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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燎     我是半妖txt下载     我是半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三百四十一章:帝王坡

    下一刻,深深插在肩膀上的镰刀一颤,握住木棒的人似是在这样的目光下吓得狠狠一抖。

    可是他分明没有流露出半分敌意与杀意来,握着木棒的那个青年迎上他的目光脸色惨白。

    倒是他身边的一名半大的孩子,目光清澈投放过来,带着不忍说道:

    “阿哥,这个人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么对他,明明昨日王家那流氓癞子欺负阿哥你的时候,你连挥舞拳头的勇气都没有,为什么今日要来欺负别人?”

    那名年轻人面色陡然一狠,就要抽出镰刀:“你懂什么!王家那流氓恶霸,再坏也只会欺负欺负我这样的老实人!像这个浑身是病的痨死鬼最是害人不浅了。”

    谁知手掌刚刚发力,镰刀却是抽之不得,他惊恐抬眼看去。

    便见无力坐在地上的那个丑陋怪物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握住了刀锋,掌心鲜血狂涌,面上毫无表情。

    那人吓得猛一用力抽出镰刀,怒骂道:“肮脏的贱民!”

    有人顿时应喝道:“这样砸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他弄死,这打死了俺们还不得遭罪孽,去牵一匹马来!”

    没有人愿意去触碰得了脏病的流民。

    齐煜听到牵马这一句话,心中顿时了然这群人要做什么?

    套在脖子上的杆绳骤然一紧,他被拖在地上,那长杆则是紧紧绑在了马腹上。

    那名年老的村民抽着烟杆儿,目光憎恶又悲悯的说道:“我们都是老实人吃老实饭的,纵然是你这样罪孽深重的贱民,就这样杀了,手上免不了是要沾些人命恶果的,如今你的生死就让这畜生来决断好了,若是一夜过去,你还活着,那就是老天爷不肯收你的命,我们也不敢随便杀死你,也就自放你一条生路去了。”

    这名老者很显然在村子里很有声望,一番言语过去,换来四处交好声,夸赞他心慈人善,做事总是留有余地。

    齐煜脖子上的圈绳骤然一紧,在人们的欢呼交好声里,他被拖绑在了一匹马后。

    他爬在尘泥里,缓缓抬起头来,被鲜血侵染的双眸露出平淡的目光。

    而前方那匹马听到主人吹了一声口哨,嘶鸣一声,下意识地抬起前蹄想要奔跑。

    可前蹄刚一抬起,就蓦然收了回去,马儿回头凝望着那个满身血污的身影,一双黑润的眼睛深深凝望着他。

    他的目光很平静。

    它的眼神很温和,缓缓放下马蹄,转了一个身朝着齐煜方向走去。

    众人欢呼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人愤怒道:“你个死畜生做什么!那

    病鬼也是你能碰的!老子养你这么大,可不是让你去沾染这些脏病的。”

    马儿的主人扬起鞭子就在他臀上落下一道血痕,阻止它回头。

    马儿吃痛,下意识地朝着齐煜的反方向跑了两步,齐煜被拖动,血肉在地上摩擦一段距离便又听到一丝委屈的嘶鸣声。

    马儿前驱一弯,竟是坐在地上怎么也不肯走了。

    那主人怒极,又挥舞了几鞭子,仍是无果,可这病鬼绝不能放任不管,一狠心,抽出一把切瓜的小刀来,在马儿的屁股上狠狠一扎,鲜血终究是刺激了动物的凶性。

    这一下,彻底势若疯狂地在山道间狂奔起来。

    齐煜一声不吭,被拖了整整一夜,双臂胸口被拖得血肉模糊,本就面目全非的脸更加惨不忍睹。

    饶是如此,他仍是死不了。

    幽畜这具失去力量而腐朽的身躯,仍有诅咒缠身,他死不了。

    跑了一夜,马儿都力竭了,喘息着,口吐白沫。

    主人当然舍不得自己家中养的马儿就这样活活累死,很快解开绳索。

    人们又纷纷围了上来,用长棍戳了戳地上趴着一动不动的那个病死鬼。

    齐煜脸颊埋在满是血腥的泥土里,感受着身上那几根木棍恶意的试探,觉得像极了他初次下山来到人间,看到乡间孩童欺负流浪弱犬时,用手中树枝轻戳地上那一团奄奄一息,浑身脏污的东西。

    如今,他在人们的眼中,比那流浪犬还要恶心,令人厌恶。

    他翻了一个身子,仰天看着天空。

    顿时引来不少人的惊呼声:“我的妈呀!这哪有人被马拖了一夜还活着的!”

    “怪物!真是个怪物!”

    齐煜微微侧过眼眸,目光冷淡的看着这一群布衣村民:“天都亮了,我还活着,所以,你们是打算兑现承诺放了我,还是继续替天行道的折磨我。”

    “呸!”一名妇人吐了一口痰在地上,怒道:“你这个脏东西,不如一把火烧了得了,哪个愿意浪费力气的去折磨你!”

    “对对对,六婶儿这点倒是提醒我们了,快去取桐油火把来!”

    果然,这群人还是没有守信。

    当冰冷的桐油如雨一般洒在他的身上,沁入伤口之中火辣辣地疼,如一把把锋利的刀子,挑开他糜烂的血肉。

    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那油腻腻的恶心感觉,实在是让人很不愉快!

    嘭!

    火把分来,点燃大地,火势汹涌地烧起他的头发,衣衫,还有肌肤。

    黎明,有时候不仅仅是破暗为人们带来温煦的微光。

    黎明下的烈火,可以毁灭一切。

    齐煜活过了二十五个岁月春秋,苦受寒咒折磨,今日得以体会,原来这烈火酷刑,也是如此十分的难熬。

    他艰难撑起了身子,肌肤依然在烈火天光之中变成了焦黑的色泽,血绽的肌肤随着他挣扎起身的动作裂开血红的嫩肉,撕裂出猩红的鲜血。

    摇摇晃晃地,在众人惊恐大睁的目光下,他战了起来!

    他看着前方一排排道路上的人们,头无力地搭耸着,声音被火灼烧得沙哑,肺部仿佛要被烤裂了一般的疼,光是开口说话都成了巨大的痛苦。

    他说:“让开,别挡道。”

    于是,人们让开了道路。

    他浑身裹着烈火,人们心生畏惧忌惮,不赶近身。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一晃,步伐踉跄,身躯佝偻地朝着林中深处走去。

    人们面面相觊,紧跟而上,直至看到那个病死鬼行过一个山坡的时候,终于无力滚了下来,尘土扑灭了他身上的烈火,整个人无力颓废的倚在山坡之上,看起来最后一点精神都给磨去了。

    人们似乎被眼前这令人震撼的一幕给摄住了,因为由始至终,从石子砸身,到烈火焚烧,这个人都没有发出一丝痛苦之音来。

    直到那个身影倒下,他们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切实际的感想来。

    或许,这个人躺在那里,要不了多久,还会继续站起来,然后前行离开。

    分明残躯都落败这了这副模样,分明前方的道路不是为他而设留,分明在未来的道路上还有更多的恶意在等着他,可是为什么,人们却觉得他可以走得很远。

    没有人再敢继续为难他,而是一名小女孩啊了一声,指着齐煜背后的小山坡,道:“那是帝王坡……”

    听到帝王二字,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人眼皮子似是掀了掀,但始终没能有多余的力气将眼睛打开,只好缓缓勾起唇角,带着几分趣意:“帝王……坡吗?可是有何典故。”

    人们顿时去捂那小女孩的嘴巴,仿佛是在觉得这么纯净单纯的孩子同这个满身脏病之人多说一句话,都是污染自身。

    可那小女孩灵活闪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满是小星星,一脸兴奋道:“这可是帝王坡啊,你居然没听过?真是太没用了,这里可是英雄之地。”

    齐煜实在不知这一个平凡长满杂草的小矮坡怎么就成了小姑娘口中憧憬的英雄之地,他无力地笑了笑。

    (ps:半妖群号:876441971)

第一千三百四十二章:重逢

    小姑娘兴奋地在山道间跑来跑去,手舞足蹈,眼中满是对英雄的美好憧憬与向往,可惜言词缺乏,说了一大段都不知要表达些什么。

    齐煜听得断断续续,自行拼凑她的言词语句,唇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深。

    帝王坡,本是这片贫瘠之地的小矮坡,出了陈土和乱草意外,没有任何的灵气活着了不起的传说。

    只是,在五年前,因为大谕之主岐山君被恶龙幽畜的业火围杀,百信子民还有武臣将士皆被困于临近的古城之中。

    都说君子思危,君王不居与危墙之下,可这位女帝君王行事作风与历代帝王截然不同。

    只身一人独引孽龙,投身于危险之中,救了全城国士,最后,她是在这座小矮坡上独斗孽龙,并且成功将之逼入九重天云之中,最后成功活了下来,血染长坡。

    很多人说也是那一年,她称帝与九州,成为历史以来第一位收服人间九州疆土的伟大帝王。

    而这小小矮坡,也成为了一国盛景之地。

    亦是万千儿郎所敬佩敬仰的典故之一,这个故事,成为了每家每户大人们哄睡孩童入眠的绝佳故事。

    上至八旬老翁,下至三岁稚子,皆被这位惊艳岁月的女帝彻底折服。

    听完小姑娘言不达意的漫长故事,齐煜倚着湿土,闭上眼睛,微扬着唇角道:“我不喜欢这个故事,但我喜欢这个故事的主人公。”

    小姑娘顿时一脸挫败:“是我故事讲得不好吗?岐山君美丽又强大,当然不会没有人喜欢她的。”

    看到倚在帝王坡上双眸渐渐闭上入睡的那个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拿他怎么办才好。

    那名年长者抽了一口老烟杆,吞云吐雾道:“此人感染那幽畜之毒怕是已然入了肺腑,咱们还是莫要动他了,放在那里不给水不给吃食,自己也就饿死了,看他那个样子,显然是没有力气在爬起来了,放个几天,反正现在是冬天,尸体冻僵了,脓血也化不开,等他彻底咽气了,再挖个坑埋了就是。”

    若是这个时候动他,保不齐抓主人咬一口,抓一口,那可不是死一个人这么简单了。

    众人纷纷同意,便各自散去了。

    天光如火,又是夕阳坠落,迎来幽蓝永夜的长空。

    睡梦中的齐煜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舔自己的脸,他没有力气抬首推开那东西,阖着沉重的眼皮,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声:“不要闹我,我已经很累了,让我再睡一会,再睡一会……就去那里了,不会让任何人害她……不会……”

    果然,那东西没在继续舔自己了,半昏半醒的状态下,他似乎听到

    骏马嘶鸣声,随即有人发生下马离去,马儿还在他身前喷着热雾鼻息。

    很快,细微而沉稳的脚步声传来,他唇仿佛触及到了冰凉之物。

    是水!

    他渴了两日,干裂撕痛的唇一碰到清凉的水,第一时间不是想要大口痛吟,而是被刺痛到了,不禁皱起了眉。

    有滴滴答答地液体溅落在他胸口里,他顿时明白过来,是有人为他捧来了一掌清水。

    这几日来,他如孤魂野鬼一般在人间游荡,受到了太多来自凡人们的恶意,一副残躯残破得仿佛连胸口里那块泥土捏的心脏都要承装不住,甚至在宁静的夜晚里,他仿佛自灵魂深处隐隐听到了招魂的铃声。

    这一捧冰凉的溪水,刺痛他的嘴唇,仿佛将他从幽冥的彼岸又拉回了人间。

    这双捧着溪水的手,仿佛成为了人间最后一点,仅有的善意。

    他昏昏沉沉地垂下了头,汲取着她掌心的冰冷甘甜,干裂撕扯般剧痛的嗓子被清水润过,混沌的意识也随之回归现实。

    他睁开沉重的眼皮,借着清冷如水的月华,他看清楚了月光下那个人的脸。

    微微睁得的眼眸随即不动声色的浅浅眯起,他唇角便的水珠混着脏污的血水溅在她的指尖。

    那人身上穿着九州最高贵的紫色帝袍,腰间悬剑,名君羡。

    八年未见,她清减不少,脸颊消瘦而锐利,肌肤似雪,分明宛若一柄出鞘的锋然利剑,可是被月光冷冷一照,又仿佛一碰就碎的薄玉瓷胎。

    齐煜目光平静的看着眼前这名女子,淡然收回被污血染脏的双手,取出帕子,细细拭净了指尖的血污。

    最后那张看起来质地精良的帕子就被扔在了地上,动作随意淡然,自带几分君王特有的高贵气质。

    她左掌压在腰间剑上,那双锋利多余温情的凤眸居高临下地凝视着矮坡上这个浑身血污的男人。

    她声音清冷又威严,不带丝毫情感地说道:“朕为那孽龙而来,你身上有它的气息,而且十分浓烈。”

    她没有认出他来。

    那是一双帝王才会拥有的眼神,悯然众生,不带丝毫感情,不带丝毫杀意,却又那么的……高高在上。

    齐煜这会儿真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虽然一颗心早就被震碎了,可那里还是会隐隐作痛。

    在她审视的目光下,齐煜没有什么表情的摇了摇头,说:“我不是幽畜孽龙,你找错人了。”

    “我知道。”她神色淡淡,目光却是在不住地打量着他:“若你是那孽龙,怎会这般模样

    地躺在这里,若你是它,朕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齐煜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很生涩的笑容:“方才,多谢了。”

    对于眼前这个男人的道谢,岐山君眯起眼眸,没有回应,而是说道:“你在这里躺了多久。”

    齐煜想了想,道:“整整一日。”

    “你是不是快死了?”她问得十分直接。

    齐煜:“是很快,但应该比你想象中的,要久一点。”

    岐山君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远方村落,冷冽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杀意:“前方那个村落里,所有人都死了,此事可与你有关。”

    齐煜眼神毫无波澜:“与我无关。”

    岐山君的眼神很锋利:“他们死于孽龙之毒,一日爆发,全村灭度,无一名活口。”

    齐煜眼珠子动了一下:“是吗?”看来,昨日那个给他讲故事的小姑娘,也已经不在了啊。

    分明……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下一刻,他的下巴被君羡剑的剑鞘强行抬起,被迫与她直视。

    她说:“全村的人都死了,唯独你还活着。”

    齐煜笑了笑,偏开她的剑鞘,一个简单的动作便让他脸上的伤口血绽,溅出几滴鲜血,落在她的剑鞘上。

    “也许是我的命比较硬。”

    岐山君默然收回君羡剑,目光冰冷之中带着明显的嫌弃,她又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细细擦拭着剑鞘,说道:“他们可是因你而死?”

    齐煜道:“我想应该不是。”

    被孽龙幽畜气息污染者,人间绝不止他一人,而村庄之中,未必就不会藏着真正的血污者。

    只是,他们有亲人的庇佑,纵然知晓,也会藏得死死的,直至掩盖不住那血浓的污臭,一度爆发,毁灭性,可比他这么一个怪物要来得可怕多了。

    真正的怪物,永远不会是来自外敌,而是自己人的心中。

    对于齐煜的解释,岐山君眼中仍是露出怀疑的神色。

    可即便如此,她即便怀疑,在看到一个垂死的人,仍是会喂一捧清水。

    不管村子里的人是不是因他而是,岐山君都不会去杀一个孱弱之人,她目光扫视了一阵,忽然视线凝在他的胸口处,君羡剑缓缓挑起他掩在心口间的衣物,

    衣物之下,是一团黑土,黑土表层的符文线路,淡化得几乎快要看不见了,她淡淡道:“原来是以黑土为界,压制住了自己体内的毒血污染,如此想来,那些人的死,是当真与你无关了。”

第一千三百四十三章:何人祭我

    “我只想赶路,不想杀人。”

    “你可还有力气站起来?”

    齐煜道:“再睡一会儿,应该是可以的。”

    岐山君翻身上马,压剑的手微微一动,剑气如龙,清越的剑光噗噗切割在大地之上,一瞬间,齐煜身边就多了一个大坑。

    岐山君没有再多说什么,一拉缰绳,马脖子扭转,马蹄飞驰,就消失在了林中深处,去继续追捕她的目标孽龙去了。

    齐煜低头看着地上的那个大坑,良久之后,没有表情的面容间浮现出了淡淡的苦笑,宛若自语喃喃般:“岐山君啊岐山君,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狂傲自负,我都说了,我只想赶路啊。”

    挖坑的意思十分简单,简单到有些无情。

    她的意思,便是让他在恢复力气的时候,自己爬到那坑中,一个没有救了的人,静待死亡,是他最好的归宿。

    他体内的孽龙之血,绝非一团符文泥土可以压制得住,大坑之中,掩埋着无伤剑气。

    但凡他在坑中咽气死亡,那些剑气将会化作碑墓,将他身体的孽龙之血,永世镇压,不得害人。

    好一个伟大的岐山君啊。

    你可知,你现在是在让谁爬进自己的坟墓里?

    你可知,你这一剑,在将谁埋葬?

    齐煜对她,从来就没有什么要求的。

    在他还是那个威名四方,少年英俊的炼器宗师时,他便对她已然没有了什么要求。

    她若要走,他带她去无人之地。

    她若要留,他在山中永不打扰。

    可是现在,他真的,再也做不到心如止水,冷眼静观这个世界了。

    他忽然大喊出声,嗓音沙哑难听,宛若夜下嘶鸣的恶鬼。

    可是,如此嘶吼的嗓音,却又是那么的温柔,孤独:“若你行路有归途,可否,祭我一碗清水。”

    “一碗,足矣。”

    他这一生,于她。

    只要一碗清水。

    敬给陌路人的……一碗清水。

    凡人们的恶意,被剥夺肉身的痛苦,血肉的糜烂,被马长拖的耻辱,石子的乱砸,都没有击败他前进的决心。

    此刻,看着那盛满剑意的土坑,他心口中的那一团泥土做的心脏,宛若灌了铅一般的沉重,冰冷。

    昏暗的夜晚里,冰冷的夜色已经涂满了群山的没一个角落,唯有山脚下遥远的城池,能有依稀可见零星灯火。

    岐山君放弃了骑马上山,群山之巅的尽头,没有了森林覆密,在黑海中生出一股骇人的寂静。

    天空正落着冰冷的

    雪花,山雪寂静,冷月无声。

    在这个冬冷的暗季里,落雪时分,抬首间,却是极为难得地见到了月亮。

    那一轮远远几乎占据了小半边天空,立在山顶之上,仿佛下一刻抬手间便可触碰这一轮似血的圆月。

    月光是凄惨的猩红之色,将宏伟的群山,渲染上血一般的红。

    山中生灵动物们,变得极其安静,像是怕极了被血色的月光照到,纷纷缩进了自己的巢穴之中。

    岐山君腰间剑穗迎着风雪飘舞,他沉默的行于山峰之间,抬首看了一眼那轮圆月,锋利的凤眸微微眯起,整个人的气势幽然而变,宛若一座雪山,寒冷又遥远。

    身上那一袭象征着人间帝王权柄的龙袍也随着这气势变得飘然出尘,宛若不再红尘之中。

    风雪似是带走了她眉眼间的最后一丝温度,漆黑的眼瞳如天下最美丽的夜景一般,密集的飘舞出白色的雪幕与山风。

    她蕴影而藏的目光被风雪所覆盖,但风雪,无法阻挡住她的视线。

    涂满了鲜红油彩团案的鸟嘴面具,在这片暗夜风雪之中,显得十分诡异冰冷。

    他高大伟岸的身体像是没有重量一般,随着那些雪花漂浮在空气里,面具之下,那双古铜色的眼眸掠过稍纵即逝的一抹光,漆黑的袍子在猩红的月光中荡漾出宛若漆黑鱼类的鳞光。

    磷光宛若流水一般在他衣袍间勾勒出一副生动的画来。

    那是一张黑色孽龙喷吐业火的画纹。

    岐山君终于在山巅之中,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轻靴擦过白雪,停下脚步,与青城祭酒对视。

    两人之间,隔着重重山海与云层。

    可是,她依然能够清晰地看到黑袍间涌动的祸神气息。

    她取下腰间君羡,将剑撑于前方大地之上,双手交叠压在剑柄上方,手指轻轻敲击了剑柄一下。

    手指与剑的交击并未发出任何声响,倒是天空之上,那一轮猩红圆月,发出一阵急促尖锐的弦音撕裂长空。

    猩红的圆月顿时被扯出一道巨大的缺口,裸露出绯月表层之下清华的银色月光,无数寒霜卷动着白色的极寒气浪,从那缺口中翻涌而出,掀动着岐山君的秀发与衣袍。

    她白皙的容颜被霜雪的气浪吹拂得更加冰冷,她唇角勾起一抹冷嘲的弧度:“青城祭酒,你就只会这么一点邪道之术了吗?”

