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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知白     长宁帝军txt下载     长宁帝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一章 该死

    弹琵琶的小姑娘怯生生的走进苏园,很好奇的往四周打量着,这地方原本并不神秘,可是廷尉府的都廷尉大人住进来之后就不得不神秘起来。

    有人说都廷尉大人把苏园的一排偏房改造成了人间地狱,这些日子以来不少人被送进去就没能活着出来,以至于越来越多的人在传,说韩唤枝是个青面獠牙的家伙,丑的令人害怕,关键是吃人,那些被抓进去的最终都变成了他的食物,各种吃法,外面传的版本之多可以编出一个食谱来,其中有一种是裹上面粉炸至金黄,韩唤枝都馋哭了......

    百姓们还保持着最朴素的善恶观,简单来说颜值即正义,他们笃定的认为在善恶美丑四个字之间做连线,一三必连二四必连,就是这么朴素。

    坏人自然都怕廷尉府,好人也怕,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最强力的执法机构让所有人都保持敬畏,执法做事的时候才会更有效果。

    小姑娘跟着廷尉府的人往里走,而陪她来的莫罗却被拦在门口,两个廷尉笑呵呵的拉着莫罗进了门房里坐下喝茶,本想在这院子里走一走看一看的莫罗心中无比失望,韩唤枝在院子里是如何布置的,有多少人,明面上暗地里的都得看,这是公子交代的任务,然而看起来廷尉府的人显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韩唤枝没在大厅里等着而是在书房,书房里比较空,书架上的几本书还是韩唤枝南下的时候路上看着解闷儿用的,到了施恩城后他什么都没有置办,这里不是家置办东西多余,长安城廷尉府才是他家。

    韩唤枝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回来之后自己擦了身子换了衣服,脖子上的伤药还要敷几天不能洗澡,宽松的衣服让人也放松不少,靠在椅子上的韩唤枝像是忘记了时间,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把人家姑娘请来,多不礼貌。

    小姑娘进了门,便低着头行礼,没敢把头抬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幼蓓。”

    小姑娘回答:“杨幼蓓。”

    “幼蓓?”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应该和云桑朵没什么联系才对,或许只是因为说花就要用到一朵的朵字,所以就容易把幼蓓和云桑朵联系起来,韩唤枝胡乱给了自己一个解释,勉强也就只能给这个解释。

    “坐吧。”

    “民女不敢。”

    “随你。”

    韩唤枝的视线离开杨幼蓓的脸,那真的是一张谈不上如何漂亮的脸蛋,比起云桑朵来稍稍差了些,虽然云桑朵脸上有一些因为气候原因而出现的红,却让她显得更纯净健康,杨幼蓓的脸色太白了,也许是因为紧张害怕,可就是显得不健康。

    “那曲子是谁教你的?”

    韩唤枝问。

    “我父亲。”

    “你父亲?”

    韩唤枝想了想那个在高台上站在她身边的男人,个子不高很瘦,包着头巾,看人的时候总是显得有些畏惧,头一般都会压得很低仿佛怕人看到他的脸,而且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戾气,这是韩唤枝对她父亲的全部观察。

    可那当然不是杨幼蓓真的父亲,白小洛第一次见到杨幼蓓的时候她身边是个花白头发的老者,只是后来那老者就不得不把父亲这个角色让出来,换成了莫罗。

    “你父亲为什么会草原上的曲子。”

    “养父。”

    杨幼蓓解释了一下:“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被父亲收养的,他不说我也没问过,可他从来没有瞒过不是我亲生父亲的事,怕也是因为知道瞒不住,他的眼睛和我的不一样是棕色的,他的头发也和我不一样,他本就是个草原人。”

    这个解释,无懈可击。

    不得不说白小洛真的是一个天才,莫罗萨克族的身份给了这个答案完美的根据。

    “来人,请她父亲进来。”

    韩唤枝吩咐了一声,不多时莫罗就被带了进来,来之前他曾经问过白小洛说如果自己进不去苏园怎么办,白小洛当时的回答是那么肯定,他告诉莫罗韩唤枝一定会让他进去,只因为他是萨克族人,当时的莫罗其实并不太相信公子的预测觉得有些太理所当然,现在是真的服气,心服口服。

    “摘下你的头巾。”

    韩唤枝语气平淡的说了一声,莫罗随即将头巾摘下来,然后抬起头看向韩唤枝,眼神却闪烁了一下又立刻把头低下去,这符合他的身份设定,一个在大宁的萨克人当然要保持低调和敬畏,宁人对黑武人的仇恨永不可化解,而在宁人看来不管是萨克人还是鬼月人,都是一样的黑武人。

    棕色的眼睛,卷曲的头发,这些都做不了假。

    “你是哪一族的?”

    “萨克。”

    “怎么会在大宁?”

    “我......可以不说吗?”

    “说。”

    “我......在大宁十几年了。”

    韩唤枝微微皱眉:“十几年?”

    “是。”

    莫罗深吸一口气,然后很畏惧似的咽了口吐沫:“希望大人知道以后不要为难我,我也是不得已,况且我这十几年来在大宁从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那一年黑武人进犯大宁我是黑武骑兵,战败之后我受了伤没能跟上退回去的大队人马,只好找了个地方藏起来,我不敢回去,大宁边军那时候的盘查非常严往北走就是死路一条,我只能反其道而行往南走。”

    这个解释,也很完美,毫无瑕疵,因为本就是真的。

    莫罗真的是那次黑武人入侵北疆时候的萨克骑兵,他真的是受了伤不敢往北走只能一路往南,只是后来运气好投靠了白家,当然是假的白家,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令人怀疑的东西,韩唤枝也不可能看出什么破绽。

    “十几年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不代表你在战场上没有杀死过我大宁的边军士兵。”

    韩唤枝问:“你为什么收留她。”

    “为了活着。”

    莫罗道:“幼蓓是我捡来的孩子,当时如果我不收养她的话她一定会死,而我也需要宁人的认可,我有一个宁人女儿,宁人就会因为我的善念而接纳我,大宁的百姓一直都是那么善良。”

    “很合理。”

    韩唤枝摆了摆手:“把他带下去吧,先在偏房里给他找个屋子住下,客气些,总不能因为十几年前的事就真的先用刑,况且他是我请来的客人。”

    莫罗想笑,强忍着压了下去,一切都在白公子的预料之中,韩唤枝知道他是原来萨克骑兵的身份后必然会把他扣下来,这是韩唤枝的职业病,莫罗需要留在这苏园里,一直到该他离开的时候才能离开,白公子的算计没有任何纰漏也没有任何阻碍,因为思谋的很完善所以自然顺利。

    岳无敌把莫罗带了下去,没上枷锁也没绑上绳子,人家女儿还在这就对父亲动手,终究有些不光彩。

    哪怕是养女。

    “你那曲子弹的不错。”

    韩唤枝看向杨幼蓓:“带琵琶了吗?”

    “带了,被大人的手下留在外面了。”

    “把她琵琶送进来,弹那曲子。”

    韩唤枝吩咐了一声随即闭上眼睛,杨幼蓓抱着琵琶在椅子上坐下来,动作很自然,然后曲声响起,那声音真的很美很悠远,从乐声之中可以听出来一种深深的思念,还有一种类似于祈祷的意味,虽然不是唱出来的那么直观,曲声里也一样能散发出这歌的本意。

    思念,祈祷,一个少女演绎出来就会很美。

    韩唤枝居然睡着了,靠在椅子上嘴角微微上扬,仿佛看到了那个在草原上纵马疾驰的姑娘,看到了那蓝天白云看到了一望无际的牧草,轻轻的鼾声响起,和乐声汇合一处竟是那么的完美无瑕,仿佛这曲声本就应该是伴着他入眠的才对。

    杨幼蓓坐在那依然弹着曲子,这首曲子她练了好多好多次,在施恩城泰水巷里的七年时间,从第二年开始她就学了这曲子,东主说以后可能会用的到,让她不要忘了时时都能弹出来,于是她真的时不时就练一练,以至于现在闭着眼睛哪怕是走神一些,也能完美顺畅的把曲子弹完而不会有任何走音。

    她认真的看着韩唤枝那张脸,想着若此时自己动手会不会一击必杀?

    白小洛以为这曲子是他教的,所以很欣赏杨幼蓓的天赋,教了没两天便能弹的这么好,他南下之前为了学这曲子还用了四五天,可连他都不知道杨幼蓓是泰水巷子里出来的人,那个叫杨白衣的少妇也本就和他不是一条线上的人,虽然是一路人。

    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杀局,不管结果如何,哪怕不能杀了韩唤枝也不能否定这局是完美的,白小洛的算计很精准而杨幼蓓的演技也是真的好,连白小洛都被她骗了,这些都是杨白衣教的她从小就在学,不过是信手拈来。

    她最欣赏自己的地方便是善用眼神和表情,就正如昨夜里她在高台上看到姚桃枝出手的时候惊了一下,以她的本事和心境又怎么可能真的惊,她只是在最恰当的时候用最恰当的方式提醒韩唤枝,这样才能有接下来的事发生,而一切都没有偏离。

    那张脸很英俊,如果再年轻几岁的话能迷死不好女孩子吧。

    杨幼蓓想着,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出现了关于这首曲子的故事,男主角就坐在自己面前,很多时候她却不得不幻想自己是那个女主角,不然便不能投入这首曲子之中。

    于是她有了恨意,这个男人可真该死啊。

    ......

    ......

    【局到现在也就差不多清楚了,稍稍费力费脑,写的很认真所以理直气壮求订阅和月票,么么哒。】

第一百八十二章 狐狸精与武状元

    距离过年还有两天,水师已经开始放松起来,沈冷也给队伍放了假这几日不必训练,庄雍甚至准许士兵们离开大营去施恩城里走走看看,但绝对不可做出有违军纪之事,不然定斩不赦。

    士兵们发了饷银欢天喜地的出去,施恩城里大大小小的酒楼餐馆生意顿时红火起来,其实水师吃的不错只是不许喝酒,放出去的兵就跟放出去的野马一样撒着欢的跑,不过没谁会真的敢喝醉,军法太严,醒酒的方式有很多种何必用最可怕的那种?

    大营里变得稍显空荡,当然也有人不愿意出去闲逛,有的人天生对陌生地方有抵触,哪怕当地人再热情也抵触,也有的人是想把饷银都攒下来带回家里去,毕竟这水师里也不都是愣头青小伙子,还有已经成家立业的男人。

    陈冉坐在木桩上晃荡着腿,沈冷问他为什么不出去逛逛,陈冉说我得守着你,离过年还有两天了不能让茶爷守寡,说完了之后自己又呸呸呸啐了好几口,连着说了好几遍百无禁忌。

    沈冷说你要不出去逛逛我可要出去了,茶爷还在苏园等我。

    陈冉一脸鄙夷,当然也不好意思跟了去。

    沈冷换了便装离开水师大营独自一人前往苏园,水师大营就在施恩城水门外不远处走不了几步路就到,这大白天街道上人来人往沈冷也不用那么担心惦记着自己脑袋的人会冲上来,姚桃枝死了,虽然他不是隐藏最深的那个但绝对是最直接的那个,所以难免就会放松些。

    半路上给茶爷挑了一件玉簪沈冷很满意,一如既往的五十岁以上老年人欣赏水准,大花。

    苏园的大门开着,虽然平越道这边原本不属于大宁可南越国也是要过年的,这一点和北方习俗倒也差不多,过年之前亲戚朋友之间的来往就变得越发密切起来,有不少平越道当地官员都要来提前向韩大人恭贺新禧,苏园也热闹了不少,门前车马不断。

    有些人注意到,韩大人身边多了一个眉目清秀却说不上漂亮的小姑娘,腼腆而纯净,对谁都很客气,稍稍带着些自卑,这样的小丫头就算不能让人喜欢也不至于让人厌恶,韩唤枝似乎很在意她总是带在身边,见客的时候也不例外,时不时还会对她温柔笑笑。

    这就让人觉得有意思起来,本地官员觉得有意思,哪怕是韩唤枝带来的人也觉得有意思,唯一觉得没意思的人便是廷尉府千办耿珊。

    沈冷进门时候远远的就看到茶爷正在拎着一把斧头往花园那边走,沈冷当时就炸了毛追上去,茶爷已经拎了斧子这还了得?

    追到后院花园才发现茶爷正在自己劈砍木头,而沈先生坐在一个藤椅上悠闲品茶,茶爷已经立起来一根木桩,沈冷过去把斧头从她手里拿过来,茶叶回头看着他随即眼睛笑成了一弯新月。

    “你这是要干嘛?”

    “无聊。”

    “无聊劈木头?”

    “做个秋千。”

    “这是做秋千啊,我看你这木桩削的形状好像大过年的给谁立个碑......”

    茶爷抱着一个木墩跑到一边:“先生懒得很不帮我,虽然快过年了给我放了假说可以不用再每日练剑,可这苏园里也着实没有什么好玩的,其实施恩城里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反而还是觉得安阳郡水师旁边那个叫魏村的小村子更有意思。”

    其实哪里是魏村有意思,只是在魏村的时候沈冷会定期回来。

    沈冷往旁边看了看,花园里一头庞然大物正在肆无忌惮的追逐一只蝴蝶,平越道这边过年花开也不稀奇北边哪里能见得到花与蝴蝶,只是黑狗块头实在太大了些,追逐蝴蝶就显得更呆萌,反正花园里的花花草草是倒了霉,被踩了好大一片。

    黑狗听到沈冷说话的声音从一丛花里冲出来,头顶挂着两朵喇叭花欢快的叫了两声然后往前一扑,沈冷双手将黑狗接住蹬蹬蹬向后退了好几步,这也就是他,换做寻常男人就被压趴下了。

    “你都多大了还要抱抱。”

    沈冷把黑狗放下来,它就围着沈冷转圈,跳,匍匐,摇尾巴。

    “本想带你们出去转转的,看来上午是没时间了,我先把秋千帮你架起来然后给你们做午饭,下午休息,晚上咱们去城里转转,据说已经有灯会,看看热闹去。”

    茶爷点头:“你说了算。”

    沈先生:“你已经跟我耍了好几天小脾气,怎么这个家伙一来你就乖的跟猫儿一样。”

    黑狗噌的一下子跳到沈先生身前,吐着舌头像是在问叫我什么事?

    沈先生:“你是狗,是狗!”

    沈冷噗的一声笑出来,茶爷严肃的说道:“我们从一开始就让它生活在了谎言之中,它或许真的以为自己是一只猫。”

    沈先生:“还不是因为你给取的名字?”

    茶爷一脸得意:“喵儿怎么了,多可爱。”

    黑狗立刻竖起耳朵坐直了身子,外人可瞧不出可爱,反正挺可怕的。

    沈冷撸起袖子开始给茶爷建秋千,这时候韩唤枝缓步从前院走过来,那叫杨幼蓓的小姑娘亦步亦趋的在后面跟着,看得出来,她看韩唤枝的时候眼神里都是仰慕。

    韩唤枝回头问了一句:“你喜欢吗?”

    “什么?”

    “秋千。”

    “秋千?”

    杨幼蓓眼神恍惚了一下,自幼跟着东主杨白衣,学的都是本事,杀人的本事骗人的本事,还有琴棋书画,甚至还有兵书战阵,哪里有时间去玩一下秋千,她对秋千的概念也仅仅是知道那是个什么样子的东西。

    “我也去帮忙,做个大一些的,你们两个可以一起。”

    韩唤枝这样的人居然也把长衫袖口挽起来去和沈冷一起做秋千,茶爷朝着杨幼蓓招了招手示意过来聊,杨幼蓓看了看那黑狗心生畏惧,也不知道为什么黑狗似乎不喜欢她,看到她就会站起来尾巴也不摆了,耳朵竖的笔直仿佛想听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

    杨幼蓓鼓足勇气走到茶爷身边,茶爷搬了个木墩给她,两个人肩并肩坐在那看着男人们干活。

    “韩大人怎么样?”

    茶爷问。

    “嗯?”

    杨幼蓓像是楞了一下随即腼腆的笑了起来,低着头说道:“开始还以为是个很刻板冷傲的人,接触的久了些才发现韩大人也是很好相处。”

    “这样啊。”

    茶爷不怀好意的笑起来:“当一个女人发现一个男人很好相处且想和他相处的时候,其实就输了。”

    这话本无心,可杨幼蓓的脸色却猛的变了一下,她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触动,连忙再次低下头掩饰自己眼神里的东西,她学过太多太多的本事自然知道接下来如何做才能不被怀疑,于是两只手揪着衣角声音很低的说道:“韩大人只是喜欢我弹琴。”

    “喜欢你弹琴,就是喜欢你的一部分了。”

    茶爷依然笑的很没心没肺似的:“能带着你去和那些大人们见面,其实已经说明韩大人对你的心思,你留在苏园里比在外面好,以后若没事了就过来后院找我聊天,你教我弹琴,我教你刺绣。”

    噗的一声,沈先生一口茶喷了出去,茶爷很认真的瞪了他一眼。

    “你想学琴?我现在就可以教你,你等我。”

    杨幼蓓起身去前院把自己的琵琶抱过来,然后手把手的教茶爷怎么放位置,两只手该如何控制,足足五分钟茶爷才极别扭的把琵琶抱好,只是因为长久握剑手指就会变得比较生硬,所以弹了几声后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

    听到茶爷弹的琵琶音沈冷回头朝着她举了举大拇指,韩唤枝则屏住呼吸:“你这么虚伪。”

    沈冷道:“怎么了,难道不好听?”

    “听她弹琴,我有一种把棉被拿出去重新打一打的冲动。”

    “韩大人你这样就不好了,你还是板着脸吧。”

    “刚才她说要教幼蓓刺绣的时候沈先生为什么会喷了茶?”

    沈冷弯着腰正扶着木桩,弯着腰再抬腿所以便别扭起来,可还是很骄傲的样子把鞋底亮给韩唤枝:“漂亮吗?”

    韩唤枝深吸一口气:“很......别致,只是为什么要把鸳鸯绣在鞋底?难不成是要把全天下的鸳鸯都踩死吗?若这是一个诅咒,怕是鸭子都惨了。”

    沈冷哼了一声:“韩大人这是什么审美,这绣的已经很好了,我家茶爷不是想把鸳鸯绣在鞋底,只是做鞋子的时候把鞋面剪成鞋底的样子了,心中有鸳鸯,在何处又有何妨?”

    韩唤枝认真的点了点头:“你心境真好。”

    茶爷那边倒是学的认真,叮叮当当又弹了几声,躺在藤椅上的沈先生似是实在忍不住了,扯着脖子喊了一句:“磨剪子嘞戗菜刀......”

    喊完了觉得自己身为长辈这样不体面,于是扭头看向黑狗,黑狗听着那琴音仰头:“嗷呜......”

    沈先生刚喝进去的一口茶又喷了。

    茶爷的手在琵琶上砰的一拍,把身边的杨幼蓓吓得一哆嗦,茶爷怒视黑狗:“闭嘴!再嗷嗷过年炖了你。”

    黑狗:“呜呜......喵呜......”

