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六道轮回(三)
地面上的官员个个早已是望眼欲穿,看到靖天侯就像看到久别的亲人一样激动万分,自然也少不了“心系社稷、以身犯险”诸如此类的歌功颂德之词。
依照常例,江苏地界的地方官准备了丰盛的晚宴。在平日,靖天侯也不介意来一通推杯换盏、歌舞升平。不过,洞中的遭遇让他没有了兴致,酒过三巡后就匆匆离席,留下一干惴惴不安的官员。
靖天侯坐在太师椅上,回忆着白天的经历,那种光怪陆离、时空颠倒的感觉让他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真的像那些人在信里说的那样有鬼神居住,或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还是要问问那个人啊。”
靖天侯揉了揉太阳穴,让疲惫的大脑稍微清醒一点,他要以最好的状态去见那个人。
靖天侯府规模宏大、富丽堂皇,大胤的达官贵人们无不以能够亲临侯府为荣。若是能到靖天侯府的小蓬莱看一眼落日那更是能够吹上一辈子。
但那些来过小蓬莱的人们在赞叹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景之时不会知道,这湖底下会有一间密室。经过这间密室需要从湖心岛的地下通道进入,而此刻的靖天侯就走在这段通道中。他走的很慢、很小心,不知道是不是不愿面对即将要见的那个人。
密室里只有一个人。这个人五年前来到他身边,五年中告诉他不少常人所不知的江湖秘闻,帮助他做成了很多原本看似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但越是如此,靖天侯就对这个神秘人物越发忌惮。靖天侯至今不知道这个人的来历,他的喜好、他的目的、他的弱点同样一无所知。五年来为了让自己对这个人能多一分了解,他派出了十几批追查高手,但不是无功而返就是杳无音信。五年来,这个人身上的神秘感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浓,浓的就像他穿的黑衣,像一团浓墨包裹着全身,仿佛永远无法化开。
“吱呀”一声,靖天侯推开了密室的大门。
“龙先生。”靖天侯轻轻唤了一声。
“侯爷来了。”原本漆黑一片的屋子中间亮起了一星烛光。即便如此,仍然看不清说话者的轮廓。那个人就像与黑暗融为一体,房间的地上甚至看不到他的影子。可他的声音却充满磁性,只有这一点让靖天侯觉得自己面对的还是个人。
“龙先生可知道镇江金山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往事?”
片刻的寂静之后,那个被称为龙先生的人发出了低沉的笑声,说道:“侯爷终归是发现那里了。”
“这么说龙先生知道?”靖天侯又惊又喜。喜的是自己也许又能解开一个困惑,惊的是眼前这个人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
“那里,是这个江湖最大的秘密。”龙先生一字一顿地说道。
第十六章 六道轮回(四)
“江湖最大的秘密?”靖天侯身居高位,见识了太多的奇闻异事。单单这个龙先生曾经告诉过他的那些事情随便传扬出一件就足以在江湖引起滔天巨浪。如今,龙先生竟然直言镇江隐藏这江湖最大的秘密,那该是何等的惊世骇俗。
“还请先生不吝赐教。”靖天侯向龙先生拱了拱手。
“三百年前,一股神秘的势力异军突起,到现在发展成三大派、七大世家,还有北方草原上的天妖教,西方昆仑雪域的青鸾宫、南方十万大山中的拜月教。三百年前的世界没有江湖和武林,那时有的不过是有一些学过粗浅刀法、剑法,用来拦路抢劫罢了。可今天的江湖侠客个个身怀绝技、威风八面,与他们的前辈相比不可同日而语。侯爷可知是何缘由?”
“故老相传,三百年前弥勒作乱,众神诸佛下界合力平叛。众多仙法修真妙诀流传人世。经过历代江湖前辈能人呕心沥血消化改进,才有了江湖上各门各派的心法绝学,江湖至此才成为千万人梦寐以求的未来。”
“不错,这传说江湖上人尽皆知。甚至不少乡野小儿也能说得绘声绘色。除此之外,侯爷可还知道一二?”
靖天侯皱了皱眉头,默默地摇了摇头。
“侯爷修为精深,对武道修行必有真知灼见。侯爷觉得这武道修行一途要害在何处?”
龙先生还没解释江湖传说背后的隐秘,却问起了武道修行的要诀。靖天侯虽然不明白这和三百年前的传奇有何关联,还是认真地回答了龙先生的问题。
“本侯以为内力修为是武学根基所在。无论哪门哪派的功法招式都必须以内力作基础。内力深厚者摘叶飞花皆可伤人,寻常招式亦可化腐朽为神奇;内力不济者,纵然招式精妙无比也不过是绣花枕头,难得其中奥义。”
龙先生抚掌而笑道:“侯爷不愧是修行奇才。短短几句就道出了武道修行的真谛。那在下敢问侯爷,内力修为又从何而来?”
“各门各派内功心法众多,可原理似乎都是吸收吐纳天地之气化为己用。”
“中!那侯爷可知道这天地之气又是从何而来?”
“天地之气从何而来?这……”靖天侯对龙先生的问题有些不明所以。
龙先生呵呵一笑,说道:“侯爷想必是觉得在下的问题问得怪吧。这天地之气按说自盘古开天辟地就该存于人世之间,何来什么出处?”
“还请龙先生赐教。”靖天侯听了龙先生的话,知道其中必然还有隐情。
“各门各派内功心法确实如侯爷所说是吸取天地之气培元固本化为己用。只是这碧落宫修习重天人合一,天妖教修习重疯魔成佛,青鸾殿修习重万物有灵,这其中侯爷可能联想起什么?”
靖天侯隐隐觉得有个庞大的关系深藏其中,却一时找不到头绪。
“侯爷再想想,当年弥勒作乱起因为何?”龙先生给了个提示。
“相传弥勒意外得到开天斧,想要劈开六道轮回让大千世界万物共生共长,龙先生的意思是说这天地之气是从其他世界流入人间?”
经龙先生一点拨,靖天侯立刻发现了其中关联。大多武林门派以天人合一为宗旨,以碧落宫最负盛名。这些门派修行之人吸取的真气是天道真气,而北方天妖教武功以诡异神秘著称,吸取的乃是阿修罗道真气,至于青鸾殿中人模仿万种生灵形态创立了独具一格的武学体系,则是以畜生道真气为基础,学得与生灵沟通的本事并加以改进。因不同门派内功心法吸取的真气不同,修习的宗旨和法门也千差万别。天下武学能够兴起的原因竟然是源自六道轮回的混乱,这确实算的上是江湖最大的秘密。
“侯爷聪明过人,这仅剩的六道混乱之地就在镇江。”
“仅剩?”龙先生的话中有话,不过没能瞒过靖天侯。
“侯爷明察。世上原本还有一处六道裂痕,不过已经被人堵住了。”
“哦,在哪?”听闻世上竟然还有人能以人力封堵六道轮回,靖天侯不禁悚然。
“狼居胥山。”
“难,难道说一百五十年前的战神霍青桐横扫漠北就是为了此事?”
龙先生点了点头。
第十六章 六道轮回(五)
一百五十年前,一颗光芒万丈的将星划过天际。自十七岁领兵出征起,霍青桐率军在大漠与匈奴人展开殊死较量,一度捣毁匈奴王庭,威震祁连山。最后一战中,霍青桐打败匈奴骑兵,封狼居胥山而归。这是中原王朝第一次取得对北方政权的决定性军事胜利,皇帝封其为冠军侯,取勇冠三军之意。民间百姓将他的经历变成了戏曲、评书,毫不吝啬地将战神的名号送给年轻的将军。
可惜天妒英才,霍青桐封狼居胥后得了怪病,太医们一个个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一代将星陨落。霍青桐去世后,皇帝调遣边境铁甲军,从都城长安一路列队为他送行。后世为了纪念他的功绩,将封狼居胥作为军人最高荣誉的代名词。
霍青桐被称为战胜,不仅仅因为他卓绝的战术素养和指挥才能,也因为他一身天下无敌的武道修为。人们传说霍青桐已经达到了金刚不坏、寒暑不侵的境界,这样的人原本绝不应该英年早逝,他的死因也因此一直令人难以信服。
“霍青桐的武道修为可能已经超出了我们所认为的极限。在下也不知道他究竟如何凭借一己之力修复六道裂痕的,但战神殒命确实与此相关。”
“龙先生又为何如此笃定地说另一处裂隙就在镇江呢?”
龙先生淡淡一笑,看的出靖天侯对他的说法仍是半信半疑,答道:“侯爷想想,三大派之一的黄泉府为何设在镇江?黄泉府是地藏菩萨的嫡传一脉,按说地藏菩萨的道场在峨眉山,又为何留这一支在此?”
“当年传说地藏菩萨发大宏愿入红莲渊薮修复六道轮回,龙先生的意思红莲渊薮就在镇江?”
“不错。”
“可菩萨入地狱三百年了,难道事到如今六道轮回依旧未能完全修复?”
“哈哈哈。”龙先生放声大笑,“地藏菩萨虽然有这个本事,但不愿干这亏本的买卖。”
“什么?”
