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春茂侯门TXT下载春茂侯门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春茂侯门全文阅读

作者:繁朵     春茂侯门txt下载     春茂侯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三章 二乔(上)

    ……在随后赶到的延昌郡王并卓昭粹的竭力斡旋下,这场风波勉强被消弭,各归各处。

    不过事情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就结束,当天晚上,没用宁摇碧亲自至长公主府告状,自有随行的侍者前去通风报信,纪阳长公主听了个大概后,当场就摔了茶碗,喝令左右:“叫欧氏来见本宫!”

    祈国公夫人欧氏这个时候还没收到天香馆之事的禀告,一头雾水的到了长公主跟前,才跪下行礼,就被长公主拿茶水泼了满头满脸,她虽然是晚辈,怎么说也是已故敦国公之女、如今的敦远侯之姐,延昌郡王妃嫡亲姑母,正经的长媳冢妇,即使长公主为了二房和两个庶孙的缘故一向不大喜欢她,却还是头一次这么不给面子,当即就被这茶泼得懵了!

    长公主兀自觉得不解恨,伸出保养精心、白皙依旧,才敷完凤仙花汁的手,遥遥点着她痛骂道:“没规没矩的东西!当初本宫真是被你们家骗了,才聘你进门!欧家教女这般的放肆,也配称公侯之家?!也就是今儿个晚了,本宫年岁已长,精神不济,饶你们这一晚!明日本宫当亲自去欧家问问,欧如晓是个什么东西,本宫的九郎有本宫在、有他父亲在,什么时候轮到她来指手划脚?!欺负九郎生母去的早,没有亲娘替他说话吗?本宫还没死呢!”

    欧氏一听这话就知道定然是延昌郡王妃与宁摇碧起了冲突,纪阳长公主心疼孙儿之余,把火发作到了同为欧家女的自己身上,她心中委屈极了,道:“母亲说的极是,九郎是咱们宁家人,又有长辈们在,自然轮不到延昌郡王妃来管教的,媳妇虽然是欧家女,但早就嫁到宁家,如今也是宁家人了,九郎受了委屈,媳妇自也心疼的!”

    她这番话也算说的不卑不亢又体贴了,丝毫不提自己被泼了茶水的羞辱与委屈,反而安慰起了长公主,而且直称侄女的身份,以提醒长公主自己乃是宁家妇,可以说丝毫不失国公夫人的气度,奈何纪阳长公主平常虽然还算讲理,但涉及到了宁摇碧,长公主只有一个道理那就是凡是让宁摇碧不痛快的人与事统统不是好人与好事!凡是委屈了宁摇碧的必须加倍委屈回去!

    因此长公主冷冷扫她一眼,道:“你也心疼九郎?”

    欧氏小心翼翼道:“回母亲的话,媳妇是九郎的大伯母,哪里能不心疼他?今儿……九郎怎么了?”她这里还琢磨着先劝着长公主说清缘故,再看看有没有解释的余地和机会,接下来才好脱身的主意。

    然而长公主才没心情和个媳妇说事情经过,身为皇家的金枝玉叶,长公主解释的时候远远低于发号施令,所以也不提来龙去脉,直截了当的一句话:“那么趁着如今牡丹花会,金吾不禁,你代本宫走一趟,回欧家去替本宫讨个公道!”

    “……!!”欧氏目瞪口呆,但随即飞快的应了下来,“媳妇遵命!”

    “欧家虽然不会管教女儿,但怎么说从前也和你们一样是国公府,如今也还有侯爵的爵位,那欧如晓又是欧家嫡女,到底女儿比姐姐亲,恐怕你回去反而被家人淘气。”长公主眼皮一撩,冷冷的道,“本宫让庞绥陪你前去,不可让本宫失望,明白吗?!”

    欧氏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庞绥即是纪阳长公主府的家令,打从长公主还是公主的时候下降就在这府里伺候了,这许多年下来都没换位置,但亲戚晚辈都在长公主的庇护之下有了前程,对长公主那是忠心耿耿,将想长公主之所想、急长公主之所急发挥到了极致,因为长公主的偏心,庞绥对大房、二房的态度亦是迥然不同。

    原本欧氏想的是正好回欧家去吐一吐苦水,也问个究竟,至于什么代长公主去欧家问罪,这样的事情她可不会做,她自己心里都将宁摇碧与长公主恨了个半死呢!可庞绥跟着去,就是为了做做样子能不去吗?

    当然事后长公主也不可能一直盯着她,她总能够和娘家解释清楚的,问题是如今长公主剑锋直指的不是旁的什么人,乃是延昌郡王妃,这个侄女如今虽然只是郡王妃,可欧家上下那都是指望她将来母仪天下的!欧氏自己也很喜欢这个侄女,不说罅隙的事情,延昌郡王一派也丢不起这个脸!

    欧氏反应也不慢,没口子的答应了下来,任凭长公主当场叫来庞绥,传达了命令,领着庞绥出了门,下台阶时一个狠心,直接摔了下去等左右侍者急急忙忙的搀她起来,却见欧氏的脚也崴了、额头也青了,发髻散乱、衣裳沾土,庞绥忙不迭的叫人请来大夫,诊断之下自然是要卧榻静养,这么一折腾,叫欧氏去欧家给宁摇碧讨公道的事情当然也只能作罢了。

    听着庞绥不冷不热的慰问,欧氏强打精神把他敷衍走,虽然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痛的,但心中却长出了一口气,暗想可算把这一关过去了……

    只是欧氏不知道的是,庞绥随后到长公主跟前一五一十的禀告了欧氏摔伤之事,长公主既不气恼也不意外,而是轻描淡写的道:“摔得好!本宫料定了她决计不肯乖乖去欧家,必然要寻个借口的,如今既然摔到了卧榻休养的地步,那么府里的事情也不要操心了,本宫给她这个体面……明儿个你去,叫十娘将事情管起来吧,十娘也到了快说亲的年纪了,不能不学一点管家的事儿,你私下里告诉十娘,叫她放心大胆的试手,出了什么事情自有本宫替她担着!”

    这就是鼓励宁娴容放心大胆的挖墙角、攒私房了,庞绥笑着道:“殿下心慈,说起来若不是殿下护着,以大夫人的手腕心胸,十娘子能不能活到现在都不好说,将来出阁,且不说大夫人肯不肯用心,单是嫁妆上,大夫人必然也不会像对大娘和四娘那么大方,必然是要委屈十娘子的,亏得有殿下心疼十娘子。”

    所以宁娴容得了长公主这句话,不卯足了劲儿攒嫁妆才怪!

    纪阳长公主冷笑着道:“大房的财物已经足够他们子孙兴旺的吃喝上五六代都绰绰有余了,对个庶女还这样的小家子气,真是丢尽了宁家的脸!前年七娘出阁,本宫挂心着九郎还在江南,没怎么留意,结果七娘配的都是什么人家!嫁妆更是没办法看!知道的说欧氏刻薄,不知道的还道本宫扣着家产不给大房花!她越是想要苛刻十娘,本宫越不让她如愿!敢叫本宫的九郎不痛快,他们欧家上下还想好好过日子?做梦去吧!”

    长公主素来将宁摇碧当作心肝宝贝也似的捧在手心,连圣人在她跟前都只说宁摇碧的好话,听侍者说延昌郡王妃居然敢当众教训自己的爱孙,连整个欧家被都长公主恨到了骨子里!

    迁怒欧氏并不能解长公主多少怒火,长公主继续吩咐道,“去准备几张帖子请华容、长乐、义康她们明儿个过府一叙!那小欧氏嫁到延昌郡王府好几年了吧?至今无所出小欧氏不是对九郎端长辈的架子吗?本宫是唐三正经的长辈!本宫也不跟唐三端架子,只与华容她们商议着各给她夫婿送几个暖心人、免得这小贱人自己不中用,耽搁了十一郎的曾孙!”

    庞绥答应了一声,笑着劝慰道:“殿下金枝玉叶,何必与这些个人生气?大夫人再怎么盘算,又怎么脱得了殿下的打算?这也是殿下心慈,不想与晚辈计较罢了,至于延昌郡王妃,到底年轻不晓事的人,更是殿下孙辈,何德何能能叫殿下为她烦心呢?”

    又转开了话题道,“说起来前几日十娘子还送了几方绣帕来,道是牡丹花会到了,给殿下凑个趣儿,下官当时恰好路过,就着使女的手看了看,俱是栩栩如生的牡丹花,绣得好极了。”

    “这孩子的绣活确实不错。”纪阳长公主懒洋洋的点了点头,只不过她出身尊贵,对这些技艺都不怎么看得上,赞了一句,又道,“但国公府的小娘子,还怕用不起绣娘吗?她该学的是大家闺秀的气度举止,这些东西随便会一点也就成了,有几个掌家夫人是成日里绣这绣那的?”

    庞绥暗暗记在心里,预备回头合适的时候再透露给宁娴容,说了这么几句宁娴容,纪阳长公主惦记的到底是最心爱的小孙子,对个孙女、尤其又是庶出,即使格外讨好自己,也是偶然才关心下,所以她又问:“今儿个在天香馆给本宫的九郎气受的除了欧家那小泼妇,还有些什么人?”

    “下官听说……”庞绥才说了这么四个字,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隐约听见侍者招呼了一声小世子,纪阳长公主顿时大喜,也不听庞绥说话了,差点站起身来,高声道:“九郎过来了?”

    外头侍者闻声忙替宁摇碧开了门,就见宁摇碧亲手抱着一盆品相秀美雍容的二乔进来,一看他亲自抱着,纪阳长公主顿时不悦,怒视左右道:“你们的手都断了么?竟然要主子亲自搬物?!”

    “祖母莫怪他们,是我自己要搬的。”宁摇碧小心翼翼的将那盆二乔放到纪阳长公主不远处的海棠花几上,又仔细的移了移位置,确保二乔不会摔下来打坏,这才松了口气,退后几步,也不行礼,径自坐到纪阳长公主身旁,笑着道,“祖母看这花好看么?”

    以长公主的眼光,莫要说二乔,就是年年斗花会上夺魁的那些牡丹,她看着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但最疼爱的孙儿这么小心翼翼的捧过来的别说是牡丹了,就算是路边随手掐的一朵狗尾巴草,长公主的回答也是一样:“九郎拿过来的东西哪里有不好看的?这两房上下到底是你最有孝心,今儿个这么热闹的辰光也还记得祖母,体谅祖母年纪大了不爱动,特意送过来给祖母看。”

    四周侍者都是哭笑不得,心想长公主说这话时浑然忘记她前一日才说过自己烦人多,叫大房不必总过来打扰自己……说起来祈国公府也够可怜的,长公主就是这么偏心,再委屈又能怎么样呢?

    宁摇碧闻言神色一喜,道:“这花不但给祖母看,而且还是送给祖母的。”

    他是纪阳长公主最为心爱的晚辈,就是送根草,纪阳长公主也会着人仔细谨慎的收好,如对重宝,这二乔长公主虽然不希奇,但雍容华贵正当花时,品相又不错,长公主乐得加倍给孙儿面子:“好孩子,祖母就晓得,这天底下呀再也没有比你更乖巧孝顺的人了!”

    对长公主这样的回答宁摇碧早在意料之中,他甜甜的道:“今日乃是牡丹花会头一日,祖母不喜人多,我没在府中陪伴祖母已是不孝,如今补上这盆牡丹,又哪里能够抵得了这不孝之罪?祖母不怪我,我已经高兴得很了。”

    “本宫怎么舍得怪你?”纪阳长公主怜爱的看着他,满心满心的疼惜,嗔怪道,“这样的好天,你这年纪就该多出去走走,祖母虽然不耐烦去凑那些热闹,但看着你高高兴兴的进出呀,这心里就开心了!”

    因为看宁摇碧目光盯着牡丹打转,似乎有话说又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引子,依着之前的经验,长公主略作思索,不动声色的笑道,“咱们府里也有两年没添些花样了,如今正逢牡丹花会,你若是见着了喜欢的只管买下来,都记祖母帐上好了。”

第七十四章 二乔(下)

    纪阳长公主这么吩咐了,想想又怕宁摇碧别有难处,就招手叫过方才起身对宁摇碧行礼后一直侍立在旁的庞绥:“去取些银票和金银锞子来给九郎,这几日谁家郎君娘子花销不特别的大一点?平常那点儿月例哪里能够?”

    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当然也不是宁摇碧一个人,惯常做晚辈的或是看中了什么自己买不起的物件,或是银钱不够花,或是遇见了什么难处……总而言之,把主意打到长辈头上,却又不好意思直言,便另外寻点不那么贵重、负担得起的礼备上,趁着长辈心情好送上孝敬,甜言蜜语之下,寻常疼爱晚辈的长辈,只要能够办到,鲜少有不答应的。

    古往今来,但凡有过体恤自己的长辈,基本上人人都这么干过……

    纪阳长公主对宁摇碧疼爱到了看到他就高兴的地步,宁摇碧连辰光都不要挑,这种随便拿点什么给长公主讨好,末了再提个要求的事情,他早就干得娴熟,长公主打心眼里怜爱这个孙儿,就是宁摇碧什么都不送,直接蹭上来扯住了袖子纠缠,至多故意为难会,再没有不答应的,更何况宁摇碧还愿意哄她,她就更高兴了,如今察言观色,索性主动给起了台阶。

    照长公主的想法,多半是宁摇碧的私房不够花了……雍城侯对独子向来严厉,宁摇碧自然就轻车熟路的到长公主这儿来打主意了。

    不想长公主考虑周到的吩咐了,宁摇碧却尴尬道:“祖母,我那儿钱还够得很,如今没什么要花的,银钱就不必了。”

    “哦?”纪阳长公主好奇的问,“那九郎可有旁的事?”

    宁摇碧正等着她这句话,当下就郑重其事的向袖中伸手掏去,长公主饶有兴致的看着,不想宁摇碧手伸到一半,忽然顿住,看了看指上亲自搬花盆时沾上的些许灰尘,皱眉吩咐道:“打水来!”

    长公主府的下人素来机灵,迅速打来温水,半跪在地上伺候着他浣了手,又奉上雪白的丝帕擦干,这才重新慎重的从袖子里取出一张仔细叠过的红笺,殷勤的递到长公主跟前:“祖母请看!”

    纪阳长公主半是好奇半是疑惑的接过打开,就见里头以簪花小楷写着一首七绝

    “一点丹心晕赵粉,

    灼灼淡淡宜喜嗔。

    风华何向人间泄,

    夜梦江东湿泪痕【注】。”

    这内容显然就是吟二乔的。

    长公主仔细打量了下字迹,确定不是宁摇碧的,立刻将夸奖的话咽了下去,笑着问:“谁写的?你这样宝贝?”

    问话之际,深谙自己孙儿性情的长公主已经心下了然,果然宁摇碧得意道:“是昭节写的,祖母,这诗好不好?”

    纪阳长公主一向自恃身份,以她的尊贵,所谓才子名士,也不过是那么回事,再说自古以来咏牡丹的诗篇数不胜数,多少前朝本朝的旷世大家珠玉在前,如今这首诗在长公主看来,也就是“还可以”罢了,考虑到那卓家小七娘的年纪,又是小娘子,或者可以赞一赞再说怎么也要给宁摇碧些面子,所以长公主笑着点了点头:“到底是本宫的九郎瞧上的人,果然是个才貌双全的小娘子!”

    长公主虽然是敷衍的夸上一句卓昭节,却不忘记先把自己的孙儿放在前头,四周侍者一听就知道长公主的本意。

    只是她这么一夸,宁摇碧顿时滔滔不绝、俨然自己有荣与焉,欢喜的道:“自来写牡丹的诗句就多,二乔的也有,但论清新自然、浑如天成,再没有比昭节这首更好的了!祖母请看这首句,‘一点丹心晕赵粉’,以赵粉喻二乔粉白花瓣之处,又以丹心拟其艳色,不似常人一提此花就扯上美人相比,虽然以花比美人、以美人若花极为巧妙,但这许多年下来也早就被用滥了,可见昭节心思之巧妙,不落俗套!”

    又接着道,“单看前两句,已经勾勒出二乔之色之形,后两句却进一步的点出花名……这第三句也暗示前两句尚且不是二乔极致的风华,惟独夜间含露、梦回江东方……‘江东’二字嵌典,引人回想昔年三国鼎立之先……孙、周风采,二乔初嫁之风情……所谓余韵袅袅,教人深缅……”

    长安公认的纨绔这一刻化身为博学多才的士子,他引经论典、旁征博引,对这首七绝足足赞美了小半个时辰,直夸得孤篇盖一朝之珠玑、一字藐百家之锦绣,仍旧兴致勃勃、意犹未尽。

    这中间,庞绥几次欲言又止,但被长公主眼色阻止,到底按捺住了,长公主面上含笑,眼中亦笑,只是她眼里的笑却带着丝啼笑皆非的意思……

    终于宁摇碧说得满意了,侍者忙奉上茶水,他喝了几口茶,稍稍冷静了些,才又对长公主殷勤道:“祖母,这盆花今儿个昭节与古盼儿都看中了,鲁趋为难得很,唐三仗着古盼儿乃赤羽诗社之人,不安好心的提议按规矩斗诗,不想昭节此诗一出,古盼儿当场认了输……当初苏语嫣都没能叫古盼儿这般,可见古盼儿是输得心服口服……”

    长公主再次示意庞绥莫要多言,笑眯眯的道:“本宫的九郎看中的小娘子哪里会差?”

    宁摇碧郑重的强调:“这盆二乔是昭节赢来之后,特意送给祖母的!”

    “那祖母可好叫她们都机灵点儿,好生照料着!”长公主一听就知道他的意思,当即很给面子的吩咐左右即日起好生照料好二乔,务必使之继续欣欣向荣当然最重要的是每次宁摇碧过来,它都必须在最显眼最引人注意的地方,必须让人觉得它是长公主现在最看重的一盆花……

    宁摇碧目的达成,又恋恋不舍的看了眼那盆二乔,继续陪长公主说了几句话,这才要回诗笺,小心的收好,告退回侯府去了他前脚才出了庭院的门,后脚回廊的转角处,雍城侯郁闷的闪了出来,踏进门中道:“母亲。”

    他来迟了一步,到的时候宁摇碧已经在向纪阳长公主显摆起了心上人的诗文水准,雍城侯听得几次想进去打断,奈何外头的人得了长公主的吩咐,好说歹说劝住了他,加上雍城侯自己也清楚,在纪阳长公主跟前,就是今上想说宁摇碧不好的话,也务必要觑着长公主的脸色小心翼翼、委婉无比的措辞,自己直接进去指责宁摇碧,今天晚上也别说事情了,就忙着给长公主请罪罢!

    纪阳长公主之前已经由门口侍者的手势和眼色知道他也来了,这会就道:“你和九郎这前后脚的跑过来……莫非也和这二乔有关?”

    雍城侯忍着怒气,道:“今儿那小娘子一成诗,这小子就夸上了!当时唐三在,我只当他为那小娘子遮掩,是为了不想叫真定郡王这边失了颜面,哪知道这小子如此的不学无术!丢脸一路丢到家里来了!”

    长公主笑着问:“哦,你亲自去看那小娘子了?那小娘子怎么个样子?”

    “空有美貌罢了!”雍城侯心情很不好,“花与诗文可不是都在这里了?母亲方才那番话不过是哄九郎,实际上真正认为这小娘子是怎么样呢?还才压古盼儿真是可笑,那古家小娘子可是对着苏家小娘子都没怯过场的主!能被这连二乔来历都不知道的小娘子吓住?她没笑出声来就不错了!”

    长公主笑道:“本宫哪里知道这小娘子什么?不过一首诗,打从这诗里,本宫只能看出来这小娘子在书法上还算下过点儿功夫,但也有限……她是在江南长大的,对牡丹不了解也不足为奇,往后在长安待久了也就好了,还好今日那首诗被九郎带了回来,旁人拿不到原稿,往后若觉得没面子,不承认不就行了吗?”

    雍城侯气道:“纵然不了解牡丹,为何不能事先寻个人问问?!真是丢人现眼!”

    “她如今又还不是咱们家的人,要丢也是丢卓俭的脸,你操什么心?”长公主根本就没当一回事,闲闲道,“何况本宫说过,咱们家是挑孙妇,又不是选才女,本宫看九郎喜欢那小娘子得很,提到她就神采飞扬,她有这么个用处就足够了,要她才倾陆海潘江的做什么?去考状元呢还是专门等着花会宴会的和旁人家斗诗玩?那幕僚养来干什么用的?”

