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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繁朵     春茂侯门txt下载     春茂侯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八章 卓绛娘

    卓昭节在病倒后的第四日上彻底恢复过来,她昏睡的两日里,该探望的几乎都来过了,连时未宁和淳于佩都送了东西,甚至时未宁还亲自来过,既然好了,少不得也要挨个的登门道谢。

    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家里的长辈同辈当然是先谢上,如今父女、母女之间到底不比之前那么亲热,卓昭节本能的不想去念慈堂,就打发阿杏过去和游氏说一声,游氏闻说后,叹了口气,道:“你叫七娘尽管去吧,礼从库里拿,若是吃不准该回什么,再来问我。”

    卓昭节听阿杏回来转述,提到了回礼,皱了皱眉,到底亲自去了游氏跟前,问清各房喜好与忌讳,将之前挑选的回礼挨个的查了,挑挑换换,这才定了下来,自是先到上房,与沈氏演了半晌的祖慈孙孝,这才脱身,过去大房。

    大房住的是卓家嫡长子惯住的院子,位置最好、地方最大,门口的朱漆门户再配上一对石狮足以直接充当外头的门户了。

    进门之后当先一堵汉白玉浮雕福如东海的照壁,一朵朵浪花翻滚到天边,隐约露出仙人灵山的景象,转过照壁是个宽阔的广场,两边都设了回廊,供雨雪天里来往便利,场上铺满了青砖,砖缝里此刻正生着遥看碧色森森、近看无有一株的青草,正中靠南的地方打着连地的石高几,几上放了一盆山水盆景,两尺来高的假山上生满薜荔青苔,还有许多不过手掌高的松树在上头,假山下、盆内却注了宽长各尺许的充当湖泊的水,这小小的湖边还捏了泥做的钓瓮,湖水里无风自纹,却还养了游鱼。

    广场四角不起眼处各有一口人高的大缸,缸内新荷悄然探头。

    卓昭节跟着大房的使女踏上回廊,走到一半,忽然听得头顶啾啾而鸣,她抬头一看,却见回廊上的横梁上搭着一个燕巢,那鸣声正从里头出来的,听得人心里没来由的一软。

    她脚步这么一慢,使女回头看见就笑了:“娘子不知,这窝燕子好几年前就来了,夫人心慈,怕惊扰了它们,这整条回廊修缮都是等秋冬它们走了才许动工,到了这条横梁附近,夫人每回都要亲自监督匠人,别把它们的巢穴碰坏了呢!”

    “大伯母性情宽厚,这窝燕子却是会挑地方。”卓昭节笑着道。

    使女抿嘴一笑:“娘子说的是。”

    过了几回月洞门,大房这边卓芳纯与周氏住的地方叫做“缅晖院”,所谓“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再加上四房那边的念慈堂,一听就是都是为了怀念梁氏的,足见卓芳纯与卓芳礼对敏平侯与沈氏的怨怼。

    卓昭节进去的时候周氏正领着卓绛娘、卓玉娘说话,看到她来都微笑着道:“你好了?”

    “今儿个起来觉得都好了,过来谢大伯母和两位姐姐呢。”卓昭节行过礼,也笑着道,“大伯母瞧着更精神了。”

    周氏的日子其实一直过得不好,虽然她是当家夫人,但卓芳纯元配嫡子的身份是很该被立为世子的,奈何他却没有嫡子,虽然这不全是敏平侯至今没有立世子的缘故,到底也是一个常被人感慨的理由,这一重的压力当然就是压在了周氏身上。

    而且大房的子嗣也实在太单薄了点,一嫡两庶三个女孩子倒是花儿朵儿一样长大了,统共两个庶子居然还夭折了一个,如今唯一活到现在的卓知义虽然是周氏辛苦带着的,却天性怯懦,还不如卓绛娘与卓玉娘活泼大方,成亲到现在竟然也无所出,大房的子嗣这个样子,不用沈氏那边挑拨,敏平侯心里想也是失望得很。

    所以周氏听了这话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她温婉的眉宇之间有着难以拂去的淡淡的倦色,笑着道:“谁看到你不精神?”又嗔她,“你既然才好,这么忙着跑过来回礼干什么?都是一家人,谁还要迫不及待的等你回礼吗?该好生将养一下才是。”

    卓昭节笑着道:“也只是寻常小恙,大伯母看我现在是不是和往常一样了?要不是都好全了,我才不敢出门,免得带了病气给旁人。”

    “这话说得咱们嫌你过来了一样。”卓绛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扇子也似轻轻扑了两下,她微笑着低头看着茶碗,柔声细语道,“母亲方才还在和我们念叨着七妹你呢!”

    卓玉娘则是瞪大眼睛望着卓昭节,神色很是不满。

    卓昭节奇道:“六姐怎么了?”

    “之前我和你说的话呢?”卓玉娘板着脸,问。

    卓昭节愣了一下,想了想才记起来,自己答应过卓玉娘,从阮家回来时给她带桃花糕但那天听说游煊惹了事,她哪里还能记起这些?而且事情都过去这么些天了,就算记得带了,没送过来,糕也早坏了,但这件事情是她亲口承诺的,卓玉娘为此还答应亲手给她打两个宫绦……

    她满面通红的赔礼:“六姐,对不住,我那日听大姑母说表弟那儿出了些事情,急着回来问母亲,倒是忘记了。”

    卓玉娘嘴一扁,委屈极了:“你明明答应的好好的!”

    卓昭节尴尬道:“是我不对。”

    “我在家里盼了好些天。”卓玉娘眼眶都快红了,那满满的失望简直要滴下来。

    卓昭节见这样子越发的狼狈,讷讷道:“我……嗯,我下次给你带好吗?”

    卓玉娘气得直接红了眼:“我告诉过你,桃花糕是时令糕点,只有春日里才能吃上几日,到了暮春就吃不上了,下次……你下次什么时候去大姑母那儿?”

    见卓昭节被她问得站不住脚,周氏轻责道:“你这孩子,自己贪嘴,倒是迁怒起妹妹来了!咱们家里的糕点还不够多的吗?你妹妹惦记着表弟,那是正经事情,你好意思怪她?”

    卓玉娘委屈道:“母亲,家里那些糕点都不如大姑母那里的桃花糕!”她红着眼眶哽咽道,“偏我能到阮家去的机会不多,每年去一次都勉强,也就能吃那么几回……上回还是祖母开口才有的机会呢!我本想着七娘时常过去的,她也答应好了,我拿宫绦和她换,结果她却……”

    卓昭节狼狈不堪,道:“我一会就过去求大姑母!今儿必然给六姐弄份来!”

    周氏忙道:“别理她,你才好,不要奔波劳累了!”

    卓玉娘却眼巴巴的看着她:“你坐马车去吧,通善坊和靖善坊也不很远……”

    “六娘!”周氏恼了。

    卓玉娘不敢再说话,却频频的给卓昭节使个眼色,可见她对阮家的桃花糕有多么喜欢。

    被卓玉娘左一个眼神右一个眼神催促得站立不住脚,卓昭节匆匆寒暄几句,就借口要去二房告辞她走之后,周氏皱眉说卓玉娘:“虽然你爱吃那糕点,可小娘子家的也要矜持些啊,这样子迫不及待的传了出去岂不是笑话?”

    卓玉娘目的达成,这会欢喜的很,笑着撒娇道:“母亲!七娘也不是外人,自家姐妹,能说什么?再说她本来就答应我了!”

    周氏叹了口气,道:“你也快定亲了,妇容妇德妇行妇功这些,都该拿起来才对,不要胡闹了。”

    卓玉娘这会什么都满口答应,周氏又说了几句,有人进来禀告事情,卓绛娘见状,就按了按头道:“母亲,我有些乏,今儿个怕不能陪你听事了。”

    周氏点了点头,关心道:“可要请大夫?”

    “却不必了。”卓绛娘笑了一下,“我回去躺躺罢,许是方才站在庭院里被晒多了。”

    “那六娘陪四娘回房吧。”周氏道。

    卓绛娘和卓玉娘的院子正好毗邻,卓玉娘陪着卓绛娘先回了卓绛娘住的院子,使女们忙不迭的铺了榻,卓玉娘又问了几句,拿手比了比她额上,道:“我看七娘是精神很好的,总不能当真被她过了病气吧?那也没有那么快……真是被晒的?若是不舒服还是请大夫来的好,虽然药汁子都是苦的,究竟身体重要。”

    她这么唧唧喳喳时卓绛娘却蹙着眉望着她,蓦然道:“你们都下去,我有话要和六娘说。”

    卓玉娘奇道:“什么事?”

    “说起来都姓卓,咱们两个还是姐姐,又是大房里的,可大姑母那边能去的次数那么少,你想吃些大姑母家的糕点都不容易,七娘却……”卓绛娘沉沉的看着她,道,“这也太不公平了!”

    卓玉娘脸色变了变,沉默片刻,道:“是不公平,可这又能怎么样呢?谁叫咱们不是嫡女?大姑母重嫡庶,听说之前大姐还在长安的时候也是三天两头到阮家去的,反正,她也只是姑母,咱们嫡母待咱们是很好的。”

    卓绛娘缓缓道:“咱们投胎没投好,可也不是没机会。”

    “嗯?”卓玉娘狐疑的看着她。

    卓绛娘凝视着帐子顶道:“嫁人对女子来说何尝不是又一次投胎?”

    这正是卓玉娘现在头疼的事情,她是典型的高不成低不就她现在十六岁,长安贵女一般都是十八.九岁出阁,但在及笄后就会正式定亲了,即使十五六岁没定亲,总也该有几个人选在心了。

    可周氏斟酌来斟酌去,委实没有挑到合宜的人。

    卓玉娘和卓绛娘虽然不同母,但同为庶出,同是周氏这个嫡母抚养长大,两个人的生母也都被卖掉了,是以感情一向好,在卓绛娘跟前,卓玉娘也不讳言,道:“门楣高些或是相当的人家嫡子嫌我庶出,咱们大房里也没有出色的兄弟帮衬,庶子,不是有出息的我看不上,有出息的,怕也卯足了劲儿要给自己挑个能做臂助的姻亲,门楣低些的……我也不很甘心。”

    卓绛娘淡淡的道:“以你的才貌,嫁低了确实可惜。”她声音忽然一低,“可眼下这个好的人选,为什么不抓紧了?”

    “谁?”卓玉娘一愣,道。

    “阮表弟。”卓绛娘看着她,声若冰玉相击,道,“他岂非是个极好的人选?而且祖母也赞成!”

第八十九章 婚事

    “四姐你说的是什么话?”卓玉娘怫然不悦,低喝道,“那是四房里给七娘看中的人!”

    卓绛娘冷笑着道:“告诉你吧,早在七娘回长安之前,阮郎君束发的时候,嫡母就为你试探过大姑母的口风了!”

    卓玉娘一愣,道:“什么?”

    “大姑母想都没想就回了,说她的养子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她自来看不惯庶出,哪怕咱们是嫡母一手抚养长大,大姑母也不喜欢。”卓绛娘沉声道,“从谁肚子里出来是咱们能挑选的吗?若是能够选,谁不愿意做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如纪阳长公主、义康公主这样的恣意自在?!难为咱们喜欢做婢生女不成!”

    卓玉娘脸色也很不好看,半晌才道:“我素知大姑母不是很喜欢我,就是场面上对咱们也是淡淡的,虽然没见过她对大姐,但看她对七娘实在是打心眼里喜欢的……可她是长辈,咱们能怎么样呢?”

    她以为卓绛娘是纯粹为了自己气不过,就安慰她道,“四姐也别难过了,你想即使大姑母疼咱们,这儿才是咱们的家呢,姑母又不是嫡母,嫡母疼咱们不就好了吗?”

    卓绛娘抿了抿嘴,道:“是啊,嫡母是疼咱们的,可嫡母多年来没个郎君……现在将来,又能帮上咱们什么呢?”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卓玉娘怔了片刻,叹口气道,“怎么说咱们也是侯府里金贵的娘子,比之寻常贩夫走卒之家的女孩子怎么都珍贵多了……何况嫡母肯尽力,咱们也该知足了,多少人家把庶女看得和贼一样呢……就说祈国公府之前的七娘,也算是才貌双全了,结果因为不是祈国公夫人亲生的,到了年岁,随随便便就打发出了门,嫁的那个人一无是处不说,连嫁妆都没给什么,满长安议论起来传到了宁七娘的祖母纪阳长公主耳朵里,纪阳长公主一心一意护着雍城侯世子,听说之后也只是痛骂了祈国公夫人一回罢了……到底没提另外给宁七娘寻人家的事情……”

    卓绛娘唇边浮出一丝冷笑,道:“这样认命的话可不像是你说的啊,六娘你方才还说不甘心呢!”

    卓玉娘皱眉道:“四姐你说这话徒然使人心里烦恼,我当然是不甘心的,可不甘心没办法时,我又能怎么样?”

    “我不是说了吗?”午后的春晖从窗前投进来,在榻下的氍毹上照得堂皇,卓绛娘的眸子却格外的幽深,她轻轻的道,“阮云舒是多好的夫婿人选?性情温柔谦和、容貌俊秀,难得才华过人,无兄弟无姐妹,没有妯娌的纷争……大姑母再不喜欢你,你总也是她的侄女,只要进了门……按大姑母的性情也不可能一直故意为难着你……等你生了孩子……”

    卓玉娘脸色变了变:“四姐!我再说一遍,那是七娘的夫婿!”

    “七娘?”卓绛娘冷笑着道,“你别糊涂了,她打小生长江南,连和咱们一起长大都不是!凭什么她一回来,什么好的都要让着她?四房里的十郎让她,那是四叔和四婶偏心,咱们大房凭什么?”

    “十郎?”卓玉娘皱着眉,道,“十郎被送去庄子上的事情我也听到点,不是说他做错了事情吗?”

    卓绛娘不屑道:“你这几天,成日往外跑,这样的消息居然也信了!十郎本来是四婶亲自抚养长大的,从前看得和嫡子一样,如今七娘一回来,他就又是落水又是送到庄子上,为什么会这么巧?你就没想过他是碍了谁的路吗?”

    卓玉娘道:“这话说的对七娘却有些不公平,论嫡庶,七娘是正经的嫡女,十郎才是庶子,论长幼,七娘也长,十郎到哪里去碍七娘的路?”

    “你真糊涂,怎么不想一想,这十郎之前一直养在了四婶身边,能不占去四婶许多功夫?那时候七娘没回来,四婶养他也许为了跟前解闷吧,但现在七娘回来了,她才是四婶的亲生骨肉,四婶哪儿还有功夫去敷衍十郎?”卓绛娘不屑道,“没有这个功夫去敷衍,十郎被冷落了,人家能不议论四婶之前养着十郎原来也只是虚应吗?祖母也要过问的,这样有损四婶的贤德名声啊!只有寻了十郎的不是,把他索性打发了连汪氏也被打发了,这样四房里连妾带庶子都赶走了,再没人碍着四婶全心全意的疼爱亲生骨肉!可怜的十郎,他这么点儿大年纪哪里知道好与坏?恐怕这会一路哭到庄子上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吧?”

    卓玉娘皱着眉道:“这到底是四房里的事情,咱们何必去多管?连母亲都不多这个嘴的。”

    卓绛娘道:“好吧,这个先不说,总而言之,四房里让着她那是她的事情,可凭什么咱们也要让她?”

    “我没有让着她。”卓玉娘道,“我是讨好她的人么?只是究竟自家姐妹,这天下的郎君又不是就阮表哥一个,我为什么要和七娘争?”

    卓绛娘轻蔑的道:“阮云舒还不是七娘的呢!不过是大姑母偏心,才许了七娘过门!可你看看,七娘她做的都是什么事情?连我足不出门的人都听说了,打从春宴起,她就和雍城侯世子勾勾搭搭……哪里有一点点亲近阮云舒的意思?我想大姑母会不知道吗?纵然如此,如今大姑母也没提出来不要她的话吧?放着咱们这些正经做派的侄女不要,倒是赶着捧那不守妇道的嫡女!大姑母,也太糊涂了……”

    “七娘她是不喜欢阮表哥。”卓玉娘道,“但如今两边长辈都没改主意,我这么去拆台,这成什么样子?叫祖母知道了,传出咱们姐妹争一夫的事情,有多少脸丢不完哪?四姐你不要提了,阮表哥再好,他既然是长辈们属意七娘的夫婿,我总不会去多看一眼的,我不信这偌大的长安,还没有合宜的人!”

    “姐妹?”卓绛娘轻嘲道,“你将来出了阁,旁人打起你夫婿的主意,你难道不管?”

    “这怎么能一样?”卓玉娘扬眉道,“那时候我是正经的正妻,谁敢在我眼皮底下起不该起的心思,我岂能饶了那些贱骨头!若我将来的夫婿自己出去招花惹草,我也必不和他罢休的!”

    卓绛娘哼道:“着啊,你既然知道这个理儿,那么我问你,阮云舒如今也不是七娘的,甚至七娘就根本不喜欢他,七娘可是一心一意要嫁到侯府的,凭什么你不能嫁?难为咱们身为姐姐,因为庶出处处比她低了那么一头,在这样的大事上,她不想要的人,咱们都不能碰?天下还有比这更霸道的人与事吗?”

    卓玉娘不满道:“四姐你为什么一直要说阮表哥?你听好了,我不是怕七娘,也不是畏惧长辈,反正我不和姐妹抢丈夫,天下男儿多了去了,我做什么要和自己家姐妹在这样的事情上为难?就算不说旁的,叫阮表哥知道了这么件事,你以为他会看得起我吗?从来都是男求女嫁,我好歹也是侯府大房之女,虽然如今婚事上人选难定,但也不是嫁不出去,我为什么要丢这个脸?”

    “阮云舒性.子很好,他不会轻看你的。”卓绛娘轻声道。

    卓玉娘冷笑着道:“这可不一定,性.子好,最多不公然的嘲笑,你怎么知道他心里看得起看不起?再说了,我不求将来夫婿一定拿我当心肝宝贝那么护着,总也要是他堂堂正正的聘了我过门、给予我正妻应有的尊重才成!这样自己死皮赖脸凑上去的算什么事儿?”

    卓绛娘一抿嘴:“你自己害羞不肯说,那我去帮你说?”

    “四姐你不要乱来!”卓玉娘警告道,“我也没有多喜欢阮表哥,你可别坏我名节,不然休怪我和你计较到底!”

    “我和母亲说。”卓绛娘看着她,慢慢的道,“七娘和雍城侯世子的事情现在有几个人不知道?大姑母也就是因为阮云舒不是亲生子,所以舍得这么委屈他,若他是大姑母亲出,大姑母恐怕早就打上门来教训七娘了,还能至今都不吭声?但这么下去肯定不成的,我想不如再请母亲去说一说,这样是长辈做主,可不是你自己凑上去的。”

    卓玉娘看着她道:“我不要。”

    卓绛娘眯了眯眼,道:“这终身大事,六娘你听我的,咱们虽然不是同母,可打小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回来这几年,你也素来听我的话,我拿你当同胞妹妹看待,怎么能不为你考虑考虑?七娘她不懂事,才会放着长辈给她千挑万选的阮云舒不要,和宁家那纨绔混到了一起!以后她后悔的时候多得是!趁她如今还糊涂着……”

    “凭什么啊?”卓玉娘满面通红,眼中却毫无羞涩、满是愤怒,她一字字、冷笑着问,“凭什么要趁七娘还糊涂着下手?”

    卓绛娘一愣,随即笑着道:“你说的也是,一般是卓家没出阁的小娘子,凭什么好的人选都由着七娘挑选过了你才下手,便是七娘如今醒悟过来,以她之前和雍城侯世子的那一段,也要……”

    卓玉娘尖叫着打断她:“我说我不要阮表哥!”她愤怒的用力拍响身边的海棠小几,大口大口的喘息片刻,才恨恨的道,“四姐你不要自说自话了!我说我不要阮表哥,就是不要!先不说我喜欢不喜欢他了,一来他是长辈们给七娘挑的人,二来……你说七娘如今恋着雍城侯世子不肯要阮表哥,你也说了,我和七娘一样都是卓家的娘子,我不和七娘争夺未来的丈夫,那是我做不下来这样的事情!如今这阮表哥是长辈为七娘定的,若是为我定的,七娘敢对他起心思,凭她是嫡是庶,就算是金枝玉叶我也绝不会饶她这是正经的道理!我不会很容让七娘,但我得讲道理!”