传说中地藏菩萨虽然早已具备佛陀之力,但自愿身处地狱之下,以大愿力渡万千恶鬼,曾称“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因此受万人敬仰膜拜。靖天侯虽然知道人世间最多的便是假道学、伪君子,可对龙先生如此评价地藏菩萨还是难以接受。
“不怪侯爷不信。地藏的形象三百年来被捧上了天,眼看都要压佛祖一头了。不过,六道轮回是大千世界根基,即便是仙佛也无法轻松修复。”
“愿闻其详。”
“六道崩坏若想彻底复原,唯一的办法就是以佛陀之力散尽修为,历经七七四十九天炼狱煎熬,方得功行圆满。地藏菩萨佛陀之力倒是有,可也舍不得抛弃几世修得的正果来管人间之事。当年弥勒那事他背了黑锅,把六道修补了七七八八已经算是下了血本。能够不让那些妖魅、恶鬼来人间作恶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地藏菩萨背黑锅?”纵然是靖天侯,听了这话也觉得三观尽毁。
“这事就算是我也只听闻一二,不知底细。”
“可是六道混乱之事,众神诸佛难道不知嘛?”
“哼。”龙先生冷笑一生,“他们都是大神通,这么大的事情岂会不知?”
“为何作壁上观?”
“以六道真气为基础修行,就算修炼到极致,也修不成阿罗汉果。对他们而言,咱们这些人无论是凡人还是所谓的武道高手都如蝼蚁一般不值一提。仙界佛界和咱们人间都一样,谁会为了蝼蚁的事情上心呢。”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靖天侯沉默良久。
“天上亦不过人间。”龙先生补充道。
“且不管这天上仙佛的事了。但是这六道不修复,镇江段大通渠就无法正常施工,一旦要改到绕行,要想在皇上规定的期限内完工无论如何是办不到。”靖天侯长叹一声,“难啊!”
烛光闪动了一下,龙先生的身影从黑暗中慢慢显现。“侯爷深得皇上信任,这大通渠开凿本就是难于登天的大事,多拖延些日子想必皇上也会理解。”
“龙先生有所不知。开凿大通渠乃是皇上登基以来最大的手笔,不但一定要做成,而且务必要快。别人看我靖天侯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不知大胤的天下只有一个主宰、一个权威、一个天子!其他人都只能是臣子,至于你是万人之下还是万人之上都没有太大区别。我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啊。”靖天侯忍不住吐起了苦水。
“侯爷为皇上分忧,衷心可鉴。这次在下恐怕不能帮助侯爷分忧,不过在下也有所补偿。既然说起了三百年前的旧事,在下就不妨再多告诉侯爷一个消息。”
靖天侯知道龙先生接下来的话恐怕不亚于六道轮回的秘密,屏气凝神地听着每一个字。
“弥勒在人世还留下一样东西,得到了他侯爷不但无需计较皇上可能的责罚,甚至侯爷想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前半句抹掉也不无可能。”
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前半句抹掉,那就是自己来做天下第一人,这可是造反的同义词!
靖天侯冷冷地盯着龙先生,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先生说这话可要小心啊!”
“侯爷太过谨慎了,且听在下说完。当年弥勒坐化,留下舍利一枚。弥勒乃是未来佛,舍利中蕴含佛陀之力,若是有人能够吸收其中之力,也就拥有了弥勒之力,那时候的侯爷难道没有资格更进一步吗?”
“竟有此事!”
一旦吸收弥勒舍利中的力量,那无疑就是这个天下无敌的存在,就算是整个江湖甚至整个大胤军队的力量也不过是草芥而已。拥有这种力量的人,当然可以为所欲为,取代天子实在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只是这茫茫大地,要找到一枚舍利,又何异于大海捞针。”弥勒舍利固然诱人,可这样的神物定然难觅踪影,否则数百年间必定早已被人发现。
“要是在下知道这弥勒舍利的下落呢?”
“先生竟然知道?”龙先生今天实在送出了有太多爆炸性信息,让靖天侯也有点吸收困难。
“在下既然说了要帮侯爷更进一步,不会光凭这虚无缥缈的消息。”龙先生舒了口气,“弥勒舍利就在敦煌红尘庵飞天塔下。”
“先生既然知道弥勒舍利所在,为何不自行去取,难道龙先生对这无上的力量无动于衷?”靖天侯走近一步,凝视着龙先生。
“侯爷,在下当年来找侯爷的时候已经说的明白。这样的力量不属于凡无俗子,只有侯爷这样的雄才武略之人才配的上经天纬地之力。在下对自己还是自知之明的。”龙先生的身影又缓缓地消失在黑暗中,仿佛是要避开靖天侯那灼热的眼光。
龙先生明明知道弥勒舍利的下落却又不据为己有,所谓有德者居之这样的话,靖天侯是不会相信的。但这些年来他一直依赖这个神秘人的智慧和知识,此刻也不便逼问太紧。
“先生好意,本侯心领了。今天已晚,先生还请好生歇息。”靖天侯离开暗示,在重磅消息的接连轰炸下,一个人最容易冲动行事。靖天侯的过人之处就在于他了解人性的弱点,事情越是重大决策起来就越是平心静气。
“还是先去红尘庵看看吧。”靖天侯静立良久,开始规划敦煌之行。
也许是宿命的安排。第二天早朝后,皇上又把靖天侯单独留下,交给了他一个与迁都洛阳、开凿大通渠同样繁重而艰巨的任务。大胤皇上要重新恢复乃至拓展五百年前的古丝绸之路,而且马上就要着手落实。敦煌的崛起很大程度上也是基于古丝绸之路的繁华,如今要重现丝路盛景,免不了要亲自跑一趟这座千古名城。
第十七章 红尘难断(一)
陆为霜不知道,那个氤氲的清晨,那个宽袍大袖的男人还有那一式名动天下的水击三千在她以后的岁月里会如此的刻骨铭心、挥之不去。
那天刚过了五更天,东方才微微发白。陆为霜揉了揉略带惺忪的睡眼,准备开始打扫昨晚掉落的红叶。她看到自己的师傅,红尘庵庵主随心师太正站在青丝殿门外眺望着远方。在印象中,自己的师傅平日总是有一抹微笑挂在嘴边,可今天却不见了。相反,师傅的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的忧愁。
一声清凉悠扬的钟声从山脚传来,那是有信徒开始拜山的信号。陆为霜有些奇怪,今天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况且天还没亮,似乎不应该有信众到来。她看着师傅翘首的样子,似乎正在等待这个人的到来。红尘庵曾经迎来送往无数善男信女、奇人异士,什么样的人值得师傅如此重视?
陆为霜正想要上前问问师傅,但她马上停下了脚步,和随心师太一道向山脚张望,因为她已经感受到了从山脚传来的强烈气息。红尘庵虽然尽皆为女流之辈,可庵中绝学却不容小觑,称得上是帝国西陲最重要的武林门派。陆为霜在红尘庵见过不少江湖上的高手,但如此强烈而不加掩饰的气息还是第一次遇上,来人似乎有意昭告红尘庵内的所有人,一位绝世高手已然驾临。
山脚到青丝殿有台阶三千三百三十三级,许多香客来进香,到了大殿往往气力不支,不是心怀虔诚的人不会有此毅力。陆为霜还在暗自猜测来人是谁,这股气息就已经涌到了跟前。
她看到远处的人身着一习绣着红色龙纹的黑袍,双臂张开,就像是传说中的大鹏鸟。黑袍人轻轻一跃,就飞上了数十级台阶,在将要落下之时,双袖一挥,似乎重重地击打在空气当中,整个人竟然顺势向上直冲,缓缓地落在了她的面前。
“随心师太别来无恙。”来人拱手行了个礼。
“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陆为霜听见师傅称眼前人为侯爷,脑海里立刻闪现出“靖天侯”三个字。虽然她很少下山,却也对靖天侯的名字如雷贯耳。这是当今朝廷最为炙手可热的权贵,也是江湖上屈指可数的高手。
“刚刚那神奇的轻功就是传说中的水击三千吗?”陆为霜心里想着,“世上竞真有这般神奇霸道的身法!”
“师太客气了,你我一别五年未见。按说早该来看望师太,只是俗世繁忙,一直难以脱身,该请罪的是我才对。”靖天侯淡淡一笑,两人竟然是老熟人了。
“贫尼要向侯爷道喜了。”
“哦,不知何喜之有?”
“方才侯爷举手投足间隐隐调动天地之气,大袖一挥之下升腾十丈之遥。贫尼若是没有老眼昏花,侯爷已然超越水击三千的极限。恭喜侯爷修得扶摇直上之境,成两百年来第一人。”随心师太说完,脸上的笑容也收敛起来,对这个绝世高手她不得不多一些小心。
“我这点雕虫小技,可还能入得师太法眼。”靖天侯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但也默认了自己身法突破的事实。
“侯爷远来,就请到贫尼那里小坐,尝一尝西域来的奶茶。”不管靖天侯来意如何,毕竟远来是客,随心师太还是要一尽地主之谊。
“师太客气了,本侯还有公务缠身,不能久留。途径此地,一时来看望师太,一叙故人之情,二则是想游览一下四方塔。这四方塔本侯仰慕已久,一直无缘一见,今日一定不能再留遗憾了。”
听到靖天侯提到四方塔,随心师太眼皮跳了一下,直觉告诉她最不希望发生的事终归是要来了。
“四方塔也不过是普通佛塔,侯爷千里迢迢而来不会就是这么个单纯的目的吧?”