    见雍城侯面有不豫之色,庞绥干咳一声,圆场道:“今日人多,这小娘子与古家娘子争二乔料想也是忽然发生之事,不及问人也是有的,再说不懂牡丹者,误从花名想到昔年江东二乔……这个……也是再所难免,卓家小七娘年岁尚小,料想传了出去,旁人提起来也不过一笑了之……方才那首诗下官听长公主读来,若不说最后一句,倒还过得去,以卓家小七娘的年纪,对得起游老翰林亲自抚养的名声。”

    可怜卓昭节生长江南,对牡丹所知实在是贫乏,虽然江南也不是没有牡丹,但所谓“能教北地成香界,不负东风是此花”,牡丹成名向来就是在河洛之间,江南到底是杏桃之类占了主场,毕竟牡丹原本产于北方不说,而且性情喜凉恶热,宜燥惧湿,江南连种活都要费心,更别说出名了。

    而卓昭节本身对草木也不是很有研究之人,在回长安之前连牡丹花会都没听说过,是以常见的名品,她都没能认全,二乔她倒是认识,毕竟二乔是极好认的,但来历却不清楚了,因此才会顾名思义的写出“夜梦江东湿泪痕”的句子来。

    毕竟提到二乔,任谁都要想到三国时候,吴郡乔家二姝,江东孙、周之妻,然而二乔牡丹的品名虽然也出自一对传说中国色天香的姐妹,却并非历史上吴郡的大乔、小乔,而是曹州的一对姐妹这二乔牡丹本来就是出自曹州的。

    所以卓昭节一写“江东”,北地这边只要对牡丹略有了解的人哪还不清楚这小娘子对二乔牡丹压根就是半懂不懂?

    雍城侯气愤难平:“这小娘子生长江南,认错了品名来历也还罢了,最可恨的是九郎,惟恐旁人不知道他不学无术,忙不迭的帮着叫好,真正贻笑大方、丢脸之极!”

    纪阳长公主不以为然,道:“不就是弄错了一株二乔么?小孩子哪有不犯错的?九郎都不在乎,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这样横竖挑剔的做什么?”又道,“怎么就到了丢脸之极的地步?这长安上上下下,不拘贵贱,谁家还没点儿腌的事情?比起来这连芝麻点大的事情都算不上,难为旁人说咱们家九郎,咱们家上上下下就都是哑巴?”

    “母亲,儿子实在看不惯九郎这沉迷女色的样子!”雍城侯恳切的道,“儿子只有这么一子,自然没有不盼望他好的道理,问题是他一向就不学无术,从前还指望他束发之后能够长进点,不想如今他又一心惦记着那卓家小娘子……母亲也知道,儿子与大哥那边……九郎将来连个帮手的兄弟也没有,他自己还要不争气,往后可怎么办?”

    又恨道,“这小子如今越发的不成器,今日那古家小娘子摆明了是忌惮着这卓家小娘子是她的未来小姑,这才主动退让,将二乔让给了卓家小娘子,他倒是欣欣然的以为古家小娘子技穷了……这真是……母亲你说我怎么看得下去?”

    纪阳长公主不以为然,道:“九郎也不是孤家寡人啊,本宫看他和时五、淳于十三不是很好?至于你说古家小娘子么,她自己没胆子得罪未来小姑,那是她的事情,九郎也没说错啊,又不是每个嫂子都怕小姑子,众目睽睽之下,卓家小娘子又没拿刀逼着古家小娘子让她,古家小娘子主动认输,那是她自己不中用!难道还能因此说卓家小娘子胜之不武吗?那么战场上劝敌投降的将领莫非都是胜之不武了?说起来这小娘子能叫她嫂子忌惮得连盆花都不敢和她争,那也是她的本事!”

    ……那是他们一起凑出来的纨绔蛮横的名声好么!这样的名声正是让人头疼的地方啊!而且卓家小娘子哪里胜得光荣了!古盼儿不敢和这小姑子争东西,十有八.九是畏惧公婆而不是当真怕了这小姑罢?

    雍城侯面对纪阳长公主凭什么事情都能议论到认为宁摇碧毫无错误上面去,深深叹了口气……他绝望了。

    【注】自己写的,作者也在江南,见过的牡丹真心不多,实际里的二乔木见过,对着图片写的,顺便,赵粉作者应该……应该见过吧,但时间长有点忘记了,既然叫赵粉,应该就是粉**红的吧,反正你们懂得,作者对牡丹毫无研究。

第七十五章 游煊惹事

    这日卓昭节还是回了阮府,回来的时候卓芳华与阮致都已经在了,阮云舒却和同窗相约,尚未归来,两位长辈都没提宁摇碧的事情,招呼着她用过饭,卓芳华才道:“方才晌午之后,你母亲使人送东西过来,顺便说了件事情,就是江南那边有信来。”

    顿了一顿,卓芳华才道,“似乎你外祖父家出了点事情。”

    卓昭节惊讶道:“出事?”

    卓芳华点了点头,道:“来人匆忙,只说叫你明日先回去下,仿佛是你最小的表弟出的事。”

    “煊郎?”卓昭节愕然,游家子弟都老实,游煊算是骄纵任性的了,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再说游煊如今也才和卓知安同岁,进进出出都被人跟着,他能出什么事情?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神色变幻不定,卓芳华安慰道:“你放心吧,我方才说岔了,是你最小的表弟惹了事,他自己没事。”

    听卓芳华这么说,卓昭节才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游煊惹事怎么也比他自己出事要好,毕竟游家的门第和姻亲放在那里,他惹事到底也有赔罪和解的机会,这些固然麻烦又要受气,总没有人重要。

    卓芳华道:“我当时也才回来,你知道这两日牡丹花会,许多人家也趁这个功夫彼此邀宴,你母亲那边也忙着……这样,你明儿也先不要收拾东西,先回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吧,若要就这么搬回去,回头打发个人过来说声,把紧要的给你送回去,其他就留在这儿,往后过来也方便。”

    “谢姑母。”卓昭节点了点头,皱紧了眉,心想游煊的骄纵也是和家里人纠缠纠缠,对外面他好哄得很,这么个小表弟能惹出多大的事情,不但把信报到了长安,游氏还迫不及待的要把自己叫回去?

    因为挂心着游煊,卓昭节原本遇见雍城侯的郁闷倒是被遗忘了不少,次日她清早起来回了侯府回去之前自然是与照例到阮府外接她的宁摇碧说明了情况,宁摇碧当即表示他要帮着打听消息,又陪着卓昭节到侯府附近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卓昭节回府后,照例先到沈氏跟前点卯,沈氏还是慈眉善目的,问了几句卓芳华,卓昭节随便敷衍,她也没计较,道:“你外祖父家送了信来,你母亲似乎有些不安,未知道是什么事情,你回来了正好,快去陪她一陪吧!”

    怎么连沈氏都知道了吗?卓昭节心下更狐疑了。

    回到四房,卓昭节就见游氏几日不见,脸色显得很是灰暗,吃惊道:“母亲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这些年来因为你三嫂能干,我躲懒躲习惯了,乍然操心这一房的事儿难免有些手忙脚乱,过两日就好了。”游氏摇了摇头,问道,“你在你大姑姑家过的怎么样?可有淘气叫你大姑姑操心?”

    卓昭节无心寒暄,道:“我好得很,没有淘气,大姑姑说母亲昨儿个送东西过去时说煊郎惹了事?”

    游氏看着她红润的面色也觉得女儿这几天应该过得不错,遂不再多问,叹了口气,点头道:“可不是?”

    “煊郎一向听话,不是淘气的人,他惹了什么事?”卓昭节惊讶的问。

    游氏看着她道:“所以我要把你叫回来,我问你,你是不是送过煊郎一柄匕首,叫什么梅魄的?”

    卓昭节吃了一惊道:“确实有这么一回事,那是从前煊郎捡到过一柄嵌了东珠的匕首,结果还惹出来事情……后来他被打了一顿,那柄匕首也给送到衙门里去招领了,因为他认为是我告的密,就生起气来,我为了哄他高兴,就托二表哥买了一柄刻有‘梅魄’二字的匕首给他……”

    游氏沉下脸来,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做事?你外祖父家是书香门第,你给他匕首干什么!”

    “母亲息怒!”卓昭节不知道游煊到底惹下什么事,但看游氏虽然生气,也不是心急如焚,知道事情固然不好,但还在承受之内,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缠上去撒娇道,“那时候我和煊郎常陪外祖父出去垂钓,在水边摸蚌,那匕首多半是拿来撬蚌用的,母亲也知道煊郎是郎君,听着传奇里那些个侠客,所以才想弄柄锋利些的匕首玩……他还是很有分寸的啊,到底做了什么?”

    游氏皱着眉道:“他把一个士子的脸划花了!”

    卓昭节诧异道:“什么?是谁?!”

    大凉取仕遵从前朝传下来的身言书判四条,头一条身,就是要身量挺拔容貌端庄堂皇,别说破相之人了,就是容貌不佳者都没资格下场这可是绝人前程的大仇!

    卓昭节一瞬之间将自己知道的几位江南士子回想了一遍,心惊胆战道:“该不会是……宋郎君吧?”

    这宋维仪是崔南风入室弟子,去年秣陵乡试解元,游家未来的郎子,前程灿烂辉煌的看都能看得到,最紧要的是,这人若是被毁了容貌,游灵和他的婚事却是满江南都知道了,到时候是嫁还是不嫁呢?若是嫁了……三夫人定然要去四房里拼命事还小了,事大的是游灵这辈子怎么办?即使不嫁,游灵悔过婚的名声可也不好听了。

    游氏冷着脸,道:“还好不是他!”

    卓昭节才松了口气,旁的人无论如何赔偿弥补,慢慢来也就是了然而游氏道:“是一位名叫林鹤望的林郎君!”

    “什么?是他?”卓昭节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

    林鹤望虽然不是游家的亲戚,却也是转着弯的亲戚,白家大房虽然有过两个嫡女,但自从白大娘子难产而死后,吕老夫人与伏氏都把唯一的嫡女白子华视如掌珠,当初白子华择婿之时,长辈们千挑万选的,才参考了白子静的意见,答应了白子静这同窗家中的提亲,当然也是指望这林鹤望将来能够封妻荫子的,去年秋闱,卓昭节虽然没太关心,但也记得林鹤望同样中了榜,固然不如宋维仪的解元那么打眼,名次也不差震城林家也算是当地积年的诗书人家了,三五代以来陆续出过好几个地方官,虽然没出过京官,但也不是可以随便欺负下去的人家,再说为着白家这门亲戚,游家也做不出来把林家就这么强压下去的事情……

    这林鹤望素来被震城林家视作光耀门楣的指望,也是白子华一身荣华前程的所在,如今他被破了相,这不啻是从天到地!

    不仅仅是林家,连白家都要结下仇了!

    卓昭节一瞬间就为游灿担心起来!在回到长安以来,看游氏对待自己和赫氏、古盼儿,就知道媳妇与女儿的差别了,即使游灿是白家的外孙女,可伏氏也不过是她的舅母罢了,又不是姑母那样乃是骨肉至亲,伏氏能不疼自己亲生女儿吗?白子静也是伏氏的骨肉,伏氏不至于做出为了女儿出气毁掉儿子的疯事,但她以后怎么还能像从前一样疼爱宽容游灿?!

    林家、白家的家势加在一起,游氏也不是非常担心,她现在脸色不好看,也是考虑到了游灿,叹道:“怪道你之前说灿娘和白家那孩子的婚事怎么卜都卜不出个好日子,这还真是……好事多磨吗?”

    游氏自己就是个把亲生骨肉疼进心里去的人,最能够体会此刻伏氏的心情,本朝虽然风气开放,女子改嫁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林鹤望如今是毁了容貌又不是死了,白子华还和他有一嫡女,白家在秣陵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伤林鹤望的还是白家姻亲呢!这种情况伏氏再心疼女儿,顾忌着白家的家风,又怎么能让女儿改嫁?何况林鹤望本身没错,白子华与他究竟有夫妻之情在,也未必肯走。

    不改嫁,白子华的夫婿这辈子也就停在举人上事小,但林鹤望从前程似锦的少年士子一下子沦落到了前路断绝的地步,心情可想而知!再加上白家与游家的姻亲关系,即使他不迁怒白子华,恐怕林家其他人也不会放过白子华,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游氏这样感慨着,但卓昭节却知道,这要是换了个人也许还能撑过去,但白子华生来性情软弱可欺,林鹤望不迁怒她,只要不全心护着她,林家其他人都能逼死了她!

    问题是现在林鹤望恐怕是自顾不暇,哪里来的心情保护白子华?

    卓昭节皱眉道:“母亲,煊郎到底是怎么伤了林郎子?”

    “这也是作孽。”游氏这么会儿已经不知道叹了几次气了,皱着眉道,“他伤林鹤望前两日,看了一本志怪类的闲书,据你外祖母说,那里头提到了有某种精怪会在背后拍人,人若回头就趁机下手暗害,这傻孩子信以为真,自看过之后就整日里惶惶不可终日,将你给的那柄匕首也揣着不离身偏他这么杞人忧天又没人知道,这些时候不是踏春的好辰光吗?秣陵合适踏春的那就那么两个地方,结果那林鹤望也不知道怎的,看到他一个人在,过去逗他,从后头拍了下……这孩子被吓得反手就是一下!林鹤望哪里防备?”

    卓昭节心下一沉:这么说来,游家是半点不占理了?她忙问:“伤得厉害么?有没有补救的法子?”

    游氏道:“你外祖母写信来正是要商议此事,要论医术,到底是长安太医院的太医最为高明,而且天子脚下向来不乏奇人……反正林鹤望怎么说也是游家转着弯的亲戚,何况就算不是煊郎下的手,也犯不着看着人家好好的郎君这么没了前途,所以打算送他到长安来医治,咱们得帮着延医问药!”

    “这么说来,也许还能恢复?”卓昭节眼睛一亮。

    游氏面色沉沉,摇头道:“你外祖母说指望不是很大,但林家很不甘心,如今那边什么都不想谈,只想寻人医好林鹤望……你外祖母也不过是尽人事罢了。”她瞥了眼卓昭节,“这信是你外祖父托驿站那边快马送来的,如今人已经在北上的船上了,恐怕花会不结束,人就要到……你小心点。”

    卓昭节一惊:“这不关我的事吧?”

    “怎么不关你的事?”游氏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谁叫你给煊郎那柄匕首的?!再说了,林家这么发疯也似的想治好林鹤望脸上的伤,若是治好了,这件事情很可能就这么结束了,若是治不好,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你凭什么以为他们会不迁怒送那柄匕首给煊郎的你?!”

第七十六章 可怜的长公主

    因为乍出了这么件事,游氏警告卓昭节一旦林鹤望抵达长安,就让她乖乖在家中待着不许出去,卓昭节又为游灿担心又觉得白子华可怜,可若要责怪游煊也实在不忍心,想了想也确实是自己不对当时不给游煊买匕首,游煊闹几天性.子大约也就忘记了,偏偏自己为了哄他高兴买了匕首,才酿成了这回的祸事!

    这么想着,卓昭节又忧愁起来,心想当初给游煊买那柄匕首,游灿是知道的,也没有特别保密,恐怕白子华此刻也晓得了,还不知道如今这两个从前姐妹相称的人把自己恨成什么样子呢!

    就算不在乎她们恨自己,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姊妹,尤其是游灿,虽然是表姐,但比嫡亲的五姐卓昭琼还要熟悉,原本游灿和白子静青梅竹马又两情相悦,两家还是姑表亲,天生地设的一双人,这会却横插出这么件事,游灿要怎么办?

    卓昭节越想越是懊恼。

    离了游氏跟前,她去探望了一回赫氏,赫氏如今好多了,但到底小产过,仍旧被游氏下令不许起身,必得好生将养,不使留下任何隐患,姑嫂两个融洽的说笑了几句,见赫氏精神似乏了,卓昭节忙告辞。

    因为一直记挂着事情,回了镜鸿楼后,连饭也不想吃,还是阿杏提醒她今日是回阮府,还是在家里就这么住下,卓昭节心烦意乱道:“就先在家里吧……你打发人去大姑姑那儿说一声。”

    阿杏答应了,劝说道:“娘子不要担心了,毕竟如今那位林郎君伤势如何还未为可知,太医院中高手如林,若有能够消除疤痕的,必能够化干戈为玉帛。”

    卓昭节心不在焉道:“若是能够去掉伤好之后留下来的痕迹,林家自然就好说话了,但若是去不掉,恐怕就要麻烦了。”

    “娘子糊涂了?”阿梨笑着道,“这儿是长安,娘子乃君侯嫡孙女,那林家也不过是江南一介县城中的门第,即使治不好,又能怎么样?”

    “唉!”卓昭节愁眉不展道,“你们不知道,这林鹤望之妻,我之前一直叫一声白四姐姐的,还有我那三表姐,未婚夫是白四姐姐的弟弟,白家五郎君……你们说,若是林鹤望仕途无望,这两位姐姐往后日子怎么过?”

    闻言阿杏和阿梨也觉得棘手,对望一眼,复劝道:“但如今林家郎君人还没到,娘子此刻担心岂非太早?再说,这样的事情自有郎主与夫人斡旋,婢子们看夫人方才虽然烦恼却也不很担心,可见事情并非没有回旋的余地,娘子还请放宽了心!”

    卓昭节懒懒道:“说的也是,那就这样吧。”话是这么说,但看她神色就晓得她心头阴霾并未去尽,只是不想继续听人罗嗦罢了。

    她恹恹的伏在榻上睡了过去,阿杏和阿梨等她睡了,少不得要跑一趟念慈堂,将她的忧虑自责告诉游氏,游氏虽然烦恼这无妄之灾,但因为林家、白家门第到底不如侯府的缘故,却也没怎么害怕,不过是本来就愁着女儿的婚事,忽然娘家也出事,这些事情并在一起,心烦之下才多说了女儿几句,此刻听到卓昭节因此连饭都吃不下,顿时就心疼后悔了。

    所以傍晚的时候,游氏特别抽空到镜鸿楼探望了一回女儿,又哄又劝,甚至不惜将林鹤望的情况说好了一番,见卓昭节仍旧为白子华和游灿而担心,游氏瞧着懊悔,就竭力哄她明日出去玩耍:“如今正是牡丹花会的辰光,这花会虽然年年都有,但也就没出阁不担事的时候可以尽兴,如我与你父亲这时候可没那份闲心了,纵然去了,也是和各家夫人应酬,没什么意思……你不在长安长大,这花会可是看一回少一回,千万不能错过了。”

    又许诺她若是看中了珍品名卉,只要不是特别贵重的,数百金之内,游氏都拿自己的私房替她出,卓昭节虽然还是不能释怀,但也不想叫游氏操持四房上下之余再添心事,就掩了沉重的心绪表示自己已经想开了。

    这样过了一晚,第二日阿杏早早推醒卓昭节,笑着道:“夫人方才打发人来问娘子今儿个怎么还不起身?不然到了花会上也没地方待了呢!”

    卓昭节情绪不很高,但不想游氏担心,叹了口气,道:“打水进来吧。”

    这样梳洗更衣,用毕早饭,到游氏跟前去辞行,游氏道:“去吧,见着喜欢的不要拘束……哦,对了,你可约好一起的小娘子?”

    卓昭节思忖着宁摇碧应该在外头等自己,就含糊道:“母亲放心吧,我不会没有伴的。”

    因为赫氏卧榻,游氏隔了些年再次掌家,虽然不至于陌生,到底不比从前的清闲,尤其早上一房人都过来请示要做的事情,游氏忙碌得很,也没心思细问,就叮嘱随行之人好生伺候、不可懈怠,就放她出门了。

    出门之后才到坊门下,果然看到宁摇碧带了数名随从,苏史那与胡姬使女都不在其中,正靠在坊门边一株两人合抱的垂杨柳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扯着杨柳枝,看见侯府的马车过来,他立刻拨转马头,踏着小碎步到马车旁,正要询问,卓昭节已经叫阿杏挑起车帘,道:“你今儿没乘车?”

    宁摇碧笑着道:“骑马不是方便点吗?”就侧身下鞍,轻轻松松的跳到行驶中的车辕上,车夫是侯府的人,当然也认识这位世子,本来看他过来已经捏了把汗,只道他是来找麻烦的,差点就要琢磨立刻回侯府求援了,哪里想到自己家的娘子居然与这世子相识、不但相识,宁摇碧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就径自上车来了!

    车夫心中大急,就给跟车的小厮健仆使个眼色,当下就有机灵的悄悄落后几步,预备回去报信,只是宁摇碧带来的随从早有预料,催马拦阻,喝令他们继续跟住了马车这些车外之事做的干脆又隐蔽,卓昭节如今心烦着也没留意到,只揉着眉心道:“今儿去什么地方?”

    宁摇碧道:“天香馆那边还留了雅间,不过不是昨日那间了,换了个更好的位置……”因为看卓昭节脸色不大好,只当她还为昨日被雍城侯为难而忧心,怕再提天香馆叫卓昭节不高兴,所以又道,“或者咱们去西市?”

    卓昭节想到昨儿个离开东市时的人山人海就觉得打从心眼里的发憷,今日她出门比昨日晚多了,估计现在想进天香馆,不使人驱策开路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料想西市也差不多,她兴致既然不高,也不想多这个事,就问:“花会只有这两个地方吗?”

