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会明公
带着真挚的笑容,高定周走到一众士人中间,他走到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身边,深深的一鞠躬,那老人被高定周这一举动吓了一跳,论起来,高定周可是王爷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别说,这位河西王殿下将来未必不能更进一步,连忙挪开身子,回避了高定周的大礼,又回礼道:“王爷可折杀老夫了,老夫何德何能当王爷这一拜?”高定周笑着道:“明公莫要自谦,若非明公助孤一臂之力,关中必遭兵乱也!”
这老人正是明呈的兄长明荃,因为天生一目失明,未能继承国公的位置,他的儿子就是跟随明呈多年的西京留守参军明远,前些日子,河西军兵过岐州,高定周特地前往岐山拜访了在家的明荃。
明荃与明呈不同,应该说他更加固执,对先帝他也更为感激,在明呈主动投靠新帝之后,他深居简出,隐居于岐山,不肯与自己的弟弟再有交往,而对于起兵的河西军,他同样也是抱有敌视态度,在明荃眼中,高定周名为为先帝复仇,然而如今太子已薨,太孙亦不知所踪,作为臣子,要么就是变节与新帝合作,要么就是退出朝堂,避居乡野,而高定周所为呢?实则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大业而已!
所以当日高定周亲自登门之时,明荃当场就让他吃了个闭门羹,只是,没想到这位河西王也很有些当年刘皇叔的胸怀,三番五次上门,最后明荃自己实在也受不了了,亲自迎出来直截了当的道:“吾闻为人臣子者,纵君父有所失当,因匡扶君父过失,救社稷,所谓文死谏武死战,王爷为先帝所封之郡王也,先帝寄以庙堂,君当匡扶社稷,然君所为,名为臣子,实为叛贼也,吾虽不才,亦不耻与君同舞!”
这一席话可以说是非常的尖锐了,高定周身边的亲兵立刻就毛了,就连一同来的拓跋燕闻言也是须发皆张,颤抖着手就摸向自己的腰刀,高定周为人,是忠于朝廷的,拓跋燕是最为清楚,但他将来,拓跋燕也知道到时候就不是高定周愿不愿意了,而是骑虎难下,但是无论如何,身为河西军统帅,受此侮辱,就连拓跋燕也是怒气蓬勃。
倒是高定周反应快,一只手迅速的按在了拓跋燕的肩上,脸色没有一丝尴尬与愤怒,只是道:“不得无礼,退下!”声色俱厉,平时和蔼的他很少会有这么严厉的训斥,不过既然是王爷,又是军队的统帅,自然命令不能违抗,更何况高定周的身手如何拓跋燕是清楚的,因此不满归不满,还是与一众亲兵退了下去。
只剩下高定周与明荃二人之时,高定周又是深深一鞠躬道:“君既知君臣大义,因知伪帝得位不正,孤得先帝重托,不敢忘为先帝复仇,而今孤举大军入关中,欲扶先太子之子太孙为新帝,何来叛贼之语也?”
“太…太孙?”明荃初始听得高定周的辩解还很是听不下去,当听得太孙二字之时,双目不由圆睁,愣然的盯着高定周,不确定的道:“你是说皇太孙殿下?”
“然也,皇太孙殿下并未死难,”高定周点点头道:“当日太子于夏州为伪帝派人暗杀,大将军程济时以自己幼子代为太孙,为刺客所害,然皇太孙太子临终托孤于我也。”
“你说的可是真话?”听得这些话,其实明荃已经相信了七八分,高定周没必要骗他,也没法瞒得住他,只是还是不能确定,高定周点点头道:“太孙就在灵州,我可送明公前往灵州与太孙相见,望明公莫要误会我的赤胆忠心!”
既然太孙未死,明荃对高定周的抵触就少了很多,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躬身行礼道:“王爷找老夫所为何事?”高定周道:“我不欲关中血流成河,想请明公相助我谋取关中也…”
明荃其实早就知道高定周此行的目的,他天生缈一目,可以说自小就失去了掌握关中大族新平明氏的族长之位,不过明荃手中的权力依然不小,他的弟弟明呈是西京留守,无暇顾及太多族中之事,而自己的兄长天生的缺陷也不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地位,索性族内之事就交于明荃管理,这也造成了在明氏族中,明荃的地位非常超脱。
更何况他的儿子还是明呈的参军?只要一旦说动这位老爷子,那么将来关中战事必然大为顺利,明荃微微点头,既然皇太孙尚在,他就对高定周的感官大为改变,至于他将来会不会成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明荃也没有想太多,高定周的威望在那里,手握重兵,其实不用多想,将来也会骑虎难下,不得不为之,只是只要他能继承先帝遗志,善待太孙及其后人,他明荃也不会有太多抵触,至少相对于伪帝,高定周没有弑君杀兄,哪个王朝没有兴衰更替呢?
高定周落在明荃身后一步,与明荃缓缓走进了书房,这一点又让明荃感官大为好转,作为士族,最为重视礼仪,高定周没有身在高位的傲气,这样的主公将来一定会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君主吧?
两人落座之后,童子奉上了新茶,高定周待明荃先请之后,才微微抿了一口香茗,他这些作为自然有些是刻意为之,不过倒也是自己的习惯,对于长辈的尊敬是发自内心的,大族的子弟自小就饱读诗书,同时又幼承庭训,礼节方面已经进了骨子里,因此一举一动也是毫无失礼之处。
明荃自然是懂得享受的人,他的茅屋学的乃是当年诸葛武侯的南阳茅庐,近山靠水,茅庐就建在半山腰上,中有小溪环绕,庭院中更有木桥通幽,草木稀疏,很是令人心旷神怡,而明荃本人又是最爱竹的人,茅庐四周遍植绿竹,竹影稀疏,夏末的风还带着一丝暑气,只是穿过凉爽的溪水,拂动稀疏的竹叶,带来的却是阵阵清爽,整个茅庐也未用土墙或者砖石,只是用竹子建成,不算强烈的阳光透过竹林,落在书房中,再也没有半丝暑气。
第四十三章 岐山对(上)
小童又走进了书房,捧着一个香炉,走到书桌前,先是用拂尘扫去一些灰尘,仔细看了看书桌,才放下香炉,点了小半截檀香,投进香炉,随后向明荃和高定周行了一礼,才缓缓退了出去,他向后走着,丝毫不敢有一点怠慢,一步步后退着走出了书房。
这些日子来一直与大头兵们厮混的高定周突然有点不习惯了,其实在广陵老家里,这只是仆人的寻常礼仪,只是这一年来,拓拔燕、朱邪高川这样的粗人自然不会客气,有时候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说一声知道了就大步流星的走了,李权、张田这些读过书的人,稍稍知道些礼节,也知道臣下之别,还会客气的拱手退下,只是,像这样规矩的礼仪,高定周倒是有点不习惯了。
明荃看出了他的不自在,微微一笑,索性收了礼仪,盘膝坐在了躺椅上,半解开衣衫笑道:“王爷不必拘礼,老夫其实也不习惯这些繁文缛节。”高定周连忙抱拳道:“让明公见笑了,明公还是直呼我的字吧。”
“好,显宗,”明荃也不是拘礼的人,笑着道:“论起辈分我是你的叔辈,你还是直呼我明叔好了。”
“我知道你来的目的,显宗贤侄,”明荃轻抚着胡须道:“有我相助,你得关中的胜算就大了些,不过这还远远不够!”高定周自然是洗耳恭听,他知道这个看起来不长眼的老伯其实是个能人,这些年来长期在明家的幕后,却把明家治理的井井有条,若只论在关中士族的地位,甚至还有过于明呈。
而且,最重要的是明荃并非只会治家,这些年来,他在背后为明呈做了很多事,可以说明呈历经新帝鼎革非但没倒,反而更上一层离不开这位老先生的相助,而明呈的确保长安及重要州郡,不顾河西军的侵掠,让河西军如鲠在喉,在关中根本无法立足,其背后也或多或少有这位老爷子的影子,因此此番高定周来说服明荃相助,除了想劝服他帮助自己收服关中,更多的目的是想请这位老爷子出山。
高定周军中的将领虽多,然而出色的谋臣却太少了!除了原善阳知县黄升算是文臣,就连长史汪平也谈不上真正的谋臣,而明荃却大大不同,如果说以蜀汉烈帝自诩,则如今五虎上将已备,却独独少了诸葛孔明,而明荃就是高定周眼中的诸葛丞相!