    圆月之中深藏大术,绯红的月光在这片空间之中构建出了一间无形地、绝对地空间牢狱,以连绵落雪为符杀荆棘,看似绯雪美丽,却犹如吸血的冰藤荆棘一般,贪婪地汲取着她体内的每一丝气血与元力。

    若是此刻,山中有猎户翻开野兔野兽的地穴,必然能够发现,那些瑟缩地、惊恐地、颤抖地躲入地穴深处的那些动物们,此刻早已化作了白骨干尸。

    如此气场大势,纵然是长幽境的大能,也不敢轻易的踏足其中。

    落入绯月牢笼的陷阱里,等待他们的,只有任人宰割。

    可岐山君不仅进来了,还一步步踏着绯色的余光,那噬人性命的漫天飞雪,一步步走上了山巅之上,阵眼之所在地。

    一剑斩裂大势!

    甚至于,她的君羡剑,尚未吐露出半分锋芒戾气。

    全凭举手投足之间的意念牵引剑气,便轻松破去的那噬人大势。

    山海以后,面具之下,那双古铜色的眼瞳划过一丝赞许的异彩。

    紧接着,岐山君冷笑一声,微微抬起手中剑,连鞘一起,轻轻敲击了一下大地。

    剑鞘没入足足厚有五寸的积雪之中,点在坚硬的地面上,天地间,忽然起了一阵恐怖的飓风,自她剑鞘底端席卷千万里!

    山崖上的积雪就像是被天人朝着大地吹了一口气,恐怖的气浪掀斩开来,重重积雪化作冰冷的雪块崩渐出去,气浪之中包含着千道万道的乱斩之势,将空气中的绯红飘雪斩得化作了一蓬蓬的血雾。

    一道笔直的剑意,如拔山之势冲天而起,直破九霄!

    岐山君秀发凌厉狂舞,每一根发丝都宛若形成了绝强的一笔剑意,锋利无双。

    那道笔直的剑意势不可挡,直接没入苍穹圆月之中。

    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金属切割声,宛若纵横交错,不绝于耳的响起。

    天空之上,空无一物,可在那剑气拔长肆虐的瞬间,仿佛有着什么恐怖的巨 物尸体,被切割成小山一般的尸块轰轰直降大地。

    可是空中,什么都没有。

    唯有岐山君,能够看到空气中无形的大势存在。

    最后,山风平复,天降鹅毛白雪,月光凄清如水,她站在山崖月光之下,灵力如剑的秀发逐渐变得柔和轻缓,带着某种古典的韵律,缓缓漂浮垂下,美得有些过分不凡了。

    积雪之下,是漆黑的山体。

    山体之上,是美丽的她。

    一切仿佛好像陷入了某种静止的失控中,唯一不变的,是那剑意余势未的戾气,横横切过漫山山头,巨石滚滚而下,直逼倾城祭酒而去。

    在那极为遥远距离的消耗下,她的剑意宛若烈阳下的寸雪,凋零溶解,纵横的剑气最后难以支撑的,化作了一抹微风拂面。

    (ps:对不起,北北又虐主了。)

第一千三百四十四章:故人在何方

    换做旁人,施展这种霸道又直接的攻击方式,往往只会让自己在接下来的战斗之中陷入更危险的危难处境之中。

    可是她的剑,不会弯曲,只有霸道!

    纵然只是一徐微风拂面,其中苍凉、强大、霸道的煞气永不磨灭,笔直前行的一缕剑意宛若一只亘古已存的巨龙,降临山巅。

    面具咔咔震碎出蛛网般的裂缝,鲜红的油彩迸溅而出,色泽像血,在那双古铜色的瞳孔深处,幽幽点燃了一点宛若来自灵魂的金光。

    青城祭酒抬起手掌,朝着那一缕剑气掌劈而去。

    暗夜的世界掀起了磅礴的厉风,那一只宽厚的手掌,宛若将这一片空间劈成两半,肉眼可见的白色巨大风障如一扇被劈开的天门,爆发出隆隆雷音。

    他的手掌有着雷电天火缭绕,一掌劈灭剑气之后,他姿态从容随意地拢了拢被厉风吹乱的袖袍。

    眼底的金光尚未散去,嗤的一声轻响,一道看不见的剑气贯穿他雷霆天火缭绕的手掌。

    锋薄的剑气带着无匹的磅礴之力,他手臂间的筋脉疯狂鼓胀都难以抵挡那股巨力的推动之势

    手掌被那道剑气重重贯穿,其势不停,带动着他的手掌继续贯穿他的胸膛。

    此刻这个动作看起来,倒像是他自己将手掌拍在自己的胸膛之上,然后被一把利剑连手带着身体一同被贯穿。

    袖袍撕裂,鲜血顺着他的手臂蜿蜒淌下。

    岐山君依旧保持着双手搭剑的姿势,一步未动,眼神威仪,宛若天地间唯一的君王。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青城祭酒抬起没有受伤的手掌,拢了拢面色开裂的面具。

    而他手臂间的衣袖还在持续炸裂,渡着孽龙图纹的衣袍已然损毁一半。

    而与此同时,他的身后浮现出了半只巨大如山的孽龙身躯,卷动地滚滚的长云,宛若隐藏在山巅尽头的一只怪物。

    翻涌之间,不祥的罪孽气息荡撤在群山云海之中。

    如墨的黑云此刻猩红如渗血一般!

    青城祭酒的胸膛与手掌还在淌着鲜血,鲜红的液体将那一抹无形的剑意渡上了一层清晰的轮廓。

    他低头看了一眼,凝重地皱起眉头,掌心喷出一道赤红的火焰,连同着胸口间的衣衫一同将那剑气焚灭。

    他刚一垂下滴着鲜血的手臂,十二道无形剑气切开山风与夜色,再度降临至他的面前。

    青城祭酒冷哼一声,并未受伤的左手朝着虚空狠狠一握,身后的显现半副身躯的孽龙发出一声嘶吼的龙吟,他身上的黑袍疯狂鼓荡,龙纹的腾案也如水银一般脱离他的衣衫。

    最后,一把漆黑暗锋之剑,凝聚在他的掌心之中。

    他吐息成音,音从龙吟,举臂挥剑,那是最基本的起剑之势,却挥舞出了吞天之势。

    十二道剑气如波涛海浪上的十二枚落叶,轻而易举地就被扑灭在无垠广阔的剑势海洋之中。

    “君城十三剑。”青城祭酒冷漠的声音似乎多出了几分笑意:“传说中的古老剑技无人能够习得,因为在皇宗收藏阁内,只有残卷,纵然你是天纵之才,何以能够仅凭残卷,将此剑技习得巅峰,并且成功地伤到我呢?”

    他保持着挥剑的姿势,但战意却很浅。

    岐山君的目光跨越过重重黑幕空间,淡淡道:“伤你,何时成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青城祭酒又拢了拢面上的面具,目光落在她并未出鞘的君羡剑上,在剑柄与剑锋紧密相接处,有着细微如屑的剑火在迸溅。

    他顿时恍然,面具下的唇角勾出一抹冰冷的趣意,忽然觉得这一切仿佛都成了天机,又仿佛是命中注定,一切都是这么的合情合理,让人欢愉。

    面具下传出两声低笑,他漂浮的身体也随之降临在山中大地之上,向前跨越出两步,便已然到了岐山君的面前,染血的右手手指端着下巴前端的一角面具,浑身上下最后一点战意也仿佛悄然失踪了一般。

    岐山君掀起眼眸,冷冷看着这个男人。

    他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是千机图的力量吗?”

    搭在剑柄上的素手蓦然收紧,苍白手背上的淡淡青筋色泽变得深刻了几分。

    诡邪面具下,那双古铜色金瞳眼眸微微眯起:“齐煜君当年被陛下幽禁于冷殿一年之久,他从未离开冷殿,日夜提笔绘画,一年光景,便让他临摹出了毕生的绝学,可是,当他离开的那一日,一张纸都没有带走。”

    他的笑声似乎变得更加欢愉了一些:“那么……他的这些心血,又是留给了谁。”

    岐山君平稳的呼吸紊乱了几分。

    青城祭酒继续悠悠开口,嗓音醇厚似酒,看似甘醇磁性,但那时毒人心肠的鸩酒。

    “千机图,可通过阵图强化灵器,亦可根据千机图的锻刻手法,来推演出完整的武技灵法,如此精妙的千机图,可不仅仅只是依靠读书学习才可以参悟通透的,齐煜君纵然再天才,在其中历经投注的心血也绝然不少,可是为何,他偏偏……要将这些东西装订成书册,留在了那冷殿之中。”

    看着身体微摇的岐山君,他的声音开始展露出邪恶、恶毒的一面:“分明啊,那座冷殿的主人,就是禁锢他自由的那个人啊……”

    “陛下啊,您可真是了不起呢?能够禁锢如此厉害的一位人物,并将他的一切都剥夺而去。”

    “你给朕住口!”君羡剑怒然出鞘!

    天空之上的血厚云层在一道极盛的银芒之下,被深深劈开成一道巨大的缺口,遥远星域之中的星光都无法被天幕继续承纳,连同着天雨一同倾洒至人间山河。

    一只巨大的龙首,轰隆一声如山岳倾塌,焚燃成业火的鲜血如岩浆一般乱沸乱洒,落入到了山林之中。

    短短一息之间,如火山爆发一般,将大片山海都给焚燃。

    岐山君举剑而立,目光冷极厉极,眼瞳深处如淬着什么灭世的妖魔,肩后未绾的墨发狂舞,仿佛将苍穹夜色都遮蔽住了。

    她薄唇冰冷启伏,一字一顿。

    “你没有——”

    “这种资格——”

    “去妄论——”

    “我与他——”

    她森然冰冷的话音如一把鸣戾的绝世神兵,锋意荡澈天下群山。

    空气中孽龙身躯陨落的肉块不断与人家发生剧烈恐怖的摩擦之音,鲜血业火如灭世的火焰,灌溉四野!

    她足下的群山,宛若倒灌投入到了冥府业火炼狱之中。

    青城祭酒的腹部被深深划开一个巨大的缺口,场子内脏热腾腾地淋洒了一地。

    他踉跄两步,面具下似是传出吸冷气的声音,仿佛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痛苦。

    可是看着光是提及那个名字,眼瞳就在疯狂战栗极不平静的岐山君,青城祭酒又发出了低笑声,他用一种十分认真的语气说道:“不,在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论他的事了。”

    “当然,这也包括他的生与死,皆有我一人来论。”

    青城祭酒身后的气机大散,滚滚的魔气失控似地从他衣袍里翻涌而出,而隐藏在他体内的孽龙,也被生生一剑逼出体外斩杀,残尸祭奠于九州山林之中。

    岐山君前进一步,软靴擦过山间大地,如炼狱火海一般的狂暴世界骤然一凝,仿佛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般。

    随即,不论是那龙尸,还是业火,就像是被什么可怕的力量生生压制住了一般,无情的烈火不敢在造次焚烧,如畏惧,如惊恐,如战栗地毁灭掉了自己。

    千里业火消失散去。

    残败的龙尸也尘化成灰。

    岐山君周身剑气缭绕,晨曦尚未启明,长夜才刚刚苏醒,可那一剑却劈开了天光。

    苍穹之上,那道巨大的缺口之中甚至可见紊乱的罡风,以及某种法则秩序被破坏出了一角,隐隐窥得九天之上,那个遥远而真实存在的星域。

    那么的悠远,古老,神秘,圣然!

    金黄色的天光辉映着星芒,将她眉目照耀得愈发清晰美丽。

    虽此刻并未成功渡劫飞升,可她眉间星砂,已经有了荒古神韵,让她看起来像极了传说中的完美天神。

    她的手掌来到青城祭酒的肩膀上,手掌微微用力。

    青城祭酒高大伟岸的身躯向后仰去,倒在了血泊之中,重重喘息着,尚未死去。

    岐山君低眸睨着他:“可是此刻,你的生死,是由我在论!”

    “咳咳!”大量的血沫从他的面具中涌出,沿着他的脖颈蜿蜒而下,看起来凄惨至极,他以手捂着开裂的腹部,居然还能够笑出声来。

    笑声嘶哑难听,却很畅快:“岐山君谋了一世的天下,青城敢问一句,当年你幽禁齐煜,仅仅只是因为他解盒得你愤怒,还是你知晓了他是齐煜动了女儿家的那点心思,还是说……因为他只是齐煜?”

    岐山君眼瞳急缩成线,她面上的神情仿佛被抽去仅剩一片空白,扬起手臂,剑锋挥舞,很显然不想再听他接下来的言语,直接将他脖颈声带切断。

    “咕咕……咕噜噜……”

    倒在地上的青城祭酒身体畸形地开始扭曲,手臂双腿反方向的折起,将自己的身躯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态撑了起来。

    他衣衫破裂的胸膛处,咕噜一声,长出一只猩红的竖瞳,竖瞳朝着岐山君眨了两下眼睛珠子。

    岐山君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再次扬起了手中的剑。

    谁知,那眼睛下方,忽然裂开一道残月一般猩红的嘴巴,獠牙森森,嗡嗡开合之际带着猩红的肉丝,极其可怕诡异。

    “陛下情绪这般激动,显然是对齐煜动了真情,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改变当初陛下强行留下齐煜的用心。

    你心系江山,认为齐煜是个可造之材,他的炼器之道,可助你君临天下,名扬四海,在你的眼中,他是岐山君的笔友,信友,同时也是……猎物。”

    握剑的手在颤抖,心脏仿佛在燃烧。

    猎物二字,扎伤了谁的心。

    那张恐怖狰狞的嘴又不断启伏道:“陛下故作不识齐煜,齐煜也故作不识陛下,我派暗子阴魔接近齐煜,想让她提前谋得千机图的破译之道,只可惜那名女官对齐煜生了情意,反倒被将了一军,竟然被齐煜看破身份,借陛下之手,将她驱逐出宫。

    齐煜不喜旁人对他的不良算计,分明知晓女官对他动了真情,可即便如此,他仍是毅然绝情地将她赶走。可是陛下啊

    ,你的那份心思,真当齐煜看不透吗?”

    岐山君垂下手臂,剑尖点着大地,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面色惨白。

    青城祭酒的头颅半挂在脖子上,他双手齐上,将自己的头颅撕扯下来,抱在怀中,咔咔面具碎裂,露出一张沧桑而古老的脸来。

    面容上的嘴与胸膛上的嘴齐齐开口道:“陛下可知,齐煜是在陛下手中,画地为牢,自缚为笼。”

    岐山君抿唇不语,只是唇瓣,在颤抖。

    “陛下又可知,其实齐煜他很强,强到离去之日,杀了皇城之中的三千禁卫军,已经数百镇兵王俑,但这些,他没有让陛下知道。”

    “他并非是被陛下的武力所缚,而是在年少时分,收到岐山君的第一封锦书时,就已经落入到了深渊之中。”

    “陛下当年以冷语之言逼退齐煜,不愿让他置身于王权斗争中来,从那一刻起,陛下就已经是一个失败的君王了,君王无心,不该动情。

    可是陛下既想当好一名君王,又想握住手中根本留不住的美好之物,如此一来,陛下不仅仅是一名失败的君王,还是一名可恨的女子。”

    “两者都想要,两者皆不可得,你以为你在保护齐煜,实际上,他却将自己十七年参悟点燃的本命星辰为你护道,助你紫薇帝星重现于世,再也不得邪道侵扰。”

    “陛下只以为齐煜是一名孱弱的炼器师,却也不知他是一名修道天才,炼器第一,修道第二。他的炼器第一,最终留给了陛下,他的修道第一,最终让给了陛下。”

    青城祭酒的嗓音仍然嘶哑,却莫名带上了几分诡异的蛊惑之音,那双古铜色的眼眸金光大盛,却极其邪恶,仿佛压抑着某种扭曲与兴奋。

    这时,岐山君并不知道青城祭酒下一句话意味着什么,只是等到多年以后,她再度重聚星魂,是这一句话,摧毁了她的一切。

    “陛下,你可知,如今的齐煜……身在何方?”

    回答青城祭酒的,是冰冷一剑,贯穿了他的两个嘴巴,让他永远的闭上了嘴。

    尘归尘,土归土。

    一切,都结束了。

    看着青城祭酒冰冷的身体,岐山君唇鼻之中分别溢出一缕血线,她为了今日这一天,准备了太久太久。

    每日以血养剑,以魂通灵。

    今日这一剑,她养了整整五年。

    这五年间,她御兵杀人,以符制道,以器镇天下。

    自五年前起,当她查出孽龙为青城祭酒以言灵之力召唤至人间的那一刻起,她腰间的帝王之剑便在未出鞘。

    直至今日,君羡见夜,杀一龙一人,天下安。

    苍穹之上的巨大剑痕裂缝逐渐愈合,四裂的云层缓缓聚拢,将天光与星辉与这个尘世隔绝。

    岐山君苍白冰冷的面容在天光中变得昏蒙不定,根根分明纤长的睫毛之下投射出一片阴郁的暗影。

    她沉默了片刻,看着青城祭酒的尸体,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冰冷认真,犹如誓言:“不管他身在何方,我都会找到他。”

    转身之际,她没有看到,断了生机的青城祭酒,那副冰冷身躯,褴褛衣衫下的一寸肌肤上,忽然裂开一个新的鲜红大嘴,勾出一个嘲讽冰冷的笑。

    岐山君重新寻了一个无人的山头,君羡剑配在腰间。

    她迎风而立,黑发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

    抬首看着苍穹星辰轨迹的变化,她那双漆黑的眼眸,仿佛燃烧着美丽的星火。

    她说:“是时候了。”

    有溪水潺潺之音在他眼帘前漂浮而过,一道极薄的水幕出现在岐山君那双美丽的眼眸前方。

    一条锦鲤的幻影在溪水中游荡而过,那条锦鲤的鱼须在水中乱舞,少女的声音有些心急:

    “岐山君,你不要胡来,我主人说了,现在还不是引劫而渡的最佳时候,他让你务必再迟缓三年,三年人间,必然成为一片新生的彼方国度。”

    岐山君静静地看着水中锦鲤幻影,她说:“朕筹谋八年之久,等的便是今日,青城祭酒已亡,孽龙已灭,朕的星体之术也已然大成,此刻不是最佳时刻,你告诉朕,何时才是。”

    锦鲤少女的声音不再活泼跳跃,说不出的沉凝郑重:

    “我家主人说了,等待三年,那便自然是三年以后。岐山君,你就不能乖一点,听话一点吗?知晓你肩负重则,可是八年你都等了,何须还在意这三年。

    我家主人明确的跟我说了,岐山君你天资非凡,重塑紫薇帝星八年间必然可以星体大成。

    可是,星体之术大成以后,还有更为重要的心魔劫需渡,渡化心魔劫,常人最少需要耗费十年之功。

    主人他对你的期待很高,三年,这是最少最少的时限了,若是你连三年都等不得,飞升之劫必然变故重重,你当真要为了这一时之快,赌上你百万子民与信徒的性命吗?!”

