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金蝉脱壳(一)
白鹭飞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和慧能、花溅泪被关在同一个房间内,只有净空不见踪影。这个房间里除了稀稀落落的几蓬稻草和一个破旧的马桶外,什么也没有。房间的四周也没有任何粉刷,裸露着岩石的暗灰色调,与大门白晃晃的铁栏杆形成鲜明对比。
不用问,就眼前的情形而言,他们三人一定是在昏迷后被投进了监牢。
“凌波山庄竟然私设监狱!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花溅泪咆哮道。
“如果关在这里的人一辈子都出不去,那他们自然也就没事了。”
白鹭飞行功一周,庆幸的是自己的功力还在,开始观察牢房四周的情况。他在墙壁上随机找了几块地方试了试,运足内力之下,墙面出现了隐隐的颤动。
白鹭飞脸上露出一丝喜色,朝着慧能喊道:“大师,这监狱所处的岩层看样子不是那么坚固。你掌力好,试试能不能破坏它的结构。”
在大须弥掌的神威下,墙体出现了破裂的迹象,但整块基础仍然非常牢固,虽然看着摇摇欲坠,但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这岩层确实不够牢固,但凌波山庄已经有了措施,他们在石壁里面浇筑了钢水,以我们的修为最多只能动一动表面,无法撼动根基。”慧能收了掌力,用手指轻轻在墙上敲打了几下,摇了摇头。
白鹭飞一下子瘫坐在地上,骂道:“这帮家伙狡猾狡猾的。”
“硬来不行,我们可以智取。”花溅泪眼珠子滴溜溜直转,不知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什么意思?”白鹭飞问道。
“我们可以筹划越狱。石头、钢铁我们动不了,可监牢内总还是有人的,有人就一定有破绽。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咱们仨比那臭皮匠总厉害了吧,一定能找到出去的办法。”花溅泪像突然间换了个人似的,有一种成竹在胸的感觉。
“越狱你也懂?”白鹭飞不可思议地看着花溅泪。
“略懂。”花溅泪一本正经地说道,“任何越狱都有三个不可或缺的因素,了解布局、掌握规律、寻找外援。了解布局是基础,这监狱一共有几层,几条通道,每条通道分别通往哪里,要是这个都不知道那越狱就纯粹是抓瞎。”
白鹭飞和慧能觉得花溅泪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不禁点了点头。
“这掌握规律也很重要。越狱、越狱,说白了不是从房子里面逃出去,而是从重重守护中逃出去。这个监狱一共有多少守卫,他们如何分组,什么时间行动,巡查路线如何那都得心里有数。更进一步的说,守卫的武功修为、家室背景、性格爱好如果能够知道拿就够好了,特别是对于那些守卫中的核心,要想突破他们自然是信息越详细越好。”
白鹭飞和慧能忍不住地点头,对花溅泪肃然起敬。
“至于第三点外援那是成功的关键。俗话说,里应外合,堡垒的击破往往需要两方面的力量。如果在我们行动的同时,外面有人积极配合,无论是吸引火力还是安排逃跑路线,那都是必不可少的帮助。”
“你这些东西都什么时候学的?你这几年做过牢吗?”白鹭飞问道。
“我们家藏里有一本奇书,叫《金蝉脱壳》,我都是那里面看来的。”
“这么说来你也从来没实践过?”
“我又没触犯王法,哪来的实践机会。”
白鹭飞和慧能对望了一样,心里打起了退堂鼓。这个花溅泪夸夸其谈了半天,原来也只是纸上谈兵。
“那照你这位专家来看,我们现在具备几个条件?”白鹭飞问道。
花溅泪神秘一笑,伸出了三个手指。
“三个都具备啦?”白鹭飞和慧能都禁不住面露喜色。
花溅泪摇了摇头,说道:“你看我这大拇指和食指了吗?两个手指围成一个圈,意思是零。我们一个条件都不具备!”
白鹭飞霍得冲上去,掐住花溅泪的脖子就要把他按在地面上摩擦。
“那你没事三个手指竖起来干嘛!”白鹭飞恶狠狠地吼道。
“别!别!别!”花溅泪艰难地抬起一只手,“马上就会有第一个条件满足了。”
“快说!”白鹭飞勉强松了手。
花溅泪伸进内裤摸了摸,看得白鹭飞和慧能都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花溅泪摸了半天掏出一张小纸片,白鹭飞尽力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看了眼那张充满味道的纸片,感觉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这玩意是要干嘛?”
“这是捕风堂最新的成果雁翎笺。不用笔墨,依靠内力可以把字写在上面,虽然只是一张小纸片,但抵的上一摞纸的信息量。”
“我去!”白鹭飞跳了起来,“这么神奇嘛!问题是我怎么从来没收到过,我可是最高级的翡翠会员啊。”
“你落伍了,现在捕风堂的会员分级又变了。翡翠里面还分成豆种翡翠、糯种翡翠和冰种翡翠,每一种里面还有飘花和满绿两档,只有最高级的冰种满绿翡翠会员才有资格使用雁翎笺。”花溅泪补充道,“原来的翡翠会员默认成为最低等级的豆种飘花,必须补充会费才能升级。”
白鹭飞听了,咬牙切齿地咒骂道:“捕风堂为了赚钱真是不择手段啊!”
“还有更绝的地方。这雁翎笺能够通过特殊方法自动记录你要送信的地址,这样不用信鸽我们也能让它自己飘出去。”花溅泪说得吐沫横飞,“靠着这个,我们就能和外界取得联系了。我有几个要好的朋友,到时候他们可以在外面负责接应。我再让他们顺便把监狱的布局和守卫的情况全都打探清楚了告诉我们,这样不就都齐备了嘛。”
白鹭飞喜笑颜开,恨不得上去朝花溅泪亲一口。
“不过。”花溅泪话锋一转。
白鹭飞听得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感觉遍布全身。
花溅泪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我们只有这一张了,只能发送一次消息。他们是不是能收到,收到后做什么样的安排,我们都不得而知,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叫什么和外界取得联系。”
“阿弥陀佛,聊胜于无。我们且听花施主慢慢说完。”慧能出来打了个圆场。
“咱们现在应该抓紧时间,先掌握第一个要素监狱布局。”花溅泪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讲下去。
“你说吧,要怎么才能掌握?”白鹭飞看看四周的铁栏杆,感觉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嗯,这个……”花溅泪咬了咬手指,“书上说要想了解布局一般来说最好是从自己所在的牢房以外的地方去探查。每个监狱一般都会有一个禁闭室,如果能进到里面可能会有不一样的发现。”
“这个禁闭室一般情况下是没有人的,只有当犯人触犯了监狱管理条例,才会被单独监禁在禁闭室。如果我们能在放飞的时候找人打一架,那就能够获得关禁闭的机会。”花溅泪绞尽脑汁回忆完了书里的内容,得意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白鹭飞。
“砰”白鹭飞拖下鞋子在花溅泪脸上狠狠地盖了个黑戳。
“你怎么无缘无故打人呢?”花溅泪捂着脸委屈地说。
“无缘无故!我们进来这么多天了,你啥时候有机会放风,又几时听说过有什么禁闭室。你那什么奇书,叫啥来着?”
“《金蝉脱壳》。”
“那玩意是谁写的?”
“好像是海外一个什么国家的人写的,名字也奇奇怪怪长的很,我也记不清楚了。”
“本本主义害死人啊!”白鹭飞哀叹道。
第三十二章 金蝉脱壳(二)
“其实、其实,我已经发现了一个规律。”
“什么?”白鹭飞脸上又洋溢出一点希望。
“每天午时,就会有人守卫来到我们监狱门口。”
白鹭飞眼珠子转了转,回想每天午时门口发生的情景,脸色越来越青。
“嗨!”一声暴喝之下,花溅泪的脸被死死地按在了地板上。
“那是每天送饭的,你跟我说这个有毛个用。牢房的钥匙又不在这人身上,你就算把他拖进牢房,也绝不可能作为人质使用。”
“我还没说完呢。”花溅泪艰难地吐着字。
白鹭飞已经对花溅泪完全不抱任何希望,手上的力道也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
“你……你们发现没有,拿,拿钥匙和送饭的人是两人一组。”花溅泪吐出了钻进嘴里的泥,艰难地发生声音,“一人送饭,一,一人人管钥匙,然,然后相互轮换。”
“你想说什么?”白鹭飞松了松劲。
花溅泪还没开头,白鹭飞就瞪了他一眼,恶狠狠地说道:“这次最好给我讲出点有用的东西来。”
“如果我们让其中一个人出点事情,那你说第二天另一个人会不会在送饭的同时还带着钥匙?”
白鹭飞许久以来总算从花溅泪听到一句靠谱的话来,追问道:“你有办法?”
“你看是不是使点巴豆让他拉肚子?”花溅泪紧张地回答。
白鹭飞听完举起手来就要往下打。
“别打脸好吗?”
花溅泪早有防备,身子硬生生地向一旁移了三寸,两只手紧紧捂住脸颊。
“巴豆!亏你想的出来。这监狱里有菜市场还是怎么的?狱卒跟咱们一起吃饭还是怎么的?巴豆,老子恨不得扒了你的皮。”
“阿弥陀佛。”慧能再次帮花溅泪解围,“其实贫僧倒是可以一试。”
“你,你带了巴豆?”白鹭飞吃惊地问道。
“贫僧所学‘六通’中,其中一项唤作他心通,能够短暂影响他人神智。”
“我去。他心通你都练成了。”
“初学乍练而已。”
“看样子二十年后江湖第一高手这顶高帽子就得送你啦。”
“哪里,哪里。”慧能淡淡一笑。
“早知道你会这样的大招,那还费什么劲,直接让那拿钥匙的给我们开了门,然后你一路把那些守卫都给支开,咱们不就可以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出去了。”
“他心通练到极致或许能够达到你刚才说的效果。不过,以我现时的功力只能在接触对方目光时勉强施加影响。距离太远或是对方修为较高,都难以发挥作用。”
“看看人家大师,这最关键的第一步咱们算是找到希望了。”白鹭飞看着花溅泪教训道。
“对,对。那我们见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行动。”花溅泪急忙随声附和。
白鹭飞抬起手来,花溅泪立刻底下了头,两手抱住脑袋,蜷缩着一团。
白鹭飞见无从下手,用力在花溅泪屁股上踢了一脚,花溅泪摔了个嘴啃泥,耳朵里又听到了白鹭飞的骂声。
“没文化还乱用成语。今天动手,你知道路线吗?你知道守卫情况吗?你知道外援消息吗?三要素一项都不具备,还想行动!”
花溅泪默默地把自己的脸弄干净,委屈地说道:“这三要素明明是我告诉你的。”
“嘴硬是不是!”白鹭飞龇着一口白牙威胁起来。
三人百无聊赖之际,一张小纸片轻飘飘地落到了监狱的地上。三个人的眼里顿时绽放出明亮的光芒,送出去的雁翎笺回来了。这说明他们已经成功地和外面取得了联系,而且还有了进一步的消息。
“上面写了什么,你最好念出些好消息来,否则免不了一通胖揍。”白鹭飞把纸条递给花溅泪,将这个烫手山芋甩了过去。
“这个监狱一共四层,从上到下依次叫做天堂、人间、地狱、炼狱我们所在的是最低层炼狱。”
“我们这层叫炼狱也就罢了,第一层还叫天堂,难道住那层的人都是来享受的?”白鹭飞嘲讽道。
“还真是。这个监狱为了挣钱,专门开办了监狱生**验活动。不少有钱人闲的没事,花钱来坐牢。”花溅泪答到。
“妈的,这样的点子都能想到。看来还真是处处有高人啊。”白鹭飞对此等创意钦佩不已。
“整座监狱只有一个出入口通向外界。好在监狱设计很简单,因为第一层天堂都是来体验的,搞的太复杂怕出危险,没有什么四象、八卦、九宫的阵法设计。”
白鹭飞拍了拍胸口,兴奋地说道:“看来是天助我也。”
“负责镇守我们这层通道的是四个人,人称四大金刚……我们冲到大门前的唯一障碍就是他们。”
“等会。你说了这个监狱一共有四层,那每一层都应该有守卫才对啊。我们冲到了第三层难道就没人管了吗?”
