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路易只看到一个侍卫装扮的人向自己鞠了一躬,但他可没法看到那么远的人,虽然对方也未必看得见,但年少的国王也还是向他微微点头,表示感谢。
“您在看什么?”玛利喊到:“陛下,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玩?”
今天孩子们几乎都留在这个最大的房间里,这里阳光充足,通风良好,正适合他们游戏玩耍,虽然路易还是最喜欢看书,但偶尔王太后南妮还是会把他赶出书房,让他去做做游戏,打打纸牌什么的。要是还在圣日耳曼昂莱,路易至少可以去骑马,狩猎,但在巴黎,他却只有待在房间或是那个小小的庭院了,看着喷泉发呆。
他名为法国的国王,但和囚犯也差不多了,有时候路易真希望自己真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能够不顾不管地哭闹一番。
“快来!”再次催促的是玛利,而在一边不断地喊着“太无礼了”的是王弟菲利普。玛利可能是路易见到过的最大胆的女孩,甚至可以说所有的孩子中最勇敢的,不仅仅是因为她面对狼人也能面不改色,并且给予犀利的还击,还因为她很显然地蔑视所有权威,从她的舅舅马扎然红衣主教先生,到国王路易,还有王弟菲利普,也只有她敢把路易当作一个普通人,对他大喊大叫,无所顾忌。
菲利普还因为这个和她打过一架,但很抱歉,虽然他们年龄相近,但在发育上,女孩总是比男孩更快一步,所以这次被打的就变成了菲利普,为了这个路易不得不让出整整一周的床铺分享权,为此他特意和菲利普长谈了一次他纵容玛利,有很多原因,除了玛利是马扎然主教的外甥女之外,就是玛利曾经救过他与王太后安妮,也是菲利普母亲的性命,所以菲利普应该对她怀有感激之心。
至于玛利欠缺的教育……路易坏心地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菲利普,于是菲利普就认真地担当起了玛利的礼仪老师,虽然玛利并不感冒,但至少他们没有再动过手。
“安静,”路易无可奈何地走了过去:“安静,玛利,整个房间都是你的声音,这可不是一个淑女应有的行为。”
“我本来就不是一个淑女。”玛利说:“我是一个女巫。”
“唉,可别再说这种可怕的话了。”亨利埃塔在一边说,她并不知道玛利真的是个女巫,但她的年龄注定了还不能知道宫廷与巫师之间的真正关系,她所知道的巫师与女巫全都来自于女仆们耸人听闻的传言。“女巫都是要被烧死的。”
“那也不会是我,”玛利耸肩:“我会成为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女巫,就像是薇薇安。”
“薇薇安是谁?”路易问道。
“梅林的弟子,也可以说是他的爱人,据说梅林将所有的法术都教给了她,”玛利说:“最后梅林也死在了她的法术之下。”
“梅林难道真的存在吗?”路易说:“我一直以为他是个传说中的人物。”
“也许吧,”玛利漫不经心地说:“这并不重要我说,我们能开始了吗?”
他们玩的是四人纸牌,这时候的纸牌已经做的非常精美并且普及,但对于亨利埃塔来说,它还有点陌生,因为对于英格兰的清教徒来说,它们就像魔鬼那样只会带来堕落,而教会对它的观感也不是那么好,1397年的时候巴黎大教堂的主教禁止人们在工作日玩骰子和纸牌,到了1541年的时候,巴黎议会也禁止巴黎东城区以及郊区的家庭玩骰子与纸牌,主要是因为担心他们赌博或是不去工作。
但对于宫廷里的人来说,没有比这更能用来消遣的了,而且他们更喜欢用骰子与纸牌赌博。
自从王室回到巴黎,之前的窘迫境况就不复存在了,虽然被巴黎的高等法院收缴的王室财产还未完全退回,但殿下与陛下的赌资已经全都变成了埃居(银币)与少量的金路易,它们从皮袋里被倾倒在地毯上,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动人的光芒,侍女与侍从的眼睛几乎无法从上面转开,只有亨利埃塔身边的一个小侍女始终将注意力集中在英格兰的公主身上。
今天亨利埃塔的手气还是很差,虽然现在已经有了王太后安妮与国王路易的补贴,但她一想起之前的事情,还是忍不住会手脚发颤,哪怕知道路易会在赌局结束后以馈赠的方式返还更多的钱,她还是会在每一次输掉的时候感到难过“还是你来吧,”她对自己的侍女说,“露易丝,或许你的运气会更好一些。”
国王并不反对,于是亨利埃塔与侍女调换了位置,因为他们都是席地而坐,倒也省去了一番礼仪上的麻烦露易丝是个容易羞怯的孩子,向国王、王弟行礼之后就再也没能抬起头来,倒是她的手气,不,应该说机敏远超过人们对她的印象,当日光西斜的时候,她身前的埃居竟然堆起了一小堆,里面还夹杂着一两块金路易。
亨利埃塔高兴极了,她虽然有些疲倦,但还是亲吻了露易丝,并且抓起一枚金路易塞到露易丝手里作为赏赐。
“晚餐有什么?”同样感到疲惫的王弟菲利普问道。
“今天是斋日。”路易说:“我们吃鱼。”按理说,一个国王不应该对食谱了如指掌,但这时候路易还不被允许接触政务,总是看书也会无聊,纸牌赌博说实话并不是他的心头好,所以,为了拯救他还有别人的味蕾,厨房就成为了他的第一个战场要说服那些顽固的厨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几百年了,他们仍然坚持果子必须煮过,鱼必须烤,肉必须炖,还有不放上成锅的奶油,或是几磅的干酪,又或是大把的香料那就不算是一道菜……
大概没人能想到在穿成一个国王后首先面对的敌人竟然是厨子……但他真的不想再吃所谓的奶油炖一切了……
幸好,在数次艰辛的战役之后,他终于可以吃到心爱的水煮鱼了。主教先生与王太后也喜欢,不过他们总是浅尝辄止,因为在这个时候,辣椒还被视作“令人兴奋之物”,马扎然是发誓守贞的教士,而王太后是个孀妇,这道菜对他们来说都有些不得体。
但这道菜还没上来的时候,一个侍女突然匆匆忙忙地来到门前,她和侍卫说了几句话,侍卫又和总管邦唐说了几句话,邦唐又和王太后的侍女说了几句话,王太后的侍女与王太后说了几句话……总之路易看着这句话被传了好几个人才传到自己这里,原来有人说,有一位布雷兰先生突然冲入黎塞留邸,虽然他穿着侍卫的衣服,但仔细盘查后发现并没有这个人,他们正准备把他驱逐出去的时候,那位布雷兰先生声称是国王雇佣了他。
第十七章
布雷兰先生离开黎塞留邸的时候还是一个衣着整齐光鲜的体面人,回来的时候却狼狈不堪,靴子不知去向,袖子形单影只,外套上的纽扣成了孤儿,衣襟与衬衫的领口上全是血迹与泥土。
本来他不会被允许觐见国王,但路易只是在窗口站了站,就吩咐邦唐把他带上来,因为他认出那位先生正是在街角转弯处向他行礼的人。
邦唐带着几个仆人为布雷兰先生擦洗了脸和手,给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才把他带到国王面前。
“啊,是你,”国王说,“我看到您在街角向我行礼,这位先生,您说我雇佣了您,但我好像不记得有这件事情啊。”
布雷兰一开始还有些忐忑不安,但见路易这样亲切,他也平静了许多:“恕我无礼,陛下,”他说:“是我记错了,我不是您雇佣的,而是您的亲眷,英格兰的康沃尔公爵雇佣的,他有几个亲信留在爱尔兰,叫我给他带信过来。”
“那么您是已经完成了这份工作呢,还是没有?”
“已经完成了,陛下,”克雷兰说:“但陛下,我在距离您们不远的地方遇到了可怕的事情,不得不逃回来,寻求您的庇护。”
“这里是巴黎。”路易说:“是我的领地,这位先生,如果您确实是康沃尔公爵的忠心下属,我倒是愿意给您一些帮助的,但我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吗?”
克雷兰看了看周围,路易点点头,于是邦唐和一些仆人都退了下去,但还有六名可靠的火枪手与玛利没有离开。
“我遇见了吸血鬼,陛下。”布雷兰说。
说起来布雷兰也挺不走运的,作为狼人,他奔跑的速度远超过最好的塞拉法兰西马,所以他在陆地上从来不依靠马匹今天他准备先徒步走出巴黎,然后在森林里脱掉衣服,变成狼人,赶回港口,谁知道原先还算通畅的道路却被一辆熊熊燃烧的马车挡住了,一些国王的反对者们正在那里歇斯底里地喊叫着近似于亵渎的话,他不愿去和那些毫无理智的暴民们冲突,就转身走向一条阴暗的街巷。
而就在这条不见天日的街巷里,一个戴着宽檐帽的男人正在与一位“名姝”亲密地依偎在一起,狭窄的巷道被他们纠缠得紧紧的身躯占据了三分之二,布雷兰犹豫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决定重新换一条路。
“这位先生,”没想到那位几乎被宽檐帽遮住了整张面孔的男人率先说道:“您是要经过这儿吗?”他和气地说:“哎呀,这就是我们的不是了,但愿您能宽恕我们,爱情到来时总是会令人盲目,不过我们现在已经睁开眼睛了,请吧请吧,我们给您让开位置,别耽误了您的时间。”
布雷兰确实不想耽误更多的时间了,他要尽快赶回苏格兰,免得那些长老会的成员又开始在康沃尔公爵与护国公之间摇摆不定,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如果动作够快,他还能赶上去往英格兰的最后一艘船,于是他向对方点了点头,表示了自己的谢意,就提步走了过去。
这种小巷子只有比街道上更肮脏,除了粪便之外,这里还有许多老鼠,以及猫狗的尸体,不知道是谁把海鱼的内脏也扔在了这儿,散发出的味儿令人作呕。
布雷兰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狼人敏锐的嗅觉让他的头都快裂开了,他侧着身体,从那对男女身边走过,而就在他们错身而过的时候,布雷兰碰到了那个女人垂在身边的手冰冷而又僵硬的手,没有一丝生机。
狼人愕然地转过头去,一张畸形的面孔在他的视野里迅速地扩大,裂开的嘴唇里伸出了尖锐的獠牙。
一个胆大妄为到白昼时分就敢出来觅食的吸血鬼,这个念头在布雷兰的脑海中一掠而过,小巷的腥臭气味麻痹了他对血腥味儿的感知,但对于那个吸血鬼来说,他的真实身份大概早就暴露无遗了。
他们立刻扭打在了一起,吸血鬼的力量原本不如狼人,但布雷兰不敢在巴黎街区直接变身成狼人,这让他处于劣势。
这时候,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一个女孩走进巷子,她发现了死去的女人,立刻大叫起来,更多的人赶来了,而吸血鬼那张扭曲到如同无毛蝙蝠的脸绝不会让人误认为他是个人类,吸血鬼顿时心慌意乱,想要逃走,却被布雷兰抓住机会直接拖推到了阳光下,他立刻燃烧了起来,在哀嚎中化作了灰烬。
问题是,这个时候,布雷兰最不愿意见到的教士与宗教裁判所的苦修士们赶到了,裁判所有仅属于他们的军队,这些士兵将布雷兰所在的街区封锁了起来,就连屋顶上也安排了人,然后他们就开始一个个地审查街区里的人。
这是教会与裁判所的常规操作,一旦某个地方出现了吸血鬼或是狼人,所在地区必然要经过数次如同篦梳般的清理,而这样的清理也确实颇有成效当他看到教士们在士兵的保护下检查每个人的手指时,布雷兰就知道大事不妙了……虽然这里只出现了吸血鬼,但教会们也没免了狼人的嫌疑。
各个国家与地区的狼人固然都有着各自的特征,但有一点他们是共通的,那就是每个狼人的中指与无名指是一样长的,虽然在平时的时候,很难有人注意到这点,但教士们只要让接受检查的人并拢手指,就可以立即察觉出其中的端倪。
布雷兰在人群外的犹疑早就落入了几个警惕的苦修士眼里,他一转身离开,他们就追了上来。
“现在他们也许正在门外徘徊呢。”布雷兰说。
“你伸出你的手来。”路易说,布雷兰只得在火枪手们的虎视眈眈下伸出手,让国王看清楚他的手,他的手确实如他所说,中指与无名指是一样长的。
“你说错了,布雷兰先生。”国王说:“教会与裁判所的动作是很迅速的,他们现在应该正在请求觐见马扎然主教或是我。”
他看向玛利:“玛利,我现在对你有个要求,不知道你是否能够做到。”
国王迅速地提出了他的建议,玛利马上跑回房间,拿来了一瓶药剂。
“现在把它喝下去吧。”路易说:“若是您愿意相信我。”
“我当然是愿意相信您的。”布雷兰说,他也已经观察了路易好几天,要他说,这位年少的法国国王并不是那种人们常见的品德败坏之人,他即便不愿意庇护布雷兰,也不会用谎言来欺骗他。
狼人说完,就将一整瓶药水喝了下去。
几分钟后,马扎然主教就带着两位黑衣教士与两名苦修士来到国王面前,请求国王允许他们在这里搜捕一个危险的狼人。
路易表示同意,但:“别惊扰了我的母亲,还有我的王弟,以及我的客人。”
教士之一立刻表示他们只会看一看,念诵几句经文,撒上一点圣水,不但不会惊扰到王太后与安茹公爵,还有英格兰的客人们,还能让他们得福受恩的。
“那样真是再好也不过,”国王说:“也许您们还能和我们一起进晚餐呢。”
教士甚至有些受宠若惊了,他感谢了国王的盛情邀请,虽然他与同僚们大概暂时没法儿从繁重的工作中脱身,但他必须赞美国王那颗虔诚而又宽仁的心,要他说,哪怕不是一个国王,而只是一位伯爵,一位将军,不得不中断用餐,只因为庭院里跑进了一个疑似狼人的人,他们就算不会生气,也一定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给他们瞧呢。
既然如此,教士与苦修士们也不能太过张扬,他们快速地走过了每个房间,就连王太后的寝室也没能幸免毕竟他们是为了避免王室成员遇到致命的危险不得已而为之的,但让他们失望的是,狼人似乎确实不在这里。
在查看寝宫总管邦唐的房间时,一个苦修士看见了一头巨狼,不由得喊叫了起来,但那头巨狼动也不动,很显然已经死了,邦唐告诉他们说,这是孔代亲王敬献给国王陛下的人狼皮,放在御座脚下已经很多天了,但因为前一阵子吓到了一位侍女,所以国王就吩咐他把它收起来,做成标本,以后放在他的狩猎厅里。
教士们查看了这头巨狼,它的皮毛虽然还保持着原先的丰润与厚重,但眼睛黯淡无光,肌体僵硬,看起来像是死了很有一些时候,而孔代亲王拥有一张人狼皮的事情,裁判所里也确实有登记,他们嘱咐了邦唐几句就准备离开。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位教士突然停下了脚步:“蒙主圣恩,”他微笑着说:“我们可不该忘了这个。”他提出圣水,在邦唐身上撒了几滴,又在巨狼微微张开的口中洒了几滴,圣水一落到那张狰狞的嘴里,就立即腾起了一阵烟雾,教士们盯着那只巨狼,它既没有反射性地闭上嘴巴,也没有肌肉抽动或是皮毛收紧它的确是死了,他们才真的走开了。