“听说四方塔地宫有当年弘远大师手书的《楞严经》,本侯也想地宫一睹为快。”
“哎。”听到靖天侯想要进入地宫,随心师太彻底坐实了心中的担忧,她长叹一口气,“侯爷此来,真的是为了那件东西吗?”
陆为霜感觉周边的空气似乎变得有些凝滞了。她不知道这红尘庵里面藏了什么贵重的东西,值得两人大动干戈。
“师太既然知道了,那还是请行个方便。”既然话也挑明,靖天侯也不再遮遮掩掩。
“侯爷如今权倾朝野,要那件东西又有何用。请听贫尼一言,此物非凡人之力所能掌控,侯爷小心引火烧身。”
四方塔下没有什么弘远大师手书的《楞严经》,只有弥勒舍利安放其中。守护舍利是历代红尘庵庵主的最大秘密,也是她们的最大使命。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师太请勿多虑。”靖天侯对舍利志在必得,无论是什么样的劝告都无济于事。
“既然如此,侯爷请赐教吧。”随心师太明白多说无益,准备以死相拼。
“师太何必如此,本侯实在不愿与老友反目。”靖天侯嘴上谦卑,可加速流转的真气却透露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侯爷的逍遥游身法固然是天下绝学,贫尼红尘指近来也略有精进,侯爷今日只身前来,也请指教一二吧。”
第十七章 红尘难断(二)
红尘庵绝学红尘指以内力聚气成形,伤人与无形之间。与江湖上一阳指等指法相比,红尘指更有高明之处。红尘指暗含佛法要义,能够降低对方的杀气,削弱对方的战斗意志,缠斗越久,取胜的把握也就越大。
陆为霜看着红叶在师傅的真气下纷纷飘落,而靖天侯就像穿梭于林间的黑鹰,依然游刃有余。陆为霜忍不住在心里为随心师太捏了把汗,随心师太全力施为之下,靖天侯应对起来也颇为轻松。一旦随心师太锐气下挫,靖天侯着手反击,到时候只怕是大事不妙。
靖天侯心里也有怀疑,随心师太的进攻看似眼花缭乱,但并不足以致命。靖天侯觉得随心师太的修为应当不止于此,或许是出家人慈悲为怀不愿痛下杀手,又或许这是她故意示弱,引诱自己贸然出手。
衣袂翩翩的靖天侯再次躲开了随心师太的一轮狂风骤雨办的进攻后,形势似乎出现了逆转。随心师太连续进攻后内力有所不济,动作也缓了下来。靖天侯虽然还未反击,但胜负似乎已有定局。
虽然一度怀疑随心师太保留实力,靖天侯也不愿夜长梦多,他居高临下一记劈空掌,开启了试探性的进攻。随心师太右手轻轻一捻,像是在拨动一支无形的琴弦。
“咦?”靖天侯看到随心师太的拨弦动作,突然想到了什么,发出了一声轻轻的惊呼。
随心师太刚才看似随意的一拨,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反应,空气中一股股无形剑气汇聚一起,像涓涓细流汇成大河,直扑向靖天侯。靖天侯人在半空中难以闪避,只好收回原本挥出的劈空掌,双掌胸前交叉,像一扇大门紧紧护住要害。
“轰!”随心师太的无形剑气撞在靖天侯双掌上,被一片金黄的佛光挡住了去路,好像汹涌的波涛遇到了大坝,再也不能越雷池一步。
“大须弥掌?”随心师太有些无助地问道。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师太练成尘网境界不易,还望看在过去的交情上,高抬贵手。”
“我自知不是侯爷对手,但使命所在,唯有放手一搏。”
原来随心师太刚才的只是佯攻,目的是在十丈之内以真气织就一张无形大网。借助这张无形之网,随心师太每次进攻的威力都能得到数倍乃至数十倍的放大。
随心师太左右开弓,无形剑气逼得靖天侯不得不节节攀升来一避锋芒。随心师太见靖天侯退避,右手继续进攻,左手上拖,带着自己织就的无形之网,紧紧地跟着靖天侯。她想要一鼓作气,不断收紧真气网,束缚靖天侯。
靖天侯已经被随心师太控制在一个不到两丈的空间中,眼看就要束手就擒。就在危急关头,他右掌金光四溢,以掌为刀,切断了自己左上方的一支真气丝弦。靖天侯身形一转,又切断了右下的一支真气丝弦。随心师太的丝弦虽然有上百支之多,但起到基础支撑的不过十六支。靖天侯已经看清了真气网的奥妙所在,一下手就出指要害。
随心师太见势不妙,不顾一起地收紧了真气网,就算两败俱伤,她也一定要靖天侯付出代价。
陆为霜紧要着双唇,目不转睛地看着空中对决的两人,她明白最后的决胜时刻已经到来。但她还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就看到师傅坠落的身体。没有任何石破天惊的征兆,师傅就这样败了。
一番打斗的声音把原本还在睡梦中的姑娘们惊醒了。等她们出来,看到的是自己的师傅瘫坐在小师妹的怀中,嘴角还挂着没有擦干净的血痕,显然是受伤极重。
“布阵!”大师姐陆云一声令下,十二名红尘庵弟子纷纷拔出佩剑,将靖天侯围在当中。
靖天侯冷笑一声,左手微微握拳正是大须弥章起手式“十方世界”,右手掌心舒展却是大须弥掌的另一招绝学“苦海无涯”。
“变阵!东边结娑婆阵,西边结芥子阵。”陆云在师姐们中武功虽然不是最高,但经验最为丰富。她一看靖天侯的起手式,立刻指挥师姐们结阵应对。就在两边剑阵刚刚结成之际,靖天侯突然中途变招,左手改成了“苦海无涯”,右手变成了“十方世界”。
娑婆阵和芥子阵本是专门抵挡十方世界和苦海无涯的。但孰料靖天侯竟然能够中途变招,猝不及防下,剑阵被掌力冲击的七零八落,有几个修为较弱的弟子更是被扫落在一旁。
“住手!”随心师太发话阻止站起来还要抵抗的弟子们。
“侯爷。”随心师太疲惫地看了一眼靖天侯,“侯爷若是执意要那件东西,贫尼无力阻拦。只是希望侯爷好自为之。”
第十七章 红尘难断(三)
午夜,哭成一片的女弟子们站在随心师太的病床前。床头的那缕烛光燃了一大半,摇摇欲坠地好像被抽走了生气。
从窗户外面漏进来一丝风,吹灭了房中的残灯也带走了随心师太留在人世的最后一点气息。
敦煌城里的人也许不知道这一天发生的一切,但都预感这红尘庵出了什么大事。曾经闪耀全程的四方塔变得黯淡无光,取而代之的是整夜不绝的抽泣声。
第二天清晨,红尘庵的弟子们显然还没有从师父圆寂的悲痛中解脱。三三两两、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没有人注意到她们的小师妹早已不知去向。
陆为霜五岁时得了重病,她的父母四方求医依然没有好转。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得知红尘庵庵主随心师太医术精湛,特别擅长疑难杂症,于是特意赶来请求医治。
随心师太收下了这个重病的女孩,每天悉心照料。整整八年的努力,终于以自身真气改造了陆为霜奇经八脉,使他脱胎换骨。不仅摆脱了疾病的困扰,也为日后的修行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陆为霜内心深处,对随心师太的感情比自己的父母更深厚。眼看着她在自己眼前陨落,陆为霜痛下决心,定要靖天侯血债血偿。她也自知自己的武功恐怕一辈子也赢不了靖天侯,左思右想下,决定混入靖天侯身边,趁他不备、伺机报仇。
陆为霜收拾了行李,带上些银子就独自一人踏上了东去洛阳的路。赶路的间隙,她都会从包裹里取出一本书,找个没人的地方认真研读。就这样,陆为霜一点一点地来到了大胤都城。
靖天侯府是洛阳城内仅次于皇宫的地标建筑,陆为霜向路人一打听就顺利找到了地方。但是,面对眼前紧闭的两扇朱漆大门和两侧威风凛凛的一对铜狮,虽然不过一步之遥,对陆为霜来说也是寸步难行。
“名帖,名帖!机会难得的名帖,只有三十封,错过等一年啊!”
陆为霜看到许多人都循着声音争先恐后地围了上去,她也忍不住上前一探究竟。
“这位大哥,名帖是作什么的啊?”看着围观者两眼放光的样子,陆为霜向身边一个男子打听起来。
“小姑娘,你就有所不知了,这名帖可是个好东西。普通人家想要找这些达官贵人办事,这第一关大门你就进不去。但你要是有了名帖,自然会有人给你开门,进去以后就看你自己的啦。”
“这些名帖有什么区别吗?”
“那当然不一样了。你要办的事越大,见的人越尊贵,这名帖的分量也就不一样。你要是想见当朝宰相,靠一个五品官的名帖当然是不够分量的啦。只要出的起价钱,总有够分量的名帖。不过,话说回来,这里的名帖都是普通的。真出的起大价钱的人,也不会来买什么名帖。”
不一会,三十封名帖就被挑的七七八八了,陆为霜也总算挤到了中间,问道:“敢问有能进靖天侯府的名帖吗?”