    宁摇碧道:“那去曲江芙蓉园?那里尽是开阔地,倒也别有意思。”

    “就去那里吧,这曲江芙蓉园只在书里看到说是汉时的上林苑遗留下来的,可我还没去过呢。”卓昭节道。

    阿杏忙吩咐车夫:“去曲江。”

    车夫心中叫苦,却忌惮着宁摇碧的恶名,只得依话将马车调了个头,向城之东南而去。

    虽然如此,卓昭节的脸色却还不见好,宁摇碧小心翼翼、委婉的赔了半晌不是,卓昭节醒悟过来,无精打采道:“不关你的事……是我外祖父家有些烦心的事情,昨儿个不是和你说了吗?所以我跟着有些担心。”

    宁摇碧忙问:“是什么事?我替你想想法子!”

    卓昭节想到宁摇碧对太医院定然是熟悉的,就问:“你可知道如今长安可有哪一位圣人能够除去人脸上疤痕的吗?”

    “疤痕?”宁摇碧沉吟道,“多大的疤痕?小一点的不打紧,大了却难办了,但也不是全然没有掩饰的法子。”

    卓昭节忙道:“怎么个掩饰法?”

    宁摇碧道:“纹饰,你见过苏语嫣的,她鬓边那朵锦葵你道是怎么回事?都是她幼时贪玩,不慎碰破的,因为伤痕过长,把头发梳下来也难以遮蔽,所以就使人索性就着那伤痕纹了朵锦葵,如今看着也不难看,反倒因此格外引人注意……是谁受了伤?”

    “不是女子。”卓昭节的心沉了下去,宁摇碧这话提醒了她,经过春宴,她好歹对苏语嫣的身份有所了解,这位长安才女不但是苏太师的嫡亲孙女,她的母亲更是今上与淳于皇后的长女、即光王、义康公主之姐,太子与晋王的妹妹长乐公主。

    苏语嫣的姑姑又嫁到了华容长公主膝下为长媳、即时未宁与时采风之母如此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主儿,她额上碰伤了也还要拿纹饰来掩盖,可见长安救死扶伤的圣手虽然多,但也没有到能够化去大片伤痕的地步,否则苏语嫣还会有请不到的大夫吗?

    卓昭节叹了口气,低声俯在宁摇碧耳畔说了大致经过:“……如今就等那林家郎君过来了。”

    宁摇碧皱着眉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林鹤望的模样,他不在意的道:“就算他中了榜又怎么样?三年一科,每科大约取那么两三百人,这两三百人也不是个个都能混到为官作宰的地步的,许多人一辈子也不过混个县令、太守之类,命苦一点的还没混上去,就因为种种原因被贬职或流放,再说有些乡试的解元都屡试不中,他就笃定自己能过会试?”

    卓昭节气恼的推了他一把,道:“不是这么说的!白四姐姐与我三表姐,都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姐妹,不要替她们想想了吗?”

    “如今还没看到伤势,也许还有希望。”宁摇碧对林鹤望才不关心,眼下这件事情在他看来根本不值一提,难得有和卓昭节单独相处嗯,身于锦绣乡富贵窝里,打小侍者如云,宁摇碧一向视下人如无物这样的机会,他可不想用在谈论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见卓昭节要继续谈下去,果断的转移了话题,道,“对了,昨儿个你送给祖母的二乔,祖母喜欢极了……忙不迭的叫人照料好,放在了顶顶显眼的地方,我今早出门前去请安,祖母还说那花摆着她人都精神多了……”

    卓昭节无语的看了他一眼:她当时被雍城侯打击得无地自容,勉强就着局面写了首七绝,过后连花都忘记拿了,鲁馆主追出来送到车上,卓昭节根本无心带回去本来她想先寄放在天香馆里,自己好好的回去哭一场、或寻个人诉说下委屈,等以后想起来再说,结果一直围着她献殷勤的宁摇碧忽然开口要了过去,卓昭节当时满心难过也没多问,原来……他是拿去送给了纪阳长公主?!

    可怜的长公主,但愿她不知道那是自己不想要的一盆花……否则堂堂长公主……

第七十七章 春日游

    曲江芙蓉园在长安东南,这里是秦时大名鼎鼎的上林苑旧址,汉时又称乐游园,几度沧海桑田下来,仍旧保存着当年“乐不思归”的景致,前朝的时候引水成渠,曲折委婉贯穿全园,入城直到胥吕坊乃止,所以更名为曲江,在园中又有汇聚有葫芦之形的曲江池,碧波浩荡,汀洲点点,种满荷花,池西建有杏园这鲜春时节走进来一看,卓昭节差点以为回了江南。

    “花落江堤簇暖烟,雨余江色远相连。香轮莫碾青毡破;留与游人一醉眠。”卓昭节缥袖迎风,衣袂飘飘,对着澄如翡翠的曲江水、水上新荷点点、身后杏花吹吹扬扬的春日盛景,忍不住吟道,“从前读郑都官此诗,我总以为他写的‘暖烟’二字不谐,在我的印象里,春暖花开到底是江南才能现其神髓的,关中究竟地处北方,即使春日,也该是春寒料峭……原来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才是真谛,却是我年少无知了!”

    宁摇碧微笑着道:“你这个不算笑话,你想想当初杏脯的事情,亏得这事就咱们两个知道,不然连苏伯都要气得吐血了。”

    想到宁摇碧将怀杏书院那缅怀先圣的院名误认为成该书院杏脯做的特别好吃,卓昭节也不禁一窘,扑哧一笑道:“你要说这个,当时我实在没好意思问你好歹也是到怀杏书院里进过学的,就算只去了一天,总也知道那是个书院吧,即使那杏脯是他们做的,哪有书院会把他们擅长做的杏脯列成院名?难为书院前身是专门卖蜜饯的不成?”

    宁摇碧笑着道:“这是因为你不知道天香馆是怎么开起来的,我听我祖母身边的老人提过些,说大概二十来年前,就是那鲁趋之父,琢磨出了如今拿出来的那些花糕花露,想在长安城里开家铺子,当时鲁家也是小富之家,自己不是开不起来,但这一家倒是雄心勃勃,想将生意做大,这样不结交权贵当然不成,那鲁趋之父先是以厨子的身份投身长公主府,给祖母做了几年糕点,趁着一次祖母心情好要赏他,提出想让其子鲁趋在长安开家铺子,求祖母照拂一二……这样才有天香馆。”

    卓昭节奇道:“这天香馆不是种花有名吗?”

    “这也是有意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宁摇碧随手取出折扇扑了几下收起,道,“鲁家擅长做花点花露,选材自然十分重要,为防外人偷师,他们家自己起了花圃,这样也新鲜,结果花种得好,那鲁趋之父给我祖母做厨子时也不时捎带些鲜花孝敬着祖母和祖母身边的人,所以鲁趋去开那天香馆时,恰好也是牡丹花会,庞绥……就是祖母的家令,给他出主意,让他索性主卖花,拿花点花露做点缀,这样格调一下子上去了,到底比开个点心铺子好听,鲁家被提醒,哪有不同意的?”

    卓昭节无语道:“所以你在怀杏书院吃到那杏脯好吃,就以为书院和天香馆一样?好歹书院是斯文之地,谁家拿个蜜饯来起名,不被士子笑死才怪呢!”

    宁摇碧一本正经道:“这可也说不定,你看,常人酗酒那是不学好的泼皮无赖儿,名士酗酒那叫风流恣意;常人胡言乱语那叫失心疯,名士装疯卖傻叫林下之风;常人举止无礼那叫不知礼仪,名士重了也不过是放浪形骸不拘小节,轻了那叫疏狂自在……我当初也没留意怀杏书院的建院之人是谁,若是本朝或前朝名士大家,拿什么起名不敢?”

    “好吧,算你有理。”卓昭节哭笑不得的嗔道,“我告诉你吧,建起怀杏书院的那位前人只是一个寻常的举子,因爱越山山腰的杏花林,所以他起初在林中结庐而居,教授附近的童子,渐渐发展成书院,那个时候白家都不知道有没有琢磨出来杏脯呢!”

    宁摇碧笑道:“说到白家的杏脯,你从江南带来的够么?若是不够了说一声,我那儿多有做好的,就是你喜欢的那种梅子。”

    卓昭节道:“咦,梅子也有?你又不吃,还腌了岂不浪费?”她爱吃的那种酸得要人命的梅子,其实白家本来腌出来是为了给孕中嗜酸的妇人解馋的,因为孕妇口味多半偏重,那梅子寻常不好酸的孕妇都不能入口,也就是卓昭节这样少数喜酸之人受得了最重要的是用来腌成蜜饯的梅子不是长安出的,必要从江南运,这么算起来,还不如到江南直接去买……

    宁摇碧含笑道:“傻子,你爱吃的东西我怎么能不常备着?就是我爱吃的杏脯不做,总也要给你预备好梅子,免得你想吃的时候没有,岂不难过?”

    春晖柔和的洒在曲江池畔,宁摇碧姜衫玉带、轻袍皂靴,神色喜悦而专注,卓昭节未饮已醉,禁不住主动伸手握住他的手,如上云端之间,心中不期然升起一种若能将此刻永远留住该多好的奢望。

    两人握着手静静站了片刻,虽然再未说一言,但眼前池绿荷新、身后杏花如蔚,处于这样的景致里,彼此相悦相许,又是正好时候的年岁,已是万般满足。

    片刻后,卓昭节才小声道:“这儿比东西市人少许多。”

    宁摇碧点头道:“这是因为牡丹花会期间,芙蓉园里也只放点寻常品相的牡丹,供庶民买几盆应景,略好些的,都去了东西二市,虽然市中的庶民未必买得起,但多半也爱去看个热闹,所以曲江这边人就少了。”

    卓昭节看了看四周,遗憾道:“是吗?我倒觉得,这样的地方才能衬托出花王之盛呢!搁在馆里园里,究竟加了人工雕琢的匠气,所谓‘春来谁作韶华主’,不处春光之内,何以为韶光的主人?”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上谕特别不许珍品牡丹在花会时入芙蓉园。”宁摇碧携着她的手,沿岸慢慢走着,两人的侍从皆被吩咐落在五六步外,只两人窃窃私语,因此他的语气里就带上了一丝调侃,“你也看到过东西二市的人是何其之多了,这芙蓉园里,卉木茂盛、繁花处处,不说别的,就说这杏林,不仔细碰下花枝……”

    说话之间,他忽然探手在头顶一枝恣意怒放的杏花枝上坏心眼的一拍,顿时纷纷扬扬的杏花雨,一阵急落,直落得两人满头满身,粉**红的花瓣带着柔软的甜香沾在绿鬓缥衣之间,似一场难以置信的幻梦。

    卓昭节一个阻拦不及,被花雨惊艳片刻,才啊哟一声,埋怨道:“它开得好好的,你打它做什么?”

    “着呀!”宁摇碧任她嗔怪着打了自己几下,笑道,“如今只我打了这花枝一下,你就心疼得不行,若东西二市那许多人拥过来,这杏花林明年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开了……东西二市因为惯常做生意的,那里头没什么容易碰坏的东西,这曲江芙蓉园,天下就这么一处,长安也才这么一角,当然要好生爱护,不使它毁于花会。”

    这时候被宁摇碧打落的花雨虽然停了,但春风拂过,零散的花瓣仍旧飘飘荡荡的落了下来,两人相对站于杏花枝下,含笑说话的模样当真是可入画卷,隔着曲江池的楼阁上,与施阔等人饮酒至酣、站到栏杆边迎着风口醒酒的沈丹古静静的看着这一幕,神色不悲不喜,像是看两个毫无关系毫不认识的人。

    半晌后,他收回目光,正待还席,却发现两步外,一个宽袍大袖的青年男子正也盯着自己,毫不掩饰面上的若有所思。

    沈丹古似是一怔,举手一揖,手才拱起,还没弯腰,那男子已经摆了摆手,低笑着道:“今日之宴是为欢娱自在,沈郎君也不是头一次见本世子,何必如此拘礼?”

    “世子也是出来醒酒吗?”沈丹古闻言,也不勉强,放下手,点了点头道。

    那男子微笑着道:“原本是的,不过现在么,本世子也在看人。”他有意强调了“也”字,沈丹古自然听得出来,却仍旧神色不动,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此情此景,当可入画。”

    这话里有解释他刚才长久注视着对岸宁摇碧并卓昭节的意思,但那男子却露出不以为然之色,伸手遥遥点了点还在水畔花下踟躇流连的少年男女,微笑:“本世子听说,本世子这个堂弟身畔的小娘子,论起来也是沈郎君的表妹?”

    沈丹古微一点头,淡然道:“其继祖母乃是丹古之姑祖母,关系也不算近,实际上丹古也没见过小七娘几回。”

    男子笑了笑:“沈郎君何必把话说得如此见外?本世子却是听敏平侯提过,似有意将一容貌出色的嫡出孙女许配给沈郎君为妻,还特意向太子殿下提过,太子殿下答应届时为沈郎君亲自主婚的!”

    男子强调了“嫡出”二字,卓家虽然足有五房人,子嗣昌盛,但嫡出未嫁适婚的孙女,也只有卓昭节一个,总不能是才三岁的卓昭宝吧?听这男子如此直白的说出自己与卓昭节之间的关系,沈丹古却只淡淡的笑了笑:“事关小娘子家名节,世子此话可不能轻说……丹古从未听过此事。”

    “长安都说时二风仪如仙,浑然不似红尘中人。”那男子忽然转了话题,慢慢的道,“但本世子以为,此刻沈郎君更符合‘仙人’之姿。”

    沈丹古淡然道:“世子过誉了,丹古一介凡躯,当不得世子这般称赞。”

    “那小娘子绝色倾城,又是敏平侯之嫡孙女,沈郎君,这样的妻子,你难道有什么不满意的?”那男子眯起眼,似笑非笑,“或许你有旁的想法,是以不想和卓家结亲?”

    “世子说笑了。”沈丹古淡然道,“丹古孑然一身,飘泊伶仃,受卓家赡养多年,敏平侯待丹古犹如亲子,无以为报,岂又能有什么不满?”

    那男子道:“既然如此,难道沈郎君看到对岸那两人,一点也不恼怒?不嫉妒?莫非沈郎君对卓家感恩到了……哪怕卓家小娘子公然红杏出墙,也不在乎的地步了吗?”他嘴角难掩讽刺之色,“所以说,这长安真正脱离七情六欲、不染红尘的仙人,还是沈郎君呀!”

    沈丹古看着他,脸色一点一点冷下来,半晌才道:“怒不可遏的是世子,又何必污蔑丹古?”

    那男子闻言脸色也是一阴,嘿然道:“怪道敏平侯看重你胜于其膝下诸子,你果然比芳字辈那几个人中用……”挑唆既然不成,这男子倒也干脆,立刻变成了谈条件,“本世子确实不想看到宁九同在这芙蓉园里享受春光,只是你也知道本世子不便自己出面,这样,本世子借你人手,你去,以那卓家小娘子的未婚夫的身份,将之逐走,如何?”

    沈丹古不禁笑出了声:“丹古并非初到长安,此刻也未醉到神智不清的地步,世子认为丹古能将雍城侯世子赶出这芙蓉园?世子实在是太抬举丹古了。”

    “宁九是死皮赖脸之人。”那男子平静的道,“但那卓家小娘子未必吧?”

    沈丹古微哂道:“世子也说了,她姓卓。”

    “对你有恩的是敏平侯,可不是此女,敏平侯本就有意将此女许配与你,若今日君侯在此,必然也是此言。”那男子深深的看着他,道,“本世子的人手自会护持你,届时你回了敏平侯府,宁九又能奈你何?”

    “世子喝多了。”沈丹古不想和他继续说下去,摇了摇头,忽然提高了声音,道,“施兄!”

    楼内施阔带着笑意大声答应,道:“丹古弟可有什么事?”

    “我似乎醉了,烦请施兄出来扶我进去。”沈丹古淡淡的道,那男子原本见他要离开,正待阻拦,听到施阔已经应诺出来,脸色阴沉似雨,哼了一声,到底将手收了回来,低声道:“沈郎君真是高洁……只是,高洁之人往往又能得到什么呢?不明白和光同尘的道理,纵然你才学似海,也不过是一介酸儒罢了!”

    沈丹古好似什么也没听见,作出踉跄醉倒之态,任凭跨出门槛的施阔扶住自己,施阔与那男子招呼一声,扶他进去,在僻静处坐下,才低声问已毫无醉态,眉头紧锁的沈丹古:“祈国公世子寻你?”

    “他想拿我当枪使。”沈丹古冷冷的道,“一个蠢货,不必理他!”

    施阔诧异的问:“当枪使?他要你去做什么?”

    “雍城侯世子和……卓小七娘在对岸杏花下说话。”沈丹古吐了口酒气,道,“宁二这个人,不怎么能忍耐得住,我拒绝了他,他未必不肯自己动手,四郎,你一会寻个人去向宁九示个警吧。”

    施阔道:“原来如此听说前日宁九带着那小七娘和延昌郡王妃在天香馆起过些冲突,纪阳长公主因此迁怒祈国公夫人,祈国公夫人现在卧榻不起,管家之权都让纪阳长公主亲自发话给了庶女十娘子,昨日长公主临时邀了几位长公主、公主并宗室到纪阳长公主府消闲,席上又将欧家数落一番,还一起各送了四名能歌善舞的俏丽小娘到延昌郡王府上去……也难怪宁二这样恼怒,居然挑唆到你这里来了……只是为什么要警告宁九?反正是他们宁家的事情,宁九虽然是弟弟,比宁二骄横多了,有他护着,那卓家小娘子也不会吃亏的。”

    他声音低了低,“究竟宁九是真定郡王那一派,若走漏消息……于你无利。”

    沈丹古不想和他说婚约的事情,就道:“宁二心胸狭窄,我怕他撺掇我不成,一会去挑衅宁九时,会设法拖我下水,卓小七娘究竟是卓家人。”

    “这倒有可能。”都是长安官宦子弟,祈国公世子宁瑞庆虽然比他们长上几岁,但也没长到一辈,性情还是知道点的,这宁瑞庆不是什么心胸宽阔之人,施阔明白沈丹古寄人篱下的困窘,点头道,“那就不要用我的名义了,就说你提醒的吧,也叫他们记下来你的人情。”

    “就这样吧。”沈丹古低声道,等施阔走了,他瞥一眼重新回到席上的宁瑞庆,眼神一点点阴冷下来,轻声自语道,“你以为你是世子便可以毫不在意的言谈无忌、视我之颜面如无物?笃定了我没办法你,即使看出你的刻意挑唆也只能借施四来躲避么?似你这样的蠢货,要给你找麻烦也不过是两三句话的事情罢了……不知死活的东西!”

    沈丹古掩袖尽樽,放下袖子时,已经恢复了淡然之色,眼神悠远无尽。

第七十八章 虞姬艳装

    卓昭节和宁摇碧在杏花林里徜徉半晌,到底惦记起看牡丹的来意,嗔了几句宁摇碧,叫过侍从,问明曲江牡丹安置处,就一起走了过去其实也就在他们前头不远的地方,同样罗列于曲江畔,借着韶光明媚,万紫千红、重瓣金蕊,乍一看去卖相比天香馆里那些个珍种名品还要好。

    而且虽然上谕为了保护曲江不被拥挤的游人毁坏,特别吩咐珍品务必送到东西二市,此处只留品相寻常的牡丹,但这个品相寻常,大抵是栽培时出现失误,也未必没有名品。

    卓昭节在一株刘师阁洗妆红跟前停下,惊讶道:“这株竟也没送到东西市上去吗?”

    宁摇碧还没回答,花的主人见他们一行人装束华贵,不敢欺瞒,倒是主动解释:“娘子请看这边。”说着小心的将花盆转动,牡丹花朵本就比常花要大,这刘师阁洗妆红累累花盘不免压得花茎略显弯曲,方才卓昭节看的是花朵大部分的地方,被这花的主人一转,露出侧后的地方,几瓣花瓣明显的露出虫咬的痕迹。

    “真是可惜了。”卓昭节明白这是这株大部分地方品相都极好的牡丹出现在此地的缘故,惋惜的道。

    那卖花之人也道:“小老儿是独身一人,因着爱花所以养了些个,如今年岁也大了,总有看顾不过来的时候,本来今年还待拿这盆花到东西市上去凑个热闹,不想前两日疏忽了下,叫蚜虫偷吃了去……倒是委屈了这刘师阁洗妆红了。”

    卓昭节听他说得也觉得跟前的牡丹有些可怜,想想镜鸿楼下还有空地,就问:“这花怎么卖?”