    见卓绛娘还要说什么,卓玉娘怒道,“你先听我说!”

    等卓绛娘讷讷的住了声,卓玉娘冷笑着继续道,“而七娘既然不肯要阮表哥,难道我就要要过来吗?这算什么?七娘不要的人,我来拿走……那她不要的衣服是不是我去穿、她看不上的东西我去拿来?!这到底算什么!”

    卓绛娘迟疑着道:“人和东西怎么能一样呢?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啊!”

    “没错!”卓玉娘冷冷的道,“一辈子的事情,我才不想嫁个看着好却想想就心堵的人!我若是嫁了阮表哥,恐怕这辈子时时刻刻都要想着,他是七娘不要之后我才能嫁的人!看到七娘我就要想到我嫁人竟然只能挑她不要的……恐怕我活不了几年怄气也得怄死!”

    卓玉娘恨道,“所以四姐你不要多说了,我可不是你,姐姐也好妹妹也好,她们的夫婿、恋着她们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打主意!满天下郎君多了去了,我又不是没有挑剔的资格!何必专门在自家姐妹的箩筐里翻翻选选!”

    卓绛娘的脸色一下子惨白,半晌才低低的道:“我……你当我是要挑唆你吗?我是为了你好!”

    “……那我问你一句。”卓玉娘不是糊涂的人,盛怒过后,她忽然有些明白了,低声问,“你一个劲的劝说我嫁给阮云舒,是不是得了祖母的话儿?祖母答应了你什么?可是和姜家有关?”

    卓绛娘把头转向榻内,僵硬的拒绝回答。

    她这个样子,卓玉娘反而踌躇了,半晌才低声道:“祖母和咱们大房仇深似海,她不可能给你出好主意的,四姐你不要糊涂,嫡母待咱们很好了,你还要怎么样呢?”

    “所以我活该在家里守上一辈子吗?!”卓绛娘猛然一下子翻过身来,喝道!

    卓玉娘怔了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姐妹两个对望片刻,卓绛娘重新翻了过去,道:“我乏了,你去吧。”

第九十章 五房

    卓昭节惦记着对卓玉娘的承诺,到二房、三房里谢过了,加快脚步,盘算着到五房里应个景儿,就速速去阮家要桃花糕,顺便也把上次放在那里的一些东西带回来。

    不想在五房门口扣了半晌的门也没人来应,卓昭节心头烦恼,道:“这青天白日的为什么门就关着,而且还没个人守在里面?”

    阿杏等人都摇头:“婢子都不怎么到五房里来的,却不清楚。”

    正敲得心急,卓昭节琢磨着是不是先回去时,旁边水荭馆倒是开了门,之前见过的惟奴探出头来,看到是卓昭节,忙把门开了一半,出来行礼道:“小七娘子,五房前头这儿是没什么人的,娘子若有急事寻五夫人,还是得到后头去。”

    卓昭节奇道:“这是为什么?”

    她这么问了,惟奴面上就有些为难,想了想才含糊道:“小的听说前头守院子的奴仆这几日身子不大好,五夫人体恤下人,就叫人先歇着……反正平常走后头的角门也方便。”

    卓昭节皱眉道:“角门在什么地方?”

    “在旁边那条巷子里走到底,还得转两个弯,中间有段路有些龌龊,莫要弄脏了娘子和诸位姐姐的鞋袜了,莫如小的过去叫一声吧。”惟奴自告奋勇道。

    “那可劳烦你了。”卓昭节点一点头,谢了他,又疑惑道,“那龌龊的地方怎的也不叫人修上一修?”

    如今侯府又没破败,里里外外都富贵的很,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修起来都应该很快的,像四房里,为了迎接卓昭节归来,游氏把整个镜鸿楼都修了再修,几年前卓昭琼还没出阁时,不过听沈丹古提了一句蜀道上的风景,就下令造了那彩瀑飞虹,五房为什么会连段路都舍不得修?

    惟奴咳嗽道:“小的不知,还请小七娘在此稍候,小的去去就来。”

    他进了巷子后,卓昭节压低了声音问左右:“你们可听到什么?”

    “婢子也没走过那条巷子。”阿杏等人再次摇头。

    卓昭节想了想,这到底是五房的事情,不管高氏是节省,还是为了哭穷,抑或是有旁的原因,那都是五房的事,如今也没看到这么做对四房有什么不利,自己还是不要多事了,就不作声了。

    半晌后,门还没开,身后倒有人咦了一声,远远的叫道:“是小七娘?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卓昭节一行人回过头去,就见远处一条夹道里,卓芳涯领着两个小厮走了过来。

    “五叔!”再怎么有矛盾,到底同在一个屋檐下,这样明面上的礼自然不能叫五房挑了去,卓昭节忙屈身行礼。

    卓芳涯到了近前,才道:“不要多礼了。”态度与卓芳礼见了卓芳甸一样是极冷淡的,打量她几眼,目光在阿杏等人拿着的礼上转了转,忽然又缓和起来,道,“你这孩子不是病了吗?如今在这里做什么?这大太阳底下仔细晒着了。”

    他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卓昭节心下狐疑,道:“回五叔,我如今已经好了,之前五婶使人探望过我,又送了东西,这会是来拜谢的呢……只是方才听人说前头这儿的人身子不大好,所以这会没人守在里头,要过会才能进去。”

    闻言卓芳涯脸色变了一变,脱口道:“这贱人居然又把人都叫走了?”

    卓昭节愕然,卓芳涯身后的小厮小心翼翼的道:“郎主,小七娘说……”

    “闭嘴!”卓芳涯不耐烦的喝道,看了看卓昭节,才把嘴边的话吞了下去,道,“你五婶她一向做事就颠三倒四的,你不要理她……她那个人成天冷冰冰的,也没什么话好说,你把东西给我就是了,快点回去吧,你病才好,别被晒坏了,到时候四哥和四嫂又要为你操心。”

    ……卓昭节见他公然索要谢礼,虽然惊讶,却不能不叫阿杏递上去,卓芳涯让两个小厮接了,目光一溜,觉得满意,但转念想到卓昭节这谢礼定然是按着五夫人送的探病时的礼来回的,不禁又暗骂了一句:“那贱人倒是会充大方!”

    卓芳涯拿了东西,就催促侄女离开:“你五婶不会说话,长辈都时常被她气得不轻,你一个小娘子,向来被四哥、四嫂宠爱,别好心好意的过来谢她,反被她扫了兴致,回头父母也心疼,也叫五叔难做,还是快点回去吧!”

    “…………”卓昭节无奈,只得道,“但方才水荭馆里的小厮先替我到后头去叫门了。”

    “一个小厮而已,不要管他。”卓芳涯敷衍着道,“你回去吧。”

    再三被他赶人,卓昭节到底没有什么理由继续留下,只得应了。

    回四房的路上主仆都是颇为无语,阿杏小声道:“婢子怎么觉得娘子备了回五夫人的谢礼到了五郎的手里,却未必能够给五夫人啊?”

    “这个就不是咱们管的事情了,五婶送过来的东西也未必没有五叔的一份,如今回礼随便给了谁,反正我是尽到礼了。”卓昭节心不在焉的道,暗暗的想之前卓玉娘说五房里夫妻不和睦,现在来看哪里是不和睦那么简单的,根本就是一直在闹呢,不过是顾忌着之前吓坏了十一娘卓昭宝,这会闹着也有所顾忌罢了。

    上次封儿、这次自己,都没能拍开五房的门,惟奴说什么是因为看门的下人身子不好,五夫人都打发了,这两次到五房叫门又不是连在一起的,怎么两次都赶上了没人应门?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摆明了是五夫人恼怒卓芳涯流连外头的女子,这是变着法子给他添堵,故意不留人应门的!

    估计惟奴所言的巷子里的路上龌龊难下脚,也是五夫人故意不修甚至可能是故意弄得龌龊的,就是要卓芳涯回来不方便。

    而五夫人这么做了,卓芳涯看起来倒是更加的恼恨妻子了,若没敏平侯和沈氏在,恐怕他索性都不回家了。

    不过看卓芳涯今日那么急切的把自己给五房的谢礼拿过去,甚至连象征性的推辞都没有甚至自己根本还没提,他就主动索取,看着像是缺了东西,但他能缺什么呢?恐怕真正缺的是钱财吧?在义宁坊那边养着那个什么花家娘子不可能没有开销的,敏平侯和沈氏都不会给他这个银钱,五夫人就更不可能给了,估计还会索性把帐单财物都看起来不许他动……

    卓昭节暗暗摇头,五房这日子过成了这个样子,也难怪五夫人总是沉着个脸不高兴了。

    回到四房后,卓昭节和游氏大致说了经过,游氏听说她忽然要去阮家,有些惊讶,问了是答应卓玉娘的糕点上回忘了带,这才点头。

    通善坊和靖善坊之间也就隔了三个坊并一条大街,虽然牡丹花会还在开着,长安各处熙熙攘攘,马车快不起来,但路程不远也没走多少辰光。

    这次因为到的突然,阮家自然没人迎接,下人禀告进去,照例是阮云舒迎出来,卓昭节和他客气几句,道自己是来取东西的,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提出想要点桃花糕。

    阮云舒笑着让人引她去之前住的院子里收拾,道:“如今没有现成的,表妹须得等一等。”

    “大姑母、大姑父不在家吗?”卓昭节看他没有陪自己去上房请安的意思,奇怪的问。

    阮云舒解释道:“在的,但晌午前带了客人回来,如今正说着话,母亲也猜表妹多半来取东西,就让表妹先去院子里收拾,再去上房见过不迟。”

    卓昭节听出这是卓芳华没把自己当外人,就随意起来的缘故,点头道:“原来这样,多谢阮表哥告诉……可能问下是什么客人吗?”

    阮云舒笑着道:“自然,是江南来的一位士子,才到长安,今日花会,与夫人、妻妹同游西市,恰好进了阮家的酒楼里,与父亲、母亲攀谈起来,因为谈得极为投契,那位屈士子明年也是要到参加会试的,因此父亲母亲邀了他们来做客,如今正说着话。”

    “江南士子呀?”卓昭节道,“能与大姑父、大姑母谈得好,料想是极有才的。”

    阮云舒神态温和的点了点头:“我与那位屈兄谈了几句,确实不俗,料想明年金榜题名也不在话下。”

    说话间两人也到了院子,阮云舒知道这个表妹对自己有些疑心,就识趣的告辞而去。

    卓昭节带着使女进去把东西都收拾了,按着她的想法是全部带走,往后尽量少过来之前她没有太在意长辈们有意撮合她和阮云舒的意思,但这两日想想到底觉得把东西留在阮家或常过来小住不太好。

    毕竟宁摇碧若是有这么个准未婚妻,他还不时到人家去住,自己即使知道他对那女子无意,定然也不高兴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虽然卓芳华很是疼爱自己,但长安也就这么大,白日过来探望说话过了当天回去又不是来不及,又何必一定要住下来,叫所爱之人嘴上不说,心里却不痛快。

    只是又想这么做了恐怕卓芳华要疑心自己不愿意与她亲近,心里难过,想了想,就叫使女把贴身之物都收拾了,不打紧的才留下来。

    这么一番料理到底也耗费了许多的辰光,叫带来的几个粗使把东西送到马车上去,初秋和立秋过去看着,自己带了阿杏、阿梨到上房去。

    不想才到上房,还没进去,隔墙听着里头传来的琵琶曲,卓昭节不由一怔,道:“怎的如此耳熟?”

第九十一章 重见故人

    这么想着,卓昭节三步两步进了门,匆匆过庭上廊,木屐还没脱,抬头向门内一张望,就见阮致、卓芳华满脸赞赏之色的坐在主位,阮云舒下头作陪,宾位上仪态端庄的跪坐着三人,如今最下首的一位客人轻舒广袖、环抱琵琶,正神情洒然的弹着一曲《阳春白雪》,乐声淡泊悠远,古韵深深。

    “啊哟!”卓昭节定睛一看,那弹琵琶之人云鬓花颜,一身绀青掐群青衣缘绣大叶缠枝牡丹交领广袖深衣,神态温和之中隐见任侠之气,可不正是谢盈脉?

    她定定望着谢盈脉,禁不住叫出了声,顿时打断了乐声,堂上之人都被惊动,卓芳华有些不悦的看了下来,因为谢盈脉看到卓昭节后也惊讶的停了手,卓芳华就嗔道:“你这孩子,你学的也是琵琶,如今高人在前,不思仔细学习也还罢了,怎的还要出这个声扰了旁人?”

    卓昭节草草对堂上行了个见长辈的礼,却惊讶的指着谢盈脉道:“谢家阿姐,你怎会在此?”转眼一看,最上首的男子一身青色儒士服,头顶软幞,容貌端庄俊秀之中带着书卷之气,她不认识,但中间的妇人装扮利落而不失体面,眉宇之间颇见精明有主见的样子正是当年那位伍夫人!

    看她这么失态,卓芳华又皱了眉,但阮致倒是明白过来,笑着圆场道:“七娘认识谢娘子?”

    “姑父、姑母,这位谢家阿姐,正是从前在秣陵教导我琵琶之人。”卓昭节忙收了手,道。

    谢盈脉这个时候也含笑收起琵琶,道:“卓娘子,许久不见了,不想会在此处相见,实在叫人意外。”

    卓芳华惊奇道:“这样巧?之前我还问过七娘琵琶跟谁学的,她说是位谢娘子我居然没想到一起去!”

    “不想卓娘子居然是夫人的侄女。”谢盈脉也十分的惊讶,微笑着道,“怪道卓娘子在这儿。”

    这么一来就要重新见过了,伍夫人和谢盈脉,卓昭节都不陌生,那青衫男子正是伍夫人的丈夫、当年叫白子华爱的不能释怀、明知道他成了亲还忍不住要写信过去倾诉衷肠的屈谈屈若言了,也就是之前进门时阮云舒所言的屈姓士子这个人虽然在白子华那里听过,但若非这会见着,卓昭节早就忘记了,刚才阮云舒提到时更是想都没想起来。

    因为有白子华那件事情,卓昭节看到这屈谈眼神就有点古怪,仔细打量了两回心想这人坐在伍氏身边,被容貌平凡的伍氏衬托着倒也是十分俊秀的,可也不过是那么回事罢了,白子华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儿,就算她的弟弟白子静不算俊美,但她的堂弟白子谦可是个秀美的少年,怎么就对这屈谈那么上心?

    屈谈察觉到她的注视,却也不变神色,只安然任她打量,倒是卓芳华觉得卓昭节今儿不太对劲,咳嗽了一声提醒卓昭节回了神,原本他们恰好说到了相应的话题,谢盈脉便自告奋勇弹了首《阳春白雪》,但如今卓昭节忽然进来,又与伍夫人、谢盈脉都是旧识,先前的话题都继续不下去了。

    卓芳华就重提之前的话,请屈谈三人在阮府住下,道:“小儿也是明年应考,与若言正好可以彼此印证功课,而且敝家人少,只小儿一子,尽有空阔住处,还请不要再推辞。”

    听这话,屈谈他们之前就推辞过了,此刻屈谈又道:“多谢夫人好意,学生能得御史、夫人之邀,实在受宠若惊,然妻姨随来,恐怕太过叨扰,学生想,还是自行寻处小院租赁……”

    “若言不知长安物价,尤其明年开科,如今长安屋宇价格飞涨,各处会馆也是人满为患,如今我家既有空处,又何必如此拘束?”阮致温言道,屈谈这三个人虽然为着到长安来的缘故都做了新衣,但一看就不是很优渥的景遇,阮致这么说也是一片好意。

    卓昭节插话道:“屈夫子若是觉着伍夫人与谢姐姐住姑父姑母这儿不方便,不如就跟我去卓家住吧,我如今住的镜鸿楼地方大得很。”

    屈谈谢了又谢,却只摇头,他不松口,无论伍夫人还是谢盈脉都不作声,显然是以屈谈为首,这么说了半晌,卓芳华性.子向来有点急,就道:“既然若言不肯受无功之禄,那这样罢,咱们家地方大,许多屋子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租掉几间……你们可愿意租赁?”

    话说到这个份上,屈谈不过是寻常的一个士子,阮致一个御史、卓芳华不但是御史夫人还是侯门之女,这样殷勤的相邀,再推却那就要得罪人了,屈谈只得松口答应下来,又提出价格按长安时价给予。

    卓芳华不在意的道:“到时候再说罢。”

    这么会话说过去,在外头廊下等了会的使女才敢进来禀告:“七娘要的桃花糕已经好了。”

    卓芳华想起来侄女,道:“我说七娘今儿个怎么忽然过来了?你爱吃这糕?下回直接叫人来拿就是,闻说你前几日身子不好,现在好了吗?”

    “已经好了,所以才过来的。”卓昭节笑着道,“这糕是六姐最喜欢的,她上回让我回去时给她带些,我却忘记了,今儿被她嗔了,赶紧过来跟姑母讨要呢!”

    “她也太见外了,难为她打发人过来说了我会不给吗?”卓芳华皱了下眉,道,“你今儿留下来住一晚吧,正好和谢娘子说说话。”

    卓昭节本来是打算拿了东西和糕点就回去的,但现在既然遇见了谢盈脉,踌躇了下,到底道:“那我先叫人把糕点送回去,再和母亲说声。”

    阿梨领了这差使,将好容易收拾好、装上马车的东西又重新搬回院子里,到了傍晚的时候就带了游氏答应的话回来。

    这个时候上房里的主客都已经散了,阮致带着阮云舒和屈谈去说科考时的一些经验,卓芳华则是到隔壁温府去了因为下人过来禀告,温家老夫人有事相请。

    卓昭节就自告奋勇陪伍夫人和谢盈脉收拾屋子,卓芳华将管家阮民留下来给她们听用,择了前头与阮运舒略近的一处独立的小院是屈谈和伍夫人住的,卓芳华走时劝说谢盈脉住后院,和自己离得近,看得出来卓芳华颇为喜欢谢盈脉。

    这也不奇怪,谢盈脉年纪也才比卓昭节大那么几岁,却比卓昭节不知道独立能干多少,虽然美貌,却毫无娇气,而且说话做事都给人一种大方得体、毫不拖泥带水的明快爽利,并且还擅长琵琶又会武艺,可谓是多才多艺不难揣测出来,她的性情做派和卓芳华年轻时候很有几分相似。

    只是卓芳华因为出身的缘故,在谢盈脉这个年纪也还带着侯府之女的些许娇纵,未必及得上谢盈脉的冷静从容。

    到底谢盈脉出身江湖,刀光剑影里历练过的。

    定好了住的地方,伍人借口要亲自收拾,让卓昭节可以和谢盈脉单独说话,两人就慢慢回了卓昭节住的院子,卓昭节道:“阿姐你就住这里吧,这里是上次我和堂姐过来时一起住的,一直收拾着,院子位置也好。”

    卓芳华给嫡亲侄女安排的院子当然好。

    谢盈脉也不是挑剔的人,笑着道:“先前在秣陵得卓娘子你照拂,未能回报,反而连累了娘子,如今到了长安不想又受了令姑合家的福泽,卓娘子当真是我的福星。”

    她话是这么说,却听不出来谄媚之意,倒像是打趣,卓昭节想了想,忽然一拍手道:“我知道为什么之前到长安后看到大姑母就觉得有些怕她了!”

    谢盈脉没想到她忽然提到卓芳华,一怔,就听卓昭节小声道,“是因为大姑母的神态气度和阿姐你一个样子,却比阿姐你强烈许多……我从前跟着阿姐学琵琶,虽然阿姐说不用拜师,但实际上也是弟子一样……这天下有几个弟子不敬畏老师的?我就想我从来不怯长辈的,做什么在大姑母跟前就要特别恭敬点?”