明荃轻轻喝了一口清茶,道:“若是想我助你,你需先与我约法三章!”“可以。”高定周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明荃摆了摆手道:“待我说完是哪些章法,你再斟酌决定。”
明荃的约法三章其实主要也就是四条,每一条都是善待关中士族,其一需承认士族的特权,不得再行每占一地就分地于军之法,保护士族的土地田产,当然对于那些顽固不化的士族,则不在保护之列,其二士族之前所为既往不咎,这也是个大问题,在新帝鼎革之际,关中士族发生了重大分裂,而河西军入关中以来,大部分士族也是不合作的态度,其三就是退回新帝登基之后削减的士族土地,在新帝继位后,相当一部分不支持新帝的士族都遭到了打击,而忠于先帝的更是破家灭族无数,其四今日归附于河西军的士族,他日若河西军推出关中,也不行清算,这也是给士族一个定心丸。
高定周听得这四条,一时有些沉默,其实他对于其他三条都可以答应,唯有第一条保护士族土地田产他有些抵触,这次入关中是难得的机会拔除关中根系庞大的士族势力的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其实进入关中以来对于士族不合作很有些欣喜。
自东汉以降,士族豪门迅速崛起,到得士族最盛的魏晋南北朝之时更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满朝公卿皆为士族,就连皇权都旁落,隋唐以后开科举取士,虽然给了寒门一朝登上庙堂的机会,然而士族势力依然庞大,五姓七望十三家,隋唐公卿八成出自于这些世家大族,到得前朝末年,四代更迭,士族损失惨重,大周新立之后,周帝郭威虽是军伍所立,不过后来重用文官抑制武将,百余年来,这些豪门大族迅速恢复了元气,再度把持朝中半壁江山。
高定周知道,士族是一个顽疾,所以很想用战争手段铲除士族势力,在一张空白的白纸上重新描绘江山,虽然他也同样出身大族,不过正因为出身大族,他才更了解士族力量的恐怖,而关中士族一向号称富甲天下,所以他很是犹豫。
明荃看出他的犹豫,轻轻笑道:“显宗之忧,吾未尝不知,豪门大族,国之蠹虫也!不过,”他突然顿了一顿,看着一脸惊诧的高定周又道:“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如今伪帝与你争的是人脉,而士族就是最大的人脉!”
明荃把杯中渐渐冷却的清茶一饮而尽,又道:“士族之根在于土地,更在于人望,更何况经历连番鼎革,关中士族十去其半,剩下的一半,今日给他优惠,他日你大可再夺回去,呵呵,莫看士族势力庞大,但其中并不齐心,能有一半抵抗就不错了,我相信以显宗的能耐,对付这些不入流的士族,不在话下!”
明荃这席话把高定周整个人都懵住了,这些话,话里话外都是在说希望他将来能够一统天下,南面称尊,扪心自问,高定周未尝没想过他这条道路将会通往何方,而每一次最终的结局都会让他心惊!要么就是为周文王的曹操,要么就是唐高祖李渊,有时候到了那个位置就没有退路了,所谓骑虎难下吧!
只是,这样的话从明荃的口中说出,他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至少到现在为止,高定周所想的还是兴复大周,重建盛世,而不是取而代之,只是就连明荃,这个之前口口声声骂自己叛臣逆贼的老夫子现在却话里话外劝自己自建新朝,这样的反差一时让高定周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第四十四章 岐山对(下)
明荃瞧出了一脸诧然的高定周,心中微微一笑,这个王爷果然是得过且过,他的梦想说是恢复大周,重建盛世,实则只是走一步算一步而已,这样的想法很危险,不过这样的君主才会宅心仁厚,没有太大野心,也就不会让百姓疲于征战,与民休养,在经过这番鼎革之后,新的国家需要的是一个清净无为的君主,而高定周无疑就是最适合的人选。
至于皇太孙?明荃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扶持皇太孙登基,如今天下逢乱世,强者为王,群雄逐鹿,皇太孙如今才十岁左右,根本不可能驾驭群臣,而到得可以驾驭群臣的岁数之时,高定周那时候的位置恐怕是没法再退了,除了南面称尊,别无他途。
而今,明荃就要打破高定周的得过且过的想法,给他确立明确的目标,他站起身子,腹着手走到高定周面前,高定周一见长辈亲自来了,怎敢还坐着?就要起了身子,却被明荃按住,明荃身子微微一躬道:“显宗,你以为你还有退路吗?”
高定周闻言,表情略微有点僵硬,他目前走的路子,他自己何尝不知?主弱臣强,若是河西军一旦攻取关中,则三边与关中连为一体,他必然就会成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魏武帝,到时候,不是他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大势如此,他高定周也无法逆转,半僵着面孔,高定周深深的吸了口气,强作笑颜道:“不知明叔此话何意?”
“呵呵,你懂的,”明荃抚掌笑道,他从高定周刚才转瞬即逝的僵硬看出了,其实高定周早已知道将来的走向,只是目前的得过且过,走一步是一步大部分是由于自小受教育的忠君爱国与大势所趋取而代之的矛盾,那就好,明荃心中暗暗点头,既然高定周明白,他说起来就事半功倍多了,他走回的自己的位子上,盘膝坐上榻,摇着蒲扇道:“显宗,本朝太祖如何称帝你可知道典故?”
高定周自幼饱读诗书,虽然本朝开国之后,对太祖夺位多有掩盖,但他们这些世家大族怎会对这些事不了解呢?更何况高定周的祖上也同样参与了这次从龙之功!前朝建国之后,历三代传至汉,后汉隐帝刘承继位之后,对郭威极为猜忌,魏仁浦用计伪造诏书,将士强披黄旗于郭威身上,郭威于是顺势在澶州起兵,灭后汉,建大周!明荃眼皮一抬,道:“显宗以为,若是太祖不肯起兵,当如何?”
这一问如五雷轰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郭威不称帝会如何?那些已经造反的将士绝对不会放过他,而即使郭威逃过将士狙杀,回到京师,后汉隐帝也同样不会放过这个有过造反经历的大将,不造反,郭威必然是死路一条!
“贤侄想必是想明白了,”明荃微微颔首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有在那个位置,才会明白魏武帝为何骑虎难下啊!”
高定周定了定神,起身向明荃恭恭敬敬的大礼拜,明荃盘膝正座,接受了高定周的大礼拜,随后道:“这一拜乃公请我出山之拜,我当得起,”之后明荃又起身穿上木屐,向高定周恭恭敬敬的躬身礼拜,道:“此一拜乃我愿为主公谋臣之拜!”高定周连忙扶着明荃,制止了他的大礼,道:“明公不必多礼,自今日起,孤必以亚父视之!”
“亚父,你以为我之后将如何行之?”既然已定君臣之别,而明荃的当头棒喝也让高定周第一次看清了未来,那么也没必要再去多想其他事宜,不如单刀直入,明荃此时已经把主座让给了高定周,虽然高定周尊敬他称呼为亚父,仅次于生身父母,然而,君是君,臣是臣,君臣之别,不能混淆,他明荃更不敢有所僭越,在高定周坐定之后,他才在一侧坐下,道:“当今要务,先取关中矣!”
明荃嗓子有点干,喝了杯凉茶才又续道:“关中沃野千里,霸王之基也,王爷如今握有三边,若是掌握关中,则四分天下有其一!然后,”明荃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案上画出了简易的天下地势图,道:“不外乎三个选择,其一出潼关,直取河洛腹心之地,然此为下策,周室未颓,而群雄四起,若并周恐反为他人作嫁衣裳,其二出岐山入巴蜀,此秦取六国之势也,然亦非上策,巴蜀江南之地对大周依然忠心,纵取之,亦难守,今日取之,他日官军来则必复叛之,来往反复,于君不利,且江南巴蜀之地甚为宽广,以河西军之数难以尽取也!”
高定周默默点头,明荃的想法与他非常一致,他对直接攻破河洛的兴趣本来就不大,且不说河洛乃天下腹心所在,精兵强将不计其数,河西军全力攻之亦难以占到便宜,而今天下战乱四起,他高定周即使夺取了河洛之地,必也是筋疲力尽,若是有人打出为新帝复仇,就像汉王刘轨那样打出为先帝复仇,河西军很可能就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至于巴蜀江南,看似诱惑,实则亦非良地,得之易,失之也易,明荃笑意浅浅的看着高定周,这位王爷的聪慧比他想象的还要出彩,与聪明人说话最是轻松,他不再详细解释又道:“为今之策,莫过于先下关中,连三边关中为一体,再取河西陇右之地,三边关中,河西陇右,地方数千里,聚民以千万计,此天赐王爷开国之业!若尽取之,王爷可坐拥半壁江山,以待天下事变!”
高定周听得这一语,心里更是激动万分,他之前就已经有了收复河西陇右之地的想法,只是之前他的想法很简单,只是为了解救被蛮族、胡人欺压的数百万汉家儿郎,当时的他只是抱着走一步是一步,得过且过的思绪,而今若是打算逐鹿中原,那么尽取河西陇右,地盘扩大一倍不止,而人口也是翻了一番,到那时候,其实河西军已然具备了立国之资了!只是…如何可以保证他经营河西陇右之地之时,朝廷不趁关中三边空虚偷袭?要知道无论是河西还是陇右都是绵延数千里地,一旦有变,他的大军很难及时应变,高定周有些迷茫,也有些犹疑的看向明荃。
明荃没有立刻说话,先眨了眨眼睛才道:“不过在此之前,王爷需打一次大胜仗,还要再吃一次小败仗才可!”高定周闻言先是一怔,随后明白过来,不由哑然失笑。
第四十五章 关中(2)
韩城外,一众世家的代表已经离开了,他们此行一为送大军远征,二为获得河西军的认可,而今既然达成了目标,他们这些文人也不会与这些行伍出身的粗人多打交道,就相继告退了,唯有明荃没有离开,高定周与他两人远远的走出大军行列,明荃向高定周深深一躬道:“臣在此祝主公凯旋!”高定周笑了笑,他的笑容有些勉强,实际上,高定周并不是很担心长安之战,他担心的更多是之后的行动!
可以说当日在岐山与明荃一番对话之后,高定周已经被唤醒了,他没有退路了,他只有不断向前,向前,最终攀登上天下间最为荣耀的位置,只是前路坎坷,遍布荆棘,他又怎能开怀呢?