“是的。”花溅泪点了点头,“为了防止越狱者制造假象、引发混乱。所以每一层的守卫职责都是完全独立的,每一组守卫只负责自己所在一层的防卫工作。也就是说其他层的守卫不会来管我们。”
“哇塞,早知道这么容易我们直接冲出去不就完了。”白鹭飞听到这里已经跃跃欲试了。
“那我们研究下我们这组的四大金刚吧。”花溅泪咽了咽口水,准备详细介绍四个人的情况。
“还研究什么!就凭我们三人,还在乎守卫是谁嘛!三十招内肯定把他们都撂倒了。”白鹭飞满不在乎地说。
“我们没有三十招的机会,只有三息时间出手。而且我们只有两个人能出手,还有一个人要在这个时间里面救出净空。”
“什么意思?”白鹭飞不解地问。
“每层监狱为了应对越狱还设置了一个保险装置。一旦守卫者报警,保险装置就会立刻起动,三息之内就会有铁闸落下。那扇铁闸是用玄铁铸成的,足有四万斤重,而且还是牢牢地卡在石壁中。我们想要把它抬起来,恐怕是办不到。”
“得,那就抓紧研究吧。”白鹭飞耸了耸肩,坐了下来。
“第一个人,胡浩,年龄二十九,外号胡三刀。胡家刀法的传承人,曾经击败过武当派解剑池长老张六严、太行山第三把交椅莫回头等高手。他的杀人绝技是出鞘一刀,刀一出鞘,刀式连绵不绝,对手往往只能在徒劳挣扎中被击溃。”
“你说他的绝学是出鞘一刀?”
“是啊。”
“那为什么不叫胡一刀,而是胡三刀?”
花溅泪往下看了看,说道:“嗯。这里说了。他早年时候功力还没达到现在的水准,凭借前三刀的快刀手法得以出名,人们就给了他这个外号,后来也就一直没改过来。”
“这……上面记录了?”
“细节决定成败嘛!”
“第二个人名门之后,金陵谢家谢无双,同时又是蜀中唐门掌门唐沐风的小女婿,年龄二十二。他同时继承了谢家内功绝学金陵王气和唐门的暗器绝学漫天花雨。更难得的是,他针对唐门的暗器手法改良了谢家的内功心法,从而进一步提升了漫天花雨的进攻威力。传说有一次唐门与另一暗器世家严家发生冲突,双方大打出手。谢无双一次甩出了六十四枚铁蒺藜,击中了八十二人,一招稳定全场。”
“等等等等。”白鹭飞连忙喊停,“六十四枚暗器全中也只不过六十四人,八十二人是个什么鬼?”
“嗯。这个问题也说明了。因为谢无双的改良,暗器进攻后还能够相互反弹,发动二次进攻,所以就不止六十四人。”花溅泪看了看回答道。
“乖乖,不是个善茬啊。”白鹭飞联想到铺天盖地的暗器,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最后两人是一对孪生姐妹,姐姐颜如玉、妹妹颜如雪,年龄二十五岁。”
“不会吧。二十五岁不小了,还没嫁人带娃吗,事业型女强人?”
“据说姐妹两人情合意投、心意相通。”
“难道说她们两个喜欢同性?”白鹭飞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
“没有。她们立誓两人要嫁给同一个丈夫,以后彼此还是生活在一起。不过一直以来,还没有哪个男人能征服这对姐妹。”
“哎呀,居然提倡二女同侍一夫。”白鹭飞脸上的神情从古怪变得猥琐,“这个觉悟我觉得应当要在广大女性中间广泛推广才对。”
“不知这对姐妹有何绝学?”慧能在一旁听不下去,开口问了个正经问题。
花溅泪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小声说道:“好像没写。”
“哦?难道这对姐妹的武功有什么古怪?”白鹭飞问道。
“貌似不是这个原因……”花溅泪欲言又止。
“我去,关键信息不写,那些个乱七八糟的玩意写那么多,你那帮朋友我看跟你也半斤八两,好不到哪去!”白鹭飞一脸的不满意。
第三十二章 金蝉脱壳(三)
“能够得到这些情报,花施主已然是竭尽全力,白施主不可求全责备。”慧能再次替花溅泪说话。
“不管啦。商量下各自的分工吧。”白鹭飞也适可而止。
“慧能大师去救自己的徒弟,我们两人挡住四大金刚。”花溅泪提议道。
“放屁。一看你就不知道怎么利用资源。双胞胎姐妹一定要由大师出马!”
花溅泪疑惑地看着白鹭飞,不明白其中有什么玄机。
“这种老姑娘虽然没出嫁,可心里面就不痒痒嘛。我跟你说,凭我对女人的了解,这种女人对帅哥那是最没有抵抗力的。你看看我们大师这样貌,往她们面前一站,都不用出手,那俩小妞估计就得一边一个搀着我们大师出去。”
“有这么神奇吗?”
“你不要学老子说话。”
“那谁负责另外两个?”
“还用问。肯定是你啊。你那天心剑诀学起来是当摆设的嘛,不要坏了我们顾剑神的风头。是时候展示真正的技术了,一招干趴他们两个!”
“一招?”
“是啊,咱们只有三息时间,也就够出一招。”
“可是……”
“有困难?”
“他们两个也是一流高手,一招之内要打赢他们,我实在没有把握。”
“你不想想人家顾剑神、顾大侠。当年人家二十五岁的时候一人一剑,连闯昆仑十二大营,七进七出斩杀昆仑高手百余人,最后一剑力劈天脊山,昆仑至此数十年来不敢窥视中原,成就剑神之名。你就不能有点人家那么一丢丢的风范?”白鹭飞使出了激将法。
“那我试试吧。”
“花施主。唐家的漫天花雨一旦施展开来在如此狭小空间内我们恐怕难以躲避,必须要在他完全出手前将其克制。白施主说要一招制胜,确实是再三思量的结果。”
“只是,两人一起出手的话,我很难同时兼顾。”花溅泪有些为难地说。
“如果小僧判断不错的话,这两人不会同时出手。”
“大师有何高见?”
“谢无双出身名门,所学的绝技又是暗器。对于任何一个暗器高手而言,冲锋陷阵都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我想他一定会躲在后面,寻找你的破绽,然后伺机而动,尽可能地争取一击命中。”
“那胡三刀呢?”
“胡家原本也是一方望族,但到如今已经是日薄西山了。胡浩天赋异禀,是胡家振兴的希望所在。像他这样的人,一定背负了家族全部的希望和责任,他也一定会抓住每一个能够扬名立万的机会。难得有越狱这样的事情发生,小僧相信他必然会首先出手,因为这个头功的机会实在太诱人。”
“就算我能瞬间拿下胡浩。可到时候蛰伏的谢无双一定会趁机出手,面对来势汹汹的漫天花雨……”
“花施主不用太过担心。谢无双虽然自身修为不错,但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哦?”白鹭飞也禁不住好奇起来。
“谢无双每一次出手,身边都有不少后援,可以说他的作用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他缺少那种真正意义上的生死对决,缺少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那种决绝之气。他的武功只有在顺境中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一旦身处逆境,特别是身陷险境。他的心理必然会发生极大的变化,到时候十成功力恐怕发挥不出三成。”
白鹭飞和花溅泪都对慧能的一番分析表示折服,双双竖起了大拇指。
“那对双胞胎美女大师准备,啊,怎么收服啊?”白鹭飞笑着问道。
“小僧尽力而为就是。”
“好。”白鹭飞拍了拍手,“成不成就这么招了。明天行动?”
“上面说了,这个监狱还有个厉害的角色,叫做镇狱明王。不过没人知道他的具体底细,也没有什么相关的资料。”
“既然没资料那就算了,随机应变吧。”
“你们那帮朋友准备怎么接应?”
“没写。”
“没写?”
“……我刚刚确定了一下,这雁翎笺的信息量有限,已经全部写满了,写不下别动西了。”
“里面什么胡浩的外号来历,小美女的求偶标准写的那么详细,这么关键的计划没地方写了。”白鹭飞长叹一口气,“这次要是能出去,以后你那帮朋友我看还是少见面的为好。”
外援虽然重要,但白鹭飞觉得目前的形势靠三人也不是没有机会。花溅泪的狐朋狗友们不管怎么说,到底还是把最重要的信息给传回来了。
“现在还有个问题。我们不知道净空被关在具体什么位置。要是一间一间的找,肯定是来不及的。”慧能安静地听白鹭飞和花溅泪斗了半天嘴,提出了两人尚未思考的问题。
“哦?”白鹭飞撑着下巴,重新进入思考状态。
“我能说话吗?”花溅泪颤巍巍地举起左手,想要发言。
“你是不是被你老婆打习惯了,贱骨头哪天不挨打就痒是嘛!”
“我这次是真的有办法。”
花溅泪从手腕上取下一串檀木佛珠,说道:“这是净空之前见面的时候送我的。上面有他的气息,我们可以顺着气息找过去。”
“你当我是狗吗?”白鹭飞气急败坏地又要发飙。
“监狱里别的没有,老鼠有不少,我们可以训练老鼠帮我们搜寻。”
“老鼠也能追踪?”
“小僧也曾听闻,老鼠嗅觉灵敏程度不亚于犬类,倒是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
花溅泪感激地看了看慧能。
“可行个屁!你抓个老鼠现在训练,不觉得太晚了吗?等训练成了咱们头发估计都白了吧。”白鹭飞看了看慧能的光头,“不过大师你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慧能大师身具他心通的大神通,可以和万物生灵沟通,训练老鼠不在话下。”花溅泪突然开悟。
“有这么神奇吗?”白鹭飞问道。
“小僧觉得可以一试。”慧能定了调,白鹭飞总算吃了颗定心丸。
人一旦处于低谷,任何消息往往都会是好消息,白鹭飞他们难得感受了一下好事连连的快感。依靠慧能的绝学,派出老鼠成功定位了净空所处的位置。更幸运的是,净空其实也被关在第四层,而且最靠近出口的一间。一旦白鹭飞等人开展越狱行动,只需在冲向上一层的最后捎带上净空,就可以逃之夭夭。
第三十二章 金蝉脱壳(四)
趁着送饭之际,慧能运用他心通的神功成功扰乱了狱卒的心智。三人吃完饭就早早打坐运功,在明天到来之时,他们需要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才能抓住那转瞬即逝的机会。
第二天,慧能他们还在等待送饭的狱卒。而监狱外面的山头上,有几个忙碌的身影。这几人正是在关键时刻帮忙传递消息,在花溅泪口中非常稳妥靠谱的朋友们。一个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胖子叫做刘豫章,一个戴着眼镜穿着马甲的书斋男臧远山,还有一个竖着两个辫子看着相对正常的女子叫阮星华。
“好了,把雁翎笺放出去,和他们沟通吧。”阮星华向两个男人命令道。
“没有雁翎笺啊。”刘豫章摊了摊手,无辜地说道。
“怎么会没有呢?那我们屁颠屁颠地跑来干嘛!”
阮星华嗓门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叉着腰呵斥道。阮星华是穆芳菲的表妹,从这个表现上很容易能看出她和花溅泪那帮人混到一起是有原因的。
“雁翎笺只有捕风堂最高级会员才有,而且每年也只有五张,你以为这么容易搞到的嘛!我们寄出去那张还是他们放出来的,你有本事你搞几张来!”刘豫章反唇相讥道。
“那你事先怎么不说,都这会了你说怎么办?两个大男人屁用没有,好意思冲我一个弱女子吼!”阮星华和她表姐完全是一副脾气,离弱女子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也没问我呀!”刘豫章可不吃这套。
“好了,别吵了。不要妨碍我调试仪器。”臧远山看上去胸有成足。
“你有什么好东西?”
臧远山从小就喜欢稀奇古怪的玩意,经常没日没夜地在房间里捣鼓,年纪轻轻眼睛就累坏了。后来,不知他从哪里弄来了英吉利产的眼睛,才总算没成睁眼瞎。
“我带了个千里眼。”
臧远山从箱子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长筒,一头粗一头细,两头还有两片玻璃。
“这是什么?”显然刘豫章和阮星华都没见过这个稀奇古怪的玩意。
“这东西可厉害了!你眼睛看着这两片玻璃,瞧瞧那边的房子有什么变化。”
“啪!”阮星华凑上去只一瞅了一眼,忙不迭地把黑筒扔到了地上。
“你这个天杀的,这玻璃要是坏了那咱们可真是白瞎了。”臧远山一阵肉痛,差点急得吐血。
臧远山捡起黑筒,仔仔细细地查验后,确认镜片安然无恙,总算舒了口气。
“这,这……”阮星华又瞧了一眼刚刚看到的房子,“这房子怎么好像在我眼前一样。”
“这就是神奇的地方啊。我把这个东西叫做望远镜。借助这个好东西,远处的东西能够看得一清二楚。我们在这里就可以看到花溅泪他们的行动,这样就能根据他们的情况来配合越狱。”
刘豫章把望远镜对着监狱的位置,视野里却只有一座山峰。
“怎么看不到啊?”
“这东西可不是谁都能用的。想看什么地方得专门调试,正儿八经的技术活,你们不懂的。”臧远山拿过望远镜,一脸傲娇地说道。
“行吧,你自己捣鼓你这宝贝玩意吧。”刘豫章不屑地说。
臧远山拿着远镜,调试了好一会,一直站着没有再动。
“能看到监狱了吗?”阮星华怕打扰了调试过程,轻轻地问。
“嗯。”臧远山看得极为认真,嘴里面哼了一下。
“看到了什么?”阮星华问道。
“白,真白啊。”臧远山咕嘟咕嘟咽了咽口水,心不在焉地答道。
“白?”