旁人听到陆为霜的话都哈哈大笑,卖名帖的人也忍俊不禁,说道:“小姑娘,靖天侯府可不是随便进的,我这里卖不了这样的名帖。”
“哦。”陆为霜失望地转身离开。
“你想见到靖天侯?”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男子,头戴玉簪,腰系玉佩,长得珠圆玉润、相貌堂堂。
“是的。”陆为霜答道。
“这可不容易啊,你也知道靖天侯那是什么身份,寻常人是万万难见一面的。”
陆为霜自然知道靖天侯在朝中的地位,看着眼前这个人的表情,听他话里的口气,似乎能有什么法子。
“想来就是要花些钱财吧。”陆为霜心里暗自想着。
“但我恰好有那么一个办法。”来人说道这里就停了下来,看着陆为霜。
陆为霜知道是时候谈条件了,问道:“你想要多少银子?”
“姑娘能出得起多少银子?”年轻男子心思老道,牢牢掌握着主动权。
陆为霜终究不懂这砍价的门路,纯纯地掏出了十两银子,一下子泄露了自己的底牌。
“若是换做别人,这个银子是肯定不够的。但看姑娘你长的如此冰雪聪明,我就当是做一次好人吧。你跟我去一个地方,到时候就能见到靖天侯。”
陆为霜跟着张放到了一家装饰富丽堂皇的大楼门前。还没来得及看看门上的招牌,就被带到了后门。
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四十多岁,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陆为霜一番,虽然是个女人也把陆为霜看到满脸通红。
“啧啧,是块能红的料子。”看完一圈后,中年女人脸上流露出财迷心窍的光泽。
陆为霜觉得有些奇怪,看向张放,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张放看陆为霜神情有异,赶紧解释道:“这里是洛阳城有名的茶馆,达官贵人们都是络绎不绝,靖天侯也是这儿的常客。”张放指了指中年女人,“这位是这里的老板娘,我跟她说好了,下次靖天侯来了,就由你出面接待,你不就能见着了嘛!”
陆为霜记得刚刚在前面时,确实有不少豪华车驾停留在附近,感觉张放说的确实像那么一回事。
“张放,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小人,捉影堂的名声就是被你这样的败类给坏了!”
“陆游,你算哪根葱,来管小爷的闲事!就你那两下拳脚,也想当大侠吗?”
陆游不屑地哼了哼:“捕风者从来靠智慧和汗水来获得尊重,武力并不重要。”
“还在嘴硬,小爷就在这里,你倒是让我长长眼,怎么用智慧把我这个小人赶走!”
陆游指了指陆为霜,说道:“这位姑娘身怀绝技,对付你那真是大材小用。我要是现在把事实抖出来,你觉得自己是什么下场。”
张放心虚地看了眼陆为霜,只见陆为霜两眼正盯着他,眼里露出让人不敢直视的锋芒。
“我还有个客户要见,你们先聊吧,下次再见。”张放脚下生风地跑出两条街。
第十七章 红尘难断(四)
“我是不是被骗了?”
“是。”
“这里也不是什么茶馆?”
“不是。”
“这是什么地方?”
“含情苑。”
“含情苑?”陆为霜不太明白。
“嗯……”陆游犹豫了一下,“你知道妓院吗?”
陆为霜两颊绯红,自己竟然险些被人骗到妓院,还觉得是帮自己。陆为霜恼羞成怒,既恼怒张放的无耻也恨自己如此轻浮愚蠢。
陆为霜身子一扭就要施展轻功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且慢。我能帮姑娘见到靖天侯。”
听到陆游的话,陆为霜停了下来,正要问话,又咽了回去。刚刚被骗的经历让她对陌生人产生了怀疑,她担心自己是不是刚离狼窝又去虎穴。
“我陆游的信誉在捕风者中是独一无二的。我只把一个信息告诉姑娘,至于你如何做我绝不会干涉。”
陆为霜觉得听几句话应该无害,问道:“什么信息?”
“信息是我劳动的成果,姑娘你想要信息就要尊重我的劳动。”
陆为霜低头沉吟一会,试探着问道:“要用钱买你的消息?”
陆游点了点头。
陆为霜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感觉前面又是一个大大的陷阱。
可是要接近靖天侯的意愿实在太多强烈,让她实在不愿错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你要多少银子?”
“一百两。”
陆为霜的银子刚刚已经被张放骗走了,此刻只有些碎银,实在是杯水车薪。她缓缓从荷包中掏出一块玉佩,说道:“我把这块玉佩给你,足够一百两了。”
陆游接过玉佩看了看,说道:“这是上好的于阗羊脂玉,加上这上乘的雕工,至少价值白银五百两。”陆游从怀里掏出张纸条飞快地写了几行字,交给陆为霜。
“我陆游的消息向来是概不赊账的,但我也从不占有便宜。姑娘现在只有这块玉佩,你可以凭这张字条今后来找我。给我一百两银子,这块玉佩我就原物奉还。”
“那你可以告诉我那个能够接近靖天侯的消息了吧。”陆为霜接过字条,觉得陆游应该是个将诚信的人。
“靖天侯府三天前贴出通告,要为新入门的谢家千金找十个服侍丫鬟。你只要能被选中,就能进入靖天侯府,自然就有了接近他的机会。”
陆为霜照着陆游的方法进了侯府,跟在一群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年轻姑娘后面,来到了一处偏厅。厅内正中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看样子就是今天的面试官。
陆为霜的序号排在最末的几位,轮到她的时候名额已经差不多满了。面试官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会点什么?”
“我,我会看病配药。”陆为霜有些不自信地小声回答。
“你还懂医术?”面试官顿时来了兴致。今天招进的丫鬟里,不缺会洗衣、做饭、针线活的,可会医术的小姑娘难得一见,是府里紧缺的人才。
“阿苏,你去把傅先生请过来。”面试官自己不懂医术,对陆为霜的能力还是有所怀疑,为了保险起见,她请来了府上的医官,来测一测陆为霜的虚实。
陆为霜的医术是随心师太亲自传授,除了皇室御医这个级别的医道高手之外,可以称得上是顶尖水平。侯府中的傅医官出了几个题目,陆为霜都给出了独到的见解,引得他连连称奇。有了这门绝活,陆为霜也顺利被留在了侯府中。
谢家小姐谢芳华被送入侯府之后,一直闷闷不乐,膳食少进,几个月下来已是人比黄花瘦。陆为霜懂医术,还会做药膳,便被分配到了谢芳华身边,作了她的贴身丫鬟,主要负责她的饮食料理。不过,心病还需心药治,谢芳华的病即便是扁鹊重生、华佗再世也是无计可施。陆为霜能做的,也不过是陪着她说说话、散散心,宽慰宽慰她的心情而已。看着这个终日愁眉不展的谢家小姐日渐消瘦,陆为霜对靖天侯的恨更添了几分。
“夫人,竹荪鸡汤喝了吧,可以补气养血。”
小火慢炖了一个时辰,陆为霜端上一盅汤水清亮、香气四溢的鸡汤。
谢芳华看了看,仍然没有这份胃口,感叹自己没有口福。她对陆为霜吩咐道:“你端去给侯爷吧,他现在估计还在案牍中忙碌呢,不要浪费在我这个成天无所事事的人身上了。”
“夫人,您还是喝点吧。”
“哎。”谢芳华幽幽地叹了口气,“你也别叫我夫人了,我进门这么久了,若是正经算起来还不是夫人呢。”
“夫人嫁进来自然就是夫人了,怎么还有正经算起来一说?”
谢芳华俏脸微微一红,低头说道:“你年纪还小,这些事还不懂。”
“啊!”
经谢芳华这么一说,陆为霜明白过来谢芳华的意思。虽然她不过十六,但随心师太并不是一个古板之人,对男女之事她也略有了解。
“你趁热快去吧,就说是我送的。”谢芳华催促道。
“夫人对靖,对侯爷还是很关心啊?”
谢芳华一再要她送鸡汤给靖天侯,陆为霜觉得她对靖天侯的态度好像并不像传闻中那样。
谢芳华苦笑一声道:“你在这府上应该也听到了风声吧。我也不瞒你,我对他并没有什么感情,更谈不上关心。只不过我嫁进来就是肩负着谢家的使命,总不能惹他不高兴。”
陆为霜对谢芳华的处境似懂非懂,她只能按照谢芳华的意思,把鸡汤送到了靖天侯的书房。
靖天侯的书房不大,只有一张方桌和一排书柜,两盏灯台上冒着长长的火苗。书房是靖天侯待的时间最长的房间,但布置却是侯府上下最朴素的一间。
“你是?”靖天侯看着陆为霜,感觉有些眼生。
“回侯爷,奴婢是谢夫人身旁的侍女。谢夫人担心侯爷劳累,让奴婢送碗鸡汤过来。”
“你放那儿吧,本侯忙完了便喝。”
“是。”陆为霜放下鸡汤便要退下。
“夫人身体怎么样了?”靖天侯突然问了一句。
“夫人近来胃口不太好,有些消瘦。”
“知道了,你退下吧。”
从那天起,每天晚上,谢芳华都让她把熬好的药膳送给靖天侯,陆为霜发现自己突然有了接近靖天侯的机会。不过,每次她见到靖天侯,他不是在会见京城和各地的官员,就是独自一人在书房伏案批阅。在陆为霜的心中,靖天侯的形象一直是骄奢淫逸、专横跋扈的,眼前这个靖天侯与她认定的大恶人总是有些不相称。
陆为霜跟着谢芳华已经有一个月了,靖天侯哪怕一个晚上也没有停留过。可是,这天晚上,靖天侯就这样不期而至。
“听说你胃口不好,本侯特别让人从金陵给你带了点盐水鸭,你尝尝吧。”
盐水鸭是金陵人最爱的点心,无论是达官贵人或是平民百姓,都对这口味道趋之若鹜。谢芳华睹物思人,难免又是几滴清泪。
“你慢慢吃吧,本侯还有事。”
“侯爷,侯爷不在妾身这过夜吗?”
