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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大明春色txt下载     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八章 平静的年关

    不知不觉间已到腊月底,永乐元年即将变成过去。

    再过几天,便是永乐二年了,今上登基的第三个年头、朱高煦就藩云南的第二年。

    汉王府正张灯结彩,载歌载舞地举办盛大宴席。云南布政使司地面的文武官员,大多都来赴宴了。不过这种宴会多比较呆板,从鼓乐舞蹈、到唱词礼仪都是定好了。大伙儿见面有固定的套话,更像是在戏台上演戏,还要背诵台词。

    承运殿的大殿上,宫女端着佳肴美酒穿梭其间;大殿中间的舞姬、正在随着乐曲起舞,众乐工跟着一个人在唱歌:

    “威伏千邦,四夷来宾纳表章。显祯祥,承乾象,皇基永昌,万载山河壮……圣主过尧、舜、禹、汤,立五常三纲。八蛮进贡朝今上,顿首诚惶。朝中宰相,变理阴阳。五谷收成,万民欢畅。贺吾皇,齐赞扬,万国来降。”

    朱高煦夫妇坐在上位,两侧坐满了文武官员,侧殿还有许多家眷,大伙儿都一本正经地欣赏着舞乐。虽然一派歌舞生平的景象,但众人根本不敢嬉笑取乐。

    过了一会儿,又有演戏的人上来,一个穿浅黄衫的孩儿和一个白发老头走到大殿上。

    乐工们重新奏乐,一老一少随着丝竹钟鼓之音跳其舞来,他们一边跳一边唱道:“雨顺风调,五谷收成,仓廪丰盈,大利民生。托赖著皇恩四海清,鼓腹讴歌,白叟黄童,共乐咸宁……”

    一旁的郭薇以及侧殿的姚姬、杜千蕊等人听得兴致勃勃,估计觉得很新鲜。

    但朱高煦觉得很无聊。在他看来,这种歌舞就是表演给鬼神听的东西,好像是在祈祷……手握权力的诸|公根本不信这套,而且每次都是这些节目,大家早听腻了;一般人又听不懂,里面的词太复杂了。朱高煦觉得这东西既无娱乐效果、又没宣传作用。

    大抵是一种仪式罢了。

    歌舞表演早就准备好了的,不止一场,一直要持续到宴会结束。不过中间偶有空虚,大殿上安静的时间里,大伙儿还是会说说别的话。

    只是不能乱说,这样的正式宴会,话题必须要应景,得说一些关心局势和民生的话题。

    都指挥使曹隆抱拳道:“据报,麓川思伦发之子思行法,正在兼并缅甸诸部。请王爷示下,明年咱们都司该如何应对此事?”

    幸好有朝廷的那道圣旨,云南三司诸事都要禀报汉王府;不然此时朱高煦肯定不知道,缅甸那个方向甚么情况。当然现在他也不太清楚,但至少知道一些名字了。

    此时沐晟位列首侧,坐在那里一声不吭,闷闷不乐地只顾着喝酒吃肉。

    朱高煦看了沐晟一眼,当众道:“当年思伦发叛乱,已被黔宁王平定,朝廷任命了刁姓为平缅宣慰使。此事最好先派使节去见刁氏,先与当地心向大明的人商议。不过一切须得奏报朝廷之后,再能作决定。”

    他说了一番话,最后还是称朝廷来决定,说了等于没说。不过众官仍然一本正经地附和称颂起来,沐晟张了张嘴做了个样子,似乎没出声,很尴尬的样子。

    旁边的郭薇却侧过头,却是一脸敬意地望着朱高煦。可能只有她才觉得王爷的一番话很厉害。

    这时乐曲再度奏起,大家继续欣赏起歌舞来了。

    ……宴会罢,郭薇陪着朱高煦离席。她照礼仪稍微走得靠后一点,不过二人离得很近。

    “今天的宴席,薇儿还高兴吗?”朱高煦随口和郭薇说着话。

    郭薇扬起小脸,柔声道:“妾身见那么多文武都称颂王爷,心里忍不住很高兴。”

    朱高煦笑道:“别人不过做做样子罢了,你还当了真。”

    郭薇摇头道:“妾身虽然不是很懂,但觉得王爷说的话总是很有道理。人们出远门,也想当地有人接待;王爷言,先与缅甸那边的刁氏商议,让人觉得很稳妥呢。”

    朱高煦微微点头,若有所思道:“不过诸蛮夷只认沐府,而我这个初到云南一年的亲王,一时间不太容易得到信任;还有那个都指挥使曹隆,以及一干新任云南三司的官,也是才来不久,在云南没甚么根基。”

    “妾身还是相信,王爷肯定比西平侯厉害。”郭薇小声道。

    朱高煦不置可否,不禁抬头看着天空。

    ……王府外时不时传来鞭炮的声音,将近年关,喜庆而祥和的气氛笼罩着昆明城。但朱高煦从三司得到的消息看来,发现云南周围似乎并不平静。

    除了曹隆提到的缅甸边境隐患;泰|国那边此时也是乱作一团,此时叫兰纳国,明朝朝廷叫八百等处宣慰司。云南都司接到奏报,八百等处宣慰司不久前发生了政|变,极可能爆发战|争。

    朱高煦不太搞得清楚此时的情况,反正他知道、大明朝廷不能放弃对这些地区的干|涉……朝廷主要担心的不是无法控制这些地区,而是提防着他们失去控制后、会反噬大明的西南州县!

    西南边陲不是中原腹地,一旦让土司坐大,云南这点军力、还真不一定是各土司王国的对手。

    若此时沐府彻底完了,朱高煦便要直接面对四面土司的叛乱……除此之外,云南地盘上的权力平衡,朝廷会怎么重新布局?现在也还说不清楚,他一时间感到有点头疼。

    在朱高煦的印象里,东|南亚那边从来都很乱,现在交通不便,更是棘手。眼下事情还只是暗流涌动,但就怕形势恶化,那时朱高煦就必须拿出行动解决问题!

    其实,他心里并不是很关心那些地方,而只是想稳住自己在云南的地位,以保障自己的实力罢了。不过现在看来,这地方似乎并不简单;汉人太少、外患太多,很难发展。

    难怪去年朱高煦被封到云南,他的大哥太子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

    ……朱高煦道:“薇儿先回后宫,我去书房坐坐。”

    郭薇听罢款款执礼道:“妾身告退。”

    朱高煦来到书房。等了一会儿,都指挥使曹隆就跟着宦官王贵,一起走进了书房。曹隆是武将出身,长得魁梧壮实,进来便以军礼相见。

    “曹都使免礼,请坐。”朱高煦转头道,然后继续看着墙上简陋的地图。

    片刻后,朱高煦转过身来问道:“我听说今年**月间,便是我率军去越州的时候,有安南国的使节通过云南、前往京师?”

    曹隆拜道:“下官已将此事奏报到汉王府,殿下没收到奏报吗?”

    朱高煦顿时有点尴尬……最近两个月他一直在处理大理那边的事,三司每天都会送来知会军政的公文,他根本没看,都堆在书房里了。

    曹隆立刻又道:“禀汉王殿下,事情是这样的……

    今年初,安南国胡氏派使者上书皇帝,言称安南国王陈氏病逝无后,胡氏被推举上位,遂请旨朝廷封其为安南国王。

    不料今年八月,又有安南国旧臣名叫吕伯奢者,从缅甸逃到了云南地界,请求云南三司庇护。彼时殿下在越州,都司一面奏报汉王府了,一面就派人护送吕伯奢前去京师面圣。”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

    曹隆又沉声道:“那吕伯奢告诉下官等,宰相胡氏乃篡位,并欺瞒了大明皇帝!陈氏仍有后人在世,却被胡氏的人追杀。”

    朱高煦听罢说道:“胡氏竟敢欺君,这事恐怕不易善罢甘休!”

    曹隆道:“下官也有此见,咱们来到云南,此时正值多事之秋啊。”

    朱高煦以前对历史了解不多,但还是隐隐记得,史上明朝似乎在越南发生了一场规模很大的战争。如今从各种迹象看来,这件事恐怕仍然会如期发生了。

    “本王已明白此事了。”朱高煦开口道,“明年兵部派人下来,叫都司操练卫所将士,你们必得勤加训练。以后可能朝廷会从云南调兵去安南国作战。”

    曹隆起身抱拳拜道:“下官谨遵殿下之命!下官不便叨扰太久,告辞。”

    朱高煦回礼道:“曹都使回家好好过年罢。来人,送客!”

    曹隆拜谢,便跟着王贵走出了书房。

    朱高煦在书房里继续留了一会儿,翻看着前两月送来的公文。一堆没有标点的文字,他看了一会儿就头昏脑涨。

    他丢下三司的公文,又看王府长史司的卷宗。年关一过,王府长史司就要干一件比较庞杂的事了,便是让护卫军两万正军及家眷几万人屯田。

    朱高煦是永乐元年初夏到达的云南,彼时军队和家眷全都住在王府周围修建的营房,由官府出粮供养;亲王府的规格比皇城小不了多少,皇宫就住了近十万人,护卫军在王府和周围的营房住下并不困难。

    但今年官田拨下来,加上护卫将士要开荒,一半的人便不能全部呆在汉王府了。三卫兵马会轮流屯田和宿卫,不过到了那时,朱高煦在短时间内、仍然可以动员起宿卫的军队近万人。

第二百五十九章 佳节

    京师皇宫里,东暖阁外的斜廊上、挂好了颜色鲜红的灯笼。几个穿着红袍的大臣刚从东暖阁走出来,他们走上斜廊,衣裳颜色倒与灯笼十分相称。

    东暖阁里面的隔扇内,还剩下唯一的一个大臣,便是姚广孝。他头戴乌纱身穿官服,正坐在一条腰圆凳上。就算戴着帽子,姚广孝也能被人看出来、他是剃度了的人,两鬓是没有头发的。

    皇帝朱棣站在一张占了大半堵墙的大地图前面,良久才转过身来。姚广孝见状欠了欠身。

    朱棣开口沉声道:“少师认为,建文曾受沐晟的庇护?”

    皇帝说的人,指的是建文帝。他竟问出了如此简单的话,建文在人生地不熟的大理府,能好生生地藏了一年多时间,很难说沐晟没有干系。

    但皇帝的问题,似乎又很不简单。姚广孝沉吟片刻,不动声色地点头道:“回圣上话,臣以为应该是这样的。”

    朱棣也微微点了点头,在大地图前面踱来踱去,俄而长吁出一口气:“俺叫高煦去云南,果然没错。照胡濙呈报的奏章,此事若非高煦当机立断,恐怕胡濙只能错失良机!”

    姚广孝附和了一声。

    朱棣转头看过来,故作轻松的口气道:“俺想听少师谈谈沐晟,有甚么话但说无妨。”

    姚广孝慢吞吞地开口道:“臣与西平侯素无来往。不过有一事可以确信,就算西平侯庇护了建文,他也不会造反。”

    “嗯。”朱棣看了姚广孝一眼。

    姚广孝继续道:“西平侯早已封爵,并多年镇守云南全省,建文还能给他多大的好处?”他的声音渐渐稍小:“何况现在建文已崩了。”

    “嗯……”朱棣又发出一声不置可否的声音,不过他的神情还很镇定。

    圣上喜怒无常,时而非常可怕、时而非常宽容,但怒与不怒,也总会有他的理由。

    ……

    云南府城。

    几天后,便是永乐元年的最后一天,除夕到了。天刚黑,汉王府端礼门外放起了烟花。

    “砰砰……”的炸裂声中,敲锣打鼓的吵闹声也笼罩在空中,今夜的昆明城热闹非常。从端礼门城楼上望向城中,到处都灯火辉煌,繁花似锦。

    “王爷看!”旁边的郭薇指着空中,烟花一闪,便映得她秀美的小脸更加漂亮。朱高煦顺着她指的地方,仰头看空中一朵额外大的烟花。

    今天是个欢乐的节日,所以他的脸上露出了应景的笑容,只是可能有点勉强。他知道没必要在这种庆祝的日子伤春悲秋,不过没忍住。除夕总会勾起他的许多回忆。

    朱高煦难以忘记在燕王府里的水井旁边,也是除夕之夜,妙锦那绝望冷清的眼神。她说,高煦给了她罪孽的重生……

    他更难以忘记,去年除夕他在烟花绚烂中许下承诺,说过要去接她。

    “砰!”又一朵烟花在空中炸裂,朱高煦抬头看了一眼,天地间的光线似乎都随之一亮。他好像还隐隐看见了昆明城远处的山影。

    今晚的京师也一定会放烟花,那富庶繁华之地,烟花只会比昆明城更绚烂。不知被关在宫里的妙锦,看到除夕的烟花会想起甚么?

    朱高煦忽然感到十分无力和懊丧。

    郭薇和身边的人常说他很强大很厉害。但朱高煦心里明白,自己的这种赌徒性子,有机会赢时便胆大包天,包输时胆子却很小、怕得要死……

    “不知父皇和母后身体安康否?”朱高煦当众感概了一声。

    周围正在欢笑的宦官宫女,立刻也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郭薇好言道:“父皇母后正当盛年,必定能圣体康健。”

    朱高煦点了点:“只望他们年年都有今夜的欢愉。咱们换个地方,去望亲楼,那里更高,说不定能看见京师的烟花。”

    郭薇小声道:“王爷骗人。”

    “走罢。”朱高煦轻轻握住郭薇的纤手,扶着她下石阶。他转过头、回望城楼外,想说点愉快的话,便道,“今夜一过就是春天了。”

    刚说完这句话,他却仿佛看到了春天漫天飞花的景色,妙锦的声音似乎又在耳际徘徊:再会,高阳王。

    ……今夜沐家的人也在强作欢颜。节日的气氛越热闹、烟花越漂亮,却反而会叫人感觉越凄凉。

    在家宴上,沐晟甚至说了一句话:恐怕这是我们一家人最后一次吃团圆饭了。

    照沐晟的意思,陈氏已安排好一切。元宵节一过,她就会带着沐晟的子女先出城,到北边一处山庄里、先住一段时间;一旦城中有变,她们立刻远走他乡。

    过完元宵节再走。沐晟算好了,朝廷里来人,最早也是那时候到达云南。

    沐家的祖籍不是云南,但沐蓁一出生就在昆明城。她对祖籍凤阳反而没甚么印象,只把昆明城当作是家乡。

    府外的大榕树好像从来都长在那里,草海子常有鱼跳出水面,滇池上也总是看得见各种各样的飞鸟。沐蓁早已习以为常,但要离开这里时,她才发觉,自己对这一切原来如此不舍。

    她的父亲也常常很严厉,沐蓁平素很怕他、有时还生怕撞见他。但沐蓁知道父亲要留下来、知道自己很快就要与他分别时,她才真切地感受到,父亲沐晟对一家人是如此重要。

    沐晟爱独自看书,经常沉默寡言,除了说正事,不会和家人谈笑。但此时沐蓁明白了,父亲心里从来都把家人看得比他自己重要,所以才宁肯一个人留下来周旋罢。

    沐蓁还想起被父亲教训时,总是雷声大雨点小。虽然他很凶,但回想起来,沐蓁长这么大、竟然从没被他打过。

    “呜呜呜……”沐蓁躲在墙角里,小声地哭起来了。

    “砰!”空中一枚烟花爆出了很大的声音,这时沐蓁就哭得更大声。等稍微安静下来,她便忍着,生怕被爹娘听到,徒增他们的伤悲。

    沐家遭此大难,表妹确是帮衬了不少……一切都是你造的孽!耿浩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时至今日,沐蓁才后悔莫及。

    ……除夕过后,一直到上元节,正月的头半个月都是过年节日,所有的衙门不会办公,百姓农人也大多不干活,人们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之中。

    沐蓁在家宴上偷偷拿了一壶窖藏了十几年的好酒,藏到自己的闺房里。

    到了上元节时,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她便和阿妹一道去找阿妹的同乡,便是住在沐府西边榕树街的夷族奴仆。只要一壶好酒,那夷族奴仆看在阿妹的面上,就会偷偷让她们出去。很多次都是这样,从没出过事。

    沐蓁女扮男装穿着一件青色翻领袍服,头戴大帽。阿妹还是穿着她五颜六色的土布衣裳。二人从榕树街出去,此时天还没大亮,这条街的光线更加昏暗,她们很快就走远了。

    二人来到了汉王府最近的北门广智门。沐蓁却不到门楼前去,只在周围徘徊,走了好几圈。

    阿妹也不知道她要干啥,只是好奇地张望着汉王府高大的城楼;阿妹在昆明城住了很多年了,但对汉王府还是觉得稀奇,这里是去年才建好的大地方。

    沐蓁十分犹豫的样子,既不叫阿妹去城楼做什么事,也不离开,她埋着头眉头紧皱,只在门外来来回回乱走。

    就在这时,广智门门楼的一道角门开了,一辆马车和数骑从门楼出来。

    沐蓁观察了一会儿,目光打量着那赶车的宦官、和穿着布衣骑马的侍卫汉子,她便转头道:“这是汉王的马车……”她又看了一眼马车行进的方向,“汉王可能是去菜海子那边的梨园,每次他去看戏都是轻车简行。”

    阿妹小心问道:“我们不会是去行刺汉王罢?”