一直到了第二天的中午,女巫的假死药水才失去了作用,布雷兰倒在地上,恢复成人形,大口地喘息着,他的舌头血肉模糊,幸而那只是几滴圣水,他很快就会痊愈。
他在黎塞留邸藏了好几天,直到裁判所的修士们认为那只疑似狼人可能已经逃出了巴黎,他才乘着夜色离去,但这段时间的逗留也不是没有收获的,至少康沃尔公爵已经得到了法国国王路易的支持,虽然荷兰与西班牙都与叛贼克伦威尔达成了某种协议,但至少他还能得到一个有力的支持者。
第十八章
克雷兰离开了,连接着好几个月都毫无音讯,康沃尔公爵逐渐从平静变得焦躁,而且比起路易,他的自由更少,几乎不能离开房间,那些英格兰的衣服也都被收了起来,换成了法兰西的服饰免得有法国人认出了他的身份,进而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英国与法国一向就是政治与宗教上的对手,近几十年,它们又在经济上相互擎肘两国都可以说依靠商业充盈国库,以保护自己国内的农业与工业在印度,他们为棉花与纺织品彼此争斗;在大西洋北部,鱼类成了他们炫耀战绩的资本;而在北美洲,野兽的皮毛又成为了他们斤斤计较的对象;在非洲西部,他们尽可能地掠夺最多的奴隶,然后把他们送到两国分布于西印度群岛的甘蔗种植园干活。
这样的争斗白热化到了怎样的一个程度呢,简单点来说吧,在加勒比海上有个小岛,长度约在7法里,宽度只有2法里,而就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岛屿上,英国人与法国人为了争夺它的所有权,已经爆发了三次以上的战斗。
康沃尔公爵若不是走投无路了,是绝对不愿群敌环绕的巴黎来的,即便有路易愿意做他的保证,他也担心会不会有人在晚上爬进房间割断他的喉咙。
布雷兰在离开前遇到的事情更是令他忧心,他有意召唤英格兰宫廷中的巫师,却因为巴黎现在到处都是苦修士与教士而作罢路易可以大胆地庇护布雷兰,他却不能,毕竟自从亨利八世叛离教会,自立圣公会,同时将教权与王权握在手里之后,英国国王在教会眼里就是一群该死的异教徒若不是为了对抗那些黑暗势力,就连宗教裁判所也会在亨利八世的宗教改革后完全地撤离大不列颠岛。
为了安定这位可怜的未来国王的心,路易时常邀请他跳舞、打牌与享受美食。除了跳舞,康沃尔公爵确实在打牌与享用美食上找到了不少乐趣,因为在打牌的时候路易总是会输给他也就是他们之前的约定,路易总共输了大约四千个金路易给康沃尔公爵,足够他回到英格兰一路上的所有支出。至于享受美食,康沃尔公爵尽管每日愁眉苦脸却还是圆润起来的面颊说明了一切要他说,这位年少的法国国王至少犯下了两桩罪过,但谁管他呢,在这里他品尝到了许多之前从未见过与听过的东西,就连他所熟悉的那些,也因为材料新鲜,配料精致而呈现出不同的面目来。
而且他可以感觉得出,路易对他的态度完全出自于本心,而非矫饰或是伪装,他深感对方的好意,只恨自己暂时无法偿还。
值得庆幸的是,在严冬笼罩港口之前,布雷兰终于回到了康沃尔公爵身边,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那些苏格兰长老会成员与一部分英格兰贵族愿意支持查理,拥护他回国登基即位,这让康沃尔公爵终于恢复到原先那种又乐观又开朗的模样,在牌桌上,他甚至和路易开起了玩笑,“陛下,”他说:“对于您的慷慨援手,我当然是感激不尽的,但若是拿金钱来偿还,简直有辱与我们的深情厚意,这样吧,不妨您与我说说,您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吗?只要我能够做的,我一定尽力为您达成。”
“这样,”路易也以开玩笑的口吻说:“我可能需要一个港口,最好能够与巴黎近一些的和与您近一些的,这样我可以随时乘着船去看您,您也随时可以乘着船来看我。”
“如果这就是您所想要的。”康沃尔公爵大方地说:“好吧,我发誓,我会十倍地偿还欠您的债。”
宫廷里没有秘密,王太后安妮与马扎然主教时候虽然都有所听闻,但都只是一笑而已,毕竟一个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而另一个却是流亡在外的王储,他们的命运都是不可测的,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戏言有多少可能变成现实。
康沃尔公爵在最冷的那天离开,离开的时候他终于脱下了法兰西人的衣服,换上了英格兰人的衣服,路易赠给他的河狸皮斗篷被他裹在外面,免得引起别人注意,布雷兰还有几个与他一样身形高大的侍卫拱卫着王储离开值得注意的,这次这几位侍卫依然没有骑马。
查理的离开让路易松了口气,接下来他的注意力开始转向巴黎,这个混乱而又重要,至少对现在的他来说十分重要的城市。
第十九章
此时的巴黎混乱不堪,但就路易了解的,大约有如下等人最上层的当然要属国王,王弟与王太后,接下来是如孔代亲王与奥尔良公爵加斯东这样的贵戚与诸侯,紧挨着他们的是红衣主教们,而有资格与红衣主教们对立的是可敬的元帅与将军,之后才是叛乱的根源,那些高等法院的成员,金融家与大放贷者,以及被前者仇视的监政官们,再往下就是律师,普通教士与医生,接下来是证经纪人,商人,而为以上种种人服务的有画家,建筑师,雕塑家,小说创作者,低于他们的有工匠、仆人与城市里的贫民与城市外的农民。
除此之外大概还有一些以服务王室与贵族为生的人,他们就像是在海里追随着鲸鱼的鱼群那样,以被服务者遗漏的残羹剩饭为食,具体点来说有在私人教士,办事员,管家与管事,警察,代理人,侍从还有厨师、杂役与马车夫等等。
而在之前的投石党人运动中,除了诸侯与法官们的私人军队与卫兵外,最多的就是巴黎市民,也就是本应对路易效忠的人,但他们会被轻易煽动也并非毫无原因,相对于那些受到国王宠爱或是重用而得以无限制敛财并大肆挥霍的人(譬如黎塞留),巴黎的平民们一直处于无比困苦的生活环境中,他们不但要承担沉重的赋税,还要支付租房钱,水钱和面包钱,以及一些说不出名堂的费用,他们居住的地方,窗户没有玻璃,门扉残破,一些人直接在房间的地板上起火煮饭,他们时常生病,病了也无钱医治,有些人连妻子都娶不起,有些时候要等房东来收租,才会发现自己的房客已经死了,而在这种痛苦到几乎看不到头的生活中,还有人不断地对他们施加压力。
虽然现在路易还无法干涉政务,但有些事情他还是略有耳闻的,譬如说,巴黎的面包现在已经快要二十个苏一磅了。
在这里我们要略微提一下十七世纪中期法国的货币系统,里弗尔与苏都是人们耳熟能详的名词,但它们都不在通用的货币之列,只是货币计量单位,一里弗尔约等于半磅到一磅白银,又等于二十个苏。所以十七的法国人们多半使用的都是金路易、大埃居、小埃居,德尼尔与利亚德。金路易,顾名思义就是金币,一枚金路易等于十二个到二十个里弗尔(一里弗尔等于二十个苏),一枚(银币)大埃居等于六里弗尔十二苏,小(银币)埃居等于三里弗尔六苏,一苏等于二十个铜币德尼尔,一个德尼尔又相当于三个利亚德铜币。
也就是说,换算成我们熟悉的货币,一磅面包需要三百元到五百元左右。
这样的价格足以让整个地区甚至国家崩溃,而王太后安妮回到巴黎之后,一场弥撒就要用去一百个金路易的蜡烛和香料,其他不论,有时候路易真想别让她祈祷了,不如将这一百个金路易换成一百磅面包,最少会有一百个家庭会因此对王室感恩戴德,而不是满怀怨恨。
可惜的是他无法说服王太后安妮,此时的人并没有做慈善的概念,一个人饿得快死了是因为他不够勤快,而他生了病是做了恶事,上帝给予的惩罚或是报应,就连红衣主教马扎然也不同意路易的方法,那些白亮亮的埃居与金灿灿的“路易”,可以被用来采办精美的服饰,可口的食物或是马匹、猎枪,甚至抛掷在赌桌上也不要紧,但要赈济贫民……太奇怪了,太奇怪了,从来没人做过这样的事情。
马扎然主教坚决不肯,而路易身边的人几乎也有着同样的想法,他们认为,这样白白地给贫民面包,只会徒增懒汉与无赖,而且这样的行为无法持续下去的话,主事的人一定会被憎恨这点倒也说的不错,路易就转变说法,请马扎然主教彻查巴黎的小麦商,看看是否有人囤积居奇,马扎然主教没有回答他,而是问国王,他之前与主教提过的,想要询问有关于宗教裁判所的事情,主教已经有了一个人选,国王准备什么时候召见他呢?
马扎然主教这样说,路易就知道这件事情是无法追究下去了他知道马扎然主教一定有接受商人的贿赂,这种事情在宫廷里几乎已经是司空见惯,最早可以追溯到腓力四世时期,大臣们簇拥在国王身边,争夺他的宠信,然后凭借着这份宠信大肆敛财,黎塞留如此,马扎然也是如此,他甚至愿意在一些事情上让步,好让年少的国王不再追究。
路易之前提到的事情,就是王室、教会与宗教裁判所、表世界与里世界的一赢关系,而他曾经见过的那位教士来了,那位教士是挺高兴的,因为原先他不过是修道院院长,既不是宗教裁判所的黑衣法官,也不是如同执行官一般的苦修士。
说起来,他最近还闹了一个笑话,因为他自认在之前的狼人暴乱中获得了很大功勋的关系,甚至有意与巴黎的副大主教雷斯,以及孔蒂亲王(孔代亲王的弟弟)争夺来自于罗马的帽子(指枢机主教),当然,他堪称滑稽的失败了,但还是遭到了全巴黎人的嘲笑。
他没有气馁,真的,这位拉里维埃尔先生或许没什么别的长处,却胜在对权势与金钱有着超乎常人的渴望,所以从他这里,国王能知道比别人那儿更多的东西,所以马扎然主教为了避免国王继续关系小麦与面包的关系,就把他派来了。
拉里维埃尔院长还是第一次进黎塞留宅,能够被国王用作行宫的宅邸当然不会寒酸窄小,这是一座h型的建筑群,每座建筑都有三层,最下方一层外增设由无数陶立克柱支撑起来的长廊,长廊上装饰着各种雕塑,并且以此命名,譬如拉里维埃尔院长现在经过的船首廊,正是因为走廊的墙壁上装饰着许多与航船有关的雕塑而得名的。
穿过船首廊,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座对轴线分布的长方形花园,这座花园长约六百尺,宽约两百尺,正中是一座浑圆如同满月的喷水池周围环绕着修剪整齐的树木们,虽然正值严冬,花儿不曾吐露芬芳,但空气中弥漫着的干净味儿……对,拉里维埃尔院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就是……那种……干净味儿,令人舒适。
唉,他今天也格外干净呢,毕竟他多方打听过国王的喜好,几乎所有的人都对国王对清洁的要求印象深刻之前我们也说过,此时的人们并不是不爱干净,一来是沐浴费用可观,二来就是教会并不提倡人们经常沐浴,三就是对离开不久的黑死病的恐惧……但他们可不是真的就让自己这么脏脏地过下去,他们还是会用洁净的亚麻布,温水擦拭身体的,尤其是脸和手,女性还要加上胸膛,贵族们更是会频繁地更换衣物,几乎每间隔几个小时就要换一次,所以虽然巴黎的街道臭气熏天,但除了一些连块多余的布料都找不出来的贫民,略有身家的人闻起来也不是那么恐怖。
但他们的国王,在这方面简直可以说是苛刻了,而他的喜好虽然他还未亲政,还是影响到了他身边所有的人,拉里维埃尔院长有心博得国王的青睐,更是很费了一番心思,除了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之外,他还喷洒了从德国科隆舶来的香水,这是一种昂贵而又奇妙的液体,贵比黄金,但这些都是值得的,因为年少的国王一抬头看到他就笑了。
第二十章
拉里维埃尔院长也在看着年少的国王,他今年十一岁,正是如同新叶萌发一般的年纪,尊贵的血统与天主的恩赐注定了他有着一张犹如天使般秀美的面孔,他坐在一把扶手椅上,套着白色长袜的腿上穿着一双宝石蓝色的鞋子,正与他那身华贵的靛青色绣银花外套相配,从路易十三开始,宫廷里就不再流行膨胀的拉夫领,而改成了优雅而自然的大翻领,今天的国王也不例外,他的翻领上缀着三层镂空的蕾丝花边,看上去又精细又雅致。
路易一看到拉里维埃尔就笑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这位院长先生很像是一位可敬的圣人,大约在三百年后,这位圣人将会在每个圣诞节的夜晚驾驶着驼鹿拉的马车,奔波于给每个好孩子送礼物的路上拉里维埃尔院长有着和他一样的蓬松的白胡子,头顶剃光,戴着小黑帽子,他今天特意穿了一件隆重的荷兰呢绒长袍,戴着一双香手套(经过熏香的小羔羊皮手套),他不是来给国王送礼物的,但一样可以让国王近来愈发抑郁的心情略微轻松一点。
国王宽仁地让这位院长先生吻了自己的手,“请坐。”他说:“拉里维埃尔先生。”
邦唐给这位院长先生搬来了一个脚凳,毕竟他现在的身份还没有资格在国王面前使用座椅,拉里维埃尔当然不会在意,他尽可能优雅地掀起长袍,慢慢地坐了下来,邦唐送上了热茶,他可以说是克制地端起来往里面加了大约三勺糖,才端起来轻啜了一口,“这是我尝过最好的茶,”他恭维道:“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暖和与清醒的饮品了。”
路易只是笑了笑,“你可以再加些糖,先生。”这时候的人们对甜味极其热爱,没有那种食物是不需要放糖的,蛋糕和面包里固然有糖,葡萄酒里更是必不可少,炖肉要加糖,烤鱼也少不了蜂蜜,煮鸡蛋也要蘸糖,平时喝杯干净的水也得把糖罐放在一边……幸而这个时候已经有了牙刷,也有了用岩盐、鸢尾干花,薄荷和胡椒制成的牙粉,路易又让他们加了玫瑰油,这样就得到了最简单的牙膏。
毕竟在他之前,可有因为龋齿而死的国王,路易对现在的生活不是很满意,但也不想那么快就去见荣耀的天主,而且就现在的医疗水平虽然已经有了科学的雏形,但放血与灌chang之类的手法依然顽固地据守在医学书籍的第一位,更别说,在这个时候还流行起一些非常异端的做法,譬如说,以人体的一部分入药,从脑髓到鲜血,从刚被砍下脑袋的查理一世到千年之前的埃及法老,无所不有,无所不包据说很有效,但路易真宁愿死了也不想感受一下食尸鬼的菜谱。
拉里维埃尔院长闻言立刻又往杯子里加了三勺糖,这下子不但是他,就连国王也感到满意,路易在他喝完了杯子里的茶后,让他看自己手里的书,这是一本有关于狼人传言的书,早先被路易拿来当奇幻小说看,现在才知道是纪实文学。
“教会承认狼人是在1414年,斯坦斯大公会议上,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西吉斯蒙德逼迫他们承认的。”拉里维埃尔院长干脆地说,看来之前马扎然主教已经提醒过他了,他也很清楚,像是路易这样年纪的少年,最讨厌的是有人把他们当做能够随意欺瞒的小孩子,所以他一开始就打算好了,只要国王有心垂询,他就无所不答。
“但要到二十年后,”拉里维埃尔说:“教会才承认有吸血鬼的存在。”
“事实上,无论是狼人还是吸血鬼,他们的传说都延续了近千年,”国王问道:“为何教会迟迟不愿承认呢?”