阮星华看着臧远山的样子,觉得其中有些古怪。
她一把抢过望远镜,眼睛对着镜头看了一眼。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还以为你在监视监狱那边的动静,你竟然用它偷看女人洗澡。瞧你这份色鬼样子,口水都流出来了。”
“还有这种操作吗?”刘豫章听了忍不住上前也想一饱眼福。
“真是恶心。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阮星华朝着刘豫章头上狠狠地敲了一记。
“刚才还在调试,这就弄好了。”臧远山红着脸狡辩。
“好好盯着,再让老娘发现,一脚废了你!”
臧远山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关键部位,把望远镜对准了监狱的方向。
“好消息!”臧远山突然一声大喊。
“怎么样?他们出来了吗?”刘豫章和阮星华关切地问道。
“今天中午另一个狱卒果然没有出现,送饭的人同时带着钥匙,第一步有希望了!”
“好吧。确实也能算是个好消息。”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阮星华双手抱胸的姿势透露出她并不是真的满意。
“厉害啊!”臧远山又是一阵惊呼。
“打起来啦?”
“没这么快。慧能成功地拿到了钥匙,他们三个人出来了。”
“切……”
“哎哟,有惊无险。”
“他们通过了四大金刚的把守?”
“没有,他们灵活地躲过了几个巡查的狱卒。”
两人的心脏被臧远山几次三番地提起来又放下去。阮星华的火爆脾气完全压不住了,一把就揪住了臧远山的耳朵。
“下次再敢一惊一乍地说些没有营养的废话,老娘就拿你的耳朵当下酒菜。”
“饶命、饶命,他们马上到路口了。”
“赶紧看。”阮星华放下了揪住耳朵的手。
第三十二章 金蝉脱壳(五)
“有人越狱!”
一声尖厉的叫声冲击地三人耳膜直疼。四大金刚不是等闲之辈,胡浩第一个发现了三人的动静。
在拉响警报的同时,胡浩的身形仿佛扭曲了一样呈现出诡异的样子,那是他在一瞬间将轻功身法提升到极致的表现。
不出所料,胡浩第一个出手。
胡浩在飞奔的同时,手紧紧地握住刀柄,他要选择最为合适的出刀距离和时机。
“就是现在!”距离花溅泪十步之时,胡浩虎吼一声。
胡浩自认为找到了最为理想的时机,在这个距离上,他能够最大限度地展示胡家刀法的快刀优势。不过,胡浩的刀没有拔出来。因为在他想要拔刀的前一瞬间,花溅泪的天心剑诀就在他眼前绽放出来绚丽的色彩。
胡浩觉得自己好像突然身处夜晚的苍穹之下,抬头仰望浩淼的星空。与广袤无垠的宇宙相比,自己好像仅仅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在绚烂的星空面前,自己好像只是一只发着微光的萤火虫。
星空中突然多了一道亮光,那是划过天际的流星。胡浩的求生本能在这个时候终于觉醒,他意识到这颗炙热的流星美丽而危险,是来毁灭自己的生命的。
胡浩的刀终于出鞘了,不过胡家刀法却没有了一展风采的机会。
“好剑法!”胡浩摸了摸头颈流出的鲜血,不甘地离开了人世。
谢无双的手放在鹿皮囊里,只要一息时间,他就可以把六十四枚暗器像下雨一样招呼到花溅泪的身上。但是,天心剑诀带给他的震撼实在是太过于强烈。他睁大了眼睛,两只手在不断颤抖,漫天花雨的手法好像从他脑子里面被抹去里一样。花溅泪从他身旁经过,他也没有任何反击的动作,只是蹲在角落瑟瑟发抖。
另一边,慧能的他心通绝技再次立功。颜氏姐妹被慧能迷人的微笑所倾倒,几乎忘记了自己守卫的身份。慧能的眼神和她们一接触,他心通的暗示作用就产生了效果,配合慧能这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一般的少女杀人面容,他心通更是发挥出了十二分的功效。
慧能闪电般地抓住了颜氏姐妹花痴的宝贵机会,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她们的穴道,给她们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四个人一路顺利地冲到了地面,看到了大门外透出的曙光。白鹭飞等人举得一生中从来没有看到如此动人的场景,好像天堂之门正在缓缓向他们打开。
一个庞大的黑影遮住了阳光也挡住了四人的去路。挡住去路的是一尊巨大的人形钢铁,锃亮的胸口刻着几个古老的篆体。
“镇狱明王!”
“我去,镇狱明王原来不是个人,是个……”白鹭飞检索了一遍脑袋里的词汇,“钢铁人!”
镇狱明王显然听不到几个人的话语,身体里面传来一阵齿轮的转动声。随着而来的,是镇狱明王的可怕变化。白鹭飞看到镇狱明王的肩上,肚子上和两只手臂都出现了一个个漆黑的孔洞,孔洞里布满了一只只闪着寒光的弩箭。
“快,他要发射了,赶紧用万流归宗。”
“这玩意爷一看就知道是强力弩箭,石头都能射穿。这个铁家伙一次估计少说有几百发,这么短的距离你让我用万流归宗,你干脆让我用身子去堵好了。”白鹭飞气得想要打人。
“嗖、嗖、嗖”几百支弩箭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呼啸着疾射向四人。
“护住慧能和净空!”
白鹭飞长啸一声,离别刃舞出一个旋风般的刀影,罩住了慧能的左侧,花溅泪依样画葫芦地护住了慧能的右翼。几百记叮叮当当地碰撞和无数闪现的火花熄灭后,白鹭飞和花溅泪都累得气喘吁吁。
“哎呀妈呀,手都麻了,这玩意明明就是应该用在战场上的,实在是太变态了,不知道是哪个地方捣鼓出的东西,真是天杀的。”花溅泪虽然挡住了箭雨,依然被震地双臂发麻。
咯噔咯噔,齿轮运转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去,他这存货没玩没了了嘛!赶紧想办法,我可挡不住第二轮。”白鹭飞的声音也变了调。
“我有个办法。”花溅泪挺身而出。
“快说吧,大爷。”白鹭飞催促道。
“交趾那边盛产大象。大象体型巨大、皮糙肉厚,又有两枚硕大的象牙,冲锋起来一般的骑兵、步兵完全无法抵挡。”
“火烧眉毛了,你还在这讲故事,说关键!”
“但是大象冲锋的时候还需要四个士兵在一旁保护,你知道为什么吗?”
白鹭飞感觉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那是因为大象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它的腿部。只要攻击它的腿部,大象就会轰然倒地。这镇狱明王就像是只强壮的大象,我们必须要进攻它的腿部。”
“拜托!办法、办法,能办到的才叫办法,你让我们怎么去进攻腿部!”
花溅泪面带尴尬地住了嘴。
“我们来了!”
幸运之神估计从睡梦中醒来,开始青睐白鹭飞一行。在镇狱明王第二轮攻击即将发起之前,花溅泪的外援出现了。
“呼”。一根长绳缠住了镇狱明王的左腿,阮星华彩蝶穿花一般灵活地游走了一圈,镇狱明王的双腿已经被缠绕地死死的。
“男人们该出点力气了,用力拉!”
刘豫章和臧远山一齐使劲,镇狱明王在两人的拼命拉扯下东摇西晃,可始终没有最终失去平衡。
“嗨!”
刘豫章和臧否身后突然多了名生力军。在三人使出了吃奶的劲道后,镇狱明王终于无力支撑,倒在了地上。
第三十三章 休戚相关(一)
“刚才那铁皮玩意可是真沉,怕是有个万把斤重。也就是我这大金刚神力,别人遇上还真是拿他没辙。”刘豫章拍了拍肚皮,抖了抖肩膀,“这力气花得,到现在还酸呢!”
阮星华拍了拍花溅泪的肩膀,邀功道:“不要听刘胖子瞎说,出了屁大点力气就到处宣扬。要说关键那还是我那条捆仙绳。不把那家伙的腿绊住,再大的力气也是白搭。”
“可就是这刚上的妆有点花了。”阮星华掏出镜子装模作样地照了照,“这脂粉可不便宜。”
“没有我用望远镜观测动态,后面的行动根本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末,谁是首功难道还有疑问吗?”臧远山不甘示弱地说道。
“你拿望远镜做的那点龌龊勾当是不是要我当众说出来?”阮星华瞪了他一眼。
臧远山识相地闭上了嘴。
在最后关键时刻出手的人,没有说话,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几人叽叽喳喳、咋咋呼呼的样子。他是白鹭飞的老熟人陆游。
这三人自越狱成功后就拐弯抹角地向花溅泪讨要解救好处,白鹭飞看他们的表现绝对不是第一次而是早就习以为常了。白鹭飞觉得跟这帮人比起来,那个平时扮酷耍帅,在刚才最后关头助了一臂之力的陆游显得是那么的靠谱。
花溅泪显然同样习惯了这样的“待遇”,在私房钱极为紧张的情况下请众人吃了顿大餐。付钱的时候,花溅泪的手一直在颤抖,还是白鹭飞看不下去替他付了银子。
当然,花溅泪不出血是不可能的,至少阮星华这个小姨子肯定得额外费心打点好,否则回去向自己大内总管告状起来后果可就严重了。
刘豫章他们自然不是真心要坑花溅泪银子,吃饱喝足后各自散去。阮星华得到姐夫的资助,也迫不及待地去挑选心仪的胭脂水粉。
对慧能他们而言,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摆在眼前,那就是恢复了前世记忆的净空。
慧能向白鹭飞等人讲述了自己和净空一路以来的遭遇,特别靖天侯抢先一步夺得弥勒舍利的事实。净空也把自己在吸纳舒心石之后涌现的前世记忆分享给众人。
最终,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一个焦点之上弥勒舍利。
“靖天侯杀害了随心师太,抢走了四方塔下供奉的弥勒舍利,对他而言能够得到什么呢?”陆游问道。
“弥勒舍利里面蕴含了弥勒之力,只要运用正确的法门,就能够释放并吸收这股力量。”
“你,你是说谁得到了弥勒舍利,谁就能成佛!”白鹭飞听后表示无法淡定。
“应该是这样。”净空点了点头。
“那怎么才能释放和吸收这股力量呢?”这无疑是所有人最为关心的问题。
“关于这点我的回忆还没有恢复。每次我想要在脑海中寻找这片记忆的时候,就疼痛难忍。”净空略带抱歉地摇了摇头。
“不能让靖天侯轻易得逞!”这是所有人的一致认识。
靖天侯对江湖素来忌惮,谢家、叶家的遭遇已经足以证明。无论靖天侯夺取弥勒舍利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一旦他吸收了其中的力量,想要打压江湖势力就会变得易如反掌。那个时候,所有江湖人都将不可避免地处于人人自危的惶恐境地。
“成功的关键就是要抢占先机。目前靖天侯还没有进一步动作,说明他很可能也还不清楚能够吸收舍利力量的方法。但是,毫无疑问靖天侯正在动员他的全部资源在争分夺秒地破解其中的秘密。可是我们的资源和靖天侯相比那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想要比他更快找到办法。”花溅泪看了一眼净空,“估计只能指望我们这尊转世活佛早点觉醒了。”
“你错了!”陆游一脸傲气地看着花溅泪,“靖天侯的势力再大,可也不如整个江湖的实力。只要我们能够发动江湖上各门各派一起行动,那就不难赶在靖天侯之前找到办法。”
“你是武林盟主么?江湖上都要听你号令?”花溅泪反问道。
“一旦靖天侯得到弥勒之力,那到时候一个武林盟主只怕是满足不了他的胃口。”
“那他想要当什么?”
“他就会想要当江湖的皇帝,所有江湖门派都要臣服在他的脚下。”
“恐怕还不只是江湖的皇帝,就算是天下的皇帝又有何不可呢。”白鹭飞补充了一句。
“哦,我明白了。”花溅泪恍然大悟道,“如果不能够及时阻止靖天侯,到时候所有江湖门派到时候都没有好日子过。有了这么一层厉害关系,他们就有这个动力,为了自己的未来而团结一致。我们只要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整个江湖就会自觉行动起来了。”
“妙啊!”花溅泪自言自语一番后兴奋地握紧了拳头。
“没有这么简单。即便灭顶之灾就在眼前,这些门派也未必肯动。”白鹭飞向兴头正浓的花溅泪泼了碗冷水。
“为什么?”花溅泪觉得自己刚才推理的逻辑完美无瑕、天衣无缝。
“人就是贱骨头,他们总觉得江湖那么大,出了事总有人出来顶着,只要不是自己出面就行。”
“你确定?”
“麻烦你读读历史。大光朝末年,李成功自号闯王,纠结四十万之众席卷中原,直扑京师。大光末代皇帝恳求宗室贵戚、文武百官捐款捐物,重新组织军队抵抗。可我们的皇帝老儿都快哭了,那群人也不过象征性地捐了几个月俸禄。后来,闯王攻占京城,那些人的家产全数被占不说,还落得家破人亡的局面。相比而言,你觉得是当年大光朝帮人的形势更严峻还是今天的江湖更危急?”