    韩唤枝都懵了,看了看杨幼蓓也懵了。

    沈冷和韩唤枝两个人动手能力自不必多说,很快一个秋千便被架好,茶爷似乎对琵琶兴趣更大朝着沈冷招手,杨幼蓓笑呵呵的去秋千那边第一个试玩,韩唤枝看着沈冷屁颠屁颠美滋滋的朝着茶爷跑过去的样子,觉得年轻人的感情终究是比中年人的感情要美好的多。

    沈冷在茶爷身边坐下来:“爷,生意什么怎么样?”

    “什么生意?”

    “弹棉花,磨剪子戗菜刀。”

    茶爷一瞪眼,沈冷缩了缩脖子。

    “这个家伙有问题。”

    茶爷一边笨拙的弹奏琵琶一边借着琴音压着自己声音对沈冷说道:“她肯定有问题。”

    沈冷笑起来:“你怎么知道?莫不是嫉妒人家琴弹得好。”

    茶爷叹道:“男人看女人和女人看女人是不一样的,她眼神里的东西男人看了都会信,且会深信不疑,但女人看她眼神里的东西就呵呵了,都是狐狸精,谁不会?”

    沈冷:“我的天......你再说一遍?”

    “什么再说一遍?”

    “都是狐狸精那句。”

    茶爷:“怎么了,谁还不是狐狸精?”

    沈冷:“我觉得你是狐狸精里的武状元。”

    说完就后悔了,还有两天就过年,何必呢......

第一百八十三章 该当何罪?

    午饭当然是沈冷来做,韩唤枝和沈先生两个人坐在椅子上闲聊,黑狗懒洋洋的晒着太阳,茶爷和杨幼蓓两个小姑娘坐在那窃窃私语,一会儿是刺绣一会儿又是音律,总之都是茶爷不擅长的东西。

    沈冷忙前忙后足足一个多时辰,终于从后院的小厨房里端着一大盆肉骨头出来,喷香扑鼻,应该是猪骨,看起来上面肉确实不多但味道实在诱人,哪怕他们都不是喜欢大鱼大肉的人却还是闻了忍不住想尝尝味道。

    韩唤枝起身:“终于可以吃饭了。”

    他往前走,沈冷则对他摇头示意让开些:“狗的,狗的,狗先吃。”

    所有人都站在那不动了,好尴尬。

    黑狗嗷呜一声叫起来摇着尾巴围着沈冷打转,沈冷把铁盆放下,黑狗随意一嘴就扎了进去。

    “帮我端菜,咱们的在后边。”

    沈冷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看着黑狗吃的那么满足他也很满足。

    韩唤枝:“......”

    茶爷和杨幼蓓帮着沈冷把菜从小厨房里一盘一盘端出来,不得不说每一道菜看起来都算不得精致,对于韩唤枝这样身份的人来说再精致的菜难道还能没吃过,可偏偏这些寻常无奇的菜品就那么诱人。

    “饿是吃东西的原动力。”

    沈冷说。

    这听起来是一句废话,饿当然是吃东西的原动力,但不是唯一的动力,还有一个比饿更可怕的动力叫做馋。

    看着连韩唤枝这样的人都吃的津津有味酒都不喝了,直接要过来一碗米饭开始吃,有种久违的风卷残云,而那两个小姑娘开始还矜持些,后来也吃的很欢畅。

    “为什么这寻常的菜你做出来就更好吃?”

    “因为我在等你们饿。”

    沈冷的回答很出人预料,让人想到了刚才他的话,饿是吃东西的原动力。

    “都不是家里条件不好的人,所以大部分时候吃饭并不是因为饿而是该吃饭了,一大桌子的山珍海味在不饿的时候去吃,其实是暴殄天物。饿的时候填饱肚子和不饿的时候填满肚子,是两回事。”

    沈冷很快就干掉了一碗米饭,看到茶爷时不时回头看看黑狗的肉盆,眼睛里有些期望。

    沈冷咳嗽了几声,茶爷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虽然他们的饭桌上也有炖好了的排骨,滋味应该也一样,奈何看着黑狗吃的那般凶残大家都在想是不是狗那份更好吃些,其实沈冷只是把腔骨都挑了出来给了喵儿,大家吃的是更容易吃的肋排。

    茶爷在看黑狗,沈先生也再看,连韩唤枝都在看。

    破天荒的,一直喊着自己很胖的杨幼蓓也吃了不少,这有悖于她接受的训练,可是有助于她更快的融入进这个圈子,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忘记使命,距离过年只有两天了,如果还不能让韩唤枝彻底放下戒备之心,她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击必杀。

    东主给出的期限,就是过年前。

    吃过了午饭之后沈先生和韩唤枝去一边下棋,饭后中老年人的标配活动,尤其是像他们这种在朝廷里和曾经在朝廷里的人更爱下棋,不管是象棋还是围棋都可以,端着茶杯盯着棋盘,专注的好像在指点江山。

    两个小姑娘又跑到一边窃窃私语去了,沈冷只好陪这黑狗,一人一狗对坐,黑狗的两只前爪放在地上,那样子像个听话的小孩子。

    “好吃吗。”

    沈冷问。

    黑狗:汪!

    沈冷:“谢谢。”

    黑狗:汪汪汪!

    韩唤枝回头看了一眼:“你知道他俩在聊什么吗?”

    沈先生把视线从棋盘上离开了一下,然后很随意的说道:“好吃吗?嗯!谢谢,不客气!”

    韩唤枝:“......”

    下午的时光总是显得更为悠闲,尤其是在这将过年的悠闲日子里,就算是那些打算着来给韩唤枝提前拜年的人也绝不会好意思在午后登门,那是没礼貌。

    可就在这时候院子里响起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廷尉带着陈冉从前院快步跑进来,看得出来陈冉的脸色都白的吓人,沈冷立刻就站了起来:“出了什么事?”

    “杜威名被扣了。”

    “什么?”

    沈冷眼神一凛:“说仔细些。”

    “杜威名带着几个兄弟在施恩城里闲逛遇到了狼猿的将军石破当,他拦住杜威名问是哪支队伍的人,杜威名告诉他是水师的,石破当上去就抽打了几鞭子还让人把他们几个都给扣了,说是水师的士兵不遵军纪白日喝酒,要按军法处置了他们。”

    “人呢?”

    “在道丞府门外,道丞白归南正在劝,可是石破当那个混账似乎铁了心要砍老杜的脑袋啊。”

    沈冷看向韩唤枝:“可否借我两匹马?”

    韩唤枝微微皱眉:“你去能有什么用,还不让人尽快去知会庄雍。”

    白日喝酒这当然不对,庄雍给水师的士兵们放了假让他们去城里逛逛,明令禁止他们喝醉,其实这就是给他们一些照顾,别喝醉就好,然而按照大宁的军律白日喝酒就是不行,这个日子口马上就要过年水师放假又是庄雍的军令,谁会抓着不放,唯石破当就抓着不放。

    “算了我抢吧。”

    沈冷拉着陈冉出去,在前院马厩里牵出来两匹马,闲时候战马不会上马鞍缰绳,沈冷和陈冉一人一匹无鞍马冲出苏园,马蹄声逐渐消失在远处。

    “备车。”

    韩唤枝起身,把手里的棋子扔进棋盘:“不下了。”

    沈先生叹了口气,心说这石破当是要干嘛?不久之前皇帝的旨意才到平越道,下令狼猿将军石破当带一万狼猿协助水师南下海疆作战,按理说石破当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会主动和水师闹矛盾?他以后可是要在庄雍帐下听令的,这是真的一分面子都没给庄雍留。

    “怕是别有所图。”

    沈先生说了一句,韩唤枝脚步微微一停:“他图什么我都没办法,白日喝酒就是违反了军律,他身为大宁将军不管是自己的兵还是别人的兵管一管处置一下谁也说不上什么,哪怕就是庄雍去了又能怎样?我只是去看看,莫让那是傻小子掺和进去。”

    那傻小子指的自然是沈冷,可要想让沈冷不掺和进去,谈何容易?

    一队黑骑护送着马车出了苏园,杨幼蓓拍了拍茶爷的手背:“不用太担心,韩大人也跟过去了,有韩大人在就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茶爷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道丞府距离韩唤枝所住的苏园并不远,骑马的话差不多大半柱香的时间就能到,沈冷和陈冉到的时候四周已经围拢了不少人,大部分是看热闹的百姓,窃窃私语。

    沈冷分开人群挤进去,一眼就看到杜威名他们都被扒了军服光着膀子跪在道丞府门外,道丞也管刑名,当然战兵军律的事道丞不便插手,石破当选在这就是想让更多的人都看看,让白归南也看看。

    沈冷看到石破当卡着腿坐在台阶上,手里转着马鞭像是有些悠闲。

    “卑职水师沈冷,见过石将军。”

    沈冷按着脾气抱拳施礼,无不当之处。

    石破当眯着眼睛看了看沈冷,随便抬了抬手里的马鞭算是回了礼:“沈将军来的很快啊,这几个人我问过了都是你那一旗的战兵,我本打算派人去知会你一声,想了想你这般回护手下人听到消息自己就会过来,我还省得派人来回跑,果不其然你就来了。”

    沈冷点头:“将军处置的对,这些人不遵军纪白日喝酒就该罚,卑职想把他们带回水师去处置,毕竟是水师的兵。”

    石破当站起来:“都是大宁的兵,水师的兵难道就不是了?我是战兵的正四品威扬将军,你是战兵的正五品勇毅将军,难道还能分出来两家?”

    沈冷回答:“战兵自然是一家。”

    “既然是一家,何必带回去处置?”

    石破当笑着说道:“我看你这个人也多半是个心慈手软的,不然的话你手底下的兵怎么会这么没规矩,我若是严格按照大宁军律来处置的话沈将军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异议,放心,我这个人向来公平持正,不会针对谁啊。”

    他看着沈冷问:“按军律该如何处置?”

    沈冷回答:“白日饮酒,军杖二十。”

    他忽然转头看向杜威名他们几个:“你们知道吗?”

    杜威名他们几个抬起头挺直了上半身:“知道!按照大宁军律,白日饮酒,杖二十!”

    “后面呢!”

    沈冷又大声问了一句。

    杜威名他们同时大声回答:“如有抵抗执法顶撞上官者,不服判罚者,咆哮打闹者,可从重处置,重可斩首!”

    沈冷道:“你们还记得就好!”

    他看向石破当:“那就请将军执法吧,此事我绝不徇私。”

    石破当朝着沈冷挑了挑大拇指:“就欣赏沈将军这样公私分明的人,真是大宁未来的栋梁之才,不可多得,不可多得啊。”

    他一摆手将马鞭扔在地上:“军杖倒是不好找,就用鞭子抽吧,二十军棍就折算成四十皮鞭如何?都是战兵兄弟我当然也不会真的想害了你们,我还是想照顾你们的,不然二十军棍可是能打死人。”

    难道,四十皮鞭往狠里打就打不死人?

    沈冷:“我去寻军杖。”

    “罢了。”

    石破当看着沈冷:“鞭子挺好,给我打。”

    几个狼猿的亲兵过去,用他们的马鞭和石破当的那条马鞭开始抽打,每一下都很重,一下后背上就皮开肉绽,真要是四十下打完后背上就会血肉模糊,这种伤害根本没法好好治,整个后背都是烂乎乎的。

    即便如此,杜威名他们几个全都咬着牙挺着身子,有的人把嘴唇都咬破却强撑着一言不发,沈冷提醒过他们,别去抵抗,别去咆哮,别给石破当更多机会。

    打到大概二十下的时候石破当看了看那几个人已经摇摇欲坠,再打真的会死,一摆手:“暂且停了吧。”

    沈冷站直了身子行军礼:“谢石将军仁慈。”

    “别客气。”

    石破当笑呵呵的看着沈冷:“该你了,你自己说说,纵容手下违反军纪,治军不严,该当何罪?”

第一百八十四张 一会儿都不等

    石破当笑呵呵的看着沈冷,若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着这个人的笑脸真是一个和气的人,然而那笑容背后的寒意比笑的侵蚀力强多了。

    “按照大宁军律,治军不严,也要受罚。”

    说话的不是沈冷,而是庄雍。

    几匹战马风驰电掣而来,围观的人哪里还敢拦着路纷纷避让,庄雍从马背上跳下来看了石破当一眼,也不知道为什么,石破当看到庄雍来了反而有一种淡淡的释然在他脸上一闪即逝。

    “卑职狼猿将军石破当,见过提督大人。”

    “幸好你还知道我是水师提督。”

    庄雍扫了石破当一眼:“石将军对大宁军律倒是真熟悉。”

    石破当笑道:“为将者,自然熟悉。”

    “那好,我问你,我水师的将军治下不严是该你处置还是我处置?”

    “自然是提督大人处置。”

    这个时候的石破当看起来没有了之前的戾气,和庄雍说话的时候也保持着足够的敬意,沈冷不是士兵,哪怕沈冷是一个校尉石破当也有足够的把握自己先把他收拾一顿庄雍也没什么办法难为自己,可沈冷是五品将军,水师的将军治下不严当然是水师提督来惩治,还轮不到他这个狼猿威扬将军。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石将军为我水师肃正军纪做了帮助。”

    庄雍问石破当:“现在我可以自己做主把人带回去处置了吗?”

    石破当道:“这是提督大人职权之内的事,卑职自然不敢阻拦,只是......”

    庄雍一皱眉:“只是什么?”

    “只是,圣上旨意,要求我带一军狼猿战兵协从水师南下海疆与求立人交战,捍卫大宁海域,可是不管怎么说卑职对海疆战事一无所知,不如先学习熟悉一下水师的运作方式,以免误了提督大人的事,况且我与先锋沈将军也有些私下里的小矛盾,万一影响了战局就愧对陛下的信任和重托,卑职想着,不如我带着一万狼猿先做后队,为水师大军押运粮草补给?”

    押运粮草补给,当然也是参战了,不算违抗圣旨。

    庄雍忽然间反应过来,原来石破当搞出这些事只是为了最后这一句。

    “好,既然石将军有此意,那我就答应你。”

    石破当抱拳:“多谢提督大人,若没别的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他转身伸手把自己的马鞭要过来,那马鞭上还都是杜威名的血散发着一股血腥味,石破当却浑不在意,上了战马用那马鞭甩了一下打马而去,他手下狼猿亲兵紧随其后。

    沈冷将杜威名扶起来回身吩咐:“把人送回去,请医官来看。”

    陈冉立刻招呼人把杜威名他们扶过去,寻着附近的人家租了一辆大车把人抬上车,庄雍和沈冷上马并骑而行,一开始都沉默着谁也没说话,走出去至少四五里后庄雍才叹了口气:“不用自责,石破当就算今日没有这出戏早晚也会寻个由头,你真的以为他只是表面上不想和水师协同作战?”

    沈冷道:“不是,他是因为这平越道的局面太乱,不敢站队。”

    “所以未必都是坏事。”

    庄雍笑起来:“他可不知道你有通闻盒,他今日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平越道的水里藏着什么他知道,他父亲石元雄自然也知道,看起来他占了便宜耍了个小聪明让我安排他在后面押运粮草,可却暴露的太多,若是他爹石元雄知道了说不得会对他破口大骂。”

    石破当确实不是一个适合工于心计的人,和庄雍这细密的心思比起来他差的太远了。

    “得不偿失。”

    庄雍总结了一句。

    沈冷微微皱眉:“可也证明了另外一件事......石元雄石破当父子不是那边的人。”

    庄雍点了点头:“不错,可是他们摇摆了。”

    沈冷恍然,作为陛下的臣子,摇摆了就是不对。

    石破当今日的表现足以说明他们石家对平越道这里错综复杂的形势比绝大部分人都了解,所以才会害怕才会摇摆,而这摇摆本身就是对陛下不够忠诚的表现,石元雄老谋深算绝不会做出这等蠢事,也就是石破当还在沾沾自喜。

    沈冷忽然想到了一个很大胆的可能,这个推测一旦成真的话,那不仅仅是水师的命运会改变,狼猿战兵的命运也会改变,乃至于整个平越道甚至整个海疆四道都会改变。

    陛下,真是大手笔!

    想到这之后沈冷后背都一阵阵发凉,若非之前在安阳郡那个道观里沈先生不断的让他以上位者的眼光思考问题,他哪里会想得到陛下那宏图大志这雷霆手段,陛下远在长安城里,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陛下要的可不仅仅是对求立人海战之胜,他还要整个南疆安稳。

    南疆安稳了之后呢?

    “你在想什么?”

    庄雍见沈冷眉头紧锁忍不住问了一句,他敏锐的察觉到沈冷应该是想到了什么。

    沈冷摇头:“没什么,胡思乱想。”

    “说说?”

    “不敢说,以后再说吧。”

    沈冷笑起来:“我以为石破当会真的揪着我不放。”

    “他没什么能揪着你的,今日这事根本就不算什么事,他只是不想去前面开战而已,揪着你我就会难为他,他觉得对你他松开手我对他也就会松开手。”

    庄雍拍马:“走吧,回水师。”

    两个人刚要提速就看到十字路口那停着一辆纯黑色的马车,马车四周数十名黑骑严阵以待,看到庄雍之后那些黑骑也没有下马,只是在马背上抱拳行礼。

    韩唤枝撩开车帘朝着庄雍点了点头,庄雍也点头示意,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能互相点个头就算都给对方面子了。

    沈冷想了想茶爷还担心着,和庄雍说了一声随即去了韩唤枝那边。

    “你先回去吧。”

    韩唤枝看了沈冷一眼:“茶儿姑娘对你是真的好,刚才都在这,被我劝回苏园了,你直接回水师不用去苏园,我稍后有事找你。”

    沈冷点了点头:“那我就先回水师大营。”

    他问韩唤枝:“大人要去哪儿?”

    “闲逛。”

    韩唤枝把车帘放下来,岳无敌一甩马鞭黑色马车随即缓缓启动,黑骑分开两边护卫,朝着大街另一个方向而去,沈冷看着那队伍离开有些怔怔出神,总觉得韩唤枝刚才放下车帘的时候嘴角带着些诡异的笑容。

    两炷香的时间之后韩唤枝的马车在狼猿战兵的临时大营外面停下来,听说韩唤枝来了,石破当立刻就想到刚才的事,可他也不怕,他倒是没觉得韩唤枝敢来兴师问罪,自己做的说不出过分挑不出毛病。

    “韩大人。”

    看到韩唤枝从马车上下来,石破当笑脸相迎。

    “这个礼数不对。”

    韩唤枝眯着眼睛看了石破当一眼:“陛下的旨意今天刚到,廷尉府从刑部分出去独立成制,我和石将军已经不是平级,廷尉府级别规制与六部同。”

    石破当脸色一变,只好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拜见韩大人。”

    “无需多礼。”

    韩唤枝很不着调的说了一句,石破当心说既然无需多礼你刚才计较这些做什么?