    沐蓁白了她一眼,“你行吗?”

    阿妹想了一会儿,摇摇头。

    二人没有跟着马车,而从另一条小街往菜海子走。昆明的大街小巷,沐蓁是很熟悉的。但很快她就听到阿妹小声道:“有人跟着我们。”

    沐蓁回头看了一眼,打量身后各种可疑的人。她想了想道:“可能刚才在汉王府外走动,被护卫发现了,汉王在昆明有很多人手。”

    果不出其然,她们还没走近梨园,就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那人长得比较魁梧,却没长胡须,似乎是个宦官。

    宦官抱拳道:“咱们家王爷差小的来问沐小姐一声,你是要看戏,还是想见王爷?”

    沐蓁埋着头道:“我有话要与殿下说,劳烦引见。”

    宦官道:“请跟咱家来。”

    沐蓁和阿妹便跟着那魁梧的宦官走进了梨园,但他们并未去戏院,却过了一道穿堂,到了里边的另一处所在。

    沐蓁对昆明城很熟悉,梨园也来过多次,但真没进过这里面。一过穿堂,外面酒楼戏院的喧闹声音就小了,此地是一处园林,看起来里面的人并不多。或许一般的客官不让进来,难怪沐蓁从不知道梨园还有这么个园子。

    “王爷应该在那边的房子里,您请。”宦官转头又说了一声,他倒是显得很客气。

第二百六十章 有事相求

    朱高煦今天来梨园,是为了见沈徐氏;事先他倒没有料到,会见着沐晟的长女沐蓁。沐蓁肯定有什么事。

    他埋着头,亲手捣鼓着大理石几案上的功夫茶器具,时不时抬头看沐蓁一眼。

    面前的这个小娘,会叫朱高煦想到云南的气候。晴天便是清澈明媚,阴雨天却是乌云密布。初遇沐蓁时,她比一般的大家闺秀爽朗大方多了;而现在的她,心情恐怕就像是阴雨天气,让人感觉很凝重。

    她那张桃心脸上边饱满、下巴秀气,让她的五官看起来十分精致,也使得她的眼睛显得很大、眼神里露出的情绪额外明显。她是甚么心情,全都写在了那一对大眼睛里。

    朱高煦坐着,沐蓁站着。有好一会儿他们没说话,朱高煦觉得有点尴尬。他也不便多问,便端起一只小杯子道:“沐姑娘,绿茶爱喝么?”

    沐蓁答道:“我不喝茶了。”

    朱高煦点点头,又道:“绿茶可以用开水泡,烧开水往里面冲就行,可以不用那么讲究。”

    沐蓁没吭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口道:“汉王殿下,求您帮帮我爹好么?”

    朱高煦听罢一怔,心道:果然有事。刚才他已隐隐猜到是这么回事了。

    他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便说道:“我在云南的身份确实很高,但许多人又太高看我了。沐府会怎么样,根本不是我说了能算的,沐姑娘明白么?”

    沐蓁忽然低着头,咬着贝齿忽然跪了下去。

    “使不得。”朱高煦站了起来,“沐姑娘,我真没骗你!我对谁都是这么说,也是实话。胡濙要查建文,是为了立功升官;我帮胡濙,是要听从父皇的父命、圣旨。但时至今日,大理那边的事已经报到京师去了,谁还能插手?”

    “殿下要甚么,都可以……”沐蓁埋着头,声音已经哽咽了。

    朱高煦听出异样,这才观察到她的削肩在微微地发抖。

    他无言以对,该说的都说了。他确是没有哄骗沐蓁,现在连他自己都还提心吊胆,正等着上边皇帝对云南的重新布局……这时候还能有谁、有甚么法子影响皇帝的意志?

    “起来说话,行此大礼实在不合规矩。”朱高煦只能说道。

    就在这时,沐蓁缓缓站了起来。他见状暗自松了一口气。

    沐蓁抽泣道:“我没有甚么能给予殿下……”

    朱高煦皱眉道:“沐姑娘怎么就不信我呢?此时我真不是为了甚么好处。我本来就与沐府没仇,既然你们开口了,我能帮的自然会帮;可沐姑娘所求,已不是我能办到的事了。”

    “只要能救我爹,我连性命也可以不要。”沐蓁声音已变,听得人心酸。她停顿了一下,忽然抬起头道,“我还有一样东西……”

    她说罢,双手颤抖着伸到了背后,小脸是一阵红一阵白。接着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这时朱高煦大概猜到她要干嘛了,他一时间非常诧异……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娘|的!自己在京师那边好色荒|淫的狼藉名声,一定是传到云南来了。因此沐蓁认为他是个色中饿鬼!

    他抬起手想制止,却隔得太远,脱口道:“慢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沐蓁已陆续拉开了几条衣带,外面那件青色翻领袍服落到了她的脚踝上,露出了里面桃红色的肚兜。

    朱高煦瞪圆了眼睛,浑身都僵在那里,神色已变得相当难看。

    那丝绸肚|兜的料子十分柔软,还有点透光,桃红颜色是很多小娘喜欢的颜色,看起来很鲜嫩。她那袒|露的脖颈和锁骨上鹅黄色的无暇肌肤,正好与丝绸料子十分相称。

    朱高煦一不留神见到如此景色,脑子有片刻的空白。

    等他回过神来时,沐蓁连那丝绸料子后面的带子也拉开了。“这……”朱高煦抬着手,就好像要把她的衣裳捡起来一样。沐蓁的脸和耳朵已涨|红,她站在那里,身子在空气中发抖。

    这算甚么事?朱高煦心里还没糊涂,不管怎样,沐蓁总是侯爵的长女、而且是还没出阁的大家闺秀。他若是干出那种事,将沐家的脸面置于何地?似乎太过分了罢!

    何况朱高煦真的没法决定沐晟的事,那不是欺骗她的清白么?眼下他觉得,自己的亲王比格已掉了一地!

    “先穿上衣裳可好?”朱高煦愕然道。

    沐蓁颤声道:“甚么好处都没给殿下,殿下凭什么帮我们?您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朱高煦上前两步,想自己动手给她穿上,但想了想又停下了脚步,此时靠近、还去触碰她似乎更不好。他忙道:“我答应还不行?我一定竭尽全力为西平侯想办法!”

    “殿下所言当真?”沐蓁双臂环抱在了胸前。

    朱高煦点了点头。

    沐蓁急忙俯身捡起地上的衣裳,慌慌张张地穿起来了,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她的手很抖,好一会儿都没穿好。

    等她终于拾掇好,朱高煦才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他走回椅子前面,一下子坐了下去。他了一眼面前的大理石几案,端起一只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殿下……”沐蓁一脸绯红,悄悄看了他一眼。

    朱高煦许久也说不出话来,继续从茶壶里倒茶喝。

    不知过了多久,木门响起了“笃笃笃”三声敲门声,王贵的声音道:“奴婢有事求见。”

    朱高煦看了一眼已经穿戴好的沐蓁,便道:“进来。”

    王贵推开房门,躬身入内。屋子里的沐蓁背过身去,躲着王贵。但王贵根本不敢左顾右盼,好像并没发现沐蓁一般,他弯着腰径直走到了朱高煦跟前。

    王贵抱拳沉声道:“京师派往安南国的一行使节官员,刚到了昆明城。随行的内阁官员、右春坊右庶子胡广来到汉王府,请见王爷。”

    “胡广?”朱高煦沉吟道,“此人是翰林院官员,又是内阁的人,何况他主动投降了父皇,应该不会被派去安南国?他来云南干什么……”

    “是。”王贵附和了一声。

    朱高煦站了起来,在原地踱了两步,便道:“马上派人去与沈夫人说一声,若她还没到梨园,就叫人去沈府。对她说一声抱歉,我临时有事先走了,下次再与她商议事儿。”

    王贵道:“奴婢即刻去办。”

    朱高煦继续琢磨着……他没见过胡广,但听过官场私传的逸闻趣事。说得是“靖难之役”时,胡广嚷嚷着要殉国;等到靖难军真的进京了,那天早上他出门前,却交代家眷“看好家里的猪”!这句话一时间被传为笑谈。

    但这些并不影响胡广被今上重用,今上看重的是他主动投降的态度。像陈瑛那号人,更是被暗骂官|场败类了,今上不照样重用?

    过了一会儿,朱高煦看了一眼沐蓁道:“我现在要回府,沐姑娘若不介意,随我去一趟汉王府?”

    沐蓁的眼神看起来很慌乱,似乎有羞辱、懊悔和担忧,她低着头问道:“殿下……想作甚?”

    “不做什么。”朱高煦答道。

    沐蓁犹豫片刻,洁白的牙齿咬着浅红光滑的朱唇,用力地点了点头:“我和殿下去!”

    朱高煦听罢便径直站起身来,大步走到门口。他见木桌上放着沐蓁的大帽,顺手拿起来、转身把大帽放到了沐蓁的头上:“戴上跟我走。”

    俩人走到了外面的廊道上,不一会儿周围房屋里的侍卫都出来了,前后跟着朱高煦等人离开这栋房子。那个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的夷族小娘在房子外面,也跟了上来。

    走出梨园,朱高煦叫那夷族小娘也上马车。三人同车,一路向汉王府北门方向驶去。朱高煦有点沉默,皱眉想着事儿。

    不知过了多久,那夷族小娘道:“我们还以为汉王殿下正在庆贺,您看起来有心事呀?”

    沐蓁顿时瞪了那小娘一眼,抬手作礼道:“阿妹不太懂礼数,请殿下恕罪。”

    “嗯……”朱高煦应了一声。

    过了片刻,沐蓁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叫胡广的官,是冲着沐家来的?”

    朱高煦答道:“眼下还不太能确定,我见了之后就知道了。”

    沐蓁又道:“若胡广是为沐府的事而来,必定要请殿下出手。看在我那个……份上,殿下能事先告诉我一声么?”

    朱高煦点头道:“好。”

    车马从广智门进了汉王府,然后到前殿跟前才停下。朱高煦下了马车,对赶车的王贵道:“你带她们去东边的书房。”

    王贵道:“奴婢遵命。”

    朱高煦又对陈大锤道:“去告诉钱长史或李长史,两刻时间后,请胡阁臣到承运殿见面。”

    陈大锤抱拳答道:“得令!”

    安排好事儿,朱高煦便径直向承运门走去,他要先换身衣服,才好与京师来的官员见面。不管现在的内阁有没有权力,这些人是要回京面圣的,朱高煦稍微注意一点礼数总不是坏事。

    ............

第二百六十一章 圣心难测

    胡广出名,不仅因为那只猪的笑谈,而且他还是建文时期皇帝钦点的状元。

    以前朱高煦没与他见过面,今天的第一印象却是很不错,并没有发现胡广有丝毫贪生怕死的猥琐气质;恰恰相反,面前这个三十多岁的壮年文官简直是一表人才。

    胡广个子长得高,面相很端正、五官顺眼,举止也是儒雅讲究,说话很谦虚得体,看起来让人很有好感。当初建文帝选他为状元,可能也有这个缘故,在大明朝当官,长相仪态还是很重要的。

    朱高煦请他坐,他客气推辞了两次、这才在公座一侧的椅子上落座了。

    胡广道:“下官出京前,曾进宫面圣。此番前来拜见汉王殿下,要传述圣上的两句话……”他说罢抬起头,目光在宦官王贵等人脸上拂过。

    这时朱高煦又对胡广有了点新的看法,觉得这状元郎似乎是个谨慎的人。

    朱高煦抬起手轻轻一挥,王贵等人都告辞出去了。接着朱高煦站了起来,说道:“请胡阁臣到上位宣旨。”

    胡广也赶紧起身,摆手道:“不,不。圣上的意思,只是叫下官私下问两句话。”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大殿敞开的门窗,接着作揖道:“户部给事中胡濙在大理府找到的人……圣上想问汉王的第一句话便是,汉王觉得那人与西平侯有多大关系?”

    朱高煦微微一怔,几乎只在片刻之间,他就忽然清楚了一件事:沐晟不会有甚么事了,至少现在不会出事!

    他作出如此判断很简单……如果皇帝已经下定决心要动沐府,还需要问这种话吗?

    朱高煦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里不方便说话,咱们换个地方说?”

    胡广拜道:“下官悉听殿下安排。”

    二人遂一路走出承运殿东侧的门。朱高煦见陈大锤在殿外,招手叫他过来了。朱高煦凑近陈大锤小声说了几句话,故意将第一句说得稍微大声一点:“书房后面那小院,你去看看,不要有闲杂人等……”

    接着他凑近陈大锤的耳朵,用手掌轻轻一遮,用最小的声音道:“安排沐姑娘到那间屋的耳房里,如同上次我做的事一样。”

    陈大锤抱拳道:“末将即刻去办。”

    朱高煦转头看着胡广,客气道:“胡阁臣这边请。”

    “殿下请。”胡广的姿态也十分谦逊。

    俩人沿着砖石地面,向东边的廊房走去了。

    胡广不敢与朱高煦并肩而行,位置稍稍落在后面。所以,要与胡广说话、朱高煦得转过头去才行;他便说得不多,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以免路上的气氛太尴尬。

    “户部给事中胡濙还在大理府城,胡阁臣要去大理见他么?”朱高煦随口问道。

    胡广答道:“下官此番出京,与朝廷使节同行,但下官不去安南国,过一两天就要起身去大理。”

    朱高煦点头道:“胡阁臣要去大理时,先给汉王长史府知会一声,我叫他们派一队人马护送胡阁臣。”

    胡广道:“多谢汉王殿下。”

    或是因为朱高煦没有说那些让胡广尴尬的事、比如“看好猪”之类的话题,还对他很客气,胡广便多说了两句:“下官的行程,先在昆明城见汉王殿下,然后去大理一趟,办完事就回京了。不过下官去了大理府之后,应该还有几个大臣随后要到云南;验明正身之后,他们会负责将灵柩送往京师。”

    “原来如此。”朱高煦点了点头。

    ……父皇朱棣有多么在意建文帝的下落,朱高煦是清楚的。沐晟竟敢窝藏建文帝,显然是触了朱棣的逆鳞!事已至此,沐晟还能活命?朱高煦起初也是有点意外的。

    不过此事在意料之外,却又似乎另有道理。

    朱高煦常常在揣测父皇朱棣的圣心,此时他在路上犹自猜测着朱棣的想法……

    大明朝廷的势力到达云南这地方,已经是洪武十五年的事了;大明真正勉强掌控云南局面,更是在洪武二十年之后。此时对云南及周围边陲各地,汉人势力还谈不上绝对优势。

    如果从维持王朝大局的角度出发,此时铲除沐府的势力,显然并没有好处。

    而且云南沐府一倒下,朱高煦肯定就会一手控制全省及周围各地,云南的势力平衡马上就倾覆了……以前朱高煦就想到过这点,以为朝廷可能会用甚么方法,重新制衡这遥远的地盘。现在看来,朱棣只要暂时不动沐府,便是最简单的法子。

    何况建文帝已经死了,沐晟的不忠,对朱棣的隐患又小了一大半。

    不过在偶然之间,朱高煦会忍不住推测:如果建文没死,而是跑了,朱棣对沐晟的态度会不一样罢?

    ……不过这些全都只是朱高煦自己的揣测,也许他猜对了,也许朱棣的思虑更深。无法验证啊!

    在朱高煦心里,父皇朱棣是个很残|暴的人。朱棣杀人无算,做了那么多血腥的事,可他又不算是个暴|君,或许原因就在这里:须要妥协的时候,朱棣甚么都忍得下去!

    当年在北平,朱棣装疯子在大街上又哭又笑,比格掉一地。作为太祖之子,那种事都干得出来,连朱高煦也服他!

    这时朱高煦和胡广二人快到东侧廊房那夹道了,朱高煦转过头小声道:“胡阁臣在前殿问我的话,我不怕直说。窝藏建文,肯定是西平侯干的!”

    胡广神色一凛,忙点头道:“下官明白了。汉王身在云南,必定更清楚实情。”

    他们通过了夹道,很快来到了上次与段杨氏、段雪恨见面的房间。朱高煦先走进去,在余光里观察到,那间耳房的门又被放着瓷器摆设的木架子挡住了。

    这副木架子真是很有迷惑性。因为木架并不高、也不算大;可恰恰那耳房开的门也低矮,正好门口能被木架遮住。

    “胡阁臣请坐。”朱高煦道。

    胡广走进门拜道:“谢汉王殿下。”

    朱高煦问道:“胡阁臣是右春芳大学士?”

    胡广忙道:“下官不久前才被圣上赐封右春坊右庶子,进了内阁。下官等侍奉在圣上身边,为圣上查漏补缺,常回答圣上的垂问,并不负责实务。”

    朱高煦笑道:“我倒是觉得,咱们大明朝没有宰相,以后内阁的实权可能会很大。”

    “都是为圣上分忧,下官等不敢贪权。”虽然这里似乎没有别人了,胡广还是小心地回应着朱高煦。

    片刻后,朱高煦又径直问道:“胡阁臣这次到云南,一是为了验明建文帝正身,二是为我父皇问话,是这样么?”

