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爱而不得,修而不升。
“人心追求向上,有错吗?”顾叔扶墙而起,垂目敛首,向厌彬彬施礼,“只问厌先生一句,既然先生法力不俗,为什么却要见死不救?”
这话问得无比诚恳,也一语戳中陈央央此时心情,没错,有能力救人却不救,不救人又偏偏当着人家的面治好她的眼睛,如果说厌这么做不是成心显摆,故意气人,那他就是脑子有病。
她随便这么一想,却不料,厌那古怪又复杂的眼神再次缓缓看了过来。
陈央央微微一怔,糟糕,难道“心灵感应”又回来了不成?
果然,厌的唇没动,温和轻缓的声音随之传进她的灵识中:距离问题,法术刚刚失灵了。
哦。陈央央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旋即心问,那人呢,你救是不救?
厌沉默,面上和心里非常一致的沉默。
这使陈央央不得不怀疑,厌向她敞开心扉的法术有没有可能是假的?个人想法必定都有因果关系,有因才有果,厌思考问题却连起因和经过都没有,心里整个空白一片,怎么说都不正常吧?
“嘿嘿嘿,你们两个眉来眼去的到底有完没完,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我这只千年单身狗的感受?走不走?你们不走我走了啊。”
郝帅的话里隐约掺着一丝不耐烦和醋意,满脸写着“受够你们了我真的看不下去了”,然后开始四下打量洞的结构跟个鸡蛋壳似的严丝合缝,哪有出口呢。
“我去,这要怎么出去?陈央央你刚才走的那扇门呢,怎么突然也没了?”
陈央央下意识回头去看,果然,刚才嫌弃小门寒碜,现在寒碜也彻底没有了,“呃……不知道。”
明明是郝帅领她进来的,他都不知道,她又怎么会知道!
三人各怀心思,无人再搭郝帅的茬,顾叔见厌许久不答,既不好催促,也不愿就此放弃,转而说劝陈央央,“央央,人命关天,你就看在我们往日情分上,能不能帮……”
“顾叔,您刚才拿刀戳我脖子的时候,怎么不看一看我们的往日情分呢?”
陈央央抬手沾了一下脖子上的鲜红血渍,伤口依然锐利地疼,她忽然又有点不明白了,厌既然肯替她治好眼睛,为什么不干脆好人做到底,把伤口也给她治愈呢?
这时,厌用心不问自答,四个字:不宜张扬。
陈央央粗粗一想,认为厌的意图大概是,眼睛伤到什么程度除了她自己,无人可知,但伤口快速愈合就太引人注目了,所以,厌当着旁人的面,实力有所保留,所以,他不是成心显摆、故意气人、脑子有病,他这是尽可能让她好受点,也尽可能自保。
哦,谢谢啊。陈央央心说。
厌却又不说了,心口依然一致。
陈央央低头看向昏死过去的两个人,心中考量愈加坚定。
“顾叔,”她说,“我帮不了你,也帮不了他们。”
“央……”
“完了完了,看来我又得抱室友大腿了。”郝帅反反复复四处敲打土墙,一不小心打断了顾叔的再三恳求,“咦,顾叔还在这儿求呢?唉,俗话说求人不如求己,他们要死要活是他们的事,要求也应该他们自己求,你说你操这份闲心干嘛呢。”
顾叔的脸色蓦然一沉,心说你这不是废话么,他们都昏过去了自己怎么求怎么求!
面上却不跟郝帅计较一分,继续朝厌作揖:“厌先生,请您……”
“不好意思,请让一让。”郝帅笑容可掬,挺大的洞哪儿也不走,偏偏从顾叔和厌中间穿过去,一不小心又碰歪了顾叔那个揖,嘴里念念叨叨,“出口在哪儿呢?哪儿了呢?”
厌声色不动。
顾叔终于忍不住愤愤:“郝先生,我们是你拉进来的,你会不知道怎么出去!?”
郝帅白了他一眼,“我只知道进来的方法,不知道怎么出去,爱信不信。”
“我知道。”陈央央错开厌那张迟疑不决的脸,抬头观望洞顶,百十颗北冥珠全部黯淡无光,早已不复上次的熠熠生辉,星海璀璨,然后她锁定东南那一处残缺,忽而歉然一笑,“我忘了,东南方位的珠子只有一颗,我上次用了。不好意思。”
你刚才说,谁带你来的?
“……啊?”
陈央央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厌心问的。
“你啊什么啊?”郝帅问。
“没,没什么。”
“切,莫名其妙。”郝帅对寻找出口彻底放弃,叹一口气,只能走近厌,拍了拍他的肩说,“厌呀,你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我们能不能从这里活着出去,就全指望你啦。”
是郝帅。
陈央央心说,不过,无需她刻意回答,厌也已洞晓她的心思了吧。
好莱坞有个大片怎么演的来着?女主闯进异界救人,被克隆复制,最后女主死在异界,克隆人反倒逃出异界冒充女主活了下去。
当时看片时没觉得恐怖,不过,假想他们现在带一个假郝帅回到都市,那种感觉的确让人不寒而栗,心生恐惧啊。
通常,人保持沉默是因为陷入思考,可陈央央十分较真的反复感觉,依然没有发现厌心里有一丁点思考的痕迹。
“郝帅?”
“干嘛?”
“厌说他是一只莲妖,真的吗?”
郝帅还没答话,顾叔便微微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一步,那脸就跟瞬间刷了一层白蜡似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郝帅看着厌,“……对啊,莲妖,瞧他俊得跟朵花似的,哪儿不像了?”
陈央央心里一边乐,一边赞同,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厌的心思明显不在他们两个身上,终于一言不发,抬步向地上的人走去。
“厌。”
郝帅脸上的笑意忽然一扫而光,继而被几许怨愤和抗拒代替,他转身看着停住不动的厌的背影,每一个字都是用重音说出来的,“你想清楚后果再做。”
厌默了默,轻轻点头,“嗯。”
然后在三人的注视中,施法救人,从善如流。
陈央央心中莫名,忍不住问:“恕我多嘴,救人是好事啊,你们这么谨小慎微干什么?”
“知道多嘴还问。”郝帅没好气的回。
陈央央自觉僭越,抿了抿唇,不说了。
“因为诅咒。”顾叔缓步走过来,与二人并肩而立,语气沉重的说,“不死全族,世代携诅咒而生,也因为这层诅咒,五千年间,全族上下无一人得道升仙,全部徒劳而死。”
“真逗啊。”郝帅笑了一声,“凡人在世,谁不是徒劳一生?凭什么你们拥有长寿之身,还贪心不足妄想成仙。叔,有个故事不知道你听说过没?叫‘人心不足蛇吞相’。讲的就是,从前有一个穷人救了一条蛇的命,蛇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于是让穷人提出要求,满足他的愿望。这个人一开始只要求简单的衣食,后来慢慢贪念生起,要求做官,蛇也满足了他。一直到他做了宰相,还不满足,还要求做皇帝。蛇此时终于明白,人的贪心是永无止境的,于是一口把这个人吞吃掉了。”
转过头,似笑非笑看着顾叔,“耳熟吗?”
顾叔微现惭色:“你说的没错,不死族祖先确实做过对不起仙人的事,才最终导致灵衰不振,诅咒加身,……”
“何止对不起啊。听说,你们的祖先妄想用仙人的性命做引,想一步登天直奔极乐呢,对不对?”
“这……”
顾叔吞吐一声,惭愧之色愈加浓烈,低头不说了。
郝帅呵了一声,讥诮非常的目光重新落在厌身上,“可某人偏偏不长记性,……何其可悲。”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陷入沉思,气氛沉重非常。
“墓口的曼陀罗,”许久,陈央央才缓声开口,“崔胡说花上有诅咒,应该就是这个诅咒吧?”
“呵,那只死树妖终于肯出面了。”郝帅笑了起来,“现在才出来亡羊补牢,早干嘛去了?该,合该他遭罪。”
“原来你早知道他的身份?……”
“哼哼,我不仅知道死树妖的身份,还知道他里应外合想成全你和厌,还知道他已经五千岁,被尊为不死族圣树,还知道他的妖筋被剔,现在人不人,妖不妖,知道他深爱着花灵儿,花灵儿也深爱着他,最重要的是,我知道曼陀罗的诅咒不是他所说的‘爱而不得’,而是‘修而不升’,怎样,我知道的多不多,厉不厉害?”
乖乖,连墓口发生的事他都一清二楚,难道他……难道另一个郝帅就是……
我去……
陈央央的心情一时复杂难表,指着郝帅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你……你……”
“嗳,厌完活了。”郝帅忽然推了陈央央一把,“愣着干什么?你不是挺有眼力劲儿的嘛,快过去扶着呀。”
连这也知道!!!
陈央央往前一个踉跄,她这个扶人的差点把人一头撞倒,还反过来需要厌拉了一把,才幸好没有摔在仍昏迷不醒的姬长老和侍从身上,陈央央猛一转头,两眼愤愤似火看向郝帅,开口即骂:“好你个玩人不偿命的混蛋,你是不是闲得蛋疼!你明明一直跟着我们,还让我们满世界乱跑到处找你,……”
“我这不是将计就计嘛……”
“计你个头!”
“哎陈央央你别骂人啊!”
“我骂你个狗血淋头!”
“好吧,你是狗。”
“你……”
郝帅立刻眼观洞顶,不睬她了。
陈央央一生气,抻得脖子上的伤口都一跳一跳的疼,想想自郝帅失踪,自己受的这些冤枉罪吧,被人像猴子一样耍了一圈又一圈,何苦来着。
“那是一念残魂。”默了默,厌轻声开口说,“引你来这里的,不是真正的他,不过一缕执念罢了。”
78.那就多抱一会儿
“喂喂喂,厌,你可不要乱说!”郝帅明显不想让厌说下去,急急忙忙拉了他一把,然后凑近他,低声质问,“你怎么回事,这种事怎么能随便说出来。”
厌抬眼看向满脸疑云的顾叔,轻轻一笑,“那请用你的方式跟他解释一下,为什么会有两个你,一个跟他在一起,一个跟着我们。嗯?”