    “韩大人今日的来意是?”

    “没多大事。”

    韩唤枝迈步往里走石破当也不好拦着,只好跟在身侧往营房中去,韩唤枝负手而行一边走一边往左右打量着:“这地方真是不错。”

    “还勉强能用。”

    “勉强?”

    韩唤枝笑道:“不只是勉强吧,据我所知石将军这次带来了三旗狼猿战兵,从狼猿大营补充过来的另外七旗战兵还没到,这军营真是足够大,如我没有记错的话这里应该是施恩城官补码头的库房,还不只是官补码头的库房,也是平越道府库所在之地,按理说,你不该在这驻军。”

    石破当脸色猛的一变:“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违制了。”

    韩唤枝脚步停下来,指了指四周:“去查查,把各府库的主簿都带过来见我,带着府库账目清单差一样都不行,顺便再去狼猿战兵的营房里都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不该在营房里而应该在府库里。”

    石破当怒道:“我驻军于此是道府大人答应的。”

    “那是他的错处,我之后会去找他。”

    韩唤枝招手,手下廷尉抬着一把椅子放在树荫下,韩唤枝在椅子上坐下来翘起腿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不打算走了。

    “封闭狼猿战兵军营大门,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许随便进出,府库清查出来之前,这地方就一直封着吧。”

    “你有什么权力!”

    石破当已经气的脸色发白:“虽然你升官了与六部尚书同,是正三品大员,可你廷尉府无权过问军事,我在此驻守是叶道府的命令,我负责看守此地,你直接插手军务事怕是陛下知道了你也不好交代!”

    “你说的很对。”

    韩唤枝伸手,千办耿珊双手捧着一张圣旨递给韩唤枝。

    韩唤枝将圣旨接过来语气平淡的说道:“这督查军务的职权我昨天还没有,今天刚刚有。”

    他把圣旨递给石破当:“石将军要不要亲自看看检验一下这圣旨真伪?”

    石破当一瞬间如遭雷击。

    韩唤枝往后靠了靠让自己坐的舒服些:“另外,陛下让我扩建廷尉府黑骑,可我人不在长安在这平越道就只能是借兵用,所以陛下许我可向水师征调一旗战兵协助查案,噢......怕你不明白我就说清楚仔细,廷尉府以后就不仅仅是查文官的事,军中有事也归廷尉府查,现在才是名副其实的督查百官。”

    他问石破当:“你觉得我现在从水师调一旗人过来如何?你有没有熟悉的人,免得尴尬。”

    问完了之后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怎么忘了,你和沈冷是熟识啊。”

    他看向岳无敌:“带圣旨与令牌去水师,请提督庄雍协调,调沈冷一旗水师战兵协助查案,速去速回。”

    岳无敌双手把圣旨接过来,又拿了庄雍的腰牌:“属下这就去办。”

    韩唤枝吩咐完了之后看了看自己身边空地:“缺个茶几,一壶茶,查账总是会很慢,石将军不妨陪我在这坐会儿,坐的乏了,我帮你请个美人来,还有琵琶。”

    ......

    ......

    【要进京办事,这本应是昨天的第三章,只好放在今天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真的知道

    石破当觉得自己已经算计的很好,打了沈冷的人还不得不让庄雍对自己让步,就算是一直觉得自己很不成器的老爹知道了也会夸一夸这次做的很漂亮,然而他没有想到韩唤枝居然会出头,这个人一旦站到台前来还有什么事是能好好玩的?

    韩唤枝抓的很准,当然不可能不准,这地方确实就是施恩城的地方府库所在,曾经南越国的国库重地,如今这里还要负责施恩城周围几个官补码头的物资补给,说物资堆积如山也不为过,他的队伍就驻扎在这,他又怎么可能真的干干净净?

    石破当从来都不把这当回事,他是石元雄的儿子,在平越道这种地方占一点点小便宜有什么不行的,整个平越道都是他爹打下来的,在这地方哪个敢不给他爹面子?

    韩唤枝敢。

    韩唤枝没什么不敢的。

    坐在椅子上的韩唤枝看起来并不严肃,甚至还有心情和石破当开了句玩笑问他要不要美人琵琶,石破当心说老子要个屁,老子想要你的滚出去。

    他当然知道韩唤枝说的是哪个美人,如今那个小姑娘也算是一朝飞上了枝头从一只寒酸辛苦的小家雀变成了金凤凰,能攀上韩唤枝这条高枝,以后日子自然不会那么清苦。

    可是,石破当觉得韩唤枝是个白痴,如今平越道里想杀他的人得排队他居然还有心情找个小姑娘带在身边玩,真是见过不怕死的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

    可是这些话,他真的不敢当面说。

    不多时,各个库房的主簿战战兢兢的都来了,身后都带着手下抬着一口一口的大箱子,这些大箱子是各种账本,每一个库房里的账本都能装满这一口箱子,这府库重地账本多的能让人头皮发麻,因为韩唤枝要的不是最近一年半年的账目,而是从南越还在的时候就有的账本都得带过来。

    如果没有查石破当这个理由,他平白无故就没理由查账。

    这些人把东西抬过来就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一个个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韩唤枝是谁?廷尉府都廷尉,廷尉府那个地方鬼进去都得哭,比地狱还地狱。

    “你们自己先想想。”

    韩唤枝语气平淡的说道:“我不喜欢浪费时间,若是你们谁手里的账本有糊涂账的就自己主动说一下,只提醒一句,自己说出来总比我查出来结局要轻松许多。”

    一个叫邱伟的主簿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石破当。

    石破当狠狠瞪了他一眼,却又能说什么?

    邱伟管的是官补码头的库房,这是进出物资最多最繁杂的一个地方了,每天各地的商船官船都要从官补码头补给,东西流水一样出去,正因为这样一些细微的差错谁也不会揪着不放,便是道府大人也知道这情况有多复杂,可那是道府大人体恤下情,他可以那么做,韩唤枝自然不会,韩唤枝就不是体恤下情的那个人。

    “我......”

    邱伟张了张嘴,再一次看向石破当。

    “我自己说!”

    石破当往前迈了一步抱拳对韩唤枝说道:“我狼猿的兄弟们在平越道追杀叛军余孽,自然会从府库里提取物资,只是有些物资还没有来得及补办手续,大人也知道战事瞬息万变哪里有时间去管这么多琐碎事,不过大人放心,一笔一笔邱伟都记着,回头我把手续全都补办了。”

    韩唤枝哦了一声:“能补办的自然都不是什么大事。”

    他往后靠了靠:“有件事我一直很想不明白,石将军帮我想想......前阵子我办了一件案子,一个主簿从府库里往外偷东西,我的人抓了他的时候他说这些都不是问题,只是没办手续,办了手续就不叫偷。”

    然后他看向石破当:“你说这到底算不算偷。”

    不等石破当说话:“更有意思的是,前年的时候我廷尉府办了一件小案子,都御史大人家里失窃本是寻常之极,这事长安府的捕快就能办了,奈何都御史觉得不稳妥就托到了我廷尉府,我只好派人去查了查,很容易就查到了是他府上的管家监守自盗,把人带回来的时候那管家说我是借的都是借的,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和都御史大人提起,我回去说一声不就行了吗。”

    他看着石破当眼睛:“这事,若是石将军处置,该如何做?”

    石破当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里把韩唤枝和这个叫邱伟的主簿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规矩就是规矩,如果府库里的东西可以先用后补手续,那么我是不是能先抓人后补手续?别说,我能,你不能。”

    韩唤枝指了指邱伟:“拿下,带过去对账,看看都差了些什么,按照大宁的律例,官员涉及到了二百两银子以上的侵占贪拿廷尉府就有权直接调查了。”

    二百两。

    说起来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二百两当然是个大数目,哪怕大宁国富民强绝大部分百姓家里也不可能有二百两的存款,寻常人家一年能盈余个几两银子就算不错,几两银子就是一家人的希望了。

    可对于石破当来说二百两银子当然不叫事,随随便便手脚大一些二百两银子就出去了,若他花的是自己的俸禄倒还罢了,皇帝都没权去干涉,可若是挪用贪墨了二百两银子,按照大宁律例就可以罢官。

    “韩大人你到底想怎样?”

    “不怎样,廷尉府做事向来不是韩大人想怎么样,而是看律例如何。”

    “你不就是因为我之前整了沈冷替他出头吗?我确实挪用了府库的物资,这算起来当然不可能不够二百两,我手下三千多战兵,三千多辅兵,再加上伺候战马的马夫,民工,随随便便用府库里一点东西都不止二百两,韩大人现在就把我的军服扒了吧,我认罪。”

    这些话说的极不理智,所以韩唤枝笑了,石破当这样有勇无谋的人真的算不上什么威胁。

    “我办案从不徇私,沈冷被你怎么样了和我廷尉府有什么关系?”

    韩唤枝站起来走到石破当面前,他的个头比石破当要高些,所以这就是俯视,而且是一种有极大精神威慑的俯视,即便石破当杀人如麻领兵作战无数次,是在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一身血腥气,可那和心里有鬼没鬼是两码事,一个人杀气再重,也抵不过做错事的心虚,况且他面对的是韩唤枝。

    “你刚才说,你愿认罪?”

    韩唤枝依然语气平淡:“可我却不想这么快结案,够了二百两就可罢官,难道只是罢官就可以停了?狼猿大将军的手可以遮住湖见道平越道息东道,一手遮南天,可是遮不住我廷尉府查案的眼睛,你若是够了一千两,我先斩了你再请旨都不迟,你刚才说的后补手续不合规矩,我廷尉府的人先杀人却合规矩,对于贪赃枉法渎职无能之辈,尤其是贪墨重罪,我廷尉府的人有先斩后奏之权,这是陛下给的,所以我还得接着查,看看是二百两还是一千两。”

    石破当的肩膀都在颤抖,他真想一刀把面前这个王八蛋劈死,这个人死死攥着自己不撒手,真要是按照律例处置的话他挪用的物资折算起来何止一千两?

    就在这时候外面一阵脚步声,沈冷带着一旗水师战兵到了。

    “把这里都封锁了,我廷尉府给你的权限,府库重地之内所有人不管是谁,哪怕是狼猿的战兵,团率,校尉,将军,只要是敢随意走动者,皆视为对抗调查,试图谋逆。”

    韩唤枝对沈冷说完这句话石破当就炸了:“你说谋逆就谋逆?!”

    韩唤枝却丝毫不为所动,依然云淡风轻:“是,我说谋逆就谋逆。”

    他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我这些日子一直都在调查平越道府库账目不对的案子,不仅仅是设立平越道之后,还有南越灭国之后那几年的,南越还在的时候我自然查不着,追究那时候的事与大宁无关,可后来的事就与大宁都有关,与大宁有关便是与陛下有关,若有人挪用府库物资,勾结地方豪绅以及南越遗留权臣试图谋逆,这么大的罪,我查出来得开心成什么样?”

    石破当只是怒视着韩唤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本就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能打人就绝对不多说话,韩唤枝这顶大帽子给他扣下来,后果有多严重谁都清楚。

    这么大的案子,现在韩唤枝只是根据怀疑就有权力把他锁了带回去审问,还可以直接押上囚车送到长安城去,如今的他在韩唤枝面前还敢这样对视,到了长安城皇宫金殿上,他敢和陛下对视吗?

    “你不要害我!”

    石破当最终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个字。

    韩唤枝摇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廷尉府害人的,廷尉府历来是谁害人就抓谁,害人的人已经足够该死了,你说要是想害了大宁的人是千刀万剐还是株连九族?”

    石破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挪用了物资不假,可都用于狼猿战兵队伍里,士兵们都亲眼看着的,韩唤枝你莫要胡说八道,我石破当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陷害诬蔑的!”

    “陷害?”

    韩唤枝指了指那些库房:“从南越国灭之后,府库里的东西至少有一小半被人挪走了,这些东西如今在什么地方?我只查到在你狼猿战兵里有,石破当,你应该知道我想知道什么,而你恰好又知道一些什么,所以你是打算替别人扛罪?”

    一瞬间,石破当终于明白过来韩唤枝干嘛来的,他哪里是单纯的为沈冷出气来的,只怕早就想动动自己了。

    关键是,他真的知道一些事。

第一百八十六章 现在可以谈了

    施恩城里在过年前的这几天显得异乎寻常,异乎寻常并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反而是因为什么都没有发生,这平静就是不寻常。

    但凡能接触到一点这个层次的人都在等着,想看看旋涡从哪个方向出现,韩唤枝在平越道一个月的时间能查出来多少事,怕只有被他查的人才更清楚,比韩唤枝还清楚,所以很多人心里等的其实是那些人的下一步棋,准确一些说是等着他们何时杀韩唤枝,如何杀。

    被查出来什么和杀韩唤枝都不是好事,两害相较取其轻,若是那些事都被摆在明面上来会死不少人,平越道会地震,会有大波澜,相对来说若仅仅是韩唤枝死了大不了牺牲一些人却能保全更多人,当然不仅仅是这么看,韩唤枝死了只是争取一些时间来掩盖更多事,谁都清楚那是对大宁皇帝陛下的宣战。

    杀韩唤枝,就是将剑直接指向了皇帝陛下,陛下会动多大的怒火?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打破这平静的不是那些人发力,而是韩唤枝。

    下午的时候,一旗水师战兵浩浩荡荡的开进了狼猿战兵驻地,这是大宁立国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出现战兵和战兵的对抗,这出戏想想就精彩刺激。

    可实际上,场面并没有许多预想之中的那么火爆。

    狼猿战兵的驻地里大概有总计八千人,包括三千多狼猿战兵,差不多同等数量的辅兵,马夫,医官以及一批随军人员,而水师进来的战兵只有一旗一千多人,这对抗似乎有些以卵击石的味道,再自负的人也不会保证自己带着一千人可以击败三千多狼猿战兵,尤其是在陆地上。

    可如果把以卵击石的那个卵上面贴一张圣旨呢?

    石破当想杀人,想现在就把韩唤枝剁碎了。

    可是他不敢,终究不敢,他知道韩唤枝早晚都会死,那些人若不除掉韩唤枝就等于集体自杀,不,还不如自杀体面,下场会更凄惨,他们会好像伺机捕猎的野狼一样一旦看到机会就扑上来把韩唤枝撕扯成碎片,这些都是可以预见的,然而预见不等于亲自参与其中,谁都可以杀韩唤枝但他石破当自己不能杀。

    所以他很被动,也只能被动。

    “韩大人,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石破当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之前的咆哮之后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父亲是石元雄,是狼猿战兵大将军,要动他父亲就算是陛下也要三思而行,甚至是三思之后而不行。

    韩唤枝再张扬也不敢真的直接斩了他,最多是立刻把人拿下押送长安城,然而对于石家来说这已经足够严重,石元雄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那么便只能是三个选择......第一,最不理智的做法,下令此时营地里的狼猿战兵将韩唤枝以及这一旗水师战兵拿下,战兵三千多对一千多还是狼猿打寻常水师战兵胜算很大,但打起来以后局面就无法控制了。

    第二,自己束手就擒被押送长安城,父亲是断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半路把他截留,结局和现在就打起来其实也相差无几。

    第三,配合。

    韩唤枝这次来所谓的查账其实就是逼着石元雄父子站队,给他们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石破当冷静下来之后迅速的就想到了这一点,这至关重要。

    站队!

    还用得着考虑?父亲确实摇摆,但那是因为出于对自己地位的担忧才会有的摇摆,让父亲反抗皇帝?甚至兴兵造反?

    韩唤枝并没有立刻回答石破当的问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个年纪并不是很大却刻意留了一脸胡子的男人,从这张脸上韩唤枝就能分析出很多东西,很有意思的东西,石破当算不上英俊但也不难看,故意留了络腮胡是因为这样更显得他成熟,他是大将军的孩子承受的压力之大是别人无法想象的,寻常人只会看到他的光鲜夺目,羡慕他的出身,甚至还会嫉妒他的飞扬跋扈。

    然而他该多想摆脱自己父亲那巨大的光环笼罩?

    他特立独行,他张扬,他蓄须,他和平越道各级官员走动,都是想证明他自己。

    这样的人,很有意思,很强可弱点也那么的明显。

    所以韩唤枝不急着给石破当回答,之前的咄咄逼人已经足够,石破当现在的压力刚刚好若是再逼他就会出问题,火候的把握是极重要的事,他给石破当时间去思考,他相信石破当这样一个人绝非真的如表现出来的那么有勇无谋,只是需要时间思考。

    被韩唤枝看了这么久,石破当的心越来越虚,之前的戾气也消散无形。

    “韩大人,你知道的,我没有参与任何事。”

    “哦?”

    韩唤枝笑起来,因为他发现了缺口,石破当已经露出了缺口。

    “我看石将军似乎有些不太会说话,人都说言多有失,若你觉得自己不好应付我的话,不如这样,你先跟我回去,我立刻派人去狼猿大营知会你父亲石元雄大将军,你这一段时间可以闭嘴什么都不说,等到大将军到了之后我和他来谈。”

    韩唤枝的话很有意思,于是石破当的怒火一下子又被引了起来,刚刚冷静下来没多久火气就如浪潮般翻涌。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对自己做的事不能负责?”

    石破当冷笑起来:“若韩大人觉得我罪已致死,那就现在砍了我,我的手不动军令不下我狼猿战兵绝对不会为难你们,其实这已是我的态度,若我真有什么不妥的心思韩大人难道以为凭着你带来的这几十黑骑再加上那一旗散兵游勇是我狼猿的对手?”

    韩唤枝眉角微微一挑:“看来你想过。”

    石破当脸色一变:“我想过什么?”

    “你想过用你手下这三旗狼猿围杀我们。”

    “我没有!”

    韩唤枝围着石破当缓缓走了一圈,脚步很慢,一边走一边说道:“莫非石将军还想着,靠着这三旗狼猿一口气打到长安城去?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替别人扛罪,别人却乐得心里笑开花,他们想着石破当那个莽夫果然可以利用,一切罪业让他一人承担了多好。”

    “我无罪!”

    石破当大声道:“我也不会为比人扛罪。”

    “那么......”

    韩唤枝走了一圈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恰好又走回到石破当对面,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眼睛看着眼睛。

    “那么,石将军知道什么为什么不说出来?石将军莫非是以为,大将军石元雄的军功盖世所以抵得过谋逆之罪?说起来陛下确实是个念旧情的人啊,说不得真的会给石元雄大将军一个解甲归田,你呢......代父受罪吧。”

    “我石家上下清清白白!”

    石破当眼睛都红了:“那些人做的什么龌龊勾当与我石家有什么关系,他们如何拉拢我我都不为所动,平越道上上下下有多少干净的人?我石破当的这点不干净和他们比算的了什么!韩唤枝你不要欺人太甚,你没本事去对付那些人就想拿我来顶罪,陛下跟你要人你就随随便便拉人补位,我看不起你!”

    “他们?”

    韩唤枝眼神亮起来:“谁们?”

