可爱多了。

    然后他就撞入了一团阴云里。

    还没等重新化作人形的阿蒙说些什么,希尔佩里克就从铅灰色的烟雾转回到原先的样子,神色严肃地做了一个手势。

    这是一个在吸血鬼中通用的警告手势,表示有极大的危险——通常指宗教裁判所的教士与圣骑士们。

    阿蒙往下看去,他看到那些诺菲勒还没能逼近到车队前方一百尺的地方,就有两个骑士纵马而出,明亮的银光一闪即逝,黑暗中传来了非人的哀嚎声。

    “宗教裁判所?”阿蒙故作惊讶地说。

    希尔佩里克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他才不相信阿蒙真的一无所知:“你能看得出来的,以拉略不会看不出。”

    “当然了,”阿蒙说:“他毕竟也是一只怪物啊。”

第五十五章 怪物以拉略

    宗教裁判所的审判长是个年轻人,从外貌上来说相当讨人喜欢,但从性格上来说,就和茨密希族的族长阿蒙所说的那样,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在国王还年幼,所有权利都被掌握在马扎然主教与王太后安妮手上的时候,他对国王并不在意,因为国王即不能给予他什么好处,也不能让他更进一步,他与马扎然主教之间呢,比起上下属关系也更类似于买卖,马扎然主教一日给他钱,他就保证巴黎一日安宁,如果不能,那么吸血鬼就在他身边杀人,他也毫不在乎。

    虽然这样的行为会遭到那些古板的修士与圣骑士指责,但以拉略根本不在乎……是的,法国的国王是谁与他有关吗?与裁判所有关吗?与里世界有关吗?没有,从一开始,那些与里世界的黑暗生物们对抗的可笑之人就把自己放在了一个无比尴尬的位置上,他们若是真正的天使与圣人还好,但他们也会冷,会饿,会渴望爱情,需要繁衍……身而为人,却将自己摆在了石雕泥塑的位置上,也不怪一直没能争取到自己应有的位置了。、

    以拉略唯一的遗憾就是他出生在1625年,而不是625年,里世界的先祖们所能做出的最后挣扎就是成立了宗教裁判所,但他们不但没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反而就此引起了教廷的警惕——他们不断地尝试着想要将那份不属于凡人的力量纳入囊中,就像他的前任——那位审判长,但他大概没想到,虽然他去了罗马,龟缩在教皇的袍子下,以拉略依然有办法杀了他。

    想到那张不敢置信的面孔,以拉略就禁不住想要发笑,以拉略之前屈居于他之下,可不是因为畏惧他,而是因为暂时无法绕开那些苛刻守旧的律令罢了,但自从他接受了教皇的委派——从一个审判长到大主教之后,对于里世界的背叛就足以上位者做出残酷的判决。

    但要让以拉略来说,如果这样的诱惑放在他面前呢?大主教,甚至枢机主教?很难有人能够不心动吧,毕竟裁判所的法官与审判长收入微薄,那些修士与圣骑士更是不必多说,但只要成为……哪怕一个主教呢,他马上就有了一片如同国王的领地,可以收税,可以买卖圣职,圣物;可以收纳年金,和解费或是其他的各种费用,甚至还有自己的教堂,修道院——他们的孩子虽然无法得到正式承认,但男孩可以直接进入教廷,成为教士,继而继续向上攀爬,女孩可以嫁给重臣贵胄,甚至公爵与王室成员。

    哪里像是他们,明明有着非同寻常的力量,却还要像只狗那样地摇尾巴,只希望主人能扔一块带点肉的骨头下来……

    但对于里世界的那些人,以拉略也觉得可以理解,他们固然凄惨,在里世界的人就更加危险与艰难了,他们无法离开里世界,又需要表世界的支援才能在里世界生存,所以他们绝对不能让教廷或是其他的势力将他们伸向表世界的触须斩断,与他们分割,这样他们就彻底没了希望——以拉略的前任据说也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但坚持了二十年后也终于心生动摇,才被以拉略找到了机会,他大概永远不会想到向教皇推荐他的人正是黎塞留主教,然后又是马扎然主教。

    说起来,第一次出现在黎塞留主教面前的时候,以拉略还只是一个第一次被允许来到表世界的孩子,但他从来就比别人更聪明一些,懂得也更多一些,他一看身边的人,就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要么默默无闻地战死,要么在二三十年后,被更年轻的人替代,带着寥寥无几的积蓄回到危机四伏的里世界。

    黎塞留主教和马扎然主教当然更希望巴黎的宗教裁判所被“自己”的人掌握,而里世界的教团长老们也没能想到,一个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个小人物的年轻人也能够有这样的胆量与心计——以拉略没要求太多,他并不想引起那些人的注意,他凭借着两位先后执掌莫大权柄的主教之力,慢慢地,一点点地往上攀爬,直到现在,他终于成为了审判长,但要说他满足了吗?当然没有。

    月光投入车窗,路易望着坐在他对面的宗教裁判所的审判长的脸,这是个卑劣的小人,而他也丝毫不做掩饰——他只做错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将路易当作了一个无知的孩子,也许对于他来说,哪怕再过两年出现在国王面前也不迟——现在耗费精力与时间,一是国王未必记得:孩子的记性总是很差的;二是国王没有实权,也没有钱,他得不到什么切实的利益。

    但一旦发现国王不是他以为的那种天真愚蠢的小家伙,他就立刻出现了,甚至不是裁判所的法官,而是他自己。

    路易记得马扎然主教将以拉略引荐给他之前说过,以拉略并不是这个人真正的名字,每个来自于里世界的修士都会为自己取一个圣人的名字,所以以拉略此人,完全可以说从名字到态度,再从态度到思想,都是虚假的,但他正是任何一个执政者都需要的那种人,因为里世界的威胁,他无法倾向教廷,但他依然暗中投向了两位主教。

    无论是黎塞留,还是马扎然,并不把他放在心上,而是交给了裁判所或是教廷,他都完了。而那时候他离开里世界不过十二天。

    这是个大胆而又疯狂的人。

    “请安心,”以拉略注意到国王的视线,微笑着说:“只是几个诺菲勒,爬在下水道的老鼠。”

    国王真想问问吸血鬼出现在他卧室的时候,以拉略在什么地方。

    以拉略也想到了,他的笑容变大了一些:“我们也要体恤那位殿下对王室的感情啊。”

    路易按了按额角,“别告诉我……”

    以拉略当然不会真的就此缄口:“秩序,陛下,秩序才是最重要的,我们不是疯子,梵卓的希尔佩里克亲王也不是,而且我们也有共同的敌人和朋友。”

    路易抬起头:“什么样的敌人,什么样的朋友?”

    “这就很难说了,“以拉略说:“世事总是变幻无常。”

第五十六章 凡尔赛与巴黎(上)

    国王并不知道正有两个吸血鬼亲王目送他们离开巴黎——他们的马车一开始只在塞纳河边行驶,但到了要离开卢浮宫范围的时候,就要折向西南方向——他们要去凡尔赛,这样他们就必然要经过市政厅,圣母院与巴士底广场,在巴士底广场附近的水渠边,隐藏在阴影里的马车掀开了车帘,一群暴民注意到了车窗玻璃的闪光,他们跑了过来,想要从中得到一些好处,但以拉略的修士们手中的利剑锐矛不但能够对付黑暗生物,也同样能对付堕落的人类,相比起国王的火枪手或许还会恐吓一番,这些沉默如同顽石的圣洁骑士们甚至不会发出一声斥骂——当然了,没人会对一群死人说些什么。

    以拉略一直注意着国王的脸色,就他所知,年少的国王似乎是一个十分慈悲的人,他之前还在巴黎的时候,就因为无法忍受看到巴黎贫民们因为连续高涨的物价忍饥挨饿而与马扎然主教发生了争执,又借着修缮礼拜堂的机会尽可能地赈济了许多人;在逃亡的途中,虽然就连他自己也朝不保夕,却仍然无法看着他的子民在战争造成的饥荒中成群的死去,那些“王太后十字架”不知道拯救了多少人,以拉略一点也不奇怪也许今后它们会成为一个超圣之所;还有那些浩浩荡荡跟着国王一路走到了凡尔赛的流民们,若是路易十三,又或是亨利四世,他们不遭到驱赶或是处死已经算得上幸运了,而这个国王,不但给了他们食物、水,还给了他们土地,让他们好好地耕作起来,重新活得像是一个人呢。

    那么他会同情这些人吗?