    谢盈脉听得呆了一呆,不禁哈哈大笑道:“我看卓夫人待你很好啊!”

    “大姑母自然疼我,可我看到她就不知道为什么就要恭敬起来。”卓昭节道,“今儿这样算是很自在了。”

    这么说笑了两句,卓昭节就埋怨她道:“阿姐你既然也就比我晚这么些日子到长安来,当初又何必不声不响呢?一起走不好吗?我也不是不能等这么几日,你不知道,之前一路上只得兄长相伴,起初还能看看风景,后来在船上也看腻了,一路好不无聊。”

    谢盈脉笑着道:“倒不是故意不借这个光,实在是我们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起程,你知道博雅斋的,我这一次随表姐、表姐夫到长安是打算在长安落脚了,毕竟我如今也就这么一门亲戚,所以走之前总要将博雅斋转手,原本以为要费些辰光,未想极为顺利就脱了手,加上收拾收拾东西,这才就跟着卓娘子你后头过来了。”

    卓昭节道:“咦,那阿姐在长安也开铺子么?”

    谢盈脉摇了摇头道:“这会还没想好,毕竟这回我是随表姐与姐夫来的,姐夫要赴考,从现在起到会试之前,表姐定然要专心照料姐夫,我一个人许多事情也忙不过来,所以等会试过了,再看罢。”

第九十二章 祖父召见

    卓昭节道:“说起屈夫子投考的事情,我方才听伍夫人说你们如今住在了客栈?”

    谢盈脉点头道:“就是西市那附近的一间客栈,所以才会到西市去看花,倒是巧,恰好进了阮御史家的酒楼,因为一株‘瑶池春’起了话题,姐夫和阮御史并卓夫人聊得融洽,咱们就一起被邀到此。”

    “原来是这样。”卓昭节撇了撇嘴角,就埋怨道,“说起来阿姐到长安多久了?怎也没去寻我?”

    谢盈脉笑着道:“也才到了八、九天,不是我故意和你疏远,实在是姐夫明年下场,咱们算是起早动身了,可会试的日子谁都清楚,如今满天下士子都往长安赶呢,再加上从前因为种种缘故滞留的士子,并京畿人氏,原本俗谚就说‘长安大,居不易’了,这会这租赁屋子的价钱涨得快极了,须得速速寻处合适的住处,实在没顾得上去拜访。”

    卓昭节道:“咦,那找我好了呀,侯府的住处也不难找,我祖父也是极爱才的人,而且若嫌侯府人多,我母亲在长安还有一两处小别院,是她当年的陪嫁,长安城外也有好些庄子离得并不远……”

    “姐夫性.子耿直得很。”谢盈脉微微而笑,道,“他不肯受这样的好意的。”

    卓昭节究竟年少,没经历过什么事情,就没有多想,就被她敷衍了过去,转而说起了到长安后见到的一些人和趣事来,这么说了会后,阮云舒亲自过来邀请去正堂用饭,两人才住了话题。

    这么在阮家住了一晚,谢盈脉到底不肯住到侯府去,卓昭节失望之余,也只能和她约了往后常来往,翌日自己回去她的马车不出意外在靖善坊外被拦住,因为是从外头回去的,宁摇碧的脸色很不好看,只是语气还算温和:“昭节你去了哪里?病可好了?”

    “我去了大姑母家。”卓昭节想起来之前那封信,自己也觉得心虚,格外乖巧道,“我六姐上回托我带大姑母家才有的桃花糕,结果我忘记了,昨儿个去大房里回礼被她提醒,所以匆匆去了阮家跟大姑母讨要,不想遇见了谢家阿姐……就住了一晚,和谢阿姐说说话儿。”

    又小心翼翼的道,“我之前没法回你的信……昨儿个出去也忘记告诉你了,真是对不住。”

    宁摇碧见她赔礼,神色缓和下来,道:“我担心你的很!”

    “我晓得。”卓昭节抿嘴一笑,见他虽然骑在马上仍旧腰板挺得笔直,透露出少年的勃勃生气,但眉宇中有着一丝疲倦,心下一动,低声道,“你莫不是一直守在了这里?”

    旁边鸾奴上前笑着道:“卓娘子说的是极,咱们世子可是打从昨日晌午后就在这里守到这会了,中间乏了也只叫了驾马车来歇了歇,就怕娘子出来看不到世子失望。”

    宁摇碧等他说完了才不耐烦的道:“要你多嘴?下去吧!”

    鸾奴故作委屈的让到了一旁。

    卓昭节心中愧疚,道:“对不住。”

    宁摇碧闻言眉头却是一皱,他跳下马,站到车辕旁,盯着卓昭节缓缓道:“我不爱听这句话!”

    “好吧。”卓昭节想了想,面色微微一红,凑到他耳畔道,“明儿个咱们一起去看花?”

    宁摇碧眉宇舒展开来,想了想,就不太甘心的问:“就这样吗?”

    “上回你说的事情……若是我明儿个心情好,就答应你,怎么样?”卓昭节觉得以他的诚心和委屈到底该让让步,歪着头想了片刻,道。

    宁摇碧笑着道:“哪件事?”

    他等着看卓昭节害羞,不想卓昭节虽然满面红晕,瞪了他片刻,却嗔道:“你既然记不起来那就算了!当我没说过!”

    “这怎么可以?”宁摇碧大笑起来,认真道,“你说的哪句话我能不记紧了?想叫我忘记也没法!”

    “不跟你说了。”卓昭节嗔道,“你如今定然乏得很,快回去休憩罢,不然仔细长公主与君侯见着了心疼,我在大姑母家住了一晚,也要回去见母亲呢!”

    宁摇碧调笑道:“咦,你就说这些吗?可真叫我失望。”

    卓昭节隐隐猜测到他要说的话,板起脸,道:“不许说!”

    宁摇碧道:“我偏要说嗯,我祖母和父亲心疼我归我祖母和父亲,你呢?我等你等的这么辛苦,你也不亲口说一声,我能不失望吗?”

    “我就不说!”卓昭节啐道,“好啦,我要走了,你快点回去睡罢。”

    宁摇碧恋恋不舍道:“再说会话罢。”

    “不成。”卓昭节催促道,“你从昨儿个守到这会了,还不休憩,撑得住么!快点去快点去!”

    见宁摇碧还要留连不去,卓昭节索性摘下腰间香囊,砸到他身上,“再不走,我可生气了!”

    宁摇碧眼疾手快一把接过,笑道:“好吧,念你主动送了香囊来,我这就走。”

    “谁说是送给你的?”卓昭节哼哼道,“那一个香囊我已经用腻了,如今是不要的!”

    “这种樱草黄底绣杏花牡丹形香囊可是长安半个月前才时兴的款式。”宁摇碧戏谑道,“你腻了正好便宜我。”说着当场就将那香囊系在了肘上。

    卓昭节把头一扬,眼望车顶道:“我就是腻了!”

    “嗯,你身边可还有什么帕子、约指、跳脱也腻了不曾?”宁摇碧系好香囊,笑着问道,“所谓‘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何以结中心?素缕连双针。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何以答欢忻?纨素三条裙。何以结愁悲?白绢双中衣’,这金环、约指、明珠、跳脱、玉佩……如今就只一只香囊怎么够?”

    “谁跟你说这个!”这是魏晋时候繁钦所写的《定情诗》中极旖旎的一段,卓昭节自是读过,闻言面上通红,狠狠瞪他一眼,用力拉下车帘,道,“走吧走吧,不要理他了!”

    这么嬉闹了一番两人心情都是大好,卓昭节被扶下马车时兀自笑意盈盈的。

    只是马车旁守着一个绿衣老者,面目端庄,气度不卑不亢,上来先施了一个礼,随即和和气气的道了一句:“小七娘可回来了,君侯已经等了会了,还请小七娘随某家前来。”

    卓昭节脸色顿变,道:“什么?”

    那绿衣老者笑着说道:“却忘记与小七娘说了,小七娘才回来,难怪不认识某家,某家卓页,是侯府大总管,奉君侯之命,在此等候小七娘,告知君侯之召。”

    “祖父寻我有何事?”卓昭节脸色变了又变,任凭卓页做出邀请之势,却始终迈不开那步子,咬着嘴唇道。

    这一瞬间她想到了无数个可能,比如敏平侯要追究自己与宁摇碧的来往,又比如敏平侯知道了之前自己“误”将卓芳甸当成贼人的事情如今要为女儿讨个公道最可怕的当然是敏平侯懒得罗嗦了,直接叫了自己去宣布婚事当然是把自己许配给沈丹古的婚事!

    卓页含着笑,道:“小七娘见了君侯,君侯自然就会告诉小七娘了,照某家来看,却是一件好事。”

    “父亲母亲可在祖父那里?”他这么一说,卓昭节心头顿时一沉,好事,这侯府大总管说的好事……难道当真是婚事吗?明知道卓页未必肯透露,但还是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

    “四郎与四夫人自有事要忙碌,君侯只等了小七娘一个人。”果然卓页微笑着道,“小七娘莫要叫君侯久等了,今儿个,君侯可是特别为了小七娘回侯府来的,君侯……很忙很忙很忙……”

    卓昭节问不出来什么,又拖延不得,更被掐了卓芳礼和游氏的救场,心中实在有些忐忑,便勉强笑了笑,道:“那我就过去吧,阿杏,你去告诉母亲一声,我已经回来了。”

    阿杏还没答应,不料卓页又道:“哦,某家倒忘记恭喜小七娘了,小五娘前不久有了身孕,因为居阳伯夫人已然去世,四夫人这几日都要到居阳伯府帮忙照拂,这会并不在府里。”

    ……卓昭节怔了怔,叹口气,道:“走吧。”卓芳礼和游氏都不在,按说敏平侯要宣布婚事怎么也该先告诉下儿子媳妇罢?多半不是婚事?可也许敏平侯就打算这么独断专行了呢?

    这一路走得当真是心如乱麻。

    敏平侯独自在书房等着孙女,虽然卓昭节磨蹭了好一会才肯过来,让他又多等了片刻,但这位老人面上却看不出来任何不悦,当然也看不出来任何喜色。

    春日的晖光透过窗棂照在他面前的书案上,由于这天光的明亮,将他面上的皱纹每一条都照得清清楚楚,但这样的苍老却无法让人生出同情怜悯,反而含着犹如老树枝干的那种岁月凝练的坚韧,坚韧之中,更见深沉。

    卓昭节怀着十万分的警惕行礼问安,敏平侯没有让她落座的意思,淡淡的问:“你的诗书是你外祖父教导的吗?”

    “回祖父的话,是外祖父与外祖母一起教导的。”卓昭节一愣,没想到敏平侯所提的事情根本就在她预料之外,但想起来自己回长安前班氏说过的敏平侯对游若珩的算计,又紧张起来,道,“外祖父性.好山水野趣,也只是随便教教。”

    外祖父他如今只想颐养天年,连教导晚辈都不上心了,祖父你就放过他罢!

    卓昭节话里的这层意思敏平侯当然听得出来,对于孙女向着亲家,他只是一哂,道:“美佩此人最喜较真,要么不教导,一旦教导必然会尽力劝学,以他的功底,别说给你,给士子们作师也是足够的,你若是学的不好,那就是非常不用功了。”

    美佩正是游若珩的字,卓昭节听得心头一寒,正以为敏平侯果然不肯放过游若珩时,敏平侯却又道:“‘一点丹心晕赵粉’和‘烈心岂独丈夫哉’这两首咏牡丹都是你作的?”

    卓昭节茫然道:“是。”她飞快的把两首诗都想了下,心想难道这里头有什么不妥叫敏平侯抓住了把柄吗?

    就听敏平侯继续道:“不算很丢美佩的面子。”

    “多谢祖父。”卓昭节小心翼翼的道,惟恐言多有失。

    敏平侯顿了顿,又道:“但也当不起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头!”

    卓昭节愣住。

第九十三章 第一才女

    “江……江南第一才女?!”卓昭节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敏平侯淡淡的道:“原来你自己还不知道?长安一夜之间传遍,道是前两日曲江畔有一位才从江南来的才女,才思敏捷,研墨光景就一气呵成七绝咏花诗,非但助宰相时锦章长孙女夺得‘虞姬艳装’一盆、令后族出身的小娘子观后甘拜下风,未落一字即走,更是点醒当时旁观的数名士子,从原本的畏惧来年春闱才子如云、到如今争先恐后的报名……现在那句‘不屑梅菊避花开’已经传遍长安,甚至连宫中也有耳闻,那首诗你送给了时锦章的孙女,如今已有人开出百金求购,却仍旧被拒绝,据说那日你成诗用过的笔墨书案都被高价卖出……”

    卓昭节目瞪口呆!

    “怎会如此?!”当时虽然有那布衣士子等几人竭力称赞过那首咏“虞姬艳装”,但卓昭节也只当恰好触动了他们的心事,一时沾沾自喜,过后也就忘记了,毕竟她向来得过且过,自认才学不过泛泛,不可能被一个陌生士子一赞就晕了头真当自己诗压陆海才倾潘江,如今听敏平侯这么一说,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若说这番话的不是敏平侯,敏平侯这个祖父又素来对孙辈不甚亲热,而且连侯府都不常待,今日特别在这里等她,绝对不可能是为了逗趣,她决计不肯信!

    敏平侯道:“你一点都不知道?”

    卓昭节摇头:“我前两日病了,今日才从外头回来,并没有听见这样的传闻。”

    “罢了。”敏平侯沉吟了一下,道,“那你是几时认识了那陆含冰?”

    这回卓昭节更加的茫然了:“祖父,我头一次听说陆含冰之名。”

    她这么接二连三的一问三不知,敏平侯也不禁露出一丝愕然,想了想道:“据说你在曲江边成诗后,当场点醒一名士子打头宣布要改变主意、参加明春的会试,可有此事?”

    卓昭节迟疑着点了点头。

    敏平侯道:“那名士子就是陆含冰。”

    卓昭节听着下文。

    敏平侯沉吟了片刻,才继续道:“他是河南人氏,还是解元出身。”

    卓昭节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道:“咦,那他骗人,既是乡试解元,哪里会不敢下场?”

    “不,他未曾说谎。”敏平侯平静的道,“这陆含冰起初确实不曾报名,甚至打算花会结束就返乡等下科,结果评了你那阕诗后,这才去补了名。”

    他看了眼孙女,“你可知道他为何以解元之身也不敢报明年的这一科?”

    卓昭节摇头。

    “因为明科下场的人,打头就是时锦章的长孙时雅风,还有邵国公府的慕空瑶,阮家的阮云舒,温如屹之子温柏……这些人本就才名盛于长安,又是高官显宦之后,甚至不乏国戚。”敏平侯缓缓道,“这陆含冰初到长安的时候闻说与这些人同场应试时还十分兴奋,但后来却被人提醒……会试之后还有殿试!那才是正经的排名的时候!”

    卓昭节忍不住道:“他是担心圣人因为时二郎君等人的出身,打压他的名次吗?”

    敏平侯淡淡道:“不是担心,是肯定,圣人年岁大了,明科这些人,多半都是本朝的功臣故旧之后,圣人如今很是念旧。”

    他也不理会孙女疑惑的神色,径自说下去道,“时锦章早几年就想致仕,却被圣人死死留下,他和你外祖父一样对长安的水土有些不服,多年下来还是不能适应,虽然是宰相的待遇,却还是落了个一身是病,圣人不可能不补偿他的,再说时雅风才学也着实不错……温如屹也差不多,慕空瑶乃邵国公之子,邵国公之妹就是如今的太子妃,那是皇后娘娘极为喜欢的长媳,必然要为慕家子弟说话,还有士子范得意与真定郡王交好,也在皇后、慕家照料的人之内……其他几个也差不多,所以即使这陆含冰会试夺魁,到了殿试的时候,头甲三人必定与他无份,此人心气高傲,没到长安之前就发誓要夺得头甲之名!”

    敏平侯看着孙女,“因此他宁可避开这一科,你觉得这样的人,会被你这么个小娘子一首诗打动吗?”

    卓昭节听出他语气中的质疑与轻视,顿时涨红了脸,顿了一顿,才咬着唇道:“我之前并不认识这个人,就是如今祖父说了是谁,再见到那位陆士子我也不见得就能认出他来,至于他到底是被我的诗打动改变了主意,还是旁的缘故恰好拿了这个做借口,我又怎么知道呢?”

    敏平侯淡淡的道:“这么说来他在人群中替你吹嘘的那番行径不是你指使的?”

    “当然不是!”卓昭节究竟年少,闻言自觉深受羞辱,微握着拳,怒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再说了,那日我是去游芙蓉园并看牡丹花的,哪里能想到会遇见时大娘子与淳于娘子斗诗争花、我不过站在旁边也被拖下了水?当时众目睽睽之下,若我自己或身边的人与那陆含冰有所勾结,那许多人难道没有一个看到吗?我虽然惫懒不堪造就,但外祖父性情耿直高洁,这样弄虚作假的事情还不屑为之!”

    她微扬着下颔道,“再说我若是在乎这样得来的才名,从前在江南的时候,自太守以下莫不对外祖父极为推崇,诸表哥、表弟也各有同窗好友,我为何不在江南都设法弄到这么个才女的名头?祖父实在太小觑我了!”

    敏平侯漠然道:“这么说来一切都是巧合了。”他目光陡然一厉,“但你是怎么与我说话的?!”

    卓昭节被他突如其来的严厉一慑,顿了一下,心中不满升起,只默不作声,却不肯说请罪的话。

    好在引卓昭节过来的卓页在旁圆场,道:“君侯何必生气,小七娘腹有诗书气自华,凭真本事和气运得来的名头,被君侯询问是否弄虚作假,自然委屈,小七娘年纪小,一委屈话说得急了点也是有的,这也足见小七娘的才华,不愧是君侯的嫡亲孙女,一身风骨!”

    我是外祖父和外祖母教养大的,诗书礼仪皆由游家教导,关祖父你什么事!

    卓昭节听卓页把自己如今得来才名的功劳都推给了敏平侯,却只字不提游若珩,心中暗哼了一声。

    敏平侯却也嘿然道:“她是美佩教养出来的,我一个字都没教过她,她有风骨有才华又关我何事?”

    说了这话,敏平侯到底也敛了些厉色,对卓昭节道,“你外祖父虽然不擅为官,但他一身才学教导你实在是大材小用,这实在是他怜爱你母亲的缘故才对你另眼看待,我不管你从前学的用心不用心,总而言之你这一次既然得了这江南来的才女的名头,已经是被捧到了高处,如今再去作谦让之态反而矫揉造作惹人厌恶猜疑,所以必须设法保持住这才女之名,免得丢了我的脸不说,叫人说你外祖父十几年心血教了个绣花草包出来,传到江南去,笑死江南一群人!”

    卓昭节怔了一怔,道:“是。”

    “那你可知道该怎么做?”敏平侯眼皮一撩,冷冷的问。

    卓昭节想了想,一时间却不能回答,敏平侯冷哼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敷衍长辈的话倒是回的麻利!”

    见孙女满面通红的低了头,敏平侯又道,“不懂装懂,只会叫人看出你之浅薄!也使长辈心生厌恶……小小年纪就学得这样滑溜……美佩委实把你惯坏了!也不能全怪他,你到底不姓游!”

    卓页又圆场道:“君侯怜爱小七娘,着意提点,某家本不该插这个嘴,但……前日君侯与敦远侯约好了申初在别院那边见面商议事情……”

    敏平侯这才哼道:“好了,从今日起,你就跟在我身边,由我亲自布置指导你的功课!务必尽早将才女之名做到名副其实,而不是一时侥幸!若有偷懒,一律家法处置!知道了吗?”

    卓昭节一阵晕眩,没想到敏平侯只字未提自己与宁摇碧的来往,更没提自己故意打伤嫡亲姑母一事,却为了保住自己才女的名头赶了回来,现在居然还要亲自过问和监督自己的功课只是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是!”