谢芳华是江南出了名的美人,人送外号“三分明月”。这种巧夺天工的脸庞上,两弯似蹙非蹙的笼烟眉和眉稍下略带幽怨的眼神,让人不禁想起西施捧心的典故,更让人在欣赏之外多了份爱怜。
“大通渠修筑遇到些阻滞,本侯还要和工部李尚书他们一起研究,你先睡吧。”
靖天侯跨出大门后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谢芳华。
“侯爷决定不走了?”谢芳华脸颊一热,俏生生地问道。
“过几日本侯要去镇江视察大通渠工地,你也一起去吧,出去透透气或许有所帮助。”
第十八章 众生皆苦(一)
谢芳华伫立在江边,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她对大通渠热火朝天的施工现场视而不见、漠不关心,只是出神地望着浩荡东流的长江水。从镇江顺着长江向上游去便是自己的故乡金陵,看着从故乡流淌而来的江水,谢芳华的眼眶情不自禁地湿润了。
“你是想家了吧。”
谢芳华听到声音,赶紧用衣袖擦干了眼泪,回话道:“回侯爷,这里江风大,吹的人眼睛有些不适而已。”
“你不用瞒我,这点心思我若是不懂,那也太蠢了。”
来的正是刚刚视察完工地的靖天侯,他若是这点真假都不能分辨,怕是早已被人赶下了台。
“求侯爷宽恕。”谢芳华芳心一颤抖,便要跪下来谢罪。
靖天侯轻轻把她扶了起来,柔声道:“思乡之情是人之常情,又何罪之有呢。看得出来,你这些日子跟着我整日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原本就没什么肉,现在脸颊都塌了,难为你了。”
“能够跟着侯爷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哪里有什么苦处。”
“此处距离金陵不远,走水路不过半天的功夫,本侯这就派只船送你回去吧。你我没有缘分,希望你能找到个好的归宿。”
谢芳华有些害怕地看着靖天侯。她虽然每天日思夜想要回金陵去,可靖天侯刚刚的话分明是要把她休了。对她个人而言或许是种解脱,但她和靖天侯之间从来都是关乎到自己家族的利益。休妻就意味着靖天侯对自己的不满,甚至会因此遭来靖天侯对谢家再度下手。她当初为了谢家含恨嫁入侯门,她不希望自己的付出和牺牲像眼前的长江水一样付之东流。
“侯爷,贱妾服侍侯爷不周,望侯爷赎罪。今后贱妾一定会尽心尽力……”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既然让你回去你就安心回去,本侯对你对谢家都没什么成见,不会牵连你家族的。”靖天侯很快就明白了谢芳华的担忧之处,为她打消了最后的顾虑。
“多谢侯爷成全,小女子感激不尽。”
谢芳华含着泪盈盈施了个礼,但对自己的称呼却从贱妾变成了小女子,离去的决心在这种转变中显得如此坚定。
谢芳华没有乘坐靖天侯准备的龙舟,执意要了一艘小船逆流而上。靖天侯目送那一片孤帆在江水中渐行渐远,化作一道残影流连在碧空中。
“走了好,走了好……”靖天侯重复着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呢喃。
第十八章 众生皆苦(二)
谢芳华走后,靖天侯仿佛卸下了沉重负担。他突然觉得自己像干完农活的农妇,在放心农具之后反而变得困倦起来。靖天侯终于忙于公务,向来没有午休的习惯,可沉沉的睡意却一反常态地侵袭而来,促使他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准备小憩片刻。
“帆悬,救我!”
“影怜!”
有个可怜的人儿在空中坠落,靖天侯努力要去抓住那只苍白的玉手。但无论他多么不顾一起地催动轻功,那只手离他却越来越远,最后只留下一滩殷红的鲜血,染的浑身一片赤色。
“影怜!”
靖天侯从睡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头和后背已经湿了一大片。
靖天侯的身边总是众星拱月似地围绕着一群人,至于女人他看起来也从不缺少。身边的女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可他的梦境中只属于唯一的一个。这个女人如今已经没有机会陪伴在他左右,也成了靖天侯心底最大的伤疤。
他曾经拥有一位叫影怜的女人,这个女人如同她的名字一般让人一见倾心。那天,他随当今皇上一同出巡狩猎,途径雁门关时不曾想遭遇了狼族的突袭。当时的抚远大将军郑帆悬不顾一切地从十余名突厥高手中将皇帝救出,可心爱的女人却永远没有回来。
在那之后,大将军成了靖天侯,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却总是难以入眠,深怕在梦中遇见影怜。每天晚上,靖天侯书房的灯火总是三更才熄灭,只有竭力操劳于案牍之中,才能让他不去想念暂缓愧疚。
靖天侯有时也曾想,经历了那么长时间,这份情感总该慢慢淡去才是。可每当念及于此,自己就会梦见同一个场景。上天似乎有意惩罚于他,在风光无限的同时也失去了再次去爱的权利。
靖天侯拿了条毛巾,擦了擦身上的冷汗,换了上干净衣服,走到门外,一个人看着远处的风景。
江南的雨像细丝、像牛毛,淅淅沥沥、不慌不忙地淋着。雨点落到山野间不知名的粉花上,一朵朵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飘动,落到地上星星点点地点缀着青山。不远处,两只燕子在雨中盘旋嬉戏,发出啾啾的悦耳叫声。
谢芳华离开了,可靖天侯的身边不能没人照顾,这个担子正好就落到了一同出行的陆为霜身上。陆为霜正估摸着时辰,差不多该端些点心,顺便换了一壶热茶,而当她进屋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进错了房间。
“你我的相识或许就是一场残酷而美丽的错误,是上天捉弄世人的又一出把戏。年轻的时候我看不懂书上总说的那句话人生若只如初见,我总是固执地认为初见不过是开始,开始又怎么可能尽善尽美。但我现在知道自己错了,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在开始该有多好......”
靖天侯始终背对着陆为霜,一直没有察觉有人在旁听侧耳倾听他的自言自语。
“他也有所谓的心上人吗?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虽然仅有只言片语,但不难听出靖天侯的呢喃是为了一位女子。这位女子显然在靖天侯的心中镌刻下了自己的烙印,可如今她的身影却没有伴随其左右。
相比平日里的一言九鼎、雷厉风行,陆为霜现在看到的,是一个落寂甚至有些虚弱的的身影。
“啊!”
陆为霜不知不觉间走了神,手中的茶壶出现了倾斜,几滴滚烫的茶水不小心灼痛了细嫩各的肌肤,发出了一声惊呼。
“是你啊。”靖天侯转过身,对陆为霜的出现反应平淡,他还未从刚才的神游状态中恢复过来。
“奴婢给侯爷添些点心和茶水。”陆为霜担心自己偷听的行为可能遭到惩罚,有些局促地解释道。
“我不吃核桃仁,谢夫人没向你交代吗?”靖天侯瞥了一眼盘子里的点心,兴致索然地挥了挥手,示意陆为霜把带来的点心撤下去。
“奴婢大意了。”陆为霜俏脸一红,“侯爷让谢夫人回去,身边怕是少了照顾的人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贪婪好色,霸占了谢家小姐又始乱终弃。”
靖天侯刻意放低了声音,想要换上平时威严的面容,但那种出自内心深处的凄凉感依然无法完全掩饰。
“奴婢不敢。”
“人们都说一如侯门深似海。可他们不知道这深深的海吞没的是这门内所有的人啊。不光是那些自愿或不自愿进来的女人,就是对所谓的主子,又何尝有什么区别呢?”
靖天侯看了看那对在雨中双宿双飞的燕子,叹道:“我这样的人,其实是不该有女人的。我保护不了她啊!”
靖天侯的思绪又回到了刚刚的噩梦中,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侯爷怎么还要迎娶谢家小姐?”
话一出口,陆为霜就自己的轻率感到后悔,竟然如此鲁莽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好在靖天侯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陆为霜的话没有介意,他自言自语道:“外面都说我这个人好色,其实我也不愿意为难这些个名门之秀,只不过要让这些蠢蠢欲动的家族肉痛光靠钱是没用的,只有亲人才最有效果。至于那些女人们,要怪就只能怪她们生在富贵人家吧。”
靖天侯的话听起来有些推卸责任的意味,但陆为霜却听出了字里行间那些真实的苦涩感。她并不知道靖天侯所说的身不由己究竟指的是什么,但她可以确定的是,眼前这个男人并非外界想象的那样呼风唤雨,至少在某些时候,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侯爷要进些点心吗?奴婢这就去取。”陆为霜突然觉得自己应该退下了。
“不用了,本侯要出去一趟,你伺候更衣吧。”
第十八章 众生皆苦(三)
这一天似乎有些非同寻常,陆为霜等到很晚也没有见到靖天侯回来。
“他去哪儿,又与我何干呢?”