“掏钱确实困难。”花溅泪感同身受,“不过找找办法对他们而言好像也没多少坏处吧。”
“那坏处可老大了。你想想,这弥勒之力的吸收法门,要么是什么心法秘籍,要么是像舒心石那样的神物。如果是你率先找到了,将其公之于众。你觉得会是什么结果?”
“这还用问。全江湖的门派一定会团结起来保护这样东西,靖天侯得到了弥勒舍利也没办法吸收其中的力量,只能无功而返。我想大家都得称我一声大英雄吧,如此伟大的功绩足够吹一辈子了。”花溅泪眼神迷离,仿佛看到了万人吹捧的美好未来。
“靖天侯竹篮打水一场空,你觉得会怎么样?”
“那当然是气得暴跳如雷啦,他手下那些人估计日子难熬了。”花溅泪幸灾乐祸地笑道。
“他不会来找你吗?”
花溅泪的笑容突然在脸上停滞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要对靖天侯的雷霆万钧之怒承担首要责任。
“我说,靖天侯就算没有弥勒之力,那也是跺跺脚就能震断长城的主。你这个罪魁祸首还是先担心担自己的日子吧,他手下的日子好不好过估计你是管不了了。”这时候轮到白鹭飞幸灾乐祸了。
“啊!”花溅泪脸上的血色也开始慢慢淡去。
“怎么办!怎么办!”花溅泪急得在原地打转,“靖天侯要来找我麻烦了!”
“拜托。”白鹭飞无奈地笑了笑,“你还不是那个大英雄呢,担心个啥?该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吧?”
“哦。”花溅泪以手加额,“对啊,这都是计划嘛,还没来得及实施呢。那没事了,那没事了……”
说完,花溅泪还用手好好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确认一下自己这颗脑袋安然无事。
“但是,那照这么说,没人愿意出这个头了,那还怎么发动江湖的力量?”花溅泪冷静下来,立刻发现了一个新问题。
“所以我们要主动作为!”陆游狠狠地撞了撞拳头。
“什么意思?”花溅泪问道。
“我们要使点手段,逼他们出手!”陆游斩钉截铁地说道,像是下了一个大大的决心。
“这个……关键是什么手段?”花溅泪继续追问。
“来来来,附耳过来。”陆游神秘兮兮地示意几个人凑近自己,“我的计划是这样的……”
陆游说完自己的计划,盯着三人的脸,问道:“你们觉得怎么样?”
三人沉默了片刻。
“这是不是就叫做逼良为娼?”花溅泪首先打破了沉默。
“你有好主意你说啊!尽在这说风凉话!”陆游显然对花溅泪的无情批判甚是不满。
“就算这么操作,可还是需要一个人站出来,虽然说风险没有那么大。”花溅泪试着提出一些建设性意见。
“我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白鹭飞的脑海里升起一个伟岸的形象,一习白衣、三尺青锋,在烈烈的狂风中仗剑独立。他的眼神是坚定的,他的身形是坚挺的,他的剑法是坚刚的。
“这个消息要让人接受一定得从足够分量的人口中说出来。”陆游看样子对白鹭飞显得不是那么放心。
“如果让碧落宫九曜阁来发布,你觉得够分量吗?”白鹭飞刻意放低了声音。
第三十三章 休戚相关(二)
半个月后,各地的酒肆、赌场、青楼,凡是人多热闹的地方,都有一群群江湖打扮的人在讨论着同样的一件事情。
五天前,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一则惊动整个江湖的消息。权倾朝野的靖天侯血洗红尘庵,从四方塔下的地宫内得到了弥勒佛三百年前留在人间的弥勒舍利。这枚弥勒舍利非同小可,如果有人吸收了蕴藏其中的力量,就能够拥有匹敌仙佛的实力。而如今靖天侯还没有称霸武林的唯一原因,是他还没有找到吸收弥勒之力的正确方法。
在这个惊天消息传播开来没多久,碧落宫九曜阁就发布了一份同样分量十足的榜单。榜单上面列举的是经九曜阁星官参详之后列举出的三十六件可能作为开启弥勒舍利封印的物件。这些物件中有的是江湖人垂涎已久的神兵利器,有的是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心法秘籍,还有的是那些从未闻名的诡异秘法。三十六个物件涉及江湖上二十八个门派,其中江湖上名字叫的响亮的门派都在其中,只有发布这份榜单的碧落宫除外。九曜阁在榜单中虽然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都在暗示,弥勒舍利的秘密必定就在这三十六件当中。
“凭什么他拈花寺的般若金轮排在第九,我金刚禅寺的青玉净瓶只排在第十六,大家给评评理。我金刚禅寺的青玉净瓶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传说当年观音菩萨下凡的时候,因为白玉净瓶被弥勒设计夺了去,于是在人间觅得一块无暇的青玉,以天地为炉,凭无上仙力炼化而成。后来,在最后制服弥勒的大战中,这青玉净瓶可是发挥了大作用的。不客气地说那是制服弥勒的第一法器,弥勒舍利的克星那一定就是我们金刚禅寺的青玉净瓶,绝对没跑的!”光头和尚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碗凉水,“拈花寺的般若金轮,那不过就是用紫铜做的普通玩意,居然排在青玉净瓶之上,真是岂有此理!”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一个秀才打扮的人轻轻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那般若金轮虽然是凡间铸造,但据史料记载,三藏法师是用它发动了对弥勒的最后一击。要说制服弥勒的第一法器,那还得是般若金轮。”
“你这穷酸秀才看的是哪里的野史!”金刚禅寺的和尚狠狠拍了拍油光发亮的脑门,指着秀才的鼻子大声大声呵斥。
“你个秃驴,嘴巴放干净点!”这秀才虽然看上去文气十足,但一张嘴也不是个吃素的主。
“两位都不要吵了!我这里才是大冤案。”
两人正剑拔弩张之际,另外有人上来解围。大家定睛一瞧,原来是一个背着竹篓的男人大声喊冤。
“长安秦家藏了一段弥勒的指骨,在榜上那是高居榜眼。我如藏阁收藏了弥勒的一缕头发却榜上无名。这头发和指骨都是弥勒身上的一部分,人们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见这头发的重要性。秦家的指骨是榜眼,我们的头发小一点,就算不如他,至少也该给个探花吧。”
“我说,你们想上榜想疯了吧。还弥勒的头发,弥勒啥样子大伙还不知道吗?那是跟咱们金刚禅寺这位一样,头上没毛的。你要忽悠大伙好歹也找个像样点的啊。”
“哈哈哈!”在一片笑声中,背篓男灰溜溜地撇开人群走了。
“话说,有谁知道这榜单上头一名的弥勒血书是个什么东西,好像从来没听人说起啊。”
听到有人提起这榜单第一名的神秘物件,刚刚还像菜市场一样热闹的酒肆一下子安静下来。很多人都多这件所谓的弥勒血书缺少了解,又对他为何能占据榜单头名充满好奇。
刚才的持扇秀才也一改之间的狂傲,他轻轻摇了摇折扇,缓缓开口道:“据说。当年弥勒被众神诸佛降服前,在鲜血流淌的黄色袈裟上写下了两个大字。”
“哪两个字?”
“轮回!”
“啊!”人群中一阵惊呼。
“难道弥勒想要借着这舍利轮回重生吗?”一个稚嫩而带着颤抖的声音响起。
“三百年前的浩劫难道又要重演?”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对未来的绝望。
持扇秀才“啪”的收起了折扇,朗声道:“诸位,如今最迫切的就是要在靖天侯之前找到破解弥勒舍利的办法。只要舍利在我们手上,靖天侯就不能得逞,弥勒复生也就没有可能!”
“对对对!”人群纷纷称是。
谁曾想,不过两天时间,这样的热烈讨论就开始褪去,江湖上弥漫着一种恐怖的气息,靖天侯开始动手了。
榜单公布的第四天,收藏弥勒血书的凌霄阁就惨遭灭门。凌霄阁本来就不是大门大派,只是因为他们世代藏书,所以有其他门派所不具备的保存技巧。三百年前大家一致同意由凌霄阁保管这件袈裟,也是出于这层技术上的考虑,没想到居然受到了灭顶之灾。
更大的震动是秦家的沦陷。靖天侯在拿到弥勒血书之中,没有任何停顿,对江湖七大家族之一的长安秦家下了狠手。秦家以窝藏违禁品,涉嫌谋反被抄家,整个家族三百余口被发配充军。
原本许多人还在为自己家的宝贝没上榜单而愤愤不平,更多的人对榜单的排名颇有微词。如今,所有上榜的门派都瑟瑟发抖,特别是榜单靠前的那些门派当家们许多都一夜急白了头。
“家主,咱们谢家的降魔杵排在第七。照这个速度,怕是很快就要算到咱们头上了。”
谢安康一筹莫展地坐在太师椅上,不断地抽着手里的烟袋。
“这个靖天侯,难道真是我们谢家的灾星吗?每次有事总会落到我们头上!”
“有什么法子,都说说吧。”屋子里除了谢康安之外,还有他的两个侄子,谢茂林和谢成海。
“其实依我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咱们干脆主动把降魔杵献给靖天侯,那他自然也就不会来找我们麻烦了。”谢成海说道。
“主动献出去?一但被其他人知道,那整个江湖会怎么看我们谢家,今后还怎么立足?”谢茂林一脸鄙夷。
在谢家小辈中,谢成海与谢茂林可以算是谢安康最器重的两人,互相都憋着一股劲要压倒对方。
“咱们注意保密,靖天侯那边想必也不会说破。”谢成海补充道。
“说的轻巧。咱们家族七八百号人,哪里还能守的住什么秘密。你们那院敢说自己院里不会出事?”谢茂林继续强烈反对。
“就算是败露了,那也比让人打进门来好!”
“你这是饮鸩止渴!”
没说几句,屋子里的火药味就越来越浓烈。谢安康用烟管敲了敲桌子,制止了两个人的争吵。
“主动献宝我不是没有想过,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谢家以后的事情可以慢慢再想办法。”
谢成海得意地看了谢茂林一眼。
“不过,这条路还是行不通的。”谢安康冷冷地看了谢成海一眼,按下了他的气焰。
谢成海正要说话反驳,谢安康止住了他的话头:“你不要急着说话,听我说完。这里面有两层原因:其一,这吸收弥勒舍利能量的方法大家都是垂涎三尺,你主动献出去真假难辨。其二,也是更为重要的一点,是靖天侯此举本就是一石二鸟。他一方面是为了得到这些榜单上的宝物,另一方面也是要借此打压我们江湖势力。你们不要忘了,他掌权后,第一个就对自己的家族动手,洛阳郑家龙门旗如今哪能和当年的威风相比。这次他就是要借着这个机会下手,长安秦家就是最好的证明!谁手上有这些东西,谁就脱不了谋反的嫌疑!这么好的机会,靖天侯是一定不会放过的。无论我们献与不献,结果都是一样!”
“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坐着等死吧!”谢茂林和谢成海在这点上倒是保持一致。
谢安康吐了个烟圈,说道:“能走的路怕是只有一条了。”
“哪一条?”听到还有路可走,两人又燃起了希望。
“就是尽快找到解开弥勒舍利封印的那件正确的宝物。这样一来,靖天侯也就没有了对其他门派动手的借口。”
第三十三章 休戚相关(三)
各门各派不约而同地召开类似谢家这样的紧急会议,绝大多数家族最后都得出了相同的结论。于是,一场江湖大动员就此拉开序幕,捕风堂和捉影堂以及各大家族自身的资源网络都开足了马力,查找着各种三百年前的蛛丝马迹,争分夺秒地想要找到那个答案,化解这次危机。
紧张、忙碌、热闹构成了江湖的气氛,一个甲子以来,江湖多少显得有些暮气沉沉,除了七年一次的剑胆会能够带来一些惊喜,很少有什么事能让人提的起兴趣。弥勒舍利的风波,虽然是对江湖命运的威胁,但不少人因为身处波澜之中而感到莫名的兴奋和刺激。
白鹭飞的内心同样充满了兴奋和刺激,不过同样的兴奋和刺激理由却往往各不相同。尽管他是弥勒事件的始作俑者之一,眼下他并不在乎江湖的未来,或者说他很早之前就已经不在乎江湖的未来,他在乎的是自己的未来。
自从华山之巅小胜靖天侯,于枪林箭雨中抱得美人归,白鹭飞与叶蓁蓁的革命情谊终于升华到了一个新的境界。在白鹭飞看来,自己三十多年的单身狗经历终于熬出了头,有一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冲动。
白鹭飞很少唱歌,也记不得什么曲子,但他听说过唱歌的关键是气息。一个靠喉咙唱歌的人必要只是业余爱好者,凭借气息唱歌的人才称得上登堂入室。白鹭飞还听说,许多歌者都会早早起床,寻觅一处山顶,迎着朝阳开嗓。白鹭飞此时就站在宝石山上,他的身下是“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的西湖。虽然没有乐理知识的积累,但习武二十余年的白鹭飞对气息的掌控绝对在任何一名歌者之上。即使没有这些,遇上开心的事,谁还不会吼两嗓子呢。
白鹭飞的四肢百骸渐渐激动起来,他方才不过有意识地微微调动了气息,经脉内的真气便自主地流转起来,甚至有一种失控的感觉。
真气运转失控对习武者而言可不是一件小事,通俗而言它就是人们常提起的“走火入魔”。故老相传,走火入魔之人轻则筋脉受损,一身修为付之东流;重则导致瘫痪,连基本的生活也不能自理。
白鹭飞没有害怕,他没有努力恢复对真气的控制权,而是放任他们在体内流转。白鹭飞自信地认为,今天真气的异常并非走火入魔,而是一种难得的机缘。
“嗨!”