    鱼儿这一番话皆是从齐煜那言传身教而来。

    不论是齐煜还是鱼儿,都觉得这个理由足够说服岐山君暂时打消此刻引劫强行而渡的念头。

    因为这个理由不仅仅是理由,还是现实。

    纵使帝王之心,渴于天道飞升,那致命的诱惑足以使一个绝对冷静的人变得失去本心。

    可岐山君绝非常人,稍稍点醒,便可回头,继续沉稳如山有耐心地坐在她的那张龙椅帝位之上,静心等待成功降临。

    “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了。”可是,岐山君却是这么说的。

    而且她的自称是,我。

    而非朕。

    鱼儿不由在幻影中瞪大眼睛,心神颤动。

    因为她看到,说这话的时候,岐山君的那双威仪的凤眸蓦然红了一圈。

    天光已暗,她的肌肤宛若夜下雪,墨间花,极致分明的黑白两色,拼凑出了这么一个极致美丽的人儿来。

    美得彻骨冰寒。

    美得让人绝望。

    她眉心有星砂闪烁,苍穹之上,四方五曜之星灼燃而起,整个人间大地,沐浴在一片神辉之中,映得整个九州,宛若新生的神国。

    尘世间的人们被这光辉沐浴触及,即便是卑微的乞儿凡人,都能够感受到来自九天之上,神祗的恩赐。

    整个九州,开始沸腾了。

    欢呼之声,即便隔着千山云海,也能够听到大地之上发自内心的狂喜与兴奋。

    而岐山君体内的信仰之力,也攀升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可怕地步。

    这一刻,她已然成神!

    只要她度过苍生雷劫,共十万道天罚古劫,这片人间九州大陆,即可被荒界归入星域之中,不再为凡,人人皆可成神。

    一身神意的岐山君,立在夜色中,目光尖锐,深楚,明亮,冰冷,在这些复杂情绪混杂的尽头,却是一个锈迹斑驳的灵魂。

    那不是一个对飞升成神权柄渴求的眼神。

    黑漆漆的瞳孔深处,有光,有火,她看着红尾锦鲤,说道:“若是你家主人真想让我三年之后飞升。”

    她掷地有声:“可以。”

    “那么,你让他自己,站到我的面前来。像当年那样,伴我左右,莫说三年,三十年,三百年,三千年我都等得。”

    溪水幻影之中,红色的锦鲤停止了摆尾,她幻化成红衣少女的目光。

    一双绯色的眼沉凝地盯着岐山君,那素来没心没肺的小脸上,竟是难得多出了几分冰冷的味道。

    她直视着这名人间的君王,道:“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吗?岐山君。”

    岐山君注视着少女,眼底逐渐没有了耐心:“我知晓,他不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不敢?”少女笑出声来,眼底怒意渐起:“岐山君,当初究竟是谁将他往外推的,如今你居然还有脸说这种话。”

    岐山君不再与她分辨,她抬起手掌,挥乱水波,少女的身影在水面中逐渐扭曲模糊。

    她在水波之中怒吼:“岐山君,若你今日执意渡劫,终有一日,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自己的抉择,不论是硕果还是苦果,她自己咽下,何来后悔。

    少女自知无力阻拦,只能够在水面之中哭泣大喊:“岐山君,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你,生生世世,我都会恨着你!”

    “随你的便。”

    在这世上,尊敬她,爱戴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偶尔有这么个人,恨着她。

    也挺好。

    金色的天光破开云层,光照在她苍白而冰冷,却异常坚决的容颜间,她毫不犹豫的抽出腰间君羡。

    十万雷霆闪电在苍穹之上霹雳闪烁。

    十方山鬼起然而起,天有雷劫,地有鬼神。

    一人以凡躯渡劫本是逆天之举,如今以人间君王之身,携百万之众,共同飞升证道,更是有违天道。

    人们在红尘中欢愉,纵然天穹震怒,雷霆万钧,仿佛随时让这个人间天崩地裂。

    劫难来得如此暴戾,宛若末日降临。

    可人们丝毫不担心,因为在他们的心中,那位大人无所不能,必然能够带领他们前行到永生的领域之中,见证奇迹与未来。

    天地劫火起,十方闪电霹雳群山之巅,有一人一剑,撑开了这一片天地。

    人们的信仰之力源源不断,仿佛永远不知疲惫一般。

    他们依然生活在这片大陆之中照常的过好每一日,他们成神所受的劫难与刑罚,皆由他们的君主,那位伟大的帝王,为他们尽数抗下。

    整整十日过去,天光仿佛渗透出了一抹凄丽的血色。

    岐山君立在天道之下,山巅之上,手中的君羡剑已经斑驳破碎,龟裂的剑身之上有着雷丝缭绕。

    她半边身子像是淋了一场血雨,湿漉漉,鲜红鲜红的。

    这一刻,人们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整个人间,极为默契的陷入了一瞬的安静,死一样的安静。

    群山之巅,云尽天出,一尊巨大浩瀚而古老的荒碑,屹然耸立,只破云霄之下,斜斜立入人间来。

    荒碑极广,极大,占地面积足足有一州之广。

    碑面之上,有着神符无数,星痕无数,有一凡人,诚惶诚恐地登上那座古老的荒碑。

    碑面之上,骤然亮出一个属于他的神纹。

    人间,再度沸腾起来,人们如疯蚁一般,拥挤着,势若疯狂地密密麻麻朝着荒碑爬去,唯恐自己慢了别人半分,疯涌如野兽出巢掠食一般。

    光是短短时间里,不

    知践踏死了多少老人幼 童,画面一度失控凌乱。

    山巅之上,传来一声淡淡冷哼。

    那些疯狂的、如魔的、失控的人类顿时僵立在了原地,很快便听到他们共同的、伟大的君王声音传遍天下:

    “朕召得来封神荒碑,自然也封印得回去,如若你们再以如此丑陋姿态现于朕前,朕不介意就此将你们葬送在这人间九州之中!”

    无人再敢造次,人们自荒碑上踢下那些老人孩童的尸体,面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井然有序的开始登天。

    反正,天在那里,只要他们的君王不恼,成神之路又跑不了。

    他们因岐山君的强大而有了今日之荣耀。

    而岐山君也是因为他们的信仰之力而变得像今日这般强大。

    两者之间,相依相辅,他们可不认为,岐山君只身一人飞升成神,能在那渺渺浩瀚的荒界之中闯出怎样的丰功伟绩来。

    他们需要岐山君。

    岐山君也需要自己的子民信仰。

    所以,不必心急。

    他们供奉出来的君王,不会失信于他们。

    山风掀起她染血的帝袍,黑发间不知何时沾濡了几片雪花。

    她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了千片万片的白色雪花。

    又落雪了。

    她的目光投放得极远,落在那苍茫人间,芸芸众生。

    可始终,没能找到她要找的那个身影。

    山崖之上的风雪寒雨带着久远的岁月苍凉,却浇不灭她心头的火烫。

    视野变幻,神念交错。

    她继续极目瞭望,目光没有错过一个人,在人海茫茫之中,寻找着。

    扶摇十万里,登神之旅需要整整三个月才能彻底完成。

    可是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

    年后,那便意味着他二十六岁的生辰将至。

    岐山君眼底的不耐与戾气越来越重,她的视野跨过泥沼,穿过草木,甚至能够看破世间的任何虚妄,仍是没有找到。

    这一刻,她发现自己的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决绝的情绪,握剑的手极度不稳,决绝到甚至有一种将那些不是他的身影全部烧光。

    “唔……”眼瞳骤然战栗!

    手中剑咣当坠地,她身体不稳,单膝跪地,左手骤然捂住剧颤失控的左瞳,她疼得头颅仿佛要炸开。

    掌心里一阵粘腻的温 湿感,她嗅到了新鲜的鲜血味道。

    右瞳茫然地动了动,她放下掩住左瞳的手掌,摊开掌心一看,满掌的鲜血。

    猩红的血液之中掺夹着一缕紫极的魔意。

    她漆黑的左瞳,赫然已经魔化成了一片幽紫之意,瞳内蕴着神征召引。

    心魔劫,开始反噬了!

    “不……”一声不甘的低吟声几乎从她的牙缝里挤了出来:“我不会失败!”

    可事实上,却是因为她的心魔劫开始反噬,那座贯穿天地的荒碑开始不稳晃动,连同着十万大山也跟着颤抖起来,四方海域之中的海水化作奔腾的海啸,冲垮吞噬着无数人间领土。

    真正的劫难……

    开始了!

    “怎么回事!为何着荒碑如此不稳!”

    “该死!从未说过,登神之路如此艰难啊!”

    “神灵啊,这是神灵给凡人们降下的考验吗?”

    人们开始恐慌,井然有序的队伍瞬间躁动,甚至有人跌倒,险些从高空之上坠入人间,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那些险象环生的人们,口中唾骂之言几乎都快要喷出嘴边,好在及时收住,明白那位大人绝不是他们能够肆意辱骂的对象。

    有时候,秩序这种东西,在死亡的恐惧面前,真的不值一提。

    人们在即将到达成功巅峰的时候,最是害怕变故与失败。

    所以他们开始推开前方的碍事者,疯魔一般的拼命往前冲,踏着同袍的身体,踩着同伴的头颅,不顾一切地朝着天空奔跑。

    人间。

    乱了。

    紫极的魔意在她左瞳扩散成灾,甚至隐隐开始同化右瞳,眼角淌下猩红的血痕,将岐山君那张面容衬得愈发凄丽苍白。

    她死死咬牙,去拾地上的君羡:“不,我不会失败,也不能失败。”

    八年前的十万英灵,如诅咒一般的耳语,日日夜夜,从未有过停歇的在她耳旁盘旋回荡,她这八年来,无时无刻不是被当年那场绝境天坑的一切所束缚着。

    有些人死了,却还能够在人间游荡。

    有的人活着,却成了一座镌刻十万英灵亡魂名字的墓碑。

    八年前,火光中,兄长那张染血的脸,在对他说出最后一句话来的时候,便注定了她今日的渡劫之厄难。

    必须是今日!

    哪怕失败,也必须成功的今日!

    混乱的意识让她指尖剧烈颤抖,好不容易,她握住了君羡,剑身上的符文初燃出一缕剑火,宛若破暗的光芒。

    胸口却是忽然传来一阵凉意。

    冰冷,死亡……的凉意。

    岐山君怔在了原地,低头看去,一柄墨色的剑锋在她身上穿膛而过,鲜血滴答,溅落在了地面上。

    黑色的山石地面,宛若生出一朵朵鲜红的花。

    生机在飞速被掠夺。

    岐山君眼眸先是大睁,随即骤然一眯,如此突如其来足以令人绝望的变故,却是逼出了她体内的凶性,竟是将左瞳的魔劫都压制住了。

    她出手如电,死死握住剑锋,手臂用力,十分残忍地让剑锋在自己的体内断裂成两半,锋利的断口将她骨骼内脏切裂重创,唇角溢血,胸口伤口骤然撕裂。

    甚至来不及去适应这份剧痛,她抽出断锋,反手挥去,直听得咔嚓一声,木头面具脆裂的声音。

    她捂着胸口的剑伤,单手一拍大地!

    君羡剑凛然而起,十方阵位起剑兮,简单一拍,却是瞬间设下九十道绝杀剑阵,以君羡剑为阵眼。

    夜风瞬间狂暴如龙,绕着山崖发出恐怖磅礴的剑鸣。

    剑鸣之声如海,霸道的剑海之势不过眨眼间形成,染血的帝袍在空中轻舞,她单手撑在地面上,双腿微微发力,半蹲在地上的身体灵活地在地面划出一个弧度,人也随之转动半圈,不再是以背对着敌人。

    如潮海的剑气在空气中虚化,然后瞬间将袭击者围杀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她缓缓仰起那张冰冷绝杀的容颜来。

    而袭击着,却是带着轻松微嘲的笑音说道:“岐山君,多年未见,就是这么招呼老朋友的。”

    围杀而去的剑意骤然一散。

    是的。

    是散,而非停滞。

    散得彻底,散得毫无防备,散得疯狂决绝!

    她不禁睁大眼睛,一紫一黑的眼瞳之中最后得见的,光明下的那张脸,半张面具滑落,是一张染血却英俊的脸。

    那是属于齐煜的脸。

    可是,她只来得及在模糊与清晰之间的视线里恍惚一眼,便看到他扬起了手中的残刃。

    挥下。

    剑锋割裂开她的眼球,双眸绽出血色的光。

    这一下,她并未感觉到有多疼。

    只有冷。

    仿佛血液被冻结,流出来的鲜血都是冷的,蜿蜒在脸颊上,如冰川淌出的河水一般。

    紧接着,她的头发被一把大力直接抓起,曾经温柔的、低缓的嗓音此刻听起来无比扭曲,怨憎,他说:“岐山君,成神多没意思,跟我一起……成魔吧?”

    随着这句宛若刻印在灵魂里的灰色诅咒一般的话音落定,天空轰隆一声。

    仿佛有着什么东西被折断了!

    那是荒古至碑,众生尚未来得及全部爬上那荒碑,有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没有丝毫征兆地出现在了荒碑之上,他立于荒界与人间的交界处,手臂抬起,万千云气化作墨一般的色泽,凝结成一柄横贯人间的巨大魔刀。

    在人们惊恐的目光里,魔刀劈下,将巨大神圣的荒碑一分为二,然后他立在断口出,足下狠狠一踏。

    赫然!

    在荒碑底端的大地之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黑洞之中有着幽冥旋涡在缓缓旋转,大批的人们甚至都来不及反应,肉身连同着灵魂,一同被那旋涡汲吸进去。

    人们开始逃窜。

    不再敢贪图天道的诱惑,那些推开同伴踩着同袍不断往上爬的人,现在从荒碑之上毫不留恋的跃下,哭爹喊娘地试图逃走。

    可那荒碑仿佛带着无穷的吸力,那些离开的、逃走的人们在一阵飓风乱绞之下,化作一片血雾,唯有无形的灵魂,被纳入荒碑之中。

    轰隆隆!

    荒碑一寸寸的沉了下去,带着人间的众生,一起一寸寸的往那幽深的旋涡之中沉下。

    “为什么……会是你……”岐山君如同灵魂被抽走了一般,喃喃问着。

    眼前见不到任何事物与光明,只有一片黑暗。

    她听到眼前的人发出笑声:“也许,这就是宿命。”

    “岐山君,你说的不对,你是一个凡人,凡人,那就该得认命,你不是不会失败,只是……是我让你直到现在,才开始失败而已。”

    “你的梦想,由我,来粉碎。”他似陶醉的低吟了一声,拽紧她头发的手都似乎因为兴奋而隐隐颤抖:“真无法想象,在你死去的那个瞬间,流下的眼泪将会有多么的甘甜美味,届时,请务必让我好好品尝品尝。”

    她反复似乎只会一句:“为什么……会是你……”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很可惜,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了,岐山君。”

    属于她的世界,在毁灭……

    紫薇帝星重塑,的确万古不灭,不可为外力所催,纵然是神帝到此,也无法捏碎那一刻星辰。

    紫微星不灭,她就不死。

    更何况此刻,她已是神。

    可是,她却在引导众生成神上,失败了,更是使得荒碑被毁于人间。

第一千三百四十五章:安息者

    可是,她却在引导众生成神上……失败了。

    更是使得荒碑被毁于人间。

    神征之召,召唤试炼失败了。

    天神自然会将赋予她的一切,双倍收回来!

    紫薇帝星在九星之中,逐渐暗淡,宛若被诅咒一般,灰化,石化,然后不断凋零出灰败的尘埃。

    星体在自封,等待它的下一任主人出现。

    当她失去意识的时候,耳边听到了青城祭酒的声音:“岐山死后,将其尸炼制成古魔,日后,方有大用。”

    远山尽头,天地交接的地平线弥散着一片灰雾,濯濯童山仿佛在这个冬季生出了幼嫩的青草,柔软带着湿露的气息,晨曦的微光迎着白雪以及新草。

    冰冷的清晨里带着几抹生机的新意。

    脸颊微暖,阳光投射在岐山君的染血的睫毛上,眼皮微微一颤,睫毛上凝着的殷红血珠沿着眼角滚滚而落。

    当岐山君再度睁开裂疼的双眼时,她的身体尚有余温,并未被人炼成魔尸傀儡。

    苍穹之上,嫣红的太阳半掩于乌蒙蒙的半空之中,微光暖人,映在洁白的雪地里,却也有些刺眼。

    眼见的湿红液体又淌了一道出来,可她双眼却还能够继续视物。

    她昨夜此躯已经成神,纵然……最后尚未成功引导众生,自身也未心魔劫所累,此副身躯也跌至了半神之境。

    可即便如此,眼睛的伤势也足以修复,恢复光明。

    岐山君茫然地四处环顾了一下,不见齐煜身影,更不见分明已经死亡却还能够阻他道路的青城祭酒。

    人间大地,虽偶有战火零星燃于四野,可红尘之中仍有数量极多的人类气息。

    硝烟在四处弥漫着,天上人间皆不见断裂的荒碑,亦不见那噬人的九幽旋涡。

    人间并不平静,但也未见渡劫失败,帝星陨落后的灭世末日之场景。

    红尘人间,依旧未变。

    岐山君目光变得茫然至极。

    昨夜她并未成功,但体内却也并未起到天道反噬之力。

    除了无法感应到那颗紫薇帝星以及人间信仰之力以外,不论是灵台、神魂、还是修为,皆丝毫未损。

    她渡劫失败,却并未收到失败的严惩,甚至……青城祭酒的阴谋与算计,似乎也未成功。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唔……”

    单手捂着撕裂般巨疼的脑袋,岐山君不顾身体的疲弱,摇摇晃晃艰难地站起身来,正欲往山下行去。

    可刚一抬起的脚,蓦然一凝。

    她目光幽沉地看着山崖之上,秀发被吹得凌乱的红裙少女。

    “是你?”比起昨夜面对着小鲤鱼精的种种不耐,此刻岐山君面色的神色无疑是激动的,惊惶的。

    她毫不迟疑地冲过去,双手叩住小鱼精的肩膀,一双锐利的凤眸锋利如严寒的刀子,刮在人的脸上十分生疼:“你家主人在哪里?!”

    少女没有说话,双瞳如一滩死墨一般,再也不见往昔的活泼与灵动。

    就这样用死掉般的眼神毫无情感地看着岐山君,眼瞳之中倒映出来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

    不知为何,岐山君心中没由来地有些寒悸。

    搭在她肩膀上

    的双手手指蓦然收紧嵌入她的衣衫皮肉里面,她忍不住摇了摇她的身子,有些暴戾的催促道:“回答我的问题!”

    在少女的眼瞳之中,岐山君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容,面色苍白如鬼,紫瞳魔极,墨发凌乱,已经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从容与威严。

    仅存一丝本色的黑瞳,却是充满了无边的恨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恨什么,又是在恨谁。

    分明说‘成也是她,败也是她’这句话的那个人是她,为何……还会有这种令人烦躁的情感在滋生。

    她……究竟在因何而变得如此焦急,半分不由己?

    看着面色逐渐狰狞,眼瞳透露出噬人魔意的岐山君,小鱼精身体微微颤抖。

    却绝非是害怕,她洁白的面容间浮现出淡淡的红色鱼鳞,那是妖灵显怒的征兆。

    她用力将头偏在一边,抬起一只手放入口中,不多时便咬得鲜血淋漓。

    看到这一幕,岐山君呼吸停滞了一下,她抓过她的手腕,强行将她那只手掌拉下来,另一只手则是捏住她的两颊,迫使她张开嘴唇。

    少女口中一片血红,不是咬上手掌的鲜血,而是口中本就早已鲜血淋淋。

    她,已经没有了舌头。

    不能再说话了……

    岐山君胸膛剧烈起伏着,就连呼出来的气都仿佛如火烧一般。

    她听到自己声音响彻在这一片山风之中,锋利低沉如一柄饱饮鲜血的戾刃:“谁干的?!”