    “您为什么这么认为呢?”路易说,以拉略悚然一惊,然后他听到国王说,“我在一百多天前就发布了赦令,希望我的子民能够去凡尔赛,所有留在这里的,我只能说他们至少并没有认我做他们的国王——我固然爱我的子民,但前提是,他们应该是我的子民,而不是加斯东公爵或是孔代亲王的士兵,或是预谋中的罪犯。”说到这里,国王转过头来,微微一笑,“您看,我并不是没有给过他们机会的。”

    路易承认自己的善行并不单纯,修缮礼拜堂只是为了平抑巴黎城中的隐约的暴乱兆头,在流亡的路上立起十字架与收容流民,是因为他需要自己的佃农与士兵,他在一百多天前发布的敕令,让巴黎的贫民到凡尔赛去,许诺给他们土地与农具,种子,也是为了建起一座属于自己的城市——巴黎他不会放弃,但他永远也不会相信巴黎。

    不愿意离开的人或许有很多理由,但国王知道,他们更多的是因为孔代亲王与加斯东公爵开出了很高的俸金,能够有漂亮的外套穿,有武器可以握在手里,要么就如他所说,他们筹谋已久,准备在动乱中乘火打劫,大发一笔横财,又或者,他们只是单纯地不愿意相信他们的国王,既然如此,路易也不会强求他们遵从他的旨意,就像他看着这座被火焰披上了一件红斗篷的城市,也丝毫不觉得可惜,它并不属于它。

    以拉略笑了,他细长的手指在车窗敏捷地动作着,就像是白色的蜘蛛在黑暗中爬行,马车再次启程,但不久之后,它又停下了,一个修士走到马车旁,与以拉略说了几句话,“看样子,”以拉略说,“我们要换一种方式才能继续往前走了。”

    孔代亲王与加斯东公爵的军队在巴士底广场上突然遭遇了,孔代亲王亲自率领着他的士兵们,加斯东公爵这里则由吉斯公爵领军。

    虽然孔代亲王的军力与在军事上的天赋都已经超过了加斯东,但这次开战孔代却可以说是猝不及防,也许对于他来说,国王路易十四才是他与加斯东共同的敌人,虽然在马扎然与路易的一系列操作下,为了争权夺势,他与加斯东公爵之间的关系十分僵硬,但在厮杀声响起之前,加斯东公爵一直对他保持着应有的尊敬——以至于他从床上跳起来,想要召集他的军官时,才发现其中有好几个可以依仗的人都失去了下落。

    他身边原本还有隆格维尔公爵与拉罗什富科公爵,但隆格维尔公爵在开战的时候就遭到了刺杀,现在生死未卜,而拉罗什富科公爵在保护着他冲出加斯东公爵的陷阱时,双眼受了伤,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只能一人孤军奋战。

    相比起孔代亲王,吉斯公爵一方就要从容得多,他们的总数或许不如孔代亲王的军队,但在这个地区,他们是占有优势的,而且之前加斯东公爵的挑拨已经让孔代亲王失去了两个得力的下属,隆格维尔公爵重伤,拉罗什富科公爵也退下了战场——吉斯公爵就算败了,加斯东公爵也依然有机会,但孔代亲王若是死了或是被擒,还能有谁来指挥他的军队呢?

    ————

    国王起初还有点不明白以拉略说的另一种方式是什么意思,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因为他和以拉略被裁判所的骑士们负上了肩头,在马车无法通行的时候,就算背负着一个人,他们依然可以在水流或是屋脊上行走,那是一种很奇特的经验,因为你用眼睛来看的时候,这些高大的骑士或是修士就如同岩石或是钢铁一般,但你闭上眼睛,只用风拂过面颊的触觉来感受的话,你会觉得自己正被一只巨大的鹰背负着,滑翔在深沉冰冷的夜色中。

    他们的速度是那样的快,几乎转眼之间,马车就几乎被他们抛在了身后,国王突然转头看了一眼,“那是蒙庞西埃女公爵吗?”

    以拉略举起了手,他们停下了。是的,那正是蒙庞西埃女公爵,他们居高临下,可以看得很清楚,她也在军团之中,也许是因为加斯东公爵有意将那个所谓的奥尔良之女的称号利用到底的关系,她被特意穿上了一身闪亮的盔甲,头盔上还点缀着白色的羽毛,一直垂到肩膀,她的嘴唇在火光下呈现出凝结了的鲜血般的深红色,神色焦灼。

    “唉。”以拉略说:“传闻是真的吗?”

    “以拉略,”路易说:“我可以请您借给我一个人吗?”

    “请说吧,陛下。”以拉略万分谦恭地说:“我是很希望为您效力的。”

    路易停顿了一下:“您可以看到那个穿着暗绿色丝绒外衣的人吗?”

    “看见了,他正在孔代亲王身边呢。”

    “因为我让他到亲王身边去。”路易说:“您能让您的人到他的身边去,然后把他带到蒙庞西埃女公爵身边去吗?”

    “您要他做什么呢?”

    “去讲一些女公爵想要听的话。”

    ——————

    孔代亲王处于劣势,这是谁都能够看到的事情,最可怕的在于,吉斯公爵已经指挥着他的士兵们,将孔代亲王与他的军团切割开,把他和一小部分士兵围困在巴士底要塞前,这座要塞是查理五世依照十四世纪著名的军事城堡的样式建造起来的,可以说,它就是矗立在卢浮宫边的一个据点。

    这座要塞在战争爆发之前就被加斯东公爵占据了,也许是考虑到整个广场都已经成为了战场的缘故,吉斯公爵就让蒙庞西埃女公爵进到巴士底要塞里去,如果只有莫特马尔公爵,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近女公爵的,但有裁判所的修士,他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出现在了蒙庞西埃女公爵的身后。

    女公爵先是吓了一跳,因为她身边的士兵就那样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但来人立刻展开了一条项链——正是孔代亲王在红孩子集市上买给她的那一条,因为孔代亲王的姐姐与妻子的到来,他们起了一些争执,她就将这条项链还给了亲王,谁知道又作为一件可靠的信物重新回到她眼前了呢?

    “殿下怎么样了?”

    “很坏。”莫特马尔公爵说,他形容憔悴,伤痕遍体,这些比他的话语更有说服力,他本身也是一个美男子,看到他蒙庞西埃女公爵就像是看到了孔代亲王:“坏到什么程度了?你们无法逃出去么?”

    “请往下看,”莫特马尔公爵说:“请看,您是可以看到他的。”

    于是女公爵就走到垛口往下看,孔代亲王与他的士兵正被驱赶到要塞前方的一小块地方,他们用人和马的尸体垒起了简陋的工事,但被突破也只是一眨眼的事儿。但也许是因为吉斯公爵也不想杀死一个亲王,所以他要求孔代亲王投降,所以局面正在胶着之中。

    “现在能够救他的只有您了。”莫特马尔公爵说。

    “您能这样来到我身边,”女公爵说:“为什么不能够带他走呢?”