白鹭飞体内的真气终于喷薄而出,啸出一道凌厉的剑气,从宝石山顶横贯西湖,轻轻扣响了净慈寺的铜钟,悠悠在青山绿水间良久回荡。
“你突破了?”
叶蓁蓁站在一旁目睹了一切,即便如她这般全然没有武学修为之人,也看得出白鹭飞身上的变化。
“一点点吧。”
白鹭飞并非谦虚,修为的实质性突破尚有距离,但一点点的提升对于他的境界而言已经是难能可贵。
“那你不得感谢老婆。”
白鹭飞楞了楞。
“要不是我给你机会与靖天侯一战,你哪有机会突破?同顶尖高手较量的机会可不是每天都有的!”
“是,全都是夫人的功劳!本来想为夫人奏一曲《南屏晚钟》,可惜时辰不对。”
“行啦,最近嘴巴跟抹了蜜似得,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个油嘴滑舌的家伙。”
“嘴巴有没有蜜,舌头有没有油,亲一下不就知道啦。”
“你敢吗?”
宝石山是许多杭州人休闲的不二之选,尤其是闲下来晨练的老人络绎不绝。不要说大胤朝的年代,即便是如今,大庭广众之下亲吻也需要极大的勇气。
平日的白鹭飞大抵也不会如此张扬,但今天的他有种想要惊世骇俗的冲动。他突然上前,一把抱起叶蓁蓁,在众目睽睽之下深深地吻了下去。
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了,对白叶蓁蓁而言是的,对旁观的老头老太们来说也是的。叶蓁蓁脸上的红晕像是涂抹了胭脂,迟迟没有褪去,老头老太则像凝固的雕塑,目瞪口呆地一动不动。
不知过去了多久,叶蓁蓁的时间才重新继续,她将头紧紧埋进白鹭飞的胸膛,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赶紧走!”
“嗖!”
白鹭飞从山崖上跳了下去,刚刚恢复正常的老头老太们再一次陷入了静止。
“你是不是该去看看老朋友?”
叶蓁蓁或许只是因为害羞而转移话题,白鹭飞的心脏却好似受了沉重一击。他突然发现,自己太久没有关心那个人的近况了。
第三十四章 一剑南来(一)
江湖有江湖的波澜,白鹭飞有白鹭飞的喜悦,但两者与卫何求无关。
从河西归来,卫何求的两鬓沾染了白发,额头上也留下了刀斧雕刻般的皱纹,如果不是他依旧白衣胜雪,白鹭飞再重逢后可能都不敢确认自己眼前之人的身份。短短几个月,上天似乎无情地夺走了卫何求数十年的光阴。
“得注意身体啊,你可显老了。”
白鹭飞思来想去,试图找到合适的开场白,但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只剩下这一句无奈又多余的问候。
“老就老吧,人终究是会老的。”
卫何求或许豁达,可白鹭飞知道自己的老友出身名门,终究有着与生俱来的偶像包袱,对自己的形象一贯在意。卫来之死对卫何求的冲击,比自己想象中来得更深。
“阁主,您吩咐的东西都已拾掇妥当,明天就可以出发。”
“好的,辛苦了,你先退下吧。”
就在白鹭飞思虑怎样开导卫何求的时候,一名碧落宫弟子进来做了一段简短的汇报、
“老卫,你要出门?去哪儿?”
白鹭飞感到很奇怪,卫何求此刻的状态实在不适宜出门,又有什么重要的事非得此刻处理。
“向北!”
卫何求说完,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深邃的目光投向北极星所在的方向。
“你要去报仇?”白鹭飞脱口而出,他想到了一种疯狂而现实的可能。
“卫来横死敦煌,这笔仇如何不报?”卫何求默认了白鹭飞的猜测。
“这话没错,可你不应该多叫上几个人吗?”
“此去路途凶险,人多了难免有所伤亡,卫来定然不愿意因为他而再增悲剧。”
“你说的都对,但你找谁报仇,那天晚上的凶手身份早就查不出来了。”
“杀死卫来的直接凶手或许难以确定,但谁下的命令我很清楚。”
“你要去找摩柯?”
卫何求点了点头。
“你打不过他。”白鹭飞解释道,“不是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也知道你的江海清光剑已经是挽碧涛境界,可你还是打不过他。”
“我和摩柯交过手。我能侥幸生还是因为当时他旧伤未愈,遇上满血状态的天地玄黄刀,你我都不是对手。”
当日与摩柯的一战历历在目,白鹭飞对卫何求一向充满信心,但这份信心不包括与狼族第一高手对决在内。
“对我而言,有的事一旦认定总是要去做的,纵使明知不可为,也无法袖手旁观。这样的事当下就有那么一件,卫来的仇不能不报!”
卫何求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的回旋余地。
“好吧。”白鹭飞重重地叹了口气,“那我陪你去。”
叶蓁蓁下意识地拉了拉白鹭飞的衣袖,对白鹭飞不假思索地做出如此危险的决定,她的心怦怦直跳。
白鹭飞冲叶蓁蓁点了点头,示意她不必担心。摩柯固然厉害,他与卫何求任何一人都难以取胜,但若是两人联手,只要对方不是神仙下凡,便足有一战之力。
叶蓁蓁送开了手,她明白自己的男人愿意为她独闯枪林弹雨,也就有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豪情义气,两者本来就是一体两面,断然无法割裂。如果前路布满荆棘与危险,她能做的大概只有默默祈祷了。
“我一人便可。”卫何求拒绝了白鹭飞的好意。
“老卫,你疯了!你知道送死两个字怎么写吗?不知道的话麻溜地照照镜子,明明摆摆地写在你脸上了。”
“你帮我解决了一批孤儿寡母的安置,我也帮你散布了你想要散布的消息,咱们算是两不相欠。”
在诸多其他的故事中,面临巨大危险的某位主角会用冷酷的言语来刺激另一位主角,以期达到只身赴险的目的。在诸多其他故事中,这一招往往出奇地有效,不过只身赴险的那位基本没有什么好的结局,徒然增添剧中人物的眼泪。
“别弄些老掉牙的套路了,你以为甩几分脸色我就会气急败坏?我就会一走了之?”
白鹭飞无意重复古老的剧情,他一针见血地点破了卫何求的用意。
“你愿意一起就一起吧。”
白鹭飞明白自己不可能让卫何求放弃报仇,卫何求也明白自己不可能让白鹭飞放弃跟随,两人默契地达成了一致。
“我们是不是要下个战书?”
当天晚上,白鹭飞送别了叶蓁蓁,同卫何求一道商议接下来的行动安排。白鹭飞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下战书,要把决斗的主动权牢牢掌握在己方手上。
“自然要下。”
无论是在狼族还是大胤,下战书都是通行的决斗照会方式,卫何求也没有表示任何的反对
“那必须写点霸气侧漏的话!”白鹭飞用手指弹了弹脑袋,“别急,容我想想。”
“不用麻烦,我已经想好了。”
卫何求摊开宣纸,十六个大字在他的UU小说一气呵成,如银钩铁画般显现出来。
“月圆之夜,天脊之巅;一剑南来,碧涛连天。”
白鹭飞大声朗诵出来,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又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宣言。不得不承认,短短十六字,不但约定了时间地点等基本要素,而且也道出了挑战者的身份和武功,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是一份上佳的文案。
“瞅着还行,就这么寄出去吧。”白鹭飞有些不服气,但也清楚急切之间不太可能有更好的内容。
“今天是初五,距离约定的日子只有十天了,你早点休息,明日一早我们便动身北上。”
第三十四章 一剑南来(二)
狼族入侵的影响已经淡去,云水阁恢复了营业,一时之间或许还无法达到当初的热闹,但上好的酒菜还是拿得出手的。
卫何求与白鹭飞前一天到了陆云镇,事先去天脊山进行踩点。高手相争,胜负往往在毫厘之间,任何一个因素都可能导致败北,而败北则意味着死亡。
“今晚就是决战,我们兄弟一起喝一杯吧。”
卫何求素来是个极为自制的人,酒色之物极少沾染,主动提出喝酒更是绝无仅有。不过,白鹭飞觉得如此举动尚在情理之中,毕竟摩柯的实力太过强横,需要烈酒来一壮胆气。
“好,满上!”
卫何求给白鹭飞的碗里加满了酒,又为自己倒了一大碗。
“干!”
“干!”
卫何求与白鹭飞一饮而尽。
“再来!”
“好。”
一碗接着一碗,两人身边酒缸的数量不断增加,也不知喝了多少,白鹭飞终于不再继续要求添加,抹了抹嘴巴边流淌的残酒。
“差不多了,老卫。咱们过去吧。”
“好,咱们去会一会摩柯。”
当两人上到退魔峰的时候,有人盘腿坐在巨石之上,看起来已经等了好久。卫何求从未见过摩柯,但仅仅依据不可一世的气息,便足以确定此人的身份。他突然加快了脚步,挺身越过白鹭飞,站到了摩柯面前。摩柯也感应到了两人的到来,缓缓睁开了双眼,他也同样在第一时间确认了卫何求的身份。
“你来了。”
“你也来了。”
“我听说过你的名字。”
“我也听说过你的名字。”
“在河西,我得力的手下死了。”
“在河西,我最亲近的侄子死了。”
“你约我来此是想替他报仇?”
“我约你来此是想替他报仇!”
自从卫何求写下“月圆之夜,天脊之巅;一剑南来,碧涛连天”的战书后,白鹭飞觉得卫何求的画风似乎都有些不一样了,现在他与摩柯之间的对话形式更是让他感到陌生。
“咱们能好好说话吗?”白鹭飞提议道。
“我想我们的对话可以结束了。”
“我用我的剑继续说话。”
“我用我的刀替我发声。”
卫何求长剑出鞘,剑长三尺六寸,采集昆仑碎玉石和极北苦寒之地万年寒晶,以玄冥地火熔铸而成,剑名“观沧海”。幽深而浅蓝的蓝色象征着大海,澎湃而不失灵动的气质与碧落宫绝学“江海清光剑”相得益彰。这把剑是碧落宫紫辰阁主的权力象征,卫何求成名以来从未使用,面对传说中的漠北至尊,卫何求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郑重。
摩柯的弯刀在同一时间离开刀刃的束缚,刀长二尺八寸,较观沧海剑略短,但是刀身更宽也更厚实。摩柯的弯刀唤作“洪荒”,传说有匠人机缘巧合得到了上古神兽饕餮的舌头,遂以此为材料,经过九九八十一的锻造,终于成就此刀。骤然亮相,吞食天地的霸气便张牙舞爪地扑面而来。
白鹭飞的离别刃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在刀鞘中发出嗡嗡的颤抖,白鹭飞轻轻抚摸了两下,抚平刀魂传来的悸动,也缓解了自己内心的不安。
“你们两个打算一起上?”
摩柯看了一眼白鹭飞,他见识过白鹭飞的实力,如果以一敌二自己的胜算并不大。
“当然,小爷跑那么远,难道是来当吃瓜群众的嘛?”