    胡广沉吟了稍许,抱拳道:“回汉王殿下,正是。”

    朱高煦点点头,没有接着吭声,等着胡广继续问话。

    果然胡广开口道:“圣上又问,汉王以为,如何处置西平侯最妥当?”

    朱高煦道:“父皇高屋建瓴、掌握天下全局,我的见识恐怕难以企及,一切都得父皇定夺。”

    胡广道:“此事当然要圣上圣裁,不过圣上既然要问汉王,汉王只要说您的想法便可。”

    朱高煦马上便道:“我觉得最好别动沐府。”

    “哦?”胡广微微诧异,接着又拱手道,“下官愿闻其详。”

    朱高煦道:“大明朝的亲王和元朝梁王等是不同的,咱们一辈子都要为父皇尽孝、也受父皇恩惠与庇护。

    何况这天高地远的西南边陲,我根本不愿一直留在此地。父皇答应过我,以后会给我换个好封地的。

    云南这地方,到处都有蛮夷叛乱之患,等我换了封地,谁来坐镇云南?我便寻思着,我与沐晟的私怨,只要以后换了封地就无甚瓜葛了;而为大明朝边境的长治久安计,让沐家留在云南更妥当,毕竟沐家在蛮夷各族心里更有根基和威望。”

    胡广听罢拱手道:“下官听明白了,回朝之后,必定将汉王殿下之意,向圣上奏明。”

    朱高煦道:“胡阁臣回去告诉我父皇,儿臣分封在云南,只想云南地面太平,在这里呆着好生表现,不敢惹是生非。等以后能封个好地方,我想在扬州、苏州、杭州这些地方选一个;其实北平也还行,我在那儿长大,可惜被三弟占了。”

    胡广忙抱拳道:“这……下官只消向圣上转述。”

    这时朱高煦又道:“实不相瞒,我到云南之前,得过父皇密旨。父皇叫我追寻建文帝下落,我也一向不敢忘了。后来胡濙先查到了建文帝踪迹,我当然要帮父皇分忧,必得竭力办好此事。

    干这件事,我确实不是为了对付沐家,我与他无冤无仇,对付他干甚么?奈何沐家因此有灭顶之险,恐怕这梁子是结下了,这也怪不得我啊……”

    胡广点头道:“圣上应知汉王忠孝、识大体之心。”

    朱高煦叹道:“我只想早点回内地,离开这乱糟糟的地方。胡阁臣见到父皇,别忘了为我问父皇龙体圣安。”

    胡广拱手道:“下官不敢忘。”..

第二百六十二章 保证没事

    朱高煦喊来陈大锤送客,将胡广送到汉王府前殿的行馆下榻。

    等胡广离开了这边的廊房,这时他才将那耳房门口的木架子推开。沐蓁正站在门里面,抬头看着他。

    “汉王殿下真为沐家说话了……”沐蓁神色复杂地看着朱高煦。

    “嗯……”朱高煦发出一声意思不明的声音。

    这时他的心里不是很舒坦,或许让别人看起来、便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沐晟干了那么严重的事,居然被放过了,父皇朱棣不就是要留沐晟来制衡他!?

    朱高煦一个堂堂的亲王,已经夹着尾巴做人了,却似乎仍然不能让亲爹放心啊。

    西平侯先是有窝藏大将平安的嫌疑,接着又坐实了庇护建文帝的大错,这样都死不了?朱高煦不觉得仅靠自己能斗垮沐晟,并独大云南!

    既然朝廷只愿意看到他们共存、在隔阂之中相互制衡;如果朱高煦还与沐晟互斗,能得到甚么好处?

    于是,刚才他故意让沐蓁躲在耳房里,听到那一席话;主要便是为了让沐蓁回去告诉西平侯,以缓和矛盾。朱高煦这是在向西平侯投橄榄枝。

    除此之外,沐蓁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连衣服都脱了……朱高煦不回报点甚么的话,估摸着沐蓁也会怀恨在心。所以趁此机会,朱高煦正好也顺带想把沐蓁稳住。

    ……沐蓁看着朱高煦似乎在沉思着甚么,她忍了好一会儿,终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管用吗?”

    朱高煦一副恍惚的表情抬起头来:“甚么?”

    沐蓁只好又道:“汉王殿下叫使臣带回去的谏言,管用么,圣上能听您的?”

    “管用的。”朱高煦语气平静地说道,“沐姑娘不用再担心了,我敢肯定,西平侯不会有事。”

    沐蓁愣在那里,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诧异。朱高煦说得那么轻巧,好像随口说说而已,叫她有种不敢相信的感觉;但刚才她又亲耳听到了汉王说的那些话,也从那木架缝|儿里亲眼看到了一个官儿,似乎又不像是假的。

    “汉王所言当真?”沐蓁脱口道。

    朱高煦皱眉反问道:“我为何要骗你?”

    沐蓁反倒答不上来他的问话,她的朱唇微张、欲言又止,一时不知说甚么才好。她观察着朱高煦的神色,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蛛丝马迹,然而他的眼神很认真、一丝笑意也没有,沐蓁实在看不出来端倪。

    眼前这个身材魁梧的年轻汉子,长得浓眉大眼,皮肤晒得有点黑。他的目光下垂,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没再看沐蓁;于是沐蓁便大胆地偷偷瞧着他。他的长相有粗糙之感,打扮和仪表却是十分精细,上等白绸里衬一尘不染,红色的皮弁服也是干净平整。汉王的腰上挂着的几件金玉饰物,每一样都不是寻常之物,毕竟他是亲王。

    不知是否因为刚才朱高煦为沐家说好话的缘故,沐蓁越看朱高煦,倒越是顺眼了。这王爷乍看并不是英俊的人物,但是很耐看叫人有好感。

    朱高煦的神态举止毫不轻浮,不过沐蓁又想起了他的传言……现在真是看不透面前的这个人了。

    就在这时,朱高煦忽然抬起头来。沐蓁目光闪烁,急忙看向了别处。朱高煦的声音道:“沐姑娘今天的见闻,定要告知西平侯,叫他不必太担忧。很快朝廷就能表现出态度了,会证实我保证沐府无事的话。”

    沐蓁想起自己是偷跑出来的,若要告诉她爹,就得承认自己来过汉王府……

    “沐姑娘?”朱高煦的声音又道。

    沐蓁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感觉他似乎在等着自己的回答,她只得点头道:“好罢。”

    朱高煦道:“那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沐蓁忙作礼道:“告辞,多谢汉王,在使臣跟前为沐家美言。”

    朱高煦点了点头。

    于是在几个布衣侍卫的护送下,沐蓁和阿妹坐着汉王府的马车回沐府。沐蓁又要求侍卫们送到榕树街,她们下车后,依然从西侧溜回侯府。

    沐蓁刚进侯府,没走几步路,便遇到了府上的李执事。李执事赶过来抱拳道:“小姐可回来了,侯爷之前问过您啊。”

    “我这就去见我爹。”沐蓁埋着头道,“我爹在哪里?”

    李执事道:“刚才还在书房。”

    沐蓁听罢便往书房走去,到了房门外,她又提心吊胆起来。她踱了几步,硬着头皮走进书房,果然见沐晟拿着一本书、正独自坐在那里。

    “爹……”沐蓁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沐晟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又跑哪去了?为父交代你们准备的事,都准备好了吗?”

    沐蓁犹豫片刻,深吸一口气道:“女儿去汉王府了。”

    她爹马上放下手里的东西,瞪眼看着她,怒道:“你……不像话!成何体统!”

    沐蓁忙道:“女儿本来是去求汉王帮帮沐家的,却见到了京师来的钦差,右春芳右庶子胡广。”

    接着沐蓁便将汉王说的话,如何说沐府对稳固云南边境重要、如何得了密旨才捉建文等等,全都复述了一遍。沐晟听罢也很诧异,又问了沐蓁那个胡广长什么模样,沐蓁如实描述了一番。

    “汉王说,他敢肯定、咱们沐家不会有事!”沐蓁轻声道。

    沐晟想了想,哼了一声随口道:“他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娘说话,能当真?”

    “汉王对内阁官员胡广说的那些话、是怎么回事,难道胡广是假的么?”沐蓁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沐晟皱眉轻轻摇头,犹自道:“那倒不一定……不过,路过云南前往安南的一行人里,确实有一个内阁的文臣叫胡广,咱们驿站的人禀报了相貌,也大抵一样。”

    他接着又道:“你还是去找你娘,收拾收拾,先出城住一阵子再说。”

    “女儿遵命。”沐蓁屈膝答道。

    她正想转身,忍不住又道:“女儿见了汉王,觉得他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却不知汉王有何可愁的?”

    沐晟沉吟道:“每个人都有愁事。‘靖难之役’汉王居功至伟,却没当上太子,反而被发配到我们云南这地方,他有何高兴之处?皇帝家里那些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们别管了,先顾着自己的事罢!”

    沐蓁侧过头想了一会儿,便道:“女儿告退。”

    ……

    昨天是上元节,那是最后一天热闹了。过了上元节,年总算已过完。段雪恨很不喜欢过节。

    正月十六天一大早,还没亮,她就早早起床开始收拾。昨晚朱高煦见过她,问她愿不愿意做护卫,段雪恨稍微一想就同意了。

    她现在无处可去、无事可做,既然留在汉王府,若能有点作用,也住得安心一些。

    彼时朱高煦改口叫她沐姑娘,但是,段雪恨马上就要求汉王继续称呼她姓段……段雪恨对她的母亲段杨氏之所作所为,仍耿耿于怀;但她那个未曾谋面的“段父”,却是个尽善尽美之人,与她没甚么恩怨。何况段雪恨不想被人每天提醒、她是沐家的人。她心里仍然难以面对沐家。

    段雪恨穿上了一件窄袖袍服,好让自己活动起来更敏捷;她梳了个发髻,戴上了一顶幞头。然后看了一眼桌案上的宝剑和锁甲背心,那也是朱高煦送给她的东西。

    要做汉王的护卫,她心里却忽然觉得有点怪异……因为一连两次,在她走投无路时,反而是汉王救了她,究竟是谁在保护谁?

    她拿起桌案上的剑,一时间有点走神。那天刺杀西平侯、本来觉得自己肯定要死了,汉王的马车却忽然出现了面前。汉王每次出现,她都很意外,后来那个雨夜也是如此。

    她从小习武,能为汉王做点事,倒也算是回报他的救命之恩了。

    段雪恨准备妥当,便向端礼门楼里面的西侧廊房走去。不多时,她见到了一个魁梧的军汉。

    军汉执礼道:“俺是汉王府亲卫武将陈大锤。”

    段雪恨抱拳算是回应了一下,没有吭声。

    名叫陈大锤的军汉道:“昨日王爷交待过了,段姑娘可以到这边的‘王府守御百户所’,查阅各处兄弟的奏报,以便摸清城中情势。”

    段雪恨点了点头,一时间还不明白,那个甚么百户所是怎么回事。

    这时陈大锤又沉声道:“不过俺得多嘴一句,沐姑娘最好别泄|露守御所的消息出去。”

    段雪恨终于开口道:“若不信我,不给我看就成了。”

    陈大锤急忙抱拳道:“俺无此意,王爷信你,自有王爷的道理。对了,今日俺们是去沈府。”

    段雪恨没表露出任何神色,但她心里却道:传言中沈万三的孙媳妇沈徐氏?

    那妇人在昆明城却是很有名,连段雪恨也听说过她不少事。简单说来,她便是个荡|妇。

    汉王贵为亲王,竟然亲自登门去一个荡|妇家中,段雪恨心里还是觉得很奇怪。不过汉王要去哪里,她也管不着,只消跟着他,提防刺客便行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喜事

    正月十五过后,各衙陆续开印,云南三司都恢复了办公。这时都司要派遣使者、去孟养宣慰使司,朱高煦立刻派长史钱巽等人随行;沈府也安排了个姓徐的管事,带着人马同往。

    阁臣胡广、以及京师来的官员宦官到达大理府之后,户部给事中胡濙便于二月初先回到了昆明,并到汉王府求见。

    胡濙和朱高煦一到来云南,虽然来时一路同行,但到了云南就各办各事,胡濙从没来过汉王府。今天他却主动上门,确实算是个稀客。

    朱高煦听说胡濙独自前来,马上派长史李默去端礼门迎接。

    见面的地方是前殿一侧的书房。承运殿大殿是很正式的地方,不适合在那里见客;偶尔朱高煦会在那里私见一些人,但并不合礼数。

    胡濙走进书房的木门,见礼寒暄后,他很快就说道:“下官今日前来,是向汉王殿下道别来的。”

    “胡科官要走了?”朱高煦脱口问了一句,马上又恍然道,“胡科官办好了我父皇的差事,是得回京了。”

    胡濙抱拳道:“是,下官要回京述职。”

    “椅子上坐,坐下说话。”朱高煦做了个手势,笑道,“祝贺胡科官,这番回到朝廷,你定能被我父皇委以重任了。”

    胡濙忙道:“下官正想感谢汉王殿下。大理之事,若无殿下倾力相助,下官必不能成事!这份情谊,下官没齿难忘。”

    “都是为我父皇办差,我哪能不尽心尽力呢?”朱高煦说罢,又不动声色道,“不过我对胡科官一向有亲近之感,或因咱们是一起从京师来云南的罢。”

    “汉王抬举,多谢了。”胡濙道。

    朱高煦用玩笑般的口气道:“胡科官这回是要升侍郎还是尚书?彼时给我道一声喜才好。”

    “眼下哪能知道啊?”胡濙欠了欠身道,“下官不敢有此奢望。下官未入仕时,本来只想当过郎中,后来步入科途,才当上了官,有个一官半职已是知足了。”

    “原来胡科官还会医术?”朱高煦道。

    胡濙道:“略通一二罢了。”

    朱高煦沉吟道:“王妃似乎在云南有点水土不服,年过之后,她又说身体不适。我正想叫人去请那个陈神医把脉……”

    胡濙接过话,拱手道:“下官在云南近两年,倒是遍访江湖打听了不少事。汉王殿下请那个徒有虚名的神医,还不如请城中世代行医的张家哩。”

    朱高煦听到这里,愕然道:“我刚到云南时,陈神医要千年老参,不过总算是治好了王妃的病……”

    胡濙改口道:“能治好就成!”

    朱高煦站了起来,道:“既然今天胡科官到王府了,不如你去给王妃把把脉?”

    胡濙摆手谦虚了几句,可是朱高煦执意要他先看看,他只好同意了。虽然只是请胡濙把脉,但在这个时代,能让家眷见客,那私交已是非同寻常。

    二人从书房里走出来,朱高煦发现长史李默居然还在书房门口!长史是汉王府最高级别的文官之一,他又不是奴婢,等在门口作甚么?朱高煦不禁又想起了姚芳给他的名单,奸谍名单里就有李默。

    朱高煦却完全没有诧异的意思,十分自然地招呼李默道,“胡科官来道别,说着说着,我才知道胡科官竟然精通医术。王妃这阵子不太舒坦,我要请胡科官去诊病,李长史去叫人安排一辆辇车过来。”

    李默作揖道:“下官遵命。”

    于是朱高煦和胡濙同乘一车,过承运门,第一座宫殿便是王妃的寝宫所在。

    宦官宫女们准备了一番,在隔扇旁边拉了一道帘子,放上桌子和椅子。王妃郭薇坐在帘子后面,把手伸出来放在桌子上的垫子上。本来是要拿一根丝线系着手腕来诊脉的,但朱高煦认为那种法子恐怕不准,于是宫女们便拿手帕盖上郭薇的手腕。

    胡濙看了一眼那手帕里露出的手指,便作揖道:“王妃乃有福之人,必无大虞,王爷不必太过忧心。”接着他便小心翼翼地切脉。

    这胡濙诊脉非常快,刚切着脉门一小会儿就收回了手,起身拜道:“恭喜汉王、王妃,此乃喜脉。王妃有喜了,身体有点不适应属寻常。”

    “啊?”朱高煦感到有点意外。

    胡濙便道:“下官只是略通医术,不过喜脉太容易瞧出来了,必定没错!恭喜贺喜。”

    “哈哈哈……多谢胡科官。”朱高煦很快就大笑出声,又转头对身边的宦官宫女道,“你们好生服侍王妃。”

    奴婢们也跟着道贺,前宫里就热闹起来。

    朱高煦从来没当过爹,他的王妃忽然被确诊怀孕,一时间的感觉是十分新奇。

    过了一会儿,朱高煦送胡濙出了前宫。胡濙道:“没想到,下官将要离开云南时,还能碰见一桩喜事。不虚此行矣。”

    朱高煦笑了笑,说道:“可能过不了几天,右春芳右庶子胡广也要回京了。胡科官何不等他一路?”

    胡濙点头道:“正是要同行回京的,下官这是提前来向汉王殿下道别。”

    “胡广是胡科官的宗亲?”朱高煦随口问道。

    胡濙立刻摇头,一本正经道:“只是同姓,我与他一点关系也无!”

    看来胡广在士林的名声并不是那么好,胡濙好像迫不及待要撇清关系似的。

    朱高煦点头道:“西南山多,驿道上有些地方人烟稀少。彼时本王会派一队侍卫,护送你们回京。今日一别,只待以后京师再会了。”

    胡濙躬身拜道:“汉王殿下,后会有期!”