    “因为殿下不愿意抛弃他的士兵。”莫特马尔公爵说:“就像他也不会就这样屈辱地投降。”

    “他应该投降。”女公爵喃喃道。

    “这样他就要死了,”莫特马尔公爵说:“如果他面对的是一个国王,他就能,但他面对的是另一个篡权者,您的父亲,他就不能——别反驳我的话,您知道的,您的父亲是会这么做的。”

    “我不可能悖逆我的父亲。”

    “我建议您这么做。”莫特马尔公爵说:“因为加斯东公爵如果赢了,对您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这是多么愚蠢的话啊,”女公爵说:“他是我的父亲,我是他的女儿。”

    “他已经有三个女儿了。”莫特马尔公爵残忍地说,这三个是加斯东公爵与继妻所生:“如果算上私生女,那就是四个,你还有一个私生子弟弟,他不缺孩子,尤其是你,可敬的大郡主,请您看看您的父亲,回想一下他对您所做的一切事情,您或许是爱他的,但他只觉得你是他拥有蒙庞西埃的绊脚石,他不需要您聪慧,也不需要您敏锐,更不需要您拥有响亮的名声——虽然他现在或许还需要奥尔良之女,但等待战争结束,尘埃落定,您就会成为他最嫉恨的人了。但要是到了那时候,大郡主,您身边甚至没有一个会为您伸出援手的人。”

    他上前一步:“到那时候,您能怎么办呢?”

    莫特马尔公爵看了看手里的项链:“但如果他失败了,当然,我不是说他死了,或是被囚禁,亲王殿下还做不到这点,那么他们就要重新回到一个平衡的状态里去,那时候,就算他会生气,还是不得不寻求您的帮助,无论是作为奥尔良之女,还是作为蒙庞西埃女公爵,而您对亲王殿下的帮助,也足以令他铭记一生。”

    “这样,您能得到的东西可要比现在多得多啦。”

    ————

    对于这一晚的事情,从来就是巴黎的人们津津乐道的。

    在他们的口中,被迫退到了巴士底要塞城墙下,壕沟前的孔代亲王是在绝望时看到了正站在城墙上的蒙庞西埃女公爵的,出于对爱人的信任与爱戴,他毫不犹豫地向女公爵大声喊到:“大郡主!救救我吧!”

    于是蒙庞西埃女公爵就命令巴士底要塞的守军们将城墙上的炮口对准了吉斯公爵(也就是她父亲)的军队开了炮。

    炮火一下子就在密集的包围圈上撕开了一条口子,孔代亲王立刻带着他的士兵跑了出去,而后与自己的军队会合。

    这个故事中的大部分确实都是事实,巴士底要塞的士兵们确实接受了一个错误的命令,因为当时在要塞中没有比蒙庞西埃女公爵更有权力与威势的人,他们也的确向自己的同盟开了炮,放走了孔代亲王——但要说孔代亲王看见了女公爵,并且喊叫着请她救救自己,几乎不可能。因为当时的巴士底要塞城墙高度在八十尺左右,塔楼在一百尺,相当于现在的十层楼高,当时又是黑夜,在只能凭借着火把与蜡烛照明的时代,站在城墙下的孔代亲王根本不可能看见城墙上站着什么人,而若是无人提醒,女公爵也未必能够在混乱的战场上寻找到孔代亲王的踪迹。

    但对于人们来说,这些小事无足挂齿,想象一下,一个娇弱尊贵的美人,为了拯救自己的爱人,而不惜与自己的父亲对抗,而她的爱人也确实因此得到了拯救,这是件多么令人多么难以忘怀的浪漫之事啊……

    虽然加斯东公爵不会这么认为。

    莫特马尔公爵也不这么认为,他在离开了蒙庞西埃女公爵后,也没回到孔代亲王身边,毕竟国王交给他的任务他都完成了,而且完成的相当出色,无论是一再怂恿孔代亲王与加斯东公爵一争高下,还是将孔代亲王的行踪仿若无意地泄露给加斯东公爵,又或是在开战之前掩住孔代亲王的耳目,以及国王在看到孔代亲王与蒙庞西埃女公爵后才突然升起的奇妙念头——他都完成了。

    他的能力与胆气让路易深感安慰,毕竟单从道德上来说,这位莫特马尔公爵实在算不上是个好人,而路易也可以说是在助纣为虐——他完全可以逼迫莫特马尔公爵交出魔药师的妻子与女儿,但要说句刻薄冷酷的话,魔药师的痛苦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如果魔药师在初见到他的时候,就恳求为国王效力,国王也许还会斟酌一番,但很显然,魔药师就和玛利的父亲,叔叔那样,作为里世界的巫师,对表世界的普通人,哪怕是个国王,也依然保持着一种傲慢的态度——哪怕他们或是垂涎于世俗的权力,或是仰仗着凡人的庇护。

    所以国王也不会给他任何多余的帮助,他要什么,就要先拿自己的功绩来换。

    相比起来,莫特马尔公爵的态度可谓相当恭敬,不但足够恭敬,也足够诚恳,他敬献给国王的礼物已经足够昂贵,而国王需要他为之效力的时候,他也没有丝毫踌躇——也许他确实深爱着自己的女巫妻子,但也很难说,他不是在借此表明自己的态度。

    莫特马尔公爵在来到巴黎之前还有一些犹疑,但来到巴黎之后,他就马上做出了决定,孔代亲王与加斯东公爵或许在很多地方都胜过了年少的国王,但他们唯独欠缺了一点——那就是对于人心的把握,他们很少会真心实意地对待某个人,不过这也是此时上位者的通病,尤其是孔代亲王与加斯东公爵这些在领地上就如同国王一般的人。但,如国王一般……这里可有个真正的国王呐!

    国王一见到莫特马尔,就向他伸出手,邀请他与自己坐在同一辆马车里——这部马车有点简陋,国王看到莫特马尔不自然地动了动身体——座位可真有点不舒服,就点了点车厢:“我的马车被留在巴士底广场了。”他说。

    “您是在那时候看到我的吗?”

    “也看到了蒙庞西埃女公爵,还有孔代亲王。”

    所以您就立刻想到了那个主意吗?莫特马尔公爵心想,虽然他极力掩饰,但以拉略还是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原来您是这样的人……”这样又是释然又是揶揄的神色,于是这位宗教裁判所的审判长就愉快地笑了起来。

    路易无声地叹了口气,确实,在这辆马车里,还真没一个好人。

第五十七章 并不令人愉快的胜利

    国王一行人在黑夜中穿过了又一个广场,这里方才发生过一场小小的对战,士兵们已经散去,受伤的人躺在地上呻吟,而一些无耻的暴徒正从黑暗的角落里偷偷摸摸地跑出来,在死去的人身上翻找着值钱的东西,肩带,外套,腰带或是靴子——有些人并未完全死去,但经过这么一阵翻腾也必死无疑了。

    经过的马车与火枪手,还有修士们惊动了这些人,他们立刻就像是暴露在光线下的老鼠那样飞快地逃回了他们的巢穴,从箱子或是窗户后面探出闪亮的眼睛,也许有人看到了修士的衣袍,他们低而痛苦地喊叫着,祈求着得到一个忏悔的机会,但无论是国王还是以拉略都没有停下的意思,修士们也是如此,他们是上帝的矛与盾,却不是他安抚凡人的双手,比起扬善,他们更愿意也更擅长除恶,要路易来说,他们倒不如声称自己是被食尸鬼或是吸血鬼袭击了,也许还会有人下马来一探究竟。