    那人还没回答,宁摇碧已经随手丢下两个金锞子道:“这株品相确实不错,虽然被蚜虫咬过,但若不用来仔细鉴赏,放在庭院里倒不打紧。”

    卓昭节虽然不在乎区区一盆花,但究竟是头一次遇见宁摇碧当面为自己付钱,不免有些不自在,道:“我自己买就成,出来时母亲说了,这次花会我买的花都算她的。”

    “那是……疼你,可如今我在这里,是我对你好,不一样的。”宁摇碧道,他中间含糊过去的话似乎是“岳母”,卓昭节听得面上一红,嗔他一眼这时候那卖花的老者已经在和旁边的人兑散碎银子要找开,宁摇碧道:“不必找了,花先放你这里,回头送到敏平侯府上,告诉门上是四房里的娘子买下来的就是。”

    那老者忙起身谢了。

    这曲江边的花虽然是落选了东西市的,但究竟是牡丹,底子放在那里,尤其春日丽阳之下,一盆盆沿着曲江摆了开去,犹如一条锦绣长氍毹铺设一岸,说不尽的锦绣灿烂。

    卓昭节与宁摇碧一路走一路看,停停走走的也随手买了三四盆,都是品相不错、瑕疵微小的,价格也不很贵,卓昭节若有所思道:“我看这几盆其实都不错,若非卖花的人主动指出瑕疵所在,单我自己买未必看得出来,原来天香馆里那些牡丹这样好。”

    她只是随口一说,宁摇碧面色却有些僵,低声道:“是我对你不住,本来带你去那里是觉得那里吃食和看花都方便,不想反而使你受了父亲的气。”他是觉得花会第一日卓昭节在雅间里就看了包括冠世墨玉、霓虹焕彩等十几种品相出众的牡丹,后来特别送上来的还有一株二乔,如今到曲江来怎么买了几盆花才发现这一点?

    显然是花会那日被雍城侯训斥得心神大乱,不但根本没留意那盆二乔,甚至将之前端详过的牡丹都遗忘了。

    卓昭节摇了摇头,道:“你也把我想的太小气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说起来你当着人前那样护着我,回去……可有挨罚?”卓昭节虽然打小娇生惯养,根本就不是能受气的人,可宁摇碧都那么护着她了,甚至不惜当众忤逆雍城侯即使宁摇碧在长安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名声,可也不是每个纨绔都敢与长辈作对的,更别说是为了心上人,她的大表哥游烁为了亡母去世的真相也不过在心神大乱时顶撞了父亲一句,游煊那么淘气,游霄一拿起戒尺还不是乖乖的站着不敢动,任凭处置?宁摇碧可是做到了当众顶撞且质问驱赶雍城侯的地步了。

    若是易地相处,卓昭节自己也没勇气对卓芳礼与游氏如此无礼,还要宁摇碧怎么样呢?当众弑父吗?卓昭节娇气归娇气,还没娇气到丧心病狂的地步何况现在宁摇碧还在对自己赔礼,这要多么把一个人放在心上才会做到这样的程度?

    因其一笑而喜、为其一嗔而惊、见其一怒而狂?

    宁摇碧含笑说道:“你不要为我担心,有祖母在,谁能把我怎么样?”

    卓昭节心下一甜,忍不住拿他之前的话来回道:“长公主殿下心疼你归长公主殿下,我也担心你呀!”这话说了,又有些害羞,于是飞快的别过头去,仓促的随手一指,道,“你看那边。”

    她这手忙脚乱的模样宁摇碧看得清楚,心中的喜悦当真是充盈的几乎要流.溢出来,忽然用力握住她手,凑到她耳边低声道:“祖母说,如今正值牡丹花会,十九又逢太子生辰,怕被人抢了咱们的风头去,是以打算过了太子生辰,再为咱们请旨赐婚!”

    “……”卓昭节闻言,绯红之色一路到了耳根,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直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哗然才醒悟过来,轻轻推了宁摇碧一把,道:“那边怎么了?”

    宁摇碧刚才满心满眼都是彼此,哪里还有功夫管旁的事情,好在随从里尽有机灵的人,当下有侍卫上前禀告道:“似乎有两位娘子看中了一盆花,如今争了起来。”

    “去看看热闹吧。”宁摇碧笑着携着卓昭节的手道,“花会有花会的规矩,你猜一猜是什么?”

    卓昭节抱怨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头一回见到,哪里知道?”一面说一面跟着过去。

    宁摇碧似笑非笑道:“哦,你是头一回见到花会,但这花会上争花的规矩你可不是没见过。”

    说话之间随从已经在前开路,拨开人群让他们进去了,就见让出来的一小方空地上,一名红衣女子与一名彩衣少女各带了下人,正自对峙,两人之间,便是一个愁眉苦脸的卖花人,守着跟前一盆形如菊花的牡丹,那牡丹品相雍容华贵,艳丽得带着肃杀之气。

    宁摇碧先告诉卓昭节:“这是‘虞姬艳装【注】’。”

    卓昭节只看了一眼那牡丹就移开,轻声道:“那莫不是时大娘子?”

    那红衣女子眉眼凛冽,身量高挑,正是春宴上卓昭节见过的时未宁。

    时未宁是时家长房长女,祖父时斓是如今的名相,祖母华容长公主是圣人之姐,这样的家世,连诸王皇孙见着了也不能肆无忌惮的,但与她对峙的彩衣少女却毫无惧色,反而神色隐隐之间带着轻蔑。

    宁摇碧先点了点头,这才道:“与时大娘争花的是淳于家二房的娘子淳于佩,她们两个一向就不和,今天撞到一起,也难怪了。”

    如今淳于皇后正得势,后族自然跟着尊贵,倒也难怪这淳于佩不怕时未宁了,只是她神色中的轻蔑叫卓昭节心中奇怪,她问宁摇碧:“你要插手吗?”

    在卓昭节想来宁摇碧与时采风交好,与淳于桑野关系也不错,如今偏巧遇见了两家的女眷,到底为难。

    但宁摇碧道:“咱们看热闹就是了,她们谁输谁赢和咱们有什么关系?”语气轻描淡写、就差明注上漠不关心四个字。

    时五说,陪小娘子的时候,最忌讳当着她的面去关心旁的女子,尤其是同样年轻美貌的女子,除非同胞姊妹,否则即使是嫡亲表妹也须得避嫌……本世子没有同胞姊妹,也就是说陪昭节时,当视一切女子如浮云!

    本世子的过目不忘可不是放着看的,时五给的《约见昭节详略》早就倒背如流了,别说时未宁与淳于佩不过是争一盆花,就是她们两个打出人命来,也休想本世子多看一眼!

    本世子是绝对不会给昭节怀疑本世子之真心的机会的!

    所以宁摇碧说完这句话,目光就落到了那盆“虞姬艳装”上,目不斜视,神态**……

    两人低声嘀咕的这点辰光,时未宁与淳于佩也吃不消众人围观,时未宁不喜人多,抢先打破僵局,沉声道:“这盆‘虞姬艳装’是我先看到,价钱都已经谈到一半,淳于娘子再插进来,这不合买卖的规矩。”

    淳于佩一身彩衣,长得秀眉星眸、娇俏可爱,不笑时双颊也可见一对梨涡,怎么看都带着一丝乖巧甜美的意思,只是她一开口,卓昭节瞬间以为她是宁摇碧失散多年的胞妹,淳于佩懒洋洋的、鄙夷的道:“你说你先看到的、先谈起了价,就是真的?我什么都没看到,这些定然都是你编造出来、妄想骗我离开,好买下这盆虞什么装的!”

    这不要脸、不讲理却还自恃聪慧的姿态,实在是太眼熟了!

    ……卓昭节转过头来看着紧紧盯住“虞姬艳装”的宁摇碧,低声道:“你真的和这淳于娘子没关系?”她这么调侃一把,宁摇碧却是警钟长鸣,他立刻改变中立的态度,拉起卓昭节的手,正色道:“我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这样,你不是与时五更熟悉点吗?咱们帮时大娘吧!”

    【注】虞姬艳装:菏泽赵楼牡丹园1980年育出,菊花或荷花形牡丹。

第七十九章 阿杏威武

    这边宁摇碧顷刻之间改了立场,那边时未宁也微微皱眉,道:“淳于娘子,你连这盆牡丹叫什么都不知道,可见并非爱它之人,又何必如此争夺?如今正逢花会,东西二市中珍品如云、绝色似雨,以你身家也不是买不起,为何要来此地为难我?”

    淳于佩抬头看天,道:“你这个人真是奇怪,明明是你自作聪明,妄想将我骗走,如今倒说的仿佛我故意和你作对一样东西二市的牡丹你难道买不起,说起来,你年纪比我长,就不能让我一点?难道你在家里没让过弟弟妹妹?论年纪我比你有些弟弟还小吧?”

    她刻意咬重了“年纪比我长”一句,生怕时未宁听不出来……

    时未宁脸色沉了下来:“淳于娘子一定要无理取闹吗?”

    “我好好的和你商量事情,你怎么一开口就说我是无理取闹?”淳于佩终于收回仰望天空的目光,落回到时未宁身上,轻描淡写的道,“时家大娘子,你可真是不讲理……不,不对,你也不是头一次不讲理了,为什么每次见到你,你总能更不讲理?这样下去不行,总有一天,时相头疼的不会只有一个时五,还要加上你的……哦,真是对不住,我好像说错话儿了,时相为你头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毕竟你到现在都没出阁。”

    “了不起!”卓昭节赞叹,对宁摇碧道,“这位淳于娘子,是我见过第二个把刻薄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又坦荡自若的人!”

    宁摇碧下意识问:“第一个是谁?”

    卓昭节想也没想就道:“当然是你了!”

    宁摇碧:“……”昭节这么说到底是夸奖呢还是讽刺呢还是随口说说呢?

    赶紧记好了回头去问时五……

    那边淳于佩兀自在感慨:“时相真是可怜!”

    时未宁素来清冷不喜多言,听到这里已经没了耐心,自来王气旺盛的关中巾帼、长安贵女,到底与山明水秀的江南佳丽不一样,似之前卓昭节在秣陵时与孟家小娘子说僵了话,气得动手,也不过是空着手对掐但时未宁抬手就从腰间拔出软剑,迎风一抖笔直,沉声道:“放肆!”

    围观的长安人见此情景居然无一人惧怕,反而都哄笑拍手助威,更有好事的人叫嚷道:“那边的小娘子腰里不是也缠着长鞭么?再不出手,粉嫩的小脸儿可要被划破了,咱们看得心疼!”

    淳于佩嘴角噙着冷笑、目带不屑的看着时未宁攻来,道:“时大娘子真是看我不起啊,只用剑吗?为何不把你用惯的素缨长枪带出来?”

    说完这句话的功夫,时未宁已经刺出了数剑,只是淳于佩边说边躲,居然在间不容发之间将几剑都避了开去!

    只是最后一剑她也避得吃力,鬓发险些都被削了淳于家的下人惊道:“娘子!”就有侍卫拔刀欲救。

    “都给我退下!”淳于佩娇喝一声,终于抓住腰间长鞭解开,鞭头灵蛇也似抽向时未宁!

    两人剑来鞭往,就在人群拥挤里极其狭窄的地方斗了个剑光鞭影重重。

    卓昭节不谙武技,因见这两人剑、鞭往往从极为接近要害处擦过,心下紧张,忍不住抓紧了宁摇碧的手,道:“这样下去会不会出事?”

    “不会的。”宁摇碧傲然道,“有我在这儿,谁能伤你?”

    “……我不是说我。”卓昭节默了一默,才道,“我是说时大娘子和淳于娘子。”

    宁摇碧浑不在意的道:“只要咱们两个都好好的,旁的人怎么样又算什么出事呢?”他摆明了草菅人命而且理所当然,“咱们反正是在看热闹。”

    卓昭节无语问苍天九郎你果然很有看热闹的觉悟……

    她叹了口气,向宁摇碧身上靠了靠,小声道:“你能劝她们停下么?淳于佩怎么会和时大娘子不好呢?明明陌皎、陌醇极喜欢时大娘子的,这回花会我已经对她们失了约,如今一个是她们极喜欢的时大娘子,一个是她们的堂姐,伤了谁,料想陌皎、陌醇都要难过的!”

    宁摇碧见她专注的盯着场内,那目光灼灼的模样叫他心中一荡,忍不住低声俯耳道:“过会你亲我下?”

    “你这个人!”卓昭节大羞,用力踩他一脚,刁蛮道,“你去不去?不去仔细我揍你啊!”

    宁摇碧气势十足道:“不去真是笑话,你以为我会怕挨揍吗?!”

    “你不去?!”卓昭节斜眼看他,威胁的晃了晃自己的粉拳,“真的不去?”

    “你不答应我就不去!”宁摇碧坚定的道!

    卓昭节正待发作,忽然衣角被牵了牵,她一怔,察觉是阿杏,正待回头,不想阿杏却轻轻在她臂上写起了字,卓昭节便止住动作,仔细分辨出阿杏写的字,脸色顿时古怪起来……阿杏,到底是游氏挑来的使女啊!果然是心灵手巧、兰心惠质!

    暗赞了一句贴身使女,卓昭节茅塞顿开,松拳、举袖,半掩了面,作出要哭不哭之态,幽幽的道:“我就知道,你说什么喜欢我,都是骗我的……”

    原本还等着她继续娇嗔的宁摇碧一愣。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卓昭节已经微微哽咽、肩膀也一抽一抽,似已抽噎道:“你无非就是看我如今有几分姿色,与我玩笑罢了,说起来也是我自己不中用,我无才无德,固然有些颜色,也不过是这两年正当青春年少……你怎么肯给我做什么事情呢……”

    “都给本世子住手!”宁摇碧脸色一变再变,顷刻之间已是兵败如山倒!狼狈的高喝一声,吩咐随行侍卫上前阻止二女争斗!

    卓昭节一瞬间放下袖子,但见她面上笑意盈盈,嘴角弯弯,眼中满是戏谑,哪里有哭过的意思?

    宁摇碧见这情况自然晓得上了当,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在她耳畔道:“好啊,你敢骗我,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干什么,你难道还想揍我不成?”卓昭节目的达成,翻脸好比翻书,撇嘴道,“教我琵琶的谢家阿姐可是武林高手,我可是她开山大弟子,你敢动手回头我修书去江南,请了她来,看我师傅怎么替我报仇!到时候打得你抱头鼠蹿鼻青脸肿!”

    “……我还以为你会说,你也是跟那谢娘子学过几手,包管打得我抱头鼠蹿鼻青脸肿。”宁摇碧啼笑皆非道,“所以你除了琵琶其他都没学到吗?”

    卓昭节嗔他一眼,道:“没学到又怎么样?你敢不让我把你打得抱头鼠蹿鼻青脸肿?”

    宁摇碧肃然道:“绝对不敢!”

    “我看你似乎不太情愿嘛……”卓昭节斜睨着他,道。

    宁摇碧指天发誓:“我怎会不情愿?能被昭节你亲手打,简直梦寐以求、求之不得!不管是打我还是打旁人,谁敢说个不字,我先揍得他没人能认识!”

    “这还差不多。”卓昭节满意的点了点头,嘴角弯啊弯、眼中光芒似晨星璀璨,宁摇碧看得心都醉了,宁家随行没上去分开二女的侍卫却听得心都碎了殿下捧在手心上长大的小世子、君侯膝下的独生爱子,不是专门用来给小娘子你虐的好么!

第八十章 烈心岂独丈夫哉(上)

    时家、淳于家的下人本来也不想看着自家娘子继续当众斗下去,宁府的侍卫打头,众人得了理由,一拥而上,时未宁与淳于佩虽然一再呵斥,到底被强行拖了开来,两人都气愤得紧,看到宁摇碧,俱怒道:“宁九你要干什么?”

    宁摇碧瞥她们一眼,不冷不热道:“争花有争花的规矩,你们头一次参加?”

    闻言围观的人群也都笑了起来,道:“这小郎君说的不错,咱们光顾看热闹倒差点忘记了,花会上自有规矩,牡丹艳冠群芳,自来贵为花王,乃是韶华之主、群芳捧出,打打杀杀的也坏了其风流气韵,轻非轻慢了国色天香?”

    卓昭节忙问宁摇碧:“你之前说的争花的规矩是什么?”

    宁摇碧笑着道:“还能是什么?自然是斗诗了。”

    他话音刚落,却见淳于佩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扬声道:“当真要按规矩来吗?可有人佐证?”

    四周之人纷纷道:“我等可为两位小娘子佐证!”

    淳于佩面上得色更盛,时未宁的脸色却难看了起来,宁摇碧忽然一皱眉,低叫道:“糟糕!”

    卓昭节道:“怎么了?”

    “这两个娘子才学都不怎么样……”宁摇碧皱眉道,“但淳于佩却要胜出一筹,所以方才时大娘子抢先动手也不仅仅是被她言语所激,早知道这样,刚才就该叫人把淳于佩打下去的,如今按着正经斗诗争牡丹的规矩,时大娘子……”

    花会上既然有这斗诗争牡丹的规矩,文房四宝当然也在附近备着,因为听说现在争执的两人俱是年少美貌的小娘子,还都是高门贵女,一时间观者如云,附近许多卖花的人都丢下摊子跑过来瞧热闹,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大有东西二市之势。

    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淳于佩笑得犹如春风,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时未宁脸色青了白白了青,半晌忽然道:“按着花会的规矩,斗诗可以请人助阵!”

    淳于佩轻蔑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宁摇碧,嗤笑道:“你要请宁九代你上场?”

    时未宁还没回答,宁摇碧已经抢道:“不成!好男不跟女斗,本世子决计不会代时大娘子上场的!”

    时五说,陪着一个小娘子时,却去替另外个小娘子出头,那是坏了脑袋!

    时大娘子休怪本世子坐视你落败这些都是你胞弟所传授……

    “这话是正理。”众人哄笑道,“这小郎君方才一来是看你们坏了规矩,二来是怕你们伤着彼此的月貌花容,这才出手阻止的,可见他不是煞风景的人,如今这美人斗诗,他又怎会阻止?”

    又有人笑道,“兀那红衣娘子,看着梅风雪骨,听起来也是贵家出身,难为一首牡丹诗也写不出来吗?”

    淳于佩一哂道:“人家可是时相嫡长孙女,当年时相乃是状元出身,料想时大娘子你一定是家学渊源,我虽不才,窃想讨教时大娘子的咏絮才却不知道是你先,还是我先?”

    这时候已经有人主动帮忙,不用两边下人搭手,就地搬了两张长案来,各摆一副笔墨,宣纸拿镇纸压了,纷纷催促两人移步案前。

    时未宁深吸一口气,忽然伸手一指卓昭节,道:“我跟宁九不很熟,我请这位卓娘子代我。”

    卓昭节一愣,时未宁继续道,“这卓娘子是家祖父同科传胪、告老游老翰林亲自教养长大的外孙女,论起来也是我之世妹……”说到此处,时未宁轻哼了一声,道,“这卓娘子年才及笄,淳于娘子你长了她两岁,该不会怯场吧?”

    ……世妹,时大娘子,你果然是时采风的嫡亲长姐。

    淳于佩目光闪动,仔细打量了几眼卓昭节,微笑着道:“哦,就是卓家才从江南回来的那位小娘子吗?怎么会和宁九走在了一起?”

    “你管旁人的事情做什么?”时未宁冷冷道,“只说敢不敢让卓娘子代我吧!”

    淳于佩眼珠一转,道:“时大娘子你急什么?你这么提议,总也要问一问卓娘子的意思吧?今儿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不论谁输了那都是没面子的事情,争这盆‘虞姬艳装’原本就是咱们两个的事情,和卓娘子有什么关系?我看这卓娘子根本就是和宁九一道游园的,你这样自作主张拖人下水,难为还不许她自己说一下?”

    说着撇了撇嘴角,道,“这位卓娘子你可要想好了,今儿人这么多,你年纪小,一会上来了可别怯了场,仔细回头叫你外祖父嗔你弱了他的名头呢!”

    时未宁喝道:“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花会斗诗的规矩历来相传,每年输的人还少吗?何况卓娘子年纪小……你这样吓唬她莫非是怕输不成?”

    淳于佩说话肆无忌惮又刻薄,但为人其实十分的谨慎,她这样拿话将住卓昭节,一来是不愿意放过让时未宁丢脸的机会,二来还真是不知道卓昭节的底细,担心自己失手,毕竟她和时未宁都是厌文喜武的主儿,胸中墨水有限得紧,这卓家小娘子虽然不怎么熟悉,可看着一副韶秀风流的模样,决计不是习武的人,怎么看怎么像那些喜欢没事写两句伤春悲秋的小娘子,似她这种和时未宁一样看到书本就头疼的人……

    如今时未宁步步紧逼,淳于佩越发的不想卓昭节上场,只是这话自然不能承认,便激将道:“咦,我怕输个什么?倒是时大娘子你,比还没比呢,就要嚷着叫旁人代你上了……”

    “你也可以另外找人。”时未宁眼中掠过一丝筹算,似笑非笑的道,“只是你要快一点才好,我没这许多功夫和你在这里磨蹭下去!”

    这话正中围观众人的下怀,人群纷纷鼓噪起来,都道:“这红衣娘子说的是正理,两位小娘子,不拘请不请人代为上场,须得快些开始才好!咱们可还要回去做买卖的!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看两位娘子斗嘴罢?”