摩柯听不懂吃瓜的含义,但至少明白白鹭飞的意思。
“胤朝素来以天朝上国自居,不知何时立了此等规矩?”摩柯冷笑一声。
“我们兄弟俩从来都是携手并肩,对方是一个人如此,对方是千军万马也是如此!”白鹭飞辩驳道。
眼见摩柯孤身一人,白鹭飞毫无心理负担地大放厥词。如果对面真的是千军万马,他肯定会选择抱头鼠窜。
“今日之战,仅限于你我,你大可放心。”卫何求终于口了金口。
“你们两个的台词似乎有些对不上,我应该相信哪位?”摩柯有些疑惑不解。
“白鹭飞只是陪我来,他不会出手。”卫何求再次重申。
“谁说我不出手,当时不都说好了。”
白鹭飞见卫何求临时变卦,不由分说抽出了离别刃,准备先下手为强。
白鹭飞站着的时候一切并无异样,可当他催动内力之时,小腹中突然有一股浊气升腾而起,而且很快一发不可收拾,渐渐在肚子里形成翻江倒海之势,白鹭飞感到,有一种所有人都有却又难以言说的物质想要脱离他的身体。
“老卫,你在酒里放了什么?”白鹭飞联想到之前卫何求一再劝酒的反常举动,确定一定是他在酒里做了手脚。
“泻药。”卫何求直白地给出了答案。
“算你狠,你先抗着吧。”
如果是一般的伤痛,白鹭飞完全能够发扬轻伤不下火线的战斗精神;即便是血流如注,白鹭飞为了朋友也可以坚持到底。但是,此刻他肠胃里的变化实在非意志力所能够克服,白鹭飞显然无法想象一边拉肚子一边拼命的场景,他只好提着裤子狂奔,找个地方首先解决生理需要。
第三十四章 一剑南来(三)
卫何求左手并指如刀,掐了个剑诀,右手的长剑旋即回应他的召唤,一股若有若无的水气缠绕在剑身上,仿佛还能听到溪水潺潺的流淌声。
“原以为阁下的剑法应该是恢弘大度、汹涌澎湃,未曾料想竟然这般秀气?”
“江河大海并非天生浩瀚,无一不是涓涓细流汇聚而成。”
“原来如此,今日受教了。”
说完,摩柯的弯刀向内轻轻一划,割破了自己的手臂,鲜血一滴一滴地浸润刀身。卫何求皱了皱眉,不明白摩柯使得是哪路异能邪术。
鲜血渗入弯刀后,发生了诡异的变化,摩柯的弯刀内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一般,发出刺耳的啸声,原本黑漆漆的刀身一下子变得赤红,仿佛被鲜血浸染。
“我曾听说,江海的潮起潮落,是受到了月亮无形的牵引,而阁下的剑法称为江海清光,在月圆之时想来可以发挥出更强的威力。”
卫何求没有料到摩柯对自己的剑法有如此透彻的研究,竟然猜到了自己选择月圆之夜的用意。
“对方已经知晓其中秘密,仍然自信满满,莫非藏有什么后招?”卫何求想到此处,打起十二分精神,他直觉地感到摩柯可能比自己想象中更为可怕。
“但阁下有所不知的是,我天妖教的绝学同样伴月而成,今晚的月亮恐怕不见得会站在阁下一边。”
摩柯的弯刀在虚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释放出一种无形的力量,这股力量如此之强劲,竟然影响到了天上的月亮。十五的月亮本就明亮,此刻如同被人牵动一般,距离越来越近,面积越来越大,大到连表面的环形山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更令人战栗的是,月亮的颜色在同步变化,从原先的淡黄渐渐混入了血红,最后整个月亮与摩柯手中的弯刀一样,都如同经历了鲜血洗礼,上上下下透着死亡的恐怖气息。
摩柯并非危言耸听,血色的月亮站在了他的同一侧,今天晚上将是属于他的主场。
水是温柔的,水又是刚烈的;水是有形的,水又是无形的;水是创造的源泉,水又是毁灭的工具。远古以来,人们就对水痴迷,被称为智者的那些群体,无一例外都对水有着特殊的情感。江海清光剑正是碧落宫先人在阅尽五湖四海后福至心灵的作品,同时也是少有的攻守兼备的全能剑法。
“铮!”
剑与刀终于撞在了一起,风中传来虎啸龙吟,蓝色与红色的闪电在空中交至,编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树上的飞禽将头蜷缩如羽毛,地上的走兽躲在窝内瑟瑟发抖,山下的孩童钻进父母的被窝,害怕得不敢出声。
在一个月光无法关照到的角落,白鹭飞蹲在那里,紧张地关注着山顶风云变幻的局势。
风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卫何求的肩膀上多了一道伤口,长剑的蓝光暗淡了一分,而摩柯弯刀上的红色却更为鲜明。摩柯看起来终究技高一筹,卫何求的肩上是一个极为不利的征兆,两人之间的差距在此消彼长中慢慢拉大。
手臂、额头、小腿、大腿、小腹,除了胸膛和后背,卫何求周身已经找不到完好的皮肤,鲜血在一点一滴地流淌,他的气力也在风速消逝,在任何人的眼中,卫何求败局已定,再继续下去也不过是强弩之末的挣扎。
“如果我们再打下去,你会死!”
摩柯的刀缓了下来,似乎有休战之意。
“卫来的仇不能不报!”
卫何求挺直了身子,长剑横在胸前。
“何必如此!”
高手往往是寂寞的,几乎无敌的摩柯更是如此,每当遇上一位势均力敌的对手,他都难免产生惺惺相惜的不舍。在摩柯看来,如果再给卫何求十年时间,他的修为境界很可能超越自己,向武道的更高一层境界跃进,要是这样的人才死在自己的刀下,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卫来的仇不能不报!”
卫何求重复着自己的语言。
“你们胤朝人常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如我们就约定十年后再战,到时候你我一决雌雄、不死不休。”
“我还没有倒下,没有倒下也就没有输,用不着等到十年之后。”
天突然之间暗了下来,月光被一片浓云遮挡起来。天上开始下雨,没有闪电也没有雷鸣,黄大豆小的雨点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卫何求的身上的血污被雨水清洗一空,他的脸色虽然因为失血而略显苍白,但精气神似乎奇迹般地恢复过来。
雨水也是水,黄河之水天上来,江河湖海的水归根结底都自天上而来,江海清光剑的剑意也在天上之水的助阵下饱满起来。在另一边,乌云遮住了血色的月亮,摩柯赖以仰仗的力量受到了削弱,胜负的天平开始向卫何求倾斜。
一道闪电照亮了夜空,一道蓝色的闪电照亮了夜空。闪电不是来自天上,也不是来自云端,它来自卫何求手中的长剑。
无数的雨滴在卫何求出剑的那一刻静止了,而下一刻所有的雨滴改变了方向,汇聚成了波涛汹涌的洪流,以席卷八荒、毁天灭地的姿态,瞬间吞没了摩柯。
有个名叫古龙的人曾目睹了发生在紫禁城上的一次巅峰对决。那一次,也有一位剑法通神的人物,展示了不可思议的一剑。后来,书中是这般描写的“人与剑似已合二为一,剑光如匹练如飞虹,直刺了过去,剑光辉煌而迅急,没有变化,甚至连后著都没有,将全身的功力都溶入这一剑中,没有变化有时也正是最好的变化。这一剑形成於招未出手之先,神留於招已出手之后以至刚为至柔,以不变为变。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灿烂和辉煌,也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速度,那已不仅是一柄剑,而是雷神的震怒,闪电的一击”。
有哲人曾经说过“一切曾经发生的,注定会再次发生”。在紫禁之巅惊艳世人的剑法再一次点亮了天脊山的夜空,卫何求的剑是如此耀眼,甚至黯淡了月色也夺去了星辰的光芒,像刹那间燃烧自我的流星。那是让全天下所有习武之人都梦寐以求的一剑,即便远远地看上一眼,也如同痛饮美酒后的酣畅淋漓。
古龙目睹的那一剑被称为“天外飞仙”,卫何求倾尽全力施展的这一招,叫做“沧海横流”。
只有白鹭飞不愿目睹,那一剑斩杀摩柯的同时也耗尽了卫何求的生命。卫何求此刻身处山顶,但白鹭飞不敢抬头,他不敢面对自己最好的朋友死在自己的面前。
卫何求死了,不管白鹭飞有多么不情愿,无论刚才的一剑堪称天下无双。死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件,它是那么心灰意冷,又是如此水到渠成。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又或许雨早就已经停了。白鹭飞开始喝酒,像喝水一样在喝酒。白鹭飞是一个容易喝醉的人,现在的他比平时更容易喝醉。
天脊山下躺着一个不省人事的人,旁边是一坛空空的酒缸。
白鹭飞酒醒的时候,暮色正在接掌大地。太阳已然隐去,远处乌云正在集结,一场大雨看起来即将不期而至。
山雨欲来风满楼,风吹散了白鹭飞的头发,雨朦胧了白鹭飞的眼帘。白鹭飞的记忆中,昨天夜晚也是这样的风雨交加,可是昨晚的人已是天人永隔。卫何求仿佛被风雨夹杂着,离他越来越远,去到了比远方更远的地方。
白鹭飞没有泪水,真正的心痛是塞满心房的,以至于没有空间容纳其他情绪,即便是泪水也找不到涌动的空隙。
山下,有个牧童骑在牛背上,看起来正要赶回家中。雨天并不会影响他的情绪,牧童如往常一般哼起了母亲教他的曲子,二天上淅淅沥沥的雨滴好像伴奏的旋律,让歌声平添了几分悠远和绵长。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白鹭飞的母亲也教过他这首曲子,他还清楚地记得这段旋律的名字叫做《送别》。有的时候,送别的人还会回来;有的时候,一旦分别就再也没有相逢的机会。
卫何求与摩柯的一战传遍了江湖,江湖人士从四面八方赶到天脊山,试图从天地间依旧凛冽的剑气中领悟上乘武学的真谛。据说,那一战之后,虽然天脊山下了几次雨,可卫何求出剑的区域始终滴水不沾。据说,三个月后有人匆匆赶到,仍然因为感受到了残留的剑意而欣喜若狂。
卫何求成为了传奇,他是继顾长风之后在天脊山书写书画的人物,江湖上将他的名字与前辈放在一起,也将剑身的封号加诸其身。可惜的是,传奇属于外人,对亲近之人而言,只有冰凉的尸体和无限的哀思。
白鹭飞向山里人买了些白布,把卫何求的遗体仔细地包裹起来,他将老友扛在肩上与其他人背道而驰,在此后的岁月中,他再也没有踏足过天脊山。
第三十四章 一剑南来(四)
卫何求的葬礼规格非凡、阵势隆重。卫何求生前是天下第一派的重要人物,同时又在人生的最后一战中书写传奇。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赶来吊唁,各式各样的花圈和挽联从山顶一直蔓延至山脚。
在将卫何求的遗体送抵碧落宫后,白鹭飞没有停留片刻。他一直认为,葬礼无论多么风光,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充其量不过展示碧落宫的江湖地位而已,于逝者并无半分补益。既然对卫何求没有意义,他自然也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白鹭飞的身边只剩下叶蓁蓁一人,她最为知晓自己丈夫的状态,她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过白鹭飞会出现近乎失魂落魄的颓废。
白鹭飞每天总是在西湖西麓的山区闲逛。有时,你可以看到他在龙井村的茶园泡上一杯龙井,半天后杯中茗茶滴水未进;有时,你可以看到他在云栖竹径静静地描摹一片竹叶,可纸张上始终未见其形;有时,你还可以看到他在灵隐寺的飞来峰盘膝而坐,犹如老僧入定办纹丝不动。如果不是叶蓁蓁在照顾他的同时照料着白鹭飞过去的生意,两个人的生计恐怕已经没了着落。
卫何求逝世后白鹭飞少了一位知己,一时之间陷入了迷惘。在江湖上,卫何求的死更像是一枚坠入水池的石子,惊起一片水花后很快归于平静。人们的注意力不过匆匆一瞥,又回到了原本的焦点之上,那就是关于弥勒舍利秘密的破解。
“人多力量大”的原理在这次解密行动中展示地淋漓尽致,以至于当陆游出现在白鹭飞面前时,他还不敢相信秘密已经被破解了。
“弥勒舍利的秘密已经被破解了吗?”白鹭飞惊讶道。他本以为如此深藏的隐秘就算十年八年也未必有人知道,甚至可能永远也不会被揭开。但不到一个月,好像就变成了全江湖人尽皆知的事了。
“发现事实、揭示真相的要义就在于信息的流通,这就是我们捕风者存在的意义。”
“没想到这么快。”
陆游骄傲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不了解这其中蕴含的深邃道理。通俗地说就是人多力量大。一旦一大帮人一起挖掘信息,就比一家一派多了无数种可能的信息渠道,许多不为人知的信息就会被挖掘出来。这些庞大的信息放在一起就为发现秘密提供了基础,通过不断比对这些信息,不断排除各种错误的可能,我们就能发现最后的事实真相。”
“说得很有道理。”白鹭飞有些敷衍地回应着。
“你好像不太感兴趣?”陆游对白鹭飞的反应有些不解。
“与我貌似没多大关系吧,我家里肯定没藏着什么关键。”白鹭飞的反应依旧消极。
“是因为卫何求吧?”陆游问道。
白鹭飞的眼角轻轻抖动了一下,没有回答。
“你的表现让我颇为失望啊,我的印象中你不该是个颓废之人。”
“死的不是你朋友,少在这里说风凉话。”
“正是因为卫何求是你朋友,我才如此说话。紫辰阁主和你性格迥异,对自己认定的道理有种近乎疯狂的执念。对他而言,只要是他发自内心的决定,死亡并不是个难以接受的结果。他替卫来报了仇,又在最后一刻挥洒出了最潇洒剑意,算得上是求仁得仁了。当年的伯夷叔齐如此,今日的卫何求如此,将来还会有人重走他们的道路。因为有了他们,江湖的历史才多了几分令人敬重的壮阔之气。”
不知是陆游的开导还是连日来西湖边的宁静生活起了作用,白鹭飞沉郁的心结豁然出现了一道口子,一束光明重新照进心灵。
“好吧,你说说弥勒舍利的秘密到底是啥?”陆游刚才说了半天也没请出正主来,白鹭飞终于开口问了最关键的问题。
“弥勒舍利力量的吸收需要修炼《弥勒上升经》。弥勒舍利对其他所有的内力功法都是排除的,只会接纳弥勒当年传下来的独门心法。”
“那《弥勒上升经》又在哪里呢?”白鹭飞追问道。
“如今各路英雄都已经赶往雪窦山,那里是弥勒曾经的道场。我们各路捕风者也已经证实,世上唯一的一部《弥勒上升经》就在那里。此刻靖天侯也已经马不停蹄地往雪窦山赶。自六十年前昆仑山东征之后,江湖将再次迎来一场腥风血雨。这个动荡的时代在呼唤英雄,呼唤另一位像昔日剑神顾长风一样能够力挽狂澜的豪杰。”
“这个英雄不会是你吧?”白鹭飞看着踌躇满志的陆游。
“恩?这个……我不是一个暴力的人,我的使命是在乱世中寻找这位英雄,让他的光芒荡涤笼罩江湖的阴霾。”
“这跟你有啥关系吗?”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等会等会,你没事在这儿吊什么书袋。”
“我是要告诉你,人前的英雄虽然风光无限,可对这个世界来说,最重要的还是那些默默支持的人。”
“恩。没有消息来源就没有英雄。”
白鹭飞这些年无论是江湖还是商界的发展都离不开陆游和他所在的捕风堂提供的各种消息,对这个论点还是由衷赞同的。
陆游难得眼光温柔地看了看白鹭飞,似乎觉得这个人还不是那么不可救药。
“今后的捕风者不能够仅仅满足于消息的收集和买卖,分析才是未来捕风者生存的核心技能。”
“听说你的牡丹培育的不错。”
“哪里哪里,过奖了。”
“到了一个新的城镇里,你知道哪些人喜欢花,买的起你那些名贵的品种?”