陆为霜很快掐灭了这没来由的担心,准备吹灭烛火宽衣入睡。突然,她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凭借听声辩位的基本功,她听出开门的地方正是靖天侯的书房。靖天侯的书房,没有得到他本人的许可,其他人是一律不得入内的,这个开门之人只可能是靖天侯本人。
“可是这人的脚步怎么会那么沉重啊?”陆为霜来不及多想,披上衣服过去查看。
书房内的人的确是靖天侯,他平静地坐在椅子上,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不过,陆为霜学医多年,一眼就看出了异样。靖天侯脸色惨白、气息急促,分明是气血流失的症状。
“下午还好好的,他这几个时辰究竟做了什么?”陆为霜一下子多了不少疑惑。
“你来的正好,把凌参将叫来见我。”靖天侯有些虚弱地说道。
“是。”陆为霜没有多问,匆忙找来了凌统。
“侯爷深夜召见末将,可是有紧急军务?”
“扶我一把。”靖天侯站起身子,有些虚弱地对凌统说。
“嗯?”
凌统楞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从十八岁起就跟着靖天侯,雁门之战时靖天侯擎天保驾的风采他至今历历在目。这些年来,南征北战也从来没有看他有一丝的疲倦。这样一个铁打的男人,竟然需要别人的搀扶。
凌统很快发现靖天侯的眼神里除了疲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赶紧上前把靖天侯搀扶到了内室。
“帮我把衣服鞋袜脱了。”
“是。”
“嘶。”陆为霜不小心挑下了靖天侯身上的一块溃肉,疼得他下意识地哼了一声,但他没有责备,对凌统接着说道,“为了这大通渠能早日开通,本侯这点伤又算的上什么呢?”
“侯爷的苦心将来大胤的百姓一定会明白的!”凌统抹了抹越积越多的泪水,声音颤抖地说道。
“本侯做事但求无愧于心,也不指望谁能理解。凌统,你通知下去,明日一早我们就回京。”
“侯爷,你这伤须得静养啊,怎能舟车劳顿?”
“大通渠的事情本侯要回京与人商议,耽误不得!”
这一晚靖天侯一夜无眠。身上痛入骨髓的伤口尚在其次,第二次探秘六道轮回的冲击才最让他难以平静。
自从知晓六道轮回的秘密后,靖天侯在排惑乱、定心神方面下了不少功夫。在进入地洞之后,尽管依旧气血翻涌,但还能保持一份清醒。不曾预料的是,他遇到了一个人。不,应该说遇到了一尊神。
靖天侯想要深入之时,前方的空间突然像是被一股沛然的大力扭曲了一样,波动出一道道涟漪。从涟漪的中间,那个扭曲的空间中缓缓走出一个和尚。
和尚头戴金色宝冠,手持五色禅杖,一席袈裟无风而动。那袈裟红的不可思议,散发出炙热的亮光,靖天侯觉得有一团跳动的火焰在眼前招展。
靖天侯定睛凝神,来者的袈裟竟然真的是由一团团火焰凝聚而成。只不过这丛火焰并非人间之火,而是来自地狱深处的炼狱真火。
靖天侯明白,他遇上了传说中的地藏菩萨。
第十九章 聚散无常(一)
“再往前就没有城镇了,我们晚上到哪里去吃饭?”
“杨施主,我们出家人都是化缘的。随便找个村户,给些一些粗茶淡饭便是了,没有那么多讲究。”
“什么化缘?那不就是要饭嘛!”
“杨施主若是想领悟我佛教诲,化缘也是一个很好的途径。通过化缘可以体察民情,了解众生疾苦,也更珍惜饭菜的来之不易。”
“要饭是不可能要饭的,这辈子我杨若荷都不可能向别人要饭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在此别过。杨施主你走你的阳关道,我师傅二人自往乡间小路而去。”
“你!”
杨若荷望着慧能渐行渐远的身影,还是放不下心中的执念,小跑着跟了上去,一边嘴里还喊着“等等我。”
或许这世上确实存在爱情的味道,否则无法解释杨若荷是怎样在茫茫人海中成功定位慧能师徒的踪迹,更无法解释以她的脚力是怎么赶上自己心上人的。不管如何,杨若荷从洛阳城就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慧能,就连净空也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杨若荷的存在。只不过,之前三人一路上走的都是繁华的官道,而从前两天开始慧能突然转向了小路。随着城市的影子渐行渐远,杨若荷正面临离开洛阳以来最大的危机。
天色一点点地暗了下来,幸好前面的山上出现了一个小村子。村子里大约十几户人家,家家烟囱正冒着炊烟。
三人走到村子里,慧能找了家房子较大的砖瓦房准备敲门化缘。可他随即转念一想,还是选择了一间更为破旧的茅草房。
“施主,我们师傅路过这里,不知能够舍上一些饭菜。”
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村妇,把慧能他们让进了屋子,转身取了些青菜豆腐,热情地招呼道:“乡下人家穷,只有这些,大师傅若是不嫌弃就吃点吧。”
“多谢施主了。”
这农家家境着实不够宽裕,慧能看到农妇把自家一多半的菜都给了自己,可也不过勉强够一个人果腹。
“你们没给我也要一点吗?”
杨若荷看着慧能钵里少得可怜的饭菜,自己的肚子在这个时候不争气地吵闹起来。
“杨施主,化缘须得身体力行才行。”慧能苦口婆心地解释道。
“师傅,这个豆腐好像有点馊了。”净空尝了口饭菜,立刻察觉出了不对劲。
“师傅也吃出来了。可是净空你看,刚才给我们饭菜的大妈,每天都只能以此充饥。你看过了洛阳都城的繁华,可也得知道还有许多百姓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慧能有些心疼地说道。
“师傅我明白了。”净空听话地继续吃饭。
“即便自己都吃不饱,大妈还是从自己口中省出了饭食给我们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这就是佛法要唤醒和弘扬的精神,这就是我们常说的真善美。”既然委屈净空已经是不可避免,慧能决定利用这个机会让净空更为直观地明白佛法的真谛。
“师傅,这几天咱们每天的伙食是越来越差了啊。刚从镇江出来的时候,咱们每天虽然没有山珍海味,但也都是在像样的馆子里吃饭的。可这段时间咱们一直是到人家里化缘,若是在城里还能有点好吃的,可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就只有像这样发馊的东西勉强充饥了。”
即便是那点豆腐青菜也经不住几口吃的,净空现在看起来脸上也没有之前那么白里透红,一股黄绿交加的菜色取而代之。
“咱们是不是没有钱了?”净空觉得师徒两人可能是遭遇了财务危机。
“净空啊,这段时间吃的确实不好,你受苦了。咱们不是没钱了,为师这么做也是有为师的苦衷。”慧能压低了声音,“这杨施主一天到晚跟着我们终究不是个办法。为师看她的样子,纵然不是大户人家出身,从小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只要跟着我们多吃点苦,她就会知难而退了。你再坚持一下,用不了几天杨施主就会回去了。”
“嗯。”
第十九章 聚散无常(二)
净空一面点头,一面吃完了最后一根菜叶,尽管他并不清楚师傅为什么如此执着地要劝杨若荷离开。在他看来,旅途中多一人陪伴总是一件好事。
看着慧能师徒两人风卷残云地解决了晚餐,杨若荷只觉得又累又渴又饿。内心的尊严有的时候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她还是鼓起了勇气,走向慧能刚刚放弃的砖瓦房。杨若荷心里觉得砖瓦房的主人一定更为富有,施舍起来也一定更为大方。既然要讨饭,那怎么也应该找个饭菜质量高的来讨。
“出去!”
杨若荷的计划遭到了沉重的打击,她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主人给轰了出来。
“大师,怎么这家人不愿意要饭,啊,是化缘给我?”
杨若荷一脸委屈地走到慧能身边。她刚刚做出了人生最艰难的决定,放下身段来化缘,却遭到了如此的对待,一种悲凉的感觉走遍全身。
“杨施主,化缘一向是出家人的专利。杨施主想要顺利化缘,怕是要牺牲一些东西?”慧能的目光缓慢而坚定地停留在了杨若荷身上。
“牺牲什么?”杨若荷紧张地拉紧了胸口的衣服。
“牺牲的是杨施主头上的三千青丝。”
慧能有些尴尬地转移了视线,他实在没料到杨若荷对他的话会有如此夸张的联想。
“你要我剃光头?”