    他们一直走到圣皮埃尔教堂才终于在塞纳河上找到了一座尚未被阻塞或是焚毁的桥梁,越过塞纳河后,他们就向西南方向进发。

    可能只有一千尺,或是一千五百尺,马车就再次被迫停下了,在夜晚的迷雾中出现的是一个整肃而又强大的军团,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莫特马尔公爵并没能听到那些熟悉的嘈杂声,在这个时代,要让士兵们遵守钢铁般的纪律根本是不可行的,就像是绍姆贝格将军招募的那些新人,他们能保证使用武器的时候不打中自己人,以及在行军的时候不脱离队伍就算是上帝保佑了,更别说其他,有时候就连军官也很难保证自己不会犯错,在开战前因为私人恩怨而决斗,或是不遵从上级的命令,凭借着一股血气我行我素也是司空见惯的事儿——所以几百上千个人在一起,吵吵嚷嚷,叽叽咕咕完全是常态。

    他们遇到的军团却完全不同,他们都穿着黑色的外套,白色的衬衫,灰色的裤子,军官的肩上斜跨着鲜红色的肩带,公爵移开视线,看向国王的肩膀,国王的肩带果然也是鲜红色的,此时为首的军官已经在距离马车还有二十尺的地方下马,他看上去不像是个法国人,然后公爵听到他说话,果然不是,但他对国王十分尊敬——他们用低地德语对话,公爵学过这种语言,但不是那么精通,所以只能听懂其中的几个单词,但看到这样的景象,联系起之前的事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莫特马尔公爵在孔代亲王身边待了那么久,可从来没听说过国王有着这样一支军队哪……虽然也有人说,有一个来自于神圣罗马帝国的将军为国王效力,而蒂雷纳子爵也投入了国王的麾下,但也有人说,那位将军不过受了马扎然主教的雇佣,一旦国王返回了巴黎,他们的契约就自然终止,并没有人会去关心一个外国人如何了——至于蒂雷纳子爵,他似乎就没和国王一起出现过,好像离开了赫泰勒后,他就消失不见了,孔代亲王倒是找寻过他,但始终不得结果。

    现在这位……绍姆贝格将军出现了,那么蒂雷纳子爵只怕也率领着他的军队在某个地方整装待发,而孔代亲王却还茫然无知地与他认定的敌人加斯东公爵一决生死——莫特马尔公爵想到国王交给他的工作,是啦,国王是不会想要看到这两方一个彻底地压过另一个的,毕竟对于猎人来说,最好的结局莫过于猎物们相互厮杀到最后一刻,流尽躯体里的每一滴血才是最妙的。

    “蒂雷纳已经到了圣日尔韦吗?”

    “是的,陛下。”绍姆贝格说,“他的传令官刚从我这里离开。”

    “现在……”国王问,绍姆贝格立刻取出了怀钟,“四点了。”

    “五点,”国王说:“你们就可以对巴黎的叛逆们发起进攻了。”他意义不明地微笑了一下:“我们刚才经过巴士底广场,孔代亲王与吉斯公爵在那里展开了一场战斗。”

    绍姆贝格将军立刻露出了关切的神色:“希望您没有遇到危险。”

    “遇到危险的可不是我,”国王说:“孔代亲王应该不会走得太远,你们可以……”他沉吟片刻:“我不太想要听到他离开巴黎的消息。”

    他神色阴郁地整理了一下肩带:“我听说西班牙人的使者与他往来密切。”

    绍姆贝格将军立刻低头表示遵命。

    “但若是可能,”路易最后还是不那么情愿地说:“请保证他性命无虞,”绍姆贝格将军马上答应了,在这个时代,路易若不这么做,才叫奇怪呢,但将军没有想到的是,在路易一只脚踩在马车的踏板上时又说:“但是,将军,也请转告蒂雷纳子爵,如果在这个过程中,有任何可能伤害到您们的可能,那么放弃也无所谓。”他干脆地说:“孔代死了,或是活着,对我来说无关紧要,但您们就完全不同了。”

    莫特马尔公爵几乎与此同时就看向了将军的脸,将军可能一时间还没能明白过来,但等马车开始移动的时候,公爵看到将军深深地弯下了腰,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陛下,”莫特马尔公爵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说:“您将来一定会受到很多人嫉妒的。”

    “嗯?”路易从绍姆贝格将军刚刚交给他的一叠信件中抬起头来,“这是当然的吧,”他说:“我是法国的国王。”

    仍然被允许与国王以及公爵共乘的审判长呵呵地笑了起来。

    巴黎终于被他们抛在了身后,哪怕不去看,三人也知道最后的胜利者终将会是谁,要说,这个年少的国王身后或许有老奸巨猾的马扎然主教控制与教导,但就公爵与审判长看到的,这位国王也有着令人艳羡的天赋,这种天赋他们并未在孔代亲王或是加斯东公爵身上看到,只是出于各自的心思,他们在之后的行程中奇妙地保持着安静。

    他们在黎明到来时进入了凡尔赛,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但凡尔赛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样子了,那幢被路易十三用来当作狩猎行宫的小楼被增设了如同展开翅膀般的双翼——增加的房间让暂居在这里的王室成员安逸了许多,虽然国王并没有要求火枪手前去通报,但他的马车一驶入庭院,就看到王太后安妮正匆忙地走下台阶,但她再快也快不过王弟菲利普,他奔上前,紧紧地抱住了路易的腰,将额头抵在路易的肩膀上。他只比路易小两岁,十二岁的少年也如同新生的乔木那样有了成人的雏形,只是他还穿着睡裙,而不是睡衣。

    路易摸了摸王弟的脊背,“我一直很担心您。”菲利普说,他的眼睛里倒映出火把的光亮——这样的倒影显然不仅仅是因为他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

    “没什么。”路易说:“我说过我也会离开巴黎。”他之前决定要先送走王太后与菲利普的时候,可不太容易,因为菲利普认为留下来的应该是自己,而不是国王,王太后说服了他,让路易也松了口气,毕竟他并不想直接告诉菲利普说,绍姆贝格将军与蒂雷纳子爵并不会接受另一个人,哪怕是王弟的调派——如果能,那么路易也许就要做出他并不愿意做出的决定了。

    “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国王揽着兄弟的肩膀,一边向着自己的母亲走去,一边说:“我向你发誓。”他说:“等到我们重新回到巴黎,就没有任何人,能够再把我们赶走——我们会如我们的父亲与祖父那样,真正地成为这座城市的主人——我要为你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好完成你的‘吊裤’仪式。”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实在是受够裙子了,想来你也是。”

    “我倒是不那么讨厌,”王弟说:“但我也想要和你一样,哥哥,我想要成为一个将军,好为你作战。”

    “会的。”国王说,这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王太后面前,国王上前,握住母亲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之后是仍然处在法国国王庇护下的英格兰王太后与大公主亨利埃塔,最后才是玛利.曼奇尼,她甚至没有等国王先说话,一跃就跳到了他身上,将自己的面孔埋在他尚且十分单薄的胸膛里。

    让路易惊讶的是王弟菲利普居然没说些什么,要知道,也许是因为更多地待在王太后身边的缘故,菲利普十分看重礼仪,也不喜欢任何一个人,除了他自己和他们的母亲,与国王如此亲近——后来路易才知道,在他还在巴黎的时候,被迫待先回到凡尔赛的王弟正因为有着玛利的渡鸦,才能按捺住自己焦急的心情,耐心地等待下去。

    也就是说,我一直被你们偷窥着吗?