郝帅的眼睛往上一翻,“我懂分身不行么。嗯,没错,是分身。”
顾叔僵硬如石的面皮动了动,“没……没事。反正郝……他说什么我都是不信的,……唔,厌先生,姬长老他们……”
“他们没事了。”
“啊,那太好了,太好了……”顾叔简单几句聊表谢意,转而向姬长老走过去,人还没醒,看来的确元气大损,伤的不轻。
一念残魂……送你出不死洲,出沙漠,回家……它从前不是这个黑炭模样,深紫色的,颜色特别漂亮。你,特别喜欢它。……鬼娶你好不好?……走吧。
走吧……
……走吧。
“你,你怎么了?喂,到底怎么了?陈央央?陈央央!”郝帅惊觉陈央央茫然若失的异状,一个大步跨过来,扳住她的双肩一顿摇。
“郝……”陈央央头不能支,一贯底气十足、得理不饶人的气势此时完全可以用奄奄一息来形容,“那个你……他死了对不对?为了我,他被北冥珠的灵光给杀死了,对不对?”
郝帅微微一怔,忽而一笑,然后抬起她的下巴哭笑不得地说:“看清楚陈央央,我才是郝帅,我才是活生生的、一个零件不缺的站在你面前的郝帅。你给我抬起头来,抬起头来。”
陈央央无力的摇了摇头,“不管是人是魂,他终究为我而死,你让我伤心一会儿好吗?就一小会儿,一小会儿。”
“唉,让我怎么说你好呢?老妖我走南闯北活了几千年,残魂碎魄丢的到处都是,你实在犯不着……”郝帅本想连安慰带自嘲地安慰她两句拉倒,毕竟真的不算什么大事,可他一低头,就看见了几缕凌乱且潮湿的发丝将贴不贴挂在她的脸颊一侧,他心里忽然就酸了一酸,“你……又怎么了?我不都说没事了吗……”
陈央央抬起头来,一双微微上挑的眸子泪涌如泉,果然已哭得不成样子,“我……我就是觉得……那就是你,真的,我……”
陈央央磕磕巴巴还没说完,忽然就被郝帅大力拥进了怀中,“傻丫头,感觉到了吗?这才是我,真正的我。”
“唔……可我还是很难受怎么办?自从来到不死洲,我心里就一直很难受,既兴奋,又压抑,还特别想哭,真的,特别想哭,我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可是现在,特别想哭……”
“……那就多抱一会儿。”郝帅的双臂紧了又紧,下巴轻轻搁在她柔软又微卷的头发上,慢慢闭上眼睛,似乎在忘情地享受什么,“多抱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陈央央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任泪水肆意沾湿他的衣衫,不知怎么回事,以往360°怎么看都不顺眼的人,此时,却让她渐渐萌生一种既熟悉又令人眷恋的踏实感,她不想说话,不想动,什么也不想做,就这样静静的躲他的怀里哭,挺好。
然而很快,洞顶上的北冥珠一颗,两颗,五颗,成团成片,就像奄奄一息的生灵终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几个眨眼的功夫渐渐失去所有光泽,黯淡如石。
首先发现这一现象的是顾叔,他惊恐地张了张口,忽然站了起来,“厌先生,您快看那里!”
厌没动,也没答,就像根本听不见一样,毫无生气,宛如一尊千年雕像。
陈央央闻声,抹着眼泪匆匆离开郝帅的怀抱,先顺着顾叔的手指望了上去,“没光了?”
“是啊。”顾叔说,“刚来的时候,北冥珠很亮很刺眼,后来郝先生……”
“哎哎哎,话可不能这么说。”郝帅一叠声地打断他,“我动那些珠子的时候,姬长老他们是不是开始打坐修炼呢,顾叔,难道你不觉得,北冥珠之所以发生异常,责任在他们不在我么?”
“这……”
顾叔的话刚启了个头,仿佛轻微的地震发生,整个土洞忽然颤了两颤,扑簌簌地从洞顶落下好多沙子和土灰,顾叔的面色陡然一变,失声大叫:“不好!这土洞马上要塌!!”
话音未落,哗啦一声,东南角那边已率先塌下好大一块土灰,尘土四溅。紧随其后,离陈央央最近的那面土墙轰然坍塌,亏在郝帅眼疾手快拉了陈央央一把,她才免于被活埋的悲惨下场。
“厌你还愣着干嘛!施法遁走啊!”郝帅疾声大喊。
厌表情木讷,垂目抿唇,犹如木偶一般,抬手轻轻一挥陈央央惊魂未定之中一回首,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幕,鼻尖竟是狠狠一酸。
然后她只觉天旋地转,斗转星移,周身光景犹如天神信手扯落一块遮天蔽日的画布,一瞬之间,天光云影,朗朗白日,霞光万丈。
黑暗落幕,光明来临。
稀疏可怜的青草地上,几道身影被红火的太阳拉得老长,尽头是,一座不起眼的石木混建的院落,院门口守着两个人,站着打哈欠的阿右,和蹲在地上用石头瞎划拉的阿左。
听到异响,二人一高一低不约而同看过来。
阿右的哈欠打到一半,嘴一闭,差点咬着舌头:“咦,那不是屋里躺着的小姑娘吗?她什么时候出去的?蛊长老居然也在。嗳,那个男人是谁?模样还挺有男人味的。”
阿左却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抖着手指,指着陈央央脚边躺的两个人喊:“姬……姬长老!阿右你看,那是不是姬长老!?”
阿右定睛一看,被惊了一下,一口气倒抽半天也没吐出来,“蛊长老抓了姬长老?终于爆发大长老夺权之战了吗?我去,他们好像在搞内乱呢,都吵起来了。什么情况?”
“走,过去看看!”
“好!”
二人一左一右,相互壮着胆,一路小跑来到几人面前,先向顾叔笑脸相迎:“蛊长老,您回来了。”
顾叔正被陈央央纠缠得焦头烂额:“好,你先别急,别摇了。我带你去找,我答应你,带你去找厌先生好不好?”
“说话算数!?”
“算数。”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
生怕他会突然变卦似的,陈央央拉着顾叔风风火火就要走,不料,却被郝帅横身一挡,拦了下来,“陈央央,你不觉得你这么回去,对厌来说就是一个大包袱、大累赘吗?他留下是救人,不是玩。在下面挺有觉悟的,怎么你人一上来就完全傻掉了。”
“我……”
“我什么我,在这儿老老实实给我等着,别到处乱跑。听到没有!”
陈央央都要把唇咬出血来了,“我后悔了。在下面时,我不应该打着怕连累厌的幌子,贪生怕死跟你走。”抬起头来,异常坚定的看着郝帅,“我想回去找他,立刻,马上,现在。”
郝帅的眉头微微一皱,“我如果说,我不同意呢?”
“那就打过。”
“打?”郝帅哈哈大笑起来,不是开心,满满都是自嘲和苦涩,“陈央央,你为了他,居然要跟我打?哈哈哈,你是不是有失忆症啊?你忘了刚才是谁抱着我痛哭流涕……”
然而不等他说完,陈央央已先发制人,一记右勾拳砸了过去,郝帅偏头一躲,讥诮一笑,“你玩真的?”
“废话!”
左勾拳,连环腿,陈央央招招势在必得,毫不留情,郝帅却只是闪闪躲躲,并不还手出击。
“为什么不还手?还手啊!你不用在我面前装懦夫孙子,你不是挺能打挺能跑的吗,为什么不还手,还手啊!”
“陈央央你抽什么风!”
“是,我抽风,我疯了,疯了!所以你为什么要拦一个疯子发疯,为什么为什么!!”
“好,我不拦你!”
郝帅旋身一躲,果然四敞八开让出了路,一副“你爱去哪儿去哪儿,爱找谁找谁,爱死哪儿死哪儿”的不屑姿态。
陈央央狠狠瞪了他一眼,拉上顾叔,立刻跑步如飞,在两边是萧条杨树林的羊肠小沙路上,尘土飞扬,一眨眼三步远。
“喂,你还真走啊?”
郝帅看着二人越来越远的背影,双手在嘴边支了个喇叭喊。
陈央央忽然停住,顿了顿,放开顾叔的手,转身一个人跑了回来。
郝帅一怔,旋即喜笑颜开:“哈哈哈,你那么怕蛇的一个人,我就知道你天生胆小不敢……”
陈央央径直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跑了过去……
去……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陈央央跑过来的时候,她的注意力好像有一瞬间是落在阿左和阿右身上的。
郝帅有点尴尬的转身看去,就见陈央央又一路尘土飞扬,踹开院门,又一脚踹开屋门,最后一头扎进弱不禁风的小屋中。
阿右恍然回神:“蛊长老,那小姑娘她……她……”
蛊长老掸着身上风尘,轻轻一笑,“由她去吧。”
而郝帅早已化作一缕疾风,追了进去。
79.他堕落,我跟着。
枕头,褥子,被陈央央一径绉到地上,掀起简单单薄的实木床板,床坑里的景象一览无余。
除了几只带壳的小黑虫四处乱爬,别无他物。
“不……不可能啊!这里明明有一个洞……”
身后传来郝帅讥诮的笑声:“别白费力气了。厌既然打定主意把我们送出来,那就一定会堵好所有入口,不让我们有返回去的可能。”
陈央央“啪”地一下拍上床板,愤愤然掐着腰,自己站那儿生闷气。
郝帅侧身倚着门框不进来,闲闲抱着双臂,出其不意的问:“知道我和厌为什么来这里吗?”
“为什么?”
“你先把头转过来,我再告诉你。”
陈央央身子半点不动,头转九十度,“你说。”
郝帅笑了一声,索性离开门框缓步走进来,“你应该明白,沙漠里每块绿洲的形成都有它的起因和非常复杂的地理结构,但是,你知道不死洲是怎么形成的吗?”
陈央央终于放松膀子,托着下巴仔细回忆,刚进洲那会儿,她确实看见一片挺大的水泽,还有地下水牢,这里应该是个不乏水的存在吧,于是反问:“难道不是因为水吗?”
“如果答案这么寻常可见,我还问你干嘛。”顿了顿,“是因为你家领导,也就是那只有五千年树龄的胡杨妖。”
陈央央吃了一惊,“他?你是说,一只妖撑起了一片沙漠绿洲?这……不可能吧?”