明荃自然也瞧出了高定周的担忧,轻声道:“主公多虑了,”他在高定周的搀扶下,爬上了韩城外一处小山包,这小山坡甚矮,目测不过数十丈而已,只是,在关中平原,这也算是一处高地了,明荃站在山坡顶上,环顾四周,方圆数里尽收眼底,他又道:“主公且看,如此美好的江山,主公怎忍目睹她饱受战火之苦呢?”高定周深深吸了口气,环顾四周,这天下江山果然如画,只是…他深深叹息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啊!”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是对的,”明荃带着笑意点头:“只是主公大可不必战战兢兢,主公按自己的心意来,只要大方向是对的,就始终不会走错路,”他深深凝视着高定周道:“待到时机成熟,自会水到渠成!”
高定周闻言愣了愣,随后细细咀嚼了一番,微微点头,向明荃拱手道:“多谢明叔指点迷津,小侄明白了。”明荃又道:“臣已老朽,怕是不能追随主公长久…”高定周闻言大惊,他紧紧的拉住明荃的袖子:“明叔何出此言?明叔为我指点迷津,如今却要弃我而去吗?”明荃带着一丝笑意,也有一些苦涩,任高定周拉着他的袖子,悠悠的道:“臣今岁已六十有一,人生七十古来稀,老臣怕是不能追随主公走完这条路…恨只恨,老臣遇到主公晚了整整二十年啊!”
明荃仰天长叹一声,高定周也愣住了,可以说。河西军如今不缺武将,缺的是谋士,他所征召的文士大部分不过是小吏而已,最多也就是知县、知府,这些人也是有才干的,但却没有大气度,高定周渴望得到自己的萧何,得到自己的诸葛武侯,只是这样的人才实在难遇,他们或者立于朝堂之上,是新帝的左膀右臂,如他的二叔高元,或者隐居乡里,很难有机会遇到,所以在与明荃岐山对话之后,高定周很有如鱼得水之感,只是,明荃这番话却说出了事实!
明荃已经老了,今年已经六十一了,他的身体经受不住连年征战,而高定周如今只是草创阶段,河西军急需一个真正的镇定自若的军师,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负于千里之外,如留侯一般的人物!明荃的确是这样的人物,但年龄已大,高定周晚了整整二十年!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一个好的军师更是千难万难,高定周的目光中渐渐浮现出忧色,明荃抚着斑白的长须,笑着道:“主公勿扰,我为主公挑选了几个人物,主公大可去寻一寻,”他说道:“不是所有的人才善于科举,主公选拔人才大可不避地位身份,不拘泥于科举,不拘一格寻找人才。”
“主公若下长安,可自设科举招纳人才,”明荃说道:“前朝之时,就有制举,主公大可因循,臣相信,只要主公一心求贤,自可寻到大量可堪重用的人才!”“嗯。”高定周微微点头,他从明荃手中接过一条布帛,眼睛微微一扫,上面有五个人名,以明荃的眼光,想必不会有错,至于人才,待他得了关中,他大可自开科举,招揽人才!
高定周翻身上马,满身甲胄还是先帝赏赐的明光铠,银色在月色下闪烁着银光,明荃抬头看向高定周,这一刻,他似乎看到了当年的唐太宗李世民,深深吸一口气,明荃喝道:“河西王,老臣在此祝你凯旋!”高定周微微点头,一按马缰,轻踢马刺,向军中行去。
黄金错刀白玉装,夜穿窗扉出光芒。
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独立顾八荒。
京华结交尽奇士,意气相期共生死。
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
尔来从军天汉滨,南山晓雪玉嶙峋。
呜呼!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此战不是为了天子,而是为了天下,为了黎民百姓!何以止战?止于一,既然如今的新帝不得人心,既然如今天下残破不堪,就由他和他的河西军,收拾旧山河!关中必取,高定周在大战前夕,心里却突然安静了下来,他转身向身边的长孙云相道:“长孙将军,梁山大营可有什么动静?”
长孙云相也是不久前从三边南下,不过他不是大军南下,而是仅仅千余左骁卫精勇南下,直到昨日才抵达韩城,数千里奔波,加上之前的三边血战,长孙云相明显老了很多,才四十多的他看起来都已年近花甲,人也瘦了很多,只是精神十足,一眼就看出了虎将的气息,他一到军中,高定周就把前军交于他指挥,因此责任重大,也不敢有丝毫怠慢,闻得高定周相问,连忙拱手道:“禀王爷,梁山大营日落时分尚无动静,但过了戌时末之后,梁山大营突然开始集结。”
“动向如何?”正如自己所料,高定周心里暗暗盘算了一番,他估摸着也是戌时左右,明呈会反应过来,“明呈未等大军完成集结,就下令各自出发了,”长孙云相带着一丝笑意道:“他是急了,却犯了兵家大忌,明明有十万大军,却分而出之,分兵则无力,以拓跋将军的三万骑兵,他们根本没法突破。”
“好!”高定周终于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此番我们不为杀伤,只为逼降这十万大军,这初战,先把他们逼回梁山,让他们进退失据!”“是!”长孙云相朗声道,他此刻心里也万分开心。
长孙云相早就知道高定周最后的终点会是哪里,达到那个终点的道路,他终有一天会向自己人挥起屠刀,只是…能晚一天是一天吧!
第四十六章 关中(3)
沐全忠率领三万大军开拔,整个长安城灯火通明,明远坐在马背上,向沐全忠拱手道:“国公爷说了,只要破贼,定加官进爵,小子就先行恭喜中郎将了,这次若是大胜,沐将军这中郎将恐怕是要升一升了,甚至封赏个侯伯也不算太过出格。”沐全忠满面春风,笑意浓浓的道:“明参军抬举末将了,末将一介武夫,只懂得刀剑上取功名,杀敌破贼,本是我等的职责,大封赏,末将没想过,也不敢想。”明远笑了笑,他当然明白沐全忠言不由衷,只看那双目中炽烈的光芒,就知道此人有多么热心于官爵了。
从骊山向长安行进的同样是一支庞大的军队,沐全忠只是略微扫了扫,就看见了好些熟悉的人,果然都是些不得志的将领,很多甚至连天子亲军都不是,那一双双虎目充满了愤懑,这一刻,他更是放心了。
其实,若说心里不担心,不怀疑明远,那是不可能的,沐全忠这半生来也见惯了背叛,见惯了倒戈,甚至连亲兄弟兵戈相见也不是没有,所以沐全忠虽然率了三万大军出城,不过速度并不快,他对明远是信任的,明远可是明呈的亲侄儿,而且追随多年,一向都是忠心耿耿,明呈的几个孩子不是很出色,所以对自己这个侄儿很是悉心栽培,更何况他的国公之位也来自于明远的父亲,于公于私,也会看重这个侄儿。
这是,作为一个将军的习惯,沐全忠还是很是冷血的,他不会轻易相信所谓的令牌调令,出了长安之后,他也有意控制军队的行进速度,直到看到调回长安的军队,他才算完全放下了心,连下几道命令,全军也加快了速度。
那些撤回来的军队,不管是将军还是士卒都是满脸沮丧,他们心里明白,这是国公爷不信任他们,不让他们建立功业而已,不时还有士卒大声怒骂奔赴前线的长安守军,而沐全忠的将士们呢?自然也不甘示弱,笑嘻嘻的对骂起来,沐全忠微微蹙眉,虽然此番大功得立,他必将加官进爵,与这些不受重视的将军们拉开距离,只是他以后十之**还是会在长安附近驻守,与地方武将冷了关系也不是好事,思索了片刻,他又下令将官约束士卒,得了好处就安分点,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骊山与长安城只有数十里距离,虽然两军或是故意放慢速度调整军阵,或是磨磨蹭蹭不愿离开建功立业的战场,但也就两三个时辰,天色微明之时,沐全忠就已抵达了骊山山脚,此刻喊杀声更是明显了,士卒们热血澎湃,只要越过骊山,那么功名就在手中了!
只是沐全忠却蹙眉了,他拉住了马缰,转身看向身侧的明远,却突然发现明远不见了踪影,不妙!沐全忠心里咯噔一下,他是受了加官进爵的蛊惑,才热血激扬,恨不得飞到骊山东面,杀敌破贼,只是,到了骊山附近的时候,他才有点感觉不对劲了。自从来到骊山附近,他就发现喊杀声不是正常的两军交阵,远一些的距离听不出来,近在咫尺之时,却分辨的很是清楚,首先,这喊杀声似乎不在骊山东面,而是就在眼前的骊山半山腰上,那冲天的火光却是在西面!这两者不在一个地方,很是奇怪,更何况沐全忠早就知道河西军中有大量的骑兵,以高定周善于用骑兵,绝对不会不用,数万骑兵也不是半夜就能消灭的,而此时,他根本没有感觉到马蹄震地的声音,难道是埋伏?沐全忠在突然发现明远和他的亲兵们消失了踪迹之后,更加确定了!
热血迅速的冷却,沐全忠环顾四周,第一次发现他的大军进入了一个死地,眼前是虽不高大,却居高临下的骊山,身后则是商水和漕渠,阔有数十丈的商水刚才他们渡河的时候也花费了不少功夫,可以说这完全就是一个打埋伏的天然的好地方!