    于是两个人都因此受到了惩罚。

    ——————

    而就在王弟菲利普与小女巫玛利都愁眉苦脸地对着一套可观的大部头,咬着羽毛笔发呆的时候,国王期待已久的消息终于来了。

    巴黎重新回到了国王手里。

    加斯东公爵与他的女儿蒙庞西埃女公爵都被抓住了,吉斯公爵投降,但孔代亲王逃走了。

第五十八章 凡尔赛与巴黎(下)

    莫特马尔公爵对凡尔赛是陌生的,虽然他也有着一个显赫的爵位,但对于亨利四世与路易十三来说,莫特马尔并不是一个印象深刻的姓氏,他没有被邀请过到这里来,但他对凡尔赛还是有所耳闻的,对于这里的一切,他有些好奇,却不是那么惊讶,因为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凡尔赛原先的样子。

    相比起莫特马尔公爵,以拉略的心情就要复杂得多了,这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当然不会不熟悉凡尔赛,这里可是路易十三最喜欢的狩猎场所之一,因为有着国王的青睐,所以这里也要经常“清理”,免得达官显贵们受到惊扰——那时候,这里只有一栋小楼,边缘围绕着零星的农舍旅店,在这里的人们几乎全都仰仗着跟随着国王前来凡尔赛狩猎的贵族过活,并没有持续而又长久的工作,该怎么说呢,那时候的凡尔赛很像是一个剧院,国王来的时候,轰轰烈烈,好戏纷呈,等到国王走了——那些矫健的猎犬,那些漂亮的马匹,那些优雅的骑士与美丽的女士,就像是台上的布景那样,一下子就消失的干干净净,露出下面的破板烂砖,比起其他地方一贯的凄凉,更显得可笑悲惨。

    现在,从狩猎大道(也就是从巴黎到凡尔赛镇的道路)斜向行宫的道路已经修缮一新,足够四个骑士并肩而行的路面是一种以古罗马水泥为基础发展出来的新材料,表面布满了细小的石子,四轮马车的车轮根本无法在上面造成伤害,就连马匹的蹄铁也只能留下浅浅的白色痕迹,以拉略甚至伸手摸了一把,确定它们坚硬的就像是石头,以这种方式与材料修缮的道路必然所费不赀,而且需要耗费的人力也不容小觑,但以拉略迅速地想到了那些跟随着国王一路走到凡尔赛的流民们……虽然国王给了他们小麦与土豆的种苗,但就算是土豆,也要四个月后才能收获,人却不可能空着肚子等上一百二十天,国王曾经在巴黎修过礼拜堂,那么当然也可以在这里修缮道路。

    几乎就在下一刻,以拉略的猜测就被证实了,因为正有一些人修缮着一段狭窄的路径,说是狭窄,也足以让两名骑士相对通过,而且它正伸向一片荆棘林,如果以拉略没有记错的话,他还在那里处死过一个可悲的诺菲勒——他走过去的时候,那些工人发现了他,他们看到了以拉略的黑袍,就立刻肃然起敬,马上摘下了自己的帽子,放在胸前。

    “你们在做什么呢?”以拉略问道。

    “我们在修路呢,教士老爷。”为首的一个人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但它难道不是通往荆棘林的么?”

    “已经没有荆棘林了,”那人回答说:“我们设法烧掉了那里所有的荆棘,现在它已经是片土豆地了。”

    “哎呀,”以拉略喊到:“托上帝的福,你们是开始种地了么?”

    “何止呢,”那个工人,或许也是农民,得意地说:“土豆甚至已经收过一次了,现在国王的官员和我们说,我们可以接着种花生。”

    “花生么?”

    “也是一种新鲜东西呢,”那人说:“教士老爷,向圣母起誓,若不是国王也爱吃这玩意儿,我是绝对不会去种的,但他们都说,这种东西是天使交给圣方济各的,是一种很好的果子,可以吃,也可以用来榨油,就和生在地下的橄榄果子似的。”

    他这么说,让以拉略好奇了起来:“那是种什么样的果子呢?”他将手伸入钱袋里,然后拿出一个大埃居交给那个农民,他顿时高兴起来,“好吧,教士老爷,”他说:“这可不太容易,不过我确实留了一些不会发芽的种子在家里,”他将工具交给其他人,就飞也似地跑回家里——可能只在很近的地方,因为他几乎转眼之间就回来了,收紧的布袋里可能只有四五粒看上去既不好看,又不饱满的坚果,它看上去更像是结在树上的,但就那个农民所说,它和土豆那样,是生在地下的。

    而且那个人所说的所谓不会发芽的种子,大概也是在胡说八道,因为这些果实掰开来后里面的种子还是十分新鲜,生机勃勃,以拉略咬了一口,换来了几道不赞同的目光:“别这样,”以拉略说:“没听到这是国王也喜欢的果子吗?”

    “那位国王喜欢的东西还真多啊。”一个修士忍不住说。

    “那也要人们愿意相信他啊。”以拉略说,关于土豆的事情他们也听说并且调查了,毕竟这种果实曾经与魔鬼有瓜葛,但事实证明,它不但与魔鬼无关,还很好吃,只要有足够的油脂或是肉类搭配,它完全可以取代面包——当然,如果实在是什么都没有,只要加点盐,这种绵软且容易饱腹的东西在口味上也没什么可指责的,而且它收获的时间也确实要比小麦或是豆子更短。

    至于花生,这位国王甚至不再故弄玄虚,在凡尔赛的人几乎全都是他忠诚的子民,只要有他的敕令,人人都会依照他希望的那样去做。

    以拉略沿着那条路向前走——还没有修缮过的道路也不是那么差,至少之前的凡尔赛几乎全都是这样的道路——简单点说,就是人们的双脚在野草与荒土上多次踩踏后自然形成的小径,两侧依然蔓草丛生,荆棘处处。

    在越过一座低矮的丘陵后,众人眼前豁然开朗——一个人为的平原,焦黑的土地显示这里确实曾经遭到过焚烧,在耕地的边缘,紧靠着密林,是一排与道路一样表面灰白粗糙的小屋,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几块木板拼起来的,但有着很小的窗板与简陋的木门,等他们走近了,他们才发现这也的确是“板”,但不是模板,而是水泥板。

    说真的,这些屋子真是难看极了,矮小,阴暗,方方正正的简直就像是一个盒子,但这种屋子却是以拉略曾经期望过的那种——温暖,风雪无法侵入;干燥,雨水难以渗透;坚固,不用担心会有野兽闯入,也不必担心醒来的时候已经被火焰包围……他笑了笑,看到屋子里钻出了一些人,一些最卑微的,最低贱的,他们诚惶诚恐地低下头,与之前他们遇到的农民不同,他们连叫声教士老爷的勇气都没有。

    但以拉略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这就足够了。

    他转身离开,一路上,他看到了更多的人,有趣的是,他们简直可以说是泾渭分明,国王并没有粗率地将之前的流民与他从巴黎招募的贫民放在一起,他们的聚居地与工作都是不一样的,流民几乎全都被派去了开荒与种土豆,而巴黎的贫民们之中的大部分都在忙于修筑道路、行宫与他们自己的屋舍。

    等到以拉略来到行宫前的时候,他还看到一大群衣着精致,但看得出还有些胆怯的先生们正聚集在庭院里,他询问了一个火枪手,火枪手告诉他,这些都是随驾商人,他们是来觐见国王的。

    能够被允许觐见国王,对于这些普通的商人来说,无疑是件荣耀而又惶恐的事情,他们尽可能地配置了最得体的服饰,又贿赂了侍从与大臣,好请教他们如何才能在觐见国王的时候不至于太过失礼——虽然路易并不在意。