    ……汉王府派兵护送京官,护卫将领是朱高煦亲卫武将陈大锤。

    临行之前,朱高煦亲自陪着姚姬,在那座空酒楼里与她的哥哥姚芳道别。姚芳是锦衣卫百户,也会跟着胡濙回京。

    姚姬兄妹俩从小没有在一起长大,后来同在叔公姚广孝门下,相处的日子也不多。但这时她哥哥要走了,姚姬仍然隐隐有点伤感。

    或是血浓于水,或是离别总是与伤感相关。又可能是想到云南离京师太远,几千里之遥,任何人一旦分别,要再见面真是不容易了。

    朱高煦坐在上位,转头看着姚姬道:“汉王妃怀孕了,如果生了儿子,我便上书请旨封你为汉王次妃。因为长兄皇太子当年也是有了嫡长子,才又娶的郭次妃;咱们现在照着常例来办,更容易得到父皇的恩准。”

    姚姬站起身来,款款执礼道:“妾身多谢王爷。”

    朱高煦道:“迟早是要给名分的。”

    不过他挑今天在姚芳面前提起此事,应该也是想说给姚芳听罢?毕竟姚芳马上就要离开汉王府的势力范围了。

    果然姚芳也站起身抱拳道:“末将谢王爷恩典,今后必唯王爷马首是瞻!”

    朱高煦端起了一只酒杯,说道:“我与你妹妹,在此便祝愿姚百户一路顺风。”

    姚姬和她哥哥也一齐端起了桌子上的酒杯,谢过之后,两个汉子一饮而尽。姚姬拿袖子轻轻遮住酒杯,慢慢地喝完了酒,最后才把杯子放在桌面上。

    这时朱高煦沉吟片刻,又道:“聚宝门那边的秦淮河附近,有一条专门卖玉器的街面。其中有一间铺面,只有那一间的大门开在楼上,是我买的铺子。以后姚百户若想与我的人联络,玉器铺是一个地方。”

    姚芳抱拳道:“末将记住了。”

    朱高煦点头道:“如今咱们关系隐秘,彼时我便不会亲自相送了。”

    “不敢不敢。”姚芳忙道,“王爷不必如此。”

    ……汉王拉拢姚姬哥哥的手段,姚姬并不计较。她反而觉得,大丈夫欲成事,做一些这样的事是应该的。

    总比她的叔公道衍好多了!分明是道衍害得姚姬家破人亡,却要借着养育之恩,继续利用他们兄妹二人。其权谋手段,还顾得上黑白对错么?

    姚姬与哥哥道别之后,便又与朱高煦一道乘坐马车回汉王府了。

    她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里,那只长肥了的“小黄猫”马上就叫唤着过来了。姚姬爱怜地抱起它,抚摸着它光滑的毛皮,小黄猫不再叫唤了,却发出了“呜呜呜”像打鼾一样的声音,似乎非常舒服。姚姬那美艳的脸上,渐渐也露出惬意的微笑。

    姚姬在这幽静而漂亮的院落里住的很安生,她好像是一个恬静而与世无争的女子。但她从朱高煦口中得知、自己能封亲王次妃时,心里却仍是暗自喜悦。

    有时候姚姬也觉得自己的性子很奇怪,她能静得下来,但是完全谈不上清心寡欲。亲王次妃也可以穿礼服,到那时她穿上尊贵的礼服,受万众瞩目仰视……眼下即便只是想一下,她也感到十分期待。

    甚至还没封为次妃,她已觉得,自己并不会满足于一个亲王次妃,却想要更尊贵的地位。

    在她明亮的笑吟吟的眼睛里,尊贵的身份、昂贵闪亮的珠宝、漂亮的衣裳,甚至亲王的宠爱和心,她都想要。她想到这里,连自己也感到分外惊讶。

第二百六十五章 承接

    古人出行要看黄历,胡濙等一众人离开昆明的日子选得好。一大早,就能看见朝阳露头了,今日正是一个艳阳天。

    朱高煦站在端礼门城楼上,叮嘱陈大锤、到京之后办好交代他的事。等陈大锤走下城楼,朱高煦便目送一行人马、看着他们出汉王府后渐行渐远。

    等车马队伍转了方向,从城楼上就看不见了。这时朱高煦才收回目光,颇有些感叹地说道:“说来也奇怪,我在北平呆的时间最长,可现在最念想的地方却不是北平、而是京师……”

    他想了想又沉吟道,“可能甚么地方并不重要,只看那个地方有没有牵挂的人罢。”

    “嗯。”一个声音回应道。

    朱高煦闻声侧目,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段雪恨。一看之下,便见她的眼睛里露出了几分忧伤的神色,似乎被朱高煦的话影响了情绪。让朱高煦诧异的是,她的眼神可以很有感染力、大眼睛好像会说话一般。

    或是以前段雪恨的神情总是太冷、太茫然,所以给朱高煦的印象她很呆板。今天他才发现,段雪恨和沐蓁果然有几分相似,脸小,眼睛都显得大、而且很有灵气。

    他见状,顿时便改口道:“不过要是有一天我离开了云南,也会挂念这个地方。我在云南也认识了让我牵挂的人,是罢?”

    段雪恨的目光低垂,此时竟露出了一丝含蓄的羞涩。她的皮肤虽显得苍白,却毕竟年轻,在朝阳的光线之下,那容貌与神情、也是叫人见之生怜。

    朱高煦一时兴起,忍不住又将目光下移,看着她那比沐蓁更加丰腴的身体线条,将记忆里看过沐蓁的印象、对照了起来,不禁一阵遐思。

    送别的清晨,他倒不知怎么回事,把自己弄得心神宁乱了。

    ……

    京师的春和宫。春|光明媚,料峭春寒中,阳光带来了几分暖意。

    太子次妃郭嫣又怀孕了,年过之后才让御医诊断出来的,现在肚子还看不出来。去年小产之后,郭嫣很担心以后不能再生养,而今她再度有喜,便是愈发小心。

    宫女们悄悄把郭嫣的事传了出来。

    萝儿就正在太子妃张氏身边禀报:“郭次妃很少出门,走路也慢,就好像肚子已经大起来、已走不动一般……她每顿用膳,甚至于喝一杯水,都要身边的宫女宦官先试吃……”

    “嗤!”张氏听到这里立刻冷笑出声,“这是在皇城里,她还怕有人给她下毒不成?”

    萝儿低声道:“太子妃娘娘,您看这样也挺好。就不用像去年一样啦,她自己不小心、却把脏水往别人头上泼。”

    “你这双嘴,当真了得。”张氏笑骂了一声。但她那单眼皮下小小的眼睛里没什么笑意,脸上的笑容也马上就不见了,“太子爷娶了个次妃,确是很来事儿,现在弄得整个春和宫都紧张兮兮的。”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喊道:“太子爷到!”

    张氏立刻站起身,带着一众宫女走出寝宫的门,去迎接太子朱高炽。

    见到太子,张氏款款作礼。见礼罢,朱高炽有点艰难地走进了寝宫,马上在一把大椅子上一屁|股坐下去,舒服地长长吁出一口气。

    他开口便道:“郭次妃有身孕了,叫奴婢们好生服侍着,万勿再出什么差池、又说到父皇跟前去。”

    张氏忙道:“妾身刚才还交待奴婢们这事儿哩。”

    很快就有宫女端茶水上来了,朱高炽或是渴了,立刻就伸手去接茶杯。他忽然把目光留在那年轻的宫女脸上,不禁多看了几眼。那宫女也是个机灵人,似乎马上就感觉出了异样,脸蛋上露出了红晕。

    朱高炽转过头正想说话,忽然见张氏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他便悻悻地住了口。

    张氏不动声色地看了那宫女一眼,觉得长得一般,不过却是年轻肤白。张氏明白,就算是长得一般的小娘,有时也有甚么地方能勾起男子的色|心。她轻轻一挥手,宫女们非常见事地退出了寝宫。

    “太子爷要那个宫女侍寝么?”张氏轻声问道。

    朱高炽吓了一跳,手里的茶杯也溅出茶水来。他立刻摇头道:“不行!”

    张氏又道:“反正都是春和宫里的人,妾身不会忤太子爷的意。”

    朱高炽吞了一口口水,颇有点犹豫,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俺怕的是被父皇知道了。父皇已经给俺纳了个次妃,俺还不满意?若是传出去淫|乱宫闱的风声,俺又不知要如何面对父皇的斥责了。”

    张氏叹了一口气:“不过是一个宫女……还是算了罢!”

    ……而今年准备要进献皇帝的美女,多达三千人之众。不过皇帝朱棣下旨阻止了此事。

    等到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进密奏时,纪纲私下请旨要在官员、以及朝鲜国等外藩的贵族大臣家里挑选美人,朱棣却没有拒绝。

    当年太祖在位时,选秀不管出身,只要是女的就行;因为无论宫里怎么选,也总比太祖当和尚流民时亲近的女人强得多。但永乐朝以来,有心的宦官和大臣已经瞧出了今上的心思……没点身份的女子,皇帝根本就看不上。

    东暖阁墙上的大图,依旧展开挂在那里。御案上堆满了案牍,都是“洪武三十五年”以前的军政卷宗。

    司礼监宦官郑和、侯显二人侍候笔墨。他们在东暖阁里呆着,随时琢磨着皇爷的需要。

    郑和最近很忙,因为皇帝叫他监管海船的建造事宜;但只要一有时间,他还是会做好近侍的事,对于宦官来说,就算是天大的事、也不如侍候好皇爷来得重要!

    摆在御案上的东西,大多是郑和负责找出来的旧档。照皇爷的吩咐,找的都是有关洪武朝时对辽东、云南等地方略的卷宗。不少册子放太久没人动,翻出来时都积灰了,郑和叫人打扫干净才放到了这张御案上。

    皇爷为何会想看那么多旧档?郑和也不甚清楚缘故。大多时候,皇爷要做的事不会与人说道。

    “缅甸……洪武时叫缅中宣慰司?”朱棣沉吟道。

    郑和抢在侯显之前,走到御案跟前,准确地翻开一本旧档。他翻纸的速度由快到慢,终于停下手,躬身道:“皇爷,在这里。”

    朱棣抬头看了郑和一眼,点点头,便埋头看纸上的东西。这些旧档大多是郑和翻找到的,他当然比侯显更熟悉。

    一旁的侯显的神情有点失落,不过正因他刚才没自信能找到,犹豫之下才让郑和抢了先。

    郑和不仅对那些旧档上心,也在心里猜测皇帝的心思。

    ……记得有一次,郑和听皇帝朱棣自言自语地说过一句话,天下比古人写得要大,大明朝不该止步于此!

    大明朝从洪武时起,就开始了开疆拓土的布局。太祖北进辽东,南取云南,打开了对南北远方拓土的门户。但是太祖也无法万岁,洪武朝显然没能完成大明开国构建的宏图伟业!

    今上登基后,似乎想循着当年的宏略继续建功立业;然而今上发动了“靖难之役”才夺得了天下,并非顺理成章继承的皇位……郑和如此琢磨:所以现在皇爷并不清楚洪武朝廷中央的大略,此时才要翻看洪武旧档,以便继续当年的霸业?

    可是郑和回头一想:太祖选了建文帝为皇储;今上也选了嫡长子高炽为太子,似乎都是守成之君……也许太祖并不觉得朱允炆只是守成之君;但当今太子却显然只能守成。于是一时间郑和也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靠谱。

    不知过了多久,朱棣放下手里的卷宗,抬起双手伸了个懒腰。接着他站了起来,在御案后面来回踱着步子,踱到了后面那堵墙上的大图前面。他看着图站了好一阵子,双手按在了图下方。

    朱棣忽然转过头来,看着郑和道:“俺看旧档,缅中宣慰司西边是海?再往西是甚么地方?”

    郑和弯下腰,神情难堪道:“奴婢不知,请皇爷降罪!”他说罢还故意侧头看侯显。

    侯显知道个屁,他果然也赶紧道:“奴婢也不知……”

    “罢了罢了。”朱棣摆了摆手,“等海船造好了,俺想让郑和率船队去西洋看看。到时候你告诉那边的藩国,东方有个大明朝,叫他们都来朝贡。”

    郑和忙道:“奴婢甘为皇爷分忧,不过奴婢从未出过海,就怕误了皇爷的大事。”

    朱棣笑了笑道:“俺们没做过的事太多了。”

    他不等郑和回答,已经转过身去,先看了一会儿云南的位置,说道:“太祖调兵进云南,西南各地的藩国全都来朝贡了。俺却要去安南、占城,往后西洋各国从海上一到占城,便能见到俺们大明朝的礼仪。”

    郑和与侯显一起作拜,陆续说道:“皇爷胸怀天下,奴婢等无不敬仰。”

    在这小小的东暖阁里,郑和一个宦官,却是第一知道朝廷大略决策的人。此时,郑和心里已有了数:朝廷用兵安南国,已是势在必行!

第二百六十六章 半块玉

    胡濙等人回京了。一个户部给事中进城,没有多大排场,未引起人们的注意。

    何福也是去上朝时,在皇城城楼下面等候开门,才听人小声提及了此事。就好像句“吃饭没有”一样的话,说完就石沉大海,没再引起一丝波澜。

    但是何福的眼皮忽然跳了起来,一直走到皇宫大殿,还没好。

    大殿上奏中和韶乐,那编钟每敲一声,何福就感觉心头微微一颤。或许太多虑了?

    此时乐工正在唱:“乾坤日月明,八方四海庆太平。龙楼凤阁中,扇开帘卷帝王兴。圣感天地灵,保万寿,洪福增。祥光王气生,升宝位,永|康宁……”

    不知怎地,这宏大的宫殿之乐听起来,比战阵上战鼓轰鸣、好像更叫人心惊胆颤。

    终于熬过了早朝,何福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下午早早就借口离开了五军都督府。不管怎样,一整天都平静无事地过去了,似乎没什么事罢?

    何福在仪仗护卫的簇拥下,骑着马向府邸走去。就在这时,一个戴着大帽的汉子被护卫拦住,护卫军士厉声喝道:“干甚么的?”

    那汉子道:“俺是送信的。恭请何都督亲启。”

    护卫军士正要呵斥,何福却道:“让他过来罢。”

    大帽汉子只露出了小半张脸,双手将一封书信递上来。何福看了一下漆封,撕开信封,展开一看……他还没怎么看内容,光看到了字迹,马上收了信揣进怀里。何福又打量了一眼那大帽汉子,然后一声不吭地骑马走了。

    何福骑马来到一家酒肆下马,只招呼了一个近侍奴仆跟了进来。刚进酒肆,他不管小二点头哈腰的招呼,径直附耳对奴仆说了两句话。

    穿着红色官袍的人,何福立刻被小二引到了里面的雅间。他重新拿出书信细看了几遍,确认无误,上面的字确实是他的弟弟何禄亲笔!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写了何禄遇到些难事,幸得汉王相助,现在安顿下来了,一切很好,请长兄放心云云。

    不多时,那大帽汉子就被带进了房门。何福挥了一下手,让奴仆出去。然后他走到门口,亲手把房门掩上了。

    正是下午时分,酒肆的人还不多,但吵杂的声音闹哄哄地传进了雅间。这种地方不够隐秘,却很适合谈话,因为离得稍远便根本听不清说话声了。

    那汉子站在那里,把大帽取了,抱拳道:“俺姓陈,是汉王府的一个把总。末将拜见何都督。”

    “陈把总坐。”何福指着方桌对面的椅子。

    待陈把总坐下来,何福马上沉声问道:“汉王叫你送的信?”

    陈把总道:“俺受汉王之命,护送几个官员宦官回京,正好为王爷送一封信。”

    何福的脸是僵的,欠了欠身用很低的声音又问道:“胡濙找到人了?”

    陈把总点了点头,沉声道:“人没了,逃走时不慎掉下了山崖。不过您放心,胡濙没见着何禄将军。因胡濙欠了俺们王爷一个大人情,他根本没问此事,回朝之后也不一定会禀报。”

    何福眉头紧锁道:“我兄弟在何处?”

    陈把总道:“还在云南,一个不可能被人找到的地方。王爷有心腹之人好生待他,都督不必担心。”

    何福一共问了三句话,立刻就站了起来:“此地不可久留,请陈把总见了汉王殿下,为我带一句话。末将欠汉王殿下一个人情,必不敢忘。”

    陈把总掏出了半块玉石,双手捧上来:“俺们王爷送何都督一点薄礼,请都督收好。”

    “多谢殿下。”何福立刻接过。

    “聚宝门玉器街,有一家大门开在楼上的铺子。俺们王爷望何都督写一封回信。”陈把总抱拳行礼,说罢打开房门出去了。

    何福继续在雅间里逗留不走,准备等一阵子。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一盏油灯,把信纸伸过去点了,目视那张纸烧尽成灰。何福拿着手里的半块玉,摩挲把玩了很久,不禁陷入了沉思。

    早上听到胡濙的消息,他一直提心吊胆。如今他拿着半块玉、看着地上的纸灰,觉得事儿变得更复杂了,却不知怎地,心反而落下了不少。

    或许最让人担忧的,不是糟糕的结果;却是未知的猜测。

    ……

    云南的二月下旬,只要是晴天就可以穿单衣了。

    永乐二年以来,朱高煦与沈府的来往更加频繁。虽然他每次都轻车简行,护卫多在甲胄外罩布衣,但恐怕依然隐瞒不了世人。

    菜海子的梨园,后边的园子就叫沈园,不过一般人不知道这个名字。园子里的池塘岸边,柳树到了春天似乎又新长了许多枝叶,细长的叶子垂到了水面,微风一吹便划出阵阵涟漪。

    池塘后边的房子厅堂里,木地板上摆着两块裂开的石头。石头外面黑乎乎的。

    沈徐氏用节奏平缓的声音道:“此物坚硬,寻常利器不能开。工匠用火烧之,再浇凉水使之开裂。殿下请看,里面果然有绿玉,谓之翡翠?”