杨若荷的声音简直要击碎人的耳膜,完全不像是一个饿着肚子的人。
“若是不如此,别人定然会觉得杨施主不是我佛门中人,自然也就不会给斋饭了。”
杨若荷的反应并不出乎慧能意料,他的语气越来越淡定,好像杨若荷离开的日子就在眼前。
化缘对于杨若荷来说已经是最大的让步,让她舍弃一头乌黑的秀发那是无论如何办不到的,就算是拿把刀架在她脖子上,恐怕也不能逼迫她就范。
“不,不,不!”杨若荷绝望地摇了摇头。
“如果杨施主不愿意,那就只能忍耐一下了。”
“师傅,好像尼姑不用剃光头吧。我们镇江尼姑庵里的尼姑就都留着头发呢?”净空凑到慧能耳边悄悄问道。
“这个么,不剃头的不是没有,但还是有不少剃头的。”慧能语焉不详。
“那为什么还要劝杨姐姐剃头呢?”净空不知好歹地追问道。
“师傅也是为了让她早点回家去啊。”慧能语重心长地说道。
“哦。”净空终于明白了慧能的用意,“师傅,我觉得你有的时候也是挺狡猾的啊。”
慧能笑而不语。
杨若荷最终没有能够鼓起勇气敲开第二户人家的大门,她知道今晚一定不会轻易地捱过。但她不知道的是,突然变得狡猾的慧能大师为她准备了更大的“惊喜”。
天已经完全黑了,杨若荷又困有饿,已经没有了继续向前的力气,但慧能却没有要找个人家借宿的打算。他领着净空,来到了半山腰的一间老庙前。
杨若荷看不出这老庙到底供奉的是佛家还是道家的神仙,因为庙里除了一个破旧的香台之外早已是一无长物。除了能够遮风挡雨之外,这座年久失修的老庙可谓是一无是处。
不过,慧能似乎对它青眼有加。这座老庙在他的眼里完全不是一副破败的模样,就算边上有座皇宫也不能阻挡他在此地过夜的决心。
杨若荷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在这种灰尘三尺厚的地方落脚对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来说实在是难以接受。不过她今天已经接受了许多难以接受的事实,相比自己找一户人家投宿,她还是觉得忍受这里的环境相对而言更好一些,至少还有慧能大师陪伴左右,谁知道那些村民见了她这个漂亮的大城市姑娘会有什么样的不良企图?
在这里,至少有一个好处安静,对于杨若荷来说,她的眼皮渐渐变得沉重,只希望尽快入睡好忘掉肚子里不时传来的烦人饿意。
“啊!”
杨若荷的尖叫让老庙的泥菩萨不停地颤动,房梁上的积灰也受到冲击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净空被吓得一蹦三尺高,睁大了眼睛四下张望。慧能也从睡梦中惊醒,确认再三后,也没有察觉到任何杀气。
“杨施主,你怎么了?”慧能关切地问道。
杨若荷紧张地缩在墙角,眼睛飘忽不定地瞄着不远处的破草席。她伸出一个手指,颤巍巍地向前指了指。
“那里,那里……”
“有什么?”慧能仍然没有发现异常。
“有一个大蟑螂!”
净空顺着杨若荷的手指极力望去,借助从窗户里透进的一点月光,看到在杨若荷睡觉的草席上面,一只蟑螂正旁若无人地顾盼生姿,时不时地摆脱几下两只长长的触须。
“这个头还算好吧。我以前看到过一只,有我的巴掌大,那才叫一个肥呢。山里的蟑螂想必平时伙食也不怎么样。”净空用手揉了揉还有些迷离的睡眼,躺下准备继续睡觉。
“这么大的蟑螂在你竟然还睡得着!”杨若荷气鼓鼓地看着一动不动的净空,转过头来眼巴巴地望着慧能,“你赶紧把它弄死!”
“阿弥陀佛。”慧能慢悠悠地念了声佛号,好像等待这个时机已经很久很久。
慧能不紧不慢地说道:“杨施主,这蟑螂虽然长相丑陋但也是万千生灵之一。我佛慈悲,出家人不可妄言杀生。杨施主也是一心求佛之人,想必也不愿意多早杀孽吧。”
“可,可我怎么睡?”
“随遇而安吧。”
慧能说完,也躺下继续睡觉,只不过他的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这老庙草席虽然说简陋,但只要睡着了就和高档客栈的床铺没有太多的区别。但如果一夜未眠,而且时刻警醒,那滋味一定是很难承受的。
杨若荷整个晚上都在担心小强的骚扰,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两个黑圆圈无情地装点了她的脸颊。
“师傅,你看杨施主这样子了还一直跟着我们,我看她是真心向佛。要不师傅你也收她作弟子好了,女人不是也能出家吗?”看到杨若何憔悴的样子净空有些不忍。
“净空,你年纪还小,有些事情一时还很难向你解释清楚。”
慧能咬咬牙,他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了,必须把逼走杨若荷的事业进行到底。
在通往江浙一带的小路上,人们有的时候可以看到一对别致的组合,一位年轻的和尚带着一位更年轻的小和尚,旁边跟着一个面相姣好却面黄肌瘦、灰头土脸的姑娘。
第十九章 聚散无常(三)
后世有一句响亮的口号,叫做“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但对于白鹭飞来说,这种时间与成功之间的密切关联看起来理解地还不够透彻。
在河西开发的号角吹响之际,他还是没有忘记先享受一番生活。长安是通往兰州路上的必经之地,又是之前的帝国的首都。虽然和以往相比,长安的繁华略有不足,但它仍然是这个帝国最为煊赫的城池之一,也仍然拥有这个帝国最为舒适和奢靡的生活方式。白鹭飞觉得要是不在长安先停留几天歇歇脚,恐怕会影响自己接下去干事创业的热情。
“就是这里了。”
白鹭飞听说这晓风酒楼的残月春酿造之法不同寻常,更有龟兹等地的美女弹奏乐舞助兴,在经历了半天的寻觅后终于发现了目标,毫不犹豫地上了楼上雅间。
白鹭飞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翻看菜谱的同时,有两个老朋友也恰好经过此地。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楼上有人在吟诗作赋。
杨若荷似乎颇懂词赋,她抬起头来,痴痴地看着楼上正在吟诗作赋的少年人。突然,她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把冲进了晓风楼。慧能生怕这个常有惊人之举的小姑娘做出什么危险的勾当,只好尾随其后跟了进去。
白鹭飞在雅间里,隐隐约约也听到了有人在宣泄情绪。他听完一首,觉得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忧愁与哀怨,绵长而又浓厚,像是江南梅雨时节的天气,无端地有一种化不开的愁绪。
“这人作词有两把刷子啊。”
白鹭飞正想着要去见上一见。这词赋之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吼叫。
“妈的穷鬼骗吃骗喝地也不看看什么地方,老子踹死你!”
还没出门,就听见有人在骂骂咧咧。白鹭飞见到一个虬髯大汉正把一个穿着青衣的文弱书生一脚踢飞。一位打扮端庄、容貌靓丽美女急匆匆从二楼下来,像是要阻止大汉。见到刚刚这一幕,脸色苍白。
旁边有人在悄悄议论,白鹭飞竖起了耳朵。
“听说这就是咱这里有名三变公子。”
“是啊,三变公子才气超凡,却不知道怎么落得这步田地。”
“哎,还不是没有银子,这里可不管你才名如何,没有银子都得滚蛋。”
白鹭飞也听过柳三变之名,读过几首他的词赋,确实有不凡之处。
“慢着。”白鹭飞向前一步,挡在了青衣书生前面。
“你是什么人?”
大汉见有人阻拦,恶狠狠的要对白鹭飞动手,但看到白鹭飞手指上凭空多出的一张银票,脸上的表情立刻灿烂了以来。
“您是什么人物,不要叫这等落魄家伙扰了兴致。”大汉点头哈腰地接过银票,“您里面请,美酒、美女保准给您伺候好了。”
“把他扶起来。”白鹭飞指了指躺在地上的书生,“爷有话要问。”
“得嘞。”大汉把书生背起来,跟着白鹭飞上了三楼。
“晚生柳永多谢相助。”青衣书生颤巍巍地站起来行了个礼。
“来杯酒疗疗伤。”白鹭飞倒了杯上好的残月春,递了过去,“看你样子应该是好这口的。”
柳永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脸上看去竟然多了一丝红润,两眼也重新泛起光泽。
“酒量不错啊!”白鹭飞自己也喝了一杯,“听说你文才不错,我想让你写篇东西,五百两。”
柳永又行了个礼,恭敬而又自带孤傲地回答道:“晚生再次谢过相助之恩,但晚生词赋从来兴之所至、挥洒天成,不为俗物。请恕再下无能为力。”
“哦呦!”白鹭飞撇了撇嘴,“你被打的时候我看到有位姑娘很是关心啊,看你躺地上都吓的说不出话来了,那是谁啊?”