“对,不死族那帮傻缺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是你这种反应。”
“你……”
陈央央扬拳要揍他,然而转瞬又忽然想起,花灵儿曾经说过,自从胡杨妖被烧死之后,姬长老手上那颗珠子就不太纯了,还说什么族人贪心不足,咎由自取之类莫名其妙的话,说不定胡杨妖身上真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道理。
想到这里,陈央央的拳头慢慢落了下来,“你接着说。”
郝帅坐在床边,抖起二郎腿:“五千年前,仙人为了报恩,在胡杨树下讲禅授法,指点不死族修行飞升,那时的不死族还不是长寿之身,和其他凡人一样,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柴米油盐混沌一生,后来,他们慢慢修得灵力,全族得以长生。”
“就像我之前讲的那个故事一样,他们贪心不足,愈演愈烈,竟妄想用仙人的性命做垫脚石一步登天,于是阴谋诡计,瞒天过海,终于有一天,仙人忍无可忍,招来座下莲花,驱其对不死全族降下‘世世代代,修而不升’的诅咒,又千里青山毁为孤边荒漠,沉神仙之居于大漠之下,最后拂袖离去。”
“所以,”陈央央说,“厌原本是件了不得的仙物,因为这次毁林造沙,才受到上天惩罚,堕落为妖的,对不对?”
郝帅笑了两声,“你这么想也可以。下面说说你家领导。具体说,你家领导的真实树龄应该是五千九百四十三岁,也就是说,仙人在胡杨树下讲禅授法时,他已经是一棵拥有九百岁高龄的古树。后面的事你大概也猜到了,你家领导天资不错,最起码比那群整天做白日梦的傻缺强。他无意得到仙人点拨,灵力日渐沛盛,后来青山变荒漠,他以一己之力撑起一片沙漠绿洲,让不死族有一处安身立命之所。”
“说到底,仙人也没想把不死族赶尽杀绝,否则,他何至于多此一举降下诅咒呢。”
“所以你也可以这么理解,胡杨树,是仙人给不死族留下的一条活路。当然了,活路不是唯一的,他们完全可以放下修仙执念,走出不死洲,回归正常的凡人生活,但是他们没有。是他们自己画地为牢,不肯走出去。”
“明知不可行而行之,继续修仙,继续作死,怕上天降罪,拼尽全族之力阻止人妖之恋,无所不用其极,下毒,剔妖筋,施火刑。殊不知,胡杨妖的灵力一旦化为乌有,他们这处安乐之所又能维持多久呢?”
“呵,多久呢?”
郝帅那一声,笑得讥诮非常。
陈央央沉默一会儿,挨着他坐在床边,“那你呢,你在整个过程中,是个什么存在?”
“同伙呗。厌是莲,我是猫。他做,我看着。他堕落,我跟着。大概就这么回事。”转头笑眯眯看着陈央央,“怎样,是不是突然发现,我也很义气?”
“你如果再义气一点,当时就应该劝劝厌……”
“主人下令惩戒众生,我一只灵力低微的宠物猫能劝得住吗?”郝帅看白痴一样看着陈央央,“再说了,是那帮傻缺罪有应得,咎由自取,我一旁乐得清闲,谁管他们死活。”
陈央央不置可否,仰面躺在床上,忽然之间,竟也领略到了一点“乐得清闲”的意境,“不死洲,一定会消失,对不对?”
“唔……不一定吧。”
陈央央眼睛半眯看着他,“怎么说?”
“你家领导的灵力早就七零八碎一点不剩了,不死洲不也维持了几十年?或许领导有后招也说不定。”
“那厌……”
“厌在凡世呆得太久,灵力早已不复五千年前,他现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诅咒无法收回,荒漠更无法复原,没辙。”
“……是么。”陈央央慢慢闭上眼睛,嘴角犹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郝大帅,北冥护玉的由来,你怎么不跟我说一说呢?”
郝帅的眉头轻轻一皱,“你……喊我什么?”
“郝大帅。”陈央央牙齿微露笑了起来,“我没有一点贬低你的意思。喜羊羊里有个坏蛋叫黑大帅,你知道吧?”
“啧啧,坏蛋啊,这还不算贬低?”
“但是黑大帅后来改邪归正了……”
“我明白了,你这是在劝我向善呢。”郝帅的双臂往后分别一支,头尽量靠近陈央央,轻轻说,“陈央央,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不是一个坏人,所以,无需改邪归正。”
陈央央点头,“好吧,我等着那一天。那北冥护玉……”
“玉是一个人,北冥是北冥珠,北冥护玉就是……”
郝帅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床下一阵的异动,而陈央央也显然察觉到了这一点,倏然睁开眼睛,“……”
“小心!”
郝帅喊了一声,情急之下扑上去抱住陈央央,顺势打了个滚。
这时,就见单薄的床板忽然从下往上激烈非常的碎裂开来,然后四分五裂木屑飞溅,几乎同时,从里面兔子一样蹿出一条人影,又一条人影,穿了一个很大、很不整齐的窟窿,最后连碎板带人一块摔在地上,哀嚎一片。
“哎呦疼死我了!你这人看起来弱不禁风温文尔雅的,怎么行为举止如此粗俗无礼,简直没人性!”躺地上喊疼骂人的是花生。
而另一个人,正是他的同胞姐姐花灵儿。
出乎意料,花灵并没有像花生那样撒泼打滚,而是一声不吭,立刻爬起来双膝着地,垂首朝门口跪好,“请……请厌先生责罚!”
厌和崔胡在门口一闪即现,厌挺立如竹在前,崔胡垂首敛目错一步在后,一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模样,半点声音也不敢出。
厌的目光自动忽略其他人,清清冷冷的落在损毁极严重的床上,那里,破旧的一张红褥狼狈不堪的裹着两个人,一个是陈央央,一个是郝帅。
此时,他们正从这堆废墟里慌慌张张爬起来。
“厌……厌……”
陈央央刚喊出他的名字,一个不留神,又被搅成一团的褥子绊了一脚,重新摔回废墟,不偏不倚,正好倒进郝帅怀里。
郝帅的胳膊卡在两块破板中间拿不出来,适逢陈央央又砸了他一下,一个防不胜防,胳膊卡得更紧了。
“陈央央你……疼疼疼疼疼……陈央央你先别动!别动!我胳膊……”
陈央央立刻停止起身,一回头才发现,自己的头卡在郝帅的胳膊圈里,而郝帅的胳膊正卡在两块木板之间,可想而知,她刚才把他胳膊撩起来的那个动作有多么不近人情和粗鲁。
“啊对不起对不起!”陈央央道了句歉,先冲面色冷漠的厌夸张的笑了几声,然后才把自己的头从郝帅的胳膊里抽回来,边帮郝帅松木板解困,边尬笑着跟厌解释:“我们真的没什么,真的!”
“陈央央,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话还没说完,陈央央就把抬起一半的木板忽然松手放开,木板反弹,郝帅“嗷”的一嗓子,那千疮百孔、可怜兮兮的胳膊顿时又被卡得更紧了,简直痛不欲生,“你……”
“闭嘴!”
陈央央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好不容易整理好纷杂错乱、一塌糊涂的语言,不料,郝帅又死性不改的开口了,“还有一句特别经典的名言送给你,‘越描越黑’。呵呵。或许说,‘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也对。哦,你不用谢我,其实我也没说什么,只不过把厌此时此刻的心情清清楚楚表达出来罢了。呵呵,不辛苦,不辛苦。”
陈央央:“……”
你个郝大帅臭王八蛋,你特么故意的吧!
80.他,不可原谅。
所以,厌会误会吗?会生气吗?会突然暴起揍人吗?会从此以后再也不理我、刻意疏远我吗……
咦?奇了个怪了,我平白无故担心这些干嘛?
陈央央站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心情乱七八糟地低顺着眉眼不敢看厌。
花生还躺在地上不肯起来,骂骂咧咧怨自己命不好,骂厌太薄情,花灵儿实在不能忍了,一个巴掌糊上去,“闭嘴!”
然后谨小慎微地重新跪好,又不动了。
花生果然有些忌惮亲姐,一下子封口不出声了,而崔胡自始至终也没有开口说话,局外人一样静默非常。
郝帅龇牙咧嘴终于把胳膊从碎板夹缝中抽出来,朝着一道道红白划痕不停地吹气,边吹边叨叨:“陈央央,我现在严重怀疑你这个人对事物本末倒置、真假不分,一念碎魂你倒知道心疼大哭了,我这么活生生一个人流了这么多血,你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陈央央嫌弃地迈出一床狼藉,离他远点,心想郝帅这个人就是不能搭理,越搭理越来劲,忽而脑中精光一闪她和厌不是心灵相通吗,既然如此何须解释!
于是她慢慢抬起头,以一种试探的眼光看向厌,好死不死,正好和他看了个四目相对,陈央央微微一个激灵。
此时的厌与墓下最后一眼又有明显不同,甚至可以这么说,在陈央央的印象当中,厌的表情一直过于单一,温和时即温和,冷漠时即冷漠,笑是笑,气是气,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复杂纠结,犹豫不定。
他在纠结什么呢?因为她吗?
厌?厌?
陈央央在心里试探着喊了两声,也不知是法术失灵了,还是厌不想说话,总之一片安静,没有一点回应。
陈央央心叹一声:厌心,海底针,要不要随便找个话题开口打破尴尬呢?
“你刚才一个人……”
想到就做,话开了个头,还没表达出所以然来,陈央央便忽觉小腿一暖,一低头,是花灵儿的手轻轻覆在上面,然后就见花灵儿慢慢抬起头,两眼无辜又可怜巴巴的将她望着,“央央~”
这一声,叫得身处夏季大沙漠的陈央央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怎,怎么了?”
“你生不生我的气嘛?”
“生气,当然生气了!”
陈央央答的是实话,谁被这么阴谋算计拖到这鸟不拉屎稀奇古怪的地界会不生气,还惊心动魄九死一生,虽然现在都化险为夷了吧,可死掉那么多心脏细胞谁给赔?
“那你要怎样才能消气呢?”花灵儿的表情愈发无辜,嗓音也愈发的嗲。
陈央央不知所以,看向厌,而厌干脆眼皮子一垂,理也不理她了。
然后她又看向自家领导自打认识崔胡,他就一直是雷厉风行、发号施令的存在,在下属面前,他什么时候做过这副一声不吭打骂随意的卑微姿态了,着实让人怀疑人生。
“姐,你不要求她!你没看出来吗,他们是一伙的,一伙的!”