    朱高煦用手指触摸,仔细看了一会儿:“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找到翡翠了。”

    沈徐氏微笑道:“我们与翡翠有缘份呢。彼时殿下只说翡翠在缅甸附近的土司地方,却没说究竟在何处;它却正巧在孟养宣慰使司。我们的人跟着云南都司的使者,先到孟养宣威司,在四处打听购买奇石,于是很快就有附近一个村子的村民、送来了此物。”

    朱高煦点了点头:“洪武时,思氏改封在孟养宣威司,此番都司使者正好去见思行法。真乃天助我也。”

    他说罢目光又移到茶几上,看着那些红蓝色的宝石。沈徐氏便道:“这些宝石,购自木邦军民宣慰司。据说,此地多年前便陆续发现了宝石。”

    “翡翠产量更大,咱们先开孟养宣威司的矿。”朱高煦道,“那个村庄就在孟养宣威司治所?”

    沈徐氏轻轻摇头道:“村庄在孟养与那加山之间,离治所城池十余里地。”

    朱高煦踱了几步,转过身瞧着沈徐氏的手腕,见她白净如羊脂的手腕上空无一物,她平素穿戴的首饰很少。沈徐氏的脸微微一红,竟把纤手往袖子里轻轻一缩。

    她小心地开口道:“殿下真愿意与沈家各分一半?”

    “我说到做到。”朱高煦毫不犹豫地点头道。

    他不清楚沈徐氏心里想的什么,但见她微妙的动作里,似乎不愿意再亲近,他也就不强求了。许多人说朱高煦荒|淫,但他回头一想,除了沈徐氏上次激怒了他之外,还真没干过欺男霸女之事。

    朱高煦问道:“这两块石料,能做出玉手镯么?”

    沈徐氏轻声答道:“应该可以,妾身叫人试试罢。”

    朱高煦听罢,抱拳道:“那我不多叨扰了,过两天派人送信去沈府。”

    沈徐氏抱在腹前的手,伸了一只出来,轻轻弯腰道,“妾身恭送殿下出门。”

    ……回到汉王府,朱高煦立刻召见长史钱巽等人,询问缅地情状,先画出孟养宣威司的地图。此时的图纸实在无法详尽,不过只消弄明白道路地形就行了。

    按照钱巽走过的路,他们到了大理府城,要先从大理府到西面的永昌府。此段路十分崎岖,但已有官路驿道,所以永昌府才能置府。永昌府已经在怒江流域了。

    然后过怒江、横断山南,到达腾冲千户所,也有官道。

    腾冲千户所是大明正军驻扎的最边远之地,往前走全是土司建制。出腾冲千户所,循着山谷道路走西南方,折道向北后、山势就平缓多了,这条路能直接到孟养宣威司……

    这两天送到汉王府的都司公文中写着,思氏否认兼并各地村庄之事,并称偶有攻伐也是私怨械斗。思氏还上书朝廷,向大明朝廷表明忠心,奏章先到云南府城了。

    朱高煦一向都认为,这种山高路远的地方,将士在当地语言不通、地形不熟,直接用兵实非上策;最好还是要拉拢当地人。

    他遂与钱巽等人商议,很快草拟出了大概方略。

    尝试与思家交好,定期给予一些财货,让他们准许云南派人到孟养宣威司开矿。朱高煦的人开凿出玉石原料,便押运到腾冲千户所。在那里设置仓库中转。

    矿石最后运到永昌府城,府城已是比较安稳的地方;矿石在永昌府城粗略加工,再押运到昆明城精细打造成首饰玉器。之后便可以利用沈家等商贾的销路售卖了。

    只要打通了这条财路,今后的事都可以从容应对。

    朱高煦说干就干,写信告知了沈徐氏方略。得到无异议的回复,他立刻再次派遣护卫人马出行,叫长史钱巽负责与思氏交涉。

    明朝称平缅宣慰司、孟养宣威司等地为麓川,那边的土人与云南西面各府的土人语言相通,疑似同族。而永昌府等各地有很多明朝的土官,只要找一些土官随行,汉王府官员与思家交流起来倒方便了不少。

    朱高煦准备先试探思家的态度,然后才决定下一步的打算。

第二百六十七章 玉镯

    三月初一个晴朗的上午,朱高煦兴冲冲地走进了承运门内的前宫。他却见郭薇眉头紧蹙,一脸不高兴地站在宫殿里。

    郭薇看见朱高煦进来,忙屈膝行礼:“今天王爷这么早就回来啦?”

    “薇儿怎么了?”朱高煦反问道。他转头一看,见一个宫女跪在地上,正在拾着木板上的绿玉碎片。

    郭薇道:“刚才我收拾东西,不慎在桌子角上把玉镯碰碎了……会不会有甚么不好的事?”

    朱高煦看了一眼她的腹部,便满面笑容地摇头道:“正巧,薇儿看我带了什么。”他说罢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绸包,递到了郭薇面前。

    郭薇接过东西,轻轻打开一看,见里面是一对翠绿晶莹的手镯。她的眼睛马上变亮了几分,眉头也很快舒展开了,伸出手指摸了一会儿那手镯,抬头笑了出来:“确是巧呢,我刚把玉镯碰碎了,王爷就带了新镯子回来……”她马上又有点紧张兮兮地问道,“是给我的么?”

    朱高煦哈哈笑道:“当然!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给你戴上。”

    他拿起郭薇的细嫩玉白的左手,轻轻一捏,便将一只玉镯戴了进去。郭薇的手很软,戴上去很容易,而且大小恰好合适……毕竟朱高煦叫沈徐氏打造这对镯子的时候,定制了尺寸。

    朱高煦想了想,觉得两只手各戴一只玉镯很怪异,反正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如此戴过……大概双手各戴一只像手铐的缘故?他便将另一只玉镯也戴进了郭薇的左腕。

    郭薇埋着头,脸蛋红扑扑的,她埋着头,爱不释手地用右手把玩着玉镯。朱高煦也没多说话,笑眯眯地看着她,心道:果然,没有不喜欢漂亮首饰的女子!

    郭薇抬头轻声道:“多谢王爷。这镯子好亮!”

    朱高煦这才开口问道:“喜欢么?”

    郭薇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朱高煦道:“此乃翡翠,似乎是冰糯种的。翠出得还不错,难得的是光泽很好。薇儿有眼光,一眼就看出很亮了。”

    郭薇听得更加欢喜,高兴得不知怎么开口了。

    朱高煦又道:“咱们的人从孟养宣威司的山里开采出来玉石,用玉石打造了镯子。眼下薇儿手上的,应该是世上第一对翡翠手镯。”

    “王爷待我真好……”郭薇红着脸柔声道。

    就在这时,一行女子走到了寝宫门外的厅堂上,纷纷在门口行礼。郭薇招呼她们进来,朱高煦转过身,见杜千蕊、姚姬都来了。

    杜千蕊一眼就看到了郭薇手腕上的镯子,屈膝道:“王妃娘娘的新镯子好漂亮呀。”

    郭薇抬起手,缓缓说道:“王爷刚刚才送给我,说是从孟养宣威司找到的玉石,世上绝无仅有。”她虽然故意说得淡然,但绯红的小脸和明亮的眼神,早已暴露了她的心情。

    姚姬随后也轻声道:“真是稀世之宝。”

    郭薇听罢愈发高兴,转头对朱高煦道:“王爷若找到了新的玉石,也送她们一对好么?”

    朱高煦愣了一下,便点了点头。

    杜千蕊忙道:“妾身哪敢与王妃娘娘相比呢?”

    郭薇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朱高煦看了一眼门外,说道:“今天天气不错,我听说稍微晒晒太阳,对身子有好处。”他又瞅了一眼郭薇的腹部,然而此时依然不太看得出来,“咱们到附近的园子里走走罢。”

    郭薇马上点了一下头,又低头看自己的衣裳,轻快地说道:“王爷稍等,妾身换身衣裳就来。”

    等郭薇到隔扇后面去了,朱高煦转身面对着杜千蕊和姚姬,温言道:“刚才王妃既然说了,等打造出别的玉镯,我也为你们各挑选一对。”

    杜千蕊和姚姬陆续屈膝作礼道,“妾身多谢王爷。”

    朱高煦低声问道:“那种翡翠玉镯,真的很招人喜欢?”

    杜千蕊忙道:“回王爷话,确实非常美,戴在王妃的手上就更美了。”

    姚姬也轻声道:“确是不错。很容易就能瞧出,它比一般的玉石镯子更精细光洁,颜色也十分鲜丽。”

    朱高煦的目光在姚姬脸上停留片刻。姚姬马上就注意到了,她看着朱高煦、露出了微微的笑容,似乎并未有甚么不快的情绪。那艳丽的容颜、冰玉般白净的脸上只要有笑,便叫人感觉如沐春风。朱高煦见状稍稍松了一口气,心情也更好了。

    听到她们的赞誉,他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只要女子觉得翡翠好,那就是无尽的市场和财富!

    等郭薇换了衣裳走出来,朱高煦不禁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郭薇上来,眉目微微低垂、脸一侧,又款款作了一礼。

    朱高煦道:“没见你穿过这身,新衣裳挺好看的。”

    在这承运门北面,便是禁止侍卫进入的王府后宫,中轴线上一共有前中后三座宫殿。宫殿的两侧,有很多廊房,附近的西侧就有一座廊芜环绕的园子。

    园子很小,中间有一处小水池,池子上有一道石桥、一座人工堆砌的奇石假山,石径周围种了一些花草树木,周围都是回廊。整个园子各个方向,一眼就看得到头。

    地方虽然不大,但因在王府里面,修建得倒是精致工整,打扫得也很干净。古色古香的悬山顶房屋之间,山水、月桥点缀其中,天上蓝天白云,风景确实很美丽。有美人在朱高煦身边,更是美景的画龙点睛之处。

    清澈的池水波光粼粼,琉璃瓦房屋反着太阳的光;郭薇那身上的桃红色衣裳、丝绸的光泽细腻而含蓄,十分有质感,便如东方美女的婉约内敛。

    郭薇娇弱无力的动作轻轻展开了一把绸扇,遮在脸侧,转头羞涩道:“还是怕晒黑了哩……”

    朱高煦听罢笑了一声。

    郭薇又道:“我有那么多衣裳,从没穿过这身,王爷却马上就看了出来,王爷有心了。”

    朱高煦顾及到身后还有女子,便随口道:“我记得住。”

    郭薇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

    暖暖的阳光,池边吹来湿润的微风,走到这石径上,连靴底都不会脏。哪怕是在大明王朝最边远的云南,在这王府宫闱里仍然感觉十分舒适。

    ……没过多久,钱巽等人返回了昆明;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思家派来的使者数人。

    朱高煦在王府前殿,聚集云南三司官员、沈家人、以及汉王府长史等官吏,一起接见了思氏使者;除此之外,在昆明城的平缅宣慰司刁氏、木邦宣威司等土人也被召见参与了。

    来的几个思氏土人穿的是裙子,那下裳和汉服的长袍不一样,好像真的是裙子。朱高煦也看不懂他们的礼仪,反正只照大明的礼节来。

    “云南官府要派人到孟养宣慰使司开玉石矿,钱长史已与思家土官说过此事罢?”朱高煦问道。

    一个身穿圆领、头戴乌纱,皮肤黝黑的人“叽里咕噜”地翻译着朱高煦的话。朱高煦看了那人一眼,完全是汉官的穿戴,但面相又与汉人不一样……不过朱高煦仍然不是很确定此人的身份,毕竟在云南时间长的汉人,很多也晒得比较黑。

    这时公座一侧的钱巽低声道:“王爷,他是永昌府的一个土人县丞。”

    朱高煦点了点头。

    过得一会儿,土人县丞果然用口音奇怪的生涩汉话道:“禀王爷,使者称,在孟养宣慰使司时、思家已向钱长史提出了请求。思家希望开矿的商贾每年分八百两白银,不要宝钞、铜钱,因当地各部落都喜欢白银饰物。请汉王殿下恩准。”

    朱高煦道:“你告诉他,我答应思家的请求,并保障开矿的商贾每年如约分利。”

    土人县丞立刻又“叽里咕噜”说起来。

    思家使者双手合十,向公座深深一拜,说了句什么。土人县丞道:“感谢汉王殿下恩典。”

    既然谈得很顺利,没甚么分歧,朱高煦立刻叫人奏乐起舞,准备盟约。反正语言不通,也不用废话什么,大家说好了正事就行。

    缔结盟约的方式是签条约。本来朱高煦还想与他们歃血为盟,但钱巽禀报思家等南方土人都信佛,没有这种习俗,于是改为签订条约。

    两份文书,双方各执一份。分别用汉字、缅文写成,朱高煦当众叫长史府的官员盖上亲王印,亲笔签汉王字样。然后思家使者签押,云南都司、沈家也用印签字。

    朱高煦心里明白的:这种文书本身没甚么用,但还是要做一个仪式,当着各方人士的面,以证明此事确实无误地达成了盟约。

    朱高煦觉得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条约……土人喜欢白银,现在已得偿所愿,而且他们根本没有技术加工玉石、更没有销路,白得那么多银子有何不可?而朱高煦也喜欢白银,只不过是更多的白银而已……

    比如郭薇那对冰糯种玉镯子,大片出翠、几无瑕疵,在后世小百万元是值的;这么算的话,价值白银差不多就有几百上千两了,也许在大明朝卖不了那么多,但那种成色肯定是价值不菲。.

第二百六十八章 良辰美景

    朱高煦想到了那一对翡翠硬玉手镯、加工得光滑精细,便觉得沈家很能找到一些能工巧匠;若是开矿的事叫沈家来办,恐怕会更容易一些。

    他写了信送去沈府,提出由汉王府派遣军士护卫,开矿则由沈徐氏派人负责;并询问她有甚么要求。

    次日一早,朱高煦来到书房,从信封里拿出了沈徐氏的回信。他展开一看,几行工整的楷体字映入眼帘。

    书写的内容大抵是,沈徐氏门下有个戏子叫李楼先,为沈家出力了不少。李楼先希望能有机会陪|侍汉王饮酒,问汉王能不能答应这件事。

    朱高煦看完后有些困惑。他知道李楼先这个人,那是梨园的头牌花旦,西平侯那女儿沐蓁很追捧此人。

    他回想了一下,去年沈徐氏似乎问过他,是否要叫李楼先来陪侍。朱高煦以为只是沈徐氏想奉承自己,当时随口婉拒了……他倒没想到,原来这事是因为李楼先想见他。

    李楼先没有什么企图吧?朱高煦想了想,他对那个戏子几乎不了解,但还是比较相信沈徐氏的;如果那戏子有什么问题,沈徐氏应该不敢引荐。

    经营翡翠之事,到目前为止出奇顺利。朱高煦稍作犹豫,便提起笔写道:请沈夫人安排时间。

    ……约定相见的时间是三天之后。

    酉时刚过,朱高煦换了一身寻常的巾袍服,径直坐马车到戏院后面的沈园去了。

    池塘边的房子里,侍卫们如同此前一般,分别进了左右的厢房。朱高煦待段雪恨从房门里出来,随即走了进去。段雪恨没跟进来,留在了外面的走廊上。

    过了一阵子,就有几个丫鬟鱼贯入内,将酒菜摆到厅堂里的圆桌上。

    入座后,朱高煦很快看见一个身穿对襟褙子的女子走进来了,他抬起头一看,认出那女子正是李楼先。

    以前朱高煦有几次见到她,她都是戏妆的模样,还真没有在寻常时候见过面。让朱高煦微微有点意外的是,李楼先褪下戏妆、却没有多少风尘味。大抵是因她脸上的脂粉抹得很淡,衣裳首饰也比较素净的缘故罢。她身上只有褙子的衣边有些小花刺绣,别的布料都没有花纹。

    “妾身拜见殿下。”李楼先的声音很细,就好像捏着嗓子一样。她低着头,竟隐隐有几分娇羞之意。

    朱高煦却比较随意了,他微笑着拱手道:“上次请李姑娘亲笔誊录了戏本,还没谢你。请李姑娘过来坐。”

    李楼先柔声道:“妾身能为殿下抄写戏本,实乃荣幸之事。”

    她小步走近,轻轻坐到一侧的凳子上。因为朱高煦的目光一直在打量她,她没敢抬头直视朱高煦。

    李楼先伸出右手拿起桌子上的细颈酒壶,左手轻柔地扶住衣袖,说道:“这些菜肴都是妾身做的,但愿能合殿下的口味……”

    朱高煦正想夸她一句,不料就在这时,忽然见她脸色潮|红,似乎有点不对劲……片刻后她的手也颤抖起来了。

    “哐!”酒壶掉到了桌面上。李楼先的身子一软,身体竟倒了下去。

    朱高煦急忙站了起来,喊道:“来人啊!”然后上去将李楼先的身体掀过来察看。

    房门打开了,一个人影闪身进屋。朱高煦抬头一看,正是段雪恨,他便立刻说道:“李楼先似乎中毒了,马上叫郎中。”

    段雪恨问道:“王爷无事?”