    敏平侯抬头看了眼天色,道:“你去收拾下东西罢,一会随我去永兴坊,你那里的典籍都不要带了,永兴坊里尽有多的,用惯的笔墨可以带上,手脚利落些,我午后约了人商议事情,莫再叫我多等!”

    说到最后一句,敏平侯面色不豫,显然对孙女方才的迟缓很有意见。

    卓昭节无奈的道:“遵祖父之命!”

    她怏怏的告退去四房收拾东西,这才从阮家回来呢,就又要搬走,说起来到长安这些日子,镜鸿楼自己才住了几天呀?先是怒春苑,再是阮家,如今是永兴坊……悲惨的是祖父他把我叫了跟在身边当真是为了督促功课、不使我弱了才女之名吗?

    还是他另有所图?

    问题是即使敏平侯他只是单纯的监督功课江南第一才女!!!

    这名声也太大了点,且不说江南人杰地灵历来才子才女层出不穷,自己在江南的时候根本没几个人知道,忽然在长安得了这么个名头,江南那边服不服,长乐公主的独生爱女、苏太师的嫡亲孙女苏语嫣,是早几年就成了名的长安第一才女,自己的名头虽然是江南,可人如今却在长安,就算自己不去挑衅,但总有闲人要拿两人比来比去的。

    苏语嫣会不会受激不过来和自己比是一件,她是公主的女儿,看义康公主和宁摇碧的做派就知道这些皇子王孙的优越感,就算苏语嫣不借助长辈之势,她在长安土生土长的,根深蒂固哪里是自己初来乍到能比?

    那些苏家皇室的姻亲故交谁知道会不会就恰好撞见了自己,往后什么聚宴什么踏青的给自己找麻烦呢?虽然自己的祖父是敏平侯,可到底不能和太师、公主比啊!

    纵然一直受宠长大的卓昭节未必怕了旁人的挑衅,重点是才女之争,自然是在才学上!

    卓昭节自家人知自家事,虽然她没看过苏语嫣的诗赋,但长安帝都,天下士子云集,能人辈出,更在江南之上,能在这样的地方占据第一才女的名头多年,苏语嫣怎么可能是徒有虚名之徒!

    如今敏平侯还要她保住这个第一才女的名声,那自己该要多么的刻苦才能够得到认可?

    这祖父如此的严厉,不通情面起来别说游若珩了,恐怕卓芳礼也比他不上往后的日子,难道只能夜夜挑灯苦读?

    ……我又不能考状元!!!

    卓昭节欲哭无泪。

第九十四章 考核

    永兴坊里的侯府别院是一座前后四进的宅子,沿着回廊一路往后院去,中间许多古木都不止一两人合抱,看得出来很有些年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如今正逢春季,所以古木参天之余冠盖葳蕤,将庭院遮了个严实的关系,这座宅子里格外的阴冷些。

    这样的阳春天里,竟然透着丝丝的凉意。

    卓昭节忍不住摸了摸臂上锦帛,微微哆嗦了一下。

    别院的总管卓片和侯府大总管卓页都是陪着敏平侯长大的书童,卓家的家生子出身,他如今年岁也长了,对女眷不必很避讳,就一直陪着她到后院,指着一排屋子道:“小七娘自己挑一处罢,这里都是空着的。”

    “就中间那个吧。”卓昭节抿了抿嘴,随口道。

    卓片就吩咐人打扫,道:“这里的屋子好些年没人住了,打扫出来后还是烧上几个时辰的地龙散了寒气,小七娘再住吧。”

    “正是这个理儿。”卓昭节一喜,道,“就烧上一晚吧,我先回家里去,明儿个再过来。”能拖一天,算一天嘛!没准回去之后,还能求父母帮忙免了如今的事儿……

    卓片眼中就浮起了笑意,和蔼道:“这可不成,君侯向来坐言起行,既然要亲自辅导小七娘的功课,恐怕一会就要吩咐下来的,小七娘还是先去前院见君侯,留两个人在这儿看着布置东西就好。”

    “……”卓昭节无可奈何,只得道,“好吧。”

    卓片亲自送了她到前院的书房,之前敏平侯说别院这边典籍尽有多的,踏进书房的门,就是扑面的书香墨香这别院哪里是尽有多的典籍,根本就是琳琅满目,游若珩的书房在秣陵城里也算有名了,怀杏书院里有时候也要去借一借孤本,比之敏平侯这里却还差了许多。

    这座所谓的书房上下三层,占地比游府的书房大了一倍不止,内中典籍如山,皆被精心保养置于盒中,只在盒外贴了蝇头小楷注释的书名,许多书名都已发黄,足见年代久远。

    卓昭节乍见到这样的书香景象,不禁愕然。

    卓片在旁笑着道:“这些都是卓家历代相传之物,内中许多孤本,千金难换!”

    卓昭节顿时肃然起敬,随即面色凝重我得学到什么时候?!

    正说着话,书架后转出一个青衣书童,眉目清秀,施一礼道:“君侯让小七娘速速进去。”

    朝南的长窗一扇扇开着,用来做书房的小楼前的庭院里没有栽种特别高大的树木,窗下一排的山茶有好几枝开到了窗前,红艳艳的招人喜欢。

    敏平侯换了一件五成新的葛色丝袍,腰间玉带也换了寻常的锦绦,手里正拿着公文,皱眉看着,书童卓香进来之后就自动站到了他右手处伺候笔墨,整个过程轻得不发出半点杂声,足见敏平侯御下的严格,也就是说,敏平侯决计不是容易敷衍的人。

    见到孙女进来,敏平侯径自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案,道:“先让我看看你的底子,且以‘杏花烟雨江南’为题,作一篇骈文,一柱香之后检查。”

    说话间,卓香已经利落的从旁边的柜中取出一支香来插在了香炉内,阿杏一惊,忙不迭的挽了袖子上前研墨。

    “墨浓之后就点香。”敏平侯头也不抬的吩咐了一句,便聚精会神的批起了公文。

    卓昭节被祖父这样的雷厉风行弄得瞠目结舌,顿了一顿脸色顿时青白不定来,本朝时兴的就是诗赋,这两种她当然都学过,然而究竟是女子,宴饮、踏青都以作诗为主,骈文的用途就不那么大了,是以卓昭节的骈文很是一般甚至她写过的骈文包括才学时的练笔也才那么一两篇。

    因此这会接了敏平侯的考核,心中当真是为难得紧。

    但敏平侯根本没有更改题目的意思,卓昭节也知道这祖父不是可以撒娇发嗲赖过去的人,再为难也只能硬着头皮写了。

    她磕磕绊绊的写了又改、改了再写,起初面色还十分的窘迫,到后来看那支香越来越短,心中大急之下连面色都顾不上了,肃然得犹如山雨欲来,这么到了香灭,到底也才写了百来字,中间还有几个字是涂了又改的。

    香是点在了敏平侯身后的位置,这一柱香的辰光里,敏平侯看了好几份公文,那专心致志的样子仿佛是把考核孙女的事情给忘记了,然而香灭刹那,他头也不回道:“辰光差不多了。”

    卓香点头,柔声道:“小七娘请住笔。”

    卓昭节心灰意冷的道:“好吧。”她悻悻的搁了笔,手轻轻抓住裙子,低头看着面前的书案,头也不敢抬之前那两首咏牡丹好歹还有点样子呢,都被祖父不放在眼里,如今这骈文惨烈无比,她已经做好了被训斥得体无完肤的准备……

    敏平侯盯着还未完成的骈文看了片刻,都没有做声,半晌才道:“你过来。”

    “我怎么说也是孙女,是小娘子,祖父总不会忽然动手打我罢?”心里这么嘀咕着,卓昭节小心翼翼的走到敏平侯身边。

    就见敏平侯拿指甲在纸上掐了一条痕,冷冷的道:“也就这句能看。”

    卓昭节探头一看,羞愧道:“这是大约六年前,外祖父作过一篇春赋,我当时在旁帮着研墨,记了下来,化用的。”

    “怎么个化法?”敏平侯问。

    “……就改了三个字。”卓昭节下巴差点低到了胸前,她腰上系着的一根彩绦被她左揉右揉的差点揉散,小声道,“我……我不太会骈文。”

    敏平侯哼了一声:“你是根本就不会骈文!”

    卓昭节无言以对。

    “看来骈文须得从头教起。”敏平侯冷冷的道,“诗么,之前那两首也当不得名声的才名,不过是运气好才成了名,也要多练,从今日起,你每日须做一首诗,韵脚体裁先不限制,但必须用心,若是敷衍之作,即刻领受家法!”

    卓昭节又是羞惭又是郁闷的道:“是!”

    敏平侯盯着骈文看了又看,到底叹了口气:“这骈文……卓香去请文先生过来。”

    卓香答应一声出去了。

    文先生?卓昭节记性好的很,立刻想起来那好像是敏平侯的一个门客,似乎才学不错的样子,卓昭粹南下之前,名义上是敏平侯教导功课,实际上敏平侯政务繁忙,大部分时间都托了这位文先生,照卓昭粹偶然提起来,这文先生人似乎非常的严格。

    “文先生是我之谋士,才华横溢,可惜时运不济,屡试不中,他给你教导这骈文那不是寻常的大材小用!你不可自恃身份轻慢他,明白么?”察觉到卓昭节似在走神,敏平侯眼中掠过一丝不满,厉声道!

    卓昭节赶紧收敛心神,道:“是!”她心中郁闷的简直想吐血!

    奈何敏平侯如今做的是督促晚辈上进的事情,说起来敏平侯晚辈多得很,卓昭节又不是能科举荣耀门第的郎君,能够得到祖父亲自指点和监督,那真的是抬举了,任谁也要说她是命好,得了祖父的垂青。

    卓昭节虽然对这个祖父心怀防备,如今却实在没有理由反对他的安排,除了说是根本没有说旁的话的余地……

    半晌后,卓香引了文先生过来,这文先生看着面容大约四十来岁,但两鬓已经染了些许的霜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屡试不中”的缘故,容貌平平,气度儒雅之中又带着一些沉郁,穿了七成新的黄栌春衣,简冠长髯,身材高大。

    他进书房后才抬起手,敏平侯已经摇头道:“治之不必多礼。”就指着卓昭节道,“这是四房的小七娘,就是近日来长安盛传的所谓的才女……她的骈文仅有基础,却要烦你指点一二。”

    文治之一怔,看了眼卓昭节,道:“君侯有命,学生敢不从命?”虽然坊见有五十老明经,三十少进士之说,但他鬓发染霜却还以学生自称,到底显得失意。

    卓昭节微微嘟了下嘴,心想八哥那么勤勉的人都说这文先生严格,真不知道他会怎么个严格法?

    敏平侯淡淡的道:“这孩子打小在江南由我那亲家养大,因为不是自己家的孙女,美佩不便管教过严,倒是养就了她一身娇纵的性.子,治之你不必顾忌,若她惫懒,只管叫小厮到庭中砍了竹枝笞责,打坏了也是她咎由自取!”

    说着,目光森冷的扫了眼卓昭节,卓昭节被他看得一个激灵,心头一怯,忙小声保证:“我定然用心请教文先生,绝不敢懈怠!”

    敏平侯漠然道:“你知道就好,以你的资质心性,一路上遇见的师者无一不是人才,如今却只有‘不屑梅菊避花开’这样的句子足见从前最好也不过是得过且过!”

    卓昭节被教训得无地自容又无话可说,抿了抿嘴道:“以后不会了。”

    敏平侯哼道:“但愿如此吧,我忙得很,也不希望你需要我太操心!”就吩咐道,“你先到东面的厢房里去,那里已经收拾出来作为教导所在了,治之,劳烦你了!”

    文治之平静的点了点头,对卓昭节道:“小七娘请随我来。”

    卓昭节悻悻的告退,才转身,外头却有人笑着推门而入,道:“清素兄,你可知道有一个不错的消息?”

    就见一个华服软幞的老者喜滋滋的奔了进来,因为走的快,甚至将袍子的下摆撩起别在腰间,把下人都甩在了身后。

    这老者一头奔进门来说了一句话,才察觉到书房里有眼生之人,愕然的望着卓昭节道:“这莫不是?”

    敏平侯还没回答,那老者身后跟进来的一名锦衣男子看清卓昭节容貌,顿时眼睛一亮,道:“好个娇美丽人,卓世伯,莫非这是醉好楼……”

    醉好楼这个名字卓昭节可是听过的,决计不会认为是误认了流花居那样的情形,顿时大怒!

    只是她握紧了拳还没有不管不顾的发作出来,敏平侯与那华服老者却都沉了脸,齐声喝道:“放肆!”

    就见那华服老者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抽在那男子脸上,喝道:“不长眼睛的东西!你当清素兄是你这等惫懒的货色,放任不三不四的人进书房?!这是卓家小娘子!”说着又认真作揖对敏平侯赔礼道,“清素兄勿怪,皆是我管教不周,使这孽子出言无状,唐突了这小娘子。”

    虽然他已经及时赔礼,敏平侯的脸色却还是很不好看,冷冷的道:“我书房里倒的确闯进了不三不四的人!令郎君就是这样的人,异人弟若往后还想继续进门,还请令郎速速的回去罢!”

    这就是往后都不许那锦衣男子上门了。

    卓昭节脸色这才稍缓,暗想敏平侯到底是自己的亲祖父……

第九十五章 父母忧心

    听了敏平侯的要求,那华服老者却也没反对,对那锦衣男子喝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点滚回去!”

    待那锦衣男子狼狈而走,书房里的气氛才缓和了些,那华服老者叹了口气,暗悔带了不争气的儿子过来,将好好的场面给搅了,他有心缓和场面,就干咳一声,望着卓昭节和声赞道:“这应该就是小七娘了吧?如今满长安都传遍了那首咏虞姬艳装,看着就是个韶秀的孩子。”

    究竟是同盟,敏平侯虽然恼恨之前那男子说话无礼,当着自己面轻议自己孙女,如今华服老者既然已经让步,他也跟着掩去了之前的愠怒,闻言便轻斥孙女道:“这位是敦远侯,你还不见礼吗?”

    卓昭节感念祖父方才的维护,这会就格外乖巧的施礼:“昭节见过君侯。”

    “不必客气,咱们两家是通家之好,以后你与我家娘子也会常常见面的。”敦远侯欧歧因为自己儿子失礼在前,虽然之前卓昭节与他的嫡女延昌郡王妃有过过节,这会也不好意思多提,拿出慈祥长辈的架子摆了摆手,和气道,“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见到你,倒是要欠上一份见面礼了。”

    敏平侯懒得再耗费辰光,径自道:“这些小事无须与她个晚辈多说,左右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咱们说正事吧,你刚才不是说带了个消息来?”说了这话见卓昭节还是站在那里,皱眉道,“你不是要请教治之功课?快点去吧!”

    卓昭节郁闷的道:“是。”少不得暗暗腹诽:我不就是在找机会和你告退么……难为在敦远侯跟前我这么不声不响的一走了之,回头再被你埋怨没有规矩怎么办?

    在祖父跟前真的好难啊……她如此感慨道。

    但很快她就发现感慨的太早了!

    因为文治之比敏平侯更残忍,文治之带她到了东面的厢房,这儿也是一处书房的陈设,因为是受敏平侯之托教导卓昭节骈文,敏平侯也没有提到正经的拜师,所以文治之到了之后,也不废话,直接布置了功课:“你先将本朝所有大家的骈文寻出来,挨个抄上一份。”

    卓昭节迅速在心里数了下,本朝重骈重诗,著名的骈文纵然不能人人都倒背如流,但一定都有所耳闻,也正因为重视骈文,每有人因写此而留名青史,所以好的骈文层出不穷,单是文治之所言出自大家之手、广传于世的,从大凉建立以来至少也有数十篇,按每篇数百字算……还好还好。

    她暗擦一把冷汗,道:“然后呢?”

    “然后?”文治之皱眉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你如今寻还没寻,就着急下一步了么?既然君侯将你这小娘子交于我教导,我不能不多一句嘴,身为女子,须得端庄矜持、行事缓缓从容,才是大家贵女应有的仪态,你有此一问,可见性.子急噪!”

    他轻描淡写的道,“那就抄十遍吧,磨一磨躁性。”

    简直一口心头血!卓昭节咬牙切齿,正待找借口反驳,文治之又道:“读书百遍,其义自现,你抄多了名家珠玑,又有基础,自然而然就会知道怎么写骈文了。”

    ……这话好像也有道理?

    卓昭节陷入艰难的抉择中:听他,还是不听他,这是一个问题……

    但文治之根本没有给她多想的机会,直接道:“这份功课我回头会禀告君侯,届时君侯自会亲自检查你之功课,小七娘请记住,君侯年长,太小的字体看着有些吃力,此外,君侯最喜魏碑,小七娘若是不擅长,还是抽空练一练的好。”

    不等卓昭节回答,他又飞快的叮嘱,“君侯喜书面清洁,请小七娘浣手更衣之后再动笔,哦,君侯不喜脂粉香气,小七娘记得抄写时不可燃香,不要佩带太多的香囊……还有……以及……对了……并且……”

    卓昭节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绿、由绿转红……简直赤橙黄绿青蓝紫都要出来了,直听了个七荤八素,文治之才神色庄重的住了嘴,道:“这些小七娘都记下来,不可违反一条,好了,我还有事,少陪!”说完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剩下卓昭节呆呆的望着满屋子的书差点没哭出来!

    不想她这边正竭力控制着不要掉眼泪,忽然文治之又转了回来,正色道:“方才忘记告诉小七娘了,虽然小七娘对卉木未必有什么兴趣,但北地重牡丹,宴饮闲谈时常提到,小七娘还是读一读《牡丹花谱》之类的书比较好,不然继续写出‘夜梦江东湿泪痕’这样的句子,将曹州二乔误认作与江东二乔有关,实在叫人贻笑大方!”

    卓昭节瞪大了眼睛,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文治之再次离开后,阿杏和阿梨对望一眼,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娘子,是不是先把香囊收到后头去?”

    卓昭节发呆片刻,恨恨的一跺脚,道:“都拿走!钗环也卸了!不就是抄那么点儿骈文么!我不信我都抄好了他还能罗嗦个什么!”一面说一面让阿杏替她解了香囊收起来,跟着就卷起袖子道,“之前你们两个都说过自己认字的,这样,阿梨你去送香囊,阿杏,你去研墨,我找到了先开始抄写!”

    她这边咬牙切齿的开始做功课,侯府中,念慈堂,卓芳礼与匆忙赶回的游氏皆是面沉似水。

    “时家大娘子虽然性.子冷了点,但为人尚可。”游氏冷冷的道,“再说七娘是我父亲抚养长大的,念着时相与我父亲的交情,时家也不可能干这样的事情!”

    卓芳礼眯着眼,嘶声道:“那么多半就是那个淳于小娘子了?七娘帮着时家大娘子赢走了牡丹,她过后非但没有寻事,反而还派人过来探了病……”

    游氏沉吟:“这个淳于佩,在小娘子里的名声也不算坏,倒不像是这样的人,而且她一个小娘子能干什么?必得背后长辈帮忙,才有可能让事情闹到现在的地步。”

    “淳于家对东宫之事一直装聋作哑,因为淳于皇后的缘故,无论是延昌郡王还是真定郡王都不敢对淳于家无礼,即使拉拢也是点到即止。”卓芳礼缓缓道,“虽然咱们没资格插手这两位郡王之间的事情,但因为父亲,自然也被看成了延昌郡王这一党,按理来说即使那淳于小娘子不懂事,淳于家的人料想不可能帮着她胡闹……这到底是谁干的?忽然就将七娘的才名捧得尘嚣日上,若非咱们是侯府,那些个人简直要拥上来登门求见了!”

    游氏心烦意乱道:“按说小娘子家有些名头也是件好事,可这名头实在太过了!七娘她哪里担当得起?她可不是苏家的小八娘,有太师手把手的教导诗文长大,母亲还是长乐公主殿下,没有人敢拆她的台!如今七娘这名头都快压住苏家小娘子了!这不是摆明了要生出是非来吗?”