“全军戒备,准备迎敌!”沐全忠此时顾不得解释了,大声喝道,他的亲兵虽然不明白,不过对于主帅的命令还是照样执行,那些士卒将官们却没有这么好对付,眼看着取得功名,只要翻过眼前这座山就唾手可得了,怎么反而突然止步?他们大声嘟囔着,推搡着传令兵们,直到沐全忠下令执法队当即斩杀凡是不服从军令之人,那些士卒将官们在鲜血下才恢复了秩序,满腹牢骚的整着队伍。沐全忠蹙着眉,满脸忧色,如今,他可以肯定自己堕入敌人的圈套之中了,他现在已经不敢想长安城是何等情况了,一个多时辰之前,他让自己的亲兵回长安报了平安,也让长安迎接归来的“王师”,而今陡然发现所谓的“王师”却是河西军叛贼,长安城完全不设防的情况下,大开城门欢迎数万叛军…这个后果他不敢想!
沐全忠只能指望长安城楼上的那些将士能够反应过来,否则一旦长安沦陷,丢失西京的大罪,别说他,就连国公爷怕也是性命难保,而自己?前程不用想了,不被满门族灭就已经算皇帝陛下格外法外开恩了。然而,此刻,沐全忠也无暇思考长安陷入河西军之手之后,自己未来的命运,他现在更担心的是眼前!
以有备算无备,以逸待劳,自己的三万大军如今乱糟糟的一团,没有一时半刻不可能整齐队形应战敌军,更何况经过之前的功勋激励,现在全被他强制下令打断,士气之低落,沐全忠不用亲眼去看,心里都会知道几成,要恢复士气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士气可鼓不可泄,士气泄了,则军队战斗力必然大打折扣,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些兵书中的事迹,沐全忠也知道,他心里最乐观的估计,也需要一个时辰才能恢复战斗力,只是…以河西军那些征战多年的沙场将士的战阵经验,他们会给自己这么多时间吗?
“报,商水、漕渠浮桥皆毁!”沐全忠派去查看浮桥情况的斥候回报,彻底破灭了他的所有幻想,此刻的沐全忠可谓心如死灰,脸色惨白,冷汗不断的从额头渗出,他咬着后槽牙,有气无力的下令道:“全军准备迎敌吧,我们…中计了!”
第四十七章 关中(4)
士气可鼓不可泄,其实在沐全忠说出我们中计了这句话的时候,就连他自己的信心都已经被击溃了,他这支三万人大军,主体乃是一万余左武卫,作为天子亲军之一,战力本是非常强悍,而剩余的近两万人也是西京精锐组成,乃是守卫西京长安的主要力量,若是他们一心据守长安,即使有二十万大军围城,攻克长安也需一年半载。
然而,坏就坏在不仅仅是沐全忠,全军上下都有立功之心,这种急于立功的心理不仅仅只是为了加官进爵,更多的是作为天子亲军的骄傲,向来都是他们追着敌人打的份,哪里有过这般憋屈?所以无论是沐全忠,还是全军将士,出发之前都没有细想风险,只想着战场杀敌,立功而已。
而今,陷入此等境地,沐全忠自然是垂头丧气,他对于河西军还是很是了解的,这支军队的前身乃是太子亲军,东宫六率,加上左千牛卫的部分兵马,战力本就不弱,而之后,高定周又利用三边民风彪悍,大量选拔西北汉子充军,破契丹,取三边,退高元十万精兵,破关中,可谓是久经战阵,无论是契丹还是高元手中的十万天子亲军,就连左武卫都不敢轻缨其锋,而今,他的大军落入敌人的全套,唯一的寄托就是河西军反应迟缓一点。
然而,这显然是幻想,李权站在骊山半山腰上向山脚看去,朝廷的军队目前依然杂乱无章,整理队形没有一个时辰很难恢复战斗力,他的唇角渐渐勾出一丝冷笑,猎物已经上钩,如今就是收网了!李权右手狠狠向下一劈,喝道:“破贼只在今日,众将士随我杀敌!”
传令官迅速将命令传达各部,隆隆的战鼓声震天响起,几乎突然的,一片黑暗的骊山火光大作,无数火把汇成长龙,照亮了半个天空,山腰上无数军队在集结冲锋,一队队弓箭手肆无忌惮的向山脚下的左武卫大军抛射弓箭,顺着山势和微风,弓箭的威力又是大增,如同地毯一般覆盖在山下的朝廷军队…
这一刻左武卫的所有将士都惊呆了,或者说恐惧了,若是战阵上正面与敌相对,他们不会如此惧怕,关键在于几乎是突然的,本来没有敌军的骊山出现了大量埋伏的敌军,这对于这支军队的心理意志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很多士卒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被铺天盖地的弓箭射成了刺猬,一时间,整个三万大军阵脚都出现了动摇!
沐全忠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遇到这样的突袭,他突然的冷静了下来,命令军队立刻撤退,有秩序的向后撤一里,让出一里的冲锋距离给河西军,不要小看这一里,这同样也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战术,让出更大的空间,让河西军冲下山来也不会立刻投入战斗,同时又可以避免直接面对无数箭矢的洗礼,而河西军冲下山来,还要再冲出两里才能与军队交战,这段距离足以左武卫做很多事了,最重要的是顺势冲锋的河西军也会士气下降!
只是,当朝廷军队开始一步步向后退的时候,沐全忠敏锐的察觉到河西军的冲锋并没有加速,而是仍然不紧不慢,井然有序,他们似乎并不着急,这一刻他的心又是一沉,任何一个将军都明白这样的优势之下,必须紧紧咬住敌军,让敌军没有喘息之机,而他们已经明显开始后撤布置战阵,河西军依然不紧不慢,只能说明他们还有后手,他们胜券在握。
果然,如同沐全忠所思一致,左武卫身后也传来了喊杀声,他有些僵硬的向身后看去,看到的是此前一直没有看到的骑兵!
一望无际的骑兵,在清晨的阳光下从身后袭来,淡淡的阳光让那些骑士们有些刺眼,滚滚的烟尘中,沐全忠看到了无数平端的长槊和长枪,这一刻,他的心算是彻底的死了,此地乃是平原,骑兵可以发挥最大的威力,而骑兵本就是步卒的克星,更何况他只是略微一估算,就差不多知道这支骑兵总数甚至并不亚于自己的军队,前有追兵,后有来敌,他和他的三万大军几乎陷入了死地…
狠狠的咬了咬唇,疼痛如此清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也在口腔中慢慢扩散,沐全忠骑上了自己的爱驹,这恐怕是他最后一次与老伙计共同杀敌了,他从腰间拔出一柄马刀,豪气顿生,这把马刀是明呈所赐,奖励他忠君爱国,而今,他就要为自己的忠君爱国献身,沐全忠的勇气逐渐恢复,在生死存亡之际,他反而彻底的冷静了下来,大喝一声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朝廷养兵千日,用兵只在今夕,众将士,随我破贼!”马刀狠狠的指向迎面杀来的骑兵,沐全忠极为明智的选择了向长安方向进攻。
毕竟,长安是西京,是帝国的都城,城高墙厚,在长安尚不知陷落与否之际,他优先还是守住长安的,骊山高可数百丈,敌军数量不知其数,沐全忠不敢保证即使突破骊山还能有多少余力,也只能优先选择长安了,至少那里还有希望…
此番率领骑兵从背后攻击左武卫的是张田,自从大战契丹之后,他一直负责训练新军,即使是三边战事最危急的时刻,高定周也没有调动他的军队,让他依然在胜州练军,近一年来,他为河西军训练出了近五万新军。
新军必须经过战阵的洗礼才会有战斗力,所以此番入关中,他与李权一道率领十万大军绕过多有朝廷耳目的萧关,来到骊山附近,他的新军中有两万骑兵,此前只参与了一些剿灭土匪流寇的战事,对于战阵杀敌并无太大经验,不过张田并不担心,五万大军对阵三万惊弓之鸟的敌军,他还是很有信心的,而且更重要的是,经了血,这五万大军就能够立刻成长为真正的战士。
“先冲阵,端平马槊、长枪,直接挑了他们,”张田坐在马背上,依然不停的向身边的新兵们讲解说了无数遍的话:“不要与他们纠缠,只管破阵,破阵之后,再反冲,我们是骑兵,不是步卒,用我们的战马直接碾碎他们,”他被风了呛了口,咳嗽两声又道:“这次王爷不仅要全取关中,还要少杀伤,我们再度反冲之后,就不必冲阵了,用步卒和咱们自己压着他们,包围他们,让他们后路断绝,不得不投降于我们!”
“将军不必一直提醒啊,我们都明白,少杀一人,我等将来就会多一个弟兄…”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引起骑兵们一阵哄笑,张田也不禁笑了,大骂一句:“小兔崽子们。”他此刻不再担心了,这些新兵蛋子一点也不惧场,那么此战的胜率必然大增了。
第四十八章 长安(5)
长安城外,数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向这座千年古都行进,将士们皆是满脸愤懑,城头上,长安城剩余的守军一眼就看到了行进在队伍之前的几位将军,大声喊道:“是长安卫的弟兄们回来了!”