    小鱼精目光讥讽地看着她,不言语,她用力挣开她的双手,眼底似是蕴着泪光,以及恨意。

    岐山君不知她因何而来,只知在她醒来的时候,小鱼精便仿佛完成了主人交代的任务一般,毫不留恋的离去了。

    偌大的红尘人世,只剩下岐山君一个人了。

    她心中有太多太多的不解,可是她无从追溯,甚至也没有时间追溯。

    在看到小鱼精的那一刻起,虽然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何来冥冥之中的一点感应,她竟是隐隐察觉,或许……齐煜已经不再这个人世了。

    可她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他昨夜说了,要她同他一起成魔。

    齐煜是一个言出必行的君子。

    如今她还未成魔,他怎么可能会抛下她独自一人死去。

    除非,让她亲眼看到齐煜尸体横在她的面前!

    否则,她是不会相信的。

    胸口上的贯穿剑伤还未愈合,神征之召已被心劫魔化,众生飞升之大梦,终究不过是大梦春秋一场。

    而岐山君与她的子民,也因此受到了惩罚与报应。

    凡人在这场神征之旅中,被夺去了大半的寿元,不论是强大的修行者,还是正值壮年的平凡人,皆只剩下十年的寿命。

    而人间势力,也因此而没落。

    岐山君也将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紫薇帝星,背负众生的罪妄。

    亡国 之君。

    这是不再供奉自己的信仰之力的众生凡人对她最后的称呼。

    她并未成功引导众生走向天道之上的至高荣耀,反而使这片人间不复当初。

    大谕皇城,帝王宫阙,被众人推翻。

    这个统一九州**

    的盛世王朝,终于,在极盛时期,逐渐开始走向灭亡。

    阳春之曲,和者必寡。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她的帝国看似强大,但万人不能同心,最终不敌一人可用。

    岐山君并未返回皇城之中,她下了山,开始寻找。

    她要跨过九州人间的每一寸土地山河,她要寻便四海**。

    若是翻遍人间,仍是找不到他,那便跨越冥土,横渡冥河,去更远的彼岸继续寻常。

    她是岐山君,生来不知‘放弃’为何物的岐山君。

    归途,四野荒凉,冬季阴冷潮湿的寒风掀响起万叶千声。

    她行过荒芜的村庄,破败的荒芜,长路宛若没有尽头。

    君羡剑佩在腰间,贵丽的剑穗染着斑驳的血迹,剑鞘也布满了剑痕,她似是漫无目的的行在荒野之中。

    仿佛没有什么能够阻拦她前行的脚步。

    直至。

    一个小矮坡横栏在了前方的道路上。

    两日前,倚在矮坡上的那个男人不见了身影,只得见他躺卧过的地方有一滩凝固的血迹。

    她忽然想起了当初曾经一面之缘的那个男人在临时前提出的要求。

    一碗清水。

    分明那个时候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头,甚至在那个嘶哑的喊声回荡在山林中时。

    不过片刻,她便已经自动忽略遗忘了这个人,遗忘了这件事。

    可是今日故地重游。

    没由来地,那日言语好似还在耳边回荡一般,变得无比清晰。

    经历过苦难厄运的岐山君,本应觉得自己无力也无心再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可是,绕开的步伐,却怎么也提不起来。

    她转身,不如落败无人的村庄之中,取来一个缺了一口的旧瓷碗,盛了一碗清澈的溪水,缓步来到她曾经一剑掘开的地坑旁。

    一双锐利不减,锋芒依旧的凤目低低睨向地坑之中,那里有一具尸体。

    覆在尸体上的衣衫已经褴褛,破败的身躯之中依稀可以看到森白的骨骼,死状很惨。

    坑中满是冰冷的灰尘,还有褐色的土石。

    可是这个男人却给人一种出奇乖巧宁静的感觉,虽然身躯丑陋残破,可他诚然是一副双手交叠在身上的安息姿势,感受不到任何怨念气息。

    这十分让岐山君诧异。

    因为感染孽龙业火者,死前必然受到极为可怕的身心剧痛折磨,有人生生被折磨成了厉鬼,临死之间,面无全非,失心疯魔,有的甚至痛苦得能够将地面挠穿,十指断裂。

    可是坑中,并未有过剧烈挣扎的痕迹。

    那张看不清五官的脸,灰败惨白,双眸紧闭,稳稳当当地躺在坑穴之中,分明已经死去,却让人觉得他十分坦荡磊落,从容赴死的感觉。

    在如今这个乱世之中,岐山君行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尸体,每一具尸体无疑面带怨恨,一副死不安息的模样。

    当下能够得见这样一个平静死去的男人,确实十分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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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四十五章:安息者

    可是,她却在引导众生成神上……失败了。

    更是使得荒碑被毁于人间。

    神征之召,召唤试炼失败了。

    天神自然会将赋予她的一切,双倍收回来!

    紫薇帝星在九星之中,逐渐暗淡,宛若被诅咒一般,灰化,石化,然后不断凋零出灰败的尘埃。

    星体在自封,等待它的下一任主人出现。

    当她失去意识的时候,耳边听到了青城祭酒的声音:“岐山死后,将其尸炼制成古魔,日后,方有大用。”

    远山尽头,天地交接的地平线弥散着一片灰雾,濯濯童山仿佛在这个冬季生出了幼嫩的青草,柔软带着湿露的气息,晨曦的微光迎着白雪以及新草。

    冰冷的清晨里带着几抹生机的新意。

    脸颊微暖,阳光投射在岐山君的染血的睫毛上,眼皮微微一颤,睫毛上凝着的殷红血珠沿着眼角滚滚而落。

    当岐山君再度睁开裂疼的双眼时,她的身体尚有余温,并未被人炼成魔尸傀儡。

    苍穹之上,嫣红的太阳半掩于乌蒙蒙的半空之中,微光暖人,映在洁白的雪地里,却也有些刺眼。

    眼见的湿红液体又淌了一道出来,可她双眼却还能够继续视物。

    她昨夜此躯已经成神,纵然……最后尚未成功引导众生,自身也未心魔劫所累,此副身躯也跌至了半神之境。

    可即便如此,眼睛的伤势也足以修复,恢复光明。

    岐山君茫然地四处环顾了一下,不见齐煜身影,更不见分明已经死亡却还能够阻他道路的青城祭酒。

    人间大地,虽偶有战火零星燃于四野,可红尘之中仍有数量极多的人类气息。

    硝烟在四处弥漫着,天上人间皆不见断裂的荒碑,亦不见那噬人的九幽旋涡。

    人间并不平静,但也未见渡劫失败,帝星陨落后的灭世末日之场景。

    红尘人间,依旧未变。

    岐山君目光变得茫然至极。

    昨夜她并未成功,但体内却也并未起到天道反噬之力。

    除了无法感应到那颗紫薇帝星以及人间信仰之力以外,不论是灵台、神魂、还是修为,皆丝毫未损。

    她渡劫失败,却并未收到失败的严惩,甚至……青城祭酒的阴谋与算计,似乎也未成功。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唔……”

    单手捂着撕裂般巨疼的脑袋,岐山君不顾身体的疲弱,摇摇晃晃艰难地站起身来,正欲往山下行去。

    可刚一抬起的脚,蓦然一凝。

    她目光幽沉地看着山崖之上,秀发被吹得凌乱的红裙少女。

    “是你?”比起昨夜面对着小鲤鱼精的种种不耐,此刻岐山君面色的神色无疑是激动的,惊惶的。

    她毫不迟疑地冲过去,双手叩住小鱼精的肩膀,一双锐利的凤眸锋利如严寒的刀子,刮在人的脸上十分生疼:“你家主人在哪里?!”

    少女没有说话,双瞳如一滩死墨一般,再也不见往昔的活泼与灵动。

    就这样用死掉般的眼神毫无情感地看着岐山君,眼瞳之中倒映出来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

    不知为何,岐山君心中没由来地有些寒悸。

    搭在她肩膀上

    的双手手指蓦然收紧嵌入她的衣衫皮肉里面,她忍不住摇了摇她的身子,有些暴戾的催促道:“回答我的问题!”

    在少女的眼瞳之中,岐山君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容,面色苍白如鬼,紫瞳魔极,墨发凌乱,已经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从容与威严。

    仅存一丝本色的黑瞳,却是充满了无边的恨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恨什么,又是在恨谁。

    分明说‘成也是她,败也是她’这句话的那个人是她,为何……还会有这种令人烦躁的情感在滋生。

    她……究竟在因何而变得如此焦急,半分不由己?

    看着面色逐渐狰狞,眼瞳透露出噬人魔意的岐山君,小鱼精身体微微颤抖。

    却绝非是害怕,她洁白的面容间浮现出淡淡的红色鱼鳞,那是妖灵显怒的征兆。

    她用力将头偏在一边,抬起一只手放入口中,不多时便咬得鲜血淋漓。

    看到这一幕,岐山君呼吸停滞了一下,她抓过她的手腕,强行将她那只手掌拉下来,另一只手则是捏住她的两颊,迫使她张开嘴唇。

    少女口中一片血红,不是咬上手掌的鲜血,而是口中本就早已鲜血淋淋。

    她,已经没有了舌头。

    不能再说话了……

    岐山君胸膛剧烈起伏着,就连呼出来的气都仿佛如火烧一般。

    她听到自己声音响彻在这一片山风之中,锋利低沉如一柄饱饮鲜血的戾刃:“谁干的?!”

    小鱼精目光讥讽地看着她,不言语,她用力挣开她的双手,眼底似是蕴着泪光,以及恨意。

    岐山君不知她因何而来,只知在她醒来的时候,小鱼精便仿佛完成了主人交代的任务一般,毫不留恋的离去了。

    偌大的红尘人世,只剩下岐山君一个人了。

    她心中有太多太多的不解,可是她无从追溯,甚至也没有时间追溯。

    在看到小鱼精的那一刻起,虽然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何来冥冥之中的一点感应,她竟是隐隐察觉,或许……齐煜已经不再这个人世了。

    可她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他昨夜说了,要她同他一起成魔。

    齐煜是一个言出必行的君子。

    如今她还未成魔,他怎么可能会抛下她独自一人死去。

    除非,让她亲眼看到齐煜尸体横在她的面前!

    否则,她是不会相信的。

    胸口上的贯穿剑伤还未愈合,神征之召已被心劫魔化,众生飞升之大梦,终究不过是大梦春秋一场。

    而岐山君与她的子民,也因此受到了惩罚与报应。

    凡人在这场神征之旅中,被夺去了大半的寿元,不论是强大的修行者,还是正值壮年的平凡人,皆只剩下十年的寿命。

    而人间势力,也因此而没落。

    岐山君也将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紫薇帝星,背负众生的罪妄。

    亡国 之君。

    这是不再供奉自己的信仰之力的众生凡人对她最后的称呼。

    她并未成功引导众生走向天道之上的至高荣耀,反而使这片人间不复当初。

    大谕皇城,帝王宫阙,被众人推翻。

    这个统一九州**

    的盛世王朝,终于,在极盛时期,逐渐开始走向灭亡。

    阳春之曲,和者必寡。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她的帝国看似强大,但万人不能同心,最终不敌一人可用。

    岐山君并未返回皇城之中,她下了山,开始寻找。

    她要跨过九州人间的每一寸土地山河,她要寻便四海**。

    若是翻遍人间,仍是找不到他,那便跨越冥土,横渡冥河,去更远的彼岸继续寻常。

    她是岐山君,生来不知‘放弃’为何物的岐山君。

    归途,四野荒凉,冬季阴冷潮湿的寒风掀响起万叶千声。

    她行过荒芜的村庄,破败的荒芜,长路宛若没有尽头。

    君羡剑佩在腰间,贵丽的剑穗染着斑驳的血迹,剑鞘也布满了剑痕,她似是漫无目的的行在荒野之中。

    仿佛没有什么能够阻拦她前行的脚步。

    直至。

    一个小矮坡横栏在了前方的道路上。

    两日前,倚在矮坡上的那个男人不见了身影,只得见他躺卧过的地方有一滩凝固的血迹。

    她忽然想起了当初曾经一面之缘的那个男人在临时前提出的要求。

    一碗清水。

    分明那个时候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头,甚至在那个嘶哑的喊声回荡在山林中时。

    不过片刻,她便已经自动忽略遗忘了这个人,遗忘了这件事。

    可是今日故地重游。

    没由来地,那日言语好似还在耳边回荡一般,变得无比清晰。

    经历过苦难厄运的岐山君,本应觉得自己无力也无心再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可是,绕开的步伐,却怎么也提不起来。

    她转身,不如落败无人的村庄之中,取来一个缺了一口的旧瓷碗,盛了一碗清澈的溪水,缓步来到她曾经一剑掘开的地坑旁。

    一双锐利不减,锋芒依旧的凤目低低睨向地坑之中,那里有一具尸体。

    覆在尸体上的衣衫已经褴褛,破败的身躯之中依稀可以看到森白的骨骼,死状很惨。

    坑中满是冰冷的灰尘,还有褐色的土石。

    可是这个男人却给人一种出奇乖巧宁静的感觉,虽然身躯丑陋残破,可他诚然是一副双手交叠在身上的安息姿势,感受不到任何怨念气息。

    这十分让岐山君诧异。

    因为感染孽龙业火者,死前必然受到极为可怕的身心剧痛折磨,有人生生被折磨成了厉鬼,临死之间,面无全非,失心疯魔,有的甚至痛苦得能够将地面挠穿,十指断裂。

    可是坑中,并未有过剧烈挣扎的痕迹。

    那张看不清五官的脸,灰败惨白,双眸紧闭,稳稳当当地躺在坑穴之中,分明已经死去,却让人觉得他十分坦荡磊落,从容赴死的感觉。

    在如今这个乱世之中,岐山君行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尸体,每一具尸体无疑面带怨恨,一副死不安息的模样。

    当下能够得见这样一个平静死去的男人,确实十分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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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南风起兮

    本应该算得上稍缓欣慰的心,却不知为何,仿佛有一张锋利的薄纸,让人无从捕捉的自她心头划过。

    不痛,却也裂开了一道鲜红极细的血口,有鲜血在泊泊流出。

    平稳端水的手微微一抖,碗面倾斜,有水溢出。

    她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在微微颤抖的手掌,眼神茫然。

    将手中碗放在地面上,她双手捧心,有些呆滞的坐在了脏污的土地上,思绪竟然是罕见的放空了片刻。

    她坐在坑旁,良久,看着那具尸体,幽幽说道:“也许,你是眼下这个世界中最后一个不带任何怨憎死去的人,今日有缘重逢,虽然你只要一碗清水,但朕,也会赠你一场送葬之礼。”

    捧来尘土,她亲手将他埋葬。

    此山已经无人居住,村落荒败。

    孤坟一座。

    四野长凄。

    不过,倒也无人打扰了。

    岐山君埋完最后一蓬尘土,提剑起身,向北行。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春去秋来,她在荒山问世已十年。

    山隐隐绕天涯,怎觅故人信。

    水茫茫淹海角,难寻锦鲤书。

    岐山君以为,在这个世上,除了生死,其他劫难都只是擦伤。

    心魔劫如何?她依然能够高山止水地活过这十年。

    紫薇帝星崩毁又如何?她依然是人间绝强的神游境。

    失了民心丢了天下又如何?她仍是人间最强大的君王。

    只要她不死,九州就不会散。

    九州不散,人间不乱,乱世金戈,铁甲仍在,举樽迎风家国已安。

    可是,独独唯有他不在。

    崩毁的剑,在重塑。

    十年间,她寻遍青山万水,见过千万人,像他的发,像他的眼,像他的脸,却无一人是他。

    在这片人间山河,青山绿水之中,她常常在水中倒影里看到自己的脸。

    被十年孤独岁月侵蚀得有些找不到当年的影子。

    那是扭曲的、面目全非的脸,一双凝着冰雪的异色双瞳,时而会露出让她自己都觉得不寒而栗的狰狞之色来。

    她想,她的时间应该不多了。

    一定要抓紧时间,在自己彻头彻底变成一个疯子之前,找到那个人。

    因为。

    爱也好,恨也罢。

    她就只有他了。

    那个人,是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里,唯一的心安。

    若是找不到他,即便挫骨扬灰,她也会死不瞑目!

    直至,十年后的这场冬天,她终于撞破了南墙,终成就了未来九千年也无法回头的倔强。

    冬夜,南风起兮,卷大火。

    孽龙以亡十年,自然不可能是幽畜业火席卷人间。

    熊熊火光,烈焰欺天。

    夜晚的墨云宛若被火点燃一般,燃烧的晚云携着无穷的妖火,那是朱雀之火。

    通体沐浴这火光的

    朱雀戾鸣而来,将万里墨云点燃焚尽,露出了云层之上幽蓝的夜空。

    最终,朱雀落在了岐山君所在的山头之上,化作一名火红长袍的年轻女子,她的秀发并非凡人那般黑色,而是界于红橙两色之间的一种烈火般的色泽,如夜下的一团火焰在燃烧轻舞。

    容姿秀丽,眼眸却是漆黑如墨,极难倒映出一丝光影。

    曾经的器灵,如今的妖灵。

    断两半的发簪还在岐山君袖中所藏,失而回归的器灵一身妖气,看着她,弯腰行礼:“见过主君。”

    岐山君今夕未着紫色帝袍,白衣白服,袖口处以同色白线绣出枝桠细蕊的花纹,漆黑的发被洁白的衣衬出一片墨色。

    她殇起清冷锋利的眼,凤目之中倒影出朱雀妖灵那张美得张狂肆意在她面前却不得不收敛的脸,淡淡道:“十八年未见,你已脱离器灵之列,恢复自由之身,这一声主君,可还真真是唤出了世态炎凉感啊。”

    朱雀妖灵弯唇一笑,如一滩幽泉的眸子也因为此笑多了几分真意来:“主君可是后悔放吾归生?”

    岐山君淡道:“放你归生的是齐煜,而非朕。”

    又……何来后悔一说。

    朱雀妖灵神情一肃,道:“当是应该后悔的,若吾未曾自由,便不会因此欠下齐煜一笔因果恩情,如此,即便永世镇压,化身为器灵,可吾不愿做之事,谁也逼不了。”

    说到这里,她神色一黯,垂下头去,长发烈焰的色泽似乎也随着她的心情变得暗淡了许多:“若非如此,八年前,吾也不必载他去往地门冥府走上那么一遭了。”

    风雪之中,岐山君的视线一下被吹得极为混乱,冷淡冰寒的脸色瞬间煞白,压着君羡剑的手指都在剧烈颤抖,她抿了抿苍白的唇,攒了好久的一口气,才缓缓吐声成颤抖的音线:“你……什么意思?地门冥府?他去地门冥府做什么?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在人间,已经找不到他了吗?”

    朱雀妖灵缓缓抬起头来,面颊上的赤金流彩妖纹在雪白的肌肤间缓缓流淌着,她动了动唇正欲说话。

    却见岐山君向后仰倒两步,用手中君羡剑撑地才得以勉强站稳,她身体难抑的痉挛抽搐着,连同着垂于剑柄处的剑穗都跟着一起簌簌如雪,她露出一个很苍白的笑容:“呵……他想走,他想让朕找不到他,不会……不会的……即使他去了冥府……”

    说到这里,她面容间陷入短暂的空白,眼圈蓦然红了,嗓音都是破碎的倔强:“哪怕是将那十八层地狱翻过来,朕也要找到他!”