    石破当刚要说话忽然怔住,这才发现自己被坑了。

    “我......”

    “请石将军找个地方好好想想该说些什么吧。”

    韩唤枝一摆手:“沈将军,请你封了这些府库,调遣亲信精锐押送所有账本回苏园,并且分兵驻守此地,府库所有在职人员皆不可轻易离开。”

    “是。”

    沈冷抱拳:“我这就去办。”

    他转身吩咐王根栋分派人手,将所有库房都用封条封了,狼猿战兵就留在营房只内不许随意走动,所有府库在职人员都被关在库房里,今日不到岗的人也派人去带回来,一时之间动作起来便如奔雷让人措手不及,平静了很久的平遇到一瞬间就风起云涌。

    韩唤枝请石破当上了自己的马车,他站在马车边朝着沈冷招了招手,沈冷也随即快步过来。

    “你也跟我回苏园,茶儿姑娘心里还挂念着,稍后你再回来这府库帮我看着,这地方重中之重啊。”

    沈冷点头,他当然已经看出来韩唤枝不是针对石破当,石破当是一个那些人根本就没有预料到的突破口,哪个会想到韩唤枝居然奔着石破当下刀了,这一刀下去还真狠。

    所有南越遗留权臣都在胆战心惊的等着韩唤枝那一刀朝着自己剁下来,哪怕是在泰水巷里那个叫杨白衣的女人也不安稳,白小洛什么都不做是因为他在等机会,这时候谁也没有在意石破当,因为他本就是个局外人。

    然而,石破当一入局,局面瞬间就变得波涛汹涌。

    马车上,韩唤枝看了石破当一眼又看了看沈冷:“两位都是大宁的战兵将军,你们俩以后也还有合作共事的机会,所以我说这句话两位可懂?”

    两个人都不是白痴,当然懂。

    沈冷没言语,石破当看了沈冷一眼。

    韩唤枝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第一是警告石破当你若是好好配合那你就还是狼猿战兵的将军我不动你,你以后该如何还如何,第二是警告沈冷石破当打了杜威名他们这件事适可而止,你们两个人以后还要共事。

    所以沈冷没说话,石破当看了他一眼。

    马车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压抑起来,按理说这事对于沈冷来说应该更容易接受,毕竟韩唤枝这是帮他打压了石破当,然而沈冷并没有打算就此接受。

    砰!

    沈冷忽然一脚踹在石破当脸上,石破当猝不及防,那张脸被沈冷一脚踹的几乎变了形,鼻子也塌了嘴角也歪了,血一瞬间从嘴里溢出来,整个人都就懵了。

    沈冷并没有结束,一脚踹在石破当脸上后往前一冲,膝盖重重的顶在石破当胸口,这一击最少断了两根肋骨,下一秒沈冷的拳头落在石破当的太阳穴上,这一拳是收了力,不然一拳能打死人。

    一拳之后石破当脑袋撞在车厢上,人软软的滑坐在那。

    沈冷擦了擦手上的血坐回原来的位置:“现在可以谈以后合作不合作的事了。”

    ......

    ......

    【本章结尾唠叨几句,看到大家在催更了,我也很想写出来更多也更好的东西,然而人到中年总是会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这一个月来,有一周我去了内蒙学习,这是为了自身的事业,回来后岳父就住院了,住院一周出院几天昨天晚上又住院,我昨天在北京谈一些事,听闻消息后连夜从北京直接到医院,差不多今天的整个白天都在那里陪着,这是为了家庭,真的有些身心俱疲,回家之后开始码字但状态调整了很久才过来,心情很压抑,我却不想让沈冷压抑,他应是一个肆意飞扬的人,如我对你们每一个人最好的祝福,没有那么多压力,有人疼自己也有自己疼的人,温暖的肆意飞扬。】

第一百八十七章 你们查不到

    韩唤枝眼神奇怪的看着沈冷,他知道沈冷刚才做的不对,在他已经暗示过之后沈冷还动了手,韩唤枝心里也难免有些不愉快,因为他要的是石破当配合,石破当配合便是石元雄配合,所有人都以为韩唤枝等的是陛下的旨意陛下的态度,其实都错了,韩唤枝等的是石元雄的态度。

    陛下的态度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不然韩唤枝为什么要来平越道?韩唤枝最大的阻碍不是那些曾经手握重权的南越遗老,那些人在大宁朝权面前屁都不算,当然也不是那看不见的来自大宁内部的敌人,而是石元雄。

    如果石元雄摇摆到那边去,那么韩唤枝提到了正三品又如何?黑骑队伍扩充到一旗又如何?

    从一开始韩唤枝的第一目标就不是那些暗地里藏着的人,而是石元雄这个最大的隐患。

    马车里挨了打的石破当抬起手擦去嘴角的血,忽然间笑起来,若一头不屈的野兽。

    他觉得自己此时的模样必然是丑到了极致,脸上都是血鼻子也塌了,沈冷打在太阳穴上的一拳让他昏昏沉沉,可是他却并不是很生气,相反对于沈冷这样的态度他觉得很喜欢,因为若换做是他也会这样做,可能打的还要更狠些。

    肋骨应该是断了两根,所以坐着也疼,石破当撑着扶手坐好强忍着疼对沈冷笑,那满嘴是血的笑看起来就显得毛骨悚然。

    “等以后找机会,我会和你好好打一架。”

    石破当看着沈冷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出这句话,看起来凄惨,却斗志旺盛。

    沈冷根本就懒得理会他。

    韩唤枝脸色有些阴沉的看着沈冷:“我的面子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

    沈冷:“韩大人的面子有一条命那么重,你说值钱不值钱?”

    言下之意,若没有韩大人的面子我会打死他。

    韩唤枝哼了一声似乎越发不满意起来,往小处说是沈冷不给他面子,往大处说是沈冷不顾全大局,然而这只是因为他不足够了解沈冷,若此时韩唤枝换做庄雍的话,庄雍在沈冷上马车的时候就一定就会往一边多坐些,给沈冷多腾个地方,免得溅自己一身血脏了衣服。

    沈冷从来就不是一个典型的军人,也不是一个典型的官员,他是一个典型的护犊子的人,杜威名跟他的时候不管多曲折,跟了他就是跟了他,杜威名挨得打他终究是要打回来。

    韩唤枝想到护犊子这三个字忽然间不由自主的笑起来,对沈冷的那点怨气也不知道怎么自己就散了......想想看,庄雍是这样的人,沈小松是这样的人,叶流云也是,叶景天叶开泰都是,他自己难道就不是?归根结底,是因为陛下是这样的人。

    当初陛下年少时候领兵与黑武人交战,打的比庄雍那一战还要惨烈的多,可那一战打的扬眉吐气,自大宁立国以来陛下是首个带兵攻入黑武境内三百里的人,即便是放在如今也没人敢说自己比皇帝当初做的更好。

    那一战之后有人劝陛下说别给自己手下那么多人报军功,老皇帝一定会误会他,以为他是在拉拢人心,是要结党营私,是要控制军权,然而陛下又怎么肯听?那些人跟着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杀的血流成河,他不报军功,他不护犊子,谁来?

    这个也来劝那个也来劝,谁劝都劝不住,他执意请旨,老皇帝不允,他就在御书房里大闹一场,最终他报上去的军功老皇帝都批了,战死者得到的抚恤是以往的两倍,可他呢?他后来军权被免,成了个闲散王爷。

    可即便如此陛下还是守不住那颗熊熊燃烧的护犊子的心,把当年那一战中战死将士的遗孤能寻到几个就寻到几个,能教什么本事就教什么本事,韩唤枝还记得那年沈小松离开后不久皇帝即位,留王府里这些成长起来的汉子们就站在院子里整整齐齐的看着陛下,陛下让每个人都端了一碗酒,大家以为陛下要与所有人同饮,可陛下却将酒碗高高举起对着天空上说我在军中的时候从不许你们受气被欺负,你们战死,我就替你们把孩子养大成人,也不能容许你们的孩子被欺负,这些年来始终不敢松懈,你们低头看看自己的孩子,一个个已经都是大宁的栋梁之才,我终究没有愧对你们。

    一杯酒就洒在了地上,于是所有的酒都洒在了地上。

    陛下那一杯酒敬的是这些年轻人父亲的在天之灵,而看着陛下敬酒的这群汉子们在那一刻心中都发了个誓,当初父亲如何事留王,我们便如何事陛下。

    陛下初登大宝,万事艰难,他们就为陛下披荆斩棘,陛下就为他们遮风挡雨。

    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些韩唤枝眼睛就有些微微发红,嘴角却不由自主的上扬了一下。

    这是一脉相承。

    石破当没有注意到韩唤枝的表情变化,只是看着沈冷,他忽然觉得沈冷这个王八蛋真他娘的和自己投脾气,虽然被打了,打的还很惨,可是心中竟然有几分爽感。

    贱不贱?

    “去了南边海疆和求立人开战,你可别那么容易被求立狗子弄死。”

    石破当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打死你,也得是我打死你。”

    沈冷耸了耸肩膀,从鼻子里挤出来一声哼。

    马车回到苏园,黑骑左右散开,石破当第一个从马车上下来丝毫也不觉得自己被打了有多丢人,走路的时候依然昂首挺胸,这苏园外面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于是很快就有消息传出去说石破当被打的好惨,看来是真的触怒了韩唤枝。

    韩唤枝何其冤枉。

    偏房里,石破当坐在椅子上,医官给他清理脸上的创口,他却始终看着对面的沈冷,那双眼睛里充满了不服气,想着若非是你偷袭老子焉能被你打的这么惨?

    沈冷看都不看他,想着你瞪我又能怎样,还能瞪死我?

    韩唤枝在椅子上坐下来,吩咐的第一句话是:“去把马车刷一刷。”

    他是个爱干净的人,沈冷打了石破当那马车里自然就不干净了,尤其是石破当还啐了一口。

    跪在旁边的人可比石破当紧张多了,他叫阮德,他不但比石破当紧张,当初被打的也比石破当惨,现在看起来伤好的七七八八人也精神了几分,只是因为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心里绷着的那股劲儿也松了,接下来自己命运如何就看韩唤枝一念之间。

    “你早就想去拿那些账本了吧。”

    石破当看着韩唤枝问,被打了一顿反而清醒许多,很多事也就能想明白。

    “叶开泰和你联手做了这个局,真他么的阴险,我就说为什么那么轻易的就答应了我驻军在府库那边,现在看来就算是我自己不去说,叶开泰也会想办法让我在那边驻军,我把狼猿放在那,你们放心安心,那些人也放心安心......你们会想着我终究不是他们的人,府库有狼猿看着不会再出问题,他们想的也一样,觉得我终究不是你们的人,府库在我狼猿手里看着比被你们看着的好。”

    “真阴险。”

    这是他说的第二遍。

    石破当的视线从沈冷身上离开看向韩唤枝:“叶开泰叶景天一开始就想着怎么把我拉进这个局里,所以不管我在平越道如何飞扬跋扈他们都不闻不问,什么都默许默认,于是我便觉得自己牛-逼起来,然后被你们一步一步拉进坑里,我还美滋滋的帮你们守着府库。”

    “可你们终究是没理由去查账,如果你们直接去查账了那些人立刻就会有所警惕,现在多好,我被你们打了,府库的账本也被你们抬过来了,而理由居然他么的是我石破当贪赃枉法。”

    他仰起头,不是因为骄傲,是因为鼻子里又有血往下流。

    “我认栽。”

    他抬着头说自己认栽。

    “说吧韩大人,你想让我说什么?”

    韩唤枝笑的很开心,他终于看到了石破当真正的那一面,唯有看到这一面他才能得到自己想得到的那些东西。

    “是谁。”

    韩唤枝的问题就是这么简单。

    “奇怪。”

    石破当看着韩唤枝反问:“你难道还不知道是谁?”

    韩唤枝没说话,石破当叹了口气:“也对,你就算知道是谁又能有什么办法,那可是母仪天下的人,你们真的敢动?陛下也不能随便动她吧,不过不敢动她的原因之一便是我父亲和她家里算表亲当初走动的又频繁,陛下心里不踏实的一部分就是这南疆。”

    韩唤枝点头:“你说的很透彻。”

    石破当哼了一声:“你的话里有点隐藏的意思,似乎在说我原来很笨?”

    韩唤枝又不说话了。

    石破当看向沈冷,沈冷一只手捏着自己的耳垂说了一句:“不客气。”

    石破当:“什么你就不客气?”

    沈冷:“原来你可能真的很笨,刚才我替你打通了任督二脉,人也变得聪明起来了,所以不客气。”

    石破当:“你怎么那么不要脸?”

    沈冷心说你输就输在,你刚知道这一点。

    韩唤枝问:“就算我抓了这些人,是不是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宫里那位安排的。”

    “当然没有。”

    石破当道:“她又不蠢,你最多把这平越道里该抓的人抓完,可就是碰不到她,永远也碰不到,你相信我,哪怕就算是你把那些曾经的南越权臣都抓来,挨着个的打出屎也不会问到关于她的一点消息,不信你就看着。”

    一瞬间,韩唤枝觉得有些丧气。

    可他当然不会放弃:“为什么?”

    “你试试就知道了。”

    石破当又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若你查的能牵扯到她,算我输。”

    这就很诡异,也很离奇。

    为什么人都能抓来,证据也确凿,可就不能指向她?

    韩唤枝还不理解,沈冷也不理解。

    可是他们两个都很清楚,到了这一步距离答案已经很近很近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最好的机会

    石破当的态度虽然转变了很多然而他的话却不能让人开心起来,他满脸是血的说出就算你们抓住所有人也不可能让皇后沾染分毫的时候,连韩唤枝都难免沮丧。

    他是来为皇帝分忧的,更确切的说是来为皇帝铲除隐患的,最大的隐患自然不在平越道而是宫中那位。

    然而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无缘无故的把皇后怎么样,如果,如果当年皇帝在进京之前就把王妃废掉,虽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但绝对没有此后这么多的事,后来王妃如愿以偿的成了皇后,皇帝顾及颜面就更加不可能轻易的去废掉一位皇后。

    除非有触及底线的事,还有什么比谋逆更触及底线?

    雁塔书院那位老院长评价过皇后,说她没有那么多大智慧却将小聪明发挥到了极致,而小聪明在这种阴沉争斗之中似乎更为有用,且被她发挥的淋漓尽致。

    石破当的笑是讥讽,嘲弄,也是一种自嘲,被皇后卷进来谁能有好下场?

    “你知道多少?”

    问他的不是韩唤枝而是沈冷。

    “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就不知道。”

    石破当说了一句废话,毫无意义。

    “他们当然会拉拢我,更会拉拢我父亲。”

    石破当眯着眼睛看沈冷,第一是因为他觉得这样看沈冷有些蔑视的意思,第二是因为被打之后到现在脸上终于该肿的地方全都肿了起来,肿的还很不规则。

    “可是你认为他们会在我父亲和我面前暴露太多吗?”

    石破当冷笑:“如果你们真的这么想的话那就低估了你们的对手,你们可能会输。”

    韩唤枝费尽心思控制石破当逼他入局,就是想让石破当拉他父亲石元雄下水,最终父子两个人同时将这个幕后主使人指向皇后,然而现在看来,石破当似乎知道的确实只是他该知道的那部分,很明显这连查都不用查,韩唤枝知道沈冷也知道幕后的人必然是皇后,然而并没有什么意义。

    知道和查证是两码事。

    “我一定找到她的破绽。”

    韩唤枝像是幼稚的斗气一样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走出偏房,接下来的事他无需亲自去问了,耿珊岳无敌他们会把石破当知道的事全都掏出来,然而正如石破当所说,这件事终究指向的不可能是皇后,只能是那些南越国的旧臣。

    “为什么?”

    韩唤枝出了门之后看向沈冷:“你不觉得奇怪?”

    沈冷点头:“确实奇怪,如果说皇后的那些死忠会保她,哪怕自己死也不会供出皇后这也就罢了,毕竟也算情理之中,为什么石破当说那些南越国的旧臣也不会供出皇后?是因为皇后和他们没有直接接触所以没有实证?”

    “怎么可能没有实证,只要他们是为皇后做事的,那么就一定有证据。”

    韩唤枝语气有些愤懑:“可石破当的意思你还没有听出来?那就是我们不可能找到和皇后有关的证据。”

    又回到的最初。

    就是解不开的难题,为什么会没有证据?

    任何事都可以追根溯源,抓住那些南越权臣就能抓住从北边来的联络指使他们的人,抓住这些人必然能挖出来皇宫里那位,这是一条线,哪怕是很多人单线联系也绝对不可能没有证据。

    石破当的笃定是因为他知道些什么,韩唤枝转身又回去,这个心结不解开他今夜可能连睡都睡不下。

    沈冷去了苏园后院找茶爷和沈先生,那个叫杨幼蓓的小姑娘也在后院和茶爷他们在聊天,似乎这小姑娘和茶爷熟悉起来便有几分性情流露,沈冷才进后院就听到她那很纯净的笑声,然而沈冷听到这笑声眉头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这个世界上所有成年人的纯净笑容都是假的。

    这个世界上绝对不会有不掺杂任何其他性质的笑声,这样说可能不容易理解,沈冷的想法是,如果你因为一个笑话而大笑,那么这笑声里最少有两个意思,一是这笑话真逗二是讲笑话的人真逗,这是最肤浅的解释,而杨幼蓓的笑声就是笑声,银铃般的笑声,如果是面对面看着她的话你不会察觉什么破绽,这标准的纯净笑声再配合她脸上完美无瑕的表情,最挑剔的人也挑剔不出来什么。

    然而现在沈冷看不到她的脸只是听到了笑,所以便能体会出来一些东西,标准的笑声,长短音结合,笑多久,笑声多大,起伏如何,太标准了,太标准就是太刻板。

    沈冷是这么想,可是他现在又证明不了什么,他提醒过韩唤枝注意这个姑娘,韩唤枝只是一笑置之,笑的时候眼神里有些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任性。

    沈冷进了院子之后故意加重了脚步声,黑狗第一个冲过来摇晃尾巴,屋子里的笑声断了,然后茶爷冲了出来,如果茶爷也有尾巴的话应该能摇到天上去。

    杨幼蓓很和适宜的告辞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向沈冷和茶爷,眼神里有些羡慕,这羡慕是真的。

    她有心事,心事重重,所以走路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去看路,就这样自然而然的走到了韩唤枝的房门外,然后自己愣在那,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和毛骨悚然。

    她的房间不在这。

    从她住进这府里来到现在为止韩唤枝都没有对她有过任何非分之想,她能猜到外界传言的会有多龌龊难听,一定会说她攀上了高枝成了凤凰,她一定已经被韩唤枝睡了之类的,她其实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和韩唤枝有肌肤之亲,两年前杨白衣就教过她,要想杀死一个难以杀死的男人最好的时机有两个,一个是在他情绪失控的时候,要么开心要么悲伤,这时候他的防备就会松懈,另外一个就是在床上,在他即将达到快乐巅峰的那一刻。

    所以她其实一直都在等着这个机会,然而韩唤枝对她很客气,从始至终都很客气,只是喜欢听她弹那首曲子,所以她确定韩唤枝一定很喜欢很喜欢那个叫云桑朵的女孩子,草原上的那个她现在已经不是单纯的女孩子了,从韩唤枝离开后她就应该会变得成熟起来,在悲伤中成熟。

    这样的男人真的该死吗?