    “苏家那小八娘虽然有几分才华,但能够成名,又号称长安第一才女,和太师、长乐公主不无关系。”卓芳礼脸色难看无比,“这些年来倾倒于她才华气度的人多,但不忿她的人也不少,只不过长安贵女里,一时也没有出现能够明显压倒她的人,咱们没过门的次媳虽然诗才上比苏家小娘子差不了多少,奈何乐器上却输得太多……所以不忿苏家小娘子的人也只能心下暗诽罢了,但如今七娘的名头被捧出了江南第一才女的称号,两个都是第一才女,一个长安一个江南,便是她们两个不想斗,旁人也不可能答应!”

    游氏叹息连连:“这孩子虽然才回来,但我也知道她才华也就是那么一回事罢了,本来么,她又不要考状元,没人会迫着她在诗书上下苦功的,还不是随便学学、能够应付宴饮之类的场合不丢脸罢了,若是将第一两个字去掉倒是好了,如今加上第一两个字,偏还有苏家小娘子这么个早几年前的第一在……这要是斗上了,赢了若父亲肯出手维护一二也许还没什么,一旦输了,那些个落井下石的人!尤其七娘才到长安,虽然认识了几家小娘子,到底也没深交往后她交这些闺阁好友怎么办呢?”

    卓昭节因为咏那虞姬艳装一夜成名,这件事情卓家四房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这也是凑巧,卓昭节从曲江回来当晚,就因为和卓芳礼顶嘴差点被误杀伤,当天晚上又因为惊怕过度高烧不起,游氏忙前忙后的顾着四房的事情还要照顾她、偏次日居阳伯府送了信来,说卓昭琼又有了身孕,因为居阳伯夫人早年去世,杨家没有女性长辈照拂,请游氏过去看着点儿。

    卓昭琼出阁数年膝下只有杨淳一子,虽然是受过门有孕后没一个月婆婆就去世、需要守孝影响,但去年她也曾怀上过,却因为操劳中馈不慎小产,是以这一回一发现有孕,立刻把事情都推了出去,到底是一朝被蛇咬,虽然这样也不放心,总要亲生母亲陪伴着才能定了神。

    游氏不能不过去。

    这么两个女儿一房家事游氏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三份,连赫氏那儿都完全顾不上了,只能叫卓昭质少出门,多关心些妻子,哪里还有功夫去留意外头的传言?

    而卓芳礼与女儿存下来罅隙后虽然没有解释的打算,却也一直挂着这件事情,加上卓知安被送到庄子上,到底亲生骨肉常人对幼子**都要特别的喜欢些,他当然也不例外,可如今这一子一女也实在叫他伤心,却是无精打采的在府里窝了两日,也没心思去赴同僚的邀宴。

    一直到今日听说敏平侯特意回府一趟找卓昭节,听说卓昭节前一日歇在了外头,居然还在府里等了下来,夫妻两个才察觉到不对劲,慌忙打听,却打听到了卓昭节一诗成名,如今已然是名动长安,尤其以陆含冰为首的众多士子,对其推崇万分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因为时未宁请卓昭节代她斗诗时,说过卓昭节乃是才从江南回长安,就喊出了一个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头!

    这名头听得卓芳礼和游氏都是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自己的女儿纵然不是在身边长大,才学如何总也有点数,卓昭节的水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是诗,骈文那是一塌糊涂,仗着美貌和年少时的心思敏捷,称一声江南来的才女那是正好,如今加了第一两个字,那就实在太高太高了!

    被捧得这么高,又发现得这样晚,现在立刻去辟谣也是迟了,若有一天原形毕露……这摔下来能轻么?

    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何况自来文人相轻,小娘子家的心胸还要窄一点,卓昭节在长安连个从小长大的知交好友都没有,过来才几天就得了这么大的名头,与她身份仿佛的贵女们哪里能不羡慕嫉妒恨?

    这到底是谁干的?

    卓芳礼和游氏自认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四房上上下下也应该没结过这样的对头,如果是敏平侯的政敌,按理也没理由为了朝事对付个小娘子吧?再说敏平侯又不是只得一个孙女!

    可到底又是谁这样坑了卓昭节呢?

    敏平侯都想不通的事情,卓芳礼与游氏更是毫无头绪,但在雍城侯府内,时采风折扇轻摇,神色不屑,对一起过来寻宁摇碧的淳于桑野道:“还能有谁?若不是九郎干的,我把头输给你!”

第九十六章 幕后之人

    “那你快点把头输出去罢。”宁摇碧一身玉色春衫,玉带束腰金环束发,腰间系着格外显眼的樱草黄底绣杏花牡丹形香囊,趿着木屐从回廊上迎下来,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哗啦一下轻展折扇,斜眼道,“的确不是我干的!”

    淳于桑野哈哈大笑,用力拍着时采风道:“听见没有?快点把头给我,拿了回去叫人取卤水卤一卤,切了丝正好下我那一坛郁金酒!”

    “滚!”时采风大怒,刷的收起折扇用力一敲他手道,“你将本郎君的头颅与那等蠢笨家畜相比?”

    淳于桑野吃痛,揉着手背嬉笑道:“哪里能一样?”

    时采风脸色稍缓,宁摇碧哼了一声,接话道:“自然是不一样的,他这个头有什么好吃的?不及猴脑滋补,也不如猪首美味!”

    时采风气结,捏着折扇,咬牙道:“看来宁九你笃定往后求不到我了?”

    “不是笃定。”宁摇碧镇定自若的道,“反正你过几日就会忘记发誓再也不帮我了。”

    “……”时采风恨恨一击掌心,扭头就走,边走边大声道,“三年之内我若再登你的门、再替你出主意,我跟你姓!”

    淳于桑野忙悄悄对宁摇碧道:“这小子仿佛当真动怒了?可要我去拉住他?”

    “你等等!”宁摇碧果然喝道,“看看这是什么?”

    时采风虽然满是愠怒,闻言到底没忍住好奇回头一看,就见宁摇碧威风凛凛的拍出一叠银票,尔后丝毫不带人间烟火气息的一笑:“这些我本打算都给你的!”

    “宁……九郎!你当真是我的嫡亲兄弟!”时采风那正要迈出去的一步顿时再也踩不下去,他瞪大眼睛,几乎是拔腿跑了回来,一把夺过银票粗粗一看面额,顿时喜得见牙不见眼,眼中光芒闪烁,只差没扑到宁摇碧身上,激动的道,“你怎的知道我有好几日没去醉好阁了?昨儿个与绮秀楼的行首相会还是偷偷摸摸的……所谓好人必得好报,我祝你与卓家小七娘恩爱有加、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看他变脸变得如此之快,虽然不是头一次了,但淳于桑野实在觉得有点受不住,咳嗽一声提醒道:“你刚才不是说三年之内再登门就跟宁九姓么?”

    时采风大义凛然道:“此一时、彼一时,方才不过是我与九郎的玩笑之言,如今九郎这样有诚意的挽留我,我岂能继续儿戏下去!”一面说着,他一面紧紧攥紧了银票,飞快的揣进怀里,口中念念有词道,“我向来心胸开阔,岂会为了区区玩笑就当真与平生知交好友断绝来往数年?淳于你实在太小觑我了!我是那种人么!”

    淳于桑野叹了口气,道:“时相约束着你的月钱,无非是为了指望你学好,莫要再将许多功夫耗费在风月场上,不想你如今为了攒够银钱去捧行首,已经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什么话都敢说了……礼仪廉耻如浮云啊!”

    “世间一切繁华功名不过是过眼云烟。”时采风洒然一笑,哗啦一下抖开折扇,悠悠道,“今日风流魁首,明朝村野黄土,自来人生如此,我为何不能阅遍天下美人?”

    春晖明媚,时采风也是个俊秀的小郎君,他这么站在庭中含笑与宁摇碧、淳于桑野说话,不远处几个侯府使女只看了一眼就都纷纷红了脸偏他说的话却是这样的离经叛道……

    淳于桑野鄙视道:“真是时府之耻!”

    “我呸!”时采风怒道,“除了我大姐的志向,你眼里有不耻辱的志向么?!我好歹也是她弟弟,你就不能让着点我?还说什么对我大姐有意,我瞧你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淳于桑野怒道:“胡说八道你才是胡说八道!我对心烈之心日月可昭!你又不肯把你大姐许配给我,我做什么要让着你!”

    时采风咬牙切齿道:“我大姐的婚事是我能做主的么?你也太抬举我了!别说如今长辈俱在,纵然只我与她两个人,也只有她当家作主的份!我敢做主把她随便许人,她不打断我的腿才怪!”

    “所以我何必让你?”淳于桑野嘿然道。

    宁摇碧皱眉道:“行了,都进去说话罢。”

    时采风与淳于桑野这才住了声,各哼一声,随宁摇碧进了门,分主宾坐下。

    宁摇碧命四周侍者都退下,只留鸾奴伺候茶水,道:“你们今日过来做什么?”

    “自然是好奇,过来问问如今长安城里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时采风道,“不然还能是做什么?”

    淳于桑野哼道:“我猜这小子其实是没钱捧行首了才拉着我过来的,否则前几日为什么不来?”

    时采风悠然的道:“咦,你不是这么想的,为什么方才来的路上还要帮着推波助澜,说卓小七娘非但诗才出众,人也生得钟灵毓秀、得天地所爱,引得那几名士子越发倾慕从未见过面的卓家小七娘?”

    宁摇碧立刻哼了一声,厌烦道:“倾慕?他们说了什么?”

    时采风看着脸色微变的淳于桑野,阴阴一笑,道:“宁九你不知道,当时淳于推波助澜得兴起,也不知道他是说了真话,还是真心想帮你……他说……”

    “住口!”淳于桑野低喝道,“这件事情既然不是宁九做的,那显然有人欲对卓家小七娘不利,咱们如今该讨论这个才是!”

    他这么急着转移话题,宁摇碧自然是疑心大起,不理会淳于桑野,问时采风道:“他说了什么?”

    时采风同情的看着淳于桑野,道:“他大大赞了一番卓家小七娘的容貌与才华后,说,若能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淳于桑野满头冷汗,强自镇定道:“宁九你不必理他……我不过是想帮你一把罢了……我怎么会对卓家小七娘起意?谁都知道我素来最喜心烈的!”

    “啧啧,亏得我大姐没理会过你,不然非被你气死不可!”时采风长吁短叹,道,“你确定这不是你小心翼翼掩饰着的真心话?毕竟卓家小七娘生得那么好看!”

    宁摇碧目光阴寒的举手到唇边,吹出一声长哨,下一刻,一对羽毛油光水滑的猎隼气势汹汹的扑入,随着宁摇碧一指淳于桑野,利爪与尖喙并上、鲜血与惨叫齐飞……

    时采风正看得眉开眼笑,却忽然被宁摇碧扼住咽喉,沉着脸警告道:“往后再拿你那不正经的眼神去看昭节,我绑你条石上扔水里去!”

    ……这么闹下来,三人正式说起了事情时,淳于十三满身抹上药膏,还向宁摇碧借了一身衣袍,狼狈不堪,时采风也是脸色惨白,不时揉一揉颈上。

    只有宁摇碧神态自若,像是眼前两个人落到这样的地步和他根本就没有半点关系一样,若无其事的直接说起了自己关心的事情,道:“前两日昭节病了,我挂心她得紧,根本没留意这传言,等留意到时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起初我以为是淳于佩报复……”

    淳于桑野有气无力道:“不可能,六娘虽然与心烈素来不和,但也只是小娘子之间的任性使气罢了,她做不来这种害人的事情,何况凭她也不可能把事情闹这么大!”

    宁摇碧道:“所以若是淳于佩所为,我想定然有人帮手。”

    “我家长辈可还没昏了头!”淳于桑野瞪他一眼。

    “我可没说淳于家!”宁摇碧冷冷的道,“我起初怀疑的是延昌郡王妃,毕竟她和淳于佩一样都在昭节手里吃过亏,这小欧氏狡诈狠毒,未必没有借这机会报复的可能!从昭节身上下手也符合她的为人。”

    时采风道:“这个可能性并不大,敏平侯乃是极为支持延昌郡王的人,小七娘到底是他嫡亲孙女,延昌郡王妃这样算计小七娘,侯府怎么能不被拖下水?敏平侯此人极为反感这样的事情,再说敏平侯乃是小七娘之祖父,要教训小七娘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他不会喜欢闹到满城风雨的,小欧氏不能不考虑敏平侯!纵然她被气昏了头,延昌郡王也不会同意这么做,延昌郡王又还没登基,如今就先自己人斗起来,他还混个什么?”

    宁摇碧道:“嗯,所以我想来想去,差点就没猜出来。”

    时采风与淳于桑野惊讶道:“这么说,你已经知道是谁了?”

    “这个自然。”宁摇碧点一点头,冷笑着道,“是陆含冰!”

    若是放在几日之前,这陆含冰固然是河南那边的解元,时采风和淳于桑野又不关心会试又不关心士子,长安这么大,每科赶考的解元一郡一个也有好些,还真不知道,但如今陆含冰与“江南第一才女”的事情已经传得满长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两人遂惊讶道:“他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时采风又道:“他哪来这个本事?”

    将卓昭节捧到与她地位不相符合的高度,做下来这样的事情,一个是胆量,毕竟陆含冰只不过是河南赶到长安的一个寻常士子,虽然是解元,但在长安权贵跟前也不过如此,卓昭节乃侯府女眷,又与宁摇碧两情相悦,随便哪个身份都能轻易的拿捏陆含冰,纵然如此,陆含冰还敢算计卓昭节,首先就要有这个胆量;其次却是能力了,长安如今正逢花会,凭什么都要被花会夺了风头去,即使卓昭节所作的也是咏牡丹诗,可花会期间咏牡丹的诗句再多没有。

    尤其卓昭节才从江南而来,长安门第相若的人家都有许多没见过她的,在这种情况下能够让谣言一夜之间传遍长安,很快就达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可见幕后之人的能力!

    宁摇碧嗤笑着道:“所以他也只是一个引子,助他的人,当然是另有其人了!”

    时采风与淳于十三对望一言,齐声问:“谁?!”

第九十七章 陆含冰(上)

    “陆含冰此人你们知道多少?”宁摇碧不答反问。

    时采风与淳于桑野都皱起了眉,道:“还能有多少?无非是坊间流传的那些,河南解元,自负才华,满腔夺魁的打算赶到长安,到这里和范得意其实也差不多,但他不像范得意那样顺利的被引见给了真定郡王,布衣一个,因此慑于明科下场中的权贵子弟,担忧殿试名次被压,所以打算看完花会就回河南等待再下一科……结果被小七娘一首诗点醒……话又说回来了,你是怎么恰好找了这么位主儿给小七娘捧场的?”

    宁摇碧哼道:“随便拉到的,看他身穿布衣,料想纵然是士子,门楣也不高,若是敢不听话,直接打晕了处置,善后也方便,不必惊动祖母。”他自知仇人满长安,便是没仇的,看不惯他的人也不少,这种临时挑人捧场的事情,当然也要考虑到旁人不但不配合,反而戳穿了真相,那样岂不是帮了倒忙?

    他皱起眉,“本想着因为花会的缘故,东西二市物价飞涨,这时候逛曲江的要么是不喜人多,要么就是囊中羞涩,看他那样子当是后者,明年就要开科,若是银钱不够住到明年,必然会影响了会试的心情,是以不太可能拒绝这份差事……”

    时采风道:“虽然明年就要开科,因此如今天下的才子都往长安涌来了,解元并不希奇,但你一拉就是一个也实在太巧了,还偏偏拉了这么个胆子大的,连你都敢算计!他在长安徘徊应该也有些时候了,莫非就没听说过你的名头?”

    淳于桑野也戏谑道:“这陆含冰这次却是惨了!”

    “他胆子是大。”宁摇碧淡淡的道,“但他却不会惨,恰恰相反,只要他这个解元并无水份,明科三甲,我说什么也要给他争取到一个!哪怕是跟祖母纠缠到底!”

    时采风与淳于桑野一愕,道:“这可不像你,你几时饶过不听话的人?”

    “你还没看出来?”淳于桑野忽然醒悟过来,道,“他为了卓家小七娘,如今已经是丧心病狂了!”

    时采风闻言恍然,拍手道:“不必想了,纵然才学略差,但这份眼力决断,此人日后若不能成事才是没有天理!”

    陆含冰原本避开明科的缘故并非对自己的实力没有信心,最大的原因还是对自己的背景没信心,虽然会试这关考的是真才实学,大凉重视科举,即使宰相之子、宗室旁支,一旦踏上考场,那也只有一个身份,即是考生,作弊泄题之事一旦发现,定然严惩到底、决不轻饶!

    所以哪怕是时雅风这些人,想过会试也必须有真本事。

    但会试过后的殿试,才是决定真正名次的时候,能过会试,皆是层层选拔出来的人才了,有时候排名前后不过是在圣心的一念之间,譬如当年时斓那一科,时斓会试仅仅排名第五,只因这位宰相年轻时俊秀挺拔,谈吐风雅,先帝怎么看怎么喜欢,当殿心里就圈给了还是公主的华容为驸马,为了自己女儿面子好看,索性直接点了他为状元。

    按着会试时阅卷之人的看法那一科的状元并非时斓,但先帝御笔钦点,会试的成绩也无人多提了,否则就是置疑先帝的眼力了。

    如果陆含冰的志向只是中榜,时雅风几人倒还不至于给他什么压力,但此人自负才学却要避科,显然他对名次很重视,目标甚至会是三甲,这样才会在长安反复徘徊,有了避让之意实际上也不仅仅是排名,时雅风这些人,长辈俱是圣人与皇后都要给几分面子与照拂的,有道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他们命好生了个好出身,殿试上圣人必然要给其长辈体面只是其一,其二便是之后的任用了。

    三年一科的新进士,能够得到苦心栽培的每科也就那么几个,到底位置有限……何况三甲的名头怎么说也要响亮许多,陆含冰十年寒窗,自负才学,可不想一朝登了天子殿,却只得个寻常进士的头衔……他心有所图,奈何出身寻常,本来已经忍痛再拖三年下场了,却不想游曲江时竟赶上了宁摇碧为了给心上人助威,暗中买通他在人群里造势。

    此人不愧是一郡之魁,卓昭节那首咏虞姬艳装被他解说的字字珠玑,让雇主满意无比,甚至过后还将酬劳都追加了一倍但他得到最多的却不是那些酬劳,而是机会!

    宁摇碧在长安也是颇具名气的,纵然是纨绔之名,但纪阳长公主对这个孙儿的宠爱也是人尽皆知的,陆含冰先前为了是否下场在长安徘徊许久,加上当日曲江边看热闹的人群议论,自然不会不认识他。

    而发现宁摇碧在想方设法的捧卓昭节的才名时,正愁烦于殿试无人说情的陆含冰却是想到了一计,利用宁摇碧对卓昭节的情意借其之势!

    陆含冰的打算其实说穿了非常简单,宁摇碧无非就是捧着卓昭节的才名,但卓昭节本质上不是才华横溢之辈,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成名,最快的方法当然是“借光”,譬如古往今来许多山岳,其实未必最高最奇最险,奈何偶然得了封禅、或是名家瑰篇、或是奇人佚事,居然压倒了那些真正高绝险奇的名山。

    譬如如今天下皆知的越山,其实也不过是秣陵城外的一座小山罢了,这种山在江南没有上百座,也有几十座,偏偏怀杏书院建在了越山,随着书院的出名,如今越山也是声望日重,更不必说如时斓这些怀杏学子为越山写下诗篇赋文,更加增添其书香温雅的气息了。

    同样的道理,陆含冰在曲江畔作出被卓昭节点醒之态,声称要改变主意下场,宁摇碧为了使这一幕逼真,说什么也要逼他下场的,他下场之后,取得名次高了,不管是日后自己说出对卓昭节的感激,还是旁人去提起,卓昭节自然跟着获得名望。

    宁摇碧能够为了卓昭节雇一群人捧场她写的一首诗,又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呢?