“因为,”拉里维埃尔说:“因为……陛下,教会实质上并没有对付这些黑暗生物与魔鬼使徒的办法啊。”
这句话可让路易吃了一惊,“但我看到确实有教士与修士们在对抗狼人啊。”
“不但是狼人,还有吸血鬼,以及巫师们呢。”拉里维埃尔说:“可那不是教会,那是另外一支拥有超凡力量的队伍,他们在1231年前一直隐匿于里世界,是里世界的一部分,直到1231年的时候,圣父格里高利九世一意孤行,以道明我会的名义,设立了宗教法庭,他们才逐渐从后台转向幕前。”
“那么说他们很早之前就存在了。”
“可不是么,陛下,您所耳闻能详的圣人之中,十个就有三个曾经是他们的成员呢,只不过他们……他们都是一些想法古怪的人,有时候就连最开明的教宗阁下也无法完全地相信他们简单点来说吧,他们多半都是苦修士,所以对之前的……”拉里维埃尔做了一个大家都明白的手势:“罗马教会有着诸多不满,而罗马呢,也不需要这么一群人跑来对自己指手画脚,反正那些人,总是将剿除黑暗生物与巫师为己任的,就算教会有意忽略与冷待他们,他们也不会十分在意,他们……陛下,要我说,他们就是一群傲慢的人,除了天主,谁也不会被他们放在眼里,若要我发自内心地说,我倒觉得,他们和那些狼人、吸血鬼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
“那么是什么人让他们决定走出来呢?”
“您知道洪诺留三世吧,这位可敬的圣父,他可为教会做了不少事情,他在1220年为神圣罗马帝国的腓特烈二世加了冕,允许他将西西里与神圣罗马帝国合二为一,为了报答洪诺留三世,腓特烈二世颁布了《关于僧侣诸侯的权力》这一敕令,给予了教士种种特权,豁免教会的纳税义务,放弃对教会的世俗统治权,并且承诺镇压异端教会的权力一下子膨胀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虽然这只能说是最后一枚砝码,但对一直在犹豫着是否要从里世界转向表世界的……修士们来说,这就是天主的旨意,虽然说,他们从来就认为自己在品德与坚贞上高出他人一头,但总也有无法忍受的时候。”
“无法忍受……什么?”国王微笑着问道。
“还能是什么呢?”拉里维埃尔院长也笑着回答道:“权利、金钱与享乐!想想吧,他们终日与黑暗生物厮杀不休,被赞美与褒奖的却是就连念诵经文都不那么熟练的教士们,而且就算修士们应当割舍俗世,抛却杂念,但又有几个人能够真正地做到呢,这样的生活一年两年还能坚持,十年二十年,上百年呢?思想是会变化的,而圣人也不是那么多,他们总要为自己考虑一二。”
第二十一章(两更合一)
路易大概估算了一下,虽然教会承认狼人与吸血鬼的存在都在1414年左右,但这可不是说之前就没有黑暗生物出没于表世界,而教会的圣人们可是从公元前五十四年就有记录了,也就是说,那些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非凡力量的人们已经在黑暗与残忍的战斗中隐匿了一千年,也许一开始,他们确实都是一些信仰虔诚而又刻苦,只为主做工的人,但就算是睿智的所罗门王在晚年的时候也变得昏庸愚蠢,更别说是一群虽然持有强大的力量,却还是要吃喝住行的凡人了。
而且国王很快想到了一个问题:“依照你这么说,这些苦修士与黑衣法官们,是自凡人那里挑选弟子的呢,还是从他们的亲眷那里?”
这句话让拉里维埃尔院长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这可不是一个十一岁,还未经过任何专业性的教导的孩子能够说出来的话就算是他十一岁的时候,也只懂得面包、麻雀和侍女们的裙子呢,“是的,陛下,他们虽然也从凡人那里挑选受到圣灵感召的弟子,但大部分还是来自于他们的亲眷。”
路易点点头,他明白了,起初的时候那些拥有超凡能力的人只怕不多,在人数稀少的时候想要保持传统或是遵守戒律都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后来,也许是为了应对迅速扩展的黑暗,也许是因为被世俗的情感动摇了信仰,一些修士就还了俗,娶了妻子,他们的孩子继承了他们对圣灵的感悟,从而成为了对抗异端的主要力量。
这让他马上想到了另一件事情:“那么圣殿骑士又与这件事情有关吗?”
“圣殿骑士是从这些修士中分离出来的一支。”拉里维埃尔院长一边赞叹着年少国王的敏感度,一边说:“嗯,明白点来说,陛下,他们算是教会做出的一次尝试。”
这就对了,路易心想,如果是他,他也不会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股力量游离于掌控之外,只能说,教会在这之前只能说是有心无力在公元395年罗马帝国分裂之前,教会的发展举步维艰,别说教众,就连主教与教皇都有殉道的,到了756年,法兰克国王丕平献土,教会才终于得以奠定基础,之后的几百年,教会内部都倾轧不休,甚至分裂成了东西两大教会。
圣殿骑士成立于1119年,十年后获得教会正式承认,正逢教会分裂后的百年之内,公教初初稳定,就开始向他们觊觎已久的非凡力量出了手既然如此,圣殿骑士团诡异的强大与扩增速度也得到了合理的解释还有圣殿骑士团里各种奇奇怪怪的仪式与法令,想到这儿,就算是路易,也忍不住起了几分八卦之心,他倾身看向拉里维埃尔院长,悄声问道:“我听说圣殿骑士团在1307年的时候被公正王(腓力四世)宣布为异端,后来经过审讯,他们被认定有了许多可怕的罪名,嗯……但我想知道的是,圣殿骑士们真的会在入会仪式与训练的时候……做出一些非常亵渎……还有不合礼节的事情吗?”
拉里维埃尔院长闻言吞了一口口水,他,嗄,因为一些比较特殊的身份,他是知道的,但他……他仔细看了看国王的神色,发现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确实只有属于孩子的好奇,而这些事情吧,在教会里也只能说是公开的秘密,而腓力四世,很不幸的又是这位国王的先祖,就算他现在不说,等到这位国王执掌大权后,他还是会知道的,院长又渴望着能够获得上位者的宠信,期待着有朝一日攀爬上如同黎塞留、马扎然的位置,所以他反复斟酌了一番后,把自己的脚凳搬得离国王更近些,也倾斜过身体,尽可能地压低了声音说:“我可以告诉您,但陛下,您可千万不要说出去啊说起来,它们与您的先祖,卡佩的腓力三世也有着一些无法抹去的关联呢。”
路易抬了抬一边的眉毛,示意他说下去。
他见到国王没有因为他的僭越行为动怒,反而露出了更感兴趣的神色,不免更振奋了一些:“陛下,不知您是否有听说过一句话,‘若彼等果为无辜之辈,何妨若烈焰熔金,令其受审以示清白!’?”
路易沉吟着,摇了摇头。
“这句话是腓力四世写在那张密函里的,也就是这张密函,让他的官员们毫不犹豫地拘捕了所有圣殿骑士团的成员,并且立即予以严刑拷打。”拉里维埃尔院长低声说:“虽然那个时候的刑罚还很粗陋,我是说,陛下,他们把罪犯捆缚在铁架上,在脚上和身体上涂上油脂,然后放在火上烤,被刑讯的人无不惨声嘶叫,有问必答。”
“但这样的行为难道不会造成冤屈么?”路易问。
“这就要怪当时的圣殿骑士团总团长雅克.莫莱了,他在就任后,愚蠢地向当时的教皇克莱芒五世吐露了一些有关于骑士团的内情,涉及到了前任教皇波尼法斯八世与腓力四世的父亲腓力三世,其中的详细内情让克莱芒五世大吃一惊,他将这件事情交付给了腓力四世,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有了那封可怕的密函。”
“难道这其中还有了这两位的牵系么?”
“可不是么,”拉里维埃尔说:“您也许不知道,那时候波尼法斯八世与腓力三世都曾经是圣殿骑士团的秘密成员呢,但腓力三世的入会仪式举行时间要比波尼法斯八世晚,问题是,腓力三世的入会仪式恰好在他的长子路易夭折之前不久,那时候恰好有个预言,声称腓力三世犯下了‘有违自然的罪孽’,如果他不悔过,会有他的一个王子在六个月内死去陛下,卡佩们一向有着神圣的家族传统,每个国王都以最虔诚的君主自居,从路易七世开始,这个家族就宣称将自己献给了十字军圣战事业,而他们也是这么做的,所以按理说,他们本应该受到天主的庇才是,但……”拉里维埃尔摊摊手,“腓力三世反而像是遭受了什么诅咒似的,他的父亲在战斗中因为罹患痢疾死去,甚至没能返回自己的宫廷,他的长子也是如此,他自己更是如此,这难道不是一种严酷的惩罚么?”
“也有人传说是腓力三世的继妻为了让她的儿子获得王位而毒死了他的长子。”路易说。
“妻子是个女巫难道不更是一种诅咒么?”拉里维埃尔说:“而且腓力四世显然更相信另一种说法,看这份密函如此刻毒就可以猜出那时候他有多么愤怒了。”
“所以说……”
“是的,所有的罪名都是真实的,尤其是那些污秽的部分……唉,陛下,我真不该说,因为它们准会脏了您的耳朵。”
“别卖关子了。”国王说,亲手给这个胖墩墩的八卦头子斟了一杯茶,又加了很多的糖。
“好吧,既然您命令我说,那我就告诉您一点,他们,咳咳,确实有亲密的行为。”
“亲吻彼此么?”
“可不是!陛下,一丝儿不生的,您知道。”
“我不知道,唉,听起来挺恶心的。”
“恶心的在后面呢。”拉里维埃尔绘声绘色地说,就像是这些人举行仪式的时候他就在身边似的:“他们先要……您看,就像我之前说过的,盔甲、长剑、靴子等等诸如此类都要卸在一边,然后要吻三次,吻嘴唇,##,¥¥……”
“唉,您这样说我怎么能明白呢?”
“要纯洁,要纯洁,要纯洁,”拉里维埃尔院长贼眉鼠眼地做了几个手势:“陛下,您还是个孩子呢,反正先是新入会的骑士吻他们的前辈,然后是他们的前辈吻新入会的骑士,之后他们就拿来十字架,放在脚下践踏,往上吐唾沫,尿尿……”
“等等,您是不是少说了一个步骤?”
“没呢,陛下,他们就是这么干的,从头到尾,就像是亚当和亚当似的。”
“呃么么么么么,”路易叹气:“这还真是挺邪恶的。”
“更邪恶的在后面,”拉里维埃尔院长说:“有没能公开的部分陛下,他们还将吊死和溺水而死的人的小块指甲、牙齿……头发、耳朵或眼睛……骨头或鲜肉……当作圣餐,用圣杯盛满鲜血轮番饮用,在十字架前做许多疯狂的事情……”
“这简直就像是我听说过的异端!”
“所以啊。”拉里维埃尔院长说:“腓力四世可是顶崇拜自己的祖父路易九世的,在他执政期间,路易九世还成了圣人,他将祖父的死与兄长的死全都归咎于他的父亲在秘密入团的时候执行的邪恶仪式,就算是克莱芒五世竭力求情,他还是坚持处死了大部分圣殿骑士团的成员。”
“怎么还能求情呢?”