    听到这话,朱雀妖灵那双黑黑的眼睛珠子僵硬地转了转,似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将她打入无间地狱之中。

    “岐山君难道不知,齐煜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撕开。

    她忘了呼吸,只是唇角溢出了一缕别样刺目猩红的血线。

    整个人如遭重击,再也无法承受得住,摔在了雪地之中。

    不论是十八年前那场天坑之战,还是十年前渡劫一战,仿佛任何苦厄劫难都压不垮的这个女子,脊骨就这么简单的弯折了下去,摔得极其狼狈佝偻。

    白衣雪泥,如同素缟送葬人。

    未得证实的预感终究还是成了真。

    她锋利的眼眸仿佛磨尽了锐利的棱角,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为深楚的凄色,但很快便消失不见。

    面色依旧苍白,但好似瞬间就恢复了冷静

    因为此刻,她不知道,自己除了冷静,还能够做什么。

    绝望伤心这种情绪,从来都是留给失败者的。

    她持剑起身,拍去身上的泥雪,面无表情地转身准备朝着远方行去。

    可刚踏出一步,身体不受控制地狠狠一晃,再度栽倒下去。

    人间君主,最强的神游境修行者,就这样输给了一场雪,一句话。

    摔得惨烈,白皙的脸颊被覆雪的尖锐山石划开,鲜血星星点点如猩红的梅,点缀在白衣雪地之中。

    她再次起身,摇了摇头,声音平稳得听不出半分异样:“那又如何,十八年的生离,一场死别而已,朕不怕。”

    她擦去脸上的鲜血,指尖抹出一道血痕,她说:“朕早就在十年前便说过了,不把齐煜的尸体待到朕的面前来,朕不相信他死了。”

    “齐煜是一个有大毅力的人,他不会向自己的命运屈服,只要他心中执念傲骨不散,朕相信,即便是阎罗鬼君,也不敢来勾魂取命!”

    朱雀妖灵漆黑的眼睛珠子荡开了一轮火圈,似是挣扎,又似悲伤,但很快,火圈散去,平复于墨黑色的眼眸深处,她缓缓而道:“主君说得不错,只要陛下想要做到的事,便一定能够做到,可是今日吾来此处,是想告诉主君,您错了。”

    “并非是十八年生离,十年前,主君便已经见过他了。”

    岐山君豁然转身!

    朱雀妖灵继续道:“果然,在这世上最了解他的那个人是主君,可是啊,齐煜曾向主君要了一碗水,主君也施得恩赐,执念傲骨什么的,早已散在了那座帝王坡的土坑之中。”

    “齐煜君于主君,是始于一见钟情,止于挫骨扬灰。”

    朱雀妖灵一脸悲伤地看着她,目光似有怜悯:“主君,你找不到他了……”

    山崖起大风,卷起冬雪,最是深寒。

    苍穹之上微薄的天光也被阴霾的天色所吞噬,北风呼啸,整个世界都变得阴暗了下来,经雪不凋的寒松显得格外凄冷,漫长的山道在黑暗中连绵在没有尽头的山河之中。

    看着这样的世界,岐山君忽然觉得一切都冷极了。

    这让她陡然明白了命运弄人。

    她终究,是一个人。

    心如夜寂,无悲无喜无言语,不盼不望不可期。

    人间万丈红尘,再无他。

    找不到他了?

    不!

    她抛下了朱雀,横渡万里江山,来到那个已经长满了榛榛野草的帝王坡旁。

    千里孤坟。

    十年无人祭。

    那一碗清水,早已被疯涨的野草所遮掩,碗中水早已干涸,不知是被烈阳暴晒成干,还是被四野寒鸦所饮。

    杂草丛中,只见几片覆盖一角的斑驳碎片。

    碎片仿佛刮痛了她的眼,她紫瞳溢出一缕血泪,平静呆滞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分明……很荒唐的。

    朱雀说得话,无凭无证。

    她分明可以不用相信的。

    可是为什么……

    这一刻。

    她却清楚地看到了那个会对她温柔一笑的男子,安静有祥和地躺在了那里,被尘土所覆埋。

第一千三百四十七章:

    “嘎嘎!”

    一声寒鸦嘶鸣。

    让她大梦惊醒一般反应了过来,她发着抖地扑了过去,不顾地上的脏污泥土染黑衣袍,弃了手中的君羡剑,几乎是狼狈地、绝望地扑了上去。

    十根纤细干净的手指发狠了似的死命刨开尘土老坑。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不是在挖坑,几乎可以说是在挖她的心。

    直至她的手掌触碰到一块被岁月侵蚀的衣服,衣服之下,是森然的一具白骨,轻轻一碰,就碎成了白色的灰烬。

    她脸上的疯狂隐痛,就在这一下陡然凝结冻住。

    她不敢再继续发狠用力,动作极致温柔,小心翼翼,就像是新婚之夜为自己丈夫拂去身上的酒气乱尘一般。

    这一刻,岐山君满是血痕的容颜,竟是出奇诡异的温柔。

    她一点一点拂开他身上的湿泥陈土,直至手掌来到他的面颊上,血肉已经被腐蚀了干净,是一张五官难辨面目全非的脸。

    她就这样痴痴地看着他的脸。

    好奇怪,分明面上血肉尽腐化,可为何,看着这样一具只剩枯骨的面容,她竟是觉得好温暖,仍旧叫人觉得他在从容阖目,风度翩翩地在对她温柔发笑。

    一颗泪水。

    溅在了他枯骨的面容之上。

    十年埋葬的腐朽,他的白骨身躯却宛若经历了万年的岁月洗礼一般,一颗泪水的溅落,就这般轻松的融蚀去了他的半副枯骨面容。

    见到这一幕,岐山君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面容陡然扭曲了起来。

    她收回手掌,抱住自己的双臂,指尖深深地嵌入皮肉之中,很快,手臂上就多出了十个血洞。

    “齐煜……为什么,你是齐煜?”

    岐山君披头散发地坐在坟坑之中,喃喃着,紫色的左瞳里布满了血丝!

    她忽然大笑起来,笑声犹如悬崖上方盘旋的兀鹫,尖锐,仇恨,刺耳。

    每一寸肌肤都在仇恨,恨得发痛,恨得发抖,幽暗无光的眼睛里,却是烧着狞动的深渊劫火。

    “哈哈哈哈哈——齐煜,你这个胆小鬼,你在恨我!你在恨我是不是,你丢下我一个人,死在这种地方,欺瞒我十年!我找了你十年!我像一个傻子一样,不断祈祷着,你在世界的某一处,等我来找你!”

    她眼底的疯狂之意盛烈,宛若有业火在烧,烧干她的灵魂与理智,蓦然出手狠狠地揪住枯骨褴褛的衣衫,不顾那衣衫下的白骨成灰,慢慢散落。

    她的语态愈发疯狂扭曲:“可是!你连一点希望都不给我!你抛下我一个人!在这人间业狱之中!你留我一个人行如走尸!你让我……怎么办?”

    十年生死两茫茫。

    足以让人间徘徊的魂灵渡过那忘川,饮下孟婆汤,步入轮回之世。

    他这般一个绝然又倔强的人,既然一个人赴死,那就决心不愿让她找到,自然……不会再去打翻那孟婆汤。

    如此,就这样结束了?

    疯狂劫火焚烧的尽头,仅存的一丝迷茫在心中反问了自己一句。

    心脏骤然被深深扎痛。

    不!不!不!

    她不要就这样结束!

    无力回天的事,她偏偏就要勉强!

    “齐煜,我恨你!我诅咒你!永远不得安……”息字一言,尚未明说出口,她眼瞳剧烈一颤。

    沙沙落下的骨灰之中,有一张贴着心口保存干净的紫色帕子,同这骨灰一起滑落在了地上。

    那是她曾经擦拭手上血污,随手扔掉的帕子。

    此刻正安安稳稳的放在他的怀中,保存的极为干净。

    正在诅咒亡灵的君王此刻却是一副受到了诅咒的模样,眼中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再也控制不住,她嘶嚎大哭,哭得撕心裂肺,浑身痉挛。

    她惶恐不安地伏在地上,抱着他的衣物,发疯似地拢着他的骨灰,一张脸哭得面目全非。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开始发疯似地道歉,颤抖着手接了自己的外衫,无措绝望地将那些骨灰一点点包好,然后像一个失而复得地孩子一样,紧紧地抱在怀中,面色神情不断交织变化。

    挣扎,痛苦,绝望,悲伤,仇恨,疯狂。

    最后,这些情绪的尽头。

    只有一个齐煜。

    她仿佛回到了那一年冷殿,与他同床共枕,抱着他安然舒逸地诉说着温柔的耳语。

    “齐煜,你是不是怨我,当年不肯跟你走?”

    “齐煜,你是不是生气了,要给我苦头吃?”

    她阖上眼眸,有泪水滑落,嘴角却是带着恍惚不正常的微笑:“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当年,我战败于天坑,支撑我回来的,不是君王的尊严与天下的责任,是你,一直都是你啊。”

    “岐山君不是只知前进,不懂回头,身为君王,我没有取悦人的能力,可是对你,我比谁都认真。”

    “你问我,愿不愿意跟你走,我是愿意的,齐煜……”她哽咽着,委屈着:“那时候,我说不必等我,让你走,那是骗你的,其实岐山小妹小说的是……”

    她蜷起身子,抱紧怀中的骨灰,低声喃喃,小意温柔:“此生固短,无你不欢。”

    “当年,我想着,若是荣光故里,收服边疆,我便卸了这一身皇袍枷锁,可是不行啊……齐煜……”

    她哭腔渐起:“天坑一战,兵败如山倒,我的兄长,我的士兵,让我踩着他们的尸骨往上爬,我背负着十万英灵的命,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做一个自私任性的人,让你带我离开。”

    “可是你骗我,瞒我,你从来不同我说你身来寒咒缠身,此生活不过二十五。”

    “齐煜你个小混蛋。”坟坑中的女子也许是疯了,一时悲伤温柔,一时怨恨诅咒,一时又娇羞嗔恼。

    她说:“齐煜,我很贪心的,我想同你在一起,十年时光不够,远远不够啊,我要同你一起活过这悠悠漫长的岁月,我要同你相守到老。如此,我便只能狠下心来,谋天下,渡苍生。”

    “不是因为我想坐拥江山,而是因为天下苍生之中有一个你罢了。”

    “小混蛋,你都不等等我……”

    “你就是个骗子,我知道的,当我见到你的时候,便知道了。你个头儿分明比我还要矮

    ,却在信中撒谎,让我以小妹自居,分明更为年幼的那个人是你这个混蛋。”

    “齐煜……你可不可以跟我一样贪心一点,一碗水怎么够,不够的,不够的啊,你怎么可以只向我索要这么一点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齐煜……”大雪飘在她的脸颊上,她低泣的声音平静又崩溃,几乎卑微地祈求着怜悯:“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她低头隔着布衫亲吻着骨灰,眼中的泪水不受控制的往外涌:“我不怪你了,我不怪你伤我,不怪你与我作对,只要你让我找到你,好不好……”

    又是一年寒冬。

    大雪无声,泣音绝望。

    天戈三十七年,岐山君陨。

    ……

    ……

    晨风春意渐渐浓,薄雾里林叶沙沙之声,宛若长夜将央下的厉鬼冤魂被晨光驱散,游走而逃。

    陵天苏坐在一处青石上,双膝上放着一卷玉卷,卷轴之上的光芒在晨曦之光中逐渐消散,卷面之上一片空白再也窥测不得片言天机。

    他任由卷轴摊开着,发了一会儿呆。

    似是在将脑海中的记忆逐渐融合同化。

    眼角微凉,他看向溪水之面。

    水中倒影,少年人的眉眼之间挂着浅浅的白霜,他忍不住低咳两声,将神魔光阴卷轴收好,放入怀中。

    弯腰俯身鞠了一捧清水,洗去面上的寒霜。

    乾河之水,分两面,一面在于这十万红尘之中,滚滚奔流而逝,是为凡水。

    而另一面,则如镜面一般,连接着不可知的神秘河域,可藏人间星辰万千。

    若非他神卖已成,身负青龙神威天赋,在水域之中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怕是也无法找寻那么一小块紫薇星的碎片。

    饶是如此,他吸入了未知神秘河域的古老河水,还是冻伤了肺腑。

    他曾亲手毁灭掉了岐山君的紫薇帝星,将其粉粹成肉眼所不得间的星辰尘埃星粉,挥洒至人间九州。

    如此一来,即便是青城祭酒当年稳操胜算,也绝然想不到,齐煜会如此绝然狠心,亲手毁去岐山君的本命星辰。

    岐山君失去了自己的子民以及帝星,而青城祭酒也没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一场阴谋之战,齐煜君虽然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最终也未能获得成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结局是失败的。

    无关青城祭酒是怎样的身份,在神界之中就是扮演着怎样的人物,帝星被他以毁灭性的手段摧折于人间,即便他有着逆天的手段,也无法在当年重聚帝星,纳为己用。

    而他筹谋一生,设下一环套一环的阴谋与阳谋,其目的正是为了那颗帝星而来。

    如此,即便是化成了人间灰烬,他自然也不会甘心就此放弃。

    齐煜不仅仅是修行者、炼器符师,更是一名谋略家,他居轩冕之中,身含山林之气味;处林泉之中,亦含廊庙之经纶。

    更甚之处,那温柔闲定之下,更是藏有一颗从容不迫的狂赌之心。

    (ps:感谢小可爱“啊不略略”的巨额捧场,也感谢小裤衩的“操”劳,北北跪谢。)

第一千三百四十八章:她来了

    齐煜赌青城祭酒有着夺天造化却又并非万能的神通手段。

    他更是赌他是一个极有耐心的勃勃野心之人,必然会以常人无法想象的手段,将那些粉尘化的星辰碎片以一个特殊的手段留存于世。

    他更是知晓,当年的青城祭酒,也仅仅只有留下亿万紫薇碎新不灭的本事。

    青城忌酒并不是齐煜,未曾以自己的本命星辰为祭,来守护紫薇星八年,留的住碎片,却获取不得。

    陵天苏倒也没有想到,那青城祭酒本领滔天,竟然一这种庞大无匹的方式。

    将整个属于人间修行者的星辰尽数封印于乾河的神秘领域之中。

    如此一来,紫薇星的碎片便可分毫不遗地被尽数封存完好。

    前世。

    岐山君看似兵败如山倒,弃了江山丢了天下。

    齐煜看似枯骨死于荒野山坡,万劫不复。

    可最终,他手握光阴卷轴,看到的,却是一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棋局。

    看似死渊的尽头,有一道光。

    他便就在那里。

    前世因,今生果。

    齐煜所受的苦厄与劫难,换取来的生机,在他手中。

    陵天苏洗去面上的霜寒,看着水面之中自己的那张脸,睫毛不受水珠重量的承载,一颗颗地沿着眼尾滑落,似哭似泣。

    他看着水中这张恍如隔世的脸,再也找不到当年齐煜的半分模样与棱角来。

    可是,在这样一副皮囊之下,却的确存有齐煜的灵魂。

    翻开神魔光阴卷轴,看到的往昔如一幕幕的走马灯,遥远的记忆被唤醒,融合。

    齐煜的所感所想,所悲所喜,他皆是亲生重历了一番。

    今世的陵天苏,亦是往昔的齐煜。

    他轮回千世劫难,每一世所经历的苦果都是不得善终,这千世之中,亦是不缺乏相知相伴的红颜知己。

    可是啊。

    像岐山君这么骄傲又放纵,却偏偏等了他九千年也不愿散去一口怨气的人。

    只有她这么一个啊。

    她是他安稳岁月里的节外生枝。

    一涉,便是粉身碎骨。

    而他,与她而言,却是恨之入骨,也不愿放弃的人。

    这场宿命,该如何终结,饶是陵天苏,也不由一时迷茫了起来。

    他揉去了面容间的情绪,将青枣收入怀中。

    借着晨光,一路返回。

    收拾好情绪之后,还有一件烦恼的事情。

    那便是子忧和轻衣了。

    自己上了马车被带走,自然的,子忧那个小醋坛子必然会带着轻衣一同来捉奸……啊呸,才不是,当是来解救他。

    只是胡闹了大半夜,他腰都有些酸了,却是还不见她们二人找上来。

    很显然,跟丢了……

    那八匹马可是跑赢过了一头成年的巨龙,为灵山仙兽,更别说那辆马车有着遮掩天机只能。

    会跟丢,是在情理之中。

    陵天苏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身体,确认落河之后,身体并未沾有岐山君的体香,这才放心地返回小镇。

    不过仔细一想,若

    是子忧她们当真问了起来,难不成自己还能隐瞒了不成。

    毕竟……如果再说他与小秦公主之前是清清白白,那简直是有些荒唐得过分了。

    若是坦白从宽……

    可当初在听雨轩里,子忧问他喜不喜欢小秦公主,他偏偏又掷地有声地说只是先生学生之情,君子之交淡入水。

    现在看来,还淡个屁啊。

    屁屁都是他的形状了……

    这谁能想到,小秦公主居然会是岐山君转世。

    陵天苏颇为头疼,心道子忧轻衣二人找不到他,应该会在小镇上等他。

    当他返回小镇,尚未来得及赶往药堂,便被堵在了小镇路口处的一间茶棚外。

    牧子忧咔咔咔地嗑着瓜子,朝露般的眸子明晃晃地朝他扫了过来:“嗯?陵家哥哥回来的可真快~啊。”微妙的卷舌音。

    骆轻衣端着一杯茶,轻轻地吹啊吹,吹啊吹……

    可是杯中茶早就凉透了,她就是端着迟迟不品,最后吹得自己都觉得有些累了。

    于是便放下手中的茶,朝着陵天苏浅浅一笑:“殿下忙碌了一夜,可是觉得累了?需要妾身为殿下捏捏肩,揉揉腿吗?”

    陵天苏被这一句没由来的‘妾身’自称激得狠狠打了一个寒颤。

    他抖着手道:“大白天的,你们莫要吓人,唤夫君,唤夫君就好……”

    忽而,一道锋利的视线朝他掠来。

    风起,卷开茶寮的帘布,一袭清瘦的紫色身影,纤腰笔直的坐在那里,手中玩转着一张叶子牌。

    因为嘴唇很疼,她并未饮茶,也未嗑瓜子,而是一脸高深莫测地盯着茶寮外的陵天苏瞧。

    她弯了弯唇角,半分笑意也无的凉凉说道:“唤夫君?叶家世子这齐人之福享得可真是连朕都羡慕 死 了 啊。”

    不知是不是陵天苏的错觉,他听到‘死了’这二字的时候,似乎咬字尤为之重。

    而她说着羡慕的言语,可露出来的却是欲要杀人一般的目光。

    陵天苏眼前狠狠一晕,差点栽倒:“你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三个人还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陵天苏嘴角抽抽,看着桌面上铺满了叶子牌,三人各做一方。

    他家小醋坛子翘着二郎腿,分明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旁人看来却是极为优雅养眼。

    只是那笑眯眯的狐狸眼睛里嗖嗖地冒着寒光,手里的叶子玉牌都快给捏碎了。

    而他家的小娇妻正襟危坐,模样看起来与平日里没甚两样,只是桌案旁斜倚着承影剑。

    她剑不离身,这是早些年就有的习惯了。

    只是今日,这剑的剑鞘不知藏拿里去了,就只剩一柄明晃晃的寒锋利刃斜靠在桌案旁。

    这架势,不像是在打叶子牌玩耍,倒更像是要拉人决一死战。

    可怜被她们三个女人拉来凑数的老太太正坐在他家小娇妻的对面,瑟瑟发抖,唯恐将她钱赢多了,这位世子妃殿下就一剑给劈了下来。

    陵天苏悄悄瞅了两眼,三女面前的银子皆已经见底了,倒是那名老妇人面前,银票金锭堆得高高,看来牌技惊人。

    那老妇人时而惆怅惊恐,时而眼睛放光,很显然,陪这三位大人物打牌,当真是快乐并且痛苦着。

    不过这三

    人怎么回事,一个是北族狐妖,一个是叶家世子妃,还有一个更是为大晋君主。

    怎么看,都不该是以这般悠哉姿态在一间茶寮里打叶子牌。

    怀着忐忑的一颗心,陵天苏掀开垂帘帐子,迎了进去。

    那名老妇人如蒙大赦,飞快收拾了自己赢来的银票金子,赔笑道:

    “这位便是三位姑娘的世子爷了吧?好好好,老妇人见过世子爷,世子爷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三位姑娘尚未玩得尽兴。

    世子爷这般丰神俊朗,姑娘们必然更喜欢世子爷来同她们玩。

    呵呵呵,老妇人昨夜同几个老婆子打了通宵的叶子牌,可怜一大把年纪了,身子实在是扛不住,还望世子爷能够宽容宽容。”

    还不等陵天苏答话,岐山君将手中叶子玉牌往案上轻轻一搁。

    那双紫瞳轻轻瞥了老妇人一眼,还什么都没有说,那老妇人刚抬臀准备开溜的身体仿佛骤然被定住了一般。

    然后讪讪一笑,什么也不敢说,又重新做了回去,一脸哭丧:“陛……陛下何苦为难我这么一个老婆子……”

    从这些姑奶奶手中赢点钱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看似风平浪静的牌局,实则暗锋涌动,虽然三个小姑奶奶都没有明面上交锋,可你一言我一语说出来的那些话,可当真是听得她胆战心惊。

    折寿!