    “这花会有斗花有斗诗,俱是风雅之事,两位小娘子穿戴不俗料想也是出自名门,光天化日之下斗诗那是雅趣,斗嘴却是有损门风了,小娘子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般唇枪舌战看得忒是腻味,还不如动手好看……”

    淳于佩脸色阴沉,环视了下四周,虽然有几个士子意欲站出来为美人效劳,但均被想看双姝斗诗的人拖了回去,中间自然不乏宁摇碧的未雨绸缪……淳于佩无可奈何,她在长安贵女里也不是无关紧要的人,未战先认输的事情实在做不出来,只得诚心祈祷卓昭节是个绣花枕头,不过是生得韶秀罢了,咬唇道:“好,那就让卓娘子下场吧!”

    其实,我也没有答应啊!卓昭节的本意是不想看到淳于佩与时未宁两败俱伤,没想到时未宁却开口把自己拖下了水……

    只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她推辞了,卓昭节除了当年被李延景讥诮,发狠学了一阵琵琶,就没对任何事物长久的上心过,但她天赋尚可,加上游家怎么说也是翰林府第,底子放在那里,耳濡目染之下,诗赋在小娘子里水准也算不错了,倒也不怯这已经被宁摇碧评价为“文墨不多”的淳于佩,既然推辞不能,也不扭捏,拢了拢臂上锦帛,走到一张案前,问道:“我头次见到这花会,这斗诗?”

    宁摇碧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观的人群看到又一名颜丹鬓绿的小娘子下场,三名正当妙龄的小娘子,或甜美可人、或冷艳逼人、或绝色倾城,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几乎将那盆“虞姬艳装”都比了下去,越发鼓噪,当下有人抢先答道:“小娘子不必为难,某家来告诉你只要在一柱香内,各以那盆‘虞姬艳装’成一诗即可,诗文传阅在场诸人,公认更佳者得此花!”

    又有人慢了一步,笑着道:“不错,诗成无限制,可五言、可七绝、可律诗,韵脚随意,但须点出品名,这点小娘子可不能忘记,否则纵然字字珠玑也不合格的。”

    宁摇碧暗瞪了一眼那两人,提声道:“昭节你随便写写就成了。”

    听他这么说,围观的人群顿时对卓昭节另眼看待,只当这是哪里来的一个眼生的才女,根本不把这场斗诗放在眼里,但宁家下人都是一窘,心想这里这许多人,靠咱们这几个镇得住场子么?何况还有淳于家的人在……呃,不过时家的下人料想不会袖手旁观,两家打一家,再加些无聊起哄的闲汉,应……该……不……难……吧……

    没错,深知宁摇碧为人的宁府随从很清楚,宁摇碧那么说的真正意思是卓小七娘只要随便写写就是,至于胜出这种事情,假如这位小七娘能够正当胜出则罢,否则,世子会立刻翻脸,在间不容发之间给淳于佩扣上“阴谋”、“代.笔”、“剽.窃”等等罪名,务必保证小七娘的胜利!

    卓昭节不知道宁摇碧那句话,只当他是怕自己怯场,实际上她听了规则倒是没什么紧张的意思,她在江南也不是没参加过连诗斗赋的宴饮,一班门第相若的小娘子到了一起哪有不掐个尖儿的道理?长安有苏语嫣,秣陵还有孟妙容呢,哪个不是一场场宴饮上斗出来的名声,虽然仗着背后有个侯府,卓昭节在秣陵没有什么在小娘子里争强好胜的心思,无非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及笄后就要回长安,何必在秣陵急着压人一头?

    这大凉的都城长安,才是她该花心思经营才名的地方呢!

    时未宁不打一声招呼就把卓昭节拖下水,虽然她性.子清冷,到底也自觉理亏,所以自告奋勇卷了袖子露出一双皓腕来代替阿杏研墨,她好武厌文,用惯的兵刃还是不便带出来踏春的素缨长枪,腕力远比寻常女子强劲,研起墨来速度极快,卓昭节见墨色已浓,微微一笑,示意她停手,取了案上紫毫,饱蘸了浓墨,左手挽住轻柔欲飞的缥袖,右手振腕运笔,沙沙几下,落字如飞,顷刻之间成一七绝

    烈心岂独丈夫哉?

    不屑梅菊避花开。

    艳装娇质践群芳,

    霸王情意可寄来【注】?

    【注】作者自己写的,同上次的相思曲作者不能代表女主的水平,请大家自行领悟“女主还是很有文学功底”这一剧情……

第八十一章 烈心岂独丈夫哉(下)

    时未宁站在一旁,在卓昭节写完后自然是头一个看完,只看了头一句,她眼睛蓦然明亮,竟忘记按着规矩将诗传于众人,定定望着不能移眼,她这里忽然出神,围观的人群看到卓昭节搁笔,可是要催促了:“兀那红衣娘子,诗既写好,怎还不拿过来?让我等评判?”

    时家使女忙一推时未宁:“娘子!”

    “快送过去吧。”时未宁这才回了神,吩咐使女,等使女将墨迹未干的七绝捧到人群中让众人传看,她若有所思的对卓昭节道,“不想卓小娘子才见过我一面,竟这样的懂我。”

    “啊?”卓昭节一怔,但时未宁似乎不惯与人说这样的话,感慨了一句,就径自踱了两步到旁边去了。

    卓昭节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她对时未宁有好感,但还没到淳于姐妹那样的地步,见时未宁这样子似乎不想和自己多说,也没有主动凑上去的心情,就回到宁摇碧身边,究竟才到长安,听多了才子才女的传言,虽然觉得自己未必比旁人差,但还是不放心的问了句:“那淳于家娘子当真诗才不高?”

    宁摇碧一扬下颔,笑着道:“你看吧,那边墨都还没研好呢!”

    卓昭节一看淳于佩,果然正绷着一张俏脸,站在案前,给她研墨的是淳于家的使女,研的那叫一个小心翼翼哆哆嗦嗦……宁摇碧俯在卓昭节耳畔笑着道:“你千万别以为那使女是不会研墨或者怯了场,那是淳于佩的吩咐,你看着吧,这墨有得研呢!有你墨成诗出在前,淳于佩不想好诗句,那是绝对研不好的。”

    “这淳于娘子有意思。”卓昭节闻言不由扑哧一笑,问他道,“你刚才听到她这么吩咐了?”

    宁摇碧道:“这种小把戏还要听到吗?淳于佩也不是头一次这么干了,说起来她手段还是稚嫩了点,换作我,想息事宁人那就在斗诗之前跟你攀个交情,我在这儿,淳于十三不是现成的理由吗?这样顺理成章的下台,还能搏个心胸宽阔尊敬兄长的美名,不想善罢甘休那就在时大娘子一说出与你之间的祖辈关系,不容她多言,立刻劈头给她扣一个早就与你串通好了、故意设下这‘虞姬艳装’的陷阱陷害她的罪名,届时凭你写多好的诗,全部说成是早有高人大才写好让你背出来的……不管哪一个法子总比她现在自己硬着头皮上要好,她如今让使女帮着拖延,毕竟水准放在那里,又能拖延得了多久?”

    卓昭节目瞪口呆,半晌才道:“这许多阴谋诡计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呃……”宁摇碧得意忘形,卖弄过了头,不禁忐忑会不会因此影响了卓昭节对自己的印象,偷眼看了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道,“这个么……你也知道我在长安……这个……我也只是偶尔……”

    宁摇碧见卓昭节双眉微蹙,心头顿时一阵打鼓,心想今儿一切都好,万万不能因为这么一件插曲坏了事,他飞快的回忆着时采风亲笔所书约见概要中的内容时采风花丛游戏未逢对手到底是有真材实学的,面对丧心病狂的宁摇碧,由不得他不把压箱底的手段都传授出来

    按照时采风的教诲,宁摇碧面上得意之色顷刻之间一扫而光,换成了阴郁伤感之色,低低的、以再无第三人能听见的声音,俯在卓昭节耳畔道:“你知道我母亲去的早,大房那边与母亲有旧怨,我大伯也因为祖母更怜爱我父亲的缘故,对我们二房十分的厌恶……从小到大,也不知道着过多少暗手……从前明月湖上……也连累过你……所以我看到事情,不免要多想一些……”

    时五说,小娘子家都心软,实在不好说了,就装可怜……

    刚才昭节不也是来了这么一手嘛?本世子可也不是不会这以柔克刚的果然卓昭节脸色也肃然起来,主动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道:“亏得你聪慧,不然,换一个人,这样的日子可怎么过得过来?”

    时五,你小子果然厉害……宁摇碧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乐开了花……

    他们这边见缝插针的恩爱,淳于佩听着人群里不时的啧啧赞叹脸色越来越差、心气儿也越来越浮躁,替她研墨的使女低声安慰道:“娘子勿要慌,那卓娘子年纪小,又素在江南,能见过什么样的牡丹?料想也写不出好东西来。”

    “你知道个什么?”淳于佩铁青着脸,低声道,“游若珩虽然是个朝野都出名的书呆子,但二甲传胪岂是寻常书呆能够考到的?这人着实是一身才学,只不过不懂得学以致用罢了!何况江南人杰地灵,这卓小娘子……哼!十娘、十一娘、十三郎都处处捧着这时未宁,怎么如今这卓小娘子也向着她,时未宁她何德何能……若今儿个是她自己上阵,这回怕是墨研好了正是无从下手呢!”

    使女正要继续安慰她静了心,才能酝酿句子,不想人群里又爆发出一声“好”字,有人高声道:“这个‘践’字用的好!牡丹富贵而雍容,但如今既然咏的是‘虞姬艳装’,便不能只看艳丽,所谓‘仓黄不负君王意,只有虞姬与郑君’、‘三军已散佳人在,六国空亡烈女谁’,此句以‘践’字传神虞姬烈女之性,下句再以霸王直点品名,可谓一字连城!”

    淳于佩脸一黑,回头看去,却见一个布衣士子,手持宣纸,正满脸狂热的大声向四周之人点评着卓昭节的诗句。

    “这位兄台说的是!”这布衣士子才说完,站在他身旁的另一名青衣士子亦大声赞道,“依在下之见,这‘不屑梅菊避花开’更是别出心裁,人人言梅菊开于秋冬,乃是不畏惧严寒,风骨所在,以牡丹开于三春,乃富贵之花,却不想牡丹当年亦有不应女帝、任贬洛阳的风骨!而且秋冬花卉甚少,因此梅菊之开,千古传诵,却不想三春丽日,百花齐绽,于这等时节中盛开仍旧能称花王,正应了不避艰难、迎难直上之气魄精神!加上兄台所言之‘践’字,既写牡丹,又写虞姬,烈烈之形,昭于眼前!”

    先前那布衣士子抚掌大声道:“我等岂能不及一妇人乎?何况今有牡丹在此原本听说明年开科才子如云,在下有怯场避让此科之意,但今日观此之诗,自当迎难直上、不惧艰险!纵然不尽人意,亦不使心有所怯也!”

    “兄台胸襟,我等佩服!”四周人群里不时传出啧啧赞叹声。

    那布衣士子长笑着对卓昭节一揖到地:“非也非也,在下却要多谢这位小娘子,一语惊醒梦中人,娇弱美人、倾城名花且不惧与三春百花斗艳,在下岂敢避之?”说着,将手中诗笺随手递给下一人,长歌扬袖而去,状若狂生,却自有一种风流豪迈的气度,众人不禁叹而心向往之。

    淳于佩脸色几变,忽然把笔一丢,道:“你去把诗要过来,我要看看!”

    虽然斗诗之中自己的诗还没写好就要看旁人的不大合规矩,但淳于佩是年少秀美的小娘子,加上卓昭节也不反对,众人也就默许了这一回却见淳于佩接过一看,脸色青红不定了一阵,看了看那株“虞姬艳装”又看了看时未宁,忽然重重哼了一声!

    众人还道她是要立刻疾书一首压过或者是针对卓昭节之诗的,没想到她怒气冲冲的把笔一折为两断,丢到案上雪白的宣纸上,恨道:“我认输!”说完也无心多留,径自带着下人拨开人群,忙不迭的走了!

    淳于佩走得干脆,众人嬉笑都不及,啼笑皆非之余,却将注意力更多的集中在卓昭节身上,这样出类拔萃的美貌的小娘子,随便写几句,但凡合了韵,也不缺冲着她美貌或者美人诗句这样旖旎之景的人捧场,何况今日这样三个名门小娘子斗气的场景,再有之前那士子所言的春闱,还有他们详细的品评,皆是众人兴致勃勃的话题,这么议论纷纷之间,那阕咏“虞姬艳装”的七绝并卓昭节才思敏捷、诗醒士子的名声倒是迅速在曲江之畔传了开去……

    时未宁待人群散开,不忙去买“虞姬艳装”,而是持了那首七绝到卓昭节跟前,冷艳的面容上微露笑色,道:“我听五郎说过你诗才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阕诗写的很好,送给我好么?”

    卓昭节自然不会拒绝,谦逊几句,时未宁本来还想和她多说会,但见宁摇碧一个接一个的递眼刀过来,就差没明着赶人了,微微一哂她不怕宁摇碧,但也犯不着做恶人占了两人的辰光,略说两句话就识趣的告辞而去。

    目送她远去,宁摇碧笑着道:“是不是奇怪时大娘子怎么会特别要了那首诗走?”

    “是呢。”卓昭节迷惘道,“我诗才哪里有那么好?”虽然方才那两个士子言词凿凿的将她的诗赞得有理有节,但卓昭节并非狂妄之人,自觉应是误打误撞触动了他们的心怀,才有这样的结果,虽然也因那士子之言窃喜,但想到时未宁的出身门第,不说苏语嫣,单是时斓,正经的状元出身,连游若珩也不如的,时未宁即使自己不会写,难道还不会看吗?

    卓昭节绝对不认为自己的诗才能和时斓比。

    宁摇碧却不这么认为,道:“你写的怎么不好了?依我看苏语嫣也不过是那么回事,根本不能和你比。”

    “……这话你说出来不怕旁人笑话么?”卓昭节无语道。

    宁摇碧笑着道:“谁敢笑话?这话当着苏语嫣的面我也敢说好么?”

    卓昭节果断的不和他继续说这个,正色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宁摇碧被她掐了两把,才笑着道:“你不知道时大娘子的字。”

    “咦,是什么?”卓昭节忙问。

    宁摇碧继续道:“正因为你不知道,所以时大娘子才觉得你是她的知己……嗯,她字心烈,这位娘子好武厌文,平生最大的志向就是驰骋沙场、为国报效,偏偏如今大凉强盛,没什么烽火不说,纵然狼烟再起,大凉养着的大军也不是摆设,哪里轮得到她上战场?”

    “原来是这样!”卓昭节明白过来,感慨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时大娘子这样的女子,真是好气概。”又道,“她轻轻和我说的,当时人声鼎沸你竟然也听见了?”

    宁摇碧心道,有淳于姐妹的例子在前,我怎么能不防着时未宁也坑我一把?她要和你说悄悄话,我当然要听着点了,毕竟我可没少揍时五,谁知道时未宁会不会忽然想起来替她胞弟报个仇,嘴上却道:“那时候我恰好站得比较近而已。”

    卓昭节也没追究这个,道:“今儿可把淳于十娘和十一娘的堂姐得罪了,下回见到还不知道该怎么赔罪呢。”

    宁摇碧立刻道:“这件事情我来帮你罢……”

    “不要!”卓昭节警惕的道,“指望你去赔罪……算了,还是我自己来罢。”想也知道宁摇碧的所谓帮忙绝对不是去向淳于桑若、淳于桑酝好生解释,他更可能的是一拳砸到两人跟前,让对方选择是挨打还是原谅……

    难得春宴上认识这么性情相投的姐妹两个,卓昭节可不想她们从此再不想见到自己……

    宁摇碧语中带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赔罪?我不是跟你赔罪过许多次了吗?”

    卓昭节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哦?那我弄错了,原来你这么会赔罪,那你哄我的这些话,究竟和多少个小娘子说过?”

    宁摇碧这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顿时冷汗道:“没有的事!我就和你赔过罪!旁人想叫我赔罪,我不先料理得他这辈子都不能妄想才怪!”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呀?”卓昭节占了上风,故作不信,撇嘴道,“也许你在长安私下里早就偷偷养了好些个小娘子,私下里时常过去陪她们呢!”

    宁摇碧脚下一软,差点没摔倒,咬牙切齿的道:“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什么!”这回是卓昭节变色了,她差点没尖叫出来,“你……你居然当真敢养小娘子!你找死!”

第八十二章 世子心机(上)

    “…………我是说是谁告诉你私下里养小娘子这些勾当的?!”宁摇碧面红耳赤,低叫道,“勾栏那些门道,腌得紧,哪里是你能听的?和你说这些的人定然不安好心!”

    卓昭节这才转怒为嗔,道:“我偶然听说的……跟你开个玩笑罢了。”

    宁摇碧稍稍缓了神色道:“在你跟前说这些话的人都不正经,你不要理她们,祖母说过那些地方就没有一处是干净的,从前我和时五一起去喝过一次酒……你别多想,只是喝酒,苏伯他们都跟着的,回府后祖母大发雷霆,把苏伯都给骂了,叫我到跟前念叨了许久风月之地龌龊,让我不要再去以后谁说那些不该说的话,若是下人,当早早打发了出去!”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卓昭节抿了抿嘴,心想纪阳长公主不管严厉不严厉,肯把宁摇碧管得不踏足勾栏之地实在是件好事又想到宁摇碧受纪阳长公主影响,对勾栏之地先入为主厌恶上了,自己这些调笑往后还是不要说了,毕竟以自己的身份说出来即使是两人之间玩笑到底有**份。

    当下就换了个话题:“这曲江怪像江南的。”

    宁摇碧方才也觉得自己语气稍嫌严厉,正自后悔,担心卓昭节要翻脸,见她不在乎,暗松了口气,忙接话道:“的确如此……”

    才应了一声,身后一名侍卫忽然加快几步,赶到他身旁,低声道:“世子,后头有个人鬼鬼祟祟的跟着咱们,刚才转过一丛花树,趁四周人少,把他拿住了,问下来那人说是奉了寄居敏平侯府的沈郎君之命,有要事转告卓娘子!”

    “沈郎君?”卓昭节奇道,“沈丹古吗?”

    宁摇碧听到“郎君”二字就扬了扬眉,道:“带过来。”

    卓昭节对他解释:“这沈郎君是我继祖母的侄孙,据说是打小在卓家长大的,上回我庶弟落水被他所救,说过几句话……但也不熟,他找我做什么呢?”

    宁摇碧见自己没问,卓昭节就先说清了与沈丹古的关系,虽然是疑问,但也证明她在乎自己,不欲自己误会,心中喜悦,含笑道:“问问就知道了。”他面上笑得春风和煦,心里想得却是,这姓沈的小子倒是没留意过,他就住在卓家,正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昭节又美貌,这小子若是不起那不该起的念头也还罢了,若有什么不该想的念头,必得斩草除根!

    这么想着,他趁卓昭节不注意,低声吩咐附近的侍卫:“一会那人走时……记得搜一搜身!”

    侍卫会意,点头道:“属下明白。”

    片刻后,一名青衣小厮被带了来,宁摇碧一看顿时皱眉,道:“你不是施阔的人么?为何假冒?”

    卓昭节虽然见过施阔,却没注意过对方,更别说施阔的随从了,不由一怔。

    就听那小厮道:“回世子、娘子的话,小的并非假冒,确实是沈郎君有话要提醒二位,只是被祈国公世子看住,不便派出身边人,这才向小的主人借了小的遣用。”

    “宁二也在这里?”听得祈国公世子之名,宁摇碧顿时一声冷笑,道。

    那小厮恭敬道:“回世子的话,方才正是沈郎君在栏杆边醒酒时,被祈国公世子提醒世子与娘子在这边杏花林下,是以发现两位行踪的。”

    宁摇碧和宁瑞庆受长辈影响,素有仇怨,沈丹古小小的颠倒一下,宁摇碧根本就不会怀疑,颔首道:“然后呢?”

    那小厮迟疑了下,看了看四周,又看向了卓昭节。

    这就是要私下里禀告了,卓昭节看了眼宁摇碧道:“你问他吧。”一来是她信任宁摇碧,二来是她也不想单独和个陌生小厮说话。

    宁摇碧点了点头,带着那小厮走开几步,听了几句,脸色迅速阴沉下来!又问了他片刻,这才带着那小厮走了回来,对自己的随从道:“赏他一两银子。”

    那小厮早知道宁摇碧必然有打赏,笑着谢了,欢喜的跟着侍卫转去,卓昭节问道:“是什么事?”

    “嘿!”宁摇碧眉宇之间掠过一丝唳色,道,“是我拖累了你,我素与宁二不和,上回天香馆,我与延昌郡王妃争吵了几句,后来事情被祖母知道,迁怒到了大房那边,刚才咱们在杏花林下说话时,宁二恰好在曲江对岸,他便打上了咱们的主意!”