“这个……”
花肥坊知道。喜欢名贵花卉的人都要买专门调配的花肥,你只需要问问干这行的人,自然有那些金主的信息。
“听说你在杭州开创了房地产市场的新模式。”
“一点点想法。”
“可你知道哪些人需要置业吗?”
“刚刚考取功名在当地任职的官员需要置业,新婚夫妇需要置业,发了财后想要享受更好生活的人需要置业。”
“这些都是些小例子。一但有了足够多的数据,什么人有什么样的喜好,有什么水平的收入,和哪些人有人际将往,将来的发展前途如何都能够靠数据来判断。未卜先知将不再是人们的想象。捕风者就是要在搜集海量数据的前提下作出有价值的判断,我称之为大数据。”
“只是这么大的动作要怎么起步呢?”白鹭飞被陆游的惊人论断吓的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回过神来。
“捕风堂的一百零八处驻点将和朝廷的三百六十处驿站合作,构建一个覆盖整个大胤的信息网络。未来十年,我们还将在西域和南海各国中建立一百个信息站,捕风堂要能随时听到全天下的声音。”
“听说捕风的几个长老好像越来越保守了,会支持你这么大胆的想法。”
“如果是那几个老家伙当家当然是干不成的了,可是现在我是捕风堂首席长老,我会用最坚决的手段实现这个伟大的目标。”
“什么?”白鹭飞吓了一跳,“捕风堂首席长老,这你怎么当上的?”
“捕风堂里的核心成员是持有捕风堂股份的人,持有最多的那个人就是长老会首席长老。”
“你哪来那么多钱?”
“我爹年纪大了,家里的钱现在由我来打点。”陆游放低了声调,好像在说一件不甚光彩的事情。
捕风堂长老会的九大长老,无一不是富甲一方的大财主,首席长老那更是富可敌国,能够有这个实力的家族着实数得上来。
白鹭飞在脑海里面把自己知道的巨富过了一遍,颤巍巍地说道:“陆家四海钱庄,不会就是你家开的吧?”
“是。”陆游淡淡地回答,似乎对自己显赫的家世并不愿意太多地提起。
白鹭飞口干舌燥地看了看陆游,忽然觉得他那种拽拽的样子不是没有原因的。如果自己是四海钱庄的少东家,那指不定有多么趾高气扬。
“这项工程投入的银子将会是天文数字,即便是四海钱庄也不可能一力承担。如果你有兴趣也可以入股。”陆游试着把话题引向家族背景之外的事情。
“不啦,不啦。”白鹭飞朝陆游抱了抱拳,“富家子弟,打扰了!”
“你没有兴趣吗?”
“我还没膨胀到这个份上!”
第三十五章 花开见佛(一)
靖天侯府中的仆役们相比其他贵族府邸要少的多,这些人本来只是专注于把自己的分内事做好,并不是那么关心外面的世界。不过,几天来府内的人见面总是在轻声低语,好像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陆为霜一个人无依无靠并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但即便是她也风闻了许多消息。如今的这座侯府,已经成了江湖上风暴漩涡的中心。
当靖天侯即将亲帅大军征讨雪窦山的消息在大街小巷沸沸扬扬传开后,陆为霜坐不住了。她来到侯府上的目的非常单纯,就是要为自己师傅报仇。一旦靖天侯得胜归来,这个目的怕是只能无限期搁置了。
这天晚上,夜阑人静。偌大的侯府只听到清脆的虫鸣和值夜人低沉的鼾声。
陆为霜从自己的枕头下面取出一把匕首和一个小瓶子。匕首是不到一尺长的袖珍物件,最适合随身携带,而瓶子里装的则是剧毒的鹤顶红,几滴便足以致命。这两样东西是她好不容易得到的,目的就是能够成功刺杀靖天侯,为师傅随心师太报仇。
陆为霜擦净了匕首,淬上了毒液,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好。她刚起身,不放心地又将它们取了出来,在匕首上再涂了一层毒液。
“靖天侯的武功高我十倍,多涂一点以防万一。”陆为霜暗暗为自己的行为辩护。
的确,如果靖天侯获得了弥勒之力,她的复仇就完全是一句空谈,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才行。不过,她反复犹豫的根源似乎并不是两人修为的差距。陆为霜突然发觉自己在报仇一事上似乎变得不是那么坚决。她细细回忆起来,在侯府的这段时间并非没有刺手的合适时机,可每次都因为一点莫名的心机和忧虑而退缩,直到现在仍然没有下定决心。
“一定是我还不够勇敢。但这次我一定不能再犹豫了!”陆为霜再三告诫自己,必须在靖天侯离开府邸前实施刺手,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偏偏这几天靖天侯下令闭门谢客,饭食都由侍卫送进去。原本每天晚上她还能送些参汤之类滋补之物,但谢芳华离开后,她也没了名正言顺的理由。陆为霜每天夜不能寐,她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报仇的机会一点点褪去。
靖天侯终于要出发了。
这些天他一直在调动自己的人马,安排武力夺取《弥勒上升经》的作战行动,如今睡虎军团一万人集结完毕,接下来靖天侯自然是要亲征雪窦山。
老天给了陆为霜一个绝佳的机会。在亲征之前,靖天侯要饮酒壮行,而陆为霜鬼使神差地被指定作为献酒人。
靖天侯出征那天风和日丽,文武百官都自发地聚集到朱雀门来送行。陆为霜端着盛有壮行酒的木盘,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靖天侯马前。
短短的几十步距离,陆为霜觉得漫长地走过了一个春秋。朱雀门方圆百丈内人声鼎沸,但那些送行官员的称道声、战士出征前的呐喊声、战马焦躁的嘶鸣声她都听不到了。她的眼里只剩下骑在马上的那个形象。
靖天侯端起了酒杯,朝着睡虎兵团众将士和文武百官行了个礼,豪气干云地一饮而尽。
“好!”
四周响起一阵雷鸣般的喝彩声。而陆为霜的匕首就在这个时候出鞘了。
陆为霜出手时的动静被漫天的声浪所掩盖,等到陆为霜腾空而起之时靖天侯的手里还握着酒杯,没有注意到送酒人的异常。
靖天侯胯下战马意识到了主人的危险,它前蹄忽然直立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匕首的去路。
“呜”战马发出了痛苦的叫声,陆为霜的匕首不偏不倚地刺入了它的脖子。
“有刺客!”睡虎兵团反应神速,立马将陆为霜包围起来。
陆为霜没有逃跑,她拔除马脖子上的匕首,又一次试图行刺靖天侯。睡虎军团甚至都没有上前救驾,只是牢牢堵住陆为霜可能的逃跑线路,任谁都知道,这样的刺杀绝没有成功的可能。
靖天侯一掌拍在陆为霜刺向他的右臂上,强大的内力汹涌而出,将陆为霜的袖子撕扯成了碎片,她手中的匕首也无力地掉落在了地上。
陆为霜瘫软地躺在地上,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支撑着身体。睡虎兵团的剑戟已经将她的脖子架住,只要再有轻举妄动就会身首异处。
靖天侯看到陆为霜袒露的右臂上有一颗粉色的梅花印记,顿时恍然大悟。
“你是红尘庵的人?”
陆为霜没有说话,只是紧咬着嘴唇凝视着靖天侯。
“随心师太也是我的故人,我不愿杀她。但如果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毫不留情。”靖天侯素来杀伐决断,但对陆为霜这个当众行刺的不法之徒却格外宽容。
“你草菅人命,难道还有什么堂而皇之的理由吗?”陆为霜不顾一切地站起身来,嗓音沙哑地喊道。
睡虎军团的士兵挺着长枪,立马就要将这名大胆妄言的刺客捅个千疮百孔。可是靖天侯却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后。
“我是有理由,不过却不能说。我是不是残暴无道之人,还是留待后人评判吧。”靖天侯看着陆为霜,“看在随心师太的面子上,让你多活几天。”
“我不要你的假慈悲!”
“来人那,把这刺客带入大牢,好生看管。待本侯得胜凯旋之后再行处置。”
侍卫重新为靖天侯牵来了坐骑。靖天侯翻身上马,指着地上的尸体,向着三万将士喊话:
“本侯尚未出这城门战马就已牺牲,我想你们许多人会觉得这就是出师不利的征兆,心里多少会有焦虑和不安。本侯要告诉你们的是,我大胤历朝以来经历大型战役二十一次,哪次不是强敌环视、四面楚歌。可我大胤男儿征战四方,又哪次不是奋不顾身、战无不胜!”
“战争从来都没有温情默默存在的余地,只有鲜血和死亡常伴左右。我大胤男儿只有一个信仰,无论前方是何等强大的对手,定要将他们消灭一空!”
“儿郎们,你们可愿随本侯勇往直前!”
“誓死追随!誓死追随!誓死追随!”
整个京城都能听到睡虎军团斗志昂扬的咆哮。
陆为霜在大牢里住了两天,忽然有人打开了牢门。她以为是送饭的人来了,并没有在意。不过,来人手上却是空空如也,牢门打开后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着。
“你是什么人?”陆为霜觉得有些古怪。
“你可以出去了。”来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出去?”陆为霜进来之后就一直等待自己的死期,丝毫没有想过有出去的机会。
“你不想出去吗?”来人言语依旧冰冷。
“哦!”陆为霜忽然明白过来,自己能出去怕是只有一种可能,该是上刑场的时候了。
面对死亡,陆为霜显得并不慌乱。她平静地跟在后面,走完自己人生最后一段。
在看到了久违的阳光,陆为霜并没有被带到法场。那个打开牢门的人转身而去,对她弃之不理。
“你走吧。侯爷临走前特意吩咐过三天后放你走,虽然我不理解侯爷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只要是侯爷的命令,不管内容如何我都会照办。”
陆为霜一点没有死里逃生的欣喜,反而感到一阵迷茫。她报仇失败本已有了必死的觉悟,面对突然的重获新生,她一时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其实,最困扰陆为霜的并不是今后的生活而是她在行刺那一刻的犹豫和挣扎。陆为霜从小习武,虽然修为尚未臻化境,但在那样的条件下骤然发难还是有很大的成功把握。即便刺不死靖天侯,也不至于如此偏离目标。
在出手的那一刻陆为霜知道自己犹豫了,她不明白对这个杀死师傅的大恶人为何有了一种魔咒般的不舍,匕首就这样被情感所带偏,刺在了战马身上。在侯府的这些日子,自己对靖天侯的恨好像一点点地被时光所冲刷,而一股钦敬却在无声无息中蔓延扩散。让陆为霜最难以接受的是,这种钦敬之中甚至还夹带了一丝丝的爱慕。
“不!不可能的!”