“因为按照圣殿骑士团的说法,”拉里维埃尔院长说:“他们长时间地与异教徒作战,所以为了避免被异教徒抓捕起来的时候遭到羞辱与刑讯逼供,所以他们就……制订了这么一套入会仪式与训练内容……”
路易笑了,往座椅上一靠:“难道他们不该在任何情况下保持自己的坚贞么?”
“您的回答还真是和那位公正王一模一样,”拉里维埃尔院长说:“是的,他也是这么说的。”他的眼睛往一边斜去:“他不但这么说了,还威胁了当时的教皇克莱芒五世,陛下,他说,如果教皇不能秉公行事,他就将圣殿骑士的供词公开,要知道,最少的,波尼法斯八世,克莱芒五世的前任就是圣殿骑士团的秘密成员,一旦供词公开,教会的颜面就要沦落到污泥里去了,所以,”他耸了耸肩:“之后的事儿就没有什么趣味可言了,陛下,您的神学老师如果教到这里,会告诉您他们是如何被取缔与否认的。”
这瓜路易吃得津津有味,要说比起他现在的神学老师,也就是王太后安妮身边的指导神父波蒂埃相比,拉里维埃尔大胆知道的又多,他看向这个急切地想要获得权势的人:“您可比我的神学老师有趣多了。”路易用一种孩子特有的天真口吻说:“我倒想让您来做我的老师。”
拉里维埃尔的胖脸上顿时浮现出兴奋的红晕,这让他看起来更像是孩子们最崇拜的那位圣人了。
“万分……荣幸!”他甚至有点结巴了起来:“我很愿意,陛下,我很愿意。”
“我还要和主教先生,以及我的母亲去说,但我想他们会同意的。”路易说,如果是个大臣或是聪明人马扎然与王太后安妮或许还要考虑,但拉里维埃尔,每个巴黎人都知道他是个不自量力,胆敢与雷斯副主教以及孔蒂亲王相争的跳梁小丑,马扎然主教把他交给路易也只是让他来逗乐儿的。
“那么再和我说说吧,”路易又接着道:“既然教会在1129年扶持了圣殿骑士团,那么他们又怎么会在1231年设立宗教法庭,继而成立宗教裁判所的呢?”
“所以我之前才说,是圣父格里高利九世的一意孤行啊,”拉里维埃尔说:“他并不怎么喜欢那时候的圣殿骑士团,因为他们与异教徒往来过密,又善于敛财,还有……”他顿了顿:“还有酗酒暴食之类的罪行,所以他才致力于设立教会专属的超凡组织,那时候,我是说,原先的那些里世界的修士们以及其后裔,也因为圣殿骑士团的事儿产生了动摇,”他给了国王一个你知道的眼色:“一部分人过的如同所罗门王一般,而另一些人却依然过着朝不保夕,节衣缩食的日子,就算再虔诚的修士也无法遏制涌动的潮水……他们有了这样的趋向,加上格里高利九世的承诺……而后您也看到了,之后的几十年他们干得并不比圣殿骑士团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他们又与圣殿骑士团不同,并不深入地参与到世俗的权力争斗中,所以教会的主脑们也就慢慢地偏向了他们雅克.莫莱确实是干了蠢事,但如果不是教会已经有了舍弃他们的想法,这些事情应该在圣父克莱芒五世那儿就被截断才对。”
“现在教会对这些超凡力量者的看法还一致吗?”路易问。
“不算很一致。”拉里维埃尔说:“倒不是教会的问题,而是裁判所的黑衣法官们与苦修士的问题,修士们是主要战力没错,但法官们显然更得上位者的欢心,主要是因为……嗯,修士们总要虔诚一些的,当然,他们虔诚一些没什么,但对罗马教会不够恭敬那就不对了,虽然我必须承认有时候那些家伙确实没什么可尊敬的,但要您知道……”拉里维埃尔努力寻找着合适的形容词。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路易说。
“哎呀,就是这么说,”拉里维埃尔不失时机地恭维道:“这真是一句富有哲理的话,值得我把它抄写在圣经上,陛下,请容许我重复一遍……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天主啊,多么准确而又风雅的词句呀,我真想立即说给每个人知道。”
路易忍俊不禁:“别了,院长,这句话用在这里或许不是十分妥当,我猜,他们讨厌那些苦修士是因为他们的虔诚反衬除了一些人的不虔诚。”
“可不是,”拉里维埃尔院长意味深长地说:“这才是最致命的。”
“那些黑衣法官们呢?”
“他们倒好,说实话,他们也和罗马教会的那些人差不多了,毕竟他们都有尚未公之于众的妻子,还有孩子,他们必须为自己考虑。”
“那么教会就没有想要如同对待圣殿骑士团的那样对待那些修士们吗?”
“很难。”拉里维埃尔一本正经地说:“只有最虔诚的苦修士们才能成为能够制约黑暗生物的锋利长剑,若是沉溺于俗世的享乐之中,就算是最有天赋的孩子也会湮灭于凡人之间……教会们需要的就是他们的力量,没有力量他们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看来教会也很头疼,”路易说:“不够虔诚,就没有力量,但足够虔诚,教会的行事就会遭到质疑。”
拉里维埃尔痛快地笑了笑:“正是如此,陛下。但要他们放弃,不可能,无论是宗教裁判所还是罗马,教会在《关于僧侣诸侯的权力》逐渐强盛起来可与这些修士们有着密切的关系,不过近来教会的境况大不如前,毕竟……”
“毕竟俗世的力量也在变强。”
“是啊,”拉里维埃尔叹了口气:“尤其是火枪这种东西出现之后,凡人对于黑暗生物也不是没有反击之力。”
“那要有足够的枪支和弹药,还有足够的士兵,”路易说:“勇敢的士兵。”就像是他的火枪手们,在人数与火力上也要占优,不然凡人终究还是无法与那些黑暗生物对抗。
拉里维埃尔想了想,没有说话,因为现在的国王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军队,他又何必提起陛下的伤心事呢。
不过他的视线还是忍不住落在国王的红色肩带上。
这时候的巴黎的各个势力都有自己的军队,然后为了辨识敌我,军官们会在肩膀上系着各种颜色的肩带,保王党是白色的,孔代亲王是浅栗色的,奥尔良公爵加斯东是暗蓝色的,马扎然……唉,这位主教大人居然也有自己的军队,他们的肩带是绿色的,倒是这个国家的正统,国王陛下只有一些火枪手与青年侍从陪伴在侧,据说在之前的刺杀中还折损了不少。
就在拉里维埃尔院长正在斟酌着是不是该献上一笔里弗尔,以表忠诚的时候,国王突然亲切地叫着他的名字说:“拉里维埃尔先生。”他说:“如果您愿意,我现在倒有一件事儿要交给您去做。”
“请说吧。”拉里维埃尔连忙殷勤地道:“你要我做什么?陛下,就算要与魔鬼面对面地跳舞,我也去了。”
路易莞尔:“不,我暂时还没那样的兴趣,院长先生,我只是想要重新修缮一下杜勒里宫的小礼拜堂。”
“哎呀,这是奉主的好事儿啊,”拉里维埃尔先生说:“您会得好报的,陛下。”
“我给你一万个金路易,随你怎么去做,”路易说:“但我有个要求。”
“我听着呢。”
“请尽可能地雇佣一些巴黎的市民来做,不要直接给他们钱,给他们面包和淡酒做酬劳,做一天,给一天,男人当然好,孩子和女人也行,只要能做事,就可以请他们来。”
拉里维埃尔院长抬起头,眨了眨眼睛,然后他明白了,“放心,陛下,我会尽量雇佣最多的人。”
“这是给主做工,”路易说:“再多的人也无所谓。如果用度不够,你随时可以来和我说。”
拉里维埃尔已经打算好自己填补一部分,不过能够获得随时觐见国王的资格已经足以令他满意,他敏锐地察觉到年少的国王面露倦容,就恭恭敬敬地后退,准备离开。
“还有一件事,”路易叫住他:“如果没什么妨碍,能告诉我您怎么能知道这些事情的么?”
拉里维埃尔迟疑了一下,“我是可敬的圣父乌尔班八世在年轻时候犯下的一个小错。”说完,他就再三鞠躬,退了出去。
这就对了。
路易在心里说,乌尔班八世于1644年退位,在位的时候正值黎塞留执掌大权,为了遏制黎塞留,他特意提拔了马扎然,从而让一个出身贫寒的教士进入了路易十三的眼睛,所以就算是马扎然最后阴差阳错地成为了黎塞留的继承人,他依然要感念乌尔班八世对他的恩情,所以拉里维埃尔虽然只是一个修道院院长,并且并不得乌尔班八世的喜爱,他依然可以被推荐到国王面前。
第二十二章
“那是乌尔班八世的私生子?”
路易转过头去,看到自己的弟弟菲利普正从门外探出头:“别这个样子,”他温和地责备道:“这可不合礼仪。邦唐,去拿一把椅子来,”他又转向菲利普:“母亲又去望弥撒了吗?”
“是的。”菲利普说,他从外面走进来,在还没有举行“吊裤”仪式之前,他还只能穿着丝缎的华贵小裙子,但在罩裙里面却挂着路易送给他的匕首,他一路走到路易面前,向他屈膝行礼,之后才转移到邦唐搬来的靠背椅上在这座宫殿里,暂时只有三个人可以与国王这样面对面地坐着,马扎然主教、安妮王太后与王弟菲利普,事实上马扎然主教并不赞成路易对菲利普的宽容,按他的说法,王弟应该如同一个臣子那样在国王面前规规矩矩地站着。
路易并不认为这些繁文缛节能够对真正的野心家起到什么作用,奥尔良公爵加斯东在路易十三在世的时候,还吻过他王兄的袍子,但在反叛的时候还没心慈手软,而且他对于菲利普,确实怀有一份歉疚之情,这让他对这个弟弟总是格外宽容。
“您准备在什么地方用晚餐,陛下?”邦唐恭敬地问道,年少的国王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他的早餐一般在寝室里单独用,午餐则要看时间与地点而定,有时候在书房,有时候在庭院,有时候在森林(在他外出狩猎的时候);但晚餐一般他都会和王太后,王弟与亲眷(即英格兰的玛丽王后与亨利埃塔公主,蒙庞西埃女公爵或许孔代亲王)一起用,他们会在用餐时候交换一点有趣的传闻,偶尔欣赏音乐。对于晚餐的菜肴国王更是时常亲自过问,尽力照顾到每个人的口味并保证健康与美味。
“今天我和菲利普在小厅里用。”小厅是黎塞留宅面对花园的底层长廊中的一间,就在“船首廊”的末端,虽然三面围墙,但在严冬时分,这倒成为它的优势了,加之房间足够小,只要很少的炭火就能把它烧暖现在的王室现在并不在乎一点炭火的费用,但一想到外面数以万计饥饿的暴民,路易就实在无法忍受毫无任何用处的抛费。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菲利普也飞快地跳了起来,把手臂伸向国王,虽然王太后一直称他为“我的小姑娘”,而侍从与仆人们也总是以对待一个公主的态度来对待他,但菲利普对于自己的定位并没有太过偏斜他就像是一神气的骑士那样,准备让国王挽着自己的臂膀,即作陛下的支柱,又做陛下的盾牌。
“拿我的河狸皮帽子来。”路易说,“给菲利普带上,我们要在长廊里走上一段路的。”
邦唐身后的藏衣总管立刻走到门外去吩咐了今天的着衣侍从,着衣侍从向仆人发出命令,国王与王弟等了几分钟,才终于得以戴上帽子,披上厚重的斗篷,手挽手地向着小厅走去。
在这之前邦唐还向管理炭火的总管发出了命令,这样小厅的炭火才能被点燃,不过这就不是国王会关心的事情了,等他与王弟抵达的时候,小厅已经暖意融融,国王坐在餐桌的主位,王弟在左手一侧相陪,为国王倒水,配置调料。路易让他为自己倒了一杯水,挑了一些胡椒酱后就让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谢谢,”他说:“菲利普,非常感谢你的服务,你可以坐下了,今天有你喜欢的鸽子,你要尽可能地多吃一些。”
菲利普鞠躬谢过了国王,才从容坐下,今天的鸽子是清炖的,肚里塞满了白蘑菇与芹菜碎,只放了盐和胡椒,算是一道汤品,国王用餐十分节制,与自己的弟弟分享了一只鸽子,不过还有一道奶油甜菜汤。
虽然按照规矩应该有四道汤品,但路易很早就取缔了这样的规矩,暴食对如今的人们是一种炫耀财富与力量的方式,但对于一个还没能正式接触政务的国王来说就不那么必要。
之后是塞足了苹果的烤鸭,国王只选了一些鸭胸肉和里面一起烘烤的苹果,苹果大概是除了菠萝与香蕉之外唯一可以烤了之后会更为香甜的水果了,而且被苹果的酸甜汁液浸润后,肥腻的鸭皮也会变得爽口起来,王弟菲利普倒是津津有味地吃掉了一对鸭腿。
第三道菜有烧羊羔肉块,火腿片,水煮鸡蛋与奶酪,路易还是只选了一些火腿片在盘子里,等到主食上来了,再用面包裹着削薄的莴苣与火腿、奶酪一起吃掉,有时候他在外狩猎的时候,也用这种方法携带午餐,所以人们把它称之为“国王面包”并迅速地在贵族重臣中流行起来,就连马扎然主教在忙于公务的时候也会叫上一份“国王面包”。
之后是三种不同的果酱,越橘、桃子与黑莓,国王挑了一些越橘酱,擦在大概只有一口分量的面包上,算是结束了今天的用餐。
王弟菲利普倒是吃了很多果酱,在冬天的时候没有太多水果,只有果酱,对于这种近似于在糖里加水果的所谓果酱路易一直很谨慎,但从王太后到菲利普,没有一个不视之如命的。
最后侍从端上了牛奶,一看到牛奶菲利普就蹙起眉头来,他不喜欢牛奶,但这是他的王兄规定他一定要吃的东西,“因为它可以让你长高。”国王这么说路易看着菲利普往里面加了好几汤匙果酱才勉强喝下去,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他也曾命令厨师往牛奶里加上杏仁去掉那种小孩子不喜欢的味道,但这个做法很快遭到了王太后安妮的异议,因为……大部分毒物都是有杏仁味儿的,一旦什么食物里面有了杏仁味儿,就很难说它会不会突然变得致命。
这并不是在说笑,之前提到过的,腓力三世不幸的长子就是因为一份加了磨碎的樱桃果核的酱料而死的。
不但菲利普喝了,路易也喝了,他们现在正在第一发育期,必须打好基础,不是说笑,此时的国王与公爵仍有需要亲上战场的时候,更不用说现在还有另一个世界的怪物与不明人士在暗处虎视眈眈他们显然对国王是没有什么敬畏之心的,就和那些巴黎市民一个样儿。
“告诉今天的厨子,清炖鸽子做的很好,赏赐他一个小埃居。”路易说:“请他另外准备一份,送给我的姑妈和我的表妹,天气实在太冷了,汤里要多加胡椒。”
邦唐立刻领命退下。
正在懒洋洋地握着一枚腌橄榄,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的王弟忍不住撅嘴,路易严厉地看了他一眼:“别这样,菲利普,他们是我们的亲眷,我们本该照顾他们的。”
“但他们都说这是因为你爱上了亨利埃塔的缘故。”菲利普说。
“这是什么混账话啊,”路易生气地说:“我真该好好警告一番你身边的人,亨利埃塔只有六岁,什么样的人能够爱上一个六岁的孩子?”