长安卫,分为长安左中右三卫,每卫万人,全军三万人,乃是地方的卫所军队,都是世代相袭的卫所军官府兵,不同于大周大部分不堪一战的卫所军,长安三卫战斗力还是很强的,不过这些毕竟是地方军队,很不受朝廷看重,特别是吴国公明呈,同样出身世家,对于这些卫所军队,他可以说是发自内心的看不起。
岐山明氏,并非魏晋相传至今的世家大族,只是在前朝末年之后,王朝更迭迅速,明氏在周代汉兴之时,自领家将一举攻破了后汉在关中的统治,献出关中沃野千里,从此大得朝廷重用,而原来他们组织的军队,则作为班底组建了天子亲军的左右武卫,因此,左右武卫数万大军才是明氏立家根本,而长安三卫,说句难听的话,那就是后娘养的。
好处没有这些地方卫所的分,作为炮灰,他们倒是最先被想起的,比如这次明呈于梁山扎营扼制河西军,长安三卫尽数被调往梁山,负责防卫直面汾川的一面,可以说定位就是炮灰而已,为后面的精锐部队赢得时间。
但长安三卫将士毕竟是食朝廷俸禄的,对朝廷倒是忠心耿耿,虽然对明呈的安排很不满意,仍然是兢兢业业,只是今日围剿河西军,眼看就要大胜,即使是明呈这般偏心眼也没法掩盖他们的功劳之时,明呈却下令用龟缩在长安保守实力的左武卫替换下来,眼看就要到手的大功,却被一群没有出半点劳累的朝廷亲军摘了果实,将士们怎会满意?
城头的那些将官们也不敢招惹那些满腔郁闷的大爷们,离城门还有半里地的时候,长安如今最高的守将长安指挥使高宣就下令大开城门,高宣,就是高元的第三子,原澶州指挥使,自三边战事愈演愈烈之后,高元举贤不避亲,向皇帝推荐了自己的儿子高宣与明呈共同负责西京关中防御。
高宣今年虽然也才过三十六岁,其实已然是久经战阵的将官了,天平初入左武卫,至今已有十二年之久,自契丹人起事以来,更是多年在辽东等地与契丹人交战,直到今年春,才与左武卫一起调入长安负责西京防御。
这些日子来,他很是忧郁,他知道,自己与父亲面对的第一大敌就是河西郡王高定周,高定周正是自己的堂弟,整整小自己十岁,却在三边打出了一片天下,手握重兵,同时文韬武略,甚至不下于自己的父亲和已然殉国的大伯,这个堂弟本是他们广陵高氏未来最大的希望,却没想到,因为不同的理念,他们竟要你死我活,兵戎相见!
高宣对高定周的未来并不看好,莫看如今朝廷内乱四起,其实天下民心依然在大周,前些时候,陛下的罪己诏已经让不少人幡然醒悟,以后高定周的空间会越来越小,他很担心,担心的不仅仅是自己这位堂弟,还有就是自己的亲弟弟,比自己小了近二十岁的高林,据他所知,高林如今也已领兵了,虽然还只是高定周手下大将朱邪高川大军中的一个参军,但高定周一旦失败,他这个弟弟也是非常堪忧啊!
“哎…”高宣长叹一声,看着半里之外缓缓前行的长安三卫军队,突然,他的双瞳猛的一缩,大声道:“立刻关闭城门!”身边的亲兵愣了愣,高宣更加急了起来,自己冲下了城楼,向士卒们喊道:“关闭城门,那不是长安三卫,那是河西军!”
只因刚才那一眼,高宣突然警觉的发现,这所谓的“长安三卫”阵型是楔形,分成三个角,很明显是将要发起冲锋,他只是怔愣了片刻,便猛然想起,冲锋?眼前可供冲锋的只有长安城!那么,这支军队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果然,“长安三卫”开始动了,一队队骑兵从步卒身后跃马向前,同时最前面的步卒们也加快了速度,高宣目呲欲裂,他知道,目前这些敌军距离长安城只有半里之遥,即使加上瓮城,到长安城内也不过一里之地,城门不是那么容易关的,没有小半个时辰,厚重的长安城门和吊桥根本不可能关起来,而不足一里的路程,对于骑兵来说,只需几个转息,就能杀到面前!
现在关城门肯定是来不及了,城内如今加上地方守军也不足三万人,若是让这浩浩荡荡至少三四万大军杀入城中,半天时间长安就会易主,高宣当机立断,下了城楼,亲自翻身上马,从亲兵手中接过他常用的丈二马槊,怒喝一声道:“随我杀贼!立刻紧闭城门!”用力的一踢马刺,骏马长嘶一声,他喝道:“杀贼报国!”
浩浩荡荡的,迎着冲杀过来的数千河西军骑兵,不足两千骑士从长安城中冲了出来,这些守军知道,这一战,可以说是百死无生,河西军攻破长安城,他们无路可去,河西军攻城遇挫,那么他们肯定会把一腔愤恨发泄在这些阻挡他们去路的朝廷骑兵的身上,这一战,可谓是为国殉死了!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高宣马槊指地,面临生死之际,他反而看淡了一切,什么家国,什么恩怨,什么兄弟,还不如大丈夫好好战一场,这一刻,他不再思考其他,他的眼中,只有眼前迎面而来的河西军骑兵,“呔!”高宣与迎面而来的两个河西军骑兵擦肩而过,马槊轻轻的一扫,重达三十余斤的铁木为杆,精钢为刃的长槊如同灵蛇一般从左侧的骑士喉咙处一探,顺势一抽,又一槊刺向了右侧战马的下腹,只是一转眼的功夫,战马跪倒在地,长嘶不止,两个河西军骑兵就已被他刺死在地!
而就在离高宣十余丈远之外,朱邪高川也是如同杀神一般,他用的不是马槊,而是一柄大刀,刀光如影,挥舞如轮,他几乎每一刀都不砍空,每一刀皆砍在那些迎面而来的朝廷骑兵身上,同时尚不忘大声提醒身边的将士们,放声疾呼:“莫要缠斗,迅速夺下长安城门!”
第四十九章 长安(6)
高宣闻言大惊,他回头一看,自从出城迎敌以来,已经过去了一刻多了,长安城的大门依然没有关闭,越来越多的河西军向长安城门杀去,他不由心里大急,一拍马道:“阻住这些贼子!”
良驹如虹,高宣一拔战马就赶上了向着城门下奔去的河西骑兵,反身一槊就把两个骑士扫落下马,此时他距离城门也就剩下百丈距离了,他不看身后城门,大声喝道:“放火阻敌!”这句话是说给城内的守军听的,本来看到滚滚烟尘中不断杀来的河西军,城楼上的守军的确有些六神无主,得到高宣提醒,他们才猛然想起,长安的城门不同于其他州县小城的城门,那高大的城门根本不惧火烧!
一声令下,不管高宣是不是他们的最高长官,不管高宣以后还能不能活着回到长安城内,那些守军为了自己的性命,也拼命的把大量的火油、引火物堆积到城门附近,只待一切准备就绪,就必然是放火烧城,那时候,熊熊烈火之下,纵然是金刚铁臂,河西军也休想杀入城内,朱邪高川一眼看出了长安守军的动向,目呲欲裂,大喝道:“给我夺下城门,夺下城门者,老子我赏他黄金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河西军的将士比谁都清楚这一战的意义,若是不夺取长安城,那么歼灭再多的官军也是于事无补,他们放弃了缠斗的朝廷骑兵,一起向长安城突击。
坐在长安县衙里的且莫,一夜都没有合眼,自从回到县衙,他就开始召集捕快、坊丁等等,同时他还把几个与河西军有了联系的世家大族也牵扯了进来,加上自己的家将,也算是有了三四千人了,只是,三四千乌合之众又如何抗衡朝廷正规的天子亲军呢?且莫他在等,等一个契机。
契机终于是来了,独孤氏家主送来了消息,高宣出城迎敌,三万河西军全力攻城,且莫怔忡了片刻,独孤氏报信人反而急了:“老大人,你可别这时候反悔啊?咱们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蚱蜢了!”且莫抬起眼,冷冷的看了报信人一眼,不客气的道:“城中有朝廷军队不下两万,而我们乌合之众不过四千人而已,贸然出击,以卵击石!”
那报信人被堂堂一县县尊驳斥,当然不敢多话,莫小看县尉这个不算很大的官职,至少在长安县内,对于普通老百姓还是很有几分威信的,只是那报信人心里不免嘀咕,独孤氏自从萧关陷落之后,可以说在新帝的朝堂中已经没什么太大的发言权,他们也只能寄希望于高定周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从龙之功才是独孤氏重振的唯一机会,而且莫却不同,他可是长安的县尉,以这些年的功绩,未来外放个知府问题也不大,更何况且氏与独孤氏不同,不过小门小户,很难说此人能有什么得过且过的思想…
“报,县尊,”长安县令由于反对新帝被杀之后,且莫这个县尉暂代县令一职,所以探听外城情报的杨捕头回来就直呼县尊:“高大人下令放火,现在各军正在到处拆房,准备放火烧城门!”
且莫把玩着手中的一柄横刀,他的指尖轻轻滑过包钢的刀刃,横刀乃是朝廷禁中武器,由军器监监制,即使是地方卫所军也很少能有,而像且莫这样的文官,则更是少见了,放眼这数千人中,横刀最多也就百来把而已,而烧制的如此出色,整个刀身散发着阴森森的寒光的横刀,恐怕也就且莫手中一柄而已!
他听着杨捕头汇报完毕,轻轻吐出一口气,手掌划过刀锋,一丝血从掌中流下,一滴滴滴落在刀刃上,这就是养刀了,作为爱刀人,刀不仅仅只是武器,更是伙伴,且莫滴血养刀,就是身心与刀交融,他待得血漫过刀刃之后,双目一寒,拔出横刀,喝道:“正是此时!”