    卓昭节不以为然道:“光天化日之下他能做什么?”

    宁摇碧阴着脸道:“宁二一向没什么用,不过心肠恶毒倒是与其母欧氏如出一辙……他这次打算着人到人多的地方上来闹事,污蔑你之名节……嘿!这几日我惦记着陪你,没找他麻烦,不想他倒是自己找起死来了!”

    这番话他说的冷冰冰的,到最后一句更是杀机毕现,卓昭节听得愕然,心想宁家两房之间的关系到底恶劣到了什么地步?堂兄弟固然不如亲兄弟那么亲,可坏到这样形同仇人的到底少见,又想自己根本没见过宁二,他要对付宁摇碧,居然拿自己名节开起了刀,心中也是大恨,道:“亏得他们一直没找到咱们,这人心肠好生歹毒……方才斗诗之际若是那些人胡乱说话,岂不是气死个人?”

    宁摇碧摇头道:“咱们方才从杏林那边走到斗诗处花了好长辰光,却没有走远,一直都是沿着曲江走的,宁二既然是在栏杆边醒酒时发现咱们,显然他们在对岸的楼阁上,居高临下看得清楚,他的人怎么会找不到咱们?当时没敢乱嚷是看淳于佩和时未宁都在,怕不好收场。”

    他解释道,“祈国公和你的祖父都是延昌郡王一派,他欺负了你至多被祈国公拖到敏平侯府去赔罪,为着大局,敏平侯不会和他计较什么的,但时相和淳于家都是中立,当时虽然时未宁在和淳于佩斗诗,但时未宁邀请了你代为下场,若那个时候宁二造谣生事,时未宁必然也要被卷入,这样等于是代延昌郡王得罪了时家人,祈国公不会饶了他的。”

    卓昭节没想到自己沿曲江走了这片刻居然就被人算计上了,连斗诗的时候也被盯着,心中烦恼,道:“真是败兴,多亏沈郎君报信了,既然如此,那咱们先回去吧。”

    宁摇碧冷冰冰的笑了一下,道:“回去自然要回去的,但不是现在,咱们今儿这么好的兴致被人扰了,扰了咱们兴致的人难为还想好?真是可笑!”

    就问左右侍卫,“方才那小厮可有说宁二如今在什么地方?”

    “回世子的话,就在对岸的暖莺阁顶层。”一名侍卫道。

    宁摇碧点了点头:“分出一半人手,设法蒙个面,过去将他牙齿打掉几颗,肋骨打断几根!”他这么公然的残害手足,侍卫们却仿佛早已是家常便饭,眼都没眨一下的问:“属下明白,敢问世子,这一回腿要打断一条还是两条?手臂要折断吗?”

    “你们看着办吧。”宁摇碧悄悄拿眼角瞥了眼卓昭节,含糊道。

    侍卫见他这样,明白是在心上人跟前不敢表露太多,心领神会的招呼一班同伴去了。

    卓昭节其实根本就没觉得宁摇碧这么做有什么反感的,她本来就不是提倡以德报怨的人,她又不认识宁瑞庆,之前宁摇碧还提过打小就受大房那边谋害和欺负,两年前明月湖上,宁摇碧不是差点被大房潜进侍卫里的凶手害死吗?可见这大房都不是好人相比之下,她更担心宁摇碧这么做的后果,迟疑着问:“这样光天化日的不太好吧?”

    私下里打闷棍就可以了嘛,何必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呢?怎么说那位祈国公世子也是宁摇碧的堂兄,宁瑞庆虽然有心谋害,到底还没下手,这边现在就先下手为强,宁摇碧本来名声就霸道得很,越发要叫人说他不体恤手足、目无长幼了。

    至于宁瑞庆要断几条腿几根肋骨……卓昭节才不关心,要不是手头没什么人可用,祈国公门第又比敏平侯府还高,她才到长安不知各家深浅,刚才提议现在就离开这里回头怎么也要找个机会给宁瑞庆回报回报!

    娇生惯养的卓昭节看着娇滴滴的,本质上却一点也不心慈手软,她可不是柔柔弱弱听到“打人”两个字就想代为求情的人,班氏一直以来都教导外孙女恩怨分明,连嫡亲祖父敏平侯打算拿她的婚事去化解子女之间的仇怨,卓昭节对这个祖父至今防备在心,更别说毫无关系的宁瑞庆了!在她眼里宁瑞庆的死活根本就不是问题,问题是不能牵累了自己的情郎才是正经!

    对于她的担心,宁摇碧却是胸有成竹的一笑,道:“所以让他们蒙了面,到时候随便找个借口就好。”

    “……那些侍卫还穿着宁府的衣袍呢!”卓昭节很是无语的提醒他。

    宁摇碧眼都没眨一下就道:“宁府的衣袍也不是不能被偷走或者遗失在外的!”

    “我听说祈国公府和雍城侯府离得很近,万一被认出身形怎么办?”卓昭节究竟不像他这么肆无忌惮,就建议道,“还是好生掩藏一下吧?”

    比如说,今天晚上似乎只有一弯娥眉月……

第八十三章 世子心机(下)

    “不要紧,这么点遮掩已经足够了,反正只要不是所有人都被认出脸,凭大房那边出来多少个人证,难为我不会再多寻些人佐证他们这会都在侯府里头、根本就不知道今儿出了什么事情吗?”宁摇碧若无其事的道,“纵然有那么一两个蒙面之物被扯下来,也可以说他们看花了眼么!”

    他冷笑着道,“如今春暖花开、惠风和畅的,在暖莺阁里多半是要喝酒的,这酒喝多了,没有不发酒疯的,谁知道他们是真的被人打了,还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卓昭节见他是打定了主意一赖到底,知道纪阳长公主素来疼他,料想这无赖也能赖过去,就提醒道:“沈郎君、施郎君这些人应该也在那里吧?难道要连他们一起打?”

    宁摇碧道:“自然不会……嗯,我已经替他们把理由也都想好了啊,这是我宁家的事情,他们和宁二又没什么深厚的交情,趟这混水做什么?你说对不对?既然他们都在喝酒,那一起喝醉了也不奇怪嘛,如今可不正是暖风熏人欲醉的时候?”

    说着他微微一笑道,“当然若是有人不想醉,也不能不帮他们醉一醉了。”

    ……比如说,那个沈丹古若是对你无意,那本世子的手下就当他喝醉了什么也没看到,若是他心怀不轨,嘿嘿嘿嘿嘿……

    卓昭节没想到他已经对沈丹古存了疑心,反复思索片刻,确定没什么漏洞,嫣然一笑,赞道:“时五说你聪明,你果然聪明。”

    宁摇碧本来还怕卓昭节嫌自己过于心狠手辣,闻言心下一松,笑着道:“若是蠢笨之人,又凭什么与你结缡?”

    这话把两人都赞了进去,卓昭节虽然一向自许,听他这么旁若无人的提到婚姻之事,也不禁面红耳赤,跺脚道:“我不和你说了!”就故意走开几步,道,“我去旁处看看。”

    宁摇碧笑着道:“我陪你去,等我一等呀!”

    卓昭节闻言加快了脚步,啐道:“我偏不等你!”

    宁摇碧却也不先追,而是趁机问身边刚才送走施阔之小厮的侍卫:“如何?”

    侍卫会意,摇头低声道:“属下搜遍了那小厮衣角隐蔽处,并未发现夹带书信或信物之类。”

    “嗯,这还差不多。”宁摇碧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那沈丹古还知道分寸,并非自取死路之人!一会办完正事,给他些好处。”

    沈丹古送信前来,在卓昭节眼里对他自是感激,但宁摇碧心机深沉,却要搜了来送信的小厮才肯相信,谁知道是不是那小子打算托人传书传信,看到本世子在,这才故意扯了个旁的理由?这么点小手段若是在本世子跟前都能混过去,本世子简直白活到现在!

    至于沈丹古会不会故意污蔑宁瑞庆么……一来宁瑞庆怎么说也是国公世子,沈丹古寄人篱下的怎敢得罪他、还胆敢算计上本世子?二来,本世子一点也没觉得揍宁瑞庆一番有什么不好……

    扫兴者怎么能不给点颜色看!

    哪怕是还没动手、只是被提到,但既然昭节觉得扫了兴致……宁二你就该挨揍!

    他又想起另一件事,叮嘱道:“刚才那个布衣士子做的很好,将他的酬劳翻上一倍……另外,既然他当众宣布要下场,不管怎么说,明年必得去会试里走上一遭,免得被人察觉内情,知道么?”

    侍卫心领神会道:“世子请放心,属下定然会说服那士子下场的,也不过就那么三天,以世子的手笔,属下料想那士子求之不得!”

    宁摇碧赞许的看了他一眼:“今日出来的所有人各赏十银,你拿十五。”

    侍卫顿时笑开了花:“属下多谢世子!!”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前头的卓昭节,暗想这小娘子究竟还不怎么了解世子,方才居然还担心斗诗会输给淳于佩,休说是淳于佩了,就是苏家八娘在这儿,凭咱们世子的手腕,必也能将苏八娘弄得个灰头土脸、叫卓小七娘你独占风头!方才那风流恣意的布衣士子原本不过是看个热闹,却在短短片刻之内就被宁摇碧勒令收买过来替卓昭节造势传名,那几个大声叫好的人至少有一小半回头会去领赏银,剩下的有一半是不.明.真.相人云亦云,另一半估计是被那布衣士子的品评折服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布衣士子也是厉害,观他身着布衣,料想家境寻常,宁摇碧本意是找他替卓昭节捧个场,但他却直接扯到了自己真正的前程春闱上!

    如今虽然是宁摇碧逼着他下场,但实际上,谁又知道这布衣士子根本就是早就想参加了呢?宁摇碧泄不得题改变不得会试取士的名额,但未必影响不了殿试的结果!

    当然,宁摇碧不在乎顺手帮个士子,他关心的是,今日这件事情既然被扯上了天下读书人莫不关心的春闱,大凉文风昌盛,士子地位极高,卓昭节又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儿,还正当年少、尚未出阁,春闱、士子、牡丹、美人……只这四个词放在了一起,长安上上下下岂能不争相打听,那布衣士子借着牡丹花会这么一番作派,此后必然能在士子中占取一些名声,一旦他中了榜,那卓昭节这一阕牡丹诗点醒一名士子的名头可是水涨船高,非比寻常才女,那布衣士子殿试名次经宁摇碧干预高一点,卓昭节的才名简直堪能与苏语嫣相提并论了!

    侍卫心中感慨,世子为了这心上人,真是用心良苦啊……

    侍卫的这番羡慕嫉妒恨,卓昭节自是不知,宁摇碧吩咐了人去暖莺阁找场子,便没再把宁瑞庆放在心上,继续陪着她在芙蓉园里游玩赏花,这么到了傍晚,阿杏好容易寻到个机会提醒卓昭节该回去了,两人才恋恋不舍的出了园,宁摇碧少不得一路将她送到了靖善坊,两个人又在坊前说了会子话,这才依依分别。

    回到敏平侯府后,卓昭节因为白昼游玩感到有些劳累,反正四房和沈氏的关系也就是那么回事,就打发阿杏去和沈氏告一声罪,径自回了四房。

    这日她回来的迟,这时候卓芳礼、游氏已经在用饭了,听说她回来,少不得嗔上几句,打发人速速为她添席。

    饭毕,茶端了上来,游氏轻呷一口,道:“午后有个姓居的老儿送了盆‘刘师阁洗妆红’来,道是你买的,我收了之后看了下,品相有损,你今儿去的是曲江?”

    卓昭节揣测自己直接回了四房,这会随行的人应该还没功夫禀告什么,就含糊道:“东市和西市人都太多了,我听说曲江人少一点,那儿景致也好,就去了那里。”

    卓芳礼温言道:“去那里也没什么,只是曲江的牡丹多半不够完好,过几日还是亲自去市上挑些好的吧,若是嫌挤,也可以说了品名让律英代买回来,虽然好的牡丹都价值千金,但咱们家一两盆还是买得起的,小娘子家好个攀比,别叫人小看了你。”

    游氏接过卓芳礼的话,道:“正是这个理,倒是你父亲提醒我了,牡丹花会之后,咱们家有好几个请客的机会,届时女眷们聚到一起少不得要彼此打听都买了些什么,你总要有几盆做脸面。”

    卓昭节无所谓的道:“牡丹我也不很懂,就叫八哥帮着买罢?”她方才和宁摇碧约好了明日继续去曲江游玩,这会哪里还有心思去买什么牡丹。

    “这样可不太好,毕竟在长安这牡丹花会家家户户都上着心,你总要知道一点,往后才好和人谈论。”卓芳礼想了一想,道,“你若是自己没主意,就叫你母亲帮着掌掌眼。”

    游氏笑着道:“我又能懂什么?这花会我去了也不能尽心看,哪次不是和人应酬着就是看住了几个不省心的?”

    卓芳礼道:“那明日我带七娘去西市吧。”又问,“你去么?”

    游氏道:“媳妇还在榻上呢,你们两个去好了,我留下来看着。”

    “三郎不是在家里?”卓芳礼微笑着道,“咱们一起带七娘出去好了。”

    游氏听他语气温柔,不禁想起当年新婚之际,心头也是一热,只是想了想仍旧推辞了:“三郎又没掌过家,他哪里知道什么?媳妇这会受了大委屈,得好生将养,三郎也不懂,我不留下来,万一有点什么事情没个人拿主意,怕误了事,反正这花会也不是一天两天,你带着七娘去就成。”

    卓芳礼有些遗憾,但还是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夫妻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就把事情定了,卓昭节一直到他们说定才嘟囔道:“可是我方才和人约了明儿要一起的,这回花会我已经失约过一回了。”

    卓芳礼不在意的笑道:“约了谁家小娘子?叫上一起好了,为父这把年纪了,总也是她们的长辈,你又在,不打紧的,咱们定个大点的雅间,如今不是花会第一日,料想雅间没那么难定了,实在定不到,咱们坐在底下大堂上也没什么。”

    游氏因为几次三番劝说过卓昭节,察言观色就觉得不对,忙把下人都打发了,皱眉问:“你可别告诉我你约的是雍城侯世子!”

    闻言卓芳礼也皱起了眉,沉声问:“可是如此?”

第八十四章 惊魂

    卓昭节从小受长辈们疼爱,对长辈并不存多少敬畏之心,尤其回长安以来,卓芳礼和游氏顾惜她离开膝下多年,既愧疚又心疼,着意偏心,她对父母并不惧怕,这会就委委屈屈道:“就是他,但母亲不是说过……”

    游氏愠怒道:“你先不要说这些,先说你今儿是不是就和他一起去了曲江那边?”

    “是啊。”卓昭节抿了抿嘴,道。

    卓芳礼沉着脸道:“同行的可还有其他人?”

    卓昭节见父亲母亲都生气起来,心中才感到有些害怕,但她自觉没有做错什么,所以一怯之后又镇定下来,道:“使女下人都跟着的,光天化日之下能怎么样呢?”

    游氏最见不得她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又是担心又是生气,用力一拍长案,喝道:“你也知道是光天化日之下?”

    看卓昭节面色委屈还不知道是哪里惹怒了父母,游氏气得简直想拖她过来捶上一顿,“若是有第三人同行,不拘是自己家里的姊妹还是旁人家的郎君或娘子……你也可以解释成不过是恰好遇见、或者是谈论诗书、或者是君子之交,总归有冠冕堂皇的理由的,就你们两个人,双双对对的游园,传了开去你不知道纪阳长公主!这位贵人是连今上都要让着几分的,她素来最为宠爱雍城侯世子,那宁九身边有任何风吹草动,长公主都会第一时间得知!若是长公主不喜你,随便说你几句什么,你以为你禁得住?”

    游氏气得直问,“温家小娘子呢?你之前认识的淳于家的小娘子呢?为什么不叫上她们一起?你这昏了头的小东西,见着了情郎旁的人都不顾了吗?居然连你父亲带你出去买花也不要了!”

    游氏劈头盖脸的先骂上了,卓芳礼脸色更加难看,接着游氏的话冷冷道:“身为女子,妇德妇行你莫非从来没听说过?!”

    卓昭节几次想辩解都被父母打断,她难得被长辈如此疾言厉色的教训,又害怕又委屈,有心服软,但想到宁摇碧当着真定郡王的面也不惜与雍城侯唇枪舌战,不肯叫自己听着雍城侯的教训,心想:“我这会若是依着父母的意思认了错,怎么对他得起?即使他不在这儿不知道,又或者以后知道了也不计较,可我自己心里过意的去吗?”

    她性情里本来就不惯低头,有宁摇碧忤逆雍城侯的例子在前,更加不肯认错了,反而把头一扬,昂然道:“我没有为了九郎不顾父亲,但我与九郎相约在前……”

    “闭嘴!”卓芳礼的脾气一向不是很好,只是他和游氏感情不错,加上亲生爱女,平常对妻女都还算温和,实际上却极为易怒,本来卓昭节单独与宁摇碧同行的事情已经让他觉得女儿举止轻浮了,如今再听卓昭节毫无悔改之意,被气得脸色发白,大声喝道,“你给我跪下!”

    他这么一怒,声若雷霆,外头的侍者都骇然对望,十分震惊。

    然而班氏从来都没有拿长辈架子压过卓昭节,素来都是讲理在前,卓昭节根本就不服:“我哪里做错了?我方才就想解释来着,只不过没寻到机会插话!父亲凭什么罚我!”

    “我是你父亲!莫非凭这个还罚你不得?!”卓芳礼再听这话当真是怒不可遏!游氏看他动了真怒,倒是慌了手脚,卓昭节见惯了和颜悦色,对父亲的性情不太清楚,游氏可是深知卓芳礼发作起来没轻没重,万一亲自动起手来打坏了女儿可不得了,忙从席上起身圆场道:“不懂事的小东西,还不快点跪下给你父亲请罪!”

    卓昭节向来娇生惯养,哪里肯听?她也是心头火起,抗声道:“我就不跪!没来由的要罚我,我才不服!”

    游氏见她偏偏这会发起了性.子,当真是气急交加,只得死死扯住卓芳礼袖子,喝道:“你给我滚回镜鸿楼去禁足!”

    卓昭节眼泪掉下来,跺脚道:“禁足就禁足!”说着转身就向外走去。

    卓芳礼平常虽然宠着子女孙儿们,但板起脸时四房也没人不怕他的,什么时候见过这样忤逆的女儿,不过训斥了两句要她跪下,居然从头到尾也不肯说一句软话,他心中怒火中烧,猛然甩开游氏,站起身来斥道:“叫你跪下!你还敢走?!”

    说话之间抄起手边一物,也没顾看清楚是什么,劈手就砸了过去!

    他盛怒之下没看清,游氏却是看得明白,尖叫道:“不要!”

    东西砸出,再听游氏惊叫,卓芳礼一留意,才发现自己抓到的居然是矮榻旁的一只足有三尺高的粉彩摆瓶,这摆瓶外盘着一只发明神鸟,鸟首高昂、尖喙如啄,如今这尖喙正对准了卓昭节!

    “糟糕!”卓芳礼虽然是盛怒之中,见状也不禁惊得一身冷汗!他虽然有举人的功名,也算是正经的读书人,但几次会试不中也失了信心,倒是专心保养起了身体来,所以有积年习武的习惯,这摆瓶他拎着轻松,实际上却极为沉重,这么一下子砸到自己那娇滴滴的小女儿身上,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更别说这劈面砸下去女孩子的容貌可怎么办?

    夫妻两人正惊得肝胆俱裂,亏得卓昭节方才使性.子不肯下跪,如今往外走时虽然哭得泪眼朦胧看不清楚,但听得风声不对,下意识的跳开一大步这也是站着走动方便,若是跪着纵然能让开脸面,腰以下也砸实了,饶是如此,那摆瓶呼的一下从她鬓边划过,到底把面颊狠狠刮了一下,登时就是一阵剧痛!

    清脆的瓷裂声在她身前响起,腿上几处同时一痛!卓昭节拿帕子略擦了一把眼睛,定睛一看,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却见宽阔的堂上到处都是瓷片,被砸中的地方氍毹上极明显的一堆瓷粉!

    如今虽然是春天了,但还没热起来,念慈堂里铺的这苍底玄叶蓝花织锦氍毹固然不像秋冬所设的可没踝的氍毹那么厚实,但穿丝履在上头走,也能没过履底,寻常瓷件掉在上头根本坏不了……可见卓芳礼那含怒一掷力道有多么大!

    卓昭节呆呆的转头看向了卓芳礼,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方才那摆瓶是冲着自己后脑而来的,这一下若是砸实了自己还有命在么?亲生父亲居然会因为一时争执就对自己下杀手?纵然是盛怒之下,她也不能想象这样的事情在班氏跟前最不听话时,也不过是喝令领笞刑啊!