    这些商人被一一宣召进去,有些人或许出于紧张,或是出于恐惧,就连一句最简单的问好都说不出来,国王只能微笑一下,然后由侍从把他们带下去,之中最好的一个也是声音发颤,面色酡红,膝盖拼命地打抖,让国王不由得担心起他的健康来。

    路易想起了柯尔贝尔,这个年轻的商人第一次见到国王的时候还在为他守门,但等到国王召见,他就已经能够异常冷静地分析与猜测路易的意图了,一等路易话音落地,他几乎立刻就给出了他的提案,单就这点,他就不知道要比这些商人敏锐到什么地方去了——想到这里,国王几乎想要愉快滴跳个舞,毕竟柯尔贝尔可以说是他亲手拔擢的第一人,而他也没有辜负国王对他的期望。

    等到最后一个商人也被带了出去,路易才伸了一个懒腰,在邦唐无可奈何的眼神里,他向这位忠心耿耿的第一侍从䀹了䀹眼睛,“不会再有了,”他说:“你知道的,邦唐,我需要钱。”

    “您可以向主教先生或是王太后借啊,陛下。”邦唐说。

    “我已经欠了他们几十万里弗尔了,”路易说:“而且他们也未必能够承担得起后续的费用,邦唐。”

    “但您要做什么呢?”邦唐不解地问:“如果说您要安置这些流民,他们难道不已经在凡尔赛了吗?”

    国王笑了笑:“不够,不够,邦唐,完全不够。”

    这里有多少人呢?国王看向窗外,几千人,还是几万人,但法国有多少人?他是个贪婪的人,他希望,在他看到的地方,以及他无法看到的地方,都有他的子民,真正的,愿意用生命与荣誉来忠诚于他的子民。

    他既是巴黎的,也是法国的国王,或是……

    这个世界的。

第五十九章 摸治仪式与沃邦

    路易早在52年的时候就已经有十四岁,也就是人们普遍认可的成年年龄,但在赫泰勒的时候,王太后并不情愿在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地方为国王举行成年仪式,等到了巴黎,在咄咄逼人的孔代亲王与居心叵测的加斯东公爵之间,王太后更是失去了所有与之相关的兴趣——对她来说,巴黎人一半是叛逆,一半是暴徒,他们可没有资格见证这样重要的一场盛会,而且当时马扎然主教已经再次隐退到了布荣,虽然王太后也不怎么喜欢这个人,但也不得不承认,没有了主教,王室在巴黎简直就如同缺少了一条臂膀。

    绍姆贝格将军与蒂雷纳子爵在巴黎取得了胜利后,巴黎的人们——从高等法院的法官到最卑贱的平民,都来请求国王早日回到巴黎,但与他们的热切相比,路易的反应就要冷淡得多,就像是他对王弟菲利普所说的,他若是再回到巴黎,就绝对不会再允许自己被驱赶出去——另外,比起巴黎,凡尔赛也要更令他在意,他估算了一下时间,召来了拉里维埃尔院长,让他挑出一个合适的日子,无论是圣人,还是圣女,反正他要举行一场大弥撒,而后还要行一场特有的祝福仪式。

    说到这种祝福仪式,对于路易来说,也是有呀一定危险的,因为这种所谓的摸治仪式需要近距离接触淋巴结核病人。

    这个仪式的创始人正是法兰克王国的奠基人克洛维一世,他的一个臣子罹患了淋巴结核,当然,那时候的人们只将其称为之为白瘟,因为病人的脖子上会长出最大有鸡蛋那么大,最小也有豌豆大的肿疱,里面的脓液积蓄到一个程度的时候,就从溃烂的瘘洞里流出,模样可憎而且可怕,据说不管是医生,还是巫师,都没能将他治好。

    而就在一个之后的晚上,克洛维一世在梦里看见了天使,天使对他说,只要他用他神圣的手触摸一下病人,病人就能痊愈了,听了这样的话,克洛维一世就这么做了,没几天,这位大臣就奇迹般地康复了。

    不过就路易来看,这种传说很有可能出自于两个迫切的需要,一个就是克洛维一世,他之前不过只是几个法兰克部落的首领,486年才击败了罗马帝国在高卢的最后一任总督西格里乌斯,占据了整个北高卢并称自己为法兰克的国王,就像是每个罗马皇帝都会神化自己,他也同样需要脱离凡俗来保证这个尊贵的王位不受动摇;另一个就是教会,那时候大部分法兰克人,从国王开始,仍然信奉被视作异端的阿里乌教派,这点当然需要纠正,既然如此,一个又有利于王权,又利于教会的神迹的出现时再顺理成章不过的。

    克洛维一世就此昭告臣民们说,他将定期举行这样的摸治仪式,行使神权,让他的子民们得以沐浴圣恩,而他之后的国王,不但接过了他的权杖,也继承了他的“神圣能力”,到了11世纪,英国国王也声称自己也同样掌握了这个技能,大张旗鼓地摸治起包括但不限于淋巴结核的病人来,就连父亲被暴民们砍了头,自己也被驱逐出故土,居无定所的查理二世,也举办了多次这样的仪式,甚至还有人为了争夺一个居前的位置,相互踩踏而死。

    当然,路易对此并非毫无准备,维萨里御医按照国王的要求调配了麻痹药水(抑制咳嗽),提炼了纯度极高的酒,每个前来请求摸治的病人都要喝下药水,用酒擦拭脸和双手,这样就将传染的几率降到了最低,而且只要本人健康,淋巴结核也不是一种易感染的疾病……摸治仪式的当天凡尔赛来了近七八百个陌生人,他们来自四面八方,怀抱着热切的希望——国王在一个矗立在荒野里的十字架下等待着他们,虽然有人坚持这样的神圣仪式应该在教堂里举行,但凡尔赛的小礼拜堂可容纳不下那么多让人,也有人说应该将仪式迁移到巴黎的圣母大教堂里去,但被国王拒绝了——他之所以选择这里,正是因为风和新鲜的空气能够带走大部分病菌。

    举行仪式的时候,病人们一个一个地走到国王的面前跪下,路易用手指轻轻碰触他们的额头,双颊,然后从拉里维埃尔院长手里取过一根吊挂着金路易的白色丝带,挂在病人的脖子上,整个摸治过程即告结束。

    路易曾经好奇过这样的摸治竟然也能治愈病人——确实,在他看到的记录与教士们的话语中,国王确实有这样的能力,但他也再三请玛利与维萨里做了测试,他并不是一个巫师,不,应该说,只要是国王,就不能够是巫师。

    要说以前王室中有没有出现过巫师,有,就像是维萨里的父亲那样,但这样的成员很快就会被“夭折”或是发生“意外“,不仅仅是教会、或是里世界与表世界,还有一个身为巫师的国王必然会对王权产生的威胁——就像是吸血鬼的秘隐同盟也相当一致地避开与王室太过接近的人——免得如今还能勉强维持着的平衡就会被彻底地破坏,巫师与吸血鬼都有自己的野心,但他们也不会想要见到一个支离破碎,混乱不堪的地狱。

    现在这么看,路易心想,可能是因为淋巴结核病人中本来就有一部分人可能自愈——尤其是能够得到消息,并且赶到这里的人几乎不可能是贫苦的农民或是工匠,他们原本就有着一个健康,并且具备抵抗力的身体,然后就是类似于“安慰剂”的作用——在宗教势力仍然占据着人们的精神世界的时候,这样的神迹绝对能够让一个人变得充满希望,最后就是国王挂在他们脖子上的那枚金路易,或许有一些不幸的人确实手头拮据,那么价值二十个里弗尔的金路易也能让他度过一段不错的日子,有很多人,只要得到一点喘息的机会,就能重新振作起来。

    退一万步来说,病情恶化或是索性去见上帝的那些人,他,还有他的亲眷,难道还能抱怨天主或是国王不成?