    在第一次她把自己看成云桑朵的时候,她觉得韩唤枝该死。

    现在,她犹豫了。

    站在韩唤枝的房门口她像是一根在风里飘摆的野草,一会儿摆到这边一会儿摆到那边,最后只能是她自己被撕扯的有些难过,所以她决定应该尽快下手,不然的话自己便会失去杀心。

    她杀过很多人,杨白衣一直在训练她杀人,为的就是培养她一颗坚定的杀心。

    杀心都摇摆起来,可怕。

    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韩唤枝拖着疲惫的步伐从偏房那边走过来,这是杨幼蓓第一次看到韩唤枝如此的沮丧,他一直都是那么自信的一个男人,浑身上下都有一种令人着迷的自信魅力,仿佛这世上只要他想做的事就不可能做不到,然而此时此刻,他看起来好像好累好累。

    “怎么还没歇着?”

    韩唤枝看到杨幼蓓后脸上出现笑容,虽然只是挤出来的笑容。

    “大人看起来太累了,要不要我帮你捏捏肩膀?”

    韩唤枝沉默了一会儿:“也好。”

    然后推门进屋。

    杨幼蓓跟着韩唤枝进门,韩唤枝把手里拿着的一个东西仍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是什么?”

    杨幼蓓问。

    “下边的人刚刚从厨房里搜出来的东西,应该是迷药,也或许是毒药。”

    韩唤枝在椅子上坐下来,闭着眼睛:“总是有人觉得会这么轻易的就能杀死我。”

    杨幼蓓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是啊......大人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被杀死的。”

    韩唤枝嘴角一勾:“也算是神通广大了,居然能把东西送到厨房里来,可是他们却忘了这院子里的外人就是那几个厨子,我的人又怎么可能不盯的严密些。”

    杨幼蓓忽然开心起来,因为他说这院子里的外人只有那几个厨子。

    她不是外人。

    连那个假装她义父的莫罗在韩唤枝看来也不是外人。

    所以她真的有些开心,这开心体现在嘴角上的笑却哪里还会单纯,复杂的让她自己觉得好苦好苦......她开心是因为韩唤枝终于放松了对她的警惕,她一击必杀的概率已经很大,另外开心也是因为韩唤枝信任她了,不把她当外人。

    她的手在韩唤枝的肩膀上轻轻捏着,韩唤枝像是很享受这种感觉竟是闭上了眼睛,她就在韩唤枝的背后,韩唤枝还放松了警惕,这应该就是她期盼已久的最好的机会了,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到来以至于让她觉得有些害怕,很久都没有出现过的害怕。

    她有些慌,有些不知所措。

    杨幼蓓学过很多种杀人的方式,以现在这个姿势她可以想到至少四五种方法,每一种她应该都有把握,比如她头发里一直藏着的那根短刺,没有人会想到头发里也能藏杀器,比如她手腕上的玉镯可以打开,里面藏着细丝,绕着韩唤枝的脖子勒一圈很快就能切开他的咽喉,再比如她的手指就是杀器,弹琵琶的时候她的手指犹如流水浣纱犹如风摆柔柳,可是她灌足力量手指可以击穿木板,当然也能狠狠的刺进韩唤枝脖子里。

    她想了很多,每一种方式都认真思考过似乎都有十成的把握。

    可是杨幼蓓不敢,不仅仅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有些犹豫,但醒悟后杀心渐稳,然后她才更加清醒,韩唤枝这样的人真的会轻而易举的露出破绽?

    “那曲子你弹的真的好。”

    韩唤枝闭着眼睛,像是在说梦话。

    “若以后都能听到你弹,应该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杨幼蓓眼神一凛。

    这确实是最好的机会了。

    ......

    ......

    【这个时间了还有第三更是不是没有想到?我也没有想到,所有的时间都挤出来竟是能有这么多,没有胃口所以没吃晚饭,现在饿了去踅摸一口吃的,然后继续码字。】

第一百八十九章 瞪我干嘛

    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无论如何,韩唤枝不应该把后背交给杨幼蓓,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她掌握了太多太多杀人的技巧,而且她在发现自己杀心摇摆之后立刻就调整了心态,为了入戏她告诉自己我就是云桑朵,为了出戏她告诉自己我只是个杀人的人。

    “可以再弹一曲吗?”

    韩唤枝忽然问了一句。

    杨幼蓓已经要把玉镯里的丝线拉出来勒死韩唤枝,可就在这一刻韩唤枝睁开了眼睛。

    “大人想听,我就弹,我去取琵琶。”

    杨幼蓓心里叹息一声,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妥的地方,她知道那机会稍纵即逝,自己刚才的犹豫已经让机会溜走,有那么两息左右的时间她真的可以杀死韩唤枝。

    可她用了两息的时间来坚定杀心。

    “算了。”

    韩唤枝摇了摇头:“刚才我把石破当带回来的时候,我本以为事情有了很大的转机,是我想的太简单了些,石破当确实很关键但我却把他放错了位置,他的关键在于他是石元雄的儿子。”

    杨幼蓓心里一动:“大人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陪我出去走走吧。”

    韩唤枝没解释,伸手把衣架上的披风摘下来,没有系在自己肩膀上而是披在杨幼蓓身上,杨幼蓓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韩唤枝这样谨慎的人为什么要跟自己说石破当的事?她只是个弹琵琶的才对,她什么都不知道才对。

    虽然平越道这边的冬天也不可能会冷,不过这深夜里还是有几分淡淡的寒意,杨幼蓓也分不清楚这寒意是来自夜风还是来自自己心里,韩唤枝给她的披风也挡不住那寒意逐渐变得刺骨起来。

    令她更不安的是院子里的马车已经备好,那辆漆黑如墨的马车看着真别扭啊,上车之前杨幼蓓很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往后院那边看了一眼,想了想或许是因为就要与那人世间最纯净的爱情越来越远所以觉得惆怅。

    她真的很羡慕那个叫沈茶颜的姑娘,羡慕的不得了,沈茶颜心里有一片净土叫沈冷,沈冷心里有一片净土叫沈茶颜,对于男欢女爱来说,这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事?

    “很美好,对吗?”

    韩唤枝问她,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

    “是啊,真的很美好。”

    她不想再去深思什么,只是觉得自己这样的人能接触到那美好就是一种幸运,能看一看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很新鲜,她觉得自己应该不喜欢,不喜欢的并不代表不美好。

    马车在大街上前行,赶车的依然是岳无敌,那个沉默少言的汉子今夜看起来更加的沉默,因为他连马鞭的声音都不愿意发出,只是轻轻敲打着马背,他的刀一直放在自己右手边最容易触碰的地方,他必须确保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握住这把刀。

    “你了解你义父吗?”

    马车里韩唤枝问了一句,岳无敌侧耳倾听。

    杨幼蓓摇了摇头:“从来都没有了解过。”

    “这样不好。”

    韩唤枝只说了四个字,然后就没了下文。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杨幼蓓忍不住问:“大人不是要走走吗?这是要坐车到什么地方去?”

    “一个很早就想去的地方。”

    韩唤枝从左手边拿起来一个食盒,拉开之后杨幼蓓发现都是点心,各种各样的点心,有平越道这边最常见的桂花糕榴莲饼,也有北边才能买到的红豆饼和桃酥,这食盒上下三层,每一层都装的很满,韩唤枝抽出里面的一层递给杨幼蓓,杨幼蓓缓缓摇头后笑起来:“我记得我和大人说过,我觉得自己胖了,可不能再随便多吃。”

    她的手在自己小腹上拍了拍,好像那里确实多了一点点肉。

    韩唤枝也没多说什么,捏着点心开始吃起来,他的吃相很文雅很认真,是的,杨幼蓓就是觉得他认真,认真对待每一口食物,酥饼这种东西咬一口就会掉下来很多碎渣,这是最恼人的事,可韩唤枝吃的时候没有一粒碎渣落在马车里。

    杨幼蓓越来越觉得奇怪,今天晚上的韩唤枝太奇怪了,说要带自己去走走去一个他很早就想去的地方,然后现在又奇怪的开始吃东西。

    “饿了?”

    她问。

    韩唤枝摇头:“不饿,只是怕明天早饭吃不下去,午饭可能也吃不下去,我也是个人,遇到不能开心的事便会难受,人可以预见不开心的事,所以预见之后食欲便会开始下降,但不可否认的是你预见不开心的事和不开心的事真正发生的时候是两种不同程度的难过,一种是可以吃得下一种是吃不下。”

    他居然解释的那么认真,他很少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可我明天还会有更多的事要做,没有体力不行。”

    杨幼蓓忽然明白过来,他对待食物的认真并不是因为对食物的珍惜,而是对自己身份角色的珍惜,再不开心他该做的事还是要去做,因为他的廷尉府的都廷尉。

    一个人的自制力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如何能不可怕?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很平稳,没有丝毫的颠簸,因为车厢厚重隔音也不错,再加上自己确实分了心,杨幼蓓没能判断出来此时在什么地方。

    她对施恩城很熟悉,为了做一个合格的杀人的人她强迫自己走遍了这座城,可是这夜幕这马车都遮挡了她的视线和听觉,最主要的是韩唤枝影响了她的心态。

    韩唤枝下车,然后伸手扶着杨幼蓓下车,杨幼蓓感觉到韩唤枝的手很凉。

    然后她心里猛的跳了一下,又停了一下,脸色瞬间发白,本来嘴角上刚刚扬起来的微笑僵固在那,她来不及去想自己这样会不会很丑。

    这里是泰水巷。

    这样的深夜按理说当然不会有那几个昏昏欲睡的老人在闲聊,对每一个过路的人指指点点,看起来那就是他们余生最大的乐趣,贪睡的老人此时此刻就应该在贪睡,然而并没有......他们坐在巷子口,如白天的时候一样,只是坐的有些僵硬,因为他们每个人肩膀上都有一把刀。

    “特意摆出来的,怕你不熟悉。”

    韩唤枝看了她一眼,举步往巷子里边走,这一刻杨幼蓓变得机械起来,只是随着韩唤枝的脚步往前走,脑海里一片空白,这条巷子一共有多长需要走多少步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她闭着眼睛走也不会撞到,可是她却跌跌撞撞。

    巷子口那几个老人可精神了,一点昏昏欲睡的样子都没有,肩膀上的刀子比夜风要寒冷的多,握刀的那些人也很冷,他们都身穿白衣,可他们属于黑夜。

    “我不是来查案的,我是来做一个查案的样子的。”

    韩唤枝对她说话的声音依然温柔,似乎完全不在意此时此刻这冰冷的气氛。

    可她在意,自始至终,自己都被骗了?

    他不是来查案的,他只是来做一个查案的样子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幼蓓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身穿白衣的人,然后懂了。

    这个局,真的很扯淡。

    大宁最会查案的人居然不是来查案的,大宁最不应该查案的一群暗道上的人来查案了,如果说这样还不够扯淡那就没什么事能用扯淡两个字形容,廷尉府演戏,流云会查案,真是讽刺。

    韩唤枝迈步走进最里边的院子,院门开着,给他开门的是那个青衣皂靴的小童,小童也跟了杨白衣很多年,他觉得自己将来也会成为杨白衣那样的人,冷静,沉稳,有大家气度,看起来就是个天生的领导者,然而他之前刚刚见到了杨白衣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样子,所以信仰都崩塌了,于是他自己也不在体面。

    当然,开门的小童肩膀上也压着一把刀。

    进了门之后便是曲折蜿蜒的长廊,杨白衣是一个很喜欢雨天的女人,但她讨厌淋雨,雨天适合安安静静的思念,但被雨水淋了情绪就会变得懊恼起来。

    长廊里跪了很多人,几乎每一步远就跪着一个,这些人的脖子旁边都压着一把横刀,这些人杨幼蓓都很熟悉,走进长廊跪在那的第一个叫邱显,曾经南越国最炽手可热的大人物之一,南越国的兵部尚书,手握南越兵权,南越国的国师阮柯是他的老师,南越国皇帝杨玉曾经把他当做最好的知己。

    也是这个人在石元雄带兵围困施恩城的时候带着禁军围困了皇城,亲手把皇帝杨玉交了出去,之后他便很低调的留在施恩城里,过的像个寻常的富家翁。

    这是杨幼蓓第二次见到邱显,因为邱显只来过一次,毫无疑问邱显是留在施恩城里南越国旧臣之中分量最重的那几个之一,所以来的很少,最主要的是他不怎么喜欢东主杨白衣。

    按理说,这么重要的一个人怎么会跪的这么靠外,应该更靠近正房客厅才对。

    再往里走,跪在那的第二个人叫邱求,邱显的弟弟,曾经的南越国禁军四位将军之一,兵部尚书可没有权利直接给禁军下令,所以其实当初带禁军围住皇城的那个人是他才对。

    第三个人叫黎正,禁军四位将军之一。

    第四个人叫阮尚恒,禁军四位将军之一。

    四大禁军将军还缺一个,那个早就死了。

    杨幼蓓发现自己真的是已经不可救药了,这种时候还会想到原来排位是瞎排的,不分轻重,她又想了想,此时此刻人都跪在这了,还分什么轻重?自己也真是可笑,于是她连机械苍白惶恐这些都懒得装下去。

    接下来她看到了一个自己认为不应该会在这看到的人......沈冷。

    沈冷当然不是跪在这的,他坐在长廊的横凳上,手里也拿着一把刀,刀下也压着一个人,那个人杨幼蓓也认识......叫凌曾重,南越国皇宫大内侍卫统领,杨玉最信任的人之一。

    韩唤枝对沈冷微微点头示意,沈冷心说此时此刻韩大人啊,你这看起来的面无表情,真是最有格调的装......罢了,好歹也得给韩大人几分面子。

    凌曾重狠狠的瞪着韩唤枝,韩唤枝脚步停下来,低头看着他:“你瞪我做什么?”

    他指了指客厅里边坐在那喝茶的叶流云,意思是瞪他。

第一百九十章 你们低估了她

    施恩城的这个夜晚让很多人看不懂,因为能看懂的人要么在这泰水巷的小院子里坐着要么就是跪着,在看戏的人觉得石破当被抓是一个信号,一个开始的信号,谁能想到石破当被抓根本就不是开始而是结束。

    为什么韩唤枝在抓了石破当之后反而颓丧起来?

    因为石破当是最后的希望了。

    这些所谓的南越权臣,想抓的话早就都抓了,只是正如石破当所说确实没有一丁点的线索指向皇后,若就这般草草收尾,韩唤枝心有不甘。

    动不到宫里那位,只能动到长安城里几个什么时候想动都能动的人,真的毫无成就感。

    正在喝茶的叶流云抬起头看了一眼进门的韩唤枝,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座位:“茶还不错,坐下来喝口茶润润嗓子,我把你抓人的事都替你做完,审人的事儿还是得你自己来。”

    “审个屁。”

    韩唤枝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他向叶流云发脾气,叶流云也只是笑笑。

    杨幼蓓跟着韩唤枝进门,此时此刻她更像是个外人,然而她知道暴风骤雨很快就会来,抓紧时间享受一下这最后的自由,稍显卑微的自由。

    她的东主,她的偶像,她视为擎天之柱的杨白衣披头散发的跪在地上,不是她想跪,她如此高傲的人宁死又怎么会随便跪?只是叶流云才不会因为她长的漂亮气质也好就会怜香惜玉,她的两条腿都被打断了,重手法,一击一条腿,干脆利落。

    她的脸也不再好看,之前被人揪着头发连着扇了十七八个耳光,脸上青一片紫一片,嘴唇都是肿的,因为她最后的反抗也只能是朝着叶流云吐口水,于是被扇了嘴。

    “何必打的这么惨。”

    韩唤枝看了看杨白衣的脸:“怪好看的一个人。”

    “吐口水的人当然要打嘴,我又不是她爹,不能惯着她。”

    叶流云放下茶杯看向杨幼蓓:“听说你曲子弹的不错?”

    杨幼蓓呵呵笑了笑,没言语。

    她感觉自己是个小丑,被人耍的团团转的小丑,她所有的杀人手段阴谋诡计都是人家眼里的小丑表演,这种被打击了的感觉有多伤人?可最伤她的不是这些而是她觉得自己对韩唤枝有了些许想法,这才是败了,对方一直都在演戏而她也在演戏,只是她的戏里加了些真情实意。

    韩唤枝没看她,看的是杨白衣。

    “她是我最后的希望了,可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万一她死了,我能抓住的线头也就断了。”

    叶流云有些无所谓:“那是你的事了。”

    然后他反应过来:“石破当不行?”

    “不行。”

    韩唤枝有些无奈和失落:“我以为抓了这些人就能顺出来往长安城的那条线,抓住线的这头拽出来另一头便不是什么难事,然而线的另一头不在我以为的那个人手里,你说可气吗?”

    叶流云不觉得可气,他觉得好玩,看到韩唤枝这样的人吃瘪,哪怕是最终该做的都做了还是吃了瘪,他觉得开心,当然这只是一种小孩子般的心态,放下来后还是要为陛下多想想,可谁规定他们这样的人就不能偶尔有小孩子的心态了?

    “陛下从一开始就说抓不到她把柄你偏偏不信,果然给自己的期望越高失望就会越大。”

    叶流云道:“南下之前陛下是怎么说的?”

    韩唤枝微微叹息:“陛下的眼光,非我所能及。”

    “可你那时候不服气,现在也未必真的服气。”

    “我若那么容易服气,还是韩唤枝?”

    韩唤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觉得茶确实不错。

    “杨白衣,这个名字就有几分意思,你为什么不姓白?”

    放下茶杯的韩唤枝忽然问了一句,杨白衣猛的抬起头,在那一瞬间她眼神里有些东西闪烁了一下,一闪即逝,可是韩唤枝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的眼睛,有什么闪烁也逃不开,所以韩唤枝的颓丧减弱了许多,这一句话终究还是有了作用,也就又有了希望。

    “把她押下去好好看管着,谁死了她也不能死。”

    韩唤枝吩咐了一声,千办耿珊上前要把人带下去,千办岳无敌先一步过来一把揪住杨白衣的头发把她拉了起来,而就在这一刻韩唤枝动了,若鬼魅,人化虚影一般,可他还是慢了那么一些,毕竟距离杨白衣更远,而杨白衣就在岳无敌手里。

    岳无敌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的匕首噗的一声刺进了杨白衣的咽喉,他站在那犹如一根铁桩,显然没打算逃走。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韩唤枝,握着匕首的手来回转,那把匕首就在杨白衣的脖子里来回转,血一下一下的往外喷,他手上就全都是血,而杨白衣的眼神里居然出现了几分释然,疼的脸都扭曲了,可嘴角却勾了勾,有些嘲讽。

    “我没想到。”

    韩唤枝看着岳无敌说了四个字。

    岳无敌狞笑起来:“属下也没想到,最终还会把我自己赔进去。”

    他松开手,杨白衣的尸体软软的倒在地上,岳无敌又往后退了一步但这不是他准备逃走的征兆,他就没打算逃走,因为他确定自己根本不可能走得了。

    “若不是她们太蠢,属下也还会是大人的属下,然而人在一生之中总是会遇到一些愚蠢的人,这是谁也不能控制的事,所以最终这件事的结果大人算是赚到了,本可以到杨白衣为止却到了我为止,大人得到的就多赚了一个人,最起码为廷尉府除掉了一个隐患。”

    他抬起手指向韩唤枝:“你别过来!”