    这样陆含冰可不就有了能够帮自己在殿试时说上话的人了么?圣人最肯给面子的人,未必是朝中的几位重臣,反倒是皇后与纪阳长公主啊。

    时采风与淳于桑野都叹:“此人心机端得是了得!哪怕你看出来他是有意利用,但为了小七娘也必然会遂他所愿,至于殿试之后你要算帐,料来他也有所预备吧?毕竟新科进士比之一郡解元的底气要足多了……但凭他还不可能将事情弄到如今的声势,究竟是谁在背后为之?”

    “还能是谁?”宁摇碧嘿然道,“自然是士子们了。”

    时采风皱眉道:“士子?”他这次倒比淳于桑野反应更快了一步,道,“这是要利用你来打破平衡么?真定郡王现在是摆明了要扶持范得意对付那陈子瑞,明年三甲,范得意多半要占去一位,时雅风、阮云舒、慕空瑶……这些人哪个不是有真才实学又因长辈的缘故会得圣人照拂的?延昌郡王这边,那个寄居卓家多年的沈丹古亦是公认的才子,是以明科殿试的好名次与寻常士子确实要无缘,所以士子们来了这么一手?但这样得利的岂非也只陆含冰一人?”

    淳于桑野冷笑着道:“你却是糊涂了,重点不在于陆含冰得利,重点在于此事已经是长安满城皆知!”

    时采风一皱眉,宁摇碧微哂道:“不错,陆含冰是个引子,会试是明年开春的事情了,我后来打发了人让他务必上场,他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又怎么会不懂得财不露白的规矩?如今事情闹这么大,最惶恐愤怒的大概就是他了,科举乃国之重事,圣人会在殿试上照顾功臣之后,这是心招不宣的事情,若是被公然闹了开来,你想朝廷还有什么体面?”

    时采风究竟是宰相之孙,纵然沉迷女色,对政事的敏感也绝非常人,立刻明白了重点:“士子们心照不宣却心中不服!这是借着陆含冰想钻空子的机会将事情闹大,好叫圣人不得不公平取士?”

    “不错!”宁摇碧冷笑着道,“所以原本这件事情获利最大的是陆含冰,但现在下场最惨的也可能是他!”

    “这陆含冰还真是乐极生悲!”时采风感慨道,“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泄露了消息?居然被当成了炮灰!”

    “那范得意是怎么被真定郡王招揽的?”淳于桑野忽然道,“他是燕郡的解元,才名为人所称道,为了赶上一科,一年前就离了家乡,却因路途耽搁,到长安时考期已过,这才不得不在长安住下等下科,他到长安之后不久,真定郡王询问起有才之人,有人向郡王推荐了此人,才被郡王笼络到手的,陆含冰不也是解元吗?他这避场避的忒让人奇怪!”

    时采风面色一变,道:“不错!这陆含冰之前有避场之意,似乎是因为他没有能够在殿试中帮说话的人,但以他之才,纵然运道差上一点,不像范得意这样有真定郡王主动招揽,只要略放身段,自己找上门去,延昌郡王一派也不会放弃!纵然真定郡王也不会嫌自己这边士子太多的。”

    “实际上他若是想走这条路,投奔延昌郡王比较好。”宁摇碧冷静的道,“因为范得意入长安得早,被真定郡王招揽的也早,从去年起,真定郡王为了给他造势,连义康公主那边都欠下了人情!现在长安士子中隐隐已经有推范得意为首之势,这中间范得意的才学是个缘故,真定郡王的支持也不可小觑!所以真定郡王能够争取到的名次里,最好的定然会给范得意!但延昌郡王那边却没有似范得意这样风头正劲的人选!”

    淳于桑野点了点头:“当年延昌郡王一派为了拉拢士子,捧陈子瑞捧得太过,我姑母不喜欢他这样明显的压制真定郡王,念着太子殿下的面子才让陈子瑞继续点了状元,过后私下里很是训斥过绿姬与延昌郡王的,如今他们自然不敢这么公然的笼络士子了。”

    时采风嗤笑道:“这士子倒是奇怪,他既想取得好名次,又一直拖着不肯与权贵结交到被你找了给卓家小七娘捧场,这才忽然借势,他以为这样就清高了吗?不想如今却还是闹到了这样的地步,真正聪明反被聪明误!”

    宁摇碧淡淡的道:“清高不清高且不去说他,但如果没有延昌郡王一派将事情闹大,这件事情只在坊间寻常的传了传,我只要求他下场,却不会有旁的接触,如此殿试之时,为了昭节,我必然要求祖母为他说话,只要他会试的名次不低,殿试时也自然会受到极大的照顾的。”

    时采风笑着随口道:“这和提前结交权贵有什么两样?难道他要趁着这段时间勤奋苦读才能够有把握过会试吗?这可……咦?!”他立刻明白过来其中关键!

第九十八章 陆含冰(下)

    宁摇碧已经自己回答了:“他想借助我的势力取得殿试名列前茅的机会,却不想被我拖下水!”他冷笑了一声,道,“毕竟如今圣人与皇后都在,太子尚且没有登基,延昌郡王与真定郡王固然明争暗斗不断,朝野立长立嫡的争论私下里也没有停过,到底没到局势明朗的时刻,此人倒是谨慎小心,不想为了一次殿试把前程全部搭进去否则他在长安也不是停留一天两天了,以他河南郡解元的身份,难为还怕没人示好吗?”

    时采风嘶了一声,道:“此人倒是打得好主意!”

    淳于桑野一挑眉,问道:“难道九郎你就任他如此从容占尽了便宜,然后一走了之?”

    宁摇碧冷笑着道:“怎么可能?而且这主意他打得的确好,却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曲江畔的事情一夜闹得满城皆知,昭节甚至被捧成了江南第一才女!这件事情闹到现在根本不在他的控制之内了!他现在想不下水也难了!实际上想打这样好主意的人又岂非他一个?陆含冰如今不是整个人都被坑了做引子了吗?纵然事情再闹大一点,圣人迫于压力降低时雅风那些人的名次,岂能不记恨上他?被圣人不喜的士子凭他才学再高又能怎么样?他这辈子算是完了!”

    “你打算怎么做?”时采风沉吟着问,“可有咱们能帮上忙的地方?”

    “一群小小的士子罢了,什么解元状元,三年就换一批的角色,虽然国家重士,这次声势这么大,如今还在宣传着昭节的才名,但接下来有人揭发出来正题,朝廷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的,只是这关咱们什么事情?自有长辈们去烦恼,左右咱们的亲戚都委屈不了,殿试上不能抬举了,真当圣人没法在别处礼遇吗?由他们闹去,闹得朝廷上下都不喜了,自有他们的苦头吃!”宁摇碧呷了口茶,慢条斯理的道,“你们来得也巧,估计他人也快来了。”

    淳于桑野一怔道:“是什么人快来了?”

    门外就有下人禀告道:“世子所言之人已在后门求见,未知世子是否现在就见?”

    “着他进来吧。”宁摇碧不在意的道,“还能是谁?自然是陆含冰了。”

    侯府的人放行后,陆含冰到的很快,他仍旧是一身布衣,看着一副家境清贫的模样,虽然成为举人之后可免税赋,单凭投田就足以衣食无忧,但所谓“长安大,居不易”,若是家中本无恒产,靠着中举后得来的些许财物,想长久的在长安住下去,就不免要节衣缩食才能够了。

    只看陆含冰的衣着打扮,就知道他身家微薄,中举之前,恐怕一直都过着节衣缩食的日子。

    不过到底是一郡解元,举止气度都还沉稳,他行过礼后,诚恳的道:“上次曲江之畔未能认出世子,还望世子见谅!学生今来,特为……”

    “本世子没那许多功夫与你废话。”宁摇碧懒洋洋的打断了他的话,“你既然来了,料想也该知道如今事情闹得这么大,看似冲着昭……冲着卓家娘子去的,可一旦正题被点破,头一个要被料理的就是你,对朝廷这边来说事情是你引起的,对士子那边来说,你的好运正是他们羡慕嫉妒恨的,是以你如今其实不必担心什么会试、殿试了,因为圣心若对你生厌,凭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那都是虚无飘渺的事情!”

    陆含冰惨然一笑,道:“世子快人快语,学生也不敢罗嗦,这件事情确实是学生糊涂了,自以为觑得良机,可借贵人之力,却不想反落入他人罄中!因此,今特来求世子指点!”

    时采风忽然道:“宁九在长安可没什么好名声,你为何不去求旁人?”

    陆含冰迟疑着看着他道:“未请教这位郎君……”

    “本郎君姓时。”时采风道,“旁边这个是淳于家的十三郎,满长安都知道我等三人狼狈为奸无恶不作,你一个解元,有真才实学的话,肯保你的人可不少吧?”

    陆含冰沉吟片刻,道:“学生之所以选择雍城侯世子,正是因为两位!”既然说出了这话,他也索性把话说明白,“学生自忖凭本身才学,三甲可争,纵然明年有不少俊杰下场,但学生自认即使落到二甲,也在前五之列!是以初到长安时,也是满腔雄心壮志,不想后来为人提醒殿试上圣心所向,犹如雪天被浇了冷水,实在失望得紧!”

    “以你才学不难成为贵人们的座上宾,如范得意不就是个例子?”时采风故意道。

    果然陆含冰立刻道:“学生胆子小,只想凭着十年寒窗苦读,博取个好前程,光耀门楣、以慰先人天灵,至于旁的,学生既不敢想,也不会想。”

    宁摇碧点了点头:“所以你一直不肯结交权贵,到了本世子雇佣你时,你看到了便宜,本想趁机捡一个,不想却被人利用,反而两边不是人,甚至自己名誉也岌岌可危,落入他人掌中这个时候,你才醒悟过来已然下水,脱身不及,斟酌下来,觉得本世子虽然是真定郡王一派,但与持中的时相之孙、后族子弟素来交好,料想不是逼着你一定要下水的人?”

    陆含冰沉稳的面色上掠过一丝忐忑,带着难以掩饰的期待,道:“世子所言……极是,学生恳请世子成全!学生发誓绝不泄露曲江之畔只字片语!”

    宁摇碧看着他,忽然笑了,道:“时五与淳于十三能够不在乎本世子属于真定郡王一派,的确是本世子从未因交情要求他们什么,但这交情也是打小一起长大养出来的,并且最重要的是,时五与淳于十三与本世子纵然没有交情,也是平起平坐,你呢?你又算什么?本世子可不是郡王们或者其他什么须得表现出来好贤若渴的人,完全不需要哄得你们士子的支持与赞扬,莫说你是解元了,纵然你是状元,在本世子眼里又算个什么?有资格与本世子谈什么成全不成全?”

    他翻脸翻得这么突然,陆含冰不由愕然!

    淳于桑野悠然道:“你居然还拿曲江之畔的事情来谈条件?你这士子还真是读书读傻了!且不说宁九他既然敢这么做,岂能没有后手?纵然你如今跑到大街上去公然嚷嚷,你以为宁九就奈何不了你了?问题是你如今人还在侯府,还是单枪匹马!你莫非不想活着出去了?”

    时采风在旁笑着道:“书呆子么就是这样,所谓书生意气,哪里能指望他们过高?只看这回,好好的良机也被糟蹋了!”

    陆含冰脸色变了又变,半晌才沉声道:“学生来侯府之前并非毫无后手!学生虽然出身寻常,但也有一伺候笔墨的忠诚小童,那小童早在学生决定到侯府来时就被学生安排藏起,若是学生迟迟不回,他自然就会去大理寺击鼓鸣冤,以学生被世子召入侯府却再未归来,为学生讨个公道!”

    “倒还算有几分心思。”宁摇碧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道,“但那样又怎么样呢?如今陷入危局的人是你,是那些把事情闹大了却未必能够收场的士子们,与本世子何干?至于卓家娘子的事情,你如今尽可以到大街上嚷出去,本世子没必要在这里灭你的口,等你说了,直接给你扣一个威胁本世子在殿试中为你说话不成反污蔑本世子心上人的罪名,本世子想,长安的诸官一定很乐意大张旗鼓的处置了你,以威慑那些企图打压时雅风等人风头的寻常士子,如此说来你可是很有用的,所以千万别信淳于的话,不到万不得已本世子怎么舍得伤你?”

    他眯起眼,道,“究竟是一郡解元啊,你当时品评卓家娘子的诗,与会试连在了一起,那番评论做派当真是天衣无缝,若本世子不是雇佣你的人,本世子都要抚掌真心赞上一声!你以为凭什么旁人要信你的话而不是长公主之孙、雍城侯独子的本世子而是你这个给诸官惹事的主儿?”

    宁摇碧说得慢条斯理,陆含冰的脸色却是一变再变!

    “本郎君好心一次提点提点你罢。”时采风懒洋洋的道,“如今你根本没资格与咱们谈条件,宁九救你无非是为了给他的心上人卓家小七娘添点才名,问题是你大约不知道这不过是他自己自顾自的献殷勤罢了,卓家小七娘压根就不是苏家八娘子那样重视才名之辈,不然以她在江南时养在游老翰林膝下的身份,你以为她随便写几首诗,为了游老翰林和敏平侯的面子,江南那边会没人捧场吗?还轮得到你们这班士子来玩捧杀,加什么江南第一才女的头衔?”

    淳于桑野笑着道:“有得必有失,这最浅显的道理总是鲜有人能够明白。”

    陆含冰听了这话,一直变幻的脸色却反而镇定下来,他长揖到地,起身时神色已经十分坚定:“学生陆含冰,自此听候世子差遣!”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若再不表这个态,还要奢望可以脱离延昌郡王与真定郡王的夺储风波也实在太愚蠢了。

    宁摇碧微哂道:“你可决定了?拿好了主意?”

    陆含冰苦涩的笑了笑,道:“学生如今陷入境遇的最大原因,并非学生贪心与投机,却是因为学生未曾看清楚自己的分量便贸然算计起了贵人……落到如此下场,实在是理所当然,从前学生想着不入局,但如今人已在局中,若还要坚持着不肯与任何一边搭上半点关系,全然就是自取死路!学生虽蠢笨,三位却已经把话说得透彻,若还执迷不悟,当真是枉读诗书典籍了!”

    他深深一叹,失落道,“学生太弱了,区区解元耳,放在河南郡,大小也算个人物,可在河南诸长官面前何尝不是后学末进?更遑论这长安了,却妄想着从贵人身上占便宜而不付出,简直异想天开!正如世子与时郎君所言,便是学生中了状元,无有根基,仅凭状元的名头,对座中三位来说又算什么?”

    顿了一顿,陆含冰继续道,“长安贵人如云,容学生说句冒犯的话,三位能轻描淡写之间定下学生的生死,其他贵人又何尝不能?本来若是学生不起那算计世子的念头,也许还能明哲保身,四年之后再来,或许那时候尘埃落定,学生也可一偿所愿,但如今学生贪心在前,为人所利用,已然入局,再想脱身而去,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了,纵然违背初衷,但这世上又岂能事事依从自己的心意呢?智谋如诸葛,不也尝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么?学生只庆幸天无绝人之路,尚且能够改过,得世子之援手!”

    宁摇碧与时采风、淳于桑野彼此交换眼色,缓缓点头道:“你既然知道这些,可见倒也是此道中人,只不过局限于从前的眼界见识,才有此次教训,他日金榜题名,熬过了资历,料想会如鱼得水的。”

    陆含冰再次整袖,庄重一揖:“学生愿附世子左右,受世子驱策!”

    宁摇碧这才缓和了语气,道:“且坐下说话。”

    待陆含冰入了席,时采风与淳于桑野的态度也随意起来,时采风笑着道:“陆兄处变不惊,倒叫我等方才有些失望了,不瞒你说,长安城中视我等三人犹如虎狼,哪怕许多高门子弟,若无必要,也不愿意遇见咱们的,你独自找上门来,看到咱们三个都在居然还能侃侃而谈,可见胆气过人,日后定有成就。”

    陆含冰淡笑着道:“世子既然愿意见学生,可见还是愿意给学生一个机会的,至于时郎君与淳于郎君,乃是世子挚友,在学生看来,都是性情中人罢了,又怎能比作虎狼?”

    “说的不错。”宁摇碧颔首,若有所思道,“本世子今日愿意见你,不仅仅是为了给你一个机会投靠本世子,更要指你一条明路……”

    一边摆出和颜悦色的神色安抚陆含冰,宁摇碧一边盘算着:真定郡王交下来拉拢分化的头一个人已经解决了,下面该对谁动手呢?

    ps:赶脚牡丹这里写的太长了,干脆掐个卷吧,反正一样压韵……

    顺边,我木有水,这卷是有用处的……

第九十九章 荒谬的想法

    卓昭节自到永兴坊的卓家别院,闻鸡而起、日落乃歇,刻苦不辍,她天资本不差,如今又有文治之、敏平侯亲自督促指点,较之之前漫不经心的课业,这么几日下来就有了明显的长进。

    午后的辰光和煦而宁静,照例是在书房的窗边,敏平侯暂时放下公文,看着孙女最新的诗作微微颔首,但他不肯轻易夸奖晚辈,虽然心里还算满意卓昭节的进度,但却不忘记顺势再教训她几句,所以仍旧不冷不热的道:“你天赋是不错,但也不可骄傲,也是你外祖父心慈,又碍着外家的身份不便做个严师,纵容着你得过且过,你若是在长安长大,必不能叫你如此荒废!”

    言下之意,就是卓昭节也不过是靠着天赋才能够有如今的成绩,对于这一点敏平侯仍旧不满意的。

    卓昭节经过这么些日子也大概明白了自己这个祖父的为人,敏平侯信奉教子当严,是个鲜少会对晚辈和颜悦色的人,这两日卓昭粹也来过,按说卓昭粹作为嫡孙又是敏平侯亲自教导出来的,总该有份特别的体面,但卓昭粹在敏平侯跟前根本就是大气都不敢出,那谨慎小心的模样还不如卓昭节无知者无畏来的随意。

    当然敏平侯也不是没有和颜悦色对待的晚辈,比如,沈丹古。

    此刻沈丹古就侍立在案前,取代了卓香的位置,心平气和的研着一砚墨,神情专注仪态端正,丝毫没有受到敏平侯教训孙女的影响,手腕稳固如山。

    敏平侯训完卓昭节,转而又换了和蔼的语气问沈丹古:“你前日作的诗文取来,让小七娘看一看,也学着点儿!”

    沈丹古微微一笑,道:“君侯谬赞,丹古诗文也是平平,不若君侯多矣!”

    “无妨的。”敏平侯摇头,道,“你再平平,终究比她要强上太多!用来教导她那是绰绰有余了!”

    沈丹古这才放下墨,去旁边一个架子上取出一封诗笺,却没有直接递给卓昭节,而是先给敏平侯,敏平侯招手让卓昭节走到身旁,就着沈丹古的诗讲解起来,卓昭节背着手低着头,专心听着,沈丹古则是回到原位,继续研着墨。

    这一幕从窗外看来,山茶盛开的窗棂内,虽然被敏平侯所隔,但少年温润如玉,少女绝色倾城,仿佛是拿窗棂作框的一幅画卷,那样的和谐自然。

    掐着辰光过来的卓昭粹踏进庭院来看见这一幕,虽然沈丹古与卓昭节都没有看向对方,他的眉仍旧是深深的皱起,心想,祖父是要用这样的方法慢慢撮合七娘和沈丹古么?怪道父亲母亲都要我这几日多过来几回。

    他进了门,不敢打断敏平侯教导卓昭节,就站在一旁恭敬的等待着。

    半晌后敏平侯讲解完毕,让卓昭节自去继续完成文治之布置的功课,祖孙两个这才发现了卓昭粹,卓昭节叫了一声八哥,敏平侯已经皱眉问:“你昨日才来过,今日为何又过来了?我不是说了,这几日要指点小七娘,让你自己多上点心,若有不懂的,请教国子监里的诸位?”

    卓昭粹恭恭敬敬的道:“回祖父,我是得到一份请贴,特来禀告祖父。”

    敏平侯问:“是谁的?”