    摸治仪式就这样在国王不断地腹诽中耗去了整整一天,路易手臂酸胀,口舌发涩,还舍出去了一千多个金路易——一些平民可能只是为了这个金路易而来的,但这也不是没有回报的,他们会将路易的名字带到每个地方,让更多的法国人知道他们已经有了一个神圣而又仁慈的国王,不是说笑,一般来说,巴黎之外,就不太有人会关心他们的国王是谁,甚至于他们的领主是谁——反正只要别加他们的税就行。

    在完成了这项工作后,路易才开始准备回到巴黎,王太后摩拳擦掌,决定要召开一个无比盛大的宴会来庆祝路易的成年,路易也提醒她说,菲利普的“吊裤仪式”要先举行,这样菲利普才好以安茹公爵的身份跟随在他身边,这让王太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同意了。

    路易刚回到他的寝室,王弟菲利普立刻就出现在房门外,在得到许可后,他喜不自胜地走向国王,向他深深地屈膝。

    “我是来感谢您的,陛下。”菲利普说:“我期待这天已经很久了。”

    “我知道,”路易温和地说:“我要说我也是。”虽然懂得王太后与马扎然主教的用意,但五六岁的时候就算了,等到十一二岁的时候——感谢路易精心的投喂,以及坚持在菲利普的课程里加入击剑、投掷与骑马,菲利普现在已经有五法尺,相当于一点五米的身高,面部轮廓也不如以前圆润可亲,总之,十二岁的菲利普已经不再那么适合穿裙子了,而且两年后,也就是他到了路易如今的年纪,他还会进入变声期……如果那时候他还要穿裙子,那对于很多人来说都会是一种折磨。

    菲利普按了按自己的蕾丝小睡帽,正如他所说,他并不是很讨厌女装,但他也很清楚,自己是安茹公爵,不是安茹公主,虽然在骑马与武技的课程上,教师们几乎从不曾给予他任何善意的反馈,但菲利普认为自己在这两门课程上的天赋并不逊色于女红与抄写,他也不蠢,路易身边没有太多可信或是可用的人——尤其是元帅与将军,他也是知道的,不然他的兄长不会就这样轻易地饶恕他们曾经的敌人,蒂雷纳子爵。

    在十二岁,十四岁或是十六岁就进入军队的人并不少,绍姆贝格将军如此,蒂雷纳子爵如此,孔代亲王如此,那么安茹公爵当然也应如此,只是菲利普也知道他还需要等待时机,或说兄长对他的信任——王弟告诫自己不能操之过急——路易对他已经相当宽容了,尤其不是对一个兄长,而是对一个国王而言。

    “一个金路易,换你现在在想什么。”国王说。

    “我在想我应当如何回报您。”菲利普说,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帮助国王卸下沉重的外套,这是作为王弟的职责和权力。

    “忠诚。”路易不假思索地说:“还有爱,这就足够了。”

    “您会看到的,”菲利普将外套交给一边的藏衣总管:“我会挖出我的心,放在盘子里奉献给您。”

    “让你的心好好地留在你的胸膛里吧,菲利普,”路易更加温和地说:“只要别伤我的心就成。”

    安茹公爵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邦唐突然出现了,作为国王的第一侍从,寝宫主管,他一向谨慎小心,可不会这样没有眼色地介入国王与安茹公爵之间,他既然这么做了,就代表一定有紧要的事情需要回禀。

    “塞巴斯蒂安.勒.普雷特尔.德.沃邦先生请求觐见。”

    这是个陌生的名字,但菲利普马上对国王说,他累了,请国王免去他今天的工作,在得到允许后,公爵快速地离开了国王的寝室。

    “令我意外,”国王点了点头,邦唐帮着他将才卸下的外套穿了上去,“带他来——我在内室里见他。”

    邦唐鞠躬离去,国王这才从容地在侍从的引导下走向了内室,内室属于国王私人小套房的一部分,就在寝室的外面,但出于路易的需求与喜好,这里四面墙壁都是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还有一个隐藏的暗门,里面藏着一些教士们看到了会大惊失色的粗劣印刷品,在黑色铅条镶嵌的玻璃窗前,是一张深褐色的胡桃木书桌,书桌后有一把椅子,前方有两把,椅子的靠背与坐垫都按照国王的要求用马尾毛或是丝棉填充,覆盖以华美的提花丝绒。

    月光正从窗外照入室内,但等到仆人们将蜡烛点起,薄薄的银纱就在更明亮的光线中消失了。

    但等到太阳升起,烛光又会黯然失色。

    这就是塞巴斯蒂安,这个曾在红孩子集市上自告奋勇地为国王与他的士兵们引路的年轻人在踏入房间的那一刻想到的。

第六十章 国王的婚事第一次被提起

    塞巴斯蒂安的觐见异常短暂,倒不是国王不愿意与这位他看重的年轻人多交谈,而是因为此时的沃邦背负着沉重的伤势——他从孔代身边离开的时候,惊动了前来迎接他们的西班牙人,孔代亲王身边的一位伯爵坚持要处死这个叛徒,而另一个伯爵则认为应该宽恕他——这位年轻人倒是英勇无畏,他可以说是严厉地指责了孔代亲王,因为此时西班牙人与法国人正是仇敌。

    最后做出决定的还是孔代亲王,他释放了赛巴蒂斯安,他说他并不愿意看着这么一个好小伙子去死,而且他也知道他的军队里有许多倾向于国王的人,但只要他们还愿意忠诚于他,他就愿意宽仁相待,但在赛巴蒂斯安离开之前,那位坚持要处死他的伯爵提起要与他决斗,在决斗中塞巴斯蒂安被利剑贯穿了肩膀,几乎死去。

    “那么您又是怎么穿过了五十法里,来到凡尔赛的呢?”国王问。

    “这就要感谢那位可敬的先生了。”塞巴斯蒂安说,虽然受了伤,但他的声音还是十分响亮,比一个健康的人还有精神,“他做了我的助手,在我倒下后他同时迎战两个凶猛的敌人,并且赢了,之后他让医生给我包裹了伤口,还给了我一匹马,”说到这里,他向国王鞠了一个躬,“还要感谢您在一路上竖立的王太后十字架,只要我在下面休息,就没人敢偷走或是抢走我的马,甚至还有人愿意赏给我一点吃的呢。”

    “说起来,他们的情况还不错喽。”国王敏锐地说。

    “是的,”塞巴斯蒂安说:“城镇和村庄里都有了人,许多地方都种了土豆,陛下,就连丘陵和沼泽都有。”

    “唉,你竟然能够辨别出土豆么?”