身边都是可以信任的人,不需要说更多的话语,数千捕快、坊丁、家将、部曲混合在一起,武器各不相同,有横刀长矛,有长弓短弩,也有普通的大刀片子,乃至斧头都有,只是这数千人都不举火,黑压压的夜色中,没有太多人注意到这些人的出现,他们摸着墙角,绕过一处处死角,慢慢的接近了正在堆积引火物的朝廷官军。
引火物不是那么好找的,虽然有些火油,但没有木材什么的,也很难放起可以阻挡骑兵的熊熊大火,官军们只好四处拆房子,把一户户人家赶出了住宅,动手开始拆起了木柱子,只是,老百姓怎会让大头兵毁自己的家呢?他们一反抗,士卒们就动了刀子,立刻血流满地,一个个曾经有说有笑的士卒,突然变的凶神恶煞起来,老百姓见了血自然就不敢乱动了,一双双恶毒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些一脸抑郁的士卒。
其实这些士兵又何尝愿意如此呢?很多士兵还就是长安本地人,那些倒在血泊中的人难免还有他们的亲戚,军民军民,军离不开民,他们又何尝愿意向自己的同胞们挥起屠刀?只是军令如山,纵然心里不忍,他们也不敢有所违逆,只是动作未免慢了许多,一车车引火物、木材堆积起来,动作如同蚂蚁一般缓慢。
埋伏在不远处的且莫盯着那些动作迟疑缓慢的士卒,突然心头的想法变了,本来他是打算拦在城门与朝廷将士之间,奋战到河西军骑兵杀来,只是,如此做虽然有把握拖住这些人,损失必然也非常巨大,而今,当他看到那一车车引火物的时候,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火烧连营!
数百弓箭手聚集在一起,按照且莫的吩咐在箭头上浸染了火油,同时又捆绑了不少浸满了火油的棉火,一支支简易的火箭就算完工了,一支支阴森森的箭矢指着那些押送木材的大车,弓箭手的目光都看着最先弯弓的且莫,且莫笑了笑,这一刻他非常平静的从怀中抽出火折子,吹出了火苗,引燃了棉线,火油极为易燃,哄的一下便跳出好大一团火花,且莫看都不看,一箭就率先放了出去。
箭矢如闪电,噗的一下射中了一团丝绸之上,易燃的丝绸立刻腾起了火苗来,官兵看了大惊失色,他们现在也来不及管这明火是何处所来,争先恐后的冲上去要扑灭燃起的大火…然而且莫不会给他们机会,他的手一指,数百火箭带着刺眼的火光又落在了那一辆辆大车上,腾起的烈焰迅速吞噬着大量的丝绸、棉布与木材…
第五十章 长安(7)
火光冲天而起,整个东城门都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且莫盯着已然混乱的官军,突然思维有些混沌,他似乎想起了几年前…
当年关外几乎完全被契丹人占领,高定周之父内阁大学士高卞初为蓟辽总督之时,除了朝廷给的从各地临时调拨整编的十万新兵之外,并无寸土在手,是他且莫第一次向高卞建议“以辽土养辽人,以辽人守辽土”之策,当时他只是一个位卑的参军,不过高卞却并没有轻视他,而是当晚就与他相商,敲定了后来收复辽东之策,随后几年,南征北战,他且莫也曾混入契丹所占之城,放火杀人的事也没少干…
似乎是一个轮回,而今他又为高卞遗孤取长安,且莫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的横刀,这柄横刀打造极为精细,上有雪花纹路,整把刀都是镔铁所制,价值千金,这种横刀向来是皇帝赏赐给亲信将领的,以且莫的身份其实根本不可能拥有这么上好的宝刀,这柄横刀是高卞所赠,作为文官被自己的上司赏赐代表军功的极品横刀,这可是莫大的荣誉!当日初得此刀之时,他且莫也激动的一夜不眠。
而今,时隔五年之后,原以为此生终老文职之时,且莫没有想到,他竟然又有机会再上战阵!他此生心情澎湃,渐渐握紧横刀,低声道:“杀敌!”一语未尽,他就从暗处杀了出来,一柄横刀在月色的照映下,闪着杀人的寒光。
“是且县尉!”之前在城楼上与且莫套交情的校尉一眼就认出了且莫,他很有些惊讶鱼且莫的动作,这两年在长安他对且莫也算熟悉,只是从未见过这样的且县尉,不由呐呐自语道:“老子我是不是糊涂了?认错人了?且县尉一个文弱书生什么时候也这么英勇了?”倒是他身边的周帆周郎将反应了过来,这且莫本来可是随军征战辽东的啊!怎么可能不会武艺?他们一直是被且莫的表象和官职所迷惑了,他神色俱厉道:“抗贼,且莫是河西奸细!”
且莫嘿嘿一笑,他的身后出现越来越多的人影,有手持刀斧之人,有手持长剑之人,还有无数人依然在放着箭矢,不同于朝廷的军队,这些放箭之人可不管什么手段卑劣,箭矢都淬了毒,毒性虽不剧烈,不过一旦射中人,那瘙痒难耐,或者出离的剧痛也让朝廷士兵瞬间失去了大半抵抗力。
朱邪高川一眼就看了城门的变故,哈哈大笑,他回身看着有点呆怔的高宣道:“小子,长安吾必夺矣,我见你也算英雄,不如早早顺应天命!”
高宣绝望的看着火光四起的东门,越来越多的河西军骑兵趁着东门大乱杀入长安,他知道以长安所剩余的两万余步卒根本无法抵抗上万如狼似虎的河西骑兵,更何况,就在长安城外,还有虎视眈眈的数万河西精锐,可以说东门失守之时,长安已经破了,作为长安指挥使,此战之败除了殉国别无其他选择,几乎想都没有想,他就打算自刎谢罪,只是朱邪高川得意忘形之语却让他又清醒了过来,一咬唇,高宣大喝一声道:“长安虽破,你也会得志!”
一夹马腹,高宣弃了手中长槊,拔出腰间横刀,冲向了朱邪高川,如今,高宣报着以死报国之意,只想把这个河西军中的高级将领斩于马下,而朱邪高川虽然满心的得意,不过他同样也没有轻视高宣,此人在一众河西骑兵中如入无人之地,连斩数十士卒,马上功夫丝毫不下于自己,因此高宣一动,他也动了:“好小子,我且于你一战!”
出于对于高宣这样的勇将的尊重,朱邪高川也同样弃了手中的长槊,改用横刀,数十丈的距离,对于战马来说不过几个喘息而已,高宣当头一刀向朱邪高川砍来,朱邪高川不敢轻敌,急忙用刀背扛住,好个高宣,一刀气势未守便看出朱邪高川的动作,随后一抽,反手回马刀拖向朱邪高川的腰腹之间,这一刀砍实了,朱邪高川立马就是腰腹皆破的下场,朱邪高川出了一身冷汗,翻身侧马避开了这一刀,马又行了数十步,朱邪高川才勒住马缰,此刻他再也不敢大意,手中的横刀一转,已是必杀高宣的招式了。
这正合高宣的本意,长安城陷落已成定局,他也没打算活下去,索性弃了头盔,以发带束了散发,眼中满是仇恨,这一次,他是抱定了同归于尽之心了,翻身又是策马一鞭,向朱邪高川冲了过来。
“三哥!”一个声音传来,是高林,他此前率军取城门,无暇顾及冲出长安的朝廷骑兵,也没有注意到当先之人竟然是自己的亲三哥,直到城门已破,他看到朱邪高川与一个朝廷将领鏖战,颇为凶险,于是引弓搭箭,只待一旦朱邪高川不利便射杀此人,却没想到此时一细看,才发现这个朝廷将军竟是自己的三哥…
这一喊本就是为分神高宣,给朱邪高川机会,不用杀招擒下自己的三哥,高宣听到这声三哥也是一怔,手中的横刀不由自主的一收,回身看向了声音来源,竟然是自己的小弟高林,他尚来不及惊讶,便觉眼前一黑…
却说朱邪高川本是打算一刀斩了此人,只是他耳听四路,听得高林这声三哥,心中不由一惊,高林是高定周的堂弟,那么这个朝廷将军也就是高定周的堂兄了!虽然如今是敌,但一旦高定周南面称尊,那这敌人就会成为天潢贵胄,莫看如今斩了此人,就是高定周也不会处置,还会大大夸奖自己,待得天下一定,谁知自己这个斩杀凤子龙孙的人会有什么下场!几乎是本能的,他把横刀略一颠倒,刀背斩在了已然分神的高宣的脖颈之后。
力道掌握的很是有分寸,这一刀不重不轻,恰巧就把高宣给打晕了,高宣的身子在马背上晃了一晃,一头就从马上栽了下来,朱邪高川顺势一抱,把倒下的高宣抱在怀中,丢给了身后的亲兵,道:“捆起来,一切由王爷处置!”
现在朱邪高川更关心迅速攻下长安,对于俘虏他可无心处置,更何况即使闲下来,他也不知怎么处置自己主公的兄弟,这烫手山芋还是留给亲兄弟去处理好了。
高林也没空去关心自己的兄长,只要高宣没有就地格杀,他也没必要太去纠结未来,纵马上前向朱邪高川抱拳道:“将军,我军已夺下东门。”“好,”朱邪高川哈哈一笑:“随我入城!”