陆为霜无法承认这样的情感存在,她只能用下一个复仇计划来麻痹自己,朝着南方,朝着靖天侯远去的方向追逐而去。
第三十五章 花开见佛(二)
“于一切微尘中,见一切诸佛,菩萨众围绕法界尘亦然;以众妙音声,宣扬诸最胜,无量功德海不可得穷尽......”
慧能只要人在拈花寺,每日五更雷打不动会前往藏经阁二楼做早课。今天,他已经在阁楼内诵经超过两个时辰,早已过了惯常的时间,可他手中的念珠依旧在不停地滚动,口中的《文殊师利发愿经》不知重复到了第几遍。
佛教中有文殊、普贤、观音、地藏四大菩萨,文殊菩萨以无上智慧闻名于世,有启迪一切困惑,解脱所有烦恼的广大神通,偏偏慧能一直没有从中找到排解自己心中忧虑的法门。如今所有人的注意力尚停留在《弥勒上升经》上,马不停蹄地向雪窦山汇聚,那不过是因为其他人对净空转世灵通的身份还未有足够的重视。但是,人总有觉悟的一天,那时候净空身上隐藏的秘密会像《弥勒上升经》一般水落石出,净空将面临怎样的命运,也许只有菩萨才能未卜先知。
“你在想什么?”
慧能猛然睁开眼,他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听到这个声音了。
“师兄。”慧能转身见到了熟悉而久违的面容,嗓音略带酸涩地喊了一声。
慧能的师兄法号慧岸,在慧能成长之前曾是拈花寺无可争议的青年领袖。后来,随着慧能的迅速崛起,慧岸的光芒并未丝毫受到影响,反而尽心尽力地扮演着师兄的帮带角色。曾经的那段岁月是作为拈花寺主持的觉尘方丈最为开怀的时光,他时常看着眼前的两位爱徒,憧憬二十年后双星闪耀的灿烂前程。按照既有的轨迹,二十年后的江湖属于慧岸和慧能,也属于拈花寺。
其后,靖天侯与拈花寺之间的关系日渐紧密,拈花寺的声望与日俱增,逐渐与碧落宫并驾齐驱;靖天侯也获得了所需要的宗教背书,在朝廷的地位一时无两。看似双赢的合作,却引来了慧岸的不满。在一次师徒争论中,他史无前例地痛斥觉尘方丈与虎谋皮,愤然拂袖而去,这一别就是八年。
慧岸身上还穿着八年前离开时的袈裟,虽然略显陈旧,但始终一尘不染,只有眉宇间多少染上了岁月的风霜。
“师兄,师弟眼下有个两难之题,不知如何化解,还望师兄点拨。”
“想来是为了你的小徒弟吧。”
“师兄知道净空?”
“当初你们在青州时,我恰好也在附近。”
慧岸既没有道**能在青州遇险的遭遇,也未曾表示自己有所施援。但慧能回忆起当日光景,自己逃脱后未遭到诛仙堂的继续追杀,这其中慧岸必定起到了关键作用。
“我那小徒净空,原本以为不过是平常孤儿。想不到,他的身世极为离奇,很可能是弥勒转世。如今,靖天侯与江湖势力争夺弥勒舍利的冲突已经不可避免,我担心小徒今后难免有所不测。师弟不知道何以维护其周全,内心烦闷不已,还请师兄开导。”
“你不用瞒我,若是单纯涉及净空的安危,你不会手足无措。拈花寺百年大派,内里的底蕴非同小可,想要保护一个人并非难事。难就难在,保住净空,很可能会与靖天侯直接冲突。”
慧能无言以对,靖天侯与拈花寺的关系是慧岸出走的导火索。从那以后,拈花寺上下也将此视为禁忌,许多近年来入门的年轻弟子都无从知晓,面对师兄慧岸,慧能更是对这层关系难以启齿。好在慧岸并不介意,点出了慧能的两难境地。
“如果你出面请求方丈维护净空,师傅一则未必答应,二则你自己恐怕就要成为下一个我了。你是师傅的关门弟子,拈花寺的未来都寄托于你,得知你步我的后尘,估计师傅心里真就堪比黄莲了。”
“师兄,如之奈何?”
面对昔日视为兄长的慧岸,慧能仿佛不再是拈花寺的栋梁之才,回到了当初那个少不更事的小和尚,总是希望师兄来解答自己的疑惑。
“你还记得我曾经向你讲起的那个关于观音菩萨的故事吗?”
“记得。”
“那个故事说了什么?”
“求人不如求己。”
慧能沉默片刻,有些羞赧地说道:“师兄,以我一己之力,只恐力有未逮。”
“谁说你只有一个人?”慧岸反问道。
“师兄,你的意思是......”
“别看我,我可不是那个意思。”
“那......”
“净空虽然小,但造化既然弄人,他也得有直面命运的勇气。”
“净空入我门下时日尚浅,况且师弟也还没来得及传授我派武学,靠他自己......”
“你不要忘了,他可是弥勒转世,不可以常人之理推断,难道不记得在青州的时候你俩是如何化险为夷的?”
“多谢师兄指点。”
“那我就先走了。”
慧岸并没有为慧能指明具体的方向,他只是提醒慧能一种可能、一种契机、一种希望,如同佛家的偈语,没有确定无疑的解释,可偏偏有支撑信念的神奇法力。
第三十五章 花开见佛(三)
第二天,慧能领着净空又一次踏上了远行之路。这一次,即便是慧能也不知道应该去往何处,模糊地朝着雪窦山的方向一路游荡。靖天侯必然会去往雪窦山,慧能有一种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预感,或许遇上靖天侯,一切将有意想不到的转机。
这一日,也不知究竟到了何地,两人有些口渴,沿着小路想要寻访一户人家讨口水。正走着,前面便遇上一位砍柴归来的樵夫。樵夫肩上的两担柴垒得高高的,分量着实不小,而樵夫看起来年纪已然不轻,步伐多少有些轻浮。
慧能右手看似无意地搭在了樵夫的扁担上,将柴火的大部分力道都转移到了自己手上,樵夫肩上的分量顿时减轻了大半。
“小和尚,你帮我老人家省了力气,不会是想劝我向佛吧?”樵夫虽然不明白慧能如何办到,但四下只有慧能离他最近,根源总离不开他。
“老人家,我们师徒二人一路走来水囊已尽,途径路宝地只想讨些清水解渴。”
“好说,你们随我来,山里人别的没有,清水总能管够。”
慧能师徒随樵夫回了家,解了口渴又灌满了水囊,自然又是一番感谢。
“看你们的样子,不像是附近的和尚,该是大地方出来的人物。”
“我们师徒来自山西五台山拈花寺。”
“拈花寺?老汉没听说过,不过名字倒是挺好听,比我们这里的沙门寺强多了。”樵夫喘了口气,接着说道,“不过,甭管你们来自什么寺,别对我提什么佛法的事。”
“老丈,听您的话似乎对我佛门有些误解。”慧能能感受出樵夫语气中淡淡的戒备。
“成佛也好,证道也好,反正一句话,我都不感兴趣。”
“老人家,成佛证道虽然不同,但都是追求大自在的法门,难道老人家也不心动?”
“小和尚,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就被你的同行骗过了。那会的我也没比你长几岁,被给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一顿忽悠出了家。天见可怜啊,我那时候都已经结了婚,有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可老和尚整天唠叨着红粉骷髅,弄得我心里起了阴影,见到自己婆娘连床都不敢上了。”樵夫回忆道,“后来,我就这样半推半就、莫名其妙地被剃度了。每天干得砍柴挑水干得活一点不少,只有两顿白菜豆腐充饥,三个月后我的人就瘦了一圈。”
“那个糟老头怀得很啊!”樵夫最后恨恨地总结道。
“后来,老丈你便还俗了?”
“可不!幸好我觉悟地快,总算明白了出家人老说的解脱是什么意思。”
“敢问老丈,您以为解脱何意?”
要知道,脱离苦海被认为是佛家的第一难题,历代高僧大德也不敢言明悟,慧能暗自思量,莫非山中藏有世外高人。
“只有尝遍人间疾苦的人,才懂得什么是疾苦,也才知晓如何超脱。对我这样的俗人来说,既然已经尝遍,再谈解脱还有什么意义。我现在每天过得很充实、很快乐,哪里理会什么成佛!”
樵夫一番话听起来荒诞不经,慧能却有所领悟,一时间竟然出了神,低头思索着其中的关键。
“小和尚,老汉看你年纪轻轻怕是多半也受了旁人蛊惑,趁早退出还来得及。”
“晚辈一心皈依我佛。”慧能回过神,态度虔诚地拒绝了樵夫的建议。
“看来你还是没听明白我刚才说的话。罢了,罢了。”樵夫脸上写满了惋惜。
“听闻前辈方才的教诲晚辈有如醍醐灌顶,定当谨记在心。”慧能站起身来恭敬地向樵夫合十行李,缓缓地将目光投注在了净空身上。
“谨记个锤子。”樵夫无奈地摇了要头。
“前辈,我们告辞了。”慧能再次合十行礼,向樵夫作别。
“去吧,去吧。”樵夫敷衍地挥了挥手,看起来是对慧能的冥顽不灵颇为失望。
师徒两人继续走在山路上,山不是名山大川,没有奇峰异石也没有苍松翠柏,山间常见的杜鹃倒是随处可见,只可惜开花的光景尚未来到,有些美中不足。
“净空,你来师傅身边坐下。”
杜鹃丛中有一株格外高大,树冠高达丈余,树龄怕有百年以上。慧能路过此树,心中若有所思,戛然停下了脚步。
“是,师傅。”
“一会你可能会感觉不舒服,要忍耐一下,很快会过去的。”
“师傅,我能忍得住。”
“好孩子。”
净空还未来得及准备承受慧能所说的痛楚,便有无数道真气自大小经络汇聚头顶,他感到头颅在不断冲击下嗡嗡作响,简直像是要炸裂一般。
净空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但他死死坚持,仍然保留了一分清醒,眼前出现了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有手持琵琶、身作胡璇的飞天,有神态各异、自得其乐的罗汉;有形象威猛、气势汹汹的护法......,都是佛国才应有的人物和画面。
净空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在一阵清风中向高处飘荡上升,可以看到最远处有间紫金色的大殿。他像小鸟一样努力扑腾,试图让自己继续攀升,好看得清大殿的样子。经过一番挣扎,净空终于来到了大殿地下,他抬起头望向横梁上的牌匾,上面写着“兜率宫”三个大字。
牌匾上的文字在与净空目光接触的一刹那燃烧起来,金色的火焰沸腾翻滚,万道金光直刺净空双眼。
“啊!”
净空下意识地捂上了眼睛,才发现一切不过是一场幻觉。
“师傅,好了吗?”
“嗯,都过去了。”
“师傅,你的脸色有些白。”
“师傅有些累。”
“师傅歇会吧。”
净空找了块表面平滑的石头,用袖子仔细擦了擦,牵着慧能的手,要他坐下歇息。
“谢谢。师傅看会花就好了。”
“花?”
在古老的杜鹃树上,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头颤颤巍巍地抖动着,一抹浓烈的紫红色倔强地缓缓吐露。一片、一片、又一片,它像一团灵动的火焰,点燃了漫山遍野的绿意。
慧能伸手摘下了刚刚开放的杜鹃花,仔细端详了一番,破开了容颜上笼罩的阴霾,露出会心的笑容。净空也开心地笑了,师傅的脸上好久没有这般美好的笑容了,他也受到了感受,情不自禁地翘起嘴角。
摘下的杜鹃花很快失去了生命的给养,颜色开始逐渐黯淡。慧能的身体像是与杜鹃花融为一体,他的皮肤越来越白,白得透明,白得几乎看不清模样。
慧能就这样消失了。
如果不是地上的杜鹃花和身旁的杜鹃树,净空一定会认为眼前的一切与之间的天国见闻一样,不过是一场幻觉。
“师傅!”
“师傅!”
“师傅!”
耳边传来的只有空谷间回荡的呼喊,期盼中慧能的回应始终没有出现。净空停止了呼喊,其实在慧能消失的最初,他就已经明白再大的声音也不可能唤回自己的师傅。慧能不惜元气的助推下,净空的任督二脉彻底贯通,具备了成为一流武道高手的基本条件。对普通人来说,打通任督二脉能够在修行上等内功心法时事半功倍,而净空所获得的远远不止如此。
在打通任督二脉的过程中,净空前世的记忆被彻底唤醒,他迷离中看到的佛国图景正是弥勒的亲身经历,而最后出现的兜率宫则是弥勒在天界的道场。
从人向佛的过程中,净空只剩最后一个门槛。这个门槛是苦,是悲伤,是绝望,更是痛定之后的涅重生。为了帮助净空迈过最后一道槛,慧能选择了坐化,选择以迦叶祖师拈花微笑的形式往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