    “后日花会便要结束,今年的魁首亦将选出,延昌郡王下帖邀我与丹古弟同去,所以来问祖父的意思。”卓昭粹道。

    敏平侯微哂道:“你们去就是,在什么地方?”

    “还是在郡王头一日去过的天香馆。”卓昭粹道,“据说真定郡王也邀了人同去,如今天香馆已经特别将最后一日的雅间都腾了出来,专供两位郡王及两位郡王所邀之客所用。”

    “祖父,我也想去。”卓昭节一直静静的听着,忽然道,“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花会,最后一日竟有这样的大场面,请祖父容我去见识见识!”

    卓昭粹一皱眉,道:“七娘不要乱说话!你如今正跟着祖父用功,怎可懈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被拘在这儿好些时候没见着宁家那纨绔了,想趁着花会与他相见?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真当祖父不会对你发火么?若是叫你去了,被祖父知道你的作为,祖父岂能轻饶!

    卓昭粹心中暗骂妹妹昏了头,她这点儿小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敏平侯去,这不是惟恐敏平侯对孙女不够厌恶吗?别说敏平侯这样老一辈的长辈了,就是卓昭粹自己也看不惯卓昭节与宁摇碧这样的纨绔来往!

    不想敏平侯看了眼卓昭节,却也没发火,只道:“你去?这样的场合,万一人家都想见识一下江南第一才女的才华,你当如何处之?”

    卓昭节咬着唇道:“那些不过是旁人所言,我自己可从来都没有这么说过。”这句话她想说已经好几天了,诗书这种东西她也不是说不喜欢,但从前跟着游若珩学,那都是发自兴致,学得闲适而淡然,并没有什么压力,现在敏平侯虽然也是亲自教导她,却是为了要让她保住那个什么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头实际上这么个名头有没有,对卓昭节自己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是敏平侯的嫡亲孙女,生来一副花容月貌,只凭这两点,已经足够保证一生富贵荣华,再加个才名,也不过是往本已是花团锦簇的锦绣上头再添点花儿朵儿罢了,有呢更显眼点,没有呢她还是如霞似锦里被簇拥着的掌上明珠、高门贵女。

    所以卓昭节觉得自己很没有必要吃这些苦头。

    何况在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头之下努力奋进实在是件非常心累的事情,若是继续顶着这个名头,迟到要和苏语嫣这些人明争暗斗,卓昭节不是怕事的人,但她也不爱平白的多事,她本来就没有要做才女的野心,为什么要无端的惹上仇家?

    但敏平侯轻描淡写的道:“你想如今去澄清?已经长安上下皆知了才去澄清?你丢得起这个脸,你问问咱们家上上下下丢得起丢不起这个人!”

    卓昭节顿时噎住,想了想道:“难道我一定要认下来这个名头?”

    “如今不是你认不认的问题。”敏平侯哼道,“如今长安有多少才子才女等着踩着你以一夜成名,你问问小八郎这几日到侯府外求见投帖的有多少人?”

    卓昭粹是主张卓昭节不要去天香馆的,这会就接口道:“这几日赶着求见你的人多极了,不只有士子,甚至还有许多和咱们家有交情的人家的子弟,也纷纷寻了各种理由过府看你,淳于家的六娘子就来过。”

    卓昭节听得心头烦起,道:“难为我就怕了他们,自此不敢出门了么?”

    敏平侯冷冷的道:“你若是能够不丢卓家的脸,我也懒得管你!”说着把之前批阅沈丹古诗作的朱笔往桌上一扔,看着已经动了气。

    见这情形卓昭粹心中一惊,赶忙为妹妹赔礼:“祖父,小七娘年纪小不懂事,万望祖父莫要和她计较!”

    “这事儿本来就莫名其妙得紧。”卓昭节自幼在待她和睦亲近的游家长大,没有感受过要求严格的长辈的威慑,并不像卓昭粹那样畏惧敏平侯,虽然也觉得敏平侯生气了,却还是不肯放弃这个出门的机会,坚持道,“多半是有人故意为之,这幕后之人想方设法的把我捧这么高,却始终不露面,自然是没安好心,若是顺其意,岂不是中了人家的计?再说我的确算不上什么江南第一才女,为什么就要顺着谣言占下来这个名头?即使长安已经人人都知道了此事,我如今出来澄清是晚了点,但那又怎么样呢?我说的是实话,又有什么好怕的?”

    卓昭粹皱眉道:“你年纪小知道个什么?你以为外头的人会和家里这样和你好好的讲道理?旁的不说,就说盼娘,去年一次宴上她和苏家八娘子斗诗输了,这本来是极为寻常的一件事情,结果有人私下里就议论她才疏学浅还死赖在了赤羽诗社里,无非就是贪着公主的权势,占着位置不走,又有说她才德平平,却还妄想一个劲的和苏八娘子争斗,简直就是自取其辱,她还是在长安土生土长自有一班手帕交的人呢……若这件事情还没闹大,你出来澄清倒也罢了,现在再澄清,有的是人问你前几日在做什么!多半会认为你是故意等着事情闹大,人人都知道你的名声了,这才出来说话,这样既保住了往后被戳穿才学寻常的真相,又能够名传长安!没准还想捞个光明磊落的名头!”

    “那又怎么样?”卓昭节不屑的道,“古往今来这样的小人什么时候少过?他们说他们的,我过我的,反正也没人当面说!难为为了不叫旁人说嘴日子也不要过了吗?”

    卓昭粹皱眉道:“你怎么知道没人当面说?你以为贵人里就不这么疑心你了吗?如今祖父可不就是在为你补救!”

    “疑心便疑心!”卓昭节一撇嘴,比起被拘在这阴森森的别院里刻苦用功,还要被文治之与敏平侯这两个要求苛刻严格的主儿督促着半点不自在,所谓是长痛不如短痛,她宁愿求个干脆,见敏平侯一直默默的听着,胆气更壮,道,“祖父好歹也是侯爵,贵人不给我面子,难为不要念着点儿祖父的情面吗?纵然当面说起来往坏的地方揣测,也总有法子岔开了话题去,反正我又不是天天都要去见贵人!”

    “那宴饮踏青的时候小娘子们彼此之间的讥诮呢?那些个为了求名的士子的抨击呢?你什么都不知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卓昭粹有些不耐烦的道。

    卓昭节不屑道:“真是笑话!她们会笑我,我不会笑她们吗?难道就她们长了嘴不成?至于士子,堂堂男子,不思刻苦攻读考取功名以光耀门楣、忠君报国,反倒把眼睛盯在一介女流身上,这种人能有什么出息?这种没出息的士子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一班迂腐之辈,叫几个小厮捉到角落里挨个打上一顿,保准比什么都乖巧!八哥你也太瞻前顾后了!”

    这番话她说的干脆利落,越说越是理直气壮,沈丹古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嘴唇蠕动,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

    卓昭粹气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士子乃是国所礼遇,你……”

    “好了!”敏平侯听到此处,若有所思的拈了拈须,不冷不热的道,“你这么振振有辞,不避不让,显然自己一点也不在乎,但我问你一句,你可遇见过这样的情形?”

    卓昭节想了想,道:“没有遇见过,但孙女自认心中坦荡,纵然遇上,也自能应对得体。”

    “未曾经历过你也知道你能应对得体?”敏平侯冷笑了一声,道,“之前我去侯府带你过来时,不过质问了一句你那首咏虞姬艳装能够引得士子争相称赞,是不是你自己做了手脚,结果你气得眼眶立刻红了,对着亲生祖父都顶撞上了,若是换了一个人,恐怕你又该叫小厮上阵打了给你出气了吧?你这个样子也算应对得体吗?”

    ……到底姜是老的辣,卓昭节被问的哑口无言。

    她正失望着,忽然沈丹古道:“君侯,其实小七娘同去天香馆也无妨,有八郎并古娘子照拂,当日同处雅间的也必然都是咱们这边的人,自然不会有人存心刁难,纵然遇见了真定郡王那边,也有古娘子帮衬。”

    敏平侯果然对沈丹古格外的不一样,闻言神色缓和下来,道:“若有意外,你丢了脸,可别指望回来我帮你!”

    卓昭节忙道:“我定然不给祖父丢脸。”

    沈丹古说话居然比嫡亲孙儿孙女都管用,卓昭节想起来之前听卓昭粹隐约的提过敏平侯年轻时候与自己嫡亲祖母、还有如今的继祖母沈氏之间的恩怨纠缠,不禁浮现出一个荒谬的念头:难道这沈丹古……其实并不姓沈?

第一百章 斗花天香

    年年牡丹花会最后一日将斗出当年的牡丹魁首,这是整个花会最激动人心的时候,今年这场斗花打从头一日起就充满了延昌郡王与真定郡王一派的明争暗斗,以至于许多中立的人比如阮致连热闹些的地方都不去了,花会没几日遇见了屈谈后,拉了屈谈回阮府,借口指点他与阮云舒就没出过门,至于时斓等几人更是当作没有花会这件事。

    因此今年花会一部分高门大户诡异的冷淡里,属于两位郡王派别的人家倒是格外的上心,花会最后一日天香馆下车马如流,一路逶迤把旁边两条可容两驾马车并排出入的巷子都塞满了。

    这一日清早起天香馆里就点起了一盏盏的灯火,雅间里的水精帘折射光华万千,玳瑁云母屏风、琉璃摆件、玉瓷碗,琳琅满目之下,盆盆珍品名种的牡丹千姿百态的被陈放在各个角落,绚烂如辉,浑然不似人间景象。

    看着从天蒙蒙亮起就不断涌入馆中的贵客们,趁间隔的辰光,馆主鲁趋年少的次子鲁锦不禁得意的对父亲道:“去年西市的‘伊洛传芳园’还能与咱们相争,如今两位郡王将这最后的斗花选在了咱们天香馆,且看往后他们还有什么风头可言?”

    不同于次子的欢喜,鲁趋的脸色却很不好看,他沉沉的道:“你以为两位郡王选在了咱们这儿是为了什么?”

    鲁锦诧异道:“自然是因为咱们的‘霓虹焕彩’去年夺了魁……”

    “你想的太简单了。”鲁趋摇头,因着如今随时有贵客需要他亲迎,他也没心思多加提点儿子,道,“这地方是延昌郡王选的,他是为了告诉真定郡王,便是在真定郡王这一派的地方,他一样可以赢过真定郡王!而真定郡王自然也不能示弱,这才是他们选择我天香馆的缘故!”

    鲁锦怔了怔道:“不管怎么样,两位郡王选咱们馆斗花,咱们馆总不能没有好处吧?”

    “如果真定郡王赢了,咱们自然好处少不了,但如果真定郡王这一回输了……”鲁趋面色沉沉,道,“你以为我们不会被迁怒么?”

    鲁锦吃了一惊:“不是有长公主……”

    “咱们不过是靠着你爷爷伺候长公主多年,尽心得用,这才得了长公主开恩,帮衬在这东市站住了脚!”鲁趋冷笑着道,“你以为长公主会特别庇护咱们吗?这一回延昌郡王提出的是斗花,去年延昌郡王那边开设的‘伊洛传芳园’输给了咱们,如今居然敢到咱们这儿来进行最后一场斗花,可见极有把握!无论郡王还是君侯这几家的花卉都是咱们供应的,真定郡王既然答应下来延昌郡王的斗花之请,真定郡王这边斗花的花,你以为是谁出?一旦输了,自然就是咱们没用……这两位乃是圣人爱孙,天家血脉,本身就是富贵的郡王了,他们所争夺的东西,就是指缝里漏下来一点点,也绝不是咱们能够担当得起的!”

    “那咱们怎么办?”鲁锦闻言,立刻变了脸色,仓皇道。

    见儿子如此沉不住气,鲁趋有些着恼,低喝道:“还能怎么办?只盼望岑老为压轴预备的那几盆花能够胜过延昌郡王带来的花了!”

    这边父子烦恼,早早抵达雅间的人也都在窃窃私语,卓昭节问卓昭粹:“我之前听人说,去年胜的也是天香馆,但陈子瑞是在西市写下赞‘霓虹焕彩’的诗的,这是怎么回事?”

    卓昭粹道:“去年斗到最后只剩‘伊洛传芳园’和‘天香馆’,两家谁都不肯在对方的地盘上进行最后的比试,所以经人调解就换到了旁的馆阁,当时如陈子瑞这些人懒得跟过去,就在原本的地方等结果。”

    “今年要比的是什么品种?”卓昭节好奇的问。

    “不好说。”卓昭粹摇头道,“到昨日晚,是一盆白鹅雪莲对御衣黄,但两边定然都留有后手在今日作奇军杀出!”

    卓昭节道:“御衣黄我知道,这白鹅雪莲我却没看见过,可是白牡丹?”

    “既然有个白字自然是白牡丹。”卓昭粹对牡丹本身没什么兴趣,哂道,“你该明白今日这场斗花的缘故,不要到处走动,免得生出是非来,知道吗?”

    “八哥最麻烦不过。”卓昭节抱怨了一句,道,“如今人还少,我想去下面看看牡丹。”

    卓昭粹哪里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冷笑了一声道:“不许去!这雅间里不是也有牡丹?你要看在这里看就是!”

    只是卓昭节连敏平侯都不畏惧,又怎么会怕他?根本不当一回事的站了起来,道:“这雅间里才几盆?我这几日被拘在了别院里什么都看不成,闷死个人了,难为如今人还不多,总也该叫我看点热闹,八哥你就不要多管了,一会古家娘子来了,你专心陪她去吧!我不会叫你操心的。”

    “你给我坐下!”卓昭粹低喝着,只是卓昭节根本就不理会他,径自带着阿杏和阿梨施施然的走了出去,这是在外头,又有同行而来的沈丹古在,卓昭粹虽然气得极了,到底也不能强行把她拖回来,只恨道,“回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八哥真真是罗嗦极了。”卓昭节摸着腕上的镯子,听到身后关起来的雅间门里传出来的话,嘴角勾了勾,道,“又没长辈在,想叫我乖乖听话做个木头人?可能吗?”

    阿杏抿嘴笑道:“八郎也是担心娘子。”

    “不就是怕遇见有人拿我那什么才名说嘴吗?”卓昭节不屑的道,“我直承了我才学平平又怎么样呢?谁敢说话不好听,真当我是不长嘴的!”

    “便是娘子身份尊贵,寻常之人没资格与娘子说话,婢子也不是那起子只会缩在旁边的人呢!”阿杏笑着道,“再说娘子光风明月,有什么好说嘴的?”因为游氏名霁,阿杏就临时改了个字。

    阿梨也道:“谁敢说咱们娘子不好,看咱们不撕了那东西的嘴!”

    卓昭节很满意使女这样的态度,微笑着道:“正是这个理儿,怕前怕后的,索性也不要过日子了。”

    这时候她们刚好下了楼,正穿过一段较为昏暗的廊道往中庭走去,就听一人含笑道:“谁敢不叫你好好过日子?不想活了吗?”

    卓昭节惊喜的抬起头来,就看到不远处廊道的尽头,宁摇碧身穿柳绿交领深衣,因为如今清晨还有些微寒的缘故,外罩着群青广袖绸袍,束玉带,蹬青靴,手持折扇,含笑迎过来,道:“可是有人委屈了你?”

    他这话问的温柔,却怎么听怎么透着一股子寒气,卓昭节嗔道:“还没有这样的人呢,就是和她们说起来。”

    宁摇碧这才放了心,他为人一向我行我素习惯了,这会就直接无视了阿杏与阿梨,上前挽住卓昭节的手,笑着道:“你跟我来,我今儿寻了个好玩的东西给你。”

    卓昭节奇道:“是什么?”

    宁摇碧却卖着关子:“且不告诉你。”

    卓昭节道:“反正过会就知道了。”说着就歉意道,“原本说好前两日和你一起去看花的,没想到后来回家就被祖父拘住了。”

    “我也打听到你被敏平侯带到了别院里去,在别院里可是无聊?”宁摇碧含着笑,不动声色的套着话,“可是想我想的很?”

    阿杏和阿梨听他旁若无人的说出这样的话来,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但卓昭节却两颊飞红,嗔道:“你说的什么呀!”虽然嗔了宁摇碧,却又怕他失望,被宁摇碧拉住的手就用力捏了他一把,宁摇碧自然会意,嘴角笑意加深,斜眼看她道:“那就是想了?”

    “才没有!”卓昭节板起脸,道,“我忙得很!哪里有功夫想你?我这几日,做梦都在抄着前人的那些名赋!”

    宁摇碧笑着道:“咦,怎么会这么用功?”他心里想的却是那几日似乎沈丹古也在敏平侯的别院,昭节既然抱怨太过忙碌,料想那小子即使不安好心,也未必有机会靠近昭节,这才放了心。

    “还不都是那次曲江畔遇见了时大娘子与淳于家的六娘子?”卓昭节说到此处看了看四周有无人经过,宁摇碧就正好打开边上一扇门,道,“咱们进去说吧。”

第一百零一章 铁枪拖玉瓶

    宁摇碧随手打开的门内是间小小的静室,并无窗户,所以靠门的地方点了一盏碧纱灯供进入者照明,阿杏和阿梨又点了几盏灯,内中才明亮起来,两个使女伶俐的斟上茶水,卓昭节接过呷了一口,看了看四周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问道:“你说的好玩的东西呢?”

    “一会鸾奴送过来。”宁摇碧微笑着道,“曲江畔的事情我也知道了,你放心罢,我如今已经在处置了。”

    说到这个不由得卓昭节不关心,忙问:“你可有头绪?莫名其妙的我就被扣了顶才女的名头,祖父为了不叫我丢这个脸,这几日抓着我勤奋苦读,真真是累死个人了,从前学琵琶时也没有现在这么头疼的。”

    其实她苦练琵琶的时候十指上的伤痕就没断过,但一来那是她自己发狠要学好,不同于现在是被敏平侯逼着学的,心情不一样;二来却是那会从班氏到谢盈脉,不管她进度如何,终究是赞不绝口,卓昭节如今还是天真活泼的少女,到底带着小孩子心性,渴望着师长们的称赞,敏平侯这么苛刻严厉的长辈,纵然满意也不肯夸上一句,在这样的祖父手底下刻苦学习又怎么能不累呢?

    宁摇碧听得心疼,道:“太子殿下的生辰就是四日后了,你不要担心!”

    卓昭节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面上一红,轻嗔道:“不说这个了。”

    “好啊。”宁摇碧看着她道,“不说归不说,但你上回答应我的事情呢?”

    卓昭节想了一想,面上的红色渐盛,道:“什么事情?我已经不太记得了。”

    宁摇碧哪里肯这么简单放过她,道:“你不记得?那我告诉你好了!”

    “不成!”卓昭节嗔道,“你不许说!”

    “你怎的这么不讲理?”宁摇碧笑着道,“这样当面就要抵赖了吗?”

    卓昭节推他一把,嗔道:“男子汉,大丈夫,你就不能让着我点儿吗?就当我是当真不记得了?”

    宁摇碧趁机握住她手,道:“我岂不是就让了你,真当你不记得了,所以要提醒你?”

    “那个不算。”卓昭节耍赖道,“你也忘记不成吗?”

    宁摇碧含着笑道:“这怎么可能?我说过,你说的哪一句话我不是记在心里刻在魂魄上,你叫我怎么忘记?”

    卓昭节面色更红,道:“反正……反正现在不成!”

    宁摇碧见她一定不肯,就叹道:“唉,你就欺负我罢!”

    卓昭节到底有点理亏,就道:“好啦,往后……往后再说吧!”

    “你已经说话不算话一次了,往后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哄我呢?”宁摇碧握紧她的手,似笑非笑道。

    卓昭节恼羞成怒道:“你不信那就算啦!”