    韩唤枝的脚步一停。

    岳无敌深吸一口气:“其实跟着大人做事真的很爽,哪怕我从不曾表达过什么也还是觉得很爽,你说那些人都死了该多好,这样我就能踏踏实实安安稳稳的给大人做一辈子手下,一辈子为大人冲锋陷阵。”

    他的匕首翻转过来,噗的一声刺进自己心口,人用刀刺死自己若不借助外力成功的概率很低,因为在感觉到疼的一瞬间就会不由自主的收力,岳无敌这种是例外,他的力道灌足,匕首狠狠的刺进去,他还咬着牙狠着命的转了转手腕,只微微转了一下就双腿就失去力气跪倒在地。

    “大人,你可要好好活着啊,最后若是他们赢了,连我都不甘心。”

    说完这句话之后岳无敌往前扑倒,嘴里溢出来一口血。

    韩唤枝往后退了两步坐回椅子上,脸色发白,叶流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变故太突兀,别说是叶流云韩唤枝,便是神仙也预料不到,也阻止不了。

    杨白衣死了,韩唤枝刚刚抓到的那一点点希望再次破灭。

    谁都知道母仪天下那位姓杨,杨白衣也姓杨,可天下姓杨的人那么多这不是什么证据,于是刚才韩唤枝试探的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姓白,所以杨白衣眼神恐惧起来,她以为韩唤枝知道了,眼神终究是控制不住的,也正因为这句话让杨白衣出现了不该出现的反应,岳无敌就只能站出来。

    这是一颗埋的好深好深的棋子。

    千办耿珊的肩膀都在颤抖着,她不喜欢岳无敌,但若是遇到危险她知道自己的同袍是可以同生共死之人,然而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态已经崩塌,岳无敌居然是对面的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还是一开始就是了?

    屋子里院子里跪着的人那么多,可是这些人加起来分量也不如一个杨白衣。

    “哈哈哈哈哈......”

    杨幼蓓忽然仰天大笑,这次的笑不是她演出来的,笑的是真的悲凉。

    “果然是这样的结局啊。”

    她看向韩唤枝:“可大人你应该不满意吧。”

    韩唤枝看向她:“还有你。”

    “我?”

    杨幼蓓嘴角依然带着笑,可是要多苦有多苦:“大人莫不是以为我与杨白衣知道的一样多?她死了,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大人再怎么精明没有了线你能揪出来什么?我或许应该给你一个机会百般折磨我,我想看看我在被折磨的时候大人你的表情是什么样子,那必然是很好玩的一件事。”

    “你的悲愤是因为什么?”

    韩唤枝看着她说话,语气也逐渐平静下来:“你以想杀我为目的接近我,然后投入了一些感情,现在觉得自己真可怜看错了人,你不觉得这样想很贱?”

    杨幼蓓笑容凝固,她真的去想了想,发现确实如韩唤枝所说,自己很贱。

    她是要去杀韩唤枝的,莫名其妙的就把自己看成了云桑朵,莫名其妙的就真的有了几分情意,莫名其妙的就总是想去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草原,莫名其妙的就总是幻想他在那日杀了大埃斤后夺马而走云桑朵该是一种怎么样的悲痛欲绝。

    真的很贱啊。

    “是啊,真的很贱。”

    可她还是忍不住想问一句。

    所以她看向韩唤枝,想问一句你对我到底有没有一丝动心?

    “没有。”

    她还没有来得及问出来韩唤枝已经给出了答案,似乎一直都能轻易的看穿她的内心。

    韩唤枝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可知道那曲子的含义?你那曲子确实弹的足够好,可是感情不对,因为你不知道那曲子是什么故事,那是狼厥族的姑娘在知道了心爱的男人战死疆场之后的思念之音,你却弹的很欢快,我又怎么可能把你当成她?”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而且你们都低估了她,你们知道关于我和她的这个故事,觉得她给我唱歌是因为对我的爱慕,第一天的时候她就告诉了我那歌是什么意思,所以我才喜欢,因为我觉得那时候自己会死在草原上,死之前有个姑娘唱这歌我很开心。”

    “我杀了她的父亲,她阻止骑兵追我,她对我动情是真的,更主要的是她要保护她的族人,我若死了,陛下会踏平草原。”

    韩唤枝的语气很沉,有些伤。

    前阵子韩唤枝南下的时候长安城里来了一位大埃斤要把孟长安带回来的狼厥人接回家,这个大埃斤自始至终都带着面纱,因为她是个女人。

    韩唤枝说,你们低估了她。

    这一刻,杨幼蓓心如死灰。

    ......

    ......

    【韩唤枝的故事给了这样一个结尾,也许不是结尾,自己想想,未来还挺可期。】

第一百九十一章 自罚三杯

    韩唤枝的心情不好,也没办法好起来,线到了岳无敌这就彻底断开了,可是韩唤枝很清楚一件事,杨白衣和皇后之间必然还有什么人隔着,这个人是谁?

    “她有个男人。”

    坐在韩唤枝对面的杨幼蓓看起来脸色更差,差的好像死过一次。

    其实她现在感觉自己和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杨白衣死了,岳无敌死了,莫罗在昨夜韩唤枝带着她上了黑色马车之后不久就被拿下,如今吊在她旁边,她或许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她身上还没有受刑,而莫罗就没有那么好运气。

    所以她有个男人这句话不是杨幼蓓说的,而是莫罗。

    杨幼蓓狠狠的瞪了莫罗一眼,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莫罗嘴里还在往外淌血,他也看了杨幼蓓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是你来扛一阵试试?

    平日里用刑都是岳无敌的事,今天换成了耿珊,因为她是个女人所以这种过于血腥的事总是会被别人抢去,另外七个千办都照顾她,哪怕是岳无敌也不愿意她沾染这些血腥气,可是今天说什么她也不愿意让给别人,打莫罗的时候额头上都冒了汗。

    她有怨气,尤其是对杨幼蓓这个女人,但她还是没有去打杨幼蓓。

    莫罗身上的伤很重但是打的很巧妙,避开了所有的要害,想死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他觉得如果廷尉府的人不愿意让他死的话,至少还可以打上十天半个月,想到此处便只有绝望,还能有什么?

    “杨白衣前些年还回去北边,但是没到长安城。”

    莫罗此时哪里还在乎杨幼蓓怎么看他,能说些什么就说些什么,如果他不是怕死的话当初又怎么会成了逃兵?原本是黑武萨克骑兵,在大宁北疆那一战中他受了伤所以立刻就想尽办法脱离了战场,他只想活着,就如现在一样。

    “那她去了哪儿?”

    “你问她。”

    莫罗看想杨幼蓓:“她知道的。”

    杨幼蓓确实知道,在没有轮到她说话的时候她的下巴被摘掉了,然而她学过很多技能,她很瘦,脖子很软,她在刚才没人的时候尽力歪头用下巴顶住了自己的肩膀居然硬生生挂了回去。

    但她装的很像,看起来她依然不能说话,只是当莫罗说她知道的时候,杨幼蓓咧开嘴笑起来,嘴巴张开的那一瞬间一股血就瀑布一样流下来黏糊糊的看着格外恶心,随着血流下来的还有半截舌头,她以为自己会死,可是她没死。

    耿珊被这个样子的杨幼蓓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看向韩唤枝。

    “给她个痛快吧。”

    韩唤枝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可这不合规矩,她就算是自己咬断了舌头可她还有手,只要她还活着廷尉府就有办法让她说不出来写出来,所以耿珊看向韩唤枝的眼神更加迷茫,还有些幽怨。

    韩唤枝见耿珊没动,起身,从旁边的刑具桌子上拿了一把剔骨刀低着头看了看,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手指有轻微的颤抖,然后他抬手将剔骨刀甩出去,刀子划过一道亮痕没入杨幼蓓的心口,整把刀子全都扎了进去,杨幼蓓的身子僵硬了一下然后咧开嘴又开始笑,满是得意。

    她觉得自己死的可真开心,可以不用受刑了,可以不用出卖已经死去的杨白衣,还确定了另外一件事。

    她的得意刺激到了韩唤枝,可他只是那样站着。

    杨幼蓓的眼神是在嘲讽韩唤枝,我输了,你终究也没赢,韩大人啊......你对我动了情。

    “我只是不需要你了。”

    韩唤枝走到椅子那边重新坐下来,一如既往的可以轻易看穿杨幼蓓的心思。

    “既然不是去长安城就只能是那个特殊的地方,这真的不是一件多难推测出来的事,世子李逍然是皇后的另一枚棋子,杨白衣若是皇后的家里人那么便是被派去诱惑李逍然的,她不肯说,说明她输了,就好像你一样输了。”

    韩唤枝看到了杨幼蓓眼神涣散,但他依然面无表情:“你可以去死了,我只是瞧着你现在的样子有些别扭,其实如果你想死,我可以让你死的体面些,何必如此血糊糊的。”

    杨幼蓓最后的时刻是在疯狂的笑,笑出来的声音太刺耳所以她更显狰狞,如果此时她可以化作厉鬼的话一定会扑过去咬死韩唤枝,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把那颗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怎么如此冷硬。

    可她不能,这世界上也没有鬼。

    杨幼蓓的脑袋垂下来,嘴里的血还在滴滴答答的落下去,地面上很快就是黏糊糊的一滩。

    韩唤枝是个爱干净的人,他容不得不干净。

    “架出去埋了吧。”

    韩唤枝淡淡的吩咐了一声,看起来依然毫无波澜。

    他看向莫罗:“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杨白衣的?”

    “三年前。”

    莫罗可不是杨幼蓓,他没那么多骄傲。

    “是白家的人让我过来的。”

    “白家吗?”

    韩唤枝缓缓松了口气,终究不是一无所获。

    可是挖出来白家并没有多大意义,白家入局很多人都看得清楚,陛下看得更清楚,所以哪怕没有这个证据陛下也不会容得白家继续逍遥下去,只是还没到那个契机,陛下不动白家是因为他需要白家牵出来更粗的线,只要白家还在,皇后那边就不可能和他们断了联系。

    门外已经开始在准备囚车,一辆接着一辆,那些所谓的南越权臣都要被送到长安城去,而韩唤枝也要回长安了,廷尉府面临扩建,他需要回去主持大局,平越道这边的案子到此为止,能揪出来的人就这么多,涉及不到更高层面所以韩唤枝觉得自己输了。

    在他的心里没有平局的概念,没赢就是输。

    他不知道的是,那位本应早就该返回草原的狼厥族大埃斤迟迟没有离开,对陛下说仰慕长安繁华中原文化,希望可以留下来多看一看多学一学,陛下自然不会赶她走,于是她就住在宁宾阁里,偶尔会带着人出去在长安城大街上走一走,每次都会不经意间路过刑部,刑部里边有个廷尉府。

    后来听闻大宁皇帝陛下要将廷尉府从刑部分离出去,权限更大,韩唤枝升为正三品,于是她决定再一次推迟回草原的行程,像极了真的仰慕长安繁华。

    天亮了,还有一天就要过年。

    泰水巷里的人已经成了过去,巷子口再也不会时不时有马车停下来,那几个守着巷子口的老人也终于可以不用再装作昏昏欲睡,接下来这一睡就是大梦不醒。

    中午的时候韩唤枝看起来心情稍稍好了些,只是看起来,他请沈冷来做客,还带着耿珊出去转了转菜市场,破天荒的讨价还价买了菜和肉,一路走回去的时候还破天荒的给耿珊讲了个笑话,耿珊觉得韩大人讲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于是连敷衍的笑都没有,韩唤枝觉得无趣起来,再走下去便一路无话。

    沈冷想到了韩唤枝请自己来就不是吃饭的,只是没想到蹭饭的人会这么多,平越道道府叶开泰,道丞白归南,酉字营战兵将军叶景天,水师提督庄雍,韩唤枝,这群人身上的官服都是紫色的,这几个人聚在一起就是一团紫火。

    唯独没有叶流云。

    他当然不会来。

    庄雍忽然想起来那时候沈小松在留王府的时候训练年轻人说过一句话,沈小松说你们这些人将来就是留王殿下的刀,是留王殿下的甲,也是留王殿下的马,是足,是车,是火把,殿下需要你们聚起来,你们就是一团火,殿下需要你们散开,你们就是满天星。

    这话到现在庄雍都没忘,觉得说的很好。

    吃饭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叶景天尤其愉快,就连看起来稍显尴尬的白归南也有些愉快,因为平越道的事和他无关,白家的事和他有关无关要看以后,最起码现在他轻松了,韩唤枝到了平越道之后他一直很低调,能不掺和什么就不掺和什么,并且一如他在京畿道做道丞的时候,所有出彩放光的事都是道府大人的,他就默默的做事默默的活成自己想要活成的样子。

    沈冷忙前忙后的把饭菜准备好,靠在厨房门口擦了把汗的时候看到庄雍从客厅出来朝着他招手。

    “我?”

    沈冷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是。”

    庄雍让他过去,沈冷发现客厅里居然给他留了空位,平越道道府,正二品,道丞从二品,战兵将军正三品水师提督正三品,廷尉府都廷尉如今也是正三品,这一桌子的紫袍大员,沈冷觉得跟他们吃饭会不自在,走到客厅门口看着那空位,然后摇头:“我不坐。”

    庄雍心说这么好的机会给你介绍这些人,你不坐?傻不傻!

    沈冷看了看桌子上的酒:“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想喝酒又不好意思,于是叫个军职低还年轻憨厚的人过来,必然会挨着个的敬大人们,然后你们都喝了酒而我要喝吐,我才不干,诸位大人自己玩自己的,我是万万不会上当的。”

    韩唤枝笑起来,叶景天叶开泰也笑起来,大家都笑,每个人心里想的都是一个意思......这个年轻人有意思,知道什么场合该上来什么场合不该上。

    庄雍也只能笑,心说是自己确实太着急,这个场合,沈冷再过几年才能真正的坐下来。

    沈冷说是不过去,可还是过去给每个人都满了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举起来:“我敬诸位大人。”

    他一饮而尽,然后发现这酒真的好。

    “这么好喝?”

    沈冷诧异。

    叶开泰笑道:“自然好喝,这是在窖里藏了二十年的老酒,当初从南越国皇宫酒窖里翻出来的,大部分都送去了长安,施恩城里可没几坛了,喝一口少一口。”

    沈冷肃然起来:“我刚才说话不分轻重,毕竟还是太年轻,这样,为了表示歉意,我自罚三杯。”

    庄雍:“......”

    他脸上是一种自家傻儿子真丢人啊的表情,可沈冷还在乎这个?吧唧吧唧连干了三杯:“我觉得我还可以更诚恳些,还用自罚吗?”

    韩唤枝:“走走走,你赶紧走。”

    沈冷:“好嘞。”

    转身而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 带人走

    夜深人静的苏园格外冷清,哪怕巡逻的廷尉人来人往也是冷清,这是一种只有自己才能理解的心境,韩唤枝站在苏园凉亭里看着风吹树动,这便是冷清。

    远处千办耿珊站在那看他,这也是冷清。

    韩唤枝不知道自己在这站了多久,忽然间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身往回走吩咐了一句备车。

    这是后半夜,他还喝了酒。

    “大人要去哪儿?”

    “水师大营。”

    “城门已经关了啊。”

    “嗯?”

    韩唤枝楞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他也没权利让城门打开,于是自嘲的笑了笑,他只是忽然想到一件事可以暂时让他分散一下注意力,缓解心情,可这却暴露了他的心境。

    “大人,其实心里在乎吧?”

    耿珊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离开,她看着韩唤枝的眼睛问,这句话问的声音很小,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身份在问,属下吗?属下不该问这个,可她问了。

    她知道自己不漂亮,眉毛粗了些,鼻子大了些,脸型也不好看,而且常年在廷尉府做事和汉子们在一起也越来越像个汉子,她喝酒的时候会把腿放在凳子上划拳,她发脾气的时候会一刀一刀的劈砍木人,这都不是一个典型的女人应该做的事。

    所以,不自信。

    “当然在乎。”

    韩唤枝的回答让耿珊心里疼了一下,然后她也自嘲的笑了笑。

    “我在乎的是大宁江山,在乎的是陛下的在乎。”

    韩唤枝笑了笑,伸手在耿珊肩膀上拍了两下:“你以为我在乎的,我从草原上回来之后就已经不在乎了。”

    耿珊的笑容更苦,这答案一点儿也不美好。

    大人并不在乎杨幼蓓,可大人除了陛下已经谁都不在乎。

    第二天太阳刚刚升起苏园里的黑色马车就缓缓驶了出来,赶车的人已经不再是岳无敌换做了另外一个千办叫高久善,是八个千办之中人缘最好的一个,他年纪最大已经快五十岁,比不得耿珊他们年富力强,可他经验足,他有自己的擅长之处。

    十二个黑骑护在马车前后,如今这施恩城里还敢对韩唤枝动念的人已经不多,大部分都被关进囚车里往长安城那边送,而负责押送囚犯的不是水师的人也不是叶开泰叶景天的人,甚至不是廷尉府的人,是狼猿战兵。

    韩唤枝故意的。

    离开苏园之后马车顺着大街往前走到尽头,转个弯进入另外一条大街又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这大街临河,河两岸景色不错,垂柳依依,荷花灿灿,马车在河边停下来,一艘乌篷船已经等在这了。

    韩唤枝出苏园要见两个人,一个在这乌篷船里,另外一个在水师中。

    韩唤枝上去之后乌篷船就离开了岸边顺着河道往前慢悠悠的划,十二黑骑再加上一辆马车就在街上慢慢跟着走,而在河道另一侧的街上,混在人群之中的很多高手也在随着乌篷船往前走。

    “韩大人这手段,老夫不得不佩服。”

    韩唤枝才见礼之后坐下来,对面那人的话就带着些怨气的钻进他耳朵里,在南疆这一带,此人若是对谁有了怨气那谁就真的要倒霉,因为他叫石元雄,他是狼猿战兵大将军,整个大宁帝国百万大军,只有五个人可称大将军,东边裴亭山,西边谈九州,南边石元雄,北边铁流黎,再加上坐镇长安的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

    然而真要是说起来,澹台袁术远不如其他四个人自在,另外四个人分在一方戍守边疆,说一不二。

    “大将军这话说的有意思。”

    韩唤枝给石元雄满上茶:“这些手段只不过是廷尉府抓人用的,小打小闹而已,大将军的手段雷霆,一怒就让千里震颤,那才是大手段。”

    石元雄拿茶杯的手停了一下,然后冷笑起来:“韩大人的话,怎么听都不是恭维我。”

    “可能,是因为我没必要恭维大将军?”