菲利普沉默了一会,“那就好,”他说:“母亲挺担心这个的,他们并不准备让亨利埃塔做你的妻子。”他摆弄了一下面前的银质刀叉,这还是玛丽.美第奇从意大利远嫁到法国之后带入法国宫廷的,那时候法国宫廷的人们更喜欢用手指吃饭,当时还有教士指责这位美第奇之女过于奢靡,而从路易十三开始,宫廷里又逐渐开始恢复到原先的状态,等到路易十四能够自己决定该怎么吃饭,刀叉又上了餐桌。
“你知道了什么?”路易不太往王太后身边走动,所以这方面的消息可能并不如菲利普灵通。
“因为您之前的坚持,”菲利普说:“您对康沃尔公爵查理的……宽仁,引起了一些人的怀疑,他们大概是无法接受一个英格兰公主做法国王后的,虽然英格兰的玛丽王后与亨利埃塔公主显然很愿意结成这门婚事。”
“他们说得对,”路易说:“我不会选择亨利埃塔做我的妻子。”
“为什么,您不爱她吗?”菲利普追问道:“虽然我很讨厌她,但从身份,容貌与修养上来说,亨利埃塔的确是个好选择。”
路易微笑了一下,自从他知道自己就是路易十四后,就确定自己将来的婚姻不会单纯地只需要考量爱情与身份,“我不会娶亨利埃塔的。”他重申道英国与法国简直就像是两柄利剑,只能敌对,而无法相容,他援助康沃尔公爵只因为作为一个国王他必须坚定地站在叛贼的对立面,他将来的妻子必定要出自于一个能够与法国互有裨益的国家,亨利埃塔从一开始就出了局。
菲利普显然还想说些什么,但门外突然出来了清脆的咔哒一声,国王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出门去,门外已经没有人了,他一边记下了玩忽职守的侍从,一边弯下腰,拾起了一只小袋子,这只袋子让他感到熟悉,他放在鼻子边一闻,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硫磺气味,立刻确定了来人的身份。
“没事儿,”他走进去和同样神色紧张的菲利普说,“我知道那人是谁,”他停顿了一下:“不是敌人。”
第二十三章
玛利飞快地跑进了冬青树篱后面,一颗小心脏咚咚地跳个不停,就连自己装着施法材料的小袋子丢了也没注意到,她一口气跑回自己的房间,赶走了侍女们,扑在床上剧烈地喘息着,她的头晕乎乎的,面颊发麻,眼前的世界旋转个不停,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但国王陛下,她是说,路易,(亲爱的)路易的声音一直萦绕在她的耳边。
他说他不会娶亨利埃塔公主做自己的妻子。
玛利.曼奇尼在来到巴黎之前还是一个孩子,虽然她只比路易小上两三岁,但因为生来就是一个巫师的缘故,她在里世界的时间远比表世界的多,而里世界的礼仪显然没有表世界那样严苛,所以她来到巴黎,尤其是得以随侍王太后之后,遇到了许多满怀嫉恨的嘲讽与陷害,虽然她都一一报复回去了,但总还是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尤其是主教先生和她说过,最好不要过于频繁地动用属于里世界的力量。
但她是个女巫啊。
如果不是有父亲与叔叔一再严厉地警告,也许玛利就会想法儿回到里世界去了,那里才是属于她的世界在宫廷里,虽然巫师的存在几乎是个公开的秘密,但她仍然必须严格谨守法则如果一个王室成员胆敢公开豢养巫师或是黑暗生物,是会被教会处以绝罚,甚至被宗教裁判所上门讯问的。
而且她的家族也并不希望她只是以一个女巫的身份存在于宫廷之中,他们给予希望的不是她对魔法的理解与掌握,而是她的容貌与声音,但……这对于玛利来说,简直是种耻辱,她也不愿意放弃作为女巫的身份,她希望她的丈夫能够相信她,理解她,支持她,甚至能够懂得魔法的美妙之处。
问题是,就算她只是一个孩子,也知道这几乎不可能。在里世界,不是没有男巫或是女巫因为爱上了表世界的凡人,而意外泄露身份的,结局有目共睹,不是巫师杀了爱人,就是因为爱人的出卖被送上火刑架。所以即便出自于一个女孩的憧憬,这个形象也是模糊的,难以捉摸与想象的。
直到她与国王陛下在那个可怕的夜晚并肩对抗成群的狼人。
他们第一次相遇,他就知道她是个女巫了。
玛利有担心过,国王陛下会不会如同巫师们描述的那些凡人,只因为见到他们施放咒语而陷入恐惧,继而疯狂,很显然,没有,国王陛下接受了她的存在,他不畏惧她,也不会向她献媚,他的态度……只能这样形容吧,就像是面对着一个乐师、一位教士、一名学者,令凡人们闻之色变的咒语也只是一个技能如同料理花儿或是烘培面包那样的技能,他堪称平静地接受了她,还有魔法,她兴致勃勃地说起那些里世界的事儿时,他也不会瑟缩或是生气,反而抱着一种真诚与热忱的态度全神贯注地倾听。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模糊的形象变得鲜明起来了,鲜明的就像是随时会出现在她眼前。
直至今日,她在门外听到那句话的时候,路易突然与那个形象重叠了起来。
意识到这点的玛利惊慌得不知应该如何是好,甚至无意间拧断了小袋子的挂绳,发现路易正在向自己走来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转身逃走了,她无法面对他,至少今天不要,或许之后几天也不要。
可就在她无所适从的时候,路易来了。
国王可以拒绝他人的觐见,但在黎塞留宅里,没人能够拒绝国王的拜访,玛利带着一张酡红的脸蛋儿去见了国王,路易还以为她喝多了酒,“这是你的袋子,”他提着袋子把它还给玛利:“要小心,曼奇尼小姐,”他和善地说:“现在的巴黎到处都是宗教裁判所的人,也许会有一些心思叵测的人会做出一些不该做的事情。”
玛利发自内心地道了谢,她也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向国王行了礼,道了谢。
这让路易都有些意外了,曼奇尼小姐可能是他身边最放肆的一个人了,她不太把他当作国王看,经常直呼他的名字路易,会走在他前面,或是坚持与他共乘,也因为这个缘故,在人数众多的仕女中,玛利.曼奇尼是令他印象最为深刻的一个,路易从不为她的失仪而生气,毕竟她鲜活的让他恍如还在过去,也许正是如此,他才愿意和她时常相处。
路易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玛利看上去有点恍惚,这让国王有些担心,他伸出手抚摸了一下玛利的额头,冰冷的手指一下子就让玛利清醒过来,她知道应该屈膝行礼恭送国王陛下,但她之前不愿意见他,现在又不愿意让他离开。
“怎么啦,玛利?”路易问,“放心吧,这个袋子是我捡到的,没有让第二个人看过,把它收好,别有下次就行了。”
“是的……”玛利说,她垂着眼睛,几乎不敢与路易对视,“我会小心的。”
“那么我要回去了,”国王说:“明天我们或许可以一起去集市。”
他正准备转身走开,却被拉得往后一倾。
玛利拽住了他的肩带。
“你要做什么呢?玛利,”国王有些生气地说:“你这可有些失礼了。”
他差点就要责备玛利了,但小姑娘抬起了头,那双明亮的眼睛甚至可以让暴怒中的狮子平静下来,“好的,”她声音轻柔地说:“陛下,好的,我愿意和您到任何地方去。”
路易无奈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鬈发。
“那么你要好好休息,”他说:“别再让人担心了。”
事实上,去集市是路易的一个想法,他想更多地了解巴黎,还有他的民众,现在因为宗教裁判所的黑衣法官与苦修士们时不时出现在巴黎街头的缘故,巴黎的治安要比以往好了很多,三个月前集市也重开了,在这个没有太多娱乐的时代,热闹的集市不但令平民与商人们趋之若鹜,贵胄重臣也无法抵抗这样的诱惑,王太后安妮也曾经提过应该去集市走走,还有蒙庞西埃女公爵,这位女公爵一直在抱怨不想总是待在黎塞留宅。
国王写好了短笺,让邦唐传给王太后安妮、王弟菲利普、他的姑妈玛丽王后与其女亨利埃塔公主,还有蒙庞西埃女公爵,邀请他们明天一起去集市,回信很快就来了,除了蒙庞西埃女公爵之外她说她病了,很不舒服,连走动都困难,只有心领国王的好意了。
对此路易并不放在心上,倒是菲利普亲自来道了谢,当然,之后他顺理成章地和国王分享了一张床,他在入睡前给了国王一张已经背书过的汇票,价值一万五千个金路易。
“这是什么?”国王问。
“母亲的一万个金路易,我的五千个金路易。”菲利普说,“给您,陛下,虽然我们不明白您为什么这样坚持,但如果您想要那么做,尽可以和我们说的。”
“我没有想让你们出钱。”路易说。
“但我们比你有钱得多啊。”菲利普直白地说:“路易,这不是给国王的,是给儿子与兄长的。”
第二十四章
既然说定了,那么第二天的行程就被迅速地递交到了红衣主教马扎然手里,他仔细地检查了这份国王的手函,与其说是辨认真假倒不如说是在估量小国王对于书信的应用与熟练程度,他看完之后就直接在这封手函的下面写道:谨遵钧命。在这句话的下面签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附上一条纸条,纸条写给他的雇佣军首领,吩咐他调派出一百个强壮漂亮的小伙子负责明天王太后、国王与王弟一行人的安全,每人可以得到一个金路易的津贴。
把这封信送出去之前,他又派出可信的教士,让他去请宗教裁判所(巴黎法庭)的审判长到他这里来,他用一千个金路易换取了审判长的承诺,保证明天巴黎的街巷里绝对不会出现任何一个狼人或是吸血鬼这位以拉略先生非常年轻,有着一对细长的褐色眼睛,笑起来活像是一只狐狸,他一边一枚枚地看过了小箱子里挤挤挨挨的金币,一边若无其事地般地提到,他昨天又接到了来自于马伊达尔奇尼先生的信,在信里,这位赫然已经成为了天主的代理人的代理人马伊达尔奇尼先生“相当”地不认可宗教裁判所对法国王室的暧昧姿态,极力要求他们尽快撤出巴黎,直到马扎然主教先生愿意答应他们的要求,不再庇护乌尔班八世的巴尔贝里尼家族,将他们驱逐出巴黎。
但就算是为了答谢乌尔班八世的拔擢之情,马扎然主教也不会这么做,更何况他已经从巴尔贝里尼家族这里得到了可观的馈赠,以及,法国并不畏惧英诺森十世,他唯一失算的事情就是教会竟然乘着巴黎平民暴乱,紧急召见了当时的宗教裁判所的审判长,以至于国王一行人遭到了一群塞尔维亚狼人的袭击,不过幸好当时的裁判所还有马扎然主教的一张底牌在也就是以拉略先生。
以拉略先生原本只是巴黎法庭的一个小小书记官,他能够越权行事与成为审判长与马扎然先生的竭力支持不无关系,至于原先的裁判长,既然他愿意听从教皇的诏令,就永远地留在罗马,别回巴黎了。
但需要严正申明的是,以拉略先生与马扎然主教虽然站在同一立场,但公事还是需要公办,毕竟里世界的人也提醒了以拉略,他不能和之前的审判长那样,过多地倾向表世界,无论是圣父还是主教马扎然对此相当不以为然,不过对于他来说,能够用金路易解决的事情就不是事情,而且这也便于以拉略向里世界的人们表示善意。
“你们的小麦还够吗?”