    太折寿!

    她目光幽怨地看了陵天苏一眼。

    心道这位年纪轻轻的世子爷好会玩,家中有这么两名如花似眷的天仙美人竟然还不知足,竟然将国之新君都勾搭到手。

    这可真是……

    国之新君手指轻击桌面,冷笑道:“老人家如此能言会道,说话又好听,朕怎会为难您老人家,只是方才有句话朕没能听清楚,方才您老人家说这位……”

    紫瞳悠悠抬起,凝神定定地看着陵天苏,目光冷极戾极含着一丝未散的屈辱之意,仿佛恨不得用目光将他活剐了一般。

    她语调微微一顿,继续道:“这位世子爷,是谁的世子爷,嗯?”

    那一声反问的嗯?尾音优美地拉得极长极长。

    与此同时,牧子忧和骆轻衣的目光也‘温柔’地探了过来,一副满眼好奇的模样。

    老妇人哪里见过这种阵容,登时如一个受了冻的鹌鹑似的。

    心中飞快的琢磨着,暗道这天大地大,皇帝最大,要抱也应当抱胳膊腿最粗的那一个。

    于是老人家昧着良心,揩拭去眼角吓出来的老泪,哆哆嗦嗦道:“世子爷当然是……陛下的世子爷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话,对于老人家来说也不算不无道理。

    岐山君舒服了,端起茶水轻抿了一口,锋利的眼眸低敛着,模样看着莫名有些乖。

    牧子忧骆轻衣顿时有些不高兴了。

    他们的男人,怎么就莫名其妙成了别人的世子爷。

    更何况这个女人……

    对于她们二人来说,这个女人所作所为实在是可恨,堂堂君王。

    你勾别人家的相公也就罢了,勾到手,吃进嘴里了还不忘特意绕一个大弯子跑到她们二人面前来个下马威。

    比起眼前这个万古一帝岐山君,那个温婉可人的小秦公主简直不要太可爱了!

第一千三百七十九章:见过先生

    牧子忧与骆轻衣分别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熊熊燃烧的小火苗。

    陵天苏将老奶奶扶至一边,然后自己坐下,颇为同情怜悯地又掏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给她,以示安慰。

    老妇人顿时诚惶诚恐地……误会了。

    “真是怪不得世子爷这般风流倜傥,老婆子今日真是开了眼界,像陛下这样的人物,也独独只有世子爷您能配得上了,其他的阿猫阿狗,哪里有资格多看陛下君姿一眼。”

    岐山君眉眼顿时舒阔开来,阴郁化作晴空万里,本就美丽的容颜更显明媚动人,丹朱般的唇愈发娇艳无双,可偏偏却要做出一副恹恹嫌弃的模样:“谁喜欢同他一起玩了。”

    老妇人临走时还不忘噼里啪啦一大顿,惹得骆轻衣剑都压不住了,小醋坛子更是气得恨不得当场横陈躺下,啪叽一下把他的狐狸崽崽生出来甩在这个女人的脸上,叫她好好看看世子爷到底是谁家的!

    哼!

    陵天苏屁股刚一挨着板凳,便听到骆轻衣忽然开口问道:“世子殿下开起来钱很多啊。”

    “啊?”陵天苏眼睛睁圆了些。

    骆轻衣素手轻抬,以茶盖撇着根本不存在的茶叶浮沫,斜放在一旁的承影剑在铮鸣,发出锐利的声音,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看来世子殿下十分欢喜方才那个老婆婆说的话,心情愉悦,一出手便是一千两呢~”

    陵天苏忽然发现他家小娘子说完尾音居然跟小醋坛子有些同化了,怎么还卷起了绕舌音,音色虽然勾人好听,可配上那似笑非笑的小眼神,总是让人内心悚凉悚凉的。

    “咳咳……”陵天苏正欲开口解释,唯恐天下不乱的岐山君眉峰一挑。

    任谁都能够听得出来这是世子妃殿下的酸话,当不得真。

    可她偏偏就当了真,喜上眉梢,敲击着桌面的手指节拍也愉悦了起来,她一本正经地伸手入怀,掏出一枚紫玉扳指,扯过陵天苏的袖子,正欲套在他的拇指上。

    陵天苏避开:“你干嘛。”

    见他如此警惕,岐山君也不恼,只将那白玉扳指放在他的掌心里,扬起眉角,笑容有些得意:“她说得不错,一千两的确不是什么小数目,这个给你。”

    她一副‘干得不错,这个赏你了’的表情是哪样?

    好家伙,小醋坛子和小娘子齐刷刷竖起了小眉毛。

    陵天苏心道要遭,最近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尾巴毛毛,再这样下去怕是又不保了。

    反手捏住那枚玉扳指就要丢开,他忽然一声轻嗯,却是触摸到表面一点略微凹凸的纹路与痕迹。

    “嗯?这是……”陵天苏眼睛不自觉地眯了起来。

    岐山君单手支颐,她似是爱干净极了,撑在桌面上的手臂下头还垫着一层白色的布料,四四方方,十分宽大。

    她嗓音带着几分慵懒之意,似轻松调侃般的问道:“怎么,不喜欢?那不如来跟朕说说,你喜欢什么好了。”

    陵天苏低头看着手中那枚白玉扳指,以及上面

    刻绘的符文线路,目光一片冥晦之色。

    白玉扳指的原材料是当世顶级的乌霜玉,生于古川海藏十万里之地,万年人间也只会生灵出半掌之大来,是稀世顶级的炼器原材料。

    纵然是在神界,也是极为罕见的灵源。

    恐怕光是如今大晋整个皇城宝库之中所有的东西加起来,都不如这一块玉来得珍贵。

    当然,真正珍贵的还不是这玉本身的价值,而是玉面之中所绘制的符纹。

    博语咒,那是千机图中千极咒纹中的顶级咒纹,可融入山河大势之中化作攻伐十方杀阵,破坏力极为强大,也正是当年岐山君酷爱之术,用以横扫**。

    顶级咒纹极其难修,即便是像当年齐煜这样的炼器符师,都有着极大的可能性绘制出错,而且此术杀戾之气极其之中,唯有山河之力方可承载。

    即便是顶级稀珍材料,也难以蓄存此咒术之力,稍有不慎,玉毁炸裂,反而还会伤其自身。

    可此刻,这枚白玉扳指之中博语咒却是改了死杀之势,逆锋奇笔,逆反回路一笔一划勾勒出了生守纹咒,成为了一件护身的防具。

    虽说只是一次性之物,但在重要关头,催生此物,却是能够抵挡得住虚命的致命一击。

    有了此物,无疑是多了第二条生命。

    曾经,齐煜留在冷殿之中的毕生之学,岐山君都有日夜参悟,甚至信奉‘绝强的杀伐便是最好的防守’这个战斗观念的她,竟然会耗费如此非常之心力炼制一枚护身扳指。

    这自然,绝非为自己所炼。

    陵天苏指尖不断摩挲着冰冷的玉扳指,白玉温润,却也微微泛了一丝古老的黄意。

    此物,已经经历了九千年的历史。

    饶是知晓此刻手下此物必然烫手,可这枚白玉扳指却是变得异常滚烫沉重,怎么也甩不开手了……

    看到他迟迟并未带上,岐山君面色不动,搭放在桌案上的玉指却是微微蜷缩了一下,她淡道:“不喜欢。”

    陵天苏抬起眼眸看了她一眼:“我若是不喜欢,你待如何?”

    气氛忽如其来地变得沉重起来。

    牧子忧与骆轻衣也感受到了一丝古怪的异样,她们看着陵天苏眉眼间带着一抹恹恹的疲倦之意,二人皆为默契的陷入安静,并未在继续酸醋。

    冬寒已过,帘外伴随着渐起的晨光,呼啸的晨风也随之平复下来。

    小镇好安静。

    茶室之中,只有茶水烧开的翻滚之声。

    岐山君嗓音生涩道:“朕给的东西,你不喜欢也得收着。”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可是随之,她又缓缓说道:“天下好东西很多,总有你喜欢的,一物不喜,那便日后再送一物,若是还不喜,朕便送到你遇上自己喜欢的东西为止。”

    她垂眸:“只是,朕给的任何一件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哪怕你亲手给毁了,朕也只当你好生给用坏了。”

    陵天苏冷哼一声,将白玉扳指

    收回怀中:“我是姑娘家吗?需要你这么劳心劳力的费尽心思送东西哄我开心?”

    岐山君垂下的眼眸又抬了起来,眸光明亮地看着他将东西手下,这一回,那锋薄的红唇却是真真实实地蕴出一抹笑意来,撑在桌面上的手臂缓缓挪开,笑道:“礼尚往来,你赠留的东西,朕瞧着不错,你家中两个小~娘子也看着十分艳羡,朕开心了,自然也会让你开心开心。”

    这下好了,不仅仅是骆轻衣,就连岐山君也学着那牧子忧一吃味儿就开始卷音的调调了。

    陵天苏被二女同时杀过来的眼神刺得停止腰板,一脸不喜的拍着桌子道:“什么啊,什么啊,我何时有物蹭你了东西了?不要胡言乱语好不好!”

    正在生气的陵天苏却是眼睁睁地看着岐山君,伟大的万古一帝,慢悠悠地将手臂下方垫着的那块白布用两根细嫩的手指给拈了起来,轻轻一抖。

    那是一条白色的四角小裤裤。

    嗯,门阀之中公子们用的款式。

    上头还绣着一只眯眼坏笑的骚气胖狐狸。

    子忧给绣的,轻衣给穿的针,引的线。

    在场间,不会没有人认不出来这玩意儿是谁的。

    她笑意绵绵,笑声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在陵天苏脸上刮啊刮:“叶家小郎君~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如此私密之物,自然不会大意轻丢,可偏偏昨夜就无~意~落在了朕的马车之中,这难道不是有意相赠。”

    四根细细的手指左右捏着底 裤两旁,半张玉容从底 裤边缘探了出来,露出一双幽深紫瞳,带着一丝阴谋得逞的笑意。

    “呵呵~”小醋坛子笑出了卷舌音。

    “呵~呵~呵~”骆轻衣轻轻擦拭着承影剑,也跟着笑出了卷舌音,舌头甚至卷得更为夸张。

    陵天苏豁然起身,面色涨红,就去抢岐山君手中之物:“无耻之尤!你藏我底 裤做什么?!”

    当然是她有意藏起来的,在这个臭不要脸的女人脱下他裤子的时候,小脚一勾,就踢到了龙椅下头,他浑身不得动弹,压根就没察觉。

    后来绑骗她这样那样后,陵天苏有意出尔反尔,走得也仓促,并未找到自己的底 裤,又担心她反应过来,提着裤子就跑狐狸了。

    谁能想到,她一开始就打的这鬼主意!

    岐山君见他扑过来,眉眼生冷扬起,飞快将手中衣料一卷,塞入自己的怀中,并且示威般地朝他挺了挺胸膛。

    陵天苏该做的事都做了,哪里还怕她这点小手段,面色狰狞地继续前扑,伸手直接拉开她的衣襟就往里头伸去。

    这下可真是惊到岐山君了,她眼底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恢复平静,幽紫眼瞳闪烁了一下,紧跟而来的就是一声尖叫声。

    陵天苏手中动作不得不止住,僵硬收回手掌,站直身子,毕恭毕敬、老实巴交地朝着‘岐山君’弯腰行了一礼:“见过小秦先生。”

    很明显,眼前这个惊恐抱胸,瑟缩羞恼,满目通红的女子,只能是那位端庄典雅的小秦公主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章:没办法,小秦比较倒霉

    牧子忧看不下去了,嗑着瓜子哟了一声:“这还带变脸变戏法的。”

    骆轻衣淡淡道:“没办法,我们的公主殿下比较倒霉,魂魄中养了个千年女流氓。”

    秦紫渃道行太浅,出现隐没的自由权全在岐山君的一手掌控之中。

    听到流氓一词,她眼神陡然凌厉,扫向她们二人:“朕流氓你们了?”

    骆轻衣冷笑:“没有,毕竟岐山陛下口味独特的很。”

    岐山君勾唇一笑,眼底隐隐流露生气之意:“朕,没有流氓你们,却被冠上了这么个不雅的词汇,朕若是不做些什么,当真是有些对不起你的这一番评价了。”

    骆轻衣肃然起身,还以为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君又要对她家殿下做什么不雅之事,正欲绕过去将陵天苏护住,谁知刚一起身,手腕便是一紧。

    她未料有如此变故,猝不及防地被岐山君拉入了怀中。

    “你做什……”一句话尚未说完,就在牧子忧与陵天苏目瞪口呆的表情下,将她的唇堵了个严严实实。

    骆轻衣恼极怒极,反手就要去摸剑砍人,谁知剑没摸着,手掌就被一只冰凉的手狠狠摁在了桌子上。

    活这么些个年头,骆轻衣还是头一遭被女子轻薄。

    但很快,她就放弃了抵抗,眼睛微微眯起,泛着冷光。

    陵天苏发现,那冷光居然是朝着他瞥看过来的。

    想也没想就去拉开两人,怒道:“岐山君你又在发什么疯。”

    岐山君胸膛犹自起伏,面无表情地擦了擦红润的唇。

    骆轻衣也面无表情地从她怀中站起身来,诡异的是一句话也没有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陵天苏看。

    眼神漆黑地有些吓人。

    牧子忧手中瓜子都忘记了嗑,大着舌头问道:“轻衣,有人调戏你,你居然都不反抗?”

    “想知道为什么?”岐山君嫣然一笑,问道。

    牧子忧呆呆道:“总不至于是你好香好甜吧?”

    “试试不就知道了。”

    可怜尚未从轻衣被轻薄这件事反应过来的牧子忧也惨遭厄运,被压在地上狠狠一顿狂吻。

    诡异地是,从一开始的愤怒反抗,到最后的放弃挣扎,竟是与骆轻衣同出一辙。

    片刻后,两人分开。

    牧子忧呵呵凉笑一声,没有说话,去端茶到了三杯。

    三人同时看着一头雾水的陵天苏……淑了个口。

    骆轻衣说:“我算是知道了。”

    岐山君嗯哼了一声,目光高深莫测。

    牧子忧磨磨牙:“我算是也知道了。”

    岐山君打着哈欠,走出茶屋,上了马车,声音远远飘来:“困了,朕一夜未眠不得好歇,这很不公平,所以叶家小郎君……你也别想好好抱着你家两位小娘子睡一个安稳觉了。”

    陵天苏一头雾水:“他今日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莫名其妙。”

    面色难看的二女一人踹了他一脚,眼底分别隐有泪光。

    牧子忧捏拳道:“你还看不出来吗?她

    就是来宣示主权的。”

    骆轻衣漱完口还不罢休,猛往嘴里塞着糖果果,可说出来的话却是酸得冒泡:

    “世子殿下可越发能耐了,人家顾大少爷是自个儿出门寻花问柳,殿下可倒好,那些花儿柳儿自己寻上门来让你慰问,人家顾大少赠出手的东西无非就是些不值当的玉啊金子什么的,您可倒好,子忧亲手缝的小裤裤都给了人家,更可气的是……”

    她捂着唇,目光迷离不知是羞恼还是泪意,跺了跺脚:“那个混蛋女帝她不漱口就来胡乱亲人。”

    牧子忧同她一唱一和:“更过分的是还咬舌头,生怕旁人不晓得她干了什么似的。”

    骆轻衣轻呵一声:“子忧这话说得不对,应该是生怕不知世子殿下对她做了什么似的。”

    牧子忧怒得捏起了小拳头:“瞧她那股子稀罕劲儿,仿佛谁没做过似的,有什么可得意的。”

    骆轻衣震惊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牧子忧。

    牧子忧注意到她的目光,自知失言,将捏紧的小拳头藏在身后,偏开脑袋哼哼唧唧道:“我指的是轻衣你……”

    这祸水东引的让骆轻衣一口气差点没能提上来。

    滚你的啊,回家生你的孩子去,别什么羞耻的事情都往她身上扯。

    陵天苏深深震撼于岐山君的无耻。

    “言归正传,天苏难道就不打算解释一下你与岐山君之间的关系吗?”

    牧子忧像只小猫儿似地,趴在桌子上小口小口地喝着清茶,一双眼睛眯起,虽然还带着一丝酸意,却也知晓他并非胡乱放肆之人。

    陵天苏无奈笑了笑,便将久远一切的前因后果告知了她们二人。

    虽说前尘世,断于忘川奈何桥。

    可他终究并非凡夫俗子,而青城祭酒,也始终是他心头的一颗难以拔除的毒刺。

    听完这一切,两人都陷入深深的沉默。

    良久,骆轻衣将剑归鞘,眉宇间却隐隐透着一抹肃杀:“世子殿下,轻衣想知晓,当年齐煜,究竟因何而死。”

    听完这个久远的故事,在她的认知当中,不论是当年的齐煜,还是今生她的夫君,绝然不会是一名见坑就跳的懦夫。

    牧子忧亦是听得心情沉重万分,对那位岐山君的怨恼之意也不由淡去了几分,虽然醋意依旧深重,重得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她马车里生孩子。

    可更多的,还是对当年事的心痛与怜惜,她也问道:“齐煜当真是死于帝王坡吗?”

    陵天苏给自己端了一杯茶,目光穿透过茶房帘窗,看着街道尽头那辆白玉马车里静坐不动的紫衣身影。

    他叹息一声道:“往事何须再提,知晓多了,也是平添烦恼躁意罢了,齐煜虽然死了,可是我,依然还在这里。”

    他朝着两人微微一笑:“不管是窝囊的死法,还是轰轰烈烈的悲壮死法,我都不会去选。”

    得此承诺,二人也没有多问。

    牧子忧道:“我们该出发了。”

    陵天苏嗯了一声。

    南风春起,是一个踏沐雪疆的好时节。

    牧子忧默了片刻,又补充一句:“你去

    送送她吧?”

    “嗯?”

    骆轻衣将他往茶房外推了推,道:“世子殿下九千年前欠下的风流债,今生怕是也断不干净了,为妻我啊,虽然很想拧殿下的耳朵,但眼下的确不是时候,她……是个可怜人,山路遥远,世子若是能够送上一程,她必然能够安心归去。”

    说着,她从小药包包里取出一管雪玉 肌凝膏,好没气地塞到陵天苏怀了:“我同子忧需要关门在小房间里说一会儿悄悄话,世子殿下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悄悄话是假,生闷气才是真吧。

    陵天苏无可奈何,将那一管雪玉 肌凝膏放入怀中,又取出一物,便抬步走至长街尽头。

    长街微风,在温煦的阳光之下,人很容易起瞌睡。

    车帘之中,小鱼儿正在蹲在地上收拾着凌乱的物件,岐山君半倚在龙椅上,支颐小眠,像一只高贵优雅的猫儿。

    忽然,她耳朵动动,闭上的眼睛撑开一条浅浅的线,看到一只手掀开车帘便要进来,又立马闭上了眼睛。

    “诶?你进来做什么,公主殿下都休息了,出去出去。”世上所有人唤她为陛下,此刻,也唯有小鱼儿一人,仍是喊她做公主。

    陵天苏不退反进,笑着摸了摸小鱼儿的脑袋,道:“我就待一会儿,你先出去。”

    忽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小鱼儿面色蓦然一红,抱着脑袋咚咚后退两步:“你你你……你休要胡乱轻薄人!”