    宁摇碧见她恼了,忙又变了态度,笑着赔礼道:“不过呢,纵然你再哄我,只要你肯哄,我总是高兴的。”

    卓昭节嘟着嘴道:“这还差不多。”

    宁摇碧正待说话,不想这时候门忽然被推开,鸾奴笑着抱了一件披风进来,恭敬的行了礼,这才小心翼翼的将手里那件披风递给了宁摇碧,宁摇碧也双手小心接过,放到他和卓昭节之间的案上,笑着道:“你看。”

    卓昭节好奇的张大眼睛看去,却见那件披风里裹了一只小小的狮子猫,不过比她的巴掌略大,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色,身后却拖了条黑尾无一丝白毛,品相已经绝佳了,因为半遮着它的披风被揭开,小狮猫下意识的抬起了头,张开一蓝一绿的鸳鸯眼,低低叫了一声,那毛茸茸的模样可爱得简直没法说,这一声叫,叫得卓昭节心软如水,欢喜无比的伸出手去,那小狮猫倒也给面子,轻轻舔了下她掌心,又叫了一声,就着她的手把头蹭了蹭,卓昭节一时间喜欢得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眼光再也离不开了。

    宁摇碧见卓昭节喜不自禁的模样,心中得意,暗道时采风到底是行家,这种巴掌大小一脚随便能踩死几个的狮猫,往常他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就会直接丢给饮渊、饮涧做个小点心,不想送一只到卓昭节跟前居然效果如此的好。

    他含笑介绍道:“这是铁枪拖玉瓶,又叫雪里拖枪,是义康表姑那儿一对狮子猫所生,我挑来挑去还是这只最好看,你觉得呢?”

    卓昭节此刻满腔心思都放在了怜爱眼前这只小狮猫上,头也不抬的道:“它自然是最好看的……你瞧多乖!”

    宁摇碧看她说话时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心下一突,就有点后悔送这狮猫了,暗道昭节可别主次颠倒,只顾这狮猫怎么就不顾我了?所以立刻又道:“它如今还小,你身边不见得有人会照顾它罢?”

    果然卓昭节听了这话才抬起头,道:“啊,那怎么办?”

    “娘子请放心,咱们世子特意磨着义康公主府的猫奴写了一份详细的照料小狮猫的概要呢!”鸾奴抓住机会为自己的主子表功,笑着道,“义康公主还送了一个猫奴给咱们世子,如今就在侯府里头!”一面说着一面从怀里取出一叠杏花笺,阿杏忙谢着接过。

    卓昭节这才放心,叮嘱道:“好生看看!”

    阿杏和阿梨都道了一声是答应完了两人都是齐齐暗叫一声苦也,本来今儿随卓昭节不理会卓昭粹出来,回去必然要被仔细追问了,可她们是卓昭节的使女,若是全说了,万一卓昭节被长辈们责罚,回头把气撒在她们身上,她们怎么办?

    若是不说,之前没有这只狮猫倒也可以一口咬定卓昭节在楼下只是四处走了走,没有遇见宁摇碧就好,但现在有了这只猫狮猫并就是富贵人家才养得起的,似这只“铁枪拖玉瓶”,不是有权有势的人根本就弄不到,更别说听宁摇碧说还是打义康公主那儿弄到手的,若还要隐瞒下来卓昭节和宁摇碧见面,那到底解释成谁给的?难为说小狮猫见卓昭节生得好,主动往她怀里扑吗?

    就算是这样吧,小狮猫的主人呢?

    两个使女心里七上八下的,卓昭节与宁摇碧却是绕着小狮猫把话题聊了开去,宁摇碧对狮猫没什么兴趣,少不得要见缝插针的说几句情话,这位世子一向有着视廉耻为无物的气魄,鸾奴是伺候着他长大的小厮,早就习惯了,卓昭节是听在耳里甜到心底,这小娘子沉浸在情郎的殷勤中哪儿还想得到长辈的态度?却把两个使女又吓又惊,几乎是度日如年的才等到鸾奴提醒辰光差不多了,宁摇碧才起身道:“你跟我去雅间罢,我叫鲁趋留了个单独的。”

    “还是不要了。”卓昭节抱着小狮猫想了想,摇头道,“我如今在祖父跟前,我倒不怎么怕祖父,只是我瞧我八哥很在乎祖父的意思,今日能够出来也是再三求来的,不要害八哥回去挨了祖父的骂。”

    见宁摇碧有些悻悻,就嗔着推了他一把,道,“你方才不是还说没有几日了吗?”

    宁摇碧摸着下巴,无奈的笑着道:“好吧,都依你。”

    闻言鸾奴就先过去开了门,看了看左右,悄悄道:“外头没人,娘子既然不想被人看见,这会正好可以走。”

    卓昭节点了点头,与宁摇碧告别一声,心满意足的抱着小狮猫离开。

    宁摇碧选的这静室恰好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卓昭节走了几步又转了个弯,才看到外头人来人往已经很热闹了。

    主仆三个小心的护住了小狮猫上楼,才到楼上,忽然听见一声不屑的冷嘲道:“这不是那个婢生子么?小婢生的货色,如今倒有资格上这二楼来了?”

    估计是哪家后院里的事情,恰好遇见就闹了起来,这和自己也没关系卓昭节这么想着,权当没听见,正要绕过不远处的几人回雅间,就听另一个人笑着道:“四郎你这话就说的差了,他怎么是小婢生的?咱们姑母跟前的婢女哪个不是清清白白买出来的?他的生母可是蜀妓,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

    这话还没说完,忽然一人从人群里飞出来,直朝卓昭节而来!

    吓得阿杏赶紧一把挡在她跟前!

    好在将那人踹飞出来的人手底下也颇有顾忌,用力不大,那人摔倒在阿杏跟前,慌乱之中被护着卓昭节退后的阿杏踩了一脚手这人本就羞愧交加,抬头看到阿杏似一使女,便将气都发作在她身上,怒道:“好个小贱人!谁教你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卓昭节这时候也看清楚了被几个人挡住的正是沈丹古,他一向淡然平静的面容如今涨得通红,眼中几乎滴下血色来!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捏拳放在胸前,即使隔着人也能看清他的手在不住颤抖,可见心中激愤!

    卓昭节从前听阿杏说过沈丹古的家事,料想这几个人多半是李家的,本来这种事情她不想多管,但眼前这李家人忒不讲道理,当着人的面被打了,却要拿阿杏出气卓昭节这种被宠大的小娘子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当下俏脸一板,怒斥道:“自己废物不禁打,怪起旁人来倒是快!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敢说我的使女轻贱?!”

    阿杏和阿梨都是长安土生土长的关中小娘子,最是泼辣剽悍不过,当下把***一叉,伶牙俐齿的就接上了话:“娘子说的是!这废物被人轻轻一踹就飞了出来,险些吓到了咱们娘子,可见骨头轻,不然瞧他也是个人高马大的身量,怎么就飞的和燕子也似?”

    阿梨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人道:“不但骨头轻,嘴也贱,否则今儿个都是过来赏花赏景的雅人,哪有人似他一样,开口就污言秽语的辱人?所谓养不教父之过,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人,不念父母生养之恩,这么大年岁看着也该成家立业了还要连累父母声名!”

    两个使女唧唧喳喳的这么一番,那边为难沈丹古的几人居然才反应过来,当下有人喝道:“三个小泼妇倒是厉害,你们是谁家的人?一点儿女子应守的妇德也无有,要说连累父母声名,似你们这样刻薄恶毒的女子岂非更叫人耻笑你们羞辱父母之名?!”

    “八郎慎言!”说话的这人听起来很像是刚才的那个四郎,是个身材高大容貌刚毅的男子,他止住兄弟,不卑不亢的拱了拱手,道,“方才家兄被令使女踩着了手,吃痛之下的确出言失礼,靖达代其向三位赔罪,只是三位不忿家兄失礼,出言还击也在情理之中,但开口就辱及家父家母恐怕就不对了吧?”

    之前被阿杏踩到的人此刻也冷笑了一声,道:“小娘皮你一上来就帮着这娼妓之子说话做什么,莫非他是你的情郎,你这是偷偷的……”

    “三哥!事关女儿家名节,不要乱说!”那四郎低喝了一声,那三哥方悻悻的住了口。

    这三哥若不说这句话,卓昭节倒也想心平气和的与四郎理论,但除了那四郎之外,之前的八郎和这个三哥说话一个比一个难听,卓昭节从小到大,有谁敢这样骂过她?顿时动了真怒!

第一百零二章 李家兄弟

    只是还不等卓昭节命阿杏、阿梨去叫人,却见沈丹古冷冷注视着那四郎,眼中渐渐浮现出冰寒之色就听那八郎惊叫一声:“四哥小心!”

    那四郎因为要出来和卓昭节这边理论,此刻自然就是背对着沈丹古、面对着卓昭节的,闻言心知不好,赶紧往旁一闪,只是这楼上的回廊本就要狭窄些,他又是听到八郎提醒才动作,那沈丹古之前被他们围住走不脱身,两人之间相距才几步?

    四郎一让只让了一半,被沈丹古踹中肋旁,沈丹古长年习剑,拳脚功夫也许不如剑技,但力气却不小,四郎一时间只觉肋下疼痛难忍,禁不住痛叫出声!

    三郎和八郎见这情形,自然不能坐视,八郎抢上一步扶住四郎,一迭声的问:“四郎你可有事?”那三郎则是怒喝道:“小畜生,你居然还敢动手!”挽起袖子就冲了上去!

    方才这三郎被沈丹古一脚踹得飞了出来,如今再冲上去也不过是再被踹倒在地,沈丹古神色怨毒,有意羞辱他以报辱及自己生母之恨,这次倒没踹飞他,只是将他踹倒在跟前,抬脚就踩在他脸上,嘿然道:“你倒有脸说我?你的生母又是个什么东西?教坊司出身也配谈清白二字?”

    见这情形,四郎忍痛道:“咱们一起上!”又呵斥旁边呆立的小厮,“还不快点动手?”

    这地方离卓昭节方才所在的雅间本来就不远,如今这么一群人打斗,附近的雅间哪里能不出来看动静?卓昭节所在的雅间里探出来一人看见沈丹古与卓昭节顿时吃了一惊,回头招呼道:“八郎,是沈郎君与小七娘!”

    雅间里,正与古盼儿低声说笑的卓昭粹听到沈丹古倒还不怎么在意,又听到卓昭节,顿时脸色一变,嘴里发苦道:“七娘她就不能安分点吗?什么时候出来不惹事?”

    古盼儿经过齐夫人的教诲,早就打定了主意往后再不说婆家任何人一句坏话,要做恶人的事情皆推给卓昭粹,此刻虽然也觉得这未来的小姑子当真是个惹是生非的行家,嘴上却劝道:“快点出去看看吧,也许是旁人主动惹了七娘呢?”

    两人匆匆出了门,这时候已经有几个雅间的人出来看热闹了,卓昭粹目光一扫见只是沈丹古在独斗李御史家的几个子弟沈丹古被嫡母娘家人找麻烦也不是头一次了,反正卓昭粹对他的安危也不是很关心,倒是庆幸卓昭节抱着什么带了两个使女站在楼梯口,脸上虽然是山雨欲来,但也许是怨这些人挡了她回雅间的路?

    卓昭粹就训斥方才叫自己的下人:“什么叫做是小七娘?小七娘不就是被挡了个路吗?”

    这下人刚才把沈丹古和卓昭节连在一起提,卓昭粹只当是两个人一起惹出了事来,与古盼儿都是七上八下的出了雅间,此刻见闹出动静来的就是沈丹古,顿时轻松多了,拍了拍古盼儿的手以示安慰,这才上前劝架,道:“丹古弟,李家几位郎君,你们说起来也是表兄弟了,有什么事情何不好好的说?今日乃是花会最后一日,将斗出此会魁首,这等风雅之际,何必为了琐事扫兴?”

    卓昭粹因为是敏平侯亲自抚养长大的,出于对敏平侯的敬畏,他不像卓芳华、卓芳礼那么仇视沈家人,但沈丹古自小在卓家长大,论年纪还比卓昭粹小上几岁,功课学业却处处被敏平侯拿来教训卓昭粹,天长地久下来,卓昭粹这个正宗的敏平侯嫡孙还不如他这个寄居卓家的外人在祖父跟前体面,他对沈丹古能有好感才怪。

    更不要说明科沈丹古已经笃定下场,敏平侯预测他必能中榜,但卓昭粹也想下场却被敏平侯示意再等一科,明显是对亲孙没有对沈丹古那样的信心!

    所以卓昭粹现在虽然是碍着面子上前劝架,但这番话却说得轻松自在。

    哪知他话音刚落,就见卓昭节猛然抬起头来,怒视着自己,大声道:“八哥,我方才上楼来,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这些李家人中有一个就朝我摔了过来!亏得阿杏机灵给我挡了一下!那人摔在地上,阿杏怕我吃亏,推着我往旁边退一点,不仔细踩了他一下,结果这群人就污言秽语起来!所以沈郎君才忍不住动手的!”

    她生得燕妒莺惭的一副好容貌,年纪又小,这么含怒带愤的一说,围观的人群里十之八.九都偏向了她,顿时自动将卓昭节描述事情经过的一番话理解成了:李家兄弟看这卓家小娘子生得好看,有心占个便宜,所以趁人家上楼之际,故意往楼梯这边摔过来,不想这小娘子的使女机灵谁家有这样好颜色的女儿会不多看着点,**几个伶俐的使女跟着呢?

    所以这李家兄弟没占到便宜,没准还被使女们呵斥了,恼羞成怒,两边就掐上了,至于沈丹古么这样的戏码哪里会没有英雄救美的道理?别说敏平侯府寄养多年的这个沈家子和李家的矛盾长安好些人家都清楚了,就算和李家没矛盾的,冲着卓昭节的容貌家世,围观的人里许多年少好事的郎君都扼腕叹息自己怎么没赶上这样在美人跟前表现的好机会?

    当下就有人出声声援道:“李家郎君也太没气量了点,既然是你们主动去碰人家小娘子,失礼在前,这小娘子的使女嗔你们几句难道不是应该的么?你们怎可继续唐突了佳人?”

    “正是这个理儿。”另一人接话道,“今日咱们相聚此处,为的是赏花谈月的风雅事,几位举止也太过粗俗了,岂非大煞风景?”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多半是责备李家兄弟的不是,少数几个和李家兄弟有旧的也不好意思和小娘子家争执,都是出言圆场让两边住了手再说。

    李家是诗书人家,三郎、四郎、八郎都没习过武,三个人加上小厮,这么一群人对上了沈丹古和明显也会点拳脚的小厮惟奴竟然频频吃亏,这也是沈丹古不便下杀手,因此虽然听到众人议论,也无暇分说,但听卓昭节叫了一声八哥,四郎心下顿时一惊,他倒不是怕了侯府,暗道:“糟糕,怎么居然是敏平侯的孙女?可别是那个小七娘,那可是雍城侯世子的心上人,这世子哪里是能讲道理的人?更何况他背后还有个从来不问青红皂白就会一门心思帮着孙儿的纪阳长公主了!”这么想着手上一缓,就被沈丹古一拳打中前胸,跌跌撞撞的后退几步,扶着栏杆站稳,趁机道:“都先住手!有什么话好好说!”

    李四郎一向就是个识大体的人,方才三郎、八郎几次和卓昭节这边吵起来就是他出面压住了,而且他识起大体来也确实有理有节,只是这次他话音刚落,就听阿杏、阿梨一声冷笑,两个使女齐声道:“你这人倒也有意思!方才你们那位三郎出言不逊,怎么就没见你说要好好说话?倒是咱们说了你们那三郎,你倒是扮起了大方!原来你这大方也是看人的吗?”

    卓昭节抱着狮猫,面沉似水,大声道:“我长这么大,祖父、外祖父这样的长辈也不曾对我说过那样的话语,今儿不讨回公道,这件事情没完!”

    卓昭粹本来认为是卓昭节惹了事情这也不是他不喜欢自己妹妹,实在是之前公主春宴后,因为管教卓昭节,回府后他和古盼儿各自都领了一顿骂,古家为此还送了礼上门代古盼儿向卓昭节赔礼,卓昭粹所以认为这个妹妹太过娇气,再加上花会头一日的时候,卓昭节出言训斥唐澄,导致宁摇碧为了护着她,连绿姬都骂了进去,在卓昭粹这种提倡女子贤德稳重的人看来卓昭节有些太过娇宠了,这两次事情基本上都是卓昭节引起来的。

    那么卓昭节再引出事情来也实在不奇怪……

    没想到这次他居然猜错,却是事情找上了卓昭节,一面是心中愧疚,一面是心疼妹妹,卓昭粹面色阴沉,也道:“的确如此,咱们家的小娘子向来视如掌上明珠,没有莫名其妙被人轻慢的道理,李家的三位郎君,若不给个交代,我卓家也是决计不同意的!”

    见卓昭粹出言帮着妹妹,围观的人也都不再言语如今已经有卓家人出头了,自然无须他们多嘴。

    李家虽然权势不如卓家,但到底也是士大夫一级,现在卓家兄妹咄咄逼人,按着常理,李四郎怎么也该辩白一番,不想李四郎眼都没眨一下就从善如流道:“卓八郎、卓娘子说的极是,此事确实是咱们的不对,但卓娘子方才也看到了,三哥他之所以会差点撞到卓娘子的使女,绝非故意。”

    说到这里,连卓昭节也认为他接下来要争论阿杏踩着李三郎却不赔礼的事情了,不想李四郎却直接道:“如今事情既然已经澄清,方才诸位说的极是,今日咱们聚集在这天香馆是为了赏花的,一会两位郡王还要过来,可不能为了这么点事情败了大家的兴致,以我之见,此事暂时到此为止,免得耽搁彼此的良辰美景,过两日咱们再登门赔礼如何?”

    “四哥!”李三郎素知弟弟能干精明,会服软定然有原因,虽然心中不喜,却皱着眉不语,李八郎到底年纪小,闻言大恨,只是他要说什么却被李三郎扯住袖子示意,到底悻悻的噤了声。

    李四郎既然服软,又允诺过后正式登门赔礼,卓昭节也没有真正受到什么伤害,敏平侯府在长安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众目睽睽之下得理不饶人到底不好,卓昭粹不冷不热的和李四郎说了几句场面话,又与其他雅间的人招呼几声,也就叫了卓昭节、沈丹古回雅间去了。

    李家兄弟自然也回自己的雅间待人一散,李八郎便愤然道:“四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敏平侯又怎么样?那小娘皮……”

    李四郎止住他,平静的道:“那小娘子看着眼生,又生得美貌,我猜她多半就是侯府的小七娘!”

    “侯府……”李三郎皱眉道,“侯府确实比咱们家势大,问题是咱们家也没有必要服软那么快吧?你刚才让步让的也太狠了,这种小事当了这许多人的面给那小娘子认了错还不好,居然还答应日后登门赔礼,传了出去咱们家的脸往哪里放?”

    李四郎叹了口气,提醒道:“敏平侯府自然没有这么可怕,毕竟卓家人再护着那小娘子还是讲理的,可你们忘记如今长安沸沸扬扬的传言了吗?这卓小七娘可是雍城侯世子的心上人!雍城侯世子今儿也在这天香馆……就算他不在,一旦日后听到了消息……那是连延昌郡王都不放在眼里的人物啊!咱们家哪里抗得住他来找麻烦?”

    “雍城侯世子!”听到宁摇碧,李三、李八脸色齐齐一黑,喃喃道,“怎的如此不走运,怎么就撞到了这么个主儿?”

    李四郎神色凝重道:“所以我连沈丹古的麻烦都不找,速速离开再说……不然被雍城侯世子得了消息赶来,你想咱们会有好下场么?”

    他话音刚落,就听身后有人冷冷接口道:“本世子虽然慢了一步,但你们莫非认为你们就能有好下场了?”

    一行人脚下都是一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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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茂侯门介绍:
伊,名满江南的风流才子;【非穿越非重生,本土女主】
伊,身世坎坷却天资卓绝的表哥;
伊,狡黠多谋武艺高明的异族……大伯,记住是大伯不是流行的大叔。
伊们,盛世长安锦绣繁华里或疏狂或内敛的五陵少年郎……
纤纤十指兰花状捏绣帕作羞怯态的侯府小七娘,别在心中狂笑窃喜了!
因为……以上全部木有爱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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