    韩唤枝说话,从来都不会给谁留面子,他就是为维护陛下面子的那个人,他不给谁面子,必然是因为这个人或多或少的让陛下没面子了,所以韩唤枝才不会怕石元雄,连澹台袁术他也没必要去怕。

    石元雄尴尬起来,在南疆还真是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长话短说吧,韩大人不喜欢老夫,老夫也不喜欢你。”

    石元雄往前俯身,那便是泰山压顶。

    “如何才能放过我儿?”

    “石破当将军还要去海疆作战,没有陛下的旨意谁也不会动了他,大将军来找我莫非是和石破当走散了?昨天天黑之前我就让他回去了。”

    “明人何必说暗话?”

    石元雄缓缓的说道:“我为陛下戍守南疆,自觉有些功劳,所以难免有些骄傲,这是我的错处,劳烦韩大人回长安之后对陛下说,石元雄永远不会做出对不起陛下的事,永远都是陛下守着南疆大门的一条狗。”

    “这话,大将军自己去和陛下说吧。”

    “你什么意思?”

    “我南下之前陛下交代。”

    韩唤枝坐直了身子肃然道:“若是你见到石元雄就跟他说,他前几次请旨要到长安城看往朕,朕没答应,是因为南疆还离不开他,如今平越道已建,叶开泰叶景天都是可以独当一面之人,所以你告诉石元雄想朕了就来长安吧,正好三军大比让他也做个裁判,告诉他,朕也想他了。”

    说完之后韩唤枝缓了口气:“陛下的原话。”

    石元雄脸色变幻不停,他不知道陛下这话里到底有几分意思。

    有几点,必须注意。

    第一,叶开泰叶景天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第二,以前陛下不答应是因为南疆离不开他,现在是离得开了?

    第三,去给三军大比做个裁判?

    石元雄的脑子里不断的揣摩着,想尽快弄清楚陛下这些话里的真正含义,可不管怎么想都不是好事,哪怕陛下说朕也想他了......想,未必是好好的想。

    “南疆军务......”

    石元雄刚说完这四个字忽然间反应过来,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会被韩唤枝如实的告诉陛下,所以立刻改口:“南疆军务再怎么多怎么急,陛下若是想让我去长安,我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

    “那自然好,我也盼着大将军有翅膀。”

    韩唤枝笑道:“我觉得石破当将军会和水师配合的不错,大将军觉得呢?”

    “我也这么觉得。”

    于是两个老谋深算的人都笑起来,都满意。

    石元雄放了一半的心,最起码韩唤枝还不敢真的为所欲为把他儿子怎么样。

    “大将军若是北上恰好可以带随从追上我廷尉府往长安城押送犯人的囚车队伍,说起来还要感谢大将军愿意分派狼猿战兵负责护卫,如今有大将军亲自看护押送,我也就真的可以放心了。”

    石元雄心里骂了一句,心说我堂堂狼猿大将军沦落到给你韩唤枝这个狗崽子当镖师的地步?

    “放心,我会和囚车队伍一块走。”

    石元雄沉默了一会儿后忍不住问:“韩大人这是还不打算离开施恩城?”

    “不打算。”

    韩唤枝语气平淡的说道:“我得留在这过年,我听说有人不希望我的脑袋在我脖子把年过完,所以我得好好在施恩城里守着我自己的脑袋,万万不能丢。”

    他往外吩咐了一声停船,然后看向石元雄笑着说道:“大将军就要进京面圣了,我在此恭贺大将军。”

    石元雄抱拳回礼,嘴上带着笑,心里骂了韩唤枝八辈祖宗。

    他离开了平越道,叶开泰叶景天再加上一个韩唤枝,对了还有水师的那个庄雍,天知道他们会干出些什么来,可能等自己回到南疆的时候这里就会大变样,然而他没奈何,只能按照陛下说的做。

    石元雄其实有些害怕,他害怕自己去了长安城,便一去不能回。

    想到这他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自己刚才以为抓住了韩唤枝话里的重点,现在看来竟是忽略了最最重要的,一瞬间他后背就惊出来不少冷汗。

    韩唤枝是带着陛下口谕的,可他没有主动去找自己。

    若自己不来呢?

    若他不来,韩唤枝自然不会把这些话告诉他,那么他也就不会去长安城,于是陛下就会很生气,石元雄一阵阵后怕一阵阵庆幸,自己若还是觉得丢人跌面子没有来,那才是真的杀身之祸。

    韩唤枝看石元雄的脸色就知道他悟了,于是笑着抱拳离开。

    上了岸之后韩唤枝吩咐一声马车随即朝着水师大营驻地那边去了,乌篷船往另一侧的河岸靠过去,那边河岸街上至少百余人停了下来。

    在一座石桥上,撑着伞的白小洛看着那乌篷船靠岸,眼神里都是怒意。

    终究还是被他给猜中了,姑奶那重注压在石元雄身上是真的错。

    他决定回长安,若路上可以杀了石元雄最好,此时此刻韩唤枝已经不重要,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看向那辆已经渐行渐远的黑色马车,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韩唤枝你是真的很了不起。

    因为韩唤枝见了石元雄白小洛就没办法继续留在施恩城,他必须也赶回长安城去,韩唤枝当然猜到了想杀他的人会看到他见石元雄。

    马车里的韩唤枝显然开心了不少,让那些人把矛头对准石元雄吧,自己难得轻松。

    不久之后马车到了水师,韩唤枝进门之后就看到那一队队正在操练的水师战兵,人如虎马如龙,这气象磅礴让韩唤枝更加开心起来,连带着对庄雍的不喜欢都淡了几分。

    可他不是来见庄雍的,而是来见沈冷。

    半个时辰之后韩唤枝离开了水师大营,来的时候带着千办高久善十二黑骑,走的时候多了一个人,这个人叫古乐......岳无敌死了,八千办还剩七个,总得补齐。

    古乐离开大营的时候一步三回头,他不舍,但他知道将军的意思,只有他在长安城,才能看得清那风吹草动。

第一百九十三章 欢迎光临

    韩唤枝的人头终究是安安稳稳的过了年,因为白小洛在石元雄北上的那一刻就再也留不住,如果石元雄撑不住陛下的压力把什么都说出来,韩唤枝死不死还有什么意义?

    皇帝想动皇后这是谁都知道的事,为什么皇帝还不动?

    皇帝非但不动,还对皇后这些年来在暗中做的事不闻不问,说视而不见也好说纵容也罢,总之就是那么一回事,归根结底,只是因为皇帝觉得小打小闹太没有意思,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他那般的性子若发了狠,还在乎什么废掉皇后的骂名?

    大宁已经出现了腐肉,皇帝要做的可不仅仅是针对皇后,他要把大宁的腐肉剜掉,一刀一刀的下去太麻烦,于是他就给皇后时间给皇后机会,让皇后把这些腐肉聚集在一起,一刀剜掉,疼当然会疼一些,可剜掉之后很快就会愈合。

    皇后觉得有得玩和皇帝觉得有得玩是两码事。

    正月十五之后水师正式南下,而满足的过了年后渔民也开始出海打渔,和求立人的海战一触即发。

    此时此刻,在长安城里,冬天的夜晚总是来的比较早,雁塔书院的老院长出门的时候特意多加了件衣服可被夜风嗖了一下还是觉得刺骨,然后就不得不叹口气承认自己确实老了,那大街上爱美的年轻男人还故作潇洒的穿着单衣,老院长看到之后就会嗤之以鼻,嘟囔了一句等你老了再看。

    老人啊,总是有些孩子般的脾气。

    马车里点了火炉所以很温暖,除了火炉之外还有盖在膝盖上的薄被,还有暖手,老院长出门已经到了全副武装的年纪,难免觉得有些悲凉。

    说来也奇怪,老院长出门只带一个车夫这是谁都知道的事,他那臭脾气在朝中得罪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可能论百计,他得罪人也不是一年两年,从为官到现在也有五十年了。

    五十年如一日的让那些家伙讨厌他,他还好端端的活着,这就是奇怪的地方。

    为了选一个不跌份的地方老院长也算是绞尽脑汁,终于在东城寻到了一家不落俗套的酒楼,不管是规模还是饭菜都上得来台面,毕竟今天要请的客人比较特殊。

    老院长是第一个到的,下了马车之后车夫问他要等多久,老院长说你先找地方眯着吧可别冻死了,车夫哼了一声说你这老胳膊老腿的上楼可别摔断了,两个人互相瞪了一眼,都觉得对方可真讨厌啊。

    老院长讨厌这个车夫有差不多二十年了,车夫亦然。

    车夫把马车赶到了路边不碍事的地方停下来,他才不管老院长是不是允许他进车厢里边去,这外面冷的伸不出手当然是在车里睡一大觉才舒服,烤着火炉,盖着被子,车厢里还常备着干果点心。

    老院长一个人拄着拐杖进了酒楼的门,小伙计连忙过来搀扶着他的胳膊,之前他已经来过一次算是探路,掌柜的知道老院长的身份之后险些吓尿了,确定老院长定的日子是今天早早的就在外边挂了停业一天的牌子,从主厨到帮工在天亮之前就开始忙活起来,做生意的人都不傻,能劳动到老院长这般身份的人先来探路,而且今儿最早就到了,那么后来的人身份得多尊贵?

    这家名为大棚酒楼的掌柜使劲的大着胆子猜,莫非是哪位王爷回京了?

    陛下还有兄弟在,西北一个,西蜀道那边一个,安阳郡一个,东北苦寒之地还有一个。

    老院长被小伙计搀扶着进了大厅,他抬起头看了看那楼梯觉得有些懊恼,于是摆手:“不上去了,就把大厅收拾一下留一张桌子就好,反正今天也就只有我们一桌客人,厨房在一楼,你们上菜也方便些,顺便说一下你们可能想象不到今儿来吃饭的那位有多挑剔,小心伺候着吧。”

    “好嘞。”

    掌柜的扶着老院长另外一只手到了大厅正中:“国公爷你先坐着,草民这就去准备。”

    小伙计们把四周的桌子都搬开,顿时变得宽敞起来。

    被人喊了一声国公爷老院长才想起来,原来自己也是一等公,是不是有俸银还没发呢?

    他坐下之后不久第二辆马车也到了,赶车的是个穿着翻毛短袄的汉子,看起来差不多四十岁左右,虽然是络腮胡但修建的很精致,眼大如铜铃,脸型方正,上边穿短袄下边穿大灯笼棉裤,脚上一双黑色千层底的棉鞋。

    车夫下来之后往四周看了看,顾盼之间,尚有余威。

    他把车厢门打开,这马车实在太破太简陋,车门吱呀一声拉开的时候险些掉下来,从车里下来两个人,前边的那个看起来得有六七十岁,须发皆白,佝偻着背已经站不直,然而还有一种博学大儒的风度,哪怕他身上穿的也是短袄灯笼棉裤,都不是新衣服,却洗的干干净净。

    最后一个下来的是个中年男人,瞧着也有四十岁左右,白面无须,往四周看的时候眼神总是很闪烁,好像在提防着什么,那样子突然跳出来的一只猫都没准把他吓半死,车夫和老头两个人居然伸手去搀扶他,要知道那车夫只是看起来像四十几岁,他已经六十二了。

    三个人走到酒楼门口,居中的中年男人抬起头看了看,酒楼的匾额上四个字是大棚酒楼,不是大鹏鸟的鹏,是大棚,窝棚的窝,呸,棚。

    于是他鄙夷的哼了一声,觉得这破名字真是配不上自己。

    然而进了大门之后一看到老院长已经坐在那等他们,他连忙小跑着过去一脸的谦卑:“老公爷你怎么还先到了,让你等我们实在是过意不去,罪过罪过。”

    “顺便等你。”

    老院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都坐下吧,还得等一会儿,今天掏钱请客的正主还没到。”

    车夫不坐,立于那中年男人身后,若一尊铁雕。

    老头坐了下来,不过是欠着屁股坐的,只有半边屁股在椅子上。

    才坐下,外面有个披着大氅的男人迈步进来,手往左右挥了挥似乎是不适应这酒楼里掌柜的特意花了大价钱买来点上的檀香气味,最后进来的这个人连个随从都没带,进门之前也抬起头看了那匾额,觉得这酒楼名字真有意思,大棚,挺好。

    老院长连忙站起来,而三个人扑通一声就同时跪了下去,连头都不敢抬。

    掌柜的看了看那后进门的这个人,心里还想着这位爷看着也没什么特殊的啊,然而那三位一跪下来他就慌了,使劲儿想了想要不自己也跪下?

    “大棚酒楼,是取广安棚舍结交天下英豪的意思?大棚够大,才能容得下四方来客,名字有些大气。”

    他问了一句,掌柜的小心翼翼回答:“我叫大棚。”

    后进门的当然是皇帝李承唐,他摆了摆手示意掌柜的去忙,心说这是什么破名字......

    他走到老院长身边坐下来:“都起来吧,看着这一个个惶恐的样子,朕都觉得你们演的好。”

    刚要进后厨的掌柜听到朕这个字,扑通一声也跪下了,面朝厨房。

    皇帝笑起来:“开燥之前还要拜一拜的吗?”

    掌柜的连忙转过来,一个劲儿的磕头。

    “去忙,把门关上就好。”

    皇帝看了看老院长刚给自己倒上的茶,端起来闻了闻:“好香啊。”

    老院长道:“便是陛下也不能经常喝到的茶。”

    “哦?是什么珍品?”

    “珍品就算了吧,只是因为太便宜。”

    这话让掌柜的听了去,吓得瑟瑟发抖。

    “越便宜的茶味道就越重些,所以陛下闻着才会香。”

    皇帝听到这句话后居然沉思了一会儿:“越便宜就味道越重......那是不是越安稳心就越不踏实?”

    老院长心说这个比方可就比较牵强了,但你是皇帝你说的都对。

    刚刚站起来的那三个人同时楞了一下,连忙又跪了下去。

    “好歹你也是当过皇帝的,别膝盖那么软。”

    皇帝看了那中年男人一眼,那人当然是也只能是南越国亡国皇帝杨玉。

    “上菜吧。”

    老院长喊了一声,然后轻声低估了一句:“什么事也得吃完了再说。”

    皇帝似乎有些不满意:“朕听说要坐在一楼大厅里和百姓们一起看戏一起叫好才成,那才叫与民同乐,朕把门都关起来了,似乎境界不够。”

    杨玉肩膀颤抖了一下,陪着笑,却不敢搭话。

    皇帝喝了一口茶,发现味道确实很重,但是喝着感觉还不错,于是想着这应该也是与民同乐的一种,百姓喝什么自己也喝什么。

    “这样好像确实气氛不对。”

    皇帝看向老院长:“你就没安排一些人假扮成普通百姓?若是安排了都叫进来吧,再摆上几张桌子,适当的划个拳什么的,朕好不容易大晚上从宫里出来一次,你就算是作假也做的像样些。”

    老院长:“真没有,陛下给批的银子就够吃饭的,群演得加钱。”

    皇帝瞪了他一眼:“那是朕自己的银子,问过你要多少了,你说三两银子足够,朕可是给了你五两。”

    老院长:“唔......陛下慷慨。”

    皇帝从大氅下边翻了好一会儿翻出来一个钱袋,从里边倒出来一小堆铜钱,数了几个后回头问掌柜的:“有没有什么瓜子花生之类的,多少钱一碟?”

    掌柜的心说陛下你就饶了我吧,我敢收你钱?

    不多时各色干果就上来不少,皇帝算了算这些东西的价钱,然后默默的把铜钱都装了回去。

    他忽然想到了一种折账的好办法,于是又回头对那掌柜的说道:“朕就不给你钱了,朕给你题个字?”

    掌柜的跪在那砰砰砰磕头,流下了激动的泪水,于是皇帝觉得自己赚了,掌柜的也觉得自己赚了。

    皇帝想了想,提笔写下四个字。

    欢迎光临。

    老院长噗的一声喷了茶:“这么不庄重的吗?”

    皇帝一本正经道:“要实用。”

    放下笔,他再一次往四周看了看觉得空荡荡的确实不好,不热闹,没人间气,于是看着老院长说道:“既然你没有安排人假扮成百姓,而朕还想与民同乐,那朕自己喊一些人进来?”

    老院长道:“一喊就来?”

    “一喊就来。”

    皇帝看向门口那边:“都进来吧。”

    大门被人推开,一群人失魂落魄的进来,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看起来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脸色也差不多,他们鱼贯而入,进来之后就一个一个跪在那,有几个看着像是吓尿了似的,衣服颜色已经有些不对劲。

    杨玉颤抖着回头看,看到了自己的兵部尚书,禁军将军,侍卫统领......

    皇帝嗑了个瓜子,咔嚓一声,那边跪着的人全都哆嗦了一下。

    “摆桌子吧。”

    皇帝一边嗑瓜子一边说道:“我们这边桌子上有的也给他们都摆上,别差了,朕一会儿再给你题几个字就是,写多些也没什么。”

    然后他颇得意的压低声音对老院长说:“朕就写欢迎下次光临,多两个字。”

    老院长:“咳咳......”