第一章 入长安
长安落入河西军之手三日之后,消息就传到了京师洛阳,西京留守十余万大军除明呈的七万残军退守梁山之外,大部向河西军投降,九月二十二日长安陷,仅仅两天之后,河西军又攻陷潼关,至此,整个关中尽为河西军所有,吴国公明呈的七万大军被二十万河西军团团围困于梁山大营…
“啪”,郭胜阴着脸把奏折摔到了几个内阁大学士的面前,他冷冷一笑道:“好啊,半年时间,朕的三边、关中全丢了,好啊,再过几天河西军就要兵临朕的洛阳了?到时候你们大可献了城做新的开国功臣了!”
诛心之言,几位大学士闻言无不被吓得战战兢兢,齐刷刷的跪倒在地,如今内阁首辅高元坐镇太原与流贼鏖战,内阁中次辅是清河崔氏的崔明,他硬着头皮道:“陛下圣明,高定周贼臣逆子,我等与这等叛贼有不共戴天之仇,陛下明鉴!”
郭胜也没有打算真的治罪阁臣们,他只是发泄了不满,待得冷静下来,又是长叹一声道:“诸位爱卿请起,朕是这几天太累了,”他定下了神,道:“诸位爱卿,如今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河洛乃京畿所在,不可有失,今流贼横行河东,河西叛逆兵临关中,两面受敌,爱卿可有何策?”
崔明其实早在军情急报传至政事堂之时就已经与几位阁臣有所商议了,心中早有腹稿,如今皇帝相问,自然也不会有所隐瞒:“陛下,臣以为河西叛逆已然坐大,剿灭非一日之功,当徐徐图之,而河东流贼,却万万不可大意,必须趁其立足未稳一举破之。”崔明这话说的非常委婉了,其实河西军如今明眼人都看出来已经有了立国之本,潼关被陷之后,关中防御体系已经完全建立,若想攻打关中代价必然极其沉重,不过,好在河洛出兵关中固然不易,关中兵进河洛也是困难重重,以河洛京畿之地的驻军,可保无虞。
而河东的赵三,目前才是头等大事,赵三攻城略地,几乎占据了太原以南大部分州府郡县,军力更是由初入河东的十余万猛增至三四十万,更重要的是,这赵三已经不是寻常的流寇之辈了,他在占领区改州为郡,蒲州为河东郡,晋州为平阳郡,绛州为绛郡,慈州为慈郡,汾州为西河郡,沁州为阳城郡,仪州为乐平郡,潞州为上党郡,泽州为高平郡,隰州为永和郡,郡下设县,以军中将领为郡司马,选拔郡中大族为郡太守,县令则同样由军中将领与不得志的大族子弟组成,并在各处重要军镇大则或设防御使、镇抚使,小则或设团练使、兵马使,同时又劝课农桑,减免租税,已然是打算建立长期的统治,这才是真正的可怕之处!
郭胜沉思了片刻,他也知道,关中的彻底失败就预示着河西军绝对不是一年半载能够平定的,如今他最为担忧的的确是河东,在京畿之地,绝对不能容许赵三坐大,他轻轻一叹道:“崔阁老所言甚是,今用兵还是重在河东,不过…”郭胜看着几个阁老又道:“朕怕只怕朕不谋关中,河西贼反而会谋我京畿之地啊!”
崔明拱手道:“陛下其实大可放心,高定周不会这个时候谋取河洛!”“为何?”“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也…”崔明一句话接了下去,才发现失言了,他的脸色大变,郭胜的脸色也是变的极为难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谁是渔翁?谁是鹬蚌?郭胜心里清楚的很,一股怒气从胸中生起,却被他生生的压了下去,一丝无可奈何,最后化作的是一阵苦笑。
是啊,他这个皇帝不就是鹬蚌吗?河东赵三与朝廷互相征伐,高定周大可坐山观虎斗!这是作为帝王的莫大耻辱,但如何破局?郭胜有点迷茫,崔明自知失言,连声道:“陛下,其实我们还有破局之策!”
“嗯?”郭胜有点犹疑的打量着崔明,崔明躬身道:“破局还是在河东!”
章平元年九月二十二日,河西军大军入西京长安府,朱邪高川在攻下长安之后,就严厉军纪,按照高定周之前经营关中之时定下的约法三章,大军在解除西京留守司的武装之后,随后大部撤出长安城内,分兵于霸上屯营,只万人防御长安,随后又派出信使向高定周报喜。
高定周得到捷报之后,也加紧了对明呈部的紧逼,拓跋燕三万骑兵从西一举击溃明呈主力步卒之后,就以逼之入梁山为主,不断压缩着明呈的军团,而高定周十万大军随后又占领了梁山的制高点,同时还带来了潼关长安皆已攻占的消息,这一来,明呈部不仅阵型早已动摇,人心更是涣散,短短的三日时间,竟有两万军队放下武器向河西军投降。其实,到得这个时候,关中之战基本已经结束了,河西军同时掌握了长安和潼关,整个关中尽入囊中,高定周大为放心,把军队交给自己的副将指挥,自己则率领亲卫军前往长安。
九月二十六日,高定周亲卫军两万人入长安城,此时,长安之战已经结束了四天了,河西军的一系列举动让长安城在城破之后几乎没有遭受到太大损失,长安城很快就恢复了生机,而河西军的秋毫无犯也让长安人对这支军队的主人河西郡王高定周充满了好奇,因此在听说高定周和他的亲卫军今日将会入城之后,无数长安人都拥挤到朱雀大街上,他们很想看看这个传奇的王爷!
大周百余年来少有的活着受封的异姓王,一年半时间打下了从三边到关中,从河西到潼关数千里江山,同时还是去年的探花郎,又是广陵高氏世家子弟,与他的亲叔叔分侍两朝,兵戎相见,这是一个多么传奇的人物啊?更何况这位王爷,算起来今年也才不过二十七岁,尚未及而立之年!蜂拥的人群把朱雀大街两侧挤的水泄不通,这阵势着实有点惊人,就连朱邪高川也不得不从霸上大营抽调了三万大军入城维护城内治安。
第二章 更衣
高定周今日早早就起了身,这些日子来南征北战,他一向不太重视仪表,但今天是个例外,朱邪高川特地从西京皇宫里找了礼仪最为规范的嬷嬷帮高定周整肃仪表,一大早,高定周就不苟言笑的端坐着,任由嬷嬷为自己束发。
只是,这些日子来,高定周长期掌兵,身上自有一股威严,再加上杀人也算无数了,血腥之气扑面而来,那些久居深宫的嬷嬷们何曾见过这样的人物?战战兢兢中,有些手忙脚乱,那束发的嬷嬷手劲不小心用的大了点,高定周只觉头皮发麻,不由丝丝的倒吸了口凉气。
没想到只是这点小动作竟然把几个嬷嬷吓的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只乎大将军饶命,高定周微微蹙眉,凭他自己动手, 穿上这些衣冠也不是难事,只是今天是入城礼,他可不能疏忽,于是放缓了语气,和气的笑道:“别紧张,你们稍微松一点,我又不是吃人的野兽。”只是这话有几分作用,高定周自己也无法肯定。
“你们是哪里人啊?”其实几位嬷嬷年岁都不大,看起来也就二八佳龄,尚在活泼好说的年龄,那看起来是头领的躬身道:“奴家是长安人,几位姐妹也都是长安附近州县的良家子。”高定周唔了一声,又道:“长安之富,放眼天下亦是少有,为何你们会进宫呢?”西京不同于京师洛阳,这些宫女嬷嬷一旦入宫,可谓是真正的一入深宫深似海,没有皇帝,没有皇亲贵胄,这些宫女嬷嬷们几乎注定会老死深宫,那嬷嬷轻轻一叹,道:“贵的是王侯将相,富的是世家地主,我们这些小民,大部分还是朝不保夕。”
为高定周束发的那个苹果脸蛋的宫女长相很是喜气,听得这一句,手也不禁放缓了下来,小声抽泣着说道:“奴家父母是开小杂货铺的,前些年,先帝仁慈,也重视西京,官府里尚不敢多加加派,一年下来也算小有结余,只是辽东事一起,加派、缴饷年年见增,奴家父母只能卖了杂货铺,去城外种地,然而边事久不平息,奴家家里没有余财,哥哥又要娶妻,只好把奴家卖进宫里,换来十两银子…”
高定周一阵沉默,许久才缓缓说道:“我记得两位高相公执政的时候都说了加派按户等分级,只征中上户以上,你们家境不算富裕,何来加征?”领头的嬷嬷长叹一声道:“先帝和朝廷的相公们自然是心系黎民,只是到了地方上,那些官员又怎敢得罪大户?官员士人有豁免赋税之权,大家士族们则能瞒则瞒,有钱有势的互相勾结,最后受苦的还是我们这些没钱没势的黎民而已…”或许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又连忙补充道:“我们在宫中尚能饱食,也算朝廷的善事了。”
高定周明白这些嬷嬷宫女们平时谨小慎微,于是换了话题道:“如今西京皇宫里有多少宫女宦官?”“总有数千人吧…”“若是我放你们回家,你们可愿意?”几个宫女嬷嬷都摇头道:“不愿意。”领头的嬷嬷说道:“在宫中我们虽然有失自由,不过好在不愁吃穿,若是出宫…”
是啊,好死不如赖活,皇宫中虽然规矩大,不过不会纠结于柴米油盐酱醋茶,对于这些只会服侍人的女子来说,这也算一方乐土了,高定周沉默了,昨天他连夜西京用度,可谓是十分惊人,宫女宦官数量不是数千人,而是整整一万有余,除了皇宫,各处皇庄等等靡费无数,单单是这两个月,开支就多达七十万两白银,各处大殿并无人居住,但各种香烛费就烧掉了六万两银子。
这还不算西京的人浮于事,沉沉相叠的官僚机构,本朝西京一如京师,虽无皇帝与权力中枢所在,但一应比照京师,去岁西京所统辖的关内诸州县,正赋两百万两,而支出却高达四百万两,整整超支了一倍,这多出的一倍支出,除了少部分是户部拨出,大部分还是西京各州县加派,以剿匪、防边名义加征多达四百万两,整整是正赋的两倍有余。
西京下辖各州县登记在册的户口有三百万,然而谁都知道,这些天平初年的数据根本做不得数,西京如今的户口可能尚不及当时的半数,而其中因为各种干系免税的大户也有十余万,再加上各种根系复杂的陈陈相因,最后六百万两的赋税大部分都落在了平民身上…
想想吧,百万户平民却要上缴六百万两各种赋税,每户几乎都要出六两银子,六两银子是什么样的概念?在西京的下田每亩不过四两银子,上等良田则是十两,这些上等良田大部分被官宦世家把握,而平民每年竟要拿出一亩半的田地来抵充赋税,可谓是扫地为钱!