    朱高煦道:“我还滴水未喝。”

    段雪恨转身出门,这时附近的几个王府侍卫也走进了房里。接着先赶来的人是徐财六,随后郎中来了,沈徐氏也走进了房门。

    徐财六紧张道:“因上回梨园出过事,之后汉王殿下每次来梨园,小的都十分谨慎。这些酒菜送进屋前,已叫奴婢试吃过了……”

    “快先去拿蛋清来,然后叫人取水。”郎中头也不抬地说道,“她是砒|霜中毒,幸好中毒不深哩。”

    沈徐氏弯下腰说道:“惊扰了殿下,妾身有罪。”

    朱高煦道:“等郎中先救人。”

    房子内外一阵忙活,很快李楼先就被抬到隔壁的厢房去了。朱高煦在厅堂里来回踱了几步,转头看那桌子上完全没吃过的酒菜,苦思不得其解。

    沈徐氏的手指捏着衣角,十分紧张地默默站在门口。

    朱高煦便开口道:“此事十分蹊跷,既然酒菜没毒,我也没中毒,为何李楼先会中毒?”

    沈徐氏眉头紧蹙,摇头叹了一口气道:“一定是李楼先私自服用了砒|霜。”

    “为何?”朱高煦更加疑惑。

    沈徐氏轻声道:“女子服用少量砒|霜,能让肌肤看起来更白……李楼先却可能吃得稍微多了点。”

    朱高煦愕然看着沈徐氏。

    她便接着说道:“世人都喜肌肤雪白的女子。殿下有所不知,不少妇人为了讨男子欢喜,都会偷偷服用砒|霜,最多的是大户人家的小妾。李楼先好不容易才能单独侍奉殿下,她肯定吃了砒|霜。

    妾身如此断定,乃因郎中说了她中毒不深,应无性命之忧。若非李楼先自己服用了砒|霜,否则下毒者有心害人、不会放那么少啊!”

    朱高煦确实不知道还有这种事,但沈徐氏一说出来,他很快就觉得,似乎确有几分可信度……不然如何解释这样荒诞的事?

    沈徐氏一脸懊悔的模样:“妾身确未料到会出这种事。早知如此,妾身便不该答应李楼先那等事了。”

    “罢了。”朱高煦走出了房门。他来到隔壁房里,段雪恨等人也跟了过来。

    果然李楼先已经很快醒转过来,她拿袖子遮着脸,躺在一张塌上、肩膀在微微抖动。

    朱高煦很快听到了她压|抑的抽泣声。他走到塌前时,李楼先急忙把脸侧过去,哽咽道:“都怪我蠢,大概我命该如此罢……”

    “你自己服用了砒|霜?”朱高煦问道。

    李楼先颤声应一声。

    朱高煦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着沈徐氏道:“我相信事实如此。沈夫人、李姑娘不必介怀,此事便到此为止。”

    李楼先有气无力地哭道:“殿下拿妾身治罪便是,妾身自作自受,与沈夫人毫无关系。”

    朱高煦道:“砒|霜有毒,世人都知道,李姑娘何苦如此?”

    李楼先的声音道:“听说殿下爱听妾身的戏,妾身……如今弄巧成拙,反叫殿下见了丑态,呜呜呜……”

    朱高煦听到这里,生出恻隐之心,忍不住好言宽慰道:“李姑娘安心调养,咱们下次再见面就是了。”

    李楼先挣扎着转头过来,却依旧用袖子挡着脸,“殿下所言当真?”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温和地说道:“当然。今晚我便不多留了,李姑娘好生养着。沈夫人也不必为难她。”

    “是,妾身谨遵殿下之命。”沈徐氏忙道。

    他走出房子时,天色已黯淡,天空布满了繁星。他抬头看了一眼,心道原本是良辰美景,不料弄得一团凌乱。

    沈徐氏跟着走到了走廊上,轻声道:“王爷在梨园竟遇两回惊险,妾身实在疏忽了。”

    朱高煦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段雪恨,又见沈徐氏也在瞧她……段雪恨的眼神顿时十分闪烁。上次的意外刺客,正是段雪恨;她本来还算镇定的,不过眼睛有点像沐蓁、很容易就把情绪流露出来。

    “我甚么都明白的,沈夫人不必往心里去。”朱高煦道,“咱们在缅甸地区的生意,一切照旧。”

    “殿下……”沈徐氏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犹豫。

    她说话一向口齿清楚,很少这样言语不清,朱高煦不禁转头看着她,便见沈徐氏脸上微微泛红。

    朱高煦抬起手道:“段姑娘稍等。”

    段雪恨一声不吭地停下脚步,几个侍卫也跟着留在了原地。朱高煦与沈徐氏沿着走廊转了个弯,沈徐氏用很低的声音道:“梨园闲杂人等太多,也不便防备。下次王爷来沈府罢,妾身当面向您赔罪。”

    这句话本身好像没啥问题,但她那副模样反而叫人多想。朱高煦沉吟片刻,说道:“也好。”

    俩人一阵冷场,走廊上的灯光一动不动,夜色更加宁静了。甚至叫朱高煦恍惚觉得,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不禁又去想李楼先的事。李楼先一个当红的戏子、似乎没和朱高煦说过话,见过一两次面也只在仓促之间。

    她却想尽办法要靠近朱高煦,不过因为朱高煦有权势地位罢了。

    “不过是寻常之事。”朱高煦没头没脑地感概了一句。

    原来他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小民,如今境遇大相径庭;所以李楼先的所作所为,才叫他颇有感叹……于是他才随口感叹,(对于亲王)此乃寻常之事。

    沈徐氏似乎误解了他的意思,立刻十分温柔地奉承道:“殿下心胸宽广,宽厚待人,叫人好生敬仰。”

    朱高煦转头说道:“那是因为我信任沈夫人,并非我能随便宽恕别人。”

    沈徐氏寻思稍许,又轻轻屈膝道:“妾身多谢王爷信任。”

    .........................

第二百六十九章 天作之合

    在云南只要是晴天,天空便是蓝天白云。

    朱高煦一大早收拾妥当,穿着束身戎服走到了承运门口。如同往常一样,他要先与将士们一起负重跑步。

    王妃郭嫣与一行女子走到了承运门门楼,她们一齐屈膝礼送朱高煦。

    “免了。”朱高煦挥了一下手。他的目光在姚姬脸上徘徊片刻,不禁心道:若论长相美貌,除了妙锦、还真没人可以与姚姬相提并论。

    在晴天的朝阳下,她的脸上隐隐泛着青春的流光,十分艳丽夺目。她似乎也发觉了朱高煦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抬起头,正与他四目相对。

    朱高煦很快就闪躲了姚姬的明眸,只对郭薇特意说了一句话:“你们都回去罢,王妃回宫时慢些走。”

    郭薇道谢。等朱高煦转过身,便听得她们说道:“恭送王爷。”

    在这妻妾同堂的王府里,朱高煦找不到别的法子,只得遵守此时的一些规矩,上下尊卑、长幼有序;否则家里肯定会非常麻烦。

    他这时想到了父皇朱棣、对几个儿子的安排,大抵也有迫于礼法规矩的原因。朱棣最喜欢的儿子应该是高燧,但高燧并不是皇太子。

    于是朱高煦在王府后宫并不能只顾喜好,心里琢磨得非常清楚。

    首先得维护王妃郭薇的权威和地位。毕竟她是朱高煦的结发妻,十四岁就嫁过来了,她与朱高煦荣辱与共、休戚攸关。

    其次就是姚姬和杜千蕊。不管她们是什么身份,朱高煦总记得那些患难中的温情。

    这时他想到了妙锦,心里却是一乱……

    朱高煦和将士们在汉王府前厅的宽阔砖地上,跑了近半个多时辰。他便到前殿书房后面的小院廊房,洗掉汗水换了身衣裳,又喝茶吃了点心,然后才到书房里捣鼓正事。

    除了旬日沐假,他几乎天天都是这样,三护卫的武将和亲卫军士,都能与他朝夕相处。

    若非如此,他估计自己早就发福了,长兄太子就是因为腿脚不便长期不活动,吃得又好,于是长成了那副模样。

    负重跑步的时候,赵平作为亲卫武将,也在队伍之中。等朱高煦沐浴更衣来到书房时,赵平也换上了一身甲胄,他将佩刀放在门外,“叮叮哐哐”地走了进来。

    赵平抱拳道:“照王爷的意思,云南卫所军户更熟悉山地,末将已从卫所中挑选出正军一百人、并王府护卫五十,准备妥当,今日便护送商贾矿工等前去孟养宣慰使司!”

    “甚好。”朱高煦又叮嘱道,“都司与思家签订盟约,咱们有独占孟养地区的玉石矿坑之权。而今只在孟养之地发现了翡翠,赵百户到了当地,定要派人盯住,不准其他人去开矿。”

    赵平执礼道:“得令!”

    朱高煦点了点头。

    赵平便拜道:“末将告辞了。”

    “但愿赵百户等兄弟们,此行顺利无事。”朱高煦好言道。

    垄|断才会有暴|利。况且现在翡翠还不出名,也没怎么被世人认可,若是刚开采出来、就有好几家竞争比价,那还有甚么赚头?

    除此之外,正因刚发现翡翠,许多上等的矿石都在,一开始大伙儿更容易找到珍稀的好矿。

    所以朱高煦才专门叮嘱赵平,发现的矿坑不准别的人染指。

    赵平走了之后,朱高煦又提起笔给沈徐氏写信,商议经营翡翠之事。

    ……

    正如朱高煦所料,从来没有开采过的翡翠矿坑,最容易发现稀世珍品。

    从孟养宣慰使司发现的矿坑里,挖出来了第一批玉石矿,辗转腾冲千户所仓库到达永昌府后,沈家便从里面挑选出了两块可遇不可求的矿石。

    其中成色最好的一小块料子,被打造成了一枚圆玉佩和一只玉镯。

    两件东西晶莹剔透、闪闪发光,但颜色却是非常鲜艳的翠绿……非常罕见!一般冰种的翡翠通透,便不容易出翠;糯种易出翠,却显得微微有点浑浊。而这两件翡翠,朱高煦连见都没见过。

    他只能揣测,敢情它们便是传说中的玻璃种?

    沈徐氏在昆明城最大的一家翡翠楼开张,这套玉器取名“天作之合”摆在正上方出售,价格是三万贯钱或金银。

    玉楼开张第一天,宝物就被人买走了。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城里的达官显贵都在问谁买走了玉。

    ……去年初朱高煦就藩云南后不久,他的十七叔朱权也被封到了南昌。

    “靖难之役”初,朱棣的承诺是与朱权平分天下;永乐初,宁王朱权很知趣地没提那事,只要求封在苏州或杭州。但不管怎样,最后宁王还是去了南昌。

    十七叔的年龄比朱高煦大不了几岁,喜欢读书,精通音律戏曲,据说家里养了几千个戏子。

    去年朱高煦写信,描述了《牡丹亭》的故事和一些戏词,请宁王编排此戏。其间几番书信来往,最近宁王终于派长史送来了戏本。

    买走“天作之合”的人正是宁王长史。

    于是朱高煦在汉王府召见了宁王长史,欲以五万贯购买此物。汉王府遍请昆明城内的官员、名士、富商携女眷观礼,朱高煦在前殿当众接受宁王长史献宝。

    众目睽睽之下,朱高煦命人抬出两箱白银放在大殿上。宁王长史也是个妙人,带着随从在大殿上清点白银。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在众人眼前晃来晃去,看得人眼花缭乱,更是俗不可耐。

    捣鼓了许久,银子总算清点完了。宁王长史才将盛放在雕花紫檀木里的“天作之合”呈献上公座。

    打开的木盒摆在公案上,大殿上的宾客女眷,很多人都伸着脖子想瞧瞧,但离得太远了,谁也看不清楚。

    朱高煦便道:“来人,叫个人进来,戴上看看。”

    宦官王贵抱着拂尘道:“奴婢遵命。”

    不一会儿,早已准备好的绝色美人姚姬便轻步走进了大殿。大殿发出一阵唏嘘之声,若非在汉王府大伙儿不敢喧哗,恐怕哗然之声不止于此。

    众人的目光顿时又被姚姬吸引了。他们看不清玉器,却看得清人。

    只见姚姬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襦裙,浅色淡黄的丝绸,雍容华贵中带着几分淡雅;没有什么首饰的点缀,本是留给翡翠饰物的考虑,却让她更显得矜持。

    大伙儿都屏住了呼吸,人们恐怕从未在云南见过如此明媚动人的小娘。

    “妾身拜见王爷。”姚姬的脸红红的,被人瞩目她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的羞涩。

    朱高煦指着面前的木盒道:“你戴上这副天作之合,让本王瞧瞧。”

    姚姬又缓缓屈膝道:“是。”

    她伸出玉白的手时,又抬头柔声道:“妾身真的能戴么?”

    朱高煦愣了一下,因为准备演戏的时候,并没有这句台词。

    毕竟是稀世之宝,姚姬应该是很想戴一下的;她仍然轻声问了一句,似乎多余,但又表现出了一种很顺从的姿态。姚姬的性格也不是真的逆来顺受,她却把含蓄的婉约,轻描淡写地表现得淋漓尽致。

    朱高煦点头,十分期待地看着她。她便十分小心轻柔地拿起了玉佩戴在腰带上,又将玉镯滑进了手腕。

    姚姬身上的颜色更加明艳。大殿两边有宽敞的窗户,东面的阳光正好照射在她身上,那乌黑的头发泛着光泽,顾盼生辉的黑色眸子、玉白的肌肤、朱红的唇、鹅黄色的衣裳……以及明艳绿色的满翠玉佩、镯子,那颜色闪亮艳丽,叫人惊叹。

    大殿上的许多女眷,眼睛都看直了。如同来自天宫没有一丝瑕疵的美丽,多少女子做梦都想拥有。

    朱高煦打量了好一会儿,一拍扶手,回顾众宾客笑道:“本王虽花了五万贯,但看起来此‘天作之合’值得此价。人道是黄金有价玉无价,可遇不可求,名不虚传。”

    大殿上顿时一阵附和恭维之声,许多人作礼恭喜汉王得到稀世宝物。

    朱高煦挥手叫姚姬戴着玉器退下,她脸上有几分羞涩、几分激动,从公座旁边穿过整个大殿,走大殿正门出去。看起来她只是离开承运殿而已,实际已在众宾客女眷前面展示了一回。

    所有人几乎是目送着姚姬的身影离开殿门。

    这时鼓乐之声奏起,王府的宴席开始了,以庆贺汉王得宝之喜。

    ……朱高煦回到前宫时,忍不住对郭薇说道:“今天向众宾客展示‘天作之合’,薇儿乃王妃身份尊贵,不适合那等场合。我做这件事,只是为了炒作翡翠的身价。”

    不料郭薇却露出笑容道:“王爷别担心,妾身很就不该轻易抛头露面。”

    朱高煦轻轻松了一口气,道:“这一套‘天作之合’,无论是汉王府还是宁王府,都不能拥有。一会儿我叫杜千蕊也过来,你们戴着把玩一下,倒是无妨。”

    郭薇微笑着点了头。

    朱高煦好言道:“孟养宣慰使司还在开矿,以后定能再发现稀罕的宝物。”

    郭薇低声问道:“那宁王长史买下天作之合,也是王爷的意思罢?”

    朱高煦笑道:“当然,一件东西的价值,需要不断转手抬价来印证。无论是我、还是宁王,若真想要某件宝物,有的是办法,何必花那么多钱买?”