    陵天苏摸着下巴,打量着她,忽然想起了九千年前的那个整日想着如何吃掉主人的妖灵少女。

    果然,如今拾起了脸面,看起来顺眼多了。

    小鱼儿实在受不住这种目光,红着脸,将他奋力一推,推倒一旁,便飞一般的跑了出去。

    陵天苏笑着摇了摇首,也不嫌地上杂物纷乱,抬步就坐在了岐山君龙椅前的地毯上,将软膏挤于指腹间,抬手在她受伤的唇角上细细认真上药。

    支在额前的手指轻轻一缩,似是紧张一般的崩着,眼睛仍是闭着,装睡。

    ……

    ……

    身着军甲的叶家军纵列与长街两侧,目光肃然直视,对于那少年未经通传擅入马车内部的行为似是熟视无睹。

    跪在马车前列二十米远的县令师家一众人远远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师家兄妹二人神色无不复杂。

    比起师韬韬,师药药倒还好,除了面容苦涩悔恨以外,更多的是对于自己昨日说的那番话而感到羞愧难当。

    而师韬韬于其父,早已是面色如土,眼神一片灰死之意。

    陵天苏上完药膏,便看着岐山君的脸发呆,分明知晓她实在装睡,却并未叫醒。

    最后还是岐山君被看得不自在了,撑着额头的手臂开始发酸,心中不由恼怒起来,终于忍不住磨磨牙,道:“你看够了吗?”

    陵天苏手指间转着那一管软膏,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坐在地上,道:“不继续装睡了?”

    岐山君睁开眼睛,看着他:“有事说事,没事不要打扰朕休息。”

    陵天苏摸着下巴点头道:“还真有事。”

第一千三百八十一章:你穿我裤裤做什么

    车外天光真好,映得陵天苏指间那枚套得稳稳当当的白玉扳指流光溢彩,甚是贵气漂亮,就连白玉扳指表层上不甚明显的纹路都变得清晰起来。

    岐山君锋利的眼眸顿时变得柔软下来,嘴上却偏偏要说着气死人的话:“你若是来要底 裤的话,朕不给,那是朕的战利品,也是你欺辱朕该付出的代价。”

    陵天苏不禁睁大眼睛,用一种不可思议地表情看着她。

    下一刻,他展手一抖,空间戒玄光闪烁,数十条干净的裤裤飞了出来,整整齐齐地落在岐山君的怀中。

    岐山君怔怔地看着怀中的这些衣物,有些呆傻。

    陵天苏却在那里颇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眼神踌蹴又期盼。

    然后贱贱地搓了搓双手,迟疑道:“原来岐山君你好这一口啊,那个……这个……真是不巧了,此次出门匆忙,只带了十几件出来。

    岐山君喜欢那都给你好了,如果按等同交换的话,岐山君是不是也该支付一下报酬了,你看我们都这么熟了,也就不跟你一一计较数量了,凑个整数,十次好了。”

    说着,他摊开双掌做出了个十次的手势,在岐山君面前晃了晃,扬眸灿烂一笑,一口牙齿健康洁白,笑容爽朗:“我戒指里也还有腰带系绳,你是喜欢被绑着呢?还是自由一点。”

    “你给我去死!”铺天盖地的衣物当头砸了过来,岐山君气得浑身发抖,俏脸通红。

    陵天苏一件件将衣服整理叠好,放在地毯上,面色的假笑也随之消失为一片平静之色:“行了,都开不起玩笑还来嘚瑟得意个什么劲,我来是想说,北方冥海水患已经愈发严重,我需要去一趟北族,解决一场血仇,很有可能会闹出很大的动静,到那时,北离的那些家伙们必然不会坐以待毙,你作为大晋的新君继位,无疑成为了北离的头号诛杀人物。

    如今京都的八大世家并非齐心,但是叶家无疑是可信的,你若是心力不及之处,不妨多依赖依赖叶家,爷爷他还是很喜欢小秦公主的,还有五皇子,他虽有野心,却无心于皇位,只要你为他二哥沉冤摘了那乱臣贼子的罪名,他必然诚心愿意为你所用。”

    听到这里,岐山君眉头不由一动,似是有些意外:“七皇子竟然还活着,他不是被秦浩拿下,当众绞杀了吗?”

    陵天苏车经熟路的从一旁金柜里取出一套茶具,一盒茶叶,烧了一瓷壶的开水,便开始自顾自的泡起了香茗。

    “不过是狸猫换太子罢了,五皇子比秦浩有用,自然不会让他死在小人手里。”

    岐山君沉吟了片刻,很快了解到其中的关键,冷笑道:“你远在他乡,却已然能够洞悉京都之事,看来那位亡楚的女帝,没少为你所用。”

    小桌案上的茶已经泡好,正邈邈地散着热气,陵天苏端起茶喝了两口,丝毫没有给她也泡一杯的意思,道:“我助她称帝,她为我所用,并不过分,不过正如你所说,她的确很好用,是个聪明人。”

    岐山君冷冷看着他品茶的动作,冷不丁来上这么一句:“

    床上也很好用?”

    陵天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脸色发黑道:“你又屁股痒了是不是!”

    岐山君声音凉凉,不冒一丝热气:“屁股不痒,疼得很。”

    陵天苏神色一滞,顿时败下阵来,叹了一口气道:“我同她是清白的。”

    岐山君俯身也去端茶:“现在清白,日后可就说不准了,不过朕方才所言的确不妥,那日皇城一战,她以脏腑为祭,招来灵雨救了钟山里那几个你的手下,付出了挺大的代价。”

    “代价?”陵天苏喝茶的动作一顿,眉头蹙起。

    岐山君用一种‘就知道你会心疼’的眼神看着他,冷笑道:“她修的功法对自己倒也是极为残忍的,祭了一颗肾,招来的灵雨能够灭去饕鬄龙血业火,也实为不俗了,我瞧着那女人也是个傲气性子,分明疼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还在人前强撑自若,愣是没叫全城人看出半分端倪来,日后在你世子殿下的床榻上,必然也是个要强冷傲的性子,不会将自己身子劳损的事告知与你。”

    说到这里,分明是有意刺一刺陵天苏的,结果自己越说越气,将陵天苏泡好的香茗啪的一声从车窗外摔了出去,双眸冒火一般的说道:“最会懂得怜香惜玉的叶家小郎君,对她可莫要像对朕那般粗暴就行了!她那身子,可经不起折腾。”

    一生气砸东西的坏脾气是一点也没变,扔杯子的动作剧烈了些,似是扯到伤口,疼得俏脸又是一白,整个身子往龙椅软垫上缩了缩,继续用凶狠地眼神瞪着他。

    陵天苏好气又好笑,再也忍不住将她手臂一把拉过来,将那具柔软的身子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抬手就是清脆一巴掌甩在她屁股上:“你还有完没完了,都说了,她只是一颗比较好用的棋子罢了,我同她若有什么的话,还轮得到你来分一杯羹吗?”

    听到解释,岐山君面色稍缓,趴在他的腿间,屁股挨了一下,不由又转过脑袋来,紫瞳幽幽:“你再打朕一下试试看?”

    “打就打。”陵天苏丝毫不惧地抬起手臂。

    趴在他腿间的人顿时不安分地轻轻扭了扭,那柔软的肌肤在隔着衣衫在他身上蹭了蹭,似是表达自己的不满,又是欲迎换就的暧昧勾引。

    她捏起小拳头砸了砸他的大腿,声线清冷:“不要打了,真的很疼。”

    陵天苏目光幽沉地看了她一眼。

    岐山君似是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氛,忙缩了缩身子,恢复正经之色道:“北方那场水患来的太突然,也太巧合了。”

    陵天苏声音闷闷地嗯了一声。

    岐山君感觉到了什么,咬着唇,目光水盈盈地扭头看着他:“我不要你第二条底 裤了。”

    陵天苏:“哦。”

    “所以……手拿开,不许解我衣带。”

    陵天苏忍笑道:“真当我是色中饿鬼了不成。”他伸手按住她的肩背,动作很是轻柔,语气也是轻轻的,不再含着刺人的锋芒与嘲意:“你乖一点,我给你上药。”

    初春峭寒的长街微风,不知何时也变得有些微微懒暖起来。

    岐山君果真乖了下来,像是一只炸毛的刺猬忽然被捋顺了,变成了一只温顺的小猫,蜷在他的腿间,慵懒眯起的眼眸很快现出了雾蒙蒙的水汽,肌肤雪白,唇色嫣红,乖巧的模样看着有了三分娇弱一分妩媚。

    身体忽然一凉,与此同时,马车四方荡出一圈隔绝内景的结界。

    岐山君撇了撇嘴,心道这小家伙占有欲还是很强的。

    忽然,听到背后噗嗤一声轻笑,岐山君感觉到他笑得大腿都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

    她恼怒地捏了捏他的大腿:“有什么好笑的?”

    可陵天苏笑得压根就不是这一点,他用手指勾了勾岐山君的那条裤裤,上面绣纹正是胖狐狸眯眼笑。

    是他的那条。

    他笑得东倒西歪:“岐山君,你……你干嘛穿我的裤子。”

    岐山君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又羞又恼就要去扯衣服遮挡:“你给朕滚!”

    陵天苏笑声说收就收,修长的手指如抚琴一般抚过她纤细的背脊,声音舒缓而低沉道:“岐山君,你让我滚是认真的吗?要知道,滚远了,可是回不来的。”

    搭在他大腿间的手指骤然一紧,力道之深,几乎都快要嵌入皮肉里去。

    陵天苏看到她死死咬唇,将唇畔咬得发白,一副不说话的倔强模样。

    他叹了一口气,语气忽然变得很轻很轻:“对不起啊。”

    趴在他腿间的岐山君身体狠狠一颤,仍旧没有说话,只是将脑袋深深埋进他的腿上,肩膀簌簌颤抖着。

    街道上的长风一刻也未停,即便隔着车帘与结界,依旧能够捕捉到外界的风声轨迹。

    光影透过白帐车纱,斑驳的洒在两人的身上,尽是岁月的痕迹。

    陵天苏取过药膏,细细涂抹,他似是自言自语一般开始说话:“分明知晓你是这种坏脾气的性格,并不是真的想让我走,当年我若是再成熟一点就好了,这样一来,你也不会那么多年都是一个人了。”

    岐山君不适应他手指的温度,轻轻动了动身子,抬起一双眼圈晕红的眸子,里头有泪光隐隐闪烁,可仍自要强的道:

    “说什么混账话,你当真以为朕离了你就不成了?朕乃一国之君,朕怎会孤独寂寞,当年朕养的面首可不是你那一做小小冷殿能够放得下的!”

    听了这话,陵天苏眼眸轻轻眯起:“你非要惹我生气才高兴吗?竟然拿我同面首比,岐山君,你当真是狂傲得过于自负了些。”

    “嗯……”岐山君苍白的面容顿时染上一层绯红之色,她恼怒地举起拳头砸他的腿:“轻一点!”

    陵天苏继续为她上药:“少逞能了,你若是敢养面首,当年我直接闯入你宫中,可不会管你是不是什么岐山陛下,直接捆了带回荒山之中,还有,我不是你私养的面首。”

第一千三百八十二章:谁让我是小狐狸

    另一只空闲的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狐狸眼狭长而锋利,好似威胁一般的说道:“岐山小妹,我可是你的齐家哥哥,这一声哥哥喊了,便是改不得了。”

    岐山君看着他那双眼睛,怔怔办响,久久不能言语。

    上好了药,陵天苏又悉心替她穿好衣物,只是看到那裤裤上的狐狸图纹,他忍不住又是一阵捧腹大笑。

    “再笑朕就杀了你!”

    陵天苏为她系着衣带,目光柔柔的:“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以前的夏天,你在冷殿时忒不讲究,谁知道对外威严八方,一丝不苟的岐山陛下,在我这活的这般随意邋遢,为了图凉快方便,不爱穿裤子,随手拿了我裤裤就穿,真是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了。”

    说到这里,陵天苏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眼角眉梢都是笑影:“后来有一次,临时有军情夜入皇宫,那会你睡得迷糊,走得时候都忘了脱,穿好了宫群就去了内阁殿,后来女官嬷嬷伺候你沐浴的时候,看到了,可真的是……连夜拿着菜刀就往我这赶,那架势,可真是吓死人了。”

    叙说着遥远的往事,岐山君面容间的冰冷锐利也随之柔软温和下来,

    趴在他腿间,支起下巴,耐心地听着这些看起来毫无意义又有些愚蠢可笑的荒唐事迹。

    两人都没察觉自己嘴角挂着笑意,陵天苏继续诉说着:“你总是混蛋混蛋地喊我,可也是那时候,我才发现,真正的混蛋明明就是你,自从嬷嬷发了好大一场火以后,你这厚颜无耻的家伙,不以为耻还反以为荣,后来自己的亵裤都不穿了,天天从我这里拿,我从没见过那个女孩子这么臭流氓的。”

    岐山君轻啧一声,眼睛里满是笑意,却还要故作嫌弃道:“当年齐煜的裤子虽然料子差了些,但胜在工整朴素,如今九千年过去了,你这品味也是愈发的低下了,那狐狸的图案真是愚蠢死了。”

    陵天苏耸了耸肩,道:“没办法,谁让我现在是一只小狐狸呢。”

    岐山君轻呵冷笑,下一刻,却是将他拦腰抱住,头埋入他的胸膛里,低声道:“我分得很清楚。”

    陵天苏眼眸之中有光华流动,反手将她抱入怀中,掌心轻抚她清凉的发丝,嗯了一声。

    岐山君道:“不论你更迭多少次姓名,不论你相貌如何改变,不论你是人是妖,你都是我恨之入骨的那个人。”

    “所以,在你没有给我想要的答案之前,不许出事擅自死了,不然,我便要你身边所有人为你陪葬,这一次,我疯起来,可是不会再像九千年前那样了。”

    说完,她轻轻将他推开,目光定定的看着他:“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陵天苏道:“不要再进自己的陵墓了,青城祭酒很有可能就潜伏在人间,若是让他找到帝王陵园之所在,他有千万种方法对你的遗体下降术。”

    这枚白玉护身扳指,是九千年岐山君亲手炼制而成,后来成为陪葬品,自然不可能是小秦公主所有。

    他所担心的不无道理,可岐山君却是丝毫不惧地道:“这点无需担心,他找不到我

    的遗体,不过经你提点,却是需要多加注意了,毕竟我当年在临死之前,可是将青城祭酒的容貌以及脸色的纹腾给绘画成了一张卷轴,那是挖出他身份的最佳关键。”

    陵天苏无奈叹气:“照你这么说,你是记不得他的容貌了,而且去了一趟陵墓也未带出那画像卷轴。”

    “混账!九千年的时光,我光是记住你的一切就已经十分吃力了,青城祭酒那样的杂碎,有什么资格去占据我的一丝记忆。”

    至于为何没有取卷轴,岐山君自苏醒以来,满脑子都是齐煜,哪里还记得起来还有青城祭酒这个人物。

    齐煜的死对她打击极大,而那枚白玉扳指未曾送出也成为了她生平最大的憾事。

    所以,自苏醒以来,她第一时间,便取出了那枚白玉扳指,迫不及待地想要交到他的手中。

    直到陵天苏转身准备离开了,岐山君却忽然叫住他,道:“是大荒山。”

    陵天苏掀开车帘的手微微一僵。

    一次拥抱,终于换来了岐山君不再坚持,她说:“大荒山,是我的埋骨之地,岐山君的陵墓,就在其中。”

    岐山君闭上眼睛:“你若是当真能够找到青城祭酒,那便杀了他吧?虽然你比青城祭酒还要可恨千百倍,但是,真正该死的那个人,是他,而不是你。”

    陵天苏沉默了办响,道:“嗯,知道了。”

    看着终于走出马车的陵天苏,岐山君一本正经地做完一件事后,就看着桌案上的茶盏发呆。

    忽然,盏内的清茶在荡漾,她一抬头,又看到了重新返回马车里的那个人,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陵天苏磨牙:“我放在地毯上的那十几条小裤裤呢?”

    岐山君眼睛眨了眨,耸了耸肩:“谁知道,你自己的东西不收好怪谁。”

    陵天苏阴恻恻一笑:“你若不还给我,那十次可赖不掉了。”

    岐山君侧躺下去,翻了个身,只用屁股和脑袋背对着他,道:“知道了,知道了,烦死人了你。”

    陵天苏:“……”

    暂时解决掉岐山君这个大麻烦的陵天苏出了马车。

    很快,有一名军侍迎了上来:“世子殿下,师家这一批人,该当如何处置?”

    陵天苏面对岐山君时的慵懒散漫顿时豁然而空,他目光犀利地射向跪成一群的县令一大家子。

    所有人顿时颤抖起来,不断哭泣求饶。

    师药药还算是镇定,虽然身体在微微颤抖,面色发白,但仍旧能够吐字清晰道:“还望世子殿下见谅,昨夜我家兄长言语之上多有冒犯,全是醉酒胡言,而小女子……”

    师药药嘴唇抿得苍白,根本不敢抬首去看那个光芒万丈的少年,连连嗑首,额头上满是红痕:“而小女子自不量力,妄自恋慕世子殿下,还口出狂言,如今看来极其可笑幼稚,小女子与我家兄长皆已经知道错了。”

    陵天苏摩挲着白

    玉扳指,目光低垂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女,眼神之中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痕迹,只淡淡道:“大人不记小人过?轻衣是我妻,且不论我身份究竟为何,在分明知晓她已经是他人妻子的情况下,你家哥哥竟然还能够起觊觎之心,你说酒后胡言,可我觉得,倒更像是酒后吐真言。”

    “不敢!不敢!”师韬韬在地上磕得头破血流,昨日陵天苏离开酒楼,他们师家一群人便被叶家军拿下,扣在长街上跪下。

    昔日县令之子,药师宫弟子,却是成为了万众瞩目的耻笑对象。

    陵天苏淡淡道:“不敢那是因为我是叶陵,如若我是普通人,你怕不是就要不择手段的强取豪夺了?”

    师韬韬痛哭流涕,正欲辩解,却听到陵天苏冷冷打断道:“你的所言所行,足以让你将罗生门内的酷刑挨个儿尝以遍了。”

    师韬韬面上血色霎时褪去,整个人泄气一般的瘫在地上。

    师药药不断从旁求情哭泣。

    陵天苏道:“放心,该受到的惩罚一个都跑不掉,你家哥哥是修行者,死不了。”他话锋忽然一转,目光陡然凌厉起来:“只不过啊,这罗生门你家哥哥不用去了。”

    师药药抬起满是泪水的脸,不解地看着陵天苏。

    陵天苏蹲下身子,摊开手掌,很快有一名军侍送上一枚玉佩在他手里,并恭敬道:“世子殿下,这是从师家搜出来的。”

    看到那枚玉佩,师家县令露出了心如死灰的神色。

    师韬韬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眼中满是惊惧。

    陵天苏将那枚玉佩仍在地上,冷冷道:“这是北离附属妖族的图腾玉佩!好一个师家,好一个县令!竟然容那北方妖物入我南晋国境!师大县令,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入山,并非是为了你家千金而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进去的吧?”