“你闭嘴!”
花灵儿人格分裂似的朝花生吼了一嗓子,继而又抬头望着陈央央,笑容可掬地又问了一遍,“央央,你到底要我怎样,你才能消气嘛?”
“简单啊,”陈央央弯下腰,笑眯眯地朝她摊出一只手掌,“你把手机还我,我就不生气了。我手机呢?”
花灵儿怔了一下,立刻把手机从牛仔短裤的口袋里掏出来,异常珍重地放在陈央央手心里,“在这儿。完璧归赵。”
陈央央按了一下手机侧键,黑屏,应该是电量耗尽关机了,“完璧归赵?我电呢?没电,我怎么拍照跟采访?”
此话一出,下一刻,崔胡果然意料之中看了过来,胡子拉碴喝声如昨:“陈央央我警告你,这里不许采……”
喝声戛然而止,崔胡的双眼圆睁,嘴巴半开,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不好了,“……”
陈央央想笑,不敢笑,想了一下,在众人注视中慢腾腾走到厌面前,然后毫不忸怩地抓住厌一只手轻轻摇,边摇边说:“厌,我不生气了。真的,一点都不生气了。你人长得这么美,心灵一定更美,你就大人大量原谅他们好不好?”
“咳咳咳咳……”花生被嗓子眼儿的一口唾沫差点呛死。
他只知道自己和姐姐向来为达目的不折手段,没想到陈央央看起来大大咧咧义正言辞的一个人,居然也会用这种方式开口求人,且求的是位高段位大妖,据姐姐所说,只可远远尊敬不可轻易接近的那类妖。
也不知是陈央央自己的错觉,还是厌的心灵有所泄露,一瞬之间,陈央央的灵识忽然捕捉到这么一句,“……你就好妖好心,好妖做到底带我一起走好不……”
然后一刀切似的,声音突然没了。
“咦?”
陈央央颇有些诧异地看着厌,她怎么会不知道,刚才那句是在姬家后园时,她也是现在这副模样,挂着他的胳膊,撒娇卖萌求一起带走。
原来,他“截胡”她的心声真的只限于墓下,而他为了公平起见,主动让她听见他的心声,却是刚刚才收回法术。
厌:“……起来。”
陈央央脸皮虽厚,但尚有自知之明,心知厌不喜别人靠近,慌忙松开他的手,跳开一大步,“哦。”
厌居高临下,垂目看向花灵儿,虽然一字不说,但花灵儿惊了一秒,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大神这是叫她起来呢。
赶紧起来!
还顺手把赖在地上不起的花生也一把拉了起来。
“厌先生这是……这是原谅我们了么?”花灵儿不敢直视厌,小心翼翼低头问。
厌面色清凉,“你没错。”然后稍微偏头看向身后的崔胡,“他,不可原谅。”
许久没出声的郝帅似乎笑了一声,却什么也没说。
花生拍着小胸脯庆幸:“那就好,那就好……”
“好什么好!”花灵儿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前一刻被原谅的欣喜和感动在她脸上荡然无存,态度也自然不像前面那样居下卑微了,“厌先生,我有点不明白您的意思……”
“灵儿!”崔胡出声打断她,默了默,说,“厌先生做事自有分寸,不得胡闹。”
“分寸?他……”
花灵儿冷笑一声,本来还想冷声冷气地数落几宗他的“分寸”,思前想后一番,居然很快和崔胡达成一致唔,厌先生做事的确很有分寸。
她几次想把厌和陈央央纠缠在一起,他都是平淡应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不知轻重把陈央央劫来不死洲,他明知不死族对他另有所图,但还是来了;被姬希利用,化解北冥护玉阵的重重戾气,他不仅做了,且不伤一草一木,一人一畜。
扬言毁掉大墓,最后大墓完好无损。
还救了花生,救了顾叔和姬长老三人,救了她。
可是,他唯独不肯对妖精网开一面。
“所有坏事明明都是我做的,您为什么非要牵扯他!为什么?!”
花灵儿心中愤愤,忍不住大喊。
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反转,且当着“据说只可远远尊敬,不可轻易接近”的厌的面,连一向见惯她喜怒无常的花生此时也难免错愕, 他扯了一下她的袖口,诺诺地问,“姐,姐你怎么了?……”
崔胡忙给厌弯腰赔不是:“灵儿年纪尚轻,还请厌先生看在她年少无知的份上,原谅她这一次。”然后求助的眼神微不可察的投向陈央央。
陈央央会意,但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何况她一个好多事还没搞清楚的平头百姓,“照理说,我不应该……”
花灵儿毫不客气的甩开花生的手,讥诮万千地笑了一声,“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陈央央不喜欢您,您就迁怒于妖精大叔,……”
嗳?你这话怎么说的?
陈央央刚要举起“不要乱扣帽子”的大旗发声抗议,忽听外面一阵风吹沙动,人声嘈杂,脚步纷踏。
厌第一个察觉异样,回身去看,遥远的天边早已黄沙四起,昏天暗地,那情景像极了狂风暴雨前一刻的天空,天地颠倒,地为天,沙为云,乌沉沉的云层四面八方疾速向中央席卷聚拢,骇人至极。
而云层的最前端,则是成百上千的、渺小如蝼蚁的、拼尽全力向小院这边狂奔的人群。
“他们在干什么?怎么了怎么了?”花生就近打开一扇小木窗,挤进去向外张望。
厌淡淡的看了崔胡一眼,没说。
陈央央的视力超乎寻常的好,一眼便看见紧随众人身后的那些焦黄又厚重非常的滚滚尘沙,尘沙所过之处寸草不留,秒变荒芜沙洲,她狠狠吃了一惊:“那是……黄沙吞人!!?”
“笨蛋。”郝帅一巴掌拍在陈央央后脑勺上,“是绿洲的极速沙化,没看出来吗?”
花灵儿豁然一惊,显然,她这个自小长在沙漠绿洲里的人也没听说过这个词,见过这种场景,“极速沙化!怎……怎么可能?!”
都这个时候了,也只有郝帅才能做到面不改色,无动于衷,且兴致勃勃地唏嘘一番:“事实摆在眼前,可不可能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啧啧,灾难哪,一切都是命数,终究无可避免。”
81.简单伊始,残忍收场。
从高空俯视,以小院作为中心,方圆十几里都是葱茏绿洲,洲外为茫茫沙漠,苍天就像在周边沙漠和绿洲之间信手画了一圈不规则的、流动的、清晰可见的分界线,线外黄的是沙,线内绿的是林,这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停地向小院聚拢、缩小,仿佛千军万马从沙漠中疾速奔腾而来,经过之处,狂风怒号,黄沙席卷,遮天蔽日,骇人至极。
所以,沙漠面积越来越大,绿洲则相对越来越小,照这种速度,不消一刻钟,绿洲就会被沙漠取代,从而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花氏姐弟面色大骇,惊慌失措跑出屋子、院子,与顾叔汇合,“蛊长老,发生什么事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顾叔举目四望,苦笑连连,说出来的话竟与郝帅如出一辙:“自作孽,不可活。都是命啊。”
“那我们要怎么做才能……”
“阻止?”顾叔面对花氏姐弟,一脸枉然,“你们想阻止上天惩戒,有这个本事吗?”
“我……我们……”
纵然这一对姐弟平日里古灵精怪、花样百出,此时面对大自然的神威,也顿感螳螂挡车,有心无力。
一旁的阿左浑身颤抖,面部抽搐,简直要被吓跪了:“那我们……我们的家……”
“怕什么,”阿右强作冷静,哆嗦着唇说,“不死洲如果毁了,我们就迁徙别处。别处不容,我们就重回凡世。”
“那凡世也容不下我们呢?”
“那就……”阿右咬唇,“……”
“问题是,不死族自以为与凡人不同,高人一等,他们肯回去吗?”顾叔摇头叹息。
花生胸口起伏,言语激愤:“堂堂一尊仙神,竟然因为自身利益对我全族惩戒千年之久,实在小人之心!”
“就是就是!”阿右恨声附和,“世人都称仙者清心寡欲,心怀众生,祖上得罪的一定是个小肚鸡肠的仙神,才会事过千年仍然耿耿于怀,诅咒未消,又降灭洲天灾,……”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轻风忽至,拂起花灵儿一头浅棕色的微卷长发,她焦躁有之,彷徨有之,理智更有之,“蛊长老,所有黄沙都在向这边疾速沙化,但据我所知,这里并不是不死洲的中心位置,为什么?”
顾叔:“应该因为很久以前飞升的那位女仙吧,也是世间唯一一位得道飞升的仙,此院是她故居……”
“蛊长老的意思是,那位既被我们忌讳厌弃,又让我们眼红到极致的女仙,她还有守护族人之心?说实话,我并不这么认为,毕竟前车之鉴,仙神们的心胸普遍算不上宽广。”花灵儿转过身去,望着屋前一直呆望着她的崔胡,忽而一笑,“一定因为他。”
然后她长发飘飘,顺风顺沙奔跑而来,一字不说,先双手环住崔胡的腰,满脸期待的仰面笑问:“是你对不对?如果不是你,不死洲早在五千年前就应该消失了,对不对?”
出乎意料,崔胡这次并没有像从前那样抗拒地推开她,而是双臂忽然一圈,十分动容地大力拥住她,那样子,恨不得把她自此揉进自己身体里,再也不要分开。
“不是。”崔胡又黑又硬的胡渣没在花灵儿浅一色的发丝间,他极享受的闭上眼睛,声音沉重又坚定,“上天惩罚而已,真的与我无关。”
花灵儿浑身一惊,笑意微敛,一瞬之间泪如雨下。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抱过她了,很久很久,久到让她感到新奇又陌生。
回想从前,他轻轻一指,点绽一朵不知名的小紫花,随意且亲厚地插在她高高束起的马尾上,少年独有的嗓音阳光而爽朗:“沙漠里的水宝贝着呢,快别哭了。”
后来她日日缠着他,要看十里紫嫣横行,浪漫满洲。
简单伊始,残忍收场。
一碗野菜汤,使他妖筋剔净,灵力尽散,当年少年早已不复往昔,心灰意冷远走他乡。
十里紫嫣不再,只有少女痴心如故,悔不当初。
陈央央的心情突然沉痛万分,她心知自家领导对花灵儿有所隐瞒,想来初衷也是为心上人着想,毕竟因为自己粗心大意,害了他,也害了全族,这实在不算一件幸事,不过悔上加悔而已。
然而,有人不这么想,比如郝帅。
“咳!何必呢,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有什么说什么呗。花灵儿你知道吗……”
“郝先生!”顾叔疾步走过来,阻止他说,“请谨言慎行!”