    ……

    ……

    (西风昨晚半夜回到的北京,今天回成都,到家之后略作休整就恢复正常更新。

    前阵子开年会,经常断更,实在情非得已;西风不是态度不好,不和大家招呼一声……彼时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说了有些书友没看到,因为没更新只能在书评区或群里说;一种是下定决心,告诉自己一定要码一章再睡,但是跟团太累、有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就像昨晚我信誓旦旦地说要更新,但是坐了飞机头疼得厉害,码了一章实在质量太差、真的不敢发。后来重新码了这一章。不多说了,我要去赶飞机了,今天回成都。

    不管怎样,对不起大家了。西风也很焦躁,我心里非常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除了读者和书本身,其它都是浮云。恭请书友们,一定要原谅西风,继续喜欢我的书。我不会无事怠工。)

第二百七十章 大明城

    汉人每到一个地方,肯定要开馆子。

    赵平带着百五十人明军,以及商贾、轻罪牢犯等数百人来到孟养,这才刚刚过了两个月;村子里简陋的街道上,已开了十几间食铺酒肆。除此之外,杂货铺、药铺、铁铺等也陆续开张。

    大伙儿刚到矿场时,附近村子里的当地人很少,能跑的都跑了。众人的粮秣只能通过孟养宣慰使司治所补给,用白银高价购买思家的粮食。

    但不久后,土人发现明军军纪严明,并不劫掠,很快就有不少当地人出现在屯军村子附近。不到一个月,土人便源源不断地送来了大伙儿需要的补给……当然不是白送,他们想换取商铺里的东西。

    当地人很快就喜欢上了屯军村子里的美味佳肴,更想要商铺里售卖的物品。

    农具、柴刀等铁器非常好卖,中土工匠锻造的铁器锋利结实,物美价廉。实际上在此地炼制的铁比内地的铁上等,因为用木炭炼铁比石炭(煤)更好。现在内地木材木炭昂贵,炼铁大多用石炭,铁器相比之下较脆。

    最奇怪的是瘴气药材也很受当地土人欢迎。而汉人郎中们收集的瘴气方子,却是学的当地土法子,药材也采自附近山上。

    据说近左的人们已经给这个矿场村子取了名字,叫“大明城”,慕名前来换东西的土人,有的从几十里外的村子步行赶来。

    土人们拿着米、瓜果、草药等物前来,大米可以直接与明军军方换成铜钱,然后在屯军村子里随意购买货物。于是军营仓库里,没多久便囤积了大量谷物,以至于米粮价格旬日不断下跌。

    赵平以都司的名义,开始对“大明城”抽税,照《大明律》,商税十五取一;然后军方出资出人夯建城墙,甲兵值守,对商贾提供保护。

    ……今天早上起来,赵平就带着一行人出军营,穿过矿场的军屯村子,到大路上接人去了。

    之前专门负责为赵百户做翻译的土人县丞,染上了瘴气病一命呜呼;腾冲千户所又派了一个姓刁的土人把事前来,斥候禀报正是今天上午到达。

    随行的还有沈家的矿场大掌柜徐财七,他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说他的哥哥就是昆明城梨园的大掌柜。

    孟养宣慰使司这地方经常下雨,今天的天气却不错,早晨便见太阳到了山顶。不过晴天又会很炎热,总之是不如中原的气候舒坦。

    大路两边草木横生,让路面看起来更加狭窄。赵平骑在马上慢慢地行进,转头与掌柜徐财七闲谈着:“矿场上的人手够么?”

    徐财七也骑着马,恭敬地在马上作揖道:“回赵百户话,人倒是够了。附近村子里有许多土人青壮,都愿意到矿坑里下力,工钱也不高,只是土人青壮不太好使。”

    赵平点了点头。

    徐财七打开话匣子,抱怨道:“土人不太听话,乱跑乱动,似乎也不会协作干活,三四个人干一个活必定会一团糟。我们只能叫那些牢里出来的犯人做监工,几个土人,得一个汉人看着,不然甚么都干不成。那么多人的伙食工钱算下来,不比在昆明城雇汉人省钱。”

    赵平好言劝道:“云南的汉人本就不够,都在昆明城等几个大城。此地太远,一般人都不愿来,能在此地找到劳力,徐掌柜只得凑合着用了。”

    “赵将军言之有理。”徐财七抱拳道。

    他们慢慢走到一个路口,便都翻身下马,站在路边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已在三竿之上。终于有一行数人,骑着矮马出现在了大路上。

    赵平等走到大路中间,等那几个人渐渐走近了,他便用汉话大声问道:“来人可是刁把事?”

    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正是。阁下是赵将军?”

    赵平听到声音居然是个女的,他有点吃惊,愣了一下才回答道:“本将是百户赵平。”

    迎面而来的几个人陆续从矮马背上翻身下来,走在前面的、是个皮肤黝黑的土人小娘。小娘双手合拢拜道:“家父是腾冲千户所刁把事,这段时间身体欠好;我也会说汉话,便代替家父来了。拜见赵将军。”

    赵平依然一脸诧异,想了想道:“也好,只需言语相通。这位是玉石矿场的徐掌柜。”

    小娘吐字生涩,却还算大方,她向徐财七道:“拜见徐掌柜。”

    等见礼罢,赵平道:“咱们先回军屯衙署交接公文,刁姑娘请。”

    两队人马合为一路,沿着大路返回村子。那刁姑娘似乎对赵平很好奇,一直在瞅他。赵平开口寒暄道:“还没问刁姑娘芳名?”

    小娘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声,赵平愣是没听明白,转头瞪眼看着她。小娘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用汉话笑道:“赵将军可以叫我雅。”

    “雅?”赵平点了点头,看着她穿着一身颜色纷乱的衣裙,皮肤被晒得黄黑发亮,实在与雅致不相干。

    刁雅说道:“赵将军见到我,表情很怪,我有甚么不对吗?”

    赵平忙道:“刁雅姑娘多虑了。或许咱们的习俗不同,我不该感到诧异的。”

    “赵将军家乡的习俗是怎么样的呀?”刁雅兴致勃勃地问道。

    “若是在咱们家乡,但凡有个一官半职,宦官之女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般不见人。”赵平说罢,想了想又道,“可也不一定……有花木兰从军打仗的事。”

    刁雅又问花木兰是谁。

    赵平一边骑马,一边将花木兰代父从军的故事说了一遍,时不时还念两句诗,刁雅听得津津有味。

    这时徐财七赞道:“不想赵百户如此有学问啊。”

    赵平笑道:“贻笑大方了,我原来是个童生,连秀才都没考上哩。”

    徐财七道:“赵百户为人谦逊。您在行伍之中,算很有学问了。”

    几个人有说有笑,渐渐走到了村子寨门外。因为军方收了税,所以围绕村子修建了城墙,为汉人商人百姓提供防御保障。城墙只是一道低矮的夯土墙,上面再修一道木桩藩篱;还有“护城河”,挖的一条土沟下雨积了水。不过防御一般的盗贼还是足够了。

    南寨门是村子正门,当值的是两个小旗队正军。新到孟养地盘的正军一共就一百五十人,都认识将领赵平。

    值守南门的正军是汉王府护卫,装备最好、衣甲鲜明,他们排成整齐的两队,当值武将用汉王府护卫的口令喊道:“立正!”

    众军顿时站正身体,“哗”地一声盔甲磨蹭的整齐声音,将士们一齐把樱枪提了起来。总旗长快步走上来,执军礼抱拳道:“末将参见赵百户!”

    赵平下马回礼。随行的人都下了马背,土人们见状也跟着下马、一起从寨门走进了村子。

    刁雅走过寨门之后,仍然在频频回头看那些守门的将士,十分好奇的样子。赵平见过孟养这边的所谓军队,确实没法比,军中弟兄有时候开玩笑,说那些军队像猴子一样,因为列阵时总是在乱动,不是挠头就是挠身上。

    村子里的房屋十分简陋,大多用木头搭建。因此地多雨、虫子又多,所以地基用木板撑起来了的。

    虽然建造简单,不过军户和百姓还是带来了内地的习惯。道路两边有排水的阳沟,街面也夯实了、还有一些石板铺成简单的路。每条街都备有装满水的大木桶,以防备火灾,有官铺的差役负责一般的纠纷;每天早上有粪车路过,运走污物,军营衙署安排了打扫街面、干锄草等活的杂役。

    比起土人的村子,这里当然是干净而井然有序。街面上飘着各省菜系的香味,五颜六色的商铺旗幡在门口飘荡。刁雅和土人随从的眼睛都睁得很大,对什么都很稀奇,东张西望看个不停。

    刁雅赞叹道:“汉人的地方真是很美。有机会,我一定要去昆明城!”

    赵平淡淡一笑:“大明人马到昆明城方十几年,现在的昆明城不算甚么,刁雅姑娘应该去京师看看。”

    刁雅笑道:“我早就听乡人说,汉人爱面子、喜吹嘘,果然没说错!”

    赵平听罢顿时有点尴尬,与徐掌柜不约而同对视一眼,俩人面面相觑。

    刁雅又急忙说道:“开玩笑的,赵将军可别生气。”

    赵平却道:“刁雅姑娘没说错。”

    刁雅又问道:“赵将军刚来没几个月,‘大明城’就建造起来了,将军如何办到的呀?”

    赵平想了一会儿,愣是回答不上来:“不就是个寻常的村子,要怎么建造?”

    后面有个土人老头叽里哇啦地说了几句话。赵平看着刁雅道:“他说甚么?”

    刁雅摇头道:“三叔不是和赵将军说话。他说中土王朝有几千年了,整个部族都比我们的部落强盛,不是赵将军一个人的功劳。”

    徐财七道:“刁雅姑娘心直口快,幸好赵百户是个随和之人。”

    赵平笑道:“我只是个百户,还不须别人奉承。”

第二百七十一章 分利不均

    村子里平静而惬意,阳光照射在新建的宽檐木房子上,景色别有一番风情。空中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夹杂着一声声叫卖吆喝。不过孟养这地方,天气变幻莫测;阳光明媚的上午,也可能忽然就下起暴雨。

    今日没有骤雨,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骑在街道上驰马,马背上的军士见到了赵平等人,便翻身下马抱拳道:“禀赵百户,斥候到营中来报,发现在矿场那座山后,许多土人正在挖矿坑!”

    赵平眉头一皱,想起汉王交代他的事,立刻便道:“传我的令,即刻召集营中的弟兄。”

    “得令!”军士抱拳道。

    赵平转头对刁雅道:“咱们的公文交接,随后再办,刁雅姑娘先随我去山后瞧瞧。”

    刁雅点头应允。

    赵平带着二三十人赶到了山后,便看见一大群土人正在山脚下挖掘石头。他驻马观察了一番,认定这些人果然是为玉石矿而来。

    土人们学着矿场汉人工匠的法子,把挖出来的矿石,拿火烧、用水浇,让矿石裂开后看里面的玉石。山下黑烟和白汽缭绕,一团嘈杂;其间还有两头大象,时不时闷声鸣叫一声。

    许多土人发现有甲兵来了,纷纷抬头观望。

    赵平翻身下马,牵着马匹走下山坡。他便转头对刁雅道:“问问他们谁是管事儿的,出来答话!”

    刁雅用土语喊了几声后,几个穿着花裙子的黝黑汉子拿着刀向这边走来。

    “列阵!”军士里一声喊叫。二十余军士便拿着枪盾弓弩列成两排,阵队中间让开一条路,护着赵平和土官小娘等人。

    穿花裙子的土人叽里哇啦地嚷嚷起来。刁雅飞快地说道:“你们想干甚么?”

    赵平道:“云南都司与孟养宣慰使思行法定下盟约,孟养的玉石矿只得都司准许的人开矿。”

    刁雅将赵平的话告诉花裙子土人,土人又嚷嚷起来。刁雅翻译道:“这是我们的地方,我们挖自己的山,关你们甚么事?”

    赵平与徐掌柜交换了神色,徐掌柜抱拳道:“只得赵百户拿主意。”

    赵平道:“去把路堵了!叫他们放下矿石,方能离开此地。”

    武将应声,喊道:“向左转!前进!”

    军士们列队向矿坑外面的大路跑步而去。

    推着独轮车的土人苦力被堵在路上,“叽里哇啦”地喧哗吵闹,更多的土人涌上来,推攘着靠近明军军士。军士们以枪盾在前,一时间也没敢对手无寸铁的苦力动手。

    赵平大声呵斥,刁雅也用土话叫喊,然而无济于事。不多时,那两头大象居然迈着沉重的步子,向路上冲过来了。

    若是等大象靠近,步军单薄的防线如何还挡得住?赵平下令放箭,弦声“砰砰”作响,那大象中箭受伤,叫唤着向路边乱跑出去,还有土人中箭惨叫。场面一乱,阵前的土人们被推攘着挤到大盾上,挤得明军阵型动荡。终于有军士恼怒着刺|击了一个土人,血溅出来,众将士纷纷出手,很快又有几个土人被捅|死在跟前。

    路上惊慌混乱了一会儿,很快那些土人就跑掉了。

    赵平见几个穿花裙子的土人离开矿坑,从小路匆匆离开。他又瞧着路上躺在血泊中的几具尸体,顿时觉得有些不妙。

    明军人太少,此地又无工事,赵平决定先回去再说。

    一行人回到军营,赵平便立刻写了两封信。一封向云南汉王府递送,一封就近送去孟养宣慰使司,与思家交涉开矿盟约事宜。都是用汉字写成,那思家父辈就曾受封平缅宣慰使,必定有看得懂汉字的人。

    接着赵平下令屯军村庄戒严。

    军营也在村子里,位于村子北门附近;北门外还有一块空地是校场;矿坑在村子西边的山脚下。如今情势有异,明军百五十人,只能勉强防御村庄,矿场就顾不上了。

    下午,军屯村西门就来了许多土人,把死尸放在木架上,抬到了门口。此时天气炎热,估摸着放一下午就会有味儿。土人在寨门外喊叫,要求明朝官军赔丧葬费,一具尸体八两银子,并惩罚杀人的凶手。

    赵平叫刁雅喊话,孟养土人私自开矿,已是不法;主动前来冲击官军军阵,便是无理。反正是谈不拢。

    吵闹了一阵,刁雅说道:“那些人必定不是村民,村民见到这么多甲兵肯定害怕,也不太可能和官军讨价还价。”

    “在山后的矿坑见到那几个花裙子土人,我便猜到他们不是寻常村民。”赵平点头。

    刁雅问道:“赵将军以为,他们该是甚么人?”

    “思家的人。”赵平皱眉道。

    刁雅惊讶地张着嘴,看着赵平说不出话来。

    赵平看了一眼沉思的徐财七,说道:“我听说不久前,昆明城两块名叫‘天作之合’的美玉,先后卖出了三万贯、五万贯的高价。思家听到这个消息,肯定对原来的每年八千贯不满,他们这是想要更多的好处。”

    徐财七这时开口道:“赵将军不愧是读书人出身,一语道破天机!”

    孟养宣慰使司治所,距离矿场只有十多里路。次日一早,思家就派了人过来。

    果然不出赵平所料,思氏使者十分痛快,见面便“爽快”地要求,将孟养宣慰使司的分利提高二十倍,到十六万贯白银!

    十六万贯?!赵平怀疑自己听错了,但那思家使者会说汉话,重新说了一遍还是这个数……

    大明朝皇帝的亲儿子汉王,护卫军队的正军人数多达两万人。这两万人有一半在屯田,另一半在值守。实际上汉王府每年的军饷开销是一万贯左右,而且汉王府护卫的人马装备精良、兵强马壮,军饷并不算低。十六万贯白银,足够汉王府三护卫的十六年军饷开支了!

    赵平马上拒绝了使者的提议,“本将是汉王府护卫百户武将,受命节制孟养矿场事宜。这等大事本该先禀奏汉王府和云南都司。但孟养宣慰使提出十六万贯之数,不用禀报也是不可能的事!”

    使者道:“我听说一对翡翠就卖出了五万贯,而今孟养之地开采的玉石无算,十六万贯不算多罢?”

    徐财七抱拳向赵平一拜,见赵平点头,徐财七便开口道:“使君有所不知。传言的翡翠叫‘天作之合’,这等玉乃稀世罕见之物,不是每年都能找到。何况即便是‘天作之合’,也换不来五万贯银钱。买走此玉的人是宁王和汉王……孟养矿场受汉王府庇护,使君以为汉王真会花那么多银两,向沈家购买此玉?”

    “你们甚么意思?”使者问道。

    徐财七道:“言下之意,你们或许错误地估计了翡翠的暴|利;传言不可信,只是商家为了宣扬翡翠名气。实际咱们到手的利钱,远远没有那么多,更无法分利十六万贯之巨额银两。”

    使者道:“我们大王被汉人骗了,八千贯白银简直不值一提!”

    赵平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必得先禀奏云南官府,才能答复孟养宣慰使。本将请思家先行撤走矿坑上的人,在军屯村外闹事的人也撤走,待昆明城诸衙署重新派遣使节,到孟养宣慰使司再议何如?”

    就在这时,徐财七靠近赵平,耳语了几句话。赵平听罢点了点头,又对使者抱拳道:“汉王曾与矿场主沈家提过另外的法子,除了分利,思氏也可以开矿,但只能售卖给沈家。彼时沈家家主认为,土司无力开采矿坑,才定下了只分利的法子。”

    使者想了想,说道:“那我便回去,将你们的话禀报大王(孟养宣慰使)。外面出了人命,死的都是村民,将军不赔丧葬费,恐怕难以服众。”

    赵平立刻答道:“咱们也不想发生这等事,但此事错不在官军。这次赔了钱,下次此地村民又不讲规矩,岂不徒增死伤?”

    使者冷冷道:“悉听尊便!”