“足够了。”以拉略说:“或者您可以再给我们一些油脂。”
主教点点头:“拿去吧。”他说:“我会让商人去找你。”以拉略虽然年轻,却也从来没有向他泄露过太多里世界的情况,就像他从来不会回答有关于小麦的问题,对于其他物资也始终含糊其辞,免得主教先生有可能猜测出他们在里世界还存留着多少力量,但对于金路易,他们倒是一向很欢迎,虽然马扎然的密探从未在流通的市场上看到做过标记的任何一枚钱币。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以拉略立即就告辞了,并不做出与主教先生关系多么密切的样子,他走之后,教会的副主教雷斯立刻前来拜访,说起来这家伙也真是够厚颜无耻,他在民众暴乱的时候俨然站在他们这一边,等到国王回到巴黎,就又做出一副对王室忠贞不二的样子,更是频频拜访王太后安妮,试图说服她,以取代马扎然的位置。
如果不是国王坚决反对,也许他真的会得逞也说不定,看着那张比自己还要难看的老脸,马扎然主教好几次都想要拉开抽屉,把雷斯副主教写给孔代亲王与奥尔良公爵加斯东的信扔在他脸上,但后来他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怒气,客客气气地把他送走,另外,他还提醒了雷斯副主教,国王有心重建杜勒里宫礼拜堂的事情,当然,这很虔诚,副主教大人可不能视若不见,听而不闻。
于是国王就又意外地收到了两张汇票,一张来自于马扎然主教,价值一千个金路易,一张来自于雷斯副主教,价值一千五百个金路易。
这样他要做的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了,这些汇票当然不会都换成面包,这样只会餮足了那些囤积居奇的小麦商人,国王将这件事情交给了富凯先生,这位监政官先生,又一次得到了证明自己的机会,他会将这些钱换成最多的燕麦、黑麦、豌豆等粗粮,每个愿意来礼拜堂干活的人都能直接得到粮食。
让他惋惜的是,国王虽然对他十分倚重,却也给了让-巴普蒂斯特.柯尔贝尔一个机会,对,就是那个为国王提供了马匹的小商人,他的任务要比富凯危险与艰难得多,因为他要到意大利去,去采买尽可能多的玉米,这种作物法国也有人种,但巴黎的市民还对它不怎么熟悉,也因为这个缘故,它的价格还没被无良商人抬上去。
国王站在窗口看着柯尔贝尔策马离开黎塞留宅,他一开始还谨慎地只是随着马儿步行,到了街角转弯的地方就忍不住兴奋地一跃上马,飞快地奔驰了起来,可不是,像是这样的随驾商人顶多也只能在守门的时候有幸一睹贵人们的面容仪态,他却已经登堂入室,与那些高贵的大人一样为国王效力了。
“最好别让我失望。”路易喃喃道,主教与王太后并不赞成国王对柯尔贝尔的任命,因为他甚至不如尼古拉斯.富凯,富凯的祖父、父亲与他自己都是国王的监政官,也就是说,也能勉强算得上“穿袍贵族”,虽然这样的身份算是每年向国王缴纳“波勒金”年贡就能世袭,与原先凭着血脉与功勋获得爵位的“佩剑贵族”完全无法相比,但总要比一个普通的随驾商人来得好。
说服他们并不容易,而且可以想象得到,如果柯尔贝尔这件事情没能做好,那么之后路易还想要拔擢什么人就会变得非常困难,既然如此,柯尔贝尔先生不但失去了出人头地的机会,甚至有条绞索等着他也说不定。
今天国王的入睡时间要比往常更晚一些,但仍然要比宫廷里的大部分人早,就像是现在,圣母院的钟已经敲响了五下,市民们都已经安寝,宫廷里的夜晚却刚刚开始,如果没有舞会,那么王太后安妮与贵妇们一定就在赌博,这个时代的娱乐很少,路易也想过是不是能想出一些游戏来挤占赌博的位置,但想到今后他可能要做的事情,他就又把它去轻轻放下了。
而就在他准备就寝的时候,他的寝宫总管与第一侍从邦唐也回来了,按照惯例,他要去监督王弟菲利普、亨利埃塔公主以及玛利.曼奇尼小姐的睡眠情况,如果他们还逗留在除了寝室之外的地方,邦唐就要向他们宣读国王的诏令,要求他们立刻回去睡觉,这也是贵人们津津乐道的趣闻之一,王太后安妮对此十分纵容,虽然在她的心里,孩子什么时候睡觉并不值得在意,他们又不是需要早起劳作或是吝啬蜡烛的平民,但她很高兴看到国王能够爱护自己的弟弟。
“菲利普小殿下感谢并问您安,亨利埃塔公主殿下感谢并问您安……玛利.曼奇尼小姐……”
路易等了半天也没能等来下一句,他自己套上亚麻长内衣,“怎么?”
邦唐看了看四周,确定只有国王和自己在:“曼奇尼小姐希望我能带给您这个,她说把这个放在枕头下,能够让人睡得好又精力充沛……”
邦唐犹豫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玛利.曼奇尼给他的东西很像是……某种用于诅咒的器具。
那是一颗橡树的果实,但被染成青绿色,下半部分被雕刻成闭合的眼睛形状,眼皮与眼珠清晰可辨认,上面铭刻着古怪的文字,它被固定在一个银的底座上,底座被做成了渡鸦的翅膀。
国王轻轻叹了口气,“只是小女孩的胡思乱想罢了,”他说:“邦唐,把它给我吧。”
他从还有些踌躇的邦唐手里拿来了橡树果实,在寝宫总管的欲言又止中把它放在了枕头下面,果然,他这一晚睡得非常好,他都怀疑自己没有在睡梦中翻过身。
邦唐打开窗户,新鲜冰冷的空气立刻冲入了室内,还有透明璀璨的金色晨光。
这个时候,距离王太后醒来至少还有敲两次钟的时间,农民、市民与行商这时候已经出现在了街头,国王用了简单的早餐,去完成他的两项课程击剑与舞蹈,舞蹈课上王弟菲利普是他的舞伴,他在上击剑的时候,王弟要去试新衣服,课程结束后他在浴桶里补充了一份奶酪,和王弟在王太后寝室外的小会客室里等待,王太后大约在一个半个小时后完成了穿衣与梳妆工作,这时候钟声已经响过了第三声,时至正午,但对王太后来说,这还是为了去集市而特意早起的一天。
王太后望过弥撒后,他们的午餐当然还是在黎塞留宅里用的,虽然数百年后,人们更热衷于在逛街的时候品尝美食,但此时的巴黎集市上更多的还是大半都是白与锯末,并且没有发酵面包;直接掺入污浊的河水发酸的葡萄酒;泥巴做的烤鸭;满是蛆虫的奶酪,只因为上面刷了一层油脂而闪闪发亮……
等一群人终于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黎塞留宅的时候,阳光都略微有些偏斜了,幸而主教先生为他们选择的红孩子集市距离黎塞留宅并不远,这个集市始建于路易十三时,阔大而整齐,路面上的粪便也还未堆积得太高,街道上有着三四家值得一观的珠宝与丝绸店,也有铜器店,面包房与陶瓷和玩具作坊,在街道的广场上有蔬果摊与牲畜贩子,再往后,靠近塞纳河的地方是鱼市场,因为要处理鱼会耗费很多水,还有成堆的鱼皮、鱼鳞、鱼内脏需要扔掉,主教先生并不建议国王往那里去,因为那里的臭味可以令人窒息。
然后您们就把这些令人窒息的垃圾扔到塞纳河里,然后继续在里面打水喝吗?
幸而马扎然主教也不会蠢的去喝这种水,他,还有王室,以及一些重臣,都是喝从枫丹白露送来的泉水,枫丹白露原来的意思就是“美泉”,距离巴黎约在十五法里左右,每天早晨都有马车送水到黎塞留宅,甚至国王洗浴的水也来自于此这样水的价格早就超过了牛奶,对此路易当然知道,但也能当作不知道,他频繁洗浴并不是仅仅为了清洁,更是为了健康,毕竟此时的医疗手段依然等同于谋杀。
国王与一概贵人当然不可能徒步,他们乘着敞篷马车,在火枪手们与雇佣兵的护送下前往红孩子集市,在快要抵达集市的时候,一群套着红色斗篷的孩子从一座深灰色的建筑中跑了出来,在一个教士的指挥下向国王鞠躬,喊着国王万岁。
“这些是圣玛利亚孤儿院的孩子。”富凯看到国王露出了迷惑的神色,连忙殷勤地俯身说道:“他们总是披着红斗篷,所以这里的集市才会被叫做红孩子集市。”
看上去,这些孩子中最大的也只有王弟菲利普那么大,国王向富凯伸出手,富凯立刻心领神会地拿出了钱袋,国王在里面拿出了一个大埃居,交给就在马车边的一个火枪手:“去给那个教士,让他给孩子们煮一碗卷心菜汤,里面要有奶酪和牛油。”
那个火枪手立即遵命前去,国王把钱袋还给富凯,富凯看上去很想要恭维一番国王的慈悲,但此时市场已经到了,国王被一声响亮的叫卖声吸引去了注意力,看着国王留给自己的浅金色后脑勺,这位穿袍贵族只得悻悻然地闭上了嘴。
二十五章
若是可以给本章一个名字,路易很愿意叫它十七世纪巴黎的表面工程之一。
集市显然已经经过一番打理,他听到的叫卖声来自于一个面色红润,高高挺着胸膛的女人,她的摊子上摆满了在这个地方应该非常少见的菊莴、白芦笋、洋蓟、防风(萝卜)、卷心菜、生姜与甜菜根,除了防风,卷心菜与甜菜根之外,这些蔬菜都不是平民可以买得起的,更别说现在的巴黎可能一些较为拮据的商人或是贵族也不行。
等国王等人下了马车,踩着高高的木屐踩在泥泞的路面上,走向那个摊贩的时候,她那双白净肥胖的小手更是暴露了她的真实身份,当然,这无可厚非,毕竟在圣日耳曼昂莱的时候,王太后等人已经窘迫到典卖珠宝衣服,却还要在回巴黎时接受一位绅士的款待时,拒绝了他的夫人前来服侍王太后饮酒,因为这是伯爵夫人以上的女士才有的资格,据说那位绅士的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就哭得昏厥过去。
王太后安妮很认真地购买了一些白莴苣,卷心菜和甜菜根,交给玛利.曼奇尼小姐提着,那只精巧的篮子提手上还包裹着丝绸,免得割伤小姐娇嫩的手,英格兰的玛丽王后与亨利埃塔公主也各自挑选了一些干净的蔬菜,交给他们身边的侍女路易丝,国王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又很快地移开了。
没人知道国王的视线在路易丝的手套上停留的时候,她有多么紧张,她的父亲克雷兰是个狼人,她当然也是,但要是看她的小手,是无法察觉到狼人特有的征象的她一要到巴黎来,去服侍公主,她的父亲就狠下心,用钳子把她的无名指截断了一截,这样她就算变成了狼人,也会少一支爪子,而且那根手指上没有指甲,但除了用餐与服侍公主更衣的时候,她可以不脱下手套,这样就不会被人发现。
路易看着她没别的意思,只是看究竟有多少人选择了他喜欢的白莴苣,然后他挑了王弟菲利普喜欢的洋蓟,王弟与其说是喜欢吃这种蔬菜倒不如是喜欢玩儿这种蔬菜,因为把它一瓣瓣地剥下来很有趣,而且只吃末端的一点更合王弟的心意,毕竟他和大部分孩子那样对蔬菜无比厌恶,完全是在国王的要求下勉强为之。
最后国王在菊莴叶上停留了一会,是的,则是玛利喜欢的蔬菜,他的手指慢慢地挪开,又伴随着一声叹息放了回去。
第二十六章
国王暂时还不知道这里有一个他的崇拜者,他们继续往前,在精致的蔬果摊贩之后是干酪与香料摊贩,一样由温顺而又漂亮的男女商人看管着,他们恭敬地向王太后与国王行礼,一看就知道经过训练,他们售卖的货物也十分干净与精致。
在这些犹如前菜一般的布景之后,是原先红孩子集市里的店铺,店铺的主人站在门外,深深地鞠躬。第一家是来自于勃艮第的商人,他们在这里做葡萄酒的买卖,在橡木长桌上已经斟好了他们最好的酒,等待王太后等人的品鉴,王太后格外中意他们的一种桃红酒,并要求他们送一些到黎塞留宅,对此商人自然遵命;第二家是来自于莱斯特(英格兰)的羊毛商人,谁都知道莱斯特的羊毛是最细最柔软的,他们这里也有最多的切维厄特羊毛,还有一些杂(0)种羊的毛,他们呈上了漂亮的朱砂色毛呢,法国绿色的帽子与宝石蓝色的羊皮手套,王太后安妮见了就向英格兰的玛丽王后笑着说:“我还以为只能在英国人的店里看见赤褐色、灰色与黑色呢……”这些都是新教教徒们喜欢,或是最常用的颜色,如朱砂这样鲜艳的颜色,在英格兰随意使用在日常服饰上是会以“奢侈罪”受审的。
玛丽王后的神情不太好看,但也无可奈何,王太后安妮并没说错,但听起来实在刺耳,倒是那两位商人十分机敏,马上拿出一些以柔软的羊毛、细亮的丝线在高超的工艺下编织而成的壁毯,其中一副壁毯的画面格外吸引人,因为画面中央的天使很像是小时候的路易,王太后爱不释手,也就不再提起之前的事情了路易看见那对商人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他们拿出的壁毯要比他们之前拿出来的毛呢和手套更吸引人,一幅画面上几乎找不到比指甲盖更大的空白,触目所及皆是形状典雅,颜色艳丽的卷草,鹫尾花与神圣的符号……它们框出的画面里,你可以看到收敛起双翅的天鹅……骚扰笼子里的鸟儿的猫……在花丛中奔跑的年轻男女……这下子,不但是王太后安妮,就连囊中羞涩的玛丽王后也忍不住挑选了一张四尺见方的小壁毯,壁毯上有着装饰大写字母l,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幸而王太后安妮没在说些什么,第三家店是女士们期待已久的珠宝店,也是王太后与贵女们预备一掷千金的地方,但前来迎接的人不知道为何面色古怪,等到他们走进去的时候,路易才明白了过来那不是声称自己病了,无法出行的蒙庞西埃女公爵又是谁?她看起来可没有一点生病的样子,反而精神奕奕,神采飞扬,她身边站在孔代亲王,他们身边的小桌上还摆放着一套精美的祖母绿与钻石的饰品,即可以用来别在肩膀上,也可以当作项链或是发冠,价值不菲。
看到这个场面,还用多说吗?分明是蒙庞西埃女公爵与孔代亲王在这里私下见面,只是不知道为何女公爵会如此大胆,她明知道今天王太后安妮与国王要来这里,不过也有可能是孔代亲王有意为之,看看那双挑衅的眼睛,还有微翘的嘴角,显然他十分满意于自己的妄为。
见了王太后,孔代亲王立刻行了礼,并马上堪称无礼地告退了,而他在离开之前,还亲吻了蒙庞西埃女公爵的手,请求她接受自己的礼物也就是那串祖母绿与钻石的挂饰,蒙庞西埃女公爵竟然也接受了,完全不顾王太后铁青的面色。
这下子可论到英格兰的玛丽王后看笑话了,固然,在此时,无论是先生,还是夫人,都有可能有各自的爱人(甚至连王太后安妮也曾经被指与白金汉公爵有染),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已经结了婚,有了继承人,完成了天主赋予他们的职责。
一个还未有丈夫的少女,做出这样的事情是十分可耻的,甚至会影响到之后的婚姻,这不由得让王太后气恼。
她甚至没在这家珠宝店里停留,直接走了出去,接下来的几处店面,无论是精美的瓷器,还是厚软的毛皮,又或是巧夺天工的铜器或是晶莹剔透的玻璃器皿,都无法平息王太后的怒火,路易察觉到服侍他们的人面色越来越僵硬,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在离开那家玻璃器皿店的时候,他随口问道:“您给了马扎然主教多少钱?”