郝帅呵呵乐了两声,“蛊长老,我可没答应你们要保守秘密哦。谁让你和姬老头那么不小心,当着我一个外人的面叽叽咕咕眉来眼去,让我听到一些不该听的呢。”
“你……”
“蛊长老!”花灵儿离开崔胡的怀抱,抹了两把鼻涕眼泪说,“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让他说。”
顾叔两眼愤愤,只恨不能立刻割下郝帅的舌头,让他从此闭口不提。
崔胡更甚,直接要扑上去杀人灭口,却被厌抬臂一挡,一个急刹停了下来,既不敢怨,也不敢怒。
花灵儿:“请说。”
郝帅耸了耸肩:“有什么好说的,事实就是你想的那样啊。你们的圣树胡杨……哦,后来不是了,你们称他为‘勾引幼主的居心叵测的大妖精’,他以一己之力撑起不死之洲,你们却害他失去灵力,自暴自弃沦为废妖,所以他废了,不死洲也马上要消失了。就这么回事。”
花灵儿一怔,强作镇定:“不可能,不可能!那他为什么不说……”
“说出来?呵呵,他说给你的父母和所有长老们听了,可他们信吗?他们不信啊,还下令立刻……”
“够了!!”
崔胡忽然怒喝一声,绕开厌的手臂,几个大步来到花灵儿面前,陈央央最听不得自家领导当众发飙,本能地身子一缩,跳远一步,然而厌却信手一拉,把她拉了回来。
陈央央微微抬头,侧目厌,但见他容颜如玉,神情冰冷如霜,明明一副强压怒火,随时有可能全面爆发的危险形容,陈央央却心思一稳,再也不想远离他了。
崔胡再次把花灵儿拥入怀中,情绪激愤非常:“我的灵力不要了,管他们何事!他们我不想管了,又与你何干!灵儿,不怨你,真的,我才是一切祸端的始作俑者,与你半分干系都没有!”
“可是……可是……”
花灵儿终于情绪崩溃,再也说不出话来,缩在崔胡的怀里失声大哭。
陈央央看得两只眼眶频频发酸,再次侧目厌,果然,随着狰狞风沙的渐渐逼近,他面上的怒意和冰冷愈发让人不寒而栗,陈央央完全想象得出,风沙近身的前一瞬,他只带走他想带走的人,让不相干的人自生自灭去吧。
“厌。”
风丝乱卷,陈央央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飘,“不死洲真的不能挽回了,是吗?”
沙尘渐大,迷乱视线,厌闭了一会儿眼睛,慢慢睁开,“郝帅有句话说的对,不可救药的不是人,而是人心。”
陈央央斟酌一番,平心而论:“不管是仙,还是妖,或许我称你们为异类,你们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你们这些异类就是仗着自己法力高超、武力强大随便欺负人。不死族祖先陷害仙人也好,被陷害的只有一个,而受到惩罚的却是全族,就算参与者很多,可大部分人还是无辜的吧,我就不信全族都参与了?人妖殊途,父母阻止女儿和妖精在一起,初衷可以理解,只不过手段太过恶毒,……”
“陈央央!”厌沉声打断她的话,转过头来,看着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给不死族说……错了。”陈央央顿了顿,随便想了个别的理由,只要不牵扯不死族、不引起厌更大的反感和愤怒就可,“我不替任何人说情,我是替全球的生态环境着想,唉,好好的一片沙漠绿洲眼看就要这么没了,厌,寸绿寸金,你就不替你的子孙后代担忧和惋惜吗?”
“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陷害仙人的不死族人,只有一个。”郝帅凑过来,义正言辞的伸出一根手指对陈央央说。
“那就更不应该了。”陈央央得理不饶人的说,“一人陷害一人,仙人实在气不过,直接杀死拉倒,凭什么……”
“他是一族之长!”
厌的声线陡然一高,引得众人惊恐四望的目光纷纷投来一瞬,连花灵儿也止住哭声,从崔胡的怀里探出半颗头来,“我……我母亲她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郝帅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继续哭你的吧问这么多干嘛。
花灵儿不问了,却也不哭了,泪眼眺望院外,千百族人正疯狂无状、前拥后挤、跌跌撞撞向这边奔涌而来,人在前面跑,沙如洪水猛兽在后面追,场面惊悚非常。
“嗳,厌你说,”郝帅忽然兴致来潮,用下巴点了点院门说,“在那儿造一座独木桥怎样?千军万马闯独木,啧啧,那场面该有多壮观。”
陈央央:“……”
尼玛,你还有没有点人性……不,妖性!
好在厌并没有照郝帅说的做,仍然一动不动,站立在旁。
82.出沙漠了
不过,面积有限的小院,那么多人,真的可以全部进来吗?
进得来,就一定不被风沙卷走吗?
如果不幸被风沙卷走,到底会生会死呢?
而事实通常比预料中更凶猛,更让人难以接受。
阿左阿右一直没有闲着,他们先把地上昏迷的姬长老和侍从拖进小院,然后噼里啪啦把小院的大半圈围墙统统拆掉,好像得到谁的授意众人越接近小屋,越安全似的。
花灵儿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要干什么,满目无措,眼睁睁看着那些吞天灭地、骇人至极的风沙离族人们越来越近,他们惊恐万状,哭喊尖叫声不绝于耳,最后面,已经有跑得慢的人被风沙一径抛向空中,那些人吓得声音变了形,只两秒钟的光景,忽然就无影无踪了。
此时,这里和周边,俨然分裂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一方澄澈安然,一方混沌地狱。
而意料之中的是,她果然没有在人群中发现父母和各位大长老的身影。
“洞啊!洞为什么不见了!!?”
花生的恼怒声从小屋内传来,陈央央心里苦笑,为什么不见了?这里除了厌,谁还有能力做这种手脚?
厌,你到底想干什么?
“快!快跑啊!快进来!!”阿左阿右站在倒塌的院墙内,不停地朝人群挥动双臂,大声叫喊。
顾叔神色沉重,若有所思,微不可察的瞟了崔胡一眼,崔胡犹在低声安慰茫然无措的花灵儿,也不知他哪儿来的信心,“没事的,别担心。”
花灵儿木讷摇头:“完了,全完了。不死洲没了,我们……没有家了……”
疯狂的人群顷刻间涌到三丈之内,眼看最前面的人就要几步跨进小院,却见厌的右手轻抬,人与塌墙之间,忽然凌空筑起一层淡蓝色的透明灵障笼住小院,生生将二者隔离,分割两方。
众人哗然一惊!
顾叔:“厌先生,您这是做什么?!”
花灵儿:“你……你……”
阿左阿右:“……什么鬼!!!”
郝帅:“竟然不是独木桥,啧啧,你更狠。”
陈央央的反应倒是十分平静:“……果然。”
崔胡的眉头微皱,一字没说。
“让我们进去!!求求你了,快让我们进去!!”
“求你了!”
“求……”
人群刹车不及,惨叫连连,前仆后继、成群成片的摔在柔韧有度的灵障上,头脸紧贴灵障,前胸贴后背,人叠人,场面悲观让人不忍直视。
漫天风沙几瞬而至,天就像忽然塌了下来,无日月,无星光,灵障内虽然光线惨淡,却安宁非常,而障外众人则像纸糊的小人一样,陆陆续续被卷入空中,若隐若现,惊叫连连,随狂风几经翻转周折,最后也不见了。
屏障外,人去,风沙仍在。
屏障内,人人不知所措,痛心疾首,当然,除了厌和郝帅。
众人齐齐静了一瞬。
花氏姐弟一咬牙,一跺脚,终于一前一后向厌发动攻击。
“你个冷血动物,伪君子!为什么不让他们进来!为什么不把灵障做大一点!!”
“姐,别跟他废话!先揍他一顿再说!”
厌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面色清凉,双眼紧闭,也不知是在缅怀,还是懒得理他们,抑或其他什么。
陈央央想了想,横身一动拦下花灵儿,出口即道理:“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你凭什么出手伤人?”
而几乎同时,花生也被郝帅拦了下来,态度桀骜:“小子,劝你住手。”
花灵儿机智乖觉,立刻止损止身,但年少轻狂的花生不肯,当头一脚踹向郝帅。
郝帅啧了一下,“下死招是吧?哼,好像谁不会似的。”
提拳一迎,“咔嚓!”听着就很疼的骨裂声骤然响起,花生惨叫一声,咣当一下摔落在地,抱着右脚连连喊疼:“姐姐姐!我脚断了!脚断了!”
花灵儿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倏然成拳,“厌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厌的双眼慢慢睁开,如果此时光线充足,只需远远一瞧,便能看清他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珠微微泛起红意,但是现在呈现在众人眼里的,只是他的不近人情和冷漠。
他没有说话。
“啊!姐,你看那灵障,好像快撑不住了!”
躺在地上的花生顾不上疼痛,突然大喊。
花灵儿尚未抬头去看,便觉身周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蓝光缭绕,下一刻,澄亮的天光晃得她睁不开眼睛,微微苦涩的青草气息随之扑面而来,令她不由自主浑身一震。
……出……出沙漠了?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然后逆着温和不热烈的光线,慢慢睁开眼睛,蓝天白云,青青草原,果然,出来了。
不仅她,昏迷不醒的姬长老和侍从、阿左阿右、顾叔、花生、崔胡、郝帅、陈央央和厌,灵障里的人一个不少,都在。
郝帅张开双臂,对着广阔无垠的草原酣畅淋漓地伸了个懒腰,“终于出来了。舒服。”
陈央央心中略有同感,只不过出来的方式比想象中要简单许多,使她不得不怀疑,之前出不了洲,不是厌不能,而是他自己不想。
“这算什么呢?”花灵儿不觉一丝喜悦和感激,阴阳怪气的对厌说,“放弃那么多人不管不顾,只救我们几个,是打算让我们……”
“灵儿。”崔胡的目光轻而缓地落在鞋尖上,不敢看花灵儿的眼睛,“不要说了。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跟厌先生没关系。”
“快得了吧你!”