柳永听了沉默不语。
“看着就知道身材好得狠,不知道包一晚上多少银子,不如就在这阁楼上尽兴一番!”白鹭飞又喝了一杯,自言自语道。
柳永的脸色苍白,嘴巴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你平时估计享受不到吧,要不在边上观摩,我不收你钱。”白鹭飞笑嘻嘻地对着柳永说。
柳永涨红了脸,两只眼睛瞪着白鹭飞。白鹭飞觉得柳永恨不得站起来抽自己两个耳光,可是却又不赶贸然上前,嘴巴都快咬出血了。
“小二,问个事儿。”白鹭飞招了招手。
“恩公莫要如此。”柳永急了,深怕白鹭飞这没正经的主真要在这阁楼上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怎么的,心痛了?那姑娘是你相好吧?”白鹭飞明知故问道。
柳永低头不语。
“我白公子今天可以不叫她上来,下次别个什么蓝公子、绿公子的可就不好说了。给你五百两,也差不多够赎身的了。怎么样,不要辜负了人家。”
“五百两?”柳永抬起头了,狠狠点了点头。
“五百两!”白鹭飞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
第十九章 聚散无常(四)
“柳永今日便听恩公之言。来人那,文房四宝伺候。”
龟奴上来一看,招呼他的竟然是刚刚被他痛打的柳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说你这穷酸小子。刚才没打死你,竟然还敢对大爷吆五喝六的,我看你真是寿星掉颈嫌命长了。”说完,这龟奴抬起手来作势就要打人。
“这是干嘛呀。”白鹭飞咳嗽了一声,“动不动打打杀杀的,不知道的以为你们晓风楼店大欺客。”
“哎哟!”龟奴这才看见一旁的白鹭飞,赶紧给了自己两个巴掌,“是您在这儿呢,小的瞎了狗眼,瞎了狗眼。”
“行啦,赶紧把笔墨取来,爷有用场。”白鹭飞瞅着这龟奴的嘴脸,觉得实在有些看不下去。
“得嘞,马上来,您稍候。”说完三步并作两步地下了楼。
龟奴很快取来了笔墨纸砚。这会他知道柳永有了白鹭飞这么个金主撑腰,态度一下子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三变公子,您这是要填新词那。”龟奴倒了点水开始磨墨,一边磨一边继续讨好柳永,“小的特意给你拿的上好的文房。你看这墨,燕京一得阁的好东西。你看这纸,徽州泾县何长寿亲手做的。一笔落成,那是深浅浓淡,纹理可见,墨韵清晰,层次分明。”
龟奴磨好了磨,拿起一旁的毛笔蘸了蘸,吆喝道:“您再看这笔,正宗的湖州王一品,用的是三个月大羔羊的嫩绒,加了东北的紫貂毛,写出的东西自带三分仙气儿。”
说完,把蘸好了磨的毛笔恭恭敬敬地递给柳永。
“行了,这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诶,小的不叨扰二位雅兴了。”龟奴热脸撞上了柳永的冷屁股,可他竟然也毫不介意,“请恩公出题。”柳永铺好宣纸,提笔直立。
此刻的柳永完全没有了刚才落魄书生的样子,变得自信、从容而优雅。好像他手里握住的不是毛笔而是令箭,将要指挥千军万马驰骋疆场。
“杭州去过吗?”白鹭飞问道。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小生对杭州风物也是倾慕已久,有幸在那里小住过些日子,至今难以忘怀。”
“去过那就好办了。就写杭州风物。我只有两个要求:第一点要让人觉得杭州是个风景秀丽、文化昌盛、富足幸福的地方,要让人举得住在杭州是人生最幸福的事。这第二点就是不仅要写西湖这样早已经为人称道的地方,还要突出杭州钱塘江的波澜壮阔。要让人觉得钱塘江和西湖一样是杭州最令人羡慕的天赐。”
白鹭飞上次因为一篇望海潮狠狠赚了一笔,准备火上浇油,想再借着文章把杭州城东变成另一块热土,顺便也解决了卫何求的请托。
“小生之前倒是恰好写过一首《望海潮》,描写的正是杭州美景,请恩公过目。”
“有这么巧吗?难道就是我用的那首?”白鹭飞心里咯噔一下。等到柳永挥毫完毕,白鹭飞上前一看: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一字不差,正是自己当年从别人那里买的词。
“这是你以前写的?”
“正是。当初也有人向小生买词,当时也手头也正困难,便以一百两的价格卖了出去。”柳永有些羞赧的笑了笑。
“一百两,爷花了五百两买的,中间商赚差价这是不得了啊。”白鹭飞感到心在滴血,对这种无良掮客深恶痛绝。
“那这旧词不能作数,还是写个新的吧,就写那种伤感、抒情的,小女生最喜欢的那种。”白鹭飞向柳永眨了眨眼睛,说道,“你懂的。”
柳永呆呆地望着窗外,一排大雁划过傍晚的天空,给夕阳的余晖中加入了一种别样的律动。当大雁消失在远方后,柳永提笔挥毫。
薄衾小枕凉天气,乍觉别离滋味。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也拟待、却回征辔;又争奈、已成行计。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白鹭飞喜出望外,这首情真意切的新词,或许不能助推他的事业发展,但拿来泡妞撩妹绰绰有余。白鹭飞素来喜欢从积极的方面看待问题,盼望着得了这首词也能像柳永一样征服少女芳心、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不知不觉心里乐开了花,爽快地从怀里掏出银票。
“来来来,拿好了。”白鹭飞把银票塞到柳永手里。
第十九章 聚散无常(五)
“砰”的一声,包厢的门被撞开了。白鹭飞心想这晓风楼还有如此不懂规矩的家伙,正待要发火。可是当他看清来人模样,嘴里的脏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这闯进来的正是杨若荷。
“我说杨姑娘,怎么每次见你都这么风风火火的!你那崇拜的大师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白鹭飞向外瞅了瞅,发现慧能和净空不出意料地也来了这里,只是停在门外没有进来。
“柳郎,我找的你好苦!”
杨若荷一进来就抓住了柳永的袖子,整个人都腻歪了上去。柳永和白鹭飞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等会,我说姑娘,这没多少日子啊,你就移情别恋了吗?我们慧能大师还在这儿呢。你这么往别的男儿这儿投怀送抱的,大师的心不得碎了。”白鹭飞还记得当初在洛阳时杨若荷缠着慧能的样子,这等剧烈转变他一定要问个明白。
杨若荷看了一眼躲在门外的慧能,决绝地说道:“他是出家人,我们注定是有缘无分!”
“当初在洛阳的时候人家就已经出家很久了,那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白鹭飞替慧能不平。
“你这人为何如此多管闲事。”杨若荷狠狠瞪了白鹭飞。“哇,这会我们的慧能大师就不吃香了。姑娘,你仔细看看嘛,我们大师这气度、这身材。你再看看那位,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配上一副弱不禁风的身板,你确定选择的是后者。”白鹭飞摊了摊手,表示无法理解。
“你懂什么,什么苦大仇深?那就忧郁,你懂吗?什么弱不禁风,那是‘为伊消得人憔悴’,他是因为我才这样的,你懂嘛!”
“姑娘,咱们要讲道理啊,你们第一天见面啊,怎么就是为你憔悴呢?”
“我和他的缘分是三生三世前就注定了的!我姓杨,他姓柳,这不是缘分又是什么!我一听他写的词就知道了,不会错的,我在梦里听过,一定不会错的!”杨若荷的声音激动地有些颤抖。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其他人不懂,我懂的!在他凭栏吟诵的一刻,我们就已经确认过眼神了,不会有错的!”
净空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师傅说这件事情很难向自己解释清楚,自己确实是太年轻,面对这一切还无法理解,甚至无法相信。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白鹭飞已经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看着柳永说道,“柳小哥,你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你在这晓风阁还有个相好。”
“什么相好?”杨若荷有些紧张地问道。
“我们的柳公子和这里的一位弄玉姑娘相识已经很久了,那是水乳交融、如胶似漆啊。”白鹭飞说完,静静地等待杨若荷的反应。
不过,白鹭飞没有等来想象中的撕心裂肺、歇斯底里。
“我不在乎的。像三变君这样的人物,又有哪个少女不芳心暗许。我不是一个自私的人,我们以后一定会像姐妹一样好好相处的。三变君,你放心吧。”杨若荷抓着柳永的手更紧了。
白鹭飞的嘴里好像被人放了个鸭蛋,关也关不上。半晌,白鹭飞才用力正了正自己的下巴,总算恢复了正常。
“杨姑娘,不是我多嘴啊。这小子穷得很,别说两个,就是一个他也养不起啊。”白鹭飞还不死心,他就不相信一个女人竟然可以如此不顾一切。
“男人的才华并不是单纯用金钱来衡量的。”杨若荷显然毫不在意。
“我的天啊,说的一套一套的,这都是哪儿学的啊!”白鹭飞被杨若荷说得无言以对。
“但你们以后的日子总要过下去吧。钱虽说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啊!”白鹭飞最后苦口婆心了一把。
“没关系。我家有钱,我让我爹拿钱出来给我当嫁妆,我们一辈子不愁吃喝的。”
“这有钱又痴情的主,怎么就没让我给碰上呢。”白鹭飞一想到自己这么一把年纪也没见哪家姑娘如此痴情心里默默流泪,转念想到自己刚买的那首词估计物超所值,又愉快起来。
白鹭飞转头冲着慧能喊道:“大师,你也不要躲了,人家都顾不上你了。”
慧能微笑着走进房间,合十道:“白施主别来无恙啊。”
白鹭飞拍了拍慧能的肩膀,笑道:“这年头念经的还是搞不过填词的啊。”
慧能也微笑着答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杨姑娘和柳公子郎子女貌,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今日有缘相逢,自当成就一段旷世姻缘。”
“这和尚说起谎话来比我还离谱。”白鹭飞心里想着,“你不就是巴不得把这么个拖油瓶送出去。”
白鹭飞之前来过两次长安,和慧能师徒相比也算是地主了。他陪着慧能和净空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里穿梭游荡,三天后才想兰州的任务,依依不舍地离开纸醉金迷的销金库,快马加鞭地赶往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