    卓芳礼与游氏原本惊得几乎魂飞魄散,见她躲过那摆瓶,都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因着紧张过度,两人都打从心底虚弱出来,跌坐榻上,对卓昭节震惊恐惧的神情居然一时间没能反应,堂上诡异的沉默下来。

    片刻后,游氏如梦初醒,尖叫一声,从席上跳起身,因为仓促,一只丝履都跑脱了,扑到卓昭节跟前抱着她瑟瑟发抖的身躯上上下下的摸索:“有没有事?有没有事?!”

    被她的尖叫惊醒,卓芳礼目中流露出一抹深深的后怕与庆幸,跟着快步抢上,仔细一看,却见卓昭节原本白腻娇嫩的面颊上,拇指大小的一片地方高高肿起,衬托着她眼中的难以置信与恐惧陌生,望之既可怜又遥远。

    看到好容易回到身边的小女儿这副模样,卓芳礼心里实在是后悔,只是他到底是长辈,而且方才卓昭节若不是一再的不听话,他也不会被气得动手,见游氏一直得不到卓昭节回答,已经急得语无伦次了,他忙提醒:“快进去拿药进来万幸皮不曾破,肿消了应当不会留下来痕迹。”

    小娘子家的容貌那可比什么都重要,卓芳礼如今全然没了心思继续教训下去,伸手试探着想扶住颤抖得越来越明显的女儿,温言道:“是不是吓得狠……”

    不想卓昭节虽然整个人都在颤抖,且还被游氏抱着,但看到卓芳礼向自己伸手,眼中惧色加深,猛然发力往旁让去,连游氏都被她拖得一个踉跄!

    卓芳礼一怔,手停在半空。

    过了半晌,见游氏还没取拿药,卓芳礼明白过来妻子如今急糊涂了,根本就没心思听自己说话,他神色复杂的看了眼满是惧色的女儿,快步进了后堂,片刻后,拿了一只玉瓶出来,用力抓住游氏的手臂,低喝道:“快给七娘上药!”

    游氏失魂落魄的,被他抓着手臂摇了一摇才醒悟过来,胡乱擦了把脸,接过药瓶嗅了嗅,再看卓昭节脸上的伤痕,眼泪又止不住的掉下来:“这要是再偏差那么一点儿……”

    卓芳礼此刻心中烦恼,无心听她多言,道:“快把药涂上去,仔细一会淤血更难化开!”

    游氏也知道这会不是埋怨卓芳礼的时候,拿帕子要给卓昭节先把脸上擦一擦,仔细才要碰到,卓昭节就低叫一声让开,显然是痛得很,她也只得胡乱从玉瓶里先挖出药膏,探手要给卓昭节抹上,只是如今卓昭节被骇得瑟瑟发抖,游氏自己连惊带怕手也是抖个不停,又怕碰痛了卓昭节,这药根本就上不上去卓芳礼实在看不下去,扬声叫道:“冒姑进来!”

    外头刚才接二连三的听着堂内卓芳礼与游氏此起彼伏的呵斥尖叫,加上明显的瓷器碎裂声,早就人心惶惶了,如今闻得吩咐,冒姑忙进了来,一进来就差点踩着了一块碎瓷,小心的让开,看清堂内景象,哪里还不知道是卓昭节不知怎的惹了父母?

    她正待行礼,游氏已经语带哽咽的道:“你快些过来替七娘敷下药吧!”

    冒姑闻言大吃一惊,道:“七娘怎么了?”快步抢到卓昭节跟前,看到那块伤处也是倒抽一口冷气实际上卓昭节已经十分的幸运,这处擦伤实在是不严重的,然而她肌肤本就娇嫩细腻,这样的肌肤有任何瑕疵都明显得很,是以显得这伤触目惊心。

    冒姑虽然也心疼卓昭节,但到底没有目睹方才一幕,倒是手脚轻柔的替卓昭节上好了药,这中间卓芳礼沉默不语,游氏则低声啜泣,上完药后,卓昭节仍旧呆呆的不吭声,游氏问了几句她也不回答,冒姑心中直冒凉气,低声道:“七娘,夫人担心你,你回答一句?”

    游氏忙止住泪,盼望的看着她,可卓昭节眼神惊恐,毫无生气游氏心中大恸,再也按捺不住,刷的回过头,恨道:“我早就知道你性情暴躁,火头上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可跟前这是你亲生女儿!你怎么下得了这个手?!”

    卓芳礼自己其实也后悔得很了,但他从少年时候就暴躁易怒,游氏过门后摸准了他吃软不吃硬的性儿,素来就是以柔克刚,所以卓芳礼对她倒也十分顺从,今日的事情他自知没能控制住脾气,可卓昭节难道就没有责任了吗?问一问四邻、长安上下谁家有这么不听话的小娘子?亲生父亲叫她跪下还要问个理由缘故若不是这孩子忤逆在前,他何至于失了这个手?

    这会见游氏质问自己,卓芳礼心头也有气,冷哼道:“她不是没事么?”

    游氏这个时候已经恢复了些神智,她质问卓芳礼最大的缘故不是埋怨,却是想告诉卓昭节,方才卓芳礼并非故意,不想她只顾安慰女儿倒把卓芳礼的脾气一时间给忘记了,卓芳礼气急之下这么回答了才察觉到游氏的用意,只是他再想说什么补救已经晚了,卓昭节眼中惧色渐渐褪去她不害怕了,但看卓芳礼的眼神陌生而防备,那掩藏不住的深深忧虑忌惮,哪里像是对着骨肉至亲?

    卓芳礼心下一叹,晓得父女之间罅隙已成,但以他的性情,想要他说些软话到底困难,他心烦意乱的想:终究我是这孩子的亲生父亲,她这会吓得狠了,怨怼于我,过后待她好点,到底小孩子家忘性大,渐渐的也就心照不宣的和好了,难为她还能记恨一辈子不成?

    这么想着,他吩咐道:“送七娘回镜鸿楼去将养吧,叫那边的厨房做份安神汤……霁娘你今晚去陪这孩子睡,免得她梦魇。”

第八十五章 玉面桃花

    卓芳礼虽然到底没肯对女儿说软话,但自认为这样的安排已经足够表达补偿的意思,料想过几日就能好,不想卓昭节当晚就发起了高烧亏得卓芳礼让游氏去作陪,与卓昭节同卧一榻,半夜里发现女儿身上滚烫,忙不迭的披衣起来叫醒使女,万幸这两日花会,坊门不关,以最快的速度请了大夫来,得出的结论毫不意外是惊吓过度。

    她这么一病,足足躺了两天两夜,中间浑浑噩噩的,到第三日晌午后才清醒,轮守在榻前的阿杏、阿梨见她眼睛睁开,从茫然渐渐变成清醒,几乎没喜极而泣,阿梨提着裙子跑下楼去叫已经心力交瘁的游氏,阿杏红着眼眶上前询问,卓昭节却又闭上了眼睛,顿了一顿才作了个口型,阿杏忙端上热水,小心的喂她喝了少许润喉,哽咽道:“娘子现在还觉得难受吗?”

    卓昭节让她拿个隐囊垫到自己身后,哑声道:“我现在觉得有点饿。”

    阿杏就着袖子擦泪道:“娘子觉得饿了?谢天谢地!那就是已经好了,娘子请少等,婢子这就去取粥……还是配之前的那些菜?”

    “就这样吧。”卓昭节心灰意冷的道,靠住隐囊,眼角一滴泪水滑了下来,阿杏不敢提醒,权当没看见,低声道:“是,婢子这就去。”

    她才转身,游氏已经带着人赶了上来,如今游氏的脸色很不好,苍白如纸,鬓发也不及从前整齐,几乎没带佩饰,她三步两步的奔进房里,含悲带喜的叫道:“七娘!”

    见卓昭节靠在隐囊上默默落泪,心知这次不但是受惊过度,也是伤透了心,心中对卓芳礼实在埋怨之极,当初事情才发生,若是丈夫机灵一点,当着孩子的面解释一二,小女儿也不至于到现在都还委屈成这样,游氏按捺住情绪,过去榻边柔声细语的问着,卓昭节却只闭目不语,游氏心里又心疼又难过,心想女儿如今是连自己都恨上了……

    她正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时,好在阿杏提了食盒来,游氏亲手喂卓昭节吃了小半碗粥,卓昭节初愈,究竟疲乏,见游氏等人还在榻边,到底说了句话:“我累了,母亲也十分辛苦,还请回去罢。”

    游氏见她可算肯当着自己的面说话了,却是为了赶人,心里也不知道是欢喜还是难过,怔了一怔,道:“你们都先下去。”

    等使女都被打发了,卓昭节默默看着她,只是游氏却没有如她若想的那样安慰或者解释,只是神色复杂的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笺来,道:“这是雍城侯世子给你的信,昨日送来的,那时候你还在昏睡,就没给你。”

    卓昭节一怔,游氏顿了一顿,继续道,“他用了纪阳长公主的名头,说你写的一首诗不错,赏赐了一盆‘玉面桃花’,信就夹在花盆里,只是到四房时被冒姑找了出来。”

    见女儿似在沉思,游氏又道,“前日,时家大娘子和淳于家的六娘子都曾使人登门拜访,时大娘子是送了一匣宫花给你,闻说你病了,昨儿还过来探望过,淳于家的六娘子则是约你一起去观花,听说你病倒后也使人送了礼。”

    卓昭节低声道:“淳于六娘子……是淳于佩?”

    游氏道:“就是她……上回春宴回来,你没提过这个小娘子,可是这几日花会上认识的。”

    “和九郎游曲江时遇见的。”卓昭节淡淡的道,“她和时大娘子争一盆‘虞姬艳装’,按着花会的规矩斗诗,时大娘子让我代她上场赢了那盆牡丹,不想她倒会继续约我。”

    游氏小心翼翼的道:“嗯,淳于家虽然是后族,但皇后娘娘管束得当,子弟中倒没有特别不好的人,这位小娘子虽然是与时大娘子一样好武,但性情倒也爽朗。”

    卓昭节握着宁摇碧的信笺,盯着已经拆封的封口,语气缥缈的道:“哦。”

    游氏本来看她肯多说几句,很想就这么和她继续说下去,好找到机会将芥蒂揭开,但见卓昭节这模样显然是要看完了信才入睡的,怕耽搁了她休憩的辰光,心头暗叹一声,道:“我先走了,你看完信就先睡罢,不要累到。”

    卓昭节唔了一声,等游氏走后,她慢慢从已经拆过的信封里取出信笺,展开就见笔迹潦草,满满的焦急与慰问,又说自己本打算亲自上门的,但被雍城侯竭力阻拦,只能借了祖母的人手送盆花过来,顺便夹带一封信……

    慢慢的看完,卓昭节懒懒的靠住了榻头,仰头看着帐顶,只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当日卓芳礼的后怕与懊悔她也不是没看见,知道父亲是盛怒之下失了手,可如今回想起来那几乎身死或毁貌的一幕如何能不惊怖?

    醒来这些时候,“父亲到底是生我养我之人,也非有意要我性命,为人子女岂能怨怼生养自己之人”与“嫡亲骨肉,他说动手便动手,纵然不是本意,可若我躲得慢了一步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这辈子怎么办?事后他还不以为然”两种念头天人交战,卓昭节眼神茫然,只觉得无限烦恼与伤心。

    她握着宁摇碧的信笺昏睡过去,阿杏和阿梨等人才蹑手蹑脚的进了来,小心的替她收好信笺,盖好锦被,这才继续默默守在一旁。

    到了晚上,卓昭节再次醒来,就精神多了,毕竟年纪放在这里,加上平常底子就好,纵然满腹心事,好起来也快得很,阿杏服侍她梳洗了,又取了易克化的点心来,卓昭节勉强吃了点,阿梨捧进药,她就不肯吃了,使女们柔声哄了半晌,见她一定不肯,只得撤下去。

    卓昭节看游氏这会不在,心想多半是回念慈堂去理事了,她这会也没心思多问,吩咐道:“那‘玉面桃花’在什么地方?我看一看。”

    阿杏正要吩咐人去搬上来,忽然院门的方向传来一阵嘈杂,隔着庭院在三楼上都听见了,不觉皱眉道:“阿梨你去看看是谁在外头吵闹?”

    阿梨忙下去了,片刻后,她身后却跟着明吟回来了,明吟面有愠色,进来禀告道:“娘子,是二娘在外头。”

    卓昭节如今满腔心事,听说卓芳甸过来,脸色冷了下来,不耐烦的道:“我如今不想看到这个人,把她打发走!”

    明吟无可奈何道:“可是二娘执意来进来探望娘子夫人今儿个去了居阳伯府,到这会还没回来,郎主、八郎都不在,三郎那边已经睡下了,过来恐怕还要点辰光,婢子实在拦不住二娘。”

    “没用的东西!”卓昭节用力一拍榻沿,冷笑着道,“拦她不住?她带了几个使女?”

    明吟嗫喏道:“两个,但……”

    “但什么但!”卓昭节恨铁不成钢道,“你们在楼里伺候的就有六个人,外头院门口守着的权氏、詹氏都有把力气,后头还有厨房里的人手,那边连主带仆才三个人,难为还拦不住,你们是豆腐做的,还是她们三个都会妖法?!”

    明吟被骂得面红耳赤,半晌不敢做声,小心的道:“可那是二娘子……”

    “若是权氏、詹氏说这话我倒还能明白,你说这话不觉得可笑么?”卓昭节此刻心里正烦,大声道,“你之前本是游家的人,后来身契给了我,如今是我一个人的婢女,卓芳甸是你的什么二娘子?!”

    阿杏见明吟被骂得站不住脚,忙出面劝说道:“娘子请息了怒,料想明吟姐姐也是这几日为娘子担心,忙里忙外的有些糊涂了,这才说差了话,咱们这儿是四房,何况如今都知道娘子初愈,这大晚上的二娘子过来摆明了没有好心,咱们怎么能看着她扰了娘子?”

    她一边说一边给明吟使眼色,明吟战战兢兢的跪下来请罪,却见卓昭节一手托腮,若有所思,忽然抬头道:“先等一等下去!”

    使女们还道她究竟气过了,想起来卓芳甸总是自己的姑母,贸然将打着探望旗号的长辈赶走终究名声不好听,没想到卓昭节却快速吩咐道:“阿梨你去后头叫几个力气大的婆子从后门出去,记得拿上些棍棒之物,沿着院墙绕到前头,堵住了她们的去路,再和前头的权氏她们说好,将这三个人给我狠狠的打上一顿!”

    这次别说胆子小的明吟,连阿杏也瞪大了眼睛,吃吃道:“可……可二娘……二娘是娘子的姑母啊!”

    卓昭节冷冷道:“我有叫你们打自己的姑母吗?!”

    阿杏等人面面相觑。

    卓昭节吸了口气,道:“这大晚上的,院门外纵然点了灯,到底不如白日里看得清楚,这时候几个婆子回来晚了,看到人在外头鬼鬼祟祟,道是贼人……那会怎么做?”

    阿杏喏喏道:“但……满府都晓得咱们院门外头挂了足足四盏宫灯,最明亮不过了,在底下做针线都够的……”

    “那几个婆子也有些年纪了,眼睛发花看差了不成吗?!”卓昭节怒瞪她一眼,冷冷道,“或者这几日恰好害了眼病呢?谁叫今儿个那些贼人运道不好!赶上了婆子们眼力介儿都不成的时候!”

    曲江芙蓉园那会,宁摇碧说:“如今可不正是暖风熏人欲醉的时候?”那还是青天白日呢!这会可是月高天黑!

    阿梨怯生生的道:“可二娘子她们没有鬼鬼祟祟,她们都和权婶子、詹婶子说了半晌话了。”

    “明吟能够为着担心我人都糊涂了,权氏、詹氏不能担心得再过度些,说着话说着话,忽然晕过去么?”卓昭节很快修补了计划,冷冷道,“婆子们刚好到门口,恰好看到这一幕,若不动手那还算什么忠仆?!”

    明吟想了想,弱弱道:“可……可打完之后呢?”

    “愚蠢!”卓昭节恨道,“打的时候拉起她们裙子外袍什么的蒙住了脸,回头拖了往柴房一关,管她们的死活!反正打的是贼人,还是偷偷跑咱们四房里来的死人,要你心虚个什么?”她拍着榻沿喝道,“告诉那些婆子,做好了这件事,每人赏银十两,做不好今儿个我心里正不痛快的很,谁敢叫我失望,我叫她这辈子都痛快不了!”

    这就是不做好别想过好日子了,阿杏三人半个不字也不敢说,还有话也不敢问了,乖乖的应了一声,轻手轻脚的下了楼,打发明叶、初秋、立秋等人上去轮换伺候。

第八十六章 疑惑

    游氏探望完长女,再回家时事情已然闹大,卓芳甸主仆被蒙了头打伤后丢进柴房,沈氏迟迟见不到女儿回去,打发人来问,这边不肯开门,道是卓昭节身子不好,睡得早,不敢去打扰,沈姑姑亲自到了楼下也没能叫开门,最后沈氏亲自到了权氏、詹氏这才开了门,兜了半晌圈子,镜鸿楼的人才“恍然大悟”的想起来方才似乎逮了几个贼人……

    镜鸿楼的人虽然是得了卓昭节的吩咐不得不为之,但究竟畏惧卓芳甸乃是敏平侯嫡女,不敢不出工,却不敢下死手,饶是如此,为了能够向卓昭节交差,达到“拖进柴房”的效果,到底也是把三个花容月貌的小娘子打得鼻青脸肿,好不可怜。

    沈氏再怎么贤惠,亲生女儿被侄女打伤拖进柴房,身边陪嫁过去都被挡了路,自己亲自到了孙女住的院子才叫开门救回女儿她也不能不向四房要个公道。

    偏偏这一晚卓芳礼、游氏和卓昭粹都不在,四房里只有卓昭质、卓昭节兄妹,父母不在,卓昭质这个长兄自然须得出面,随沈氏到上房代妹妹请罪。

    于是游氏才进府,就见到上房方向的一路上灯火通明,顿时吃了一惊,四房早就守护在府门前的下人忙不迭的上前把事情说了,游氏又气又急,既恼卓昭节做事不知道分寸,又恨沈氏没事找事,卓昭节差点被父亲误杀,这两日心情怎么会好?这个小女儿是班氏抚养长大的,自小得宠,这气头上卓芳甸还要过来招惹她,当真是自己讨打!

    可怎么说卓芳甸也是卓昭节的嫡亲姑母,虽然卓昭节找了种种理由借口,可长安深宅大院里头什么样的手段没有,她这点儿小算计,后院里待过来的人谁不是心领神会?

    旁的不说了,如今侯府虽然没分家,但各房也是独门独户,把什么夹道巷子都封住只留下了前门后门的,卓芳甸到四房里去,从她住的院子里到四房沿途经过有人守的门户至少也有十来重,这十来重门户的人能都封住嘴吗?

    游氏心烦意乱的到了上房,不想沈氏居然客气如前,说是过来请罪的卓昭质撩着袍子半跪在地上,正恭恭敬敬的拿了美人锤替沈氏捶腿尽孝,沈氏含笑望着他,满脸慈爱,这一幅祖孙和乐图,叫游氏呆了片刻才想起来行礼,早被抬起头来的沈氏笑着免了,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到这里来?可是孙妇那儿有什么事情?”

    说到末了一句,沈氏脸上露出关心,卓昭质也微微一惊。

    游氏忙露出笑容道:“母亲放心,媳妇好着呢,我如今还没回房,只是一回来就听人说……家里出了点事?”

    沈氏如今这么云淡风轻的样子看来她是打算继续扮着慈祥了,不过沈氏的慈祥从来都不是善堂出来的,定然要有所回报,何况卓芳甸这件事情上卓昭节实在不占理,虽然卓芳甸大晚上的跑去探望侄女存心是为了不叫卓昭节好好休憩,可怎么说她也是去探病,就为了这个把她打了不说,还丢进柴房里头,大家闺秀的脸都丢尽了,告到敏平侯跟前,卓昭节也占不了理,而且沈氏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一向疼爱有加,能够叫她咽下这口气的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呢!游氏心里警惕起来。

    不想沈氏居然什么都没说,只轻轻拍了拍卓昭质,含笑道:“好啦,我这腿疼也是**病了,晓得三郎你孝顺,但如今这三更半夜的,不能我疼得睡不着,就叫你们都跟着不得安稳,正好如今你母亲来了,你送你母亲回四房吧。”

    待卓昭质起了身,她才对游氏道,“没什么事情,是我腿又疼了,折腾的动静大了一些,三郎孝顺,特意赶过来替我捏了会子腿,如今你正好带他回去。”

    游氏一怔,沈氏虽然惯常端着铁打的慈祥和蔼,但像今儿这么好说话的还真不多,哪次不是绵里藏针的来几下?忽然一下子这么好说话了,说没玄机那才怪了,游氏狐疑道:“那媳妇和三郎不打扰母亲,这就走了?”