花生努力再三,右脚一使劲就疼,索性坐在地上不起了,仰着脸讥讽崔胡,“我刚才就忍不住想骂你了。什么事都是你的错,什么坏事都是你干的,什么事都与别人没关系,你以为你谁呢,神仙还是天使?哈哈哈,你不过是一只逆天而生、世人容不下的大妖精而已,学什么活雷锋做什么救世主,谁稀罕你大包大揽……”
“不死洲是我毁的!”崔胡忽然一鼓作气的说。
花灵儿面色一白:“你……你说什么?”
“姐姐不要听他胡说,三十多年前他就很怂,只知道逃避现实和逆来顺受,毁不死洲?呵,除非他失心疯了。”花生压根一点不信。
崔胡苦笑一声,终于肯抬起头来看着花灵儿,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自嘲口气说:“灵儿,你认为,就凭你做的那些‘成人之美’的事,会让厌先生说出‘我不可原谅’的话么?”
花灵儿认真想了想,眨巴着一双泪眼婆娑的大眼睛问:“难道不会吗?”
崔胡暂不回答,看向厌,见厌始终垂目不语,才笑了一下,说:“灵儿,我真的很想带你远走高飞,走出不死洲,走出沙漠。但你父母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你是唯一有资格继承族长之位的人,除了你,别无二选,如果你跟我走了,群龙无首,内部混战,不死族就会衰败,绿洲也会因此遭殃。”
“这片绿洲是我一力支撑至今,我不想让它毁在我的手里。所以我……我跟你的父母和大长老们达成协议……”
“唔,让我猜猜。”郝帅捏着下巴想了想,“关于不死族诅咒的,对吧?”
“没错。”崔胡点头,“我替全族消除诅咒,他们答应让我带你走,就这样。”
“所以你千方百计,或者说故意纵容花灵儿胡闹、劫人,引我和厌前来不死洲,不惜以整个不死洲的存亡作为赌注,步步逼迫厌出手相救,比如救花生,救姬长老他们,如果厌的心再软一点,他还会救下不死全族,只要他想用灵力救人,就必须先消除诅咒,否则,就只能袖手旁观做个冷面人。不得不说,你这招用得实在高明,你早就算到厌向来不是冷眼旁观的人,所以才敢拿不死洲下赌。”
“可我错了,不是吗?”崔胡嗤笑一声,“世人都说妖精冷漠寡情,这话果然不错,便连厌先生也不能逃脱呢。”
花灵儿微微一个踉跄,差点跌在地上,亏了离她不远的花生眼疾手快扶住她,“姐姐你……
花灵儿忽而一笑,终于露出那对俏皮又久违的小虎牙来,朝他摆了摆手说:“我没事。”
然后推开花生的搀扶,走过去,大大方方环住崔胡的腰,连问两遍:“所以,妖精大叔,你还是非常在乎我的,对不对?你一直都非常在乎我,对不对?”
“是。”崔胡在她额上印上浅浅一吻,“一直都很在乎,很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可是,不死洲没了,不死族赖以生存的家园没了,他愧对她,无颜以对。
“你们再这么腻歪下去,这可让我们大善人厌怎么惩戒……”
然而不及郝帅津津乐道嘲讽完毕,许久不开口的厌便忽然上身一弯,猝不及防从嘴里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厌!”
“厌先生”
“啊,妖……”
众人齐齐一惊,连阿左阿右都忍不住围过来关怀几句,只有郝帅那厮愈发混账,哪壶不开提哪壶:“没办法,我和陈央央这几天的确过分了点,又搂又抱,他气火攻心,吃醋了。”
83.居家旅行必备品厌棽
陈央央瞪了郝帅一眼,“你胡说八道什么!”
身边半张纸没有,想也没想,陈央央直接拿手要替厌擦拭唇上的血渍,却不料厌忒不知好歹,抬手一拨,毫不犹疑拒绝了她,然后自己用手指随便在唇上沾了几下,“我没事。灵力受限,我只能把你们送到这里,接下来的路怎么走,由你们自己决定。”
众人沉默。
说实话,在这几个人当中,真正关心厌的人几乎没有,连他的室友郝帅都是一副“他爱死爱活管我什么事”无所谓的德行,其他人更甚,不是怨恨,就是畏惧、利用,感情一点谈不上。
就连厌把他们带出沙漠的恩情,他们也一点不会感激。
陈央央想到这里,心底替厌狠狠酸了一把,尼玛,现在这世道都些什么人啊,有能力就该帮你吗,不帮你就十恶不赦活该万人唾弃了吗,“都吐血了还说没事,谁手机带了?马上打电话叫车……”
郝帅轻笑:“陈央央你脑子没病吧?妖精需要就医?”
“谁说叫车去医院了!”陈央央心里不爽,看谁都不爽,冲郝帅大声说,“叫车回家,回家不行吗?!”
风过草原,碧浪翻涌。
半小时后,一辆出租车沿着穿原公路**仆仆疾驰而来,载走了厌、陈央央和郝帅。
“少主,我们现在去哪儿呢?家都没了。”阿左望着绝尘而去的汽车,颇有点彷徨地问。
花生嗤笑一声,“谁说家没了,我们不是还有大墓吗,既然地上不容我们,那我们就去地下玩玩,反正父亲母亲和长老们都在。对吧蛊叔叔?”
顾叔却轻轻摇了摇头,“你们回吧,我就不去了,你小姨母还在那边等着我,我得尽快赶过去看看。”
花生撇嘴:“什么嘛,说得你和小姨母的感情好像多好似的。族中谁不知道你和小姨母的信仰不同,性格不合,明面是夫妻,暗地里早就分道扬镳了。”
顾叔朝他笑了笑,也不生气,转而问花灵儿,“你们两个呢,打算去哪儿?”
二人沉默一会儿,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回m市。”
一上汽车,陈央央就立刻向司机借来快充数据线,给手机一顿狂充。
“不是说不原谅那棵胡杨树么,怎么又把他给放了?”郝帅把胳膊肘支在车窗边缘,歪着脑袋问身边的厌。
前面的陈央央立刻接话说:“你等着瞧吧,他们一定会回m市的,如果你稍微有点脑子就应该想得到,花灵儿的假妈,也就是她的小姨母花信子一直没有回沙漠,这事一定有问题。”
“唔,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郝帅装模作样点点头,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在厌和陈央央之间转来转去,“m市太远了,厌身体不适不宜奔波,我们就近找个酒店先住下,怎么样?”
陈央央想了想,点头,“好啊,没问题。厌你觉得呢?”
“可以。”
最后一句问话听起来多余,却也是陈央央的一个小心思。天知道厌的忍耐力到底有多强大,那么大一口鲜血,他居然一声不响忍了那么长时间,不得不让人担心,他这会儿又好长时间没有吱声,是不是又在忍着什么痛楚?
好在他回答了,且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四平八稳,明显好了很多。
前脚下了出租车,陈央央后脚才想起一个极严峻的问题,自己的万能小黑包这次没带,没有身份证,怎么住酒店?
“我去!”郝帅后面跟得太紧,一个刹车不及,差点把突然停下的陈央央扑个跟头,“怎么了?神经兮兮的。”
陈央央抱着一丝希望回头问:“身份证,带了吗?”
“没。”郝帅一点不着急的回,不是不知道陈央央问这个问题的意义,而是把全部希望都放在厌身上,“居家旅行必备品厌,他就是一只现实版的多啦a梦,别说身份证了,只要有模板或者样品,飞船驾驶证他都可以零工费造出来。身份证有照片吗?”
陈央央还在为那句“居家旅行必备品厌”好奇万千,直到郝帅一胳膊肘撞在她的身上,她才恍然初醒,嘴里答着“有有有”,手指开始扒拉手机邮箱翻身份证照片,上次报社重新建档,她曾经扫描过两张正反面发给领导来着,“啊,在这儿!”
陈央央连忙把照片指给厌看,然后用眼角不停地偷瞄厌垂在身侧的双手,满心期待见证奇迹的时刻。
一秒,两秒,五秒。
“陈央央,”郝帅看二货一样的看着她,“难道你觉得,你的身份证不在自己身上,在厌手里?”
陈央央一怔,“……嗯?”
然后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裤兜,果然,身份证不仅有了,简直和她家里那张难分真假,一模一样。
她记得身份证曾被赵一明丧心病狂拿来撬锁来着,一角微有损毁,这张复制克隆的居然也有!
“这……”
“走了。”
郝帅扳住她的双肩,将她原地转个半圈朝前,在后面推着她走了几步,“有地方住就不错了,瞎想什么。”
说的容易,克隆品和真品像得这么离谱,能不让她瞎想吗,陈央央不由自主的想起放在仙人球上的那把钥匙,难道也是厌法术所为?
她这么想着,就不自觉这么问了出来。
果不其然,厌毫不犹豫点头承认了,“这个什么证不是假的,是从你家里拿来的,是真的。钥匙也是。”
不是复制克隆,是千里隔空取物!!
一瞬之间,陈央央的世界观物理化学自然科学所学过的所有学科,再次在她脑海中被粉碎重组若干次,她甚至觉得,自己寒窗苦读二十载都白读了!
“小姐,请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证。小姐?小姐?”前台接待笑容可掬。
“哦……哦哦!”陈央央立刻回神,把手里的身份证递过去,
“那么您三位开几间房呢?”
“两间。”
“两位先生,请把您们的身份证也出示一下,好吗?”