“七百个金路易。”那家主人回答,之后才发现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他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国王哭笑不得,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如果在这里的每家店都给了主教差不多的贿赂,那么主教大人还赚了几千个金路易,对此路易不得不佩服马扎然主教的敛财手段这些金路易原本还不至于令得这些可怜的人血本无归,但谁知道孔代亲王会来这么一招呢?
不过路易还是打算好了,等他们回到黎塞留宅,宫廷的一部分采买还是要归到这里来,马扎然主教从不在乎这些小人物,或许几千个金路易对他也算不得什么,但对于这些小人物,这可是如同性命一般重要的东西,很难说,将来的暴民会不会有他们之中的一个最好还是将事端平息在未起之前吧。
王太后安妮既然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兴致,作为前导的该地区负责人也不会愚笨到继续原先的安排,在他们还在珠宝店的时候,一群玩儿杂耍、训兽、射箭、演戏的人已经在广场上准备妥当了,这些人倒不都是贵人或是绅士后者可不会去做这样卑贱的事情,但卑贱归卑贱,王太后安妮看到踩在木球上抛接酒瓶的侏儒、会跳舞的熊、滑稽的丑角时还是笑的喘不过气来,只是在看到一群褐色皮肤的人表演的小喜剧时,王太后安妮虽然笑了,但还是拒绝看下去,因为内容实在不够高雅。
既然如此,在广场的戏院里,一出神圣的戏剧正等待着尊贵的观众们。
与大部分宗教戏剧那样,这出戏剧从艺术性上来说乏善可陈,但墨守陈规也有墨守陈规的好处,虔诚的王太后一直不断地在胸口画着十字,低头喃喃祷告,与其说是在观赏戏剧倒不如说是在望弥撒路易估算了一下时间,就带着王弟菲利普溜了出去,他们找到了那个射箭的地方,这里有弓箭,有弩弓,还有涂刷成五颜六色的箭靶。
第二十七章
国王已经能够娴熟地使用长弓与弩弓,王弟菲利普虽然生疏,但看得出他很高兴能够在兄长的指导下射中一个又一个的箭靶在这个时代,搭设箭靶的人可不会用玩偶来奖励获胜者,这种游戏完全可以说是变相的赌博,一个小埃居可以换到十根长箭与宽头矢,射中十次靶心就可以换到一个金路易,但这些箭靶比骑士们训练的时候还要小,就算是训练有素的长弓手来也未必能够射中,而且最后三枚羊皮纸质地的箭靶不是固定在墙上,而是系在一根细绳上,哪怕是微微的一阵轻风,都会让它移动,想要射中靶面都很困难。
先是国王与王弟兴高采烈地在那儿玩,不久之后,亨利埃塔公主也来了,不过与其说是她受玛丽王后的指派、倒不如说是终于以此为借口从冗长的拉丁语独白中脱身,她也拿出了一个小埃居来换取箭矢,但相比起经过了正统教导的路易,野性十足的玛利.曼奇尼,公主殿下的战绩着实令人悲观具体点来说,就是箭靶的主人抱怨个不停,因为那些箭都不知道被公主射到什么地方去了,他的损失有点惨重。
亨利埃塔公主的神色这下子可真是有点惨淡了,这时候她的侍女露易丝靠近她,说了些什么,公主殿下就又拿出了一枚小埃居,换了十根箭矢,把它们交给了露易丝。
露易丝确实不是那种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孩,她的五官偏向于男性的刚毅,面部轮廓又过于严厉,并不符合现在人们的审美,就连手脚也不够小巧精致,但就是这样的手指与手掌,才能稳稳地托住长弓与弩弓,不会让箭矢在飞行的时候失去力量或是准头。
她没有停歇,一连射了十次,每次都射中了靶心,就连那三张以细绳悬挂着的箭靶也不例外,这下子轮到箭靶的主人沮丧了,他之前抱怨个不停也只是想从这些贵人身上多捞取一点赏赐,但这样他反而要赔本,他向国王投去哀求的眼神,路易知道他在谋划什么他公正地判决箭靶主人必须按照口头契约给亨利埃塔公主一枚金路易,他只得遵命。
不过等到国王的第一侍从邦唐和他说了一些什么,他就又高兴起来。
“您和他说了些什么?”亨利埃塔公主忍不住问道,她知道这有些失礼,但她确实很想知道国王陛下是否愿意给予她一些额外的庇护。
“我告诉他说,他可以挂出条幅,让人们都知道国王、王弟与公主都曾经在这里玩过他的游戏。”路易温和地说:“会有很多人愿意尝试的。”
“您真是太仁慈了。”亨利埃塔说。
“只是徒手之劳罢了,”路易说,“对于这些人来说,我们根本不会去在意的一些小问题,可能就是他生命中的一场劫难。”
亨利埃塔的脸色微微地白了白,路易顿时有些于心不忍,像是如亨利埃塔公主这样的贵女,根本不会接受这样的教育,她或许会同情那些衣食无着的饥民,但这种情感是高高在上的,她根本不可能理解什么叫做设身处地,或是调换立场,她自从诞生就是公主,今后可能还会成为王后,至少是亲王或是公爵夫人,哪怕她也曾因为窘迫的经济情况而险些死了,她也只会记得自己遭受的屈辱,而不是就此放低身份,与那些卑微的人保持同一个视线水平。
“这是我的错,“路易马上说道:”亲爱的亨利埃塔,我可以发誓说我没有责备任何人的意思,你,或是你的侍女,我只是不想看到有人失望,虽然那的确是个贪婪的家伙,但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宽恕。”
“是的,”亨利埃塔公主有些勉强地说:“这正是圣人要我们做的。”
第二十八章
人们顿时一片哗然,路易立刻伸出手,让王弟菲利普握住它,并且立刻回到王太后安妮的身边,有趣的是,寻常时候只要遇到一点点事儿都会立即昏厥过去的贵女们居然没有一个在这个时候不支倒地的,她们神色惶恐地围绕在王太后身边,捏着绢帕与嗅盐,最有勇气的莫过于蒙庞西埃女公爵,她一个劲儿地抓着王太后嚷嚷,要求她调拨一部分士兵跟着她去图尔比格街,也就是孔代亲王遇袭的地方。
王太后安妮并不愿意,她为什么要愿意?孔代亲王几分钟前才给过她一个难堪,而且要说士兵,这些士兵最先应该保护着国王,王弟和她回到黎塞留宅,然后才有可能去剿灭暴徒另外,孔代亲王有仅属于他的军团,他并不需要国王的保护。
但这些话是不能言之于口的,她看向蒙庞西埃女公爵,刚想要说些什么,就被女公爵看出了端倪。
“好啊,”女公爵站起身来,高喊道:“唉,上帝作证,您不愿意去救他,虽然他曾经救了你,不,陛下,或者就是您想要了他的性命呢?”她抬起手,摸着自己的脖子,那里还挂着孔代亲王送给她的祖母绿项链:“我不该来求您的,他是您的恩人,但您却是他的仇人,是我犯了错,陛下,现在您倒是要如意了,他的仆人还倒在剧院的台阶边,我的裙子上还沾着他的血,而很快我的嘴唇上也要沾上亲王的血了,”她怒视着在场的每个人,话语中的恫吓显而易见古罗马人的至亲若是受了无辜的刑罚,他们的亲人是要在嘴上擦上他的血,发誓为他复仇的。
这样的情景应当是十分庄重的,可惜的是一声响亮的嗤笑让整个场面变得有些滑稽就像是之前的小剧还没结束,转到这群尊贵的人里来了。
这声嗤笑是菲利普小殿下发出的,“我亲爱的堂姐。”他尖刻地说:“克莱拉.科莱芒斯,小孔代亲王夫人,还没死呢。”
他的话不亚于一记恶狠狠的巴掌,就打在蒙庞西埃女公爵的脸上,一些贵女将面孔隐藏在绢帕与扇子后面,小声地笑了起来就如我们之前说过的那样,一位可敬的夫人可以为了婚姻之外的爱人丧失理智,人们甚至会同情和怜悯他,但对于一个未婚女子来说,这就是耻辱。不过笑得最响亮的还是玛利.曼奇尼,她的牙齿都露了出来,王太后安妮罕见地没有用严厉的目光斥责这个小姑娘,她同样露出了笑容,当然只是微笑,轻蔑而冷酷,“你太失礼了,我的侄女,”她说:“这也不是你能管的事情,”她轻轻地说:“我们该回去了。”
蒙庞西埃女公爵面色苍白,她看上去随时都会倒下,但还是顽强地站在街道中央不肯离开,“你们不愿意去,就给我士兵,”她更加直白地说,“不然我就告诉我见到的每一个人,孔代亲王遇袭,是您们在暗中授意。”
王太后安妮听了,怒极反笑,“好啊。”她喊到:“我倒要听听是谁愿意听你说话。”她已经决定了,一回到黎塞留宅就立刻把蒙庞西埃女公爵按照一个人质应有的待遇关起来。
“等等。”国王说。
“母后,请您先带菲利普回去黎塞留宅,我和我的火枪手们去图尔比格街。”路易说,王太后安妮还是太过优柔寡断了,一开始她就应该封住蒙庞西埃女公爵的嘴,而不是任凭她在那里胡说八道,现在女公爵已经将这顶肮脏的帽子扣在了王室身上,如果他们仍然像是没事人儿那样地回到黎塞留宅,很难说一些有心人会不会就此推波助澜,他从玛利这里知道,巴黎已经有很多人在不平于孔代亲王没能从王室这里得到应有的赏赐虽然他几乎没做什么,但王室的流亡生活确实是因为他才得以结束的。如果孔代亲王真的在这次刺杀中受了重伤甚至死了,人们只会看到王室是如何的“寡情薄意”、“忘恩负义”,加上总是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奥尔良公爵加斯东,第二次暴动只怕就要迫在眉睫了。
王太后安妮几乎不假思索地就拒绝了路易的请求,路易在心里叹了口气,王太后不是政治动物,这是他的幸运也是他的不幸。
“我必须要去,”路易说:“只有国王冒着危险救了孔代亲王的命,这件事情才不至于成为一桩恶心的丑闻。”
王太后差点流下泪来,但国王已经不能再等待下去,他一把将菲利普推到王太后的怀里,拉住火枪手队官牵来的马,在跃上马匹后俯身对队官说道:“将你的好小伙子挑十二个最灵活勇敢的给我,其他人送我的母亲,弟弟回黎塞留宅,”他看向玛利,玛利走上前一步,路易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摇了摇头,玛利是女巫的事情就算是个公开的秘密也是个秘密。
“马扎然主教的人呢?”火枪手队官问。
“给他们每人一个金路易,只要王太后等人都能平安无事。”路易说:“你的小伙子们每个人能够拿到两个,和我一起去的人可以拿到五个。”
“他们会高兴到疯掉的。”队官说,他知道他的小伙子里有许多人时常入不敷出,武器、马、衣服都是一笔大支出,而且他们总有一两个可爱的爱人,而他也有一个总是挂念着的好人。他正在苦恼圣卡德林节的时候怎么能给他的好姑娘配置上一套上等衣服(在这个节日,每个女孩都要装扮成圣卡德林的样子),现在国王的赏赐为他解决了这一难题。
队官立刻精神振奋地去挑选人手,王弟菲利普挽着王太后的手臂,看了路易一眼,他多么想和自己的兄长在一起啊,但他也知道这几乎不可能,他要立刻回到安全的地方,以防万一法国不能没有国王,他也不想让那个讨厌的加斯东戴上属于兄长的冠冕,住在他的宫殿里。
巴黎的市长被要求带路这里要提一提红孩子集市的位置,众所周知,卢浮宫位于塞纳河边,而红孩子集市在它的左上角,国王与王太后暂居的黎塞留宅在卢浮宫的上方,正对面,间隔着一条街道,卢浮宫的下方右侧是市政厅,也是暴民们经常聚集的地方,所以无论是王太后还是孔代亲王都不会选择这条道路,而是孔代亲王遇袭时经过的图尔比格街,图尔比格街与红孩子集市之间没几步路。
国王并不准备大摇大摆地过去,图尔比格街与集市之间应该还有几条细小街巷连接着,问题是,市长“不知道”,他的儿子也“不知道”,虽然路易很清楚他们只是因为胆小而退缩,但还是感到了一丝失望,而就在这个时候,两位可敬的先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其中一个正是向国王挥舞过帽子的赛巴蒂斯安,而另一个正是他的朋友,他们一听说国王要带人去援救孔代亲王,就忙不迭地跑了出来,要加入到这支勇敢的队伍里。
第二十九章
说来也巧,赛巴蒂斯安的朋友在图尔比格街上正有一个爱人,她的父亲是个顽固而又暴躁的人,所以塞巴斯蒂安的朋友必须鬼鬼祟祟地穿过小巷子去和她约会,所以他一听亲王仆人说的话,就立刻知道亲王现在的位置,“只是那种小巷子可不能骑马,”他为难地说:“就算是走路,也很为难呢。”
“那么我们就不骑马。”国王说,然后挥动短剑,将自己的马衣撕碎,包裹在柔软漂亮的方口鞋上,他们是要去战斗的,当然不可能再踩着木屐,而看看已经经过“清理”的集市,也知道那些被隔绝在国王视线外的街巷有多么可怕。
火枪手也跟着这么做了,他们的马被交给市长看管,塞巴斯蒂安和他的朋友们穿着长靴,倒也省去了这个麻烦,国王的视线在他们的浅栗色肩带上停留了一会,“你们是孔代军团的军官么?”