    “说来很不好意思,”塞巴斯蒂安说:“陛下,我归心似箭,虽然那位伯爵给了我一个装满了埃居的袋子,但我几乎没有动过里面的钱。”

    “这不怪你,”国王说:“您的决定是对的,先生,我很高兴看到您,您的归来要比一个军团都更令我欢喜,请告诉我,您是愿意为我效力的。”

    “当然,陛下,毫无疑问。”

    “那么你就是我的……对啦,上次您和我说,您到巴黎来,是要从孔代亲王这里接过‘骑兵军官’这个职位的,那么我应该称您为……”

    “亲王殿下给了我掌旗军官的职位。”塞巴斯蒂安说,虽然那时候他感觉到这并不是孔代亲王一开始的打算,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不太喜欢这个曾经被他看中的年轻人了——因为在塞巴斯蒂安的心中,国王的分量显然要比他重得多。

    “那么我们应该称您为少尉,”国王亲密地呼唤着来人的名字:“塞巴斯蒂安,但我认为,这样的职位与您并不相称,我觉得您应该能够担负起更重的责任,”路易停顿了一下,因为他正在忙碌的就是这件事情:“我这里还有一个近卫兵连队代理队长的职位,如果您愿意……”

    “不胜荣幸!”塞巴斯蒂安喊道,他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向国王深深地鞠躬,眼睛闪闪发亮,面颊绯红,完全看不出刚到凡尔赛的时候奄奄一息的鬼样子。

    就算是国王,也不免被他逗笑了,他举起手免得他的代理队长因为过度兴奋而昏厥过去,温和地告诉他说,他应该早日去休息,好好听从医生的话——因为他们很快就要动身返回巴黎了,虽然凡尔赛距离巴黎很近,但也没有近到可以让一个重病的人随意搬动的地步。

    塞巴斯蒂安.沃邦立即听从了国王的命令,能够获得这个职位完全是意料之外——不管怎么说,他终究曾经在孔代亲王的军团里,是他的士兵,虽然他决定回到国王麾下,但要说被人怀疑、诘问或是遇到更糟糕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他甚至考虑过自己也许会被剥夺军官的资格,成为一个士兵或是被囚禁,却没想到,他不仅获得了国王的青睐与信任,还成为了近卫军团的代理队长,这是什么概念呢?除了从少尉被拔擢到上尉之外,近卫军团的队长即便原先出身平平,也能够在获得这个职位后在宫廷里被默认为有伯爵的身份,即便不加正式册封,他一样可以被称以及自称为伯爵先生。

    而且就国王的态度,只要塞巴斯蒂安没有犯下什么愚蠢的错误,一个爵位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对了。”就在塞巴斯蒂安将要走出房间的时候,国王问:“那个坚持要处死你的人是谁呢?”

    “坚持要处死我的是科利尼伯爵。”

    “啊,”国王说:“我知道这个姓氏,他曾经为三位法国国王效力(弗朗索瓦一世,亨利二世与查理九世),那么他就是那个科利尼伯爵,一个胡格诺派教徒。”

    “正是如此。”塞巴斯蒂安说。

    “那么坚持要饶恕你的人是谁呢?”

    “他是布特韦尔伯爵。”

    “我也知道这个人,”国王说:“又是孔代亲王的兄弟(他被孔代亲王的母亲收养),又是孔代亲王的朋友。”

    “是个好人,陛下,哪怕他不曾救过我,我也要这么说。”

    “我会记得的。”路易说,等塞巴斯蒂安.沃邦离开后,他打开一本只有一掌见方的小羊皮册,翻到空白的地方,记下了两个名字。

    ———————

    正如国王所说,他们在五天后就动了身,然后在卢浮宫举行了王弟的“吊裤仪式”,菲利普终于得以换上长裤,然后在国王的成年仪式上,他被允许为国王捧着冕袍的后襟,又在晚餐的时候为国王奉酒。于是人人都知道,国王身边第一人的位置,无论是从礼仪上,还是从国王的私人情感上,都属于王弟殿下。

    这样的情况,可能要一直持续到国王娶妻,当然,这也是马扎然主教与王太后安妮最关心的事情,国王也做好了准备,只是第一个人选着实令他惊讶。

    “瑞典女王?”路易喊道。

    “哎呀,”马扎然主教说:“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么?而且您应该说‘国王’,因为她是以国王而不是女王的名义登基的。”

    “这并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事情吧,主教先生,如果我没记错,她是26年生的。”

    “没错,陛下,没错,您有个好记性。”

    “我是38年的,主教先生,她大我十二岁!”

    “一个多么成熟的美人啊!”马扎然主教娴熟地说道:“就像是一颗鲜红的苹果,溢满了汁水与芳香。”

    “但一个国王是不可能嫁给我的。”路易又是好笑,又是气恼地说。

    “这个您不用担心,事实上,瑞典国内的大部分都有意让她的表兄卡尔继承王位,而她呢,她要在上帝夺走她对于王国的权力与义务前就高尚而又从容地舍弃这份沉重的责任。”

    “我记得她还是一个新教徒。”

    “她正有意皈依天主教,耶稣会的教士们已经确定了她确实有这个诚意。”

    “我还是觉得不太可能。”路易说。

    “没关系,”马扎然主教说:“我们还有许多人选。”

    ——————

    抛下这个让他啼笑皆非的王后人选,路易在抵达巴黎,完成了他的成年仪式与王弟的吊裤仪式后就开始再一次地忙碌了起来,他暂时还无法接触到重要的政务,但有些事情,是王太后安妮或是马扎然主教也无法代替他完成的,譬如说对高等法院的法官们,孔蒂亲王,隆格维尔公爵,以及加斯东公爵等人的审判与惩罚。

    国王首先要做的是将蓬图瓦兹与巴黎两处的高等法院合二为一,他可受够了在战争期间这两个背道而驰的律法象征与权威以一种孩子互相丢掷泥巴的方式相互判决对方有罪了,然后他处置了一批法官——反对王室的,悖逆国王的,悬赏马扎然主教的(对,没错,在战争期间,高等法院的法官们煞有其事地拿出了一笔总价值在十五万里弗尔的赏金告示,在巴黎到处张贴——割下红衣主教的鼻子可得赏金一万里弗尔,割下耳朵可得五千里弗尔,挖出一只眼睛可得三万里弗尔,还有男人的特征——价值五万里弗尔),说真的,这种告示不但根本没能起到威慑敌人的作用,还让他们成为了平民百姓的笑料,国王觉得,他或许可以忍受残暴,宽容疯狂,但唯独愚蠢,他万万无法接受。

    至于那十四名遵照国王的旨意迁往蓬图瓦兹的法官,他们每人都得到了一万里弗尔的年金,还有一处就在高等法院附近的住宅,这让他们对国王更加地感激不尽了,尤其是相比起那些已经被投入监牢,想来结果不会太美妙的曾经的同僚。

    隆格维尔公爵在孔代亲王彻底失败之前就不幸或说是幸运地去世了,一个修士为他做了临终圣事,据说他在最后的时刻懊悔起自己的作为,并且向国王与王太后忏悔了自己的罪过,国王就此宽恕了他,至于隆格维尔公爵夫人,她被驱逐出巴黎,没有国王的允许,她不能再回到宫廷里,在此时,这可以说是一个相当严厉的惩罚。

    奥尔良公爵加斯东,被国王流放到了布卢瓦,而他的女儿,也就是蒙庞西埃女公爵,她也得到了与隆格维尔公爵夫人相同的待遇,也就是被驱逐出宫廷,哪怕她数次求见,但已经被寒透了心的王太后始终没有动摇过,国王更是毫不在意,后来他听说蒙庞西埃女公爵去了布卢瓦,想要求得父亲的谅解,但在与孔代亲王的战斗中,女儿的背叛让原本就不怎么喜欢这个孩子的加斯东公爵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堪称无情地拒绝了蒙庞西埃女公爵。

    最后路易得到的消息是女公爵去了勃艮第的圣法戈尔,在那里有属于蒙庞西埃家族的一个城堡,为了修缮这座城堡,女公爵用掉了近二十万里弗尔,这个数字实在是令人心动,就连马扎然主教也说,若不是她有些时候蠢得可怕,他或许也会促成国王与她的婚姻的。

    路易:……

    有时候他也很好奇这位主教先生的底线究竟在什么地方……地狱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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