“当然可以。”然后,郝帅饱含深意的看向厌。
厌的右手原本揣在兜里,见郝帅厚颜**地看过来,他虽然神色自若如常,但很快把右手从裤兜拿了出来,手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前台了然,微微一笑:“抱歉先生。我们酒店严格执行法律规定,入住的每一位客人都必须进行实名制登记,没有身份证,您二位不能入住。”
“那就一间,”厌朝前台彬彬一笑,“我们三人,住一间就好。”
他似乎有点不太明白,“入住的每一位客人”的含义。
前台为他这个笑容花痴五秒钟,最后还是陈央央看不下去了,大力拍了一下吧台,说:“对,一间。我一个人住,他们两个睡马路。”
郝帅啧啧:“陈央央,你这么做就**道了吧?……”
“那你们拿身份证啊。”
“我……”郝帅顿了顿,声音渐低,“这不是拿不出来嘛。”然后再次看向厌,这次不是寄予希望,而是隐有担忧了。
陈央央又怎会不知,“拿”不出身份证意味着什么要么他们根本没有身份证,要么厌的身体状况突然变坏,无法“拿”到。
试探之后得到确切答案,陈央央心里盘算一番,准备出去找家小旅馆住下得了,于是伸手拿回身份证,口气转好:“不好意思,房我们不……”
右边肩膀忽然一沉,是厌的左手搭在上面,用力很大,然后他的右手有点吃力的抬起来,把两张身份证搁在吧台上,“……身份证,请……开房……”
“好的,先生。”
可是前台的手刚要触到身份证,郝帅却冷不丁忽然出手,又把身份证拿了回来,“不开了,走走走。”
陈央央这就有点不明白了,一会儿没有身份证,一会儿又有,一会儿要开,一会儿又不开,他们貌合神离的一出又一出,到底要闹哪样?
“郝大帅!”
陈央央拉着脚步略迟钝的厌追出酒店大厅,午后的天色晴好,暖风徐徐,吹在人身上懒洋洋的,让彻夜未眠、饥肠辘辘的陈央央几度昏昏欲睡,她原本打算,先在酒店美美地吃一顿,再洗个美美的澡,睡个美美的觉,可现在不得不穿街过巷、四处奔波去找一家所谓的黑旅馆,只图人家不查身份证。
“我就不明白了,身份证明明已经有了,为什么又不住了呢?”陈央央忍不住发牢骚说。
郝帅疾走的脚步骤然一停,周围人影十分稀少,更衬得他的话孤独清冷,气愤难当:“同是妖精,知道我为什么灵力全失,等同废人吗?”
“不,不知道啊。”陈央央的睡意顿时去了一半,困顿中准备洗耳恭听。
说实话,她想问郝帅这个问题很久了,但苦于危险频发不得机会,后来又强烈克制自己问别人这么**的问题,才一直拖延到今。
郝帅转过身来,如炬的目光落在厌身上,却很久没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厌沉默一会儿,终于开口:“想说什么就说吧,无需考虑我。”
84.三人同桌
郝帅极讥诮地轻笑一声,双手叉腰,“我就想知道一件事,你差点耗尽灵力,到底瞒着我做了什么?”
陈央央的嘴巴张到一半,忽又闭上,毕竟他们才是无话不谈的室友关系,她总归是个外人,还是懂点分寸少插话为好。
可是,两个男人大眼瞪小眼一阵,谁也不吱声了。
陈央央默默等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了口,“我觉得,还是先找个休息的地方要紧,其他事等厌缓缓再说也不迟。”
郝帅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火气说来就来说没就没,转身即走,双手插兜,“先说好了啊,我没钱,吃喝住行都你一个人负责。病号我也不伺候,你管。”
陈央央看向身边的厌,肤色白皙均匀,呼吸有致,不由得有点纳闷,“灵力消耗过度,是病?”
厌轻轻摇了摇头,“暂时虚弱些罢了,无……”卡了一下,“没事。”
陈央央一笑带过,心知他最后两个字是古香古色的“无妨”,忽然刹住车才改成“没事”,正有心逗他一逗,就见郝帅在路边抬手一招,拦下一辆出租车,然后打开后排车门,冲二人摆了摆头,说:“上车。”
陈央央也不跟他客气,先把厌塞进后排,然后抬脚弯腰就要钻进去。
“哎哎哎。”郝帅从后面拎着她的衣领,打开副驾驶的门,一径把她丢了进去,“买单的通常前面坐好不好?真是的,服你了。”
“不是,我干什么了你就服我了,不就一个座吗!”
陈央央的气不打一处来,想发作不敢,不发作又憋屈的不行,如果不是因为人妖战力悬殊,她早像从前那样扑上去揍他一顿了。
郝帅钻进车,与厌排排坐好,关上车门,“师傅,就近找家宾馆,越小越好。”
司机师傅立刻会意,十分爽利地答声“好嘞。”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临近草原的小城市不算繁华,且各处卫生条件也差,大概因为路过太多去草原的观光游客,此城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里什么都少,唯独不缺宾馆和饭馆。
“哎,麻烦靠边停一下!”郝帅翘得高高的二郎腿终于动了,然后拍了拍陈央央的肩,“下车。”
“怎么了?”陈央央不明所以,一脸不耐烦。
“衣服脏得不成样子,得下去买件,先说好了啊,我微信支付宝里一分钱没有,还得您好人做到底把账给结了。”
陈央央原本要脱口而出“凭什么又是我,我该你们的还是欠你们的?”忽而一想,不管什么原因,人家终归大老远跑过来救了她,做人得讲良心,不就几件衣服么,打车住宿既然都管了,咱也不差衣服这几个钱。
于是回头朝厌呵呵一笑,“我也正有这个意思。厌爱干净嘛,呵呵,我知道的,知道的。”
厌报以微笑:“我没有那么挑剔,你……”
“咳咳!”郝帅干咳两声开门下车,“嗳,那家馆子看起来不错呦。快下车下车,赶紧过去占个地儿去。”
陈央央支付宝转完车费,厌已经站在外边等了。
陈央央:“我刚才没听错吧?他吵着要买衣服,现在却跑去下馆子了?”
厌笑了笑,“随他吧。”抬步跟了上去。
饭馆不大,但好歹干净整洁,三人择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午饭高峰早已过去,如果不是三人到访,现在应该是服务人员的下班时间。
可大到饭馆老板,小到卫生洒扫,每一个人都热情好客得过分,胖老板甚至亲自端来茶水果盘,亲自斟茶倒水,只不停的拿眼角偷瞄厌,一不小心,茶杯倒了,泼了半桌。
“呀,对不起对不起!您瞧我笨手笨脚的……”
“笨手笨脚?”郝帅肘支桌上,拖着下巴朝他笑眯眯,“老板多久没亲力亲为了?我看你不是笨,应该是懒手懒脚吧?”
胖老板用抹布擦着桌子,脸上的肉差点耷拉到脚面上,“先生似乎话里有话?”
“哈哈哈,我能有什么话啊,不是有个词叫‘秀色可餐’嘛,我觉得用在此时非常合适我们这个点来吃饭,按说没有吃的了吧,可你们看在我这位朋友的‘面’上,偏偏有,还样样俱全应有尽有,这不叫秀色可餐是什么呢,嗯?”
“别搭理他。”陈央央最看不惯某人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茬,虽然她也暗气别人偷瞄厌的美色,可终究厌不是自家的货,好像谁看谁不看跟她也没多大关系吧?
“想吃什么尽管点,我请客。”
陈央央把菜单往厌面前一推,难得也大方一回,心想反正厌不吃肉,素菜点来点去也就那么一丁点钱,能破费到哪儿去。
但是厌却不知道抽什么风,默了默,翻开菜单,看得无比从容认真,就好像他看的不是一份菜单,而是一份关系苍生大事的圣旨来着。
而结果是,厌一鼓作气点了七八样肉品,居然没有一份素的。
陈央央盯着那些荤菜图片狠狠吞了几口口水,“再来一个清炒萝卜,蒜蓉油麦,酱烧香菇,和三罐啤酒。谢谢。”
“呦呵,陈大记者兴致不错嘛,竟然还有心情喝点?”郝帅一会儿不揶揄人,就好像会死。
陈央央白他一眼,“这顿饭算我报答你们不远千里跑来救我。回m市之前,你们的一切花销我都可以一管到底,……”
“不不不,陈记者你误会了,我手机里现在不是没钱嘛,回去之后,这些钱我一准还你。”说完,微不可察的看了厌一眼,好像他不还她钱,厌就会把他怎么着似的。
厌抬眼看向郝帅,目光无情无绪,冰冷异常。郝帅浑身陡然一个激灵,丢下一句“哦,我出去买包烟。”
说完,立刻闪身不见了。
陈央央识趣的避开钱的话题不说,转而问厌:“郝帅吸烟?”
厌笑了笑,“装模作样而已。偶尔抽点,不多。”
这话没毛病,毕竟郝帅正经八百拿起香烟的场景,陈央央自始至终只见过全素餐厅那一次。
“那你呢?”陈央央学郝帅刚才那副模样,看着厌,笑眯眯地问,“你的洁癖也是装的吗?
可没等来厌的答案,后脑勺却等来狠狠一弹,“没钱,跟我一块去。”
陈央央捂着后脑勺倒吸冷气,气怒交加,“凭……凭什么啊?我只答应你衣食住行,可没答……”
郝帅却一言不发,陪着笑脸直把陈央央拖到隔壁小超市,连哄带骗使她付了钱,烟一到手,他就立马松了陈央央的手,在香烟盒上狠狠亲了一口,“小宝贝,你可想死我了!”
看在他们三番两次连累自己,又三番两次救自己的份上,陈央央心里总有那么一丢丢不情愿,“喂,抽烟不包,回头记得还我钱啊。”
郝帅翻她一个白眼,“小气。我哪次没还你了。”
哼哼,还我?
如果不是厌用了什么方法逼迫你,你自己想还?
陈央央不想跟他计较,毕竟大家邻里邻居,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为了几根烟钱伤了仅有的一点和气,何必呢。
二人回到饭馆,菜品已上了大半,放眼一看,红彤彤香喷喷的都是肉,陈央央连夜奔波饥肠辘辘,再也忍不了,坐下抱起饭碗就扒,“好吃好吃,厌你也尝尝。”
郝帅的嘴微微一张,刚要开口说话,却被厌的一个眼神及时制止,于是也乖乖坐下吃饭,暂时不出声了。
等陈央央酒足饭饱以后,猛一抬头,就见厌碗筷一下没动,闭着眼睛,跟和尚默经一样坐在桌边。
陈央央慢慢嚼碎嘴里最后一根香菜,“你……没吃?”
“一看见肉就吃不下,对于一个修行者来说,这很稀奇吗?”郝帅说。
“是……是么?”陈央央心不在焉的反问。
不是他自己爱吃,那就是给她点的肉,可饭钱明明是她出的好么,他借花献佛乱点一堆肉菜,这样真的有意思么?
“来,多吃点。”
居然还亲自给她夹菜,夹菜呵。
“厌?”
“嗯?”
“你确定你去过医院是吗?这,”陈央央指的是脑子,“真的没问题?”