“不全是,陛下。”塞巴斯蒂安.沃邦骄傲地说:“我现在还是实习军官,我来巴黎就是因为获得了亲王的赞赏,来接受褒奖与军官的职位的。”
他的朋友不安地瞥了一眼国王。
路易笑了:“我发誓孔代亲王会无比愿意给你这个职位的,”他说:“你,还有你的朋友,你们不但会因为你们的英勇得到亲王的赏赐,还会得到我的,我之前说过,我要给每个小伙子五枚金路易,你们也是。”
塞巴斯蒂安的朋友蠕动着嘴唇,像是要说些什么,但这个时候,他们必须出发了,他只得垂头丧气地带着这位尊贵的大人物和火枪手们钻进了最近的一条小街巷。
一切正如路易所料,在国王看不到的地方,满是污浊与不堪红孩子集市的路面尚且只是平整的泥土,这里就只有泥泞与坑洞,坑洞里积满了黑水,无法辨别的废弃物就是沼泽**起的丘陵,蛆虫与蝇虫终日在上面狂欢起舞,各种各样的臭味不断地涌入他们的鼻子,最多当然是粪便发酵后的热臭,也有干肉的霉臭,或是奶酪的酸臭,皮毛腌制沤烂后的粘糊糊的臭味,死去的猫狗所散发出的那种令人发冷的直挺挺的臭味……他们在经过一个敞开的庭院时,看到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正蹲在堆煤灰上,她麻木地看着经过眼前的每个男人,不加丝毫遮掩地继续生产过程,一个婴儿从她的裙子里掉下来,蓬地一声扬起了不小的灰尘。
她低头看了一眼,提起裙子,就这么把那个婴儿扔在煤灰里,继续去干她的活儿在尿水里洗衣服。
塞巴斯蒂安差点就冲了过去,他的朋友拉住了他,摇头示意,他们还有更要紧的事儿呢。
路易也只能把这件事情记下来,他不是不可以给那个女人一些钱,但他也很清楚,那些黑洞洞的窗子仿佛在说房间里空无一人,但这里多的是饥饿的暴民,他们能够按捺住只不过因为国王一行人衣着光鲜,佩戴着火枪与短剑,但如果他拿出了金币,就会点燃通往罪恶的导火索,他知道民众在疯狂的时候有多么可怕,有时候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完全被冲动主宰。
幸好这条小街巷是塞巴斯蒂安的朋友经常走动的,虽然它确实脏臭、崎岖又狭窄最宽的地方也只容许两位纤细的女性面对面的错身而过,最窄的地方要火枪手们将手举起来,侧着身子挪过去,每座房屋都有加盖,上层的楼板直接伸出底层的墙体好几尺,直对着巷道的地面,遮掉几乎所有的光线从那些稀疏的木板缝隙间可以看到房间里的景象,有烧焦与水浸润的痕迹,还有故意挖出来的洞,下面是堆历史悠久的粪便,看来有谁把这里当作了他的私人厕所。
这样的加盖高矮不一,最低处就连路易也要低下头,最高的地方也只能容许他们抬起头。
唯一的好处是他们节省了很多时间,只用了几分钟,他们就来到了孔代亲王出事的地方,亲王的马车横卧在街道上,辔头松散,没有马匹,赛巴蒂斯安锐利的眼睛扫过街道,立刻指出了亲王可能在的位置,火枪手队官并不愿意相信他,但赛巴蒂斯安争辩说,他就是因为在街垒战术中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天赋才被上级看中,从而推荐给孔代亲王的,他一看就知道,那辆马车是故意被推翻的,可能就是孔代亲王把它作为防护的屏障使用在马车上有明显的火枪弹丸穿过与打裂的痕迹,他在洛林看到过无数次。
而这些弹丸留下的痕迹几乎都集中在马车的左侧,也就是说,亲王必然躲在右侧,右侧是有一家酒馆、古董店与硬领店,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古董店。“但您怎么知道亲王就在古董店呢?”国王问。
“那是必然的,”塞巴斯蒂安说:“如果是我,我也会选择古董店,陛下,亲王是个英勇的战士,古董店里除了女士们喜欢的珠宝,也有男士们喜欢的短剑与盔甲,他可以马上把自己武装起来。”
赛巴蒂斯安的推测是正确的,他们一冲到店里,就看到孔代亲王正手持着一面小盾,握着一柄刺剑,同时与三个刺客对峙着。
蒙庞西埃女公爵之所以会对这位亲王如此迷恋不是没有原因的,他正处于一个男性最美好的而立之年,为法国征战十二年,长久的军队生活让他拥有着健康的体魄与无畏的肝胆,他有着一个宽阔的额头,黑色的鬈发披散在肩膀上,眼睛因为愤怒而发光,整齐洁白的牙齿咬得紧紧的,但每一次挥动利剑都会发出一声狮子般的咆哮。
因为他们实在是太接近了,所以国王没有命令火枪手们射击,而是拔出他们的剑与刺客们对话,火枪手们都是强壮而又英勇的小伙子,而自告奋勇而来的两个帮手也毫不示弱,但窄小凌乱的店堂限制了他们的发挥,塞巴斯蒂安与他的朋友在国王的示意下去帮了亲王一把,其他人则去帮助另外两个人。
看到亲王来了那么多个帮手,刺客们的脸上立刻出现了畏缩的神色,孔代亲王则表现出了超乎一个养尊处优者许多倍的勇气,即便他的敌人逃走了,他也要追上去,并且亲自将利剑刺入他的后背,然后又转过身来与那两个显然属于孔代军团的军官们并肩作战。
古董店里的架子几乎都被他们推倒了,一开始是亲王为了拖延追击者的脚步,后来却是刺客们要摆脱火枪手们的纠缠,他们在店堂里跳来跳去,任何东西都可以被充作防具与凶器,批零乓啷声不绝于耳,只有两个火枪手一直站在国王身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对于他们来说,虽然遗憾于不能让陛下看到自己卓越的技巧与力量,但能够护卫国王也是一件无比荣幸的好事。
当他们看到孔代亲王提着剑,向国王走过来的时候,立刻将手放在了足以威胁到他的火枪与剑柄上,孔代亲王仿佛这才意识到什么,他将武器丢在了地上,在国王的面前跪了下来。
国王把手伸出去,他立刻吻了吻。
第三十章
孔代亲王的手十分粗糙,当然,一个战士的手,绝对不会细腻柔软,手心很热,几乎能够感觉得到血管在跳动,他还在剧烈地喘息,所以一时说不出话来,不过路易还是看到了怀疑从他的眼底一掠而过,这也很正常,毕竟他不久前刚在与这里不过几百尺距离的红孩子集市大肆嘲讽了王太后安妮乃至整个王室。
“请起身,我的堂兄。”路易温和地说,“看到你安然无恙令我倍感安慰。”
孔代亲王迟疑了一下,站了起来,异色从他的眼睛里慢慢地消失,倒不是他就此相信路易对他并未恶意,而是他也想到了国王完全不必多此一举,而且以国王尊贵的身份,哪怕他不出现在这里,他也必须为国王的仁慈而感恩戴德,他甚至还有一丝庆幸,向路易屈膝已经足够让他不快,如果来人是红衣主教马扎然的人,岂不是更令人恶心?
这时候,刺客们不是被杀,就是被捉住了,之前与孔代亲王并肩作战的两个人也走了过来,他们向国王行了礼,一个国王认识,他是孔代亲王的姐夫,也就是隆格维尔公爵,他多处受伤,但不是很严重,对于一个近六十岁的老人来说,可真是不容易,不过也能从这里看出他是如何地勇武,在政治上他也并非无用之辈不久前的威斯特伐利亚条约就是他率领着法国使团签订的,这份条约结束了漫长的三十年战争,虽然其中也有黎塞留、路易十三、马扎然等人的努力,但要说法国能够获得洛林内梅林、图尔、凡尔登等三个主教区和除斯特拉斯堡以外的整个阿尔萨斯这件事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那纯粹就是胡说八道。
但对于一个年轻貌美,富有魅力的年轻女性来说,在花信之年被迫嫁给这么一个鬓发灰白,满面皱纹的鳏夫简直就是一种折磨,所以就算是隆格维尔夫人的风流韵事甚至从明斯特(明斯特(munster)是德国北莱茵-威斯特**州北部的城市,也是威斯特伐利亚条约的签订处,当时隆格维尔公爵被马扎然任命为首席特使)传到了巴黎与圣日耳曼昂莱,隆格维尔公爵也宽容地原谅了她,并不为她的不贞节而愤怒。
这里我们就要提到另一个人,他就是弗朗索瓦.德.拉罗什富科,这位公爵先生今年不过三十九岁,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又是法兰西最古老的家族之一的后裔,他的父亲很受黎塞留主教先生的看重,因而在1622年,拉罗什富科伯爵领地被晋升为公爵领地,弗朗索瓦也因此一跃成为公爵的继承人。六年后,他来到巴黎,成为了谢福斯公爵夫人的爱人,甚至参与了反黎塞留的阴谋活动,为此他曾经被投入监牢与流放。
如今他又来到了孔代亲王的姐姐隆格维尔公爵身边,声称爱上了这位夫人,为了博得她的心,为了让她高兴,他马上站到了孔代亲王这边,以普瓦图高官的身份(继承于他父亲)为这位亲王效力。
现在宫廷里的人对他一般有两种看法,一种多半出自于女人,她们认为这位公爵先生委实多情,只是相比起他的爱情,他的爱人们显然更看中权势与地位,她们并不爱他,只是利用他,这种说法令得这位公爵先生越发的可怜可爱;但另一种,也就是男人的看法(女人们的想法令他们嗤之以鼻),他们认为,拉罗什富科公爵事实上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小人,他可以说是利用女人和教士爬上高位的典范,具体的看看谢福斯公爵夫人就知道了,当初拉罗什富科公爵作为宫廷里的新贵,并没有多少攀附权贵的门路,相对的,谢福斯公爵夫人先是与路易十三的首席大臣吕伊纳结了婚,又成为了路易十三王后安妮的宫廷总管,吕伊纳去世之后又与颇有势力的谢福斯公爵克洛德结了婚可以说,那几年这位夫人炙手可热,而她又足足大了拉罗什富科公爵十几岁,要说他们之间有什么真挚的爱情,谁也不会信,但就是这位夫人,把拉罗什富科公爵带到了国王和亲王眼前,让他得以在宫廷中占据一个很不错的位置。
若不是后来谢福斯公爵夫人与黎塞留主教先生产生了矛盾,这位先生只怕还能继续飞黄腾达下去,之后他被囚禁与流放,人们都以为他完蛋了,谁知道他竟然又成为了隆格维尔夫人的爱人,堂而皇之地回到了巴黎。
让路易来看,这位公爵先生能够先后迷惑住两个权势赫赫的夫人,同时又不至于被嫉妒的丈夫或是情敌报复,确实是有原因的这位先生大概是他所见过最为漂亮的男性,甚至没有之一。他有着蓬松的金褐色鬈发,向着两侧分开,额头中央有着一个被无数女性所渴望的精致的尖儿,眼睛是极其深邃的暗蓝色,就像是秋季的湖面,嘴唇丰厚,呈现出一种格外润泽的浅玫瑰色,让人见了就想要吻上去。
而且除了无可挑剔的皮囊之外,他沉静的气质也成为了不容人们忽视的特征,而且就国王刚才所看到的,他一连夺取了两个刺客的性命,俘获了一个,这可是一项了不得的功绩,所以在勇武上,他也没有什么可指责的。
还有让国王惊讶的是,拉罗什富科公爵应该有三十八岁,但看起来,他比孔代亲王更年轻,要说孔代亲王比他更多地遭到了严酷的对待也不对,因为他十六岁就在军队里任职,孔代亲王至少是在十八岁才成为军官的。
拉罗什富科公爵正是刺杀时伴随在孔代亲王身边的人之一,只是不知道他和隆格维尔亲王是一起被召唤的呢,还是偶尔遇见,如果是前者,路易真要称赞孔代亲王一声心大,不过他很快就不在纠结于此了,因为隆格维尔夫人来了。
马车一停下,这位夫人就立即提着裙子毫无仪态地跳了下来,向国王行礼之后(相当敷衍的),她先是热泪盈眶地拥抱了自己的弟弟,又满怀柔情地斜睨了拉罗什富科公爵一眼,之后才去查看隆格维尔公爵的伤势他们在古董店边的酒馆里暂作修整,隆格维尔公爵被放在两把拼在一起的椅子上面,为了止痛,他喝了不少烈酒,公爵夫人把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但她的眼睛几乎没能离开拉罗什富科公爵,虽然她的手被自己的丈夫紧紧地握着。
路易有听说一个荒唐的谣言,隆格维尔公爵与继妻的长子有可能是拉罗什富科公爵与这位夫人的……孩子,说真的,他不信,不是没有出过这样的丑事,但一般来说,丈夫是不会承认的,这个孩子最多的可能是成为一个修士,或是一个乡绅,但在这样明显的隆格维尔公爵→隆格维尔夫人→拉罗什富科公爵的公式下,他都快要相信了。
听说那个孩子已经五岁了。
大约一刻钟后,红衣主教马扎然率领着士兵前来迎接国王,此时光线已经变得非常昏暗,国王看到了主教先生脸上不甚赞成的表情,但他装作没看见。
略略略。
路易一回到黎塞留宅,就听说蒙庞西埃女公爵被关起来了,他一点也不惊讶,也不同情,自从这位女公爵来到巴黎之后,就在不断地消耗王太后对她的耐心,本来王太后对她确实有着一份怜悯之情,或许还有一点亲情,毕竟蒙庞西埃女公爵降生之后,几乎就是被她抚养长大的,那时候还是王后的安妮还没有路易与菲利普,她几乎将所有的母爱都倾注在了大公主(女公爵的称号)上。
没想到只是短短几年,蒙庞西埃女公爵的思想就完全被她的父亲加斯东调转过来了,很难说,她对孔代亲王的迷恋是真实的,还是因为她憎恨着路易母子,只要能让他们不快的事情她都愿意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