要知道西京在整个天下十余道中算是富庶之地,除了淮南、河洛等地以外,大部分是远远不及关中道的,连关中道的百姓都不堪重负,那些更加贫瘠的河北、河南等地,又是怎样的光景?也难怪天下暴民四起,实在是官逼民反啊!
高定周轻轻闭上了双目,他知道,他如今掌握三边,小半河西,大半关中,还有部分汉中郡县,辖地数千里,他的肩头的担子重的可怕,不过,为了长治久安,他也绝对不能松懈!这里就是他未来的根基所在,高定周睁开双目之时,眼中一片清明,神情极为镇定,轻声道:“你们不必担心,本来我是不知,既然如今我是你们关中的父母官,绝对会让你们丰衣足食,不仅仅是为了你们,也是为了我自己!”
许是高定周的和蔼让这些宫女嬷嬷们颇为贴心,她们很快为高定周穿戴整齐,那领头的嬷嬷问道:“殿下是要穿上铠甲还是…”高定周笑了笑道:“孤是郡王,自然要穿上郡王的服饰,不必披甲。”
郡王服饰分为朝服与常服,高定周此番是正式入西京,本当穿上全套朝服,不过因为初入西京,高定周有意示西京百姓以平易近人,遂取常服,束发为玉簪,戴远游冠,上有双龙戏珠纹,补服为大红色,绣五爪行龙四团,两肩前后各一,朝带金黄,金衔玉扣十二,前中为猫眼石一,佩金鱼袋,悬黄玉佩授一,足蹬**靴,比帝降一格,色黑,边绣以金色龙纹,而先帝所赐的孟德剑则佩在腰间右侧,一套郡王常服穿戴好,高定周在铜镜前转了几转,果然是人靠衣装,只是这一套极为华丽的郡王常服就掩盖了这些日子来高定周身上挥之不去的杀气,换来的是一种尊贵与威严,既不似沙场战将的威武,也不是高定周本来那温文尔雅的书生之气。
高定周哈哈一笑,极为满意,几个宫女嬷嬷也对自己的手艺很是自豪,带着微笑向高定周行礼,高定周摆摆手,将要出帐的时候,又问道:“若是有一日,孤治理的关中道不拾遗,百姓富足,你们可愿回家?”“我们…”那领头的嬷嬷愣了愣,才小声道:“自然愿意…只是,会有那么一天吗?”“事在人为吗!”高定周一时间豪气冲天,掀开帐门,走出了军帐。
第三章 入京
章平元年九月二十六日,高定周亲帅两万亲军入大周西京。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
王摩诘两百年前赞颂大明宫的诗虽然相隔了几个朝代,帝国虽然几经兴衰,但长安的象征意义依然无比巨大,当巍峨的长安城墙矗立在眼前,高定周第一次感受到了无数名臣将相似乎在注视着自己,这一刻,站在明德门外,他有一种把天下揽入怀中的自豪。
平时长安城开城门是在黎民,击鼓一百零八下,而今日因为是大军入城,一应准备,比往常晚了一个时辰,到得辰时初,明德门缓缓打开,高定周神情不再恍惚,眼神坚定的看着明德门内的长安城,朱雀大街已经清扫完毕,朱邪高川很是用心,在朱雀大街两侧每隔两步就有河西军士兵持戈相卫,高定周很是满意的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
已经投降河西军的京兆尹胡桓跪在地上,满头白发苍苍的老人,对于自己的未来会如何,不敢多想,只是双股站站,显示了他的紧张,而在他身前则是攻占长安的一众功臣,朱邪高川,张田,长孙云相等人都是挺着胸膛等待着他们的主公高定周,在一众武将中,且莫的一身绿色文官服显得颇有些不伦不类。
本朝沿袭前朝(唐朝)服色,三品以上服紫,五品以上服绯,七品以上服绿,而且莫乃长安县尉,长安不同于其他寻常州县,官阶皆高于普通州县官吏,不过小小县尉也不过是正六品文官,一袭绿色官服可以看出且莫的官职是非常低的,与京兆尹胡桓的朱紫不好比,甚至很多他身后的官员也是非绯即紫,然而,他站在这些人身前,没有人有丝毫不满,而那些一向眼高于顶的大将也是对且莫颇为尊重,只因为,他且莫才是夺取长安城门第一功臣!
明德门完全大开,朱邪高川、长孙云相、张田三人带头躬身,行礼道:“恭迎河西郡王入城!”高定周微微点头示意,双手平端,道:“众文武免礼。”他轻轻一拉马缰,带着身下的骏马缓缓向明德门走去,穿过明德门,高定周翻身下马,看着空旷的朱雀大街,看着蜂涌的看热闹的人群,他的视线从一张张面孔扫去,既有文武百官,也有平民,也有那些始终目视前方担当警卫的河西军士卒,那一张张面孔之下,从河西军脸上散发的是自豪,是不屈,他们有理由自豪,自从高定周奉先帝令招抚三边,河西军,或者说本来的东宫六率,从无到有,从拥兵万人到如今气吞天下,仅仅只花了一年多的功夫,他们可以说创造了大周建国百余年来一个奇迹!
而同样自豪的还有来自河西军的各级将官文武,他们不仅自豪,眼中更是不可抑制的喜悦光芒,这半年来,他们南征北战,如今终于拿下了关中,拿下关中是什么意义?这些久在官场或者习于军伍的文武百官怎么会不明白?关中沃野千里,四塞之地,乃强国之基,一旦得了关中,他们河西军就不再是一支被章平帝目为叛军的军队,而是有了堂堂正正的根基之地,甚至可以说,他们完全可以建立自己的国家,想想从龙之功,他们的目光不由更加热切。
高定周当然也隐约知道自己这些老臣子的心中所想,方才他亲率大军进发至明德门前,看着长安门户为他大开,他何尝没有雄心勃勃?也许起事之初,高定周只是对篡权弑父的章平帝不满,对太子的忠心,然而如今先帝已然驾崩,太子又被刺杀,太孙年幼,更何况太子在死前也暗示他可以顺应民心,他高定周又岂能免俗?
至尊之位从来都是万人景仰,站在那最高处,享受天下百姓的朝拜,只有真正触及到的人才会体会到那诱惑有多大,只是…现在适合吗?高定周目光微微一聚,如今天下纷乱,章平帝的洛阳朝廷依然是正统,他高定周此番南征北战,克城无数,拓地千里,未尝没有他打出的为先帝复仇的旗号的作用,若是此时他悍然称帝建国,他就不是为先帝复仇了,而是名副其实的野心家,高定周可以保证,如今地位未稳,必将人心涣散,而洛阳朝廷也会重新打出讨伐叛逆之名,到时候攻守必然易势。
朱邪高川走了过来,毕恭毕敬向高定周大礼,高定周百战余生之后,心里不由一暖,卿身向前扶起朱邪高川道:“将军辛苦了!”朱邪高川大笑两声,昂声道:“还好末将不负大帅所托。”说完,不着痕迹的靠近高定周,又轻声问道:“主公当效太祖故事乎?”
太祖,即周太祖郭威也,当年郭威在邺都起兵,破开封,自立为帝,遂有大周百年天下,朱邪高川此语可谓是明目张胆的劝进之语了,高定周目光有些疑惑的打量朱邪高川、张田等人,他从他们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紧张,也看到了隐隐约约的犹豫,高定周轻轻一笑,轻声道:“吾愿效魏武、唐高故事!”
这一句话虽然极低,不过几位最为亲近的文武都听进了,朱邪高川目光中闪过一丝失望,而张田、长孙云相等人脸色不由一松,张田悄声道:“主公所为理所应当,如今大义在我,尚不能弃之,当立太孙为监国,殿下自为都督天下军事!”朱邪高川失落了一会,不过很快也赞同的微微颔首。
今天是入城的大好日子,不管怎么样,也不是谈未来大政的时候,高定周把马缰递给朱邪高川以示信赖,向且莫走去,且莫看着逐渐向自己一步步走来的高定周,似乎又回到十多年前,他初遇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高卞的时候,双目忽然有些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