第一百九十四章 诅咒

    堂堂大宁帝国的皇帝陛下为了省几个瓜子花生钱居然不惜为人题字,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也不知道会是什么说法,不过就算是老院长亲自去说,站在大街上搭个高台站在上面高声说,也未必有几个人信。

    不多时小伙计开始上菜,因为太小心太害怕所以走路一个个都走成猫步,生怕出现一点点闪失,这万一要是摔了一盘菜或是溅在皇帝身上一滴油,或许皇帝不会在意他们能自己把自己吓死。

    比小伙计们还害怕的自然是杨玉,他知道老院长不会无缘无故的请他吃饭,可没想到居然会是大宁皇帝来了,他心里就好像打鼓一样,心跳声震的他自己耳朵里一阵嗡嗡响。

    皇帝尝了一口菜眼神随即亮起来:“有意思。”

    这菜的味道就和那茶的味道一样很重,一开始觉得有些咸腻,可是细细品味居然口有余香。

    “这厨子的做法其实很简单,原本就是村子里有红白事给老百姓做大席的人,这大棚酒楼其实也有一种接地气的意思。”

    老院长看着皇帝的表情就知道自己选的地方还算对路。

    “陛下吃的都太精致,食材精致做法精致,连上菜的人也精致,可是偏偏有些东西就得粗糙着做才好吃,若是让御膳房那些御厨这么做菜能把他们吓死,可是这地方的厨子只会如此做,陛下让他们精致也精致不起来。”

    老院长夹了一口菜:“因为做大席要为主家省钱所以菜品的口味都稍稍重了些,唯有重了些吃的主食就会多,原本一口馒头两口菜,现在一口菜两口馒头,看起来带着些市侩带着些小聪明,当然最主要的事菜要做的好吃,不然会被骂。”

    他一边吃一边说道:“村子里的人出了份子钱往往是拖家带口来吃,于是品头论足就不是一个人的事,万一口碑坏了,下次谁家里再有事的话,便没人再用这个厨子。”

    皇帝听了这些话后若有所思:“似乎有些大道理在里边。”

    老院长:“老臣说的反正没什么大道理,只是说说这厨子的来历。”

    皇帝白了他一眼回头看向掌柜的:“来几个馒头。”

    掌柜的连忙亲自去厨房端着几个刚出锅的大白馒头出来,皇帝一口馒头一口菜顿时觉得滋味足了起来,原来这菜就应该配馒头才行。

    他一口气将那么大一个馒头吃完满足出了口气,然后再喝一口那稍显苦了些的便宜茶,滋味居然更好。

    “不错不错。”

    皇帝吩咐:“该赏。”

    老院长才不会去掏钱,他一共就申请了五两银子。

    门口进来一个侍卫将一个满满当当的钱袋放在桌子上,掌柜的激动起来,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跪下来又磕头。

    皇帝笑着让他起身,然后看向杨玉:“你看,朕赏了他,他知道谢朕,这是什么?”

    杨玉连忙回答:“是感念皇恩。”

    皇帝哦了一声:“是感念皇恩,朕只是赏了他一些钱而已他便如此感恩戴德,可是有些人活着连命都是朕给的偏偏不知道感恩。”

    杨玉扑通一声跪下来:“陛下,罪臣一直感念皇恩,万万没有些许的放纵狂妄之心啊。”

    “你有没有朕还不知道。”

    皇帝转头看向那位已经须发皆白的老者,原南越国国师阮柯:“你有没有朕就知道。”

    这位看起来穿着朴素甚至有些寒酸的老人慢慢的站起来,向后退了一步却没有跪,而是站在那尽力让自己本已稍显佝偻的身子挺拔起来。

    “陛下说的是罪臣吧。”

    阮柯低着头没有看皇帝,而像是看着自己的脚尖。

    “陛下让我的这些门生后辈出现在这的时候我就知道命不久矣,没错,这些人在平越道做的事都是我安排的,前几年的时候我很艰难的找到一个机会,托人送了几封亲笔信回去,现在跪在这的这些人有好几个都接到了我的信,这个人是我的门生,这个人也是,这个人还是......他们得了我的信,于是开始去筹谋一些事。”

    阮柯指了指其中几个人,然后又回到了那一副眉目低垂的样子。

    “我已经很老了,不怕死,所以陛下带他们来这我一点儿都没觉得有什么可怕的,死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死且不惧,还有何惧?我只是很遗憾,这些人加起来居然也不如陛下你派去的一个韩唤枝,大宁之强可见一斑。”

    皇帝听到这些话忍不住笑起来:“阮老先生就是会说话,到了这会儿还还能顺带着说句让朕开心的。”

    阮柯也笑:“所以我一直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居然想挑战陛下。”

    皇帝道:“所以朕一直觉得你很委屈。”

    阮柯不笑了,眼神里逐渐出现了一丝悲凉。

    老院长叹道:“阮先生大才,若不是生在南越而是生在大宁,料来你这一腔热血满腹经纶会更让人敬佩也会更有所成,我之前还想过,若我和你换个位置身份会不会如你这样胆大包天,想了想,怕是不如你。”

    阮柯摇头:“国公可别这么说,我只是想尽臣子最后一分力。”

    老院长忍不住问:“就算没人干扰你所有的布置准备最后都得以成型,最终,你认为你恢复南越国的把握有几分?”

    “半分都没有。”

    阮柯的回答很干脆,也很无奈。

    “我很清楚在做什么,做的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可就是忍不住想去做,我阮家世世代代都是南越的臣,世代领奉国恩,临死之前总想着做些什么,若是就这般老死在八部巷里,我没办法去面对阮家列祖列宗。”

    皇帝问:“连累了你的这些徒子徒孙不觉得可惜?你老迈将死,他们却还有不少年好日子去享受,朕从来都不是一个赶尽杀绝的人,若是安安分分老老实实,他们最不济也过的比寻常人家好些。”

    阮柯叹道:“谁,还没有个信仰。”

    皇帝一怔,然后点了点头:“你说的很好,你是个好臣子。”

    阮柯垂首:“能得到陛下的认可,我死也无憾了。”

    老院长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大宁之内,与你联络的人是谁,若没有人帮着你的信说什么也送不出八部巷。”

    阮柯摇头,一字不言。

    皇帝道:“你问他,他自然不会说,他得好好的保护那些和他勾结的人,若这些都死了朕的大宁岂不是就要江山永固?阮柯啊,你死都不愿意看到大宁一直强盛下去,所以虽然你会觉得为那些人守口如瓶而死不值得,可是你更愿意看到大宁出现一些问题,甚至动摇根基。”

    阮柯点头:“陛下看的透彻,为他们死真的不值得,若为大宁崩塌而死,我乐意之极。”

    “大宁崩塌,百姓遭殃,死伤无数,沃野万里变焦土,你就觉得你成功了?”

    “陛下说的这些,南越几年前都经历过,所以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南越经历的,只是你想出来的。”

    皇帝招手:“给阮柯看看平越道今年的收成。”

    一个文官捧着一本账册快步跑过来,打开之后将今年平越道那边上报来的各种收成都念了一遍,一个字都不敢有遗漏,阮柯皱着眉听着,越听脸色越白。

    “听到了吗?”

    皇帝道:“南越国灭,可是原来南越的那些百姓如今已是我大宁的百姓,他们的收成比你们那时候增长了一倍还多,朕还下旨免去平越道三年钱粮赋税,百姓们的日子过的会更好,家家有余粮余钱,没几年呢,他们已经适应了自己是大宁子民的身份。”

    阮柯脸色白的吓人,片刻后苦笑一声:“所以,我确实胜不了。”

    “你当然胜不了。”

    皇帝语气平淡的说道:“朕治下的百姓,无人愿反,就算你们从南越国灭之前的十二年开始从国库粮仓里大量的往外运送各种东西出去,准备着与大宁这长久一战,可你们却忽略了一件事,你们准备的再多,到时候你们就算给百姓们发钱发兵器,他们也不会跟着你们去造反。”

    皇帝看了杨玉一眼:“你是不是应该问问,为什么从你做南越皇帝开始你这最信任的国师就开始从国库往外偷东西?”

    杨玉的脸色更白,他机械的转头看向阮柯:“国师,这是为何?”

    “因为陛下你无能。”

    阮柯的回答太直接,好像一个耳光抽打在杨玉脸上。

    阮柯长长的叹了口气,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顾忌,于是一口气说出憋在自己心里太久的话:“陛下你好高骛远刚愎自用,就诸国联盟之事陛下登极之初便开始提起,老臣劝过无数次陛下只是不肯听,所以老臣之后为国灭做打算也是无奈之举,挪走的东西用于复国总比被陛下挥霍了要好。”

    杨玉颤抖着骂了一句:“你无礼!”

    阮柯将自己的衣服整理了一下,然后跪下来给杨玉磕了三个头:“陛下啊,老臣愿陛下在八部巷里安度余生,老臣就不能多陪陛下了,臣死之后陛下要保重,每日该抄写的道经不要少了,陛下总是喝多酒以后没有老臣拦着切不可胡言乱语,大宁的皇帝陛下有容人之量但大宁的朝臣们不愿你多活着,所以你以后要更加谨小慎微,臣死之后,诸事多与呼兰盛夏商议,他的智慧其实犹在老臣之上。”

    呼兰盛夏没有看他,也没有看杨玉,更没有看大宁皇帝,只是站在那,眼圈发红。

    皇帝问阮柯:“你怎么知道朕只让你一个死?”

    阮柯抬起头看着皇帝认真的说道:“陛下杀他做什么?他只是个废物啊。”

    皇帝看着阮柯,觉得这话很绝。

    阮柯道:“陛下留着一个废物,还能彰显陛下的仁义,比他死了好。”

    皇帝嗯了一声:“那你上路吧,朕还要接着吃饭。”

    阮柯转过来朝着大宁皇帝磕头:“愿陛下多灾多难,愿大宁分崩离析。”

    皇帝脸色平静如常:“去吧,你以为这样说朕就会让你死的难堪些?你死了再送朕一个不容人的骂名,朕的大宁会不会分崩离析你自己清楚,朕会不会多灾多难,你更清楚。”

    阮柯又是一声长叹:“大宁啊......真的好大。”

第一百九十五章 狠角色

    沈冷没有去送别韩唤枝,因为他不敢去和古乐多说几句话,这是沈冷第一次主动去改变别人的命运轨迹,他总觉得有些负罪感。

    古乐去了廷尉府和他当初收下杜威名从本质上不一样,以古乐的能力就算是留在水师出头也不会很艰难,反而是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切从头开始会让他举步维艰,可是古乐离开的时候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沈冷点了点头说我必不让将军失望。

    这就好像一个懂事的孩子为了家而远行,并不是他愿意,只是因为他懂事。

    沈冷现在还记得古乐当初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他问古乐为什么选择跟着自己,那时候古乐还是庄雍麾下督军队的队副,也不能说前途暗淡,古乐给他的回答是为了希望,而如今古乐去了长安城依然是这个答案,为了希望。

    古乐离开之后沈冷亲兵队正的职位就空了下来,于是陈冉就自告奋勇的请沈冷安排自己留在他身边,陈冉的进步很大,虽然比不得古乐的心思缜密,可做一个亲兵队正显然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水师大军南下,浩浩荡荡直奔海疆。

    沈冷站在船头看着远处淡薄缥缈的水雾怔怔出神,茶爷走到他身边给他披了一件衣服,沈冷温暖的笑了笑:“姐,这么热,表达关心还不如抱抱我。”

    茶爷也温暖的笑了笑:“你信不信我把你扔进水里喂鱼?”

    沈冷想了想虽然平越道的鱼和安阳郡的鱼应该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可是自己在安阳郡大鱼小鱼连杀带吃的祸害了那么多,如果鱼也能传递消息的话可能在这边他已经被通缉了。

    茶爷把衣服取下来:“我只是闲来无事练练手给你做件衣服,比比是不是合适。”

    沈冷把衣服从茶爷手里接过来:“我直接穿给你看多好。”

    他船上之后一脸惊恐:“我是不是出问题了?”

    “怎么了?”

    “为什么我的左边胳膊比右边的短了这么多!”

    嘣的一声,茶爷踮着脚在沈冷脑壳上敲了一下:“不就是袖子不一样长吗,我修修还不行?”

    沈冷转了一圈:“没关系,这将引领新的潮流,你看这左边半衫比右边半衫长的也不多大概有半尺?衣袖就不用说了,差距也就是一寸,我茶爷就是聪明学什么会什么。”

    茶爷长长的叹了口气:“我是不是可笨了。”

    沈冷把衣服穿上就不脱了,整理了一下后用肩膀撞了撞茶爷的肩膀:“没事,回头我给你多买点核桃吃吃。”

    茶爷脸一红:“讨厌。”

    沈冷想了想没明白为什么讨厌,而且茶爷这样的好汉羞羞的说讨厌真是让他有些不适应。

    “都是新婚的时候才会在床上放一些枣和花生,还有桂圆莲子什么的。”

    “爷,我说的是核桃。”

    茶爷一愣:“咳咳......你说,我能不能在这船上种出来一棵树?”

    沈冷一伸手将茶爷肩膀揽住:“撞树我已经撞的没什么感觉了,别说撞树,便是一头撞在南墙上我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我最想的,是一头撞进你怀里。”

    茶爷觉得这情话可真土啊,土甜土甜的。

    “到了海疆之后你就和先生留在牙城,暂定的水师大营就修建在牙城外,距离城内也就是十几里而已我随时都可以去看你,你不知道海边有多难受,海风能把你这水嫩嫩的皮肤吹的褶皱起来,太阳能把你这白皙皙的小脸晒的黑油黑油的,你这么好看,我舍不得。”

    “你是怕我有危险吧。”

    “嘿嘿......”

    “冷子,上次陈冉说你在海边站了很久很久,他说问你为什么,你说替你爹娘也多看一眼大海......我也不知道自己爹娘是谁,我也想替他们多看一眼。”

    沈冷心里一疼,搂着茶爷肩膀的手便加了一分力。

    茶爷笑起来:“我不难受,我只是很好奇,和你一样的好奇,是为什么会把我丢了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去长安的那次,跟着沈先生进宫见到了珍贵妃,那个丢了自己孩子的女人,从她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她这么多年来过的有多艰难,她问自己多大了,然后她算了算时间,于是看起来心情就更加不好,只是看茶爷的眼神多了几分柔和,或是她想到了那个孩子。

    而那个孩子,极有可能就是此时站在她身边的沈冷。

    “没什么。”

    沈冷看着远方:“等真的找到亲生爹娘,把他们也丢一次就扯平了,然后咱们主动去捡回来不就得了。”

    茶爷噗嗤一声笑了:“你还是把衣服脱了给我吧,我去改改。”

    沈冷道:“默默记录,某年某月某日沈茶颜要求沈冷把衣服脱了,沈冷严词拒绝。”

    茶爷:“要不要我让你记得更刻骨铭心一些?”

    沈冷把衣服抱紧:“我觉得挺好了。”

    茶爷叹气:“你这样会让我对自己的容忍越来越高。”

    她把沈冷那条比较长的衣袖挽起来:“昨天你让我帮你整理的东西都已经整理好了,那几份地图我看着太算乱就重新画了一份,把几份拼接在一份上,还把适合安营以及可能会有危险的地方标注了一下,拿给沈先生看过,他稍稍改了些。”

    那地图沈冷看过,画的极精致,而且所有标注出来的位置都很精准,便是他自己去准备也不可能做的更好。

    “还有就是你军中所有人的名单我也重新整理了一份,之前都是散的,你把队伍编排过之后还没有规整,我按照三个标营各团的顺序整理,应该看着清晰些。”

    沈冷笑起来:“你在这样让我对自己的容忍会越来越高。”

    茶爷笑着回头:“我去做饭。”

    沈冷:“放着我来......”

    茶爷:“可我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做,你让我帮你做的那些事太简单,没用多久就做完,你手下人都看着我又不好意思在这船上练剑。”

    沈冷:“不如去刺绣?”

    茶爷:“绣个门前大桥下?”

    沈冷:“......”

    两个人正闲聊,前面的船上传来角声,沈冷举起千里眼往前看了看,最前面那艘船桅杆?望台上的士兵正在挥舞红绿两色的旗子,应该是已经到牙城了。

    平越道牙城是距离海边最近的一座城,出城距离海边最近的地方不过二里,可是那地方水浅不适合水师安营所以要去的地方更远些,距离牙城十几里,是个海湾,当初南越国在牙城也驻有重兵防卫求立人侵扰海疆,在海湾那边本来就有南越人的船港,不过稍显老旧了些,而且规模有限。

    “快到了。”

    沈冷放下千里眼:“你和先生去牙城,我之前安排人已经进城去寻了个院子,一会儿我让人给你们带路,先生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好,你好好看着他。”

    茶爷点了点头:“不用惦记我和先生,若战争开始你时不时还过来看我,会被你手下人看不起。”

    沈冷:“他们也敢?”

    茶爷:“明着不说,心里会想。”

    沈冷:“唔......那我就偷偷回去看你。”

    茶爷:“此战不胜,我是不会给你开门的,虽然你如今已是正五品可带家眷,可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你的牵绊,全心全意去打好这一战吧,等你打赢了的时候,没准我就能绣一手漂亮的鸳鸯图出来。”

    沈冷指了指自己左边心口:“绣这里。”

    茶爷往四周看了看没人注意这边,垫着脚在沈冷腮边亲了一口:“爷赏你的。”

    沈冷嘿嘿傻笑起来。

    回到船舱里,沈冷发现自己该用到的东西茶爷都已经准备好而且整理的井井有条,分类清晰,位置准确,以至于坐在那看着这些发呆的窦怀楠觉得自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

    船队很快就到了牙城十几里外的海湾,这地方天高云低真的令人心旷神怡,站在甲板上往远处看便是一片一片的船帆,正是捕鱼期,渔民们这半年的收成好不好就在此时,谁也不敢偷懒不敢放松,哪怕明知道出海就可能遇到求立人的快船,但为了生活就只能出去。

    牙城当地的官员早就开始带着招募来的民夫工匠将船港修缮整理过,看到大宁的水师过来这些人全都站在栈桥上等着,一个个说不出的忐忑。

    几个刚刚出海打渔回来的渔民驾船从附近经过,这几个人看起来年纪都不大,被海风和太阳将皮肤涂抹的黝黑,他们好奇的看着水师战船进入船港,然后驾着渔船慢慢离开。

    沈冷看了那几个人一眼,回头对陈冉说了一声:“去把那艘船上的人都带来。”

    陈冉楞了一下:“那不过是普通渔民,带他们做什么,是因为他们丑吗?”

    沈冷:“我应该让你去廷尉府把古乐留下。”

    陈冉:“......”

    不多时,万钧两侧挂着的蜈蚣快船放下去,陈冉带着两个十人队乘两艘蜈蚣快船追了过去,那渔船自然跑不过蜈蚣,没多久就被兜了回来。

    陈冉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将军,你怎么知道那几个家伙不是咱们的渔民。”

    沈冷笑道:“刚才你说什么来着?哦......只是因为他们丑。”

    陈冉:“......”

    沈冷交代了一声把人先押回去就下船去和本地官员寒暄,而此时在更远些的地方围观着水师那些雄伟战船的渔民之中有个又高又黑的壮硕汉子,也不惧怕这毒烈的太阳光着膀子站在那,他看起来三十岁左右年纪正是年富力强,一双眼睛里透着光。

    看了一会儿后这汉子回头吩咐了一声:“走吧,回去了,已经折了几个斥候,看来宁人水师这次来的先锋将军有点意思。”

    站在他身边的几个渔民随即同时转身,若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们的右臂上都有一样的纹身。

    壮硕汉子蹲下来在沙滩上写下阮青锋到此一游,笑着看了看自己的字觉得写的真不错,海浪打上来,很快就把字迹抹去。

    栈桥那边,沈冷问一个接待他的当地官员:“对求立人那边有多少了解?”

    那官员回答:“了解不多,现在只知道求立人的水师大将军叫阮青锋,是个年轻人,三十岁左右,深得求立王信任,是个狠角色啊。”

    沈冷看他眼神一直在自己身上飘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那人尴尬的笑了笑,然后不好意思的问:“将军身上这件衣服,是今年长安城那边流行的新款吗?”

    沈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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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帝军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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