啪,厌殷勤周到地把易拉罐啤酒也一一打开了,递一罐给她,“是不是我稍微对你好点,你就觉得不正常?”
“呵呵,有点。”陈央央毫不避讳地说。
“那我……”
“那他如果告诉你,他已经喜欢你很久很久了,你还不得马上拉他去医院精神科啊。”郝帅阴阳怪气的和陈央央碰了个杯,仰脖灌下一大半,很明显,他不习惯啤酒里的白色泡泡,面露难色,但还是硬着面子喝了下去。
陈央央拿着啤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纠结一阵,拐弯和厌也碰了一个杯,“一起。”
“好。”
没想到,厌和郝帅的酒后反应简直一模一样,不过细想也不难理解,妖精本就是世间异类强容于世,出身不同,兴趣爱好自然也有可能与人类不同。
不光妖精,人的口味还千奇百怪各有所爱呢。
“服务员!”心头忽生一计,陈央央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弯了弯,“啤的不过瘾,给我来瓶白的,度数最高的那种。”
85.汗蒸房(上)
这次,又是胖老板亲自过来服务,不过不等他打开酒瓶,郝帅就伸手阻止了他,“不用了。”
胖老板没出声,看向叫酒的陈央央。
陈央央几口把啤酒喝干,“……好吧,不用了。”
胖老板也不生气,笑呵呵的点了点头,拿上酒瓶走了。
三人沉默一阵,饭也不吃,话也不说,陈央央用眼角瞄了厌一眼,他果然忌讳肉食得很,桌上的肉类连看也不看一眼,素菜也一点没碰,好像被同一张桌子上的肉类污染了似的。
陈央央默默地想,不知道在厌眼里她会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噬肉如命的女汉子?键盘侠,还是工作狂?
哦,他应该还不知道这些前卫叫法,那就只能是“不像女人”了吧?
“陈央央?”郝帅忽然喊她。
陈央央立刻回神,“嗯?”
“你是不是又在琢磨怎么上一瓶烈酒,怎么把我们俩灌醉,然后再怎么趁机套我们的话呢?”
陈央央立刻摇头,“哪能啊,那是我刚才的想法,现在不想了。”
郝帅嗤笑一声,屁股一抬,把身后的椅子滑出去好远,“走吧。”
“干嘛去?”
“买衣服啊。你刚才不是答应了嘛。”说完,潇潇洒洒的出门走了。
然后厌一声不吭,也站起来跟了出去。
然后,留下陈央央一个人结账。
又是结账,一会儿买衣服还要结账,住宾馆也要结账,还有长途汽车费,路上的吃喝,和郝帅各种有理没理的要求,陈央央默默算了笔账,买机票坐飞机回m市,花的钱跟这些加起来也差不多吧。
而且又累心又累人,何必呢。
对,买机票飞回去,立刻,马上,就现在!
“哎,小姐!”胖老板喊。
陈央央止步回头,眼前橘影忽然一闪,她麻利地扬手接住,原来是一颗橘子。
胖老板满脸堆笑:“刚才那位帅哥好像没吃饭吧?送他的!”
陈央央不疑有他,道过谢,转身追了出去。
“伸手。”
厌偏头看过来,满面疑惑,“……”
陈央央顿时不乐意了,“厌,你能不能不要总一副防我占你便宜的表情,就算我嫁不出去,也不至于饥不……”
“饥不择食”这个词好像不太合适,唔,应该说很不合适,厌的容貌万里挑一,本事强大到逆天,怎么会是“饥不择食”呢。
陈央央顿了顿,没词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转移话题:“买机票吧,飞回去。”
此话一出,郝帅立刻停了下来,厌自然也不例外,这让陈央央忍不住再次遐想他们两个的关系,到底是郝帅害怕厌呢,还是厌听郝帅的话多一些?
郝帅从兜里掏出那两张身份证,信手一捻,摊给陈央央看,“看清楚能不能用。”
陈央央凑过去粗粗一瞧,差点失声笑出来,那两张身份证除了头像是他们两个的,其余信息她早就倒背如流了,因为一字不差都是她的,包括“性别女”。
郝帅把身份证一翻,两张同一角,居然也都有一小块破损,与她那张如出一辙,一点不差。
陈央央终于“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厌你……哈哈哈哈……造假也不能这么造吧,简直就是死搬硬套嘛……哈哈哈太水了……”
“水平就这样,没办法。”郝帅随手把两张身份证塞进路边垃圾桶里,“不然你以为,现在的钱这么难挣,他为什么不挥一挥手钞票满天飞,还不是因为没办法修改上面的编码,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冒险的事我从来不做。”
“嗯嗯嗯,太对了!不出事则已,一出事就是大事,这险冒不得,冒不得。”陈央央连声赞同。
就刚刚她还一直寻思呢,厌既然有凭空化物的好本事,他们为什么还心甘情愿穷成这样,原来不是他们情怀高尚,实在是造假的技术不靠谱,迫不得已才必须遵守人类的规则。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来了,没有身份证,坐不了飞机,坐不了火车,也坐不了长途汽车,还得租车回家。
初步估算,离家得有千八百里地吧,那租车得花多少钱啊?
“会还你的。”沉默好久的厌轻声说。
花钱心疼是真,但人家大老远跑来救她也是真,陈央央从来不是斤斤计较、恩怨不分的人,正要无所谓的挥挥手,表示“小意思应该的没关系”,郝帅那厮突然来了一句,“要还你还啊,我反正不还。”
然后转身扎进一家有着精致橱窗的服装店,陈央央抬头一看,黑招牌,白字母,三道杠,心头不由自主突突两下乱跳,傻在门口不进去了。
她只是一名收入中游的小资记者,还着房贷,养着老小,这种牌子的衣服她平时连碰都不敢碰一下,买?
呵呵,还是杀了她吧。
郝帅被热情似火的店员簇拥着进店几步,见身后二人没跟上来,于是折身回来推开门喊:“嘿嘿!你们二位发什么呆呢?进来啊!”
陈央央急中生智,一把将郝帅从玻璃门后扯了出来,“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衣服免费,洗澡免费,还包舒服包过夜,包你们满意。厌快来!”
郝帅被她拉得踉踉跄跄,“包过夜?你等会儿,不会是网吧吧?”
“不是不是!”
陈央央伸手一招,出租车停下,她十分麻利的打开后排车门,把郝帅连推带搡塞进去,把厌请进去,啪啪两下关了车门,“师傅,就近找个能过夜的汗蒸房,谢谢!”
“好的。”汽车平稳起步,上路了。
“汗蒸房?什么鬼?”郝帅闻着自己袖子上的汗臭味,十分嫌弃地呕了一声,“我不管,回家的路那么长,我反正必须先洗澡换衣服睡觉恢复体力恢复我英俊潇洒天下第一帅的无敌形象……”
陈央央脸上保持着得体又僵硬的微笑,一一点头应着,“好,好,好,交给我,你就放一百颗心吧,……”
而事实果然如此,汗蒸房包洗澡,包衣服,包过夜,薄薄几张就解决了一系列花销,简直不要太划算。
陈央央的如意算盘在心里打得噼啪乱响,洗好衣服晾起来,来到汗蒸敞厅找了个僻静角落,铺上两层毛巾,倒头睡了过去。
“仙子,呵呵,您又在一个人玩石头了,天天玩都不觉得腻味么?”
仙子?
陈央央对这个称呼感到莫名,回头望过去,便见一个身着藏青宽袍、长发半束、瘦瘦高高的男青年朝她暖暖一笑,“近日我得到一件稀世宝物,十分有趣,特意拿来送与仙子赏玩。……它可不是一块普通石头,您看我用手指轻轻一捏,它还会喷云吐雾呢。”
果然,那圆圆扁扁的石头就像一块吸足了白雾的海绵,手指一捏,白雾喷吐而出,陈央央甚至能闻见那股好闻的暖香味,丝丝缕缕,让人格外放松,格外疲软。
“仙子?仙子?”
“仙子好眠,弟子会好生疼爱仙子的,定不负仙子以身相许。”
“……”
眼前黑影缓缓而动,陈央央豁然一惊,本能地抬手抓住那团黑影,几乎同时,她突然睁开了眼睛。
目光惊怒而冰冷:“你干什么?”
厌发丝微湿,面色白里透红,明显刚冲过热水澡,见陈央央色厉内荏的形容,他好看的眉头微微一皱,“做噩梦了?”
噩梦?
陈央央粗粗一想梦中场景,被人设计下药,这的确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好梦,不过那声“仙子”的称谓又忍不住让她遐想,神仙呵。
可惜是一个惨遭男人算计的神仙。
陈央央慢慢放开厌的手,坐起来,抬手一摸,竟然满脑门冷汗,她立刻了然看向厌,“你刚才……”
厌难得也与人开次玩笑,“可惜被你当成流氓了,不是么?”
陈央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低头,正巧看见厌那双露出膝盖的雪白大长腿,单膝着地,形状特别漂亮,且几乎看不见毛发,皮肤好得简直没天理。
汗蒸房统一穿着,明黄带有暗花的短衣短裤,布料总共那么点大,厌窘了一瞬,双手微动,似乎想把裤脚拉一拉能盖一点是一点,可他最终放弃了,稍微正一正神色,他索性盘腿坐了下来,“衣服太短,有点不适应。”
“哦,看出来了。”陈央央坦白说,努力了又努力,黏腻的目光才好不容易离开那双赏心悦目的腿,“再热的天,也最多只露一双胳膊和头脸的你,能迈出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说实话,我刚开始还担心你不肯穿这里的衣服来着,毕竟你有洁……唔,我错了,你好像没有洁癖。”
有洁癖的人怎么会穿很多人穿过的衣服,消毒一千次也绝不可能!
厌默了默,“衣服难道不是你特意给我买的?”
“嗯?”陈央央突然有种掉钱的预感。
厌:“郝帅说,这衣服,是你特意为我买的。还有毛巾,香皂,洗发水,……”
陈央央哀嚎一声,扶头,天知道汗蒸房这些东西贵得有多离谱,一个的价钱顶外面的仨,不过钱已经花了,不承认岂不是更亏:“对对对,都是我。礼尚往来,一切都是为了报恩嘛,毕竟我这条烂命是你们从沙漠捡回来的,我为你们花点钱心甘情愿,呵呵,非常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