    沈氏微笑着道:“去吧,好生休憩,莫要累坏了身子。”

    “……”这老太婆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游氏一头雾水,出了上房,自然就要抓着卓昭质询问。

    卓昭质也无奈得很,道:“孩儿也不清楚,方才孩儿已经睡下,先听人禀告说二姑过来了,要去探望昭节,孩儿当时就起了身,但修静庭与镜鸿楼到底有些距离,且二姑是长辈,孩儿也不能不穿戴整齐了再出去,不想到了镜鸿楼,那边的权氏却说早就没事了,孩儿只当二姑已经离开,没想到了过了不久,沈姑姑和祖母相继抵达……从柴房带出二姑后,七娘身边那叫阿杏的使女出来说,七娘之前喝了药,如今昏睡不醒,祖母就叫不要吵了她养病,孩儿就跟到上房去替七娘请罪了,但话还没说话,祖母就吩咐左右,道今晚咱们府上的动静都是她腿疼闹得,不许提二姑和七娘半个字……孩儿就替祖母捶着腿,一直到母亲过来。”

    游氏仔细的思索着,怎么想怎么都不对劲,别说沈氏这个继室和四房有旧怨了,就是班氏对游煊或卓昭节,出了这种以幼凌长的事情,班氏帮着遮掩那也是对外面的人罢了,到底家丑不可外传,但必然要对晚辈严加管教的,沈氏这到底是在转什么算计?总不能是她现在改变策略,打算用宠坏四房的晚辈来作为报复吧?

    这么一路走一路问的,卓昭质也纳闷得紧,提议道:“不如去问问七娘?”

    游氏皱眉道:“糊涂,七娘喝了药现在不是在昏睡吗?”卓昭节都能指使下人打伤亲姑姑还关到柴房里去,让祖母亲自赶到才能领走人,显然是清醒着的,否则没有她压阵,下人哪里有这个胆子,但后来沈氏亲自到了,卓昭节立刻就扮起了昏睡……不昏睡,她要怎么解释?

    这会过去镜鸿楼找她询问,摆明了就是戳穿此事。

    卓昭质讪笑道:“那明日再说罢?”

    游氏想想既然没有头绪,也就点头道:“你去吧。”

    他们母子这儿想不明白内中关节,沈氏送走四房的人,立刻让沈姑姑扶着到了自己院子后面的罩房探望被打伤的女儿,面上的慈爱早就不见了踪影,反而如冰如寒!

    卓芳甸这次吃的亏实在不小,女孩子家最紧要的脸面上都被打青了好几处,胳膊、手背、腿上,背上都有淤紫的痕迹,作为一个打小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这样的委屈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沈氏最恨的是这个亏竟然还是在卓昭节一个小辈手里吃的!

    但卓芳甸倒是不在乎,见沈氏过来,还能笑着问:“母亲还是慈祥的招待了他们?”

    沈氏冷着脸道:“这样为丹古也太过了,到底你才是我的亲生女儿!”

    “母亲不必担心,我这些也不过是皮肉苦,看着可怕罢了,那小七娘还没胆子敢做得更狠。”卓芳甸淡淡的笑了笑,道,“再说我才不全是为了他,我更为了咱们母子,父亲年事已高,却至今没有立下世子,帮助五哥争到世子之位才是最紧要的,咱们这些年的委屈都受过来了,如今这么点又算什么?”

    沈氏叹了口气道:“我的儿,你最是懂事肯忍耐,可你长这么大,我与你父亲,何尝碰过你一根手指?如今居然在个晚辈手里被打成这个样子……竟然我还要去跟那小贱人的母兄好声好气……虽然这些年都忍耐过来了,可方才我实在是……看着卓昭质俯在膝边替我捶着腿,我简直恨不得拿起旁边的小几冲他头上砸下去!”

    卓芳甸低声道:“母亲不可冲动!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又有何用?”

    “眼下咱们付出了这许多的代价,但望丹古能争气些才好。”沈氏深深一叹,“按说他才学相貌都好,但你说春宴上看到那小贱人居然与雍城侯世子走到了一起,那世子虽然不学无术,但家世相貌都比丹古更胜一筹,小贱人这个年纪,最是爱俏,未必能看得上丹古啊!”

    卓芳甸抿了抿嘴,提醒道:“咱们又不要丹古和小七娘恩恩爱爱、白头到老,小七娘是不是喜欢丹古有什么关系?只要父亲发了话,小七娘能怎么样呢?难不成她还能和雍城侯世子私奔不成?而且婚姻大事,长辈做主,纵然雍城侯世子一向离经叛道,当真做下这样的事情御史不正好可以参雍城侯教子不严一本?”

    沈氏道:“纪阳长公主在呢,雍城侯哪里那么好参?”

    “那可不一定。”卓芳甸笑着道,“其实雍城侯倒不倒都不打紧,最紧要的是满朝都晓得他是帮着真定郡王的,圣人顾忌着长公主,不对宁家二房怎么样,但在延昌郡王和真定郡王之间,岂能不有所偏向?”

    她道,“前两日延昌郡王妃不也是先受了雍城侯世子的辱骂,又被长公主联合诸位长公主、公主送了侍妾到郡王府?甚至还牵累了祈国公夫人,但郡王妃硬生生的忍了,一来圣人还在,纪阳长公主确实是动不得,二来却是为了要叫圣人和皇后都看清楚了延昌郡王夫妇的委屈和顾大局呢!郡王妃能忍那样的委屈,我今儿这点牺牲,叫父亲看到咱们愿意与大房、四房和好的心意,这样父亲才能放心的将世子之位传给五哥啊!”

    沈氏面上现出一丝苦涩:“都是我没有用,笼络不住你们父亲的心,倒要你吃这个苦头!”

    卓芳甸轻声道:“母亲说这个我不爱听,其实父亲也不是不顾惜咱们,到底大哥和四哥也是他的骨肉,还是元配嫡子,父亲又是太子詹事,不能不顾忌着外人的想法……尤其是,淳于皇后!”

    提到这位皇后,沈氏也微微一凛,指尖颤抖了下,嘿然道:“这些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哪里会想到咱们这些人的苦楚……若不是当年卓芳华那贱人在皇后赐宴命妇时把事情闹了出来,皇后偏帮着元配嫡妻,敌视于我,我这些年又何必来做低伏小的扮这场贤德?皇后自己是圣人做皇子时的元配嫡妻,就一心一意帮着所有的嫡妻,哪怕梁氏是梁家之女,哪怕她已经死了,卓芳华空口无凭的怀疑我谋害她那时候我可还没踏进这侯府的门来呢!皇后也帮着她!”

    卓芳甸羽睫扇动,轻声道:“母亲,咱们不要说皇后的事情了,你想皇后的意思这样的明白,显然是喜欢父亲立大哥的,可父亲到这会都没立世子,父亲这样的拖延,为的是什么?我猜父亲多半是中意五哥,可当年有大姐那样的话在前头,如今皇后还在,固然这些年来皇后也没理过咱们府里的事情,但当年那番怀疑母亲的话是大姐在宴上公开说出来的,若是父亲立了五哥,难免要有父亲宠爱咱们、亏待了元配嫡子的话传出去提醒皇后!到那时候,皇后记恨……一旦影响到了延昌郡王,这样事情可就大了!”

    沈氏叹了口气,道:“这些年咱们过的也太苦了,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须得过到什么时候……”

    “终究会有那么一天的。”卓芳甸眯着眼,慢慢的道,“不只父亲年纪大了,圣人与皇后年岁不也长了吗?等延昌郡王登基,这侯府、还不是咱们说了算?这长安,又有几人敢招惹咱们?”

    她抿了抿嘴,忽然问道,“对了,母亲方才可忘记和游氏提汪氏并小十郎的事情?”

    说到朝政沈氏不是很清楚也不是很有兴趣,对于卓芳甸提到延昌郡王的事情沈氏也不怎么插得上嘴,但说到后院,沈氏立刻道:“我是故意没提的。”

    卓芳甸皱眉道:“为什么?咱们不跟他们翻脸,总也要给他们添个堵,再说小十郎与四房的罅隙已生,他一个庶子,料游氏也没心思再去笼络,不拘将来有什么用途,他总归是四哥之子,咱们哄过来总能够叫四房里不痛快的。”

    “这个你就要学一学了。”沈氏缓缓道,“我若是说了,一来游氏还道这是我不追究镜鸿楼里那小贱人的条件,虽然我什么条件都不提,她也不可能感激我,但落在你父亲眼里却大不一样;二来卓芳礼与游氏向来同心,那小子和卓芳华一样恨我恨得紧,我若说了留下汪氏和小十郎,不拘理由多么充分,他定然要想方设法的反着来,反而更加怨怼汪氏、小十郎,那样他们纵然被留下又怎么样呢?”

    卓芳甸吐了口气道:“是我想差了,还是母亲做的对,那这件事就先这样吧。”

    “先这样?”沈氏冷笑,“这怎么可能?我明着不能让四房不要送人走,暗地里还不会点拨他们几手吗?总归四房别想好过!”

第八十七章 打发

    受了沈氏点拨,不甘心被送到庄子上去从此碌碌的卓知安果然行动起来,他如今虽然被软禁着,但到底是卓芳礼的亲生子,游氏打量着他过段时间就要去乡下庄子上了,也不想为了这么几日落个亏待庶子的名头,是以卓知安一应用具还是齐全的,文房四宝都不限取用。

    卓知安先是挑灯夜读了一晚,使女婆子都没理会他,这让他心中悲凉一片,从前他还养在游氏跟前时,略微熬夜,一群人都会拥上来劝他仔细眼睛,又嗔他用功过度伤身,殷勤万分,翌日游氏少不得也要劝慰几句,让他保重身体为上,当时觉得自己和游氏的亲生子也没什么两样了,如今才知道嫡母到底和生母不一样……他越发坚定了要设法留下来的决心。

    虽然卓芳礼也恨他污蔑嫡姐,可那到底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总会比毫无血缘的嫡母对自己要心软一分罢?卓芳礼不是不疼子女的人。

    到了次日天蒙蒙亮的时候伺候他的人懒洋洋的推开门,却见卓知安正拿着一柄小刀往手臂上割,桌子上鲜血斑驳落了好几滩那被同屋使女排挤着最早起来的小使女本来就是个怯懦的人,见到这场景,愣了片刻,才失手摔了手里的一盆水,捂着眼睛尖叫起来!

    尖叫声把婆子们吵醒,纷纷披了衣服出来看,听那小使女语无伦次的冲到跟前说了卓知安似有自尽之意,也都吓了个半死虽然卓知安要被送到庄子上去,到底是正经的郎君,一旦死在四房被禁足期间,游氏还不知道被说什么,她们这些人少不得要被打死了证明游氏对庶子的“心疼”与听说庶子死后的“震怒”的。

    当下院子里乱成了一团,一些婆子忙忙碌碌的拿帕子替卓知安裹了伤,另外腿脚利落的忙不迭的去禀告游氏游氏起早起来,一边听事分派各处,一边为小女儿和沈氏的态度烦着,乍听见四房里又多了件事情,将卓知安恨了个半死,却不能不立刻过去探望。

    到了卓知安的院子,见卓知安臂上的伤已经被裹住了,倒是伤得不深,没割到经脉,但那血从书案一路滴到氍毹上,看着可怖,游氏吸了口气,吩咐人:“快点把这些都收拾了!仔细吓着郎君!”

    这才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满院子伺候的人都说不上什么来,只得将那最先看到的小使女推出来回禀,那小使女战战兢兢、颠三倒四的说明了自己看到的一幕,游氏听了,心中一寒,问默不作声的卓知安:“你自己割伤手臂?要做什么?”

    卓知安低低的道:“孩儿想起来之前做下的糊涂事,心中难受……”

    “所以就自残于臂吗?”游氏冷笑着道,“你也是启蒙已久的人了,我记得你是学过《孝经》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毁,这样的道理,是先生没教导过你,还是我与你父亲没和你说明白?”

    卓知安脸色苍白,道:“孩儿知错。”

    游氏看着这个自己好歹也尽心抚养了十年的庶子,暗想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究竟养不熟,上一回卓知安污蔑嫡姐已经让她心生警惕,亏得当时卓昭节还没忤逆卓芳礼,卓芳礼没有怀疑女儿,这要是换成了卓芳礼正恼怒女儿时,卓昭节岂不要吃个大亏?

    而且卓知安也太过狠心了,他污蔑嫡姐,还能说是嫉妒嫡出的姐姐回来就夺了他的关心与宠爱,小孩子家争宠也是常有的事情,若他是游氏的亲生子,游氏必然也要慢慢哄他与姐姐相处和睦,但他不是,这样栽了个跟头,可他一点也没学聪明,现在他竟越发的往邪路上走了,小孩子之间争宠归争宠,敢拿着刀对自己下手卓知安如今才十岁呢!

    他敢拿刀划伤自己使这苦肉计,难道还不敢对旁人下手?

    游氏越发觉得卓知安在四房里是留不得了,她也不多罗嗦,径自道:“你是在这院子里头闷得糊涂了,既然如此,还是出城到庄子上散一散心吧,这会就走,到底这城里人多,你住不习惯也不奇怪。”

    卓知安听这话脸色就是一变,正待说话,游氏却不等他再说什么,厉声吩咐左右:“没见十郎伤了吗?熬一副安神汤来,都给我伺候好了!不许任何人惊扰到!”

    根本不听卓知安任何哭喊,游氏直接将他强灌了安神汤,睡着后软禁起来,这才回了念慈堂,这一路上游氏都沉着脸,到了门口才问:“郎主在家里吗?”

    使女小心的道:“郎主如今似在前院。”

    “打发人去请。”游氏吩咐。

    半晌后卓芳礼被请了过来,诧异的问:“怎么了?”问话时不免担心的看了眼镜鸿楼,心想莫不是小女儿气性大,又闹起事情来?

    正心情复杂,就听游氏冷着脸道:“十郎早上自己划了手臂。”

    卓芳礼一惊:“他发什么疯?”

    “我问过服侍他的下人,这两日虽然疏忽了些,但也没人不知轻重的奴大欺主,按说他也没什么可置气的地方。”游氏缓缓道,“问他自己,他说,是懊悔之前所为。”

    卓芳礼本来就为卓昭节烦着,如今再听小儿子也闹了起来,心中烦恼无比,道:“一个比一个不省心……你教训他了么?”

    游氏道:“我叫人把他快点打发到庄子上去这么点儿年纪的人就敢对着自己下刀,我今儿听到了简直都不敢相信!踏进门去看到是真的,又听他自己也说是自己下的手,并非为人所害,看着那伤口我都替他疼,你说他自己是怎么狠心下起手的?这孩子的心实在太过狠辣了,连我都怕他!旁的人不说,无忧和无忌才这么点大,别叫他吓着了!”

    “他如今在四房里就对自己下刀,若是去了庄子上更想不开怎么办?”到底是亲生儿子,卓芳礼虽然恼卓知安不知嫡庶之分,妄想压下嫡姐,却也不忍他走上歪路,这会就有些心软,道,“汪氏送走,他留下来……你好好劝劝他吧!”

    游氏就知道卓芳礼会这么说,她如今也没了心思幽怨难受,正色道:“他要是前两日或者是过两日这个样子,不用你说我也要安慰他的,可你想一想,为什么他前几日不动手,偏偏昨儿个动起了手?”我自己亲生女儿还等着我去哄,我哪里还有心思哄旁的什么人?

    卓芳礼一愣,游氏继续道:“七娘是大前天夜里病起来的,昨儿个晚上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从四房到上房那边都闹腾开了,沈氏拿她腿疼搪塞了外头的打探,我如今还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好心!昨晚事情闹得动静大你也知道十郎这些日子都是被禁足在他那小院子里不许出来,伺候的人也不会和他多说七娘那边的事情,但昨晚这样闹着,他身边的人多多少少会谈上几句……”

    见卓芳礼皱起了眉,游氏提醒道,“这孩子当初污蔑七娘不就是为了嫉妒七娘刚回来,咱们特别留意些吗?先前他落水之后因为气不过说出了故意跳下水的缘故,咱们被他气了一场,所以没去理他……后来他嚷过几声不舒服,也只打发了大夫去看,是不是现在听见七娘病倒之前,你就亲自开口叫我去镜鸿楼陪七娘……然后这两日我也一直在镜鸿楼里看着那孩子几时退烧……十郎心里不自在,所以才下得手?”

    闻言卓芳礼面皮也不禁抖了抖,喃喃道:“他才多大?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

    游氏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也是我的不是,之前他一直是我养着的,那时候七娘在江南,必要到及笄才能回来,咱们膝下也没有更小的孩子了,媳妇又能干,无忧无忌她带得很好,我也没凑热闹自己带孙子,是以拿他这个老来子当掌上明珠也似的疼着惯着,本来想,当他是亲生骨肉,等七娘回来了,姐弟两个也能和睦,不想倒是把他的心养大了……只是,三郎、八郎,哪一个咱们苛刻过呢?他们都不吃味,偏十郎这个样子,若非这孩子是咱们两个一起抚养的,我真的是跳进黄河里都洗不清楚了!谁不道我是故意教得他气量狭小呢?”

    “你待十郎素来好得很!”卓芳礼皱着眉,道,“是这小东西自己贪得无厌!他如今年纪还小,吃味嫡姐比他得咱们关心,嘟囔几句,背后说些酸话,小孩子家总是不懂事的,如今他做的都是什么事?为了夺取咱们的注意,春寒料峭的也不会水就敢跳湖!末了还要顺手污蔑一把嫡姐!现在听说嫡姐病倒有你去看护,倒是又更进一步闹出自残的事情来……这孩子心性着了魔了,不可再顺着他下去……就照你方才的安排,早早送了他去庄子上,对外就说他身子不适,需要静养……汪氏一并过去,多派些个人看好了他!不要叫他出事!”

    可算把这个白眼狼打发了!

    游氏心中哼了一声,面上却平静的点了点头:“我不敢叫他继续留在府里,不然七娘和孙儿们都还小,不要他一个冲动,闯下大祸来!到时候咱们哭都来不及,但他到底是咱们的儿子,庄子上我不会亏待他的,家里交给咱们房里打理的一共有三个庄子,其中柳家庄那个最大,里头的别院也最好,就送他去那里吧。”

    卓芳礼对这些不是很清楚,叹了一口气,道:“你安排吧。”

    他如今意兴阑珊,小女儿小儿子本来就该比大的孩子多得宠爱的,可现在这一儿一女都不能让他省心,小儿子是庶子,又是这样危险的性.子,打发到庄子上冷落两年,让他知道点自己的身份识趣些……这样就算暂时解决了,但嫡出的小女儿要怎么办呢?

    游氏利落的处理了卓知安一事,此刻也和他一样愁起了卓昭节,心想:“之前母亲写信来时就提醒过这孩子气性大,却没想到她气性大到这种地步,对着父母也不肯服软……母亲那样明理识大体的人,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孩子?看来多半是天性了……难道这孩子传了她嫡亲祖母的长相之后又传了她大姑姑的脾气吗?”

    为了亡母公然与敏平侯决裂的卓芳华,性情是何等的刚烈与悍不畏死……游氏回想起来就觉得头疼这样性格的小娘子根本就没有服软一说,这要是旁人家的人也还罢了,亲生骨肉,难为你还能当真逼死了她?

    卓芳礼那天动手也不过是怒极了没留神手边的东西,若他当真看清了那只摆瓶,剁了他的手他也不会去拿那个砸女儿……既然舍不得,难道当真依了她?

    游氏想起自己为了获取女儿心软送过去的宁摇碧的信笺,只觉得一阵阵心力交瘁涌上来,那个喜怒随心、连皇子王孙都不敢轻易招惹的纨绔,从头到脚有哪一点像良人?

    更别说宁家的那位长公主,是好伺候的人么?曾是国公嫡长女的祈国公夫人都三不五时被这个婆婆教训得无地自容啊!

    此外,还有朝政……

    “打发人去帮汪氏和十郎搬东西吧。”游氏呆了半晌,有气无力的吩咐道。

    卓芳礼是一句话都不想说,愣愣望着镜鸿楼发怔。

    夫妻两个现在是一个心思儿女都是债!!!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2665/ 第一时间欣赏春茂侯门最新章节! 作者:繁朵所写的《春茂侯门》为转载作品,春茂侯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春茂侯门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春茂侯门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春茂侯门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春茂侯门介绍:
伊,名满江南的风流才子;【非穿越非重生,本土女主】
伊,身世坎坷却天资卓绝的表哥;
伊,狡黠多谋武艺高明的异族……大伯,记住是大伯不是流行的大叔。
伊们,盛世长安锦绣繁华里或疏狂或内敛的五陵少年郎……
纤纤十指兰花状捏绣帕作羞怯态的侯府小七娘,别在心中狂笑窃喜了!
因为……以上全部木有爱上你!!!
作为一名目标为温馨甜文的女主,请谨记汝之使命不是祸国殃民,只须祸害某人即可!春茂侯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春茂侯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春茂侯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