    师药药显然不知其中门道,一张俏脸像死了一般惨白。

    师县令一身肥肉剧烈颤抖,嘴唇都因为恐惧而吓得乌青一片。

    陵天苏站起身来,冷冷俯视师家一众人:“京都饕餮业火,欲焚我身,千里之外,北离妖孽盗取神龙之血,助纣为虐!你们父子二人,要的是本世子的命!”

    他冷笑一声:“真不知北族许了你们怎样的好处,竟能得你们这般相助,还是说……”幽蓝的眼瞳闪过一丝雷电戾泽:“你们原本就是北离安插在我南晋的一枚棋子势力!”

    一语见血!

    无话可辩!

    师家父子如同魂魄被抽空。

    陵天苏转身离去,摆了摆手,道:“上刑具,至于能够从他们口中逼问出什么,那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这话,是对叶家军说的。

    而事实上,他对师家所知晓的东西,并不感兴趣,反正此次北行,那雪域之中,终将被血染大半疆土,不论隐藏着怎样的秘密,都将会被他一同埋葬。

    (ps:北北拍桌子!质问!北北的一百条小裤衩呢?!!)

第一千三百八十三章:千里而来的礼物

    南风冬末,雪已停。

    三人北行,初春至。

    远山他国,楚萱战战兢兢,已然抵达越国皇城。

    朝堂之上,四面八方围聚而来的讥讽嘲弄目光,让楚萱如站针毡。

    她手中端着的献礼此刻已经安安稳稳地摆放在了吴婴的桌案上。

    楚萱可以说当她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她差点当夜就跳井自杀吗?

    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且不说晋越二国之间的战争如火如荼,两国之间的仇恨已经到了不可化解的地步。

    更别说这位太子殿下,与她家世子殿下是毕生之敌,二人似乎对罗生门司运大人皆有那么一点意思。

    死敌加情敌。

    如果说在这个世上谁最想要他家世子殿下的项上狐狸头,楚萱赌上自己这条性命,可以万分肯定的说:一定就是那吴婴了!

    楚萱看着皇座之上,面色乖张戾意深重的年轻太子殿下,心如死灰,心道今日自己怕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吧。

    在这种敏感时期,作为南晋使臣,世子手下来此皇城献礼,无疑是羊入狼窝,自取灭亡。

    吴婴眉眼轻掀,看着殿堂下方的年轻女子,指尖轻敲那锦木礼盒,目光冰冷道:“你是何人?”

    楚萱被那视线扫中,有一种如置身于黄泉之中的冰冷窒息感。

    她当然十分清楚,吴婴不可能不知晓她的名字,又是何身份。

    可吴婴认识这般发问了,其中必有深意。

    一颗冷汗缓缓自她额角滑落。

    若是不好好回答的话,她一定会当场死在这里。

    楚萱脖颈全是冷汗,她沉默着思考了许久许久,僵直着身子深深行了一礼,嗓音紧张发哑:“叶王府世子外姓之臣,楚萱。”

    她知道这样回答,换来的必然是万劫不复的下场,她没有说自己是慕容女帝家臣,身为劲敌之下臣,以这位吴婴殿下的气量,必然不会让她活着出去,甚至连那礼盒都不一定会去打开瞧看。

    纵然清楚知晓这一点,楚萱仍是这般回答的。

    她虽亡国商奴出身,软弱又可欺,但亦有着身为楚国人的骄傲与信念。

    今日到此,她是为恩主世子殿下谋事,若是自称为他国之臣,难免让殿下为敌人所耻笑。

    怎可就此拜倒于敌国太子的威严与恐怖之下。

    楚萱缓缓抬起被汗水湿儒的睫毛,声音颤抖却也坚定地道:“外臣一名,殿下以为如何?”

    “放肆!”

    “此女竟敢如此轻视我国,当是处以车裂极刑!”

    “外臣!好一个外臣!真当我大越无人了吗,贱婢!”

    两字外臣,让朝臣顿时愤怒了起来。

    既然身为献礼之人,那位敌国世子,竟然只派一名外臣来。

    这是在轻视他们的太子殿下,还是在挑衅他们越国的国威?!

    原以为会一怒血渐三尺的太子殿下,仍旧稳稳当当地坐在御座之上,冠冕的白玉碎珠帘下,那双暗红色的眼睛散发出难以琢磨的色彩,目光似是在大量楚萱那双如花似玉的面容。

    吴婴沉默许久,重复了一遍:“只是外臣?”

    楚萱好不容易下定决意赴死的,又被她那幽凉凉的语调给提了起来,她嗯道:“不错,仅是外臣。”

    旁人不知,这个‘仅’字,用得恰到好处,甚合吴婴心意,她那双锋利提起的眼尾也随之松和下来,淡淡道了一句:“赐座。”

    全场哑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都这样了,还不杀?

    还赐座?

    楚萱也开始腿软,心道该不会赐一个老虎凳吧?

    众臣面面相觊,无人猜得透这位太子殿下的真实心意,但很快,一把座椅便被宫人搬了出来。

    楚萱只敢用屁股尖尖挨着座椅,坐一点点的位置。

    整个朝堂之上,除了她与吴婴是坐着的,其余大臣乃至于吴婴皇兄吴璋皆是毕恭毕敬地保持者一个站立的姿态。

    楚萱浑身不自在。

    “此番献礼,所为何事?”吴婴手掌贴在那为拆封的锦盒之上,隔着盒面,都能够感应到盒中寒凉的气息,应当是安置了什么特殊的冰块储藏其中之物。

    吴婴对着盒中所盛放之物,兴致寥寥。

    虽然楚萱说她为叶家世子外臣,可在场间的所有朝臣皇子们,无不知晓楚萱的真实身份实则为胤国新君女帝手下的心腹之人,习得闻名天下的机巧之术,经她之手炼制出来的机栝飞鸾,分明是普通的死物,却能够承物载人,遨游苍穹。

    在两国战事之中,越国朝堂之上不知多少武官将军在战场之上吃过那空袭军队的苦头。

    对楚萱的敌意不可谓不深。

    她自称为叶家外臣,可在所有人心中,早已深深认定,她只会是胤国慕容女帝的心腹之臣。

    什么为晋国世子谋事,不过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掩饰罢了。

    吴婴,自然也不会对慕容衡所准备的礼物感兴趣。

    胤国为亡国复苏的新生国度,在这个战火燎原的时代里,根基甚是薄弱,慕容衡能有今日,无非是依靠叶家世子的势力与资源一步步走到今日这番层次与高度。

    可吴婴知晓,他心在远方,故国不在南晋,不再朝堂,慕容衡所能够从他那里汲取来的东西似乎逐渐变得开始有限起来。

    要想继续在这个九州上鼎立,慕容衡自然不能单单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如今这楚萱来得极巧,这礼也送得极为微妙。

    吴婴并未拆盒观礼,却也能够猜想得到这盒中所放之礼,怕是九州之中极为难寻的异宝珍物吧。

    光是隔着那盒面,所感受到的非凡寒意,就能够感应到其中用以冰藏的寒冰都是绝俗之物。

    这慕容衡,倒是会花费心思。

    若是换做了旁人,怕是必然十分好奇盒中所藏究竟为何等珍宝。

    只是吴婴,倒还真是对这人间之物,并不感兴趣。

    当她开口问话时,朝堂一片安静,除了殿外的轻风微作,偌大的殿堂之中,就只有吴婴幽冷的嗓音在大殿中盘旋。

    语调虽是舒缓平静,可萦绕在人们的心头,却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寒透骨的冷意。

    楚萱紧张得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更不敢抬首去看御座上的那个俊美少年,低着头,缓声道:

    “我家主上交代过了,今日来意请求太子之事,不可叫外人所知,还……还请殿下遣去堂上众臣。”

    说这句话的时候,楚萱简直就要窒息而亡了。

    这是什么鬼要求,众目睽睽之下,面见越国太子,商议求谋国事却让臣子尽数退下。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们自行谋算的一场愚蠢的暗杀之事呢。

    以吴婴的性子,绝然不可能这般乖乖依从。

    “此女嚣张!”

    “这是何等愚昧的请求!殿下,下臣谏言,此女不肯说明来意,心思不轨!必然包藏祸心!应当尽快拿下,压上伏罪台上枭首示众,以镇我越国威!”

    “臣附议!”

    “臣附议!”

    就连皇子吴璋,都一脸阴沉地作揖弯腰:“臣附议!”

    吴婴暗瞳朝着人群之中轻轻一扫,嘈杂的场面瞬间变得极其安静,她眼珠子微转,最后落定在楚萱身上,目光毫无波澜地淡淡吐出二字来:“理由。”

    楚萱此刻已经连见招拆招的决心都没有了,认命般的垂头说道:“没有理由,这是我家主上的原话。”

    吴婴眼眸眯起,暗沉沉的眸子划过一抹猩红的光:“你可是有两个主上的人。”

    楚萱一怔,抬起头来,却还是没敢将视线投降吴婴那方,抿了抿唇道:“今日所行之事,皆尊叶陵主上之令。”

    朝堂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绷起来。

    而吴婴眯得锋利的眼眸也随之缓缓张开,她“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目光却是认真地落至了掌下那枚盒子上。

    楚萱余光瞥到吴婴的动作,正奇怪为何杀意忽然消失了,便又听到吴婴的声音自御座方向缓缓飘来。

    是的。

    是飘了过来。

    声音都是飘的:“所以说,这件礼物,也是他让你准备的?”

    竟然,原来……不是慕容衡吗?

    楚萱怔了又怔,随忙低声恭敬道:“是。”

    “殿下,此事有诈啊,盒中事物必然是奇毒杀物,万万不可中计开启啊!”

    “臣谏言,叶家世子是我越国之敌,此番献礼不合情理,这礼物必然暗藏杀机,应当将此盒与这名女子一起焚烧才是!”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不可听信这妖女所言啊!”

    好烦……

    这些老东西怎么这么吵!

    那嘈杂的声音像是银勺刮过瓷盘的刺耳之音,嘈嘈切切错杂弹,直接勾起了吴婴心头的杀意。

    整个殿堂,如坠寒冰炼狱!

    人人面色惨白如霜,好似恶鬼临头,惊悚万分。

    吴婴按捺住心间如野花滋生的杀意,一只手掌压在了心口间,另一只手掌缓缓抬起,正欲让年轻太监遣了这群吵闹碍事的家伙。

    可手掌尚未抬起,她心思流转,一面杀气如麻,一面又起了几分孩子气的炫耀之意。

    她目光落在盒面上。

    这是他千里迢迢送来给她的礼物。(其实千里迢迢的是楚萱,吴婴此刻自动将她忽视,脑补成了狐狸。)

第一千三百八十四章:本太子没钱

    在如获至宝的那个瞬间,吴婴忽然有些想要向这些平日里多看一眼都觉得烦的脸孔面前,打开盒子好生在他们面前炫耀一番。

    纵然这群人很不识货。

    但是她仍是想就这么任性一次。

    在所有人紧张目光的注视下,吴婴疯狂压制住嘴角即将上扬的弧度,心情愉悦地将盒子给打开了。

    浓白的冰雾扑面而来,清霜寒意甚是沁人舒适,那渺渺的雾气仙气飘飘,十分写意。

    在听闻这是叶家世子送来的礼物后,伺候在一旁的年轻太监不由投来好奇期待的目光。

    只见那缥缈的非凡雾气之下,安安静静地躺着一碟子莹绿水汪汪的……葡萄?

    而且还是剥好了皮,抽去了籽,撕去了葡萄筋络的葡萄。

    可是这葡萄处理得再怎么好,那也只是葡萄啊。

    年轻太监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个世子殿下,简直不要太幼稚好玩了。

    吴婴敛起了眼瞳之中碎华,她小心翼翼地从盒子中端出这一盘子葡萄。

    嗯,这盛放葡萄的盘子,竟然同她寝宫里的那一个盘子是同款同色。

    羞羞羞的时候,喂他吃的葡萄就是用这样的盘子所盛放的。

    他竟然找来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盒子中的寒冰未化,却也未将这些剥好的葡萄冻成一坨冰块,似乎有着某种神奇的功效。

    竟然连日以来保持了这葡萄的水润与新鲜,就像是刚剥好的一般。

    “这……”长殿之下,那些臣众们有些呆傻。

    怎么会是葡萄呢?

    方才的杀气冷意还未散去,他们不敢再随意发言,各自暗自腹诽。

    这南晋世子莫不是变着法儿的来羞辱他们越国,来羞辱他们的太子殿下?

    有眼力尖尖者,还发现了那葡萄的异样,不由诧异出声:“这葡萄怎么……只有一半,好像……应当不是我看错了吧……”他的声音十分不确定。

    众人细细看去,顿时无语。

    果然盘子里,所盛放的葡萄,每一颗,都只剩下一半了,而且并非平口刀切,而是一排排的牙齿印。

    众人恶寒,看着那葡萄水汪汪的布灵布灵模样,一时间也分不清那是葡萄的汁水,还是某人的口水了。

    更过分的是!

    那牙齿印的模样,一看就是非人类的,有点像某种小型犬类咬过的。

    这下,众人心中更为肯定,那个世子铁定就是来羞辱人的!

    竟让将这廉价的‘献礼’事先给狗子啃了一口,这狗子肯定是经过某种特殊训练的,不然这整整一盘子,怎地啃得如此工整,不多不少,每一颗都只留均匀一半。

    简直可恨。

    这下,太子殿下保不齐要雷霆一怒,血流千里了。

    楚萱看到那一盘子狗啃似的葡萄,顿时汗如雨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这位世子殿下,竟然这般来整顿她。

    死了死了!

    这下怕是越国十大酷刑都要用在她一人身上了。

    就在所有人认为将会迎来一场毫无悬念性的虐杀血腥场景……

    他们十分期待着的太子殿

    下那只能够轻易将这个无知女人胸膛破开捏碎的手,却是慢悠悠地拈起了半颗狗啃似的葡萄。

    水汪汪的汁水很快将她苍白指尖所濡湿。

    所有人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空气都仿佛在这一刻变得凝滞起来。

    楚萱也慢慢张大了嘴巴。

    转世轮回为人,可是吴婴体内多少还留着鬼婴的习性与本能,在这人间历经十八年,她进食大多时候都是在无人所见之地。

    故而不论是国宴还是各种私下场合,极少人见到吴婴会吃东西。

    在朝臣人们的眼中,甚至有时候都隐隐将她定性为只食人血身躯以及灵魂的鬼婴。

    直至那半颗葡萄彻底放入了口中,人们仍未能够反应过来。

    整个殿堂安静极了。

    只有吴婴细细咀嚼的轻微声音。

    由于殿堂过分安静,以至于那轻微的声音在人们耳中扩大的很多倍,他们心脏冰寒,仿佛御座上的太子殿下不是在吃葡萄,而是在吃什么更为恐怖的东西。

    殿下吃了?

    竟然真的吃了?

    那个像狗啃一样的食物?

    羞辱意义十足的食物?

    皇子吴璋甚至都觉得近日以来他这太子皇弟脾气性格变得极为反常。

    自从那日择太子妃会试过去以后,吴璋心中那名白月光银发美少女自从入了太子殿以后,除了当晚寝宫之中传出了人们都懂的声音。

    吴璋听着那动人婉转的嗓音,简直不敢想象殿内是怎样的情景。

    他只知道,那一夜,他生不如死。

    也是此事,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

    分明夜间,殿内还会传出时而的声响。

    可是直到次日清晨,那名少女就仿佛从来没有来到过这里一般,就如泡沫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连与之共度一殿的吴婴,对于这个叫屈篱鸣的少女止口不提,分明是他们越国的太子妃,却如抹杀般消失,吴婴却半分交代都没有给自己的子民与朝臣。

    以吴婴这种冷血暴戾的性子,极有可能在极为粗暴残忍的以非人折磨的手法将那少女宠幸完了之后,便觉无趣,随手给杀了。

    不!

    以他这个皇弟的冷血性子,直接吃进肚子里都极有可能!

    如若不然,一个好生生的人,怎么会一点气息痕迹都没有的就消失得如此彻彻底底,无迹可寻。

    自打那次以后,吴婴也就变得极为奇怪。

    虽然具体说不上来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可吴璋就是隐隐觉得他这位皇弟,眉眼间的味道有些不大一样了,容颜轮廓也变得有些分明与温柔。

    吴璋觉得活见鬼都没有这么惊悚与可怕。

    朝堂一派安宁。

    吴婴在众目睽睽之下,丝毫未察旁人那震惊悚然的目光,再度拈来一颗葡萄。

    楚萱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突然起身说道:“太子殿下,您不可以吃了。”

    在这片国土之中,还无人敢对吴婴说‘你不可以吃’这种大逆不道之言。

    纵然是吴婴的生身母亲也不可以。

    众人心中无力想到,这个女人,到底要挑战吴婴太子的底线一次又一次地到什么时候。

    婴目光淡淡扫来,并不如何冷酷,只带着些许茫然与迷惑,手指间的葡萄就这样堪堪停在了唇前。

    吴璋的面色变得极其古怪。

    这反应……

    简直像极了当日太子妃会试是对待那位屈姑娘的态度一般。

    楚萱并未感受到吴婴的敌意,虽然心中有些奇怪,但还是说出了世子殿下那个古怪的要求:“我家主上说,这礼并非是无偿白送的。”

    此话一出,楚萱就迎来了无数道看白痴般的目光,她硬着头皮道:“您……您得支付一个铜板。”

    感情你这千里送葡萄,礼轻情意重,末了还得收一个铜板。

    这又是何深意?

    殿堂之上,不少年迈富有学识的幕僚官们,不禁陷入深深的沉思。

    不论是南晋世子,还是那位慕容女帝,既然特意派人送这一盒葡萄,自然不可能如此儿戏,若是只为戏弄他们的太子,那手段也未免太过于可笑拙劣了些。

    其中,必然有着让人无法看透的目的与杀机。

    楚萱背后主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些幕僚官们开始复杂推演,抽丝剥茧,试图找出背后隐藏的杀机与真相。

    这一叠葡萄,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个铜板?

    那又是什么?

    他们并不认为,楚萱所要求的铜板仅仅只是普通的铜板,如果没有猜错的话。

    他们真正所盘算的,是越国皇宫宝库之中,缩在禁阵尽头的那一枚藏有山河策的大运神机之古方铜钱。

    那可是国之重器。

    狠狠磨牙。

    还真是敢开口啊。

    难不成,这葡萄里,藏着吴婴殿下所需之物?

    方才殿下吃了半颗葡萄,神色虽然没有多大的变化,可隔着老远,人们却能够感受到来自吴婴的情绪微妙变化。

    难不成,这葡萄也并非俗物。

    不过,若是殿下真的动心想要之物,莫说一枚国之重器,怕是颠覆整个越国宝库都是有可能的。

    这下可真的是麻烦了啊。

    在他们隐隐担忧的目光下,果见御座上的太子殿下听到要吃这个葡萄就必须先给钱后,那双暗红色的眸子竟然破天荒地露出了极为复杂的神色。

    那是难以抉择的眼神。

    他们的太子殿下,竟然因为一盘葡萄,如此为难?!

    这下可是真的坏了?

    若是将古方铜钱亦是给他国势力,这对越国而言,无疑是一笔极为严峻的损失。

    有人顿时准备冒死谏言,可谁知吴婴一脸依依不舍地将那半颗葡萄放回了盘子里,两只手安安稳稳地叠放在桌面上,竟然对着那盘葡萄做出了一副乖巧静坐的模样。

    她心里有些委屈,又有些难过,但并未表现出来,看着御座之下那个出言要她铜板的女子,目光带着几分警惕意味说了一句很不符合她身份的话:“我没铜板。”

    末了,又心虚地补充一句:“一个铜板都没有。”

    啊这……

    文武百官忽然觉得太子殿下此刻像是蹲在街口和买菜大爷试图讨价还价的老妈子似的。

    这抠巴模样……

    真的一言难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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