    两边谈了半天,不欢而散。赵平还是亲自将使者送出了寨门。

    昨天旁晚,寨门外的尸首就臭了。诸武将和掌柜怕发生瘟疫,先在墙上鸣火铳,吓住土人。然后调兵冲出西门,强行泼上桐油柴禾,将尸首都烧了。

    桐油柴禾燃烧的大火上,黑烟滚滚。赵平站在土墙后面,向外面眺望,正与那些土人隔着黑烟相互观望。土人们没有上来扑火,但也还没散去。

    近三个月平静无事地开矿,太平局面或许只是昙花一现。土人村民们与汉人商人百姓的互利买卖,比划着交流的场面恐怕也将一去不复返了。这个世上的事,不是良善百姓的意愿能说了算的。

    赵平良久不语,站在火光浓烟之间,回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他有点担心自己没办好事,但想想一切都是照规矩和道理来的,土司要来闹事,他有甚么办法?

    就在这时,徐财七也走上了土墙。赵平便道:“就算咱们先让步了,土司或许也会得寸进尺!”

第二百七十二章 暴风骤雨

    山谷中的灌木林里发出“呜呜……”的大象呼啸声,声音从象鼻里发出来,就好像号角一样响亮。沉重的象脚踏在地面上,大地仿佛都在颤栗。陆续从山林里走出来许多土人士卒、以及不下数十头大象!

    “呜!”一头大象长鸣一声,用鼻子把一颗灌木树连根拔了起来,周围许多拿着刀枪的士卒涌出了山谷。

    ……赵平站在东寨门的夯土墙上,眺望了一番远处起伏的山林,转头对徐财七道:“此地恐不能久守,徐掌柜带上一些人、可以赶快先走了。你们走南边的路,然后折道向东,或能逃到腾冲千户。”

    刚才徐财七亲耳听到了斥候禀报的军情,沉吟片刻便抱拳道:“既然如此,在下祝愿赵百户旗开得胜!”

    赵平点了一下头,又转头看向土人把事的女儿刁雅:“刁雅姑娘也和徐掌柜一道先行离开。”

    刁雅问道:“赵将军不和咱们一块走?”

    赵平道:“守土安民是本将分内之事,武将丢城失地、临阵脱逃,在大明朝一向是重罪。我不能走,不然便是能逃回去,还是死罪!”

    刁雅摇着头道:“那我也不走,等孟养土司军来了,赵百户也需一个通土话的人与他们谈谈。”

    赵平也不多劝,只道:“此地凶多吉少,刁雅姑娘非大明将士,可以设法逃出生天,去留自行定夺。徐掌柜,事不宜迟,动身罢!”

    徐财七抱拳道:“在下若能回到云南,定将此地诸事如实禀报汉王府。告辞!”

    一众商贾从南寨门出,离开了矿场。

    但不到半个时辰,就有斥候来报,徐财七等一行人在路上被土司军截获,当场全数被杀死于路上!

    赵平听罢喊道:“全军备战,民壮各带器械助阵!”

    “得令!”

    刁雅问道:“前几天思家使者来过,说好了等云南官府遣使商议。如今思家为何急来相攻?”

    赵平皱眉道:“或因思家对原来的分利已极为不满,欲先夺回矿区。”

    孟养宣慰使司治所位于矿场东面十几里地,先行到达的土人军队已到了村子的东寨门。山林中起伏的道路上,先来的象兵、步兵不下千人!十几头象兵和拿着刀枪盾牌的土司步兵混在一起,步兵围着大象,似乎是为了护象腿,浩浩荡荡地向村子这边涌来了。

    东寨门上面已插上了写着“明”字的军旗,四十余甲兵、两门碗口铳、二十几杆铜火铳在这面夯土墙上严阵以待,另有百来人民壮助防。

    明军的村寨城墙并不高,夯土墙只有胸高,上面有一道密实的木桩栏栅;除此之外,墙外的一条水沟也算一道工事。众军见来者甚众,皆神情凝重。

    刁雅在寨门上,为赵平翻译道:“请思家的人答话,此番因何而来?”

    但没有人理会墙上的喊话,外面的大象和人声嘈杂,五头大象在一大群步卒的环绕下,先行向土墙这边冲了过来。

    土司军冲到土墙十步内,忽然墙上有人喊道:“齐发!”

    “轰轰!”两门碗口铳先喷|出了火光和浓烟,巨大的爆炸声震天动地。顷刻之间,铜火铳和弓箭一起发射,“砰砰砰”的声音在火光中爆响,整道土墙都笼罩在白烟之中。

    刚刚靠近的几头大象被巨大的声音惊吓,发狂似的调头就跑,土人的人群中惨叫四起。被火铳、弓箭击伤的,被大象撞翻践踏的人,不知几何。

    土司军中混乱了一阵,暂且便没有再靠近土墙。但更多的人从林子里、山路上过来了,他们从远处纷纷绕道村子四面,把军屯村几面围住。

    太阳光下,土司军的长兵器闪闪发光,他们在长木杆上装了短刃,不知是刀还是枪,那样的长兵器很多。还有许多人拿着五颜六色的木盾牌,无数的人在草木横山的野地上“叽里哇啦”地怪叫,明军这边谁也听不懂。

    过了一阵,四面的土司步兵抬着木梯子,开始靠近过来、围攻村庄。大象似乎很怕火器的声音,于是象兵离得很远,不再上前来了。

    东门的明军重新将铜火铳装填好了火药铁丸,排成两排站在土墙上。前排单膝跪地,后排站着,等土司步军靠近到几步之内,便一阵齐放。

    先前云南卫所军用火器,用的是沐英创制的三段击,连绵不绝的火器轮流发射,最主要也是起到震慑作用;而朱高煦的护卫军用火器对付步兵,是三排或两排一起发射,以更密集的火力增加杀伤力。不管怎么用火铳,威力都极为有限,只有等敌兵靠的很近了,杀伤力才尚可。

    军士们放完火器,就换作弓弩射|击,等敌兵爬木梯上墙,再用枪盾御敌。民壮们以滚木、石头协助。

    土司军被百五十名明军一连打退了几次围攻,四下硝烟弥漫,炮声和“砰砰”的火铳此起彼伏,天地间仿佛都在喧嚣之中。土司军阵型混乱,但士卒却有一股不怕死的狠劲,许多人光着膀子、身无片甲就冲过来了,他们似乎并不在乎死多少人。

    大战一直到下午。此时硝烟之上乌云密布。忽然,“哗哗哗……”一阵暴雨倾泻而下,雨点在地上飞溅,火器的声音马上就消停了。空中只剩下残存的硝烟,像白雾一眼在雨帘中渐渐散去。

    土司军数十头象兵很快就从四面靠近过来。

    赵平的脸色顿时铁青,他看着远处那些鼻子、牙齿上缚着利刃的大象,以及成群结队的无数步卒,心中已有不妙之感。

    这村子不大,但明军人数也很少,分散在四面墙上,已难以拒敌于土墙之外。

    赵平喊道:“派人去南北西三门传令,诸将听见锣声齐鸣,全部到营门列阵!”

    几个亲兵应了一声,连滚带爬地跳下了土墙。

    雨水像瓢泼一样浇到盔甲上,积水沿着宽檐铁帽淌到了赵平的脸上,他伸手抹了一把水。

    将士们仍然在拉弓杀敌,弓弦在雨中颤抖,溅出一阵阵白雾,打|湿后的复合弓杀伤力已是大减。大象靠近水沟时,象背上的士卒坐得比守军还高,居高临下拿着标枪往城墙上投掷。明军军士仍在苦战。

    不多时,忽然村子主道上泥水飞溅,一骑飞奔而来,来不及下马、骑士便抱拳道:“禀赵百户,南门被打开了!”

    “敲锣!”赵平毫不犹豫地喊道。

    “哐哐哐哐……”铜锣在雨中混乱急促地响起。赵平也跳下了土墙,众将士纷纷离开土墙,跟着他往北面跑。没多久,东门的寨门就被大象掀开了,一头大象挤塌了简陋的寨门,在雨中嗷呜地长鸣。土司军步卒随后涌进了村子。

    土人士卒追着汉人百姓民壮们满街跑,一个汉子被一刀砍得鲜血飞溅,一张写着“饭”的旗幡洒上一片血迹,很快被雨水浇得血污模糊。一头大象走到街面上,用鼻子一掀,把木房子瓦顶都掀翻了,村子里一片狼藉。

    剩下的百余人明军正军,在军营门外列成方阵。听着村子里四面传来的惨叫声,将士们却显得十分沉默,只是偶尔传出一两声咳嗽。

    没任何人有逃跑的意思,身在这边陲土司地盘,逃跑也没有用,大伙儿都是一副抱团等死的沮丧模样。

    赵平骑在马上,扔掉了手里的弓,从腰间拔出雁翎刀,转头道:“对不住弟兄们了。”

    一个武将道:“做军户迟早有这天,唯死而已!”

    这时一群土司步卒带着两头大象过来了,两头绑着利刃的大象被驱赶着,鸣叫几声便迈着沉重的步子,正对明军方阵冲来。

    赵平喊道:“弓弩准备!”

    前面两排枪盾兵都蹲了下去,片刻后,弦声“噼里啪啦”作响,雨中的弓箭力度小了不少,射到大象身上的皮甲上,竟大多未能穿甲。但也有几枝箭矢射痛了大象,那象很快就不受控制地往旁边乱跑。另一头大象则斜冲了过来。

    “啊!”一个明军士卒惨叫一声,胸甲硬生生地被象牙上的利刃刺穿了,鲜血在雨水中横流。另一些士卒用长枪刺|进了大象的身体,那大象皮糙肉厚,吃痛在人群里乱跑。明军阵型一阵动荡,土司步卒、象兵陆续蜂拥而至,雨中的泥地上,人们混战一团。

    明军阵型一破,许多人便被人数众多的土人围攻,盔甲被砍得叮叮哐哐直响,土人那木杆兵器上锋利的短刃,从军士们的盔甲之间插|进了血肉,众人在浑浊的泥水中挣扎惨叫。

    赵平被一群土人围住,重甲上不知被刺|砍了多少刀,被敌兵从马背上拉了下去。“哐当”一声沉重的响声,他仰面摔在地上,被许多人按着,挣扎了一番愣是没爬起来,手里的兵器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他大叫着想翻起身来,转头从无数的泥腿之间看去,正见那面写着“明”字红色青边军旗,扔在了血污泥水之中,被无数双脚来回踩踏着。

第二百七十三章 纸上的盟约

    汉王府书房里,梨园掌柜徐财六潸然泪下。他哀叹了一声,哽咽道:“草民那弟弟连个后也没有,往后草民见到老母亲,不知该如何交代啊?当初他要去,草民就曾劝阻,却实在没料到,那孟养土司如此嗜杀无礼……”

    朱高煦耐心地听他哭诉了一通,这才问道:“孟养的玉石矿供应中断,沈家损失几何?”

    徐财六脸上还挂着眼泪,却马上对答如流:“矿场那边死了不少人,沈家得体恤安抚。我们为了开山挖矿,半年以来投入的银钱也将付之东流。还有在腾冲千户所、永昌府城修建的仓库作坊空置,雇的人手、购置的骡马,此时都已用不上。

    今年初,我家主人在菜海子那边买了一整条街的地,刚开张的玉器大铺断货了;与各地商帮谈好的生意,也要搁置。若是孟养翡翠矿石不能重新供给、让我们将本钱赚回来,沈家不说倾家荡产,离掏|空也差不多了。”

    朱高煦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却不置可否。

    就在这时,人报云南都指挥使曹隆求见,朱高煦叫人请进书房。不多时,曹隆等三个官员就走了进来,见礼拜见。那商人徐财六赶紧躬身让到一边,不再插话。

    云南都指挥使曹隆满脸恼羞地发着牢骚,“汉王殿下,彼时您也在场,那思家说得好好的,不是还当众签押了那盟约?现在可好,说翻脸就翻脸,不问青红皂白,还将都司的官吏、武将全都杀死。缅甸那边如此多土司,都看在眼里,咱们云南都司的威信何存、如何维持局面?思行法太张狂了,岂有此理!”

    朱高煦任凭曹隆在那里大骂思氏,并没有打断他的意思。

    曹隆继续道:“下官今日就写奏章送去京师……”

    朱高煦听到这里,终于开口道:“曹都使稍安勿躁,这事儿当然要即刻奏报朝廷!但咱们云南太远,有时候也不需要等到兵部下令的。

    曹隆听罢愣了一下。

    朱高煦看了一眼东面两扇窗户外的朝阳,起身道:“今日正逢初一,有些不巧,我定好了日子要检阅护卫。你们既然来了,先随我去走个过场,然后咱们一起接见个人。”

    曹隆抱拳道:“下官依汉王殿下之命。”

    朱高煦把宦官王贵等叫进来,帮他把一副扎甲披上。他又从书案上取下佩刀挂好,拿起一顶宽檐铁盔戴上。

    在仪卫队的簇拥下,朱高煦等几个人骑着马,来到城南校场。校场上十分喧闹,呐喊声此起彼伏,出操的近万将士分列在各处操练,声势非常浩大。

    朱高煦等驻马在校场北面、靠近王府城墙,这时校场上鼓声“隆隆……”地响起了。先是附近的步军聚拢,在“立正”、“齐步走”等吆喝声中,队列方阵便从朱高煦跟前走过。

    步阵前面骑马的武将侧身向朱高煦抱拳,喊道:“行礼!”人群里哗地一声齐响,将士们整齐地将樱枪提起来,双手抱着木柄,侧目向朱高煦抱拳执军礼。

    “咔嚓咔嚓……”整齐的脚步声,横平竖直的队形,让护卫军的军容看起来十分雄壮。曹隆几个都司官员以及徐财六等人,无不露出赞叹之色。

    各部停止操练,步骑陆续列队从朱高煦的马前走过,然后排列在校场上,渐渐组成偌大的步骑方阵。接着便奏乐、唱歌,还有百多人在前方跳盾牌舞。

    朱高煦检阅完值守的护卫军,与随行的人重新进端礼门。这时曹隆等都不抱怨了,他们显得很沉默。

    大伙儿来到承运殿大殿上,朱高煦连盔甲也没脱,便坐到了上位的公座上。他转头道:“一大早曹都使在书房里说的话,非常有道理。孟养司思氏的野蛮行径,是在挑战云南都司的威信、在践踏大明朝廷的颜面!

    曹都使上奏朝廷时,定要写明白,此事若是拖延,那些观望的土司就会觉得大明朝软弱可欺!依照太祖、今上给予的云南三司权宜行事之权,你们只要知会了汉王府、西平侯府,便可先调兵平乱,再禀奏朝廷。”

    曹隆低头沉思着。

    朱高煦又问道:“曹都使?”

    曹隆忙抱拳道:“汉王殿下言之有理。”

    朱高煦道:“此事无须犹豫,本王认为,应立刻调集大军,准备对孟养司用兵。”

    曹隆心事重重,徐财六却似乎松了一口气,毕竟打仗与商人无关,也不需要他们出军费。

    就在这时,人报麓川军民宣慰司刁氏使节到。曹隆等人一脸恍然之色,似乎才刚刚明白,孟养司出了事之后,朱高煦已经准备好处理办法了。

    刁氏使者上前拜见。

    朱高煦开口便道:“大明朝廷、云南都司对刁氏之忠心十分欣慰,早有扶持之意。而那思氏羁傲不逊,不尊王化蛮不讲理,视礼仪为无物,思氏在洪武年间就曾谋|反作乱。朝廷恩德,虽将其赶出麓川,却仍封其在孟养司。

    大明朝廷一向最重信义,先既已封思氏在孟养,后来发现翡翠矿坑、照样与之分利。不料思行法贪得无厌,背信弃义,杀我军民官吏。本王意欲对孟养司用兵,并调麓川军民协从,尔等可愿遵命?”

    使者问道:“若能赶走思氏,不知麓川军民宣慰司可有孟养司玉石矿之分利?”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说道:“本王刚才不是说了,朝廷有意扶持刁氏?那思家玉石矿地盘,当然由刁氏接手。”

    使者忙将腰弯得很低,千恩万谢。

    朱高煦提出土司分利由八百两白银一年,改为每年八百贯银或钱一个矿坑;土人开采出来的玉矿石,云南官府指定的商贾有专买之权。

    由使者快马返回麓川,禀报之后,依旧来汉王府大殿签订盟约。

    ……次日,思氏的使者到达了昆明,带来了俘获的赵平等二十余将士,以表诚意。他们对孟养司矿坑发生的事,带来了辩解的书信。

    思氏的说法是,明军将士在当地屠|杀村民,激起了愤怒。宣慰使思行法尚不知情,一个武将就带着本部人马围攻了“大明城”。思行法得知此事后,立刻救下了赵平等人,欲与汉王府重新修好、重议玉石矿分利之事。

    朱高煦一面写信斥责孟养司背信弃义,命令他们交出犯|罪的武将,并拒绝了修改盟约的要求;一面与沐晟通信,然后叫曹隆下令从各地卫所抽调人马,整军备战。

    他上书朝廷解释此事。思家在洪武时曾经谋反,属于无法掌控的土官,坐任其坐大是养虎为患;此时趁机以刁氏土司吞并孟养司东部地区、削弱思氏势力,乃云南长治久安之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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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初年风云激荡,注定要身败名裂、被活活烧死的王,必须要走上叛天之路。恩怨爱恨,功过成败,一切将会如何重演?(群:623220487)大明春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春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春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