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胆大包天
李殊慈见她一副见了鬼,最后一脸妥协的神情,顿时忍不住拿帕子遮了脸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易南一脸窘迫。
回到李府,天色已经擦黑,易南知道李殊慈是丞相府的小姐很是惊愕,李殊慈只是一笑并不多解释。姚氏见到易南也很惊讶,听李殊慈细细解释了,才放心下来。陪着老夫人和姚氏用过晚膳。易南便跟着李殊慈去了她的院子。
青鸽退出屋子顺手给李殊慈带上门,李殊慈在里间和易南说话,她便拿了绣活儿留在门口守着。
李殊慈见易南仿佛又有话要说,便好整以暇的坐在那拄着腮等着。
易南出奇的有些扭捏,吭吭叽叽半天才道:“那个……虽然以后未必是个什么情境,此时你既然收留了我,我现在便是你的丫头了,若是……若是有什么事,你,你尽管吩咐。”说着说着脸就红了。
易南的身手不错,若是不遇上高手,随机应变还是够的,李殊慈心里早已有数,也有了打算,好笑道:“哦?这样的话……你倒是说说你会做什么?”
易南的脸更红了,想了想道:“那个,在下……额那个,我,我打架挺厉害的,骑马射箭也都行……”
说完了,又十分懊恼,一个闺阁小姐要她打架骑马射箭做什么!斟酌一番又说:“还会些医术,虽然不精,普通的病痛确没什么问题的……”
看李殊慈一脸纠结思虑,易南愈发的觉得自己没用了,李府这般的家族,以自己医术还未必赶得上李府中常驻的大夫。她倒是对用毒十分擅长,可是这一点她不敢说,说了李殊慈也用不到。
没想到紧接着就听李殊慈问:“你会医术,想必也是会用毒的吧?”
医毒相通,单看你钻哪一方面罢了。李殊慈这么聪明,肯定知道,这么猜也是正常。让她惊讶的是,李殊慈比她还要小两岁,不仅处事极为冷静,头脑清晰,常常都是一针见血。
易南愣怔的望着李殊慈,她知道崇南的女子和大夏的女子不同,甚至区别十分的大,在大夏,女子可以随意的在街上行走,不避生人。可以骑马射箭,上山打猎。可以延医问药,养蛊制毒。可崇南的女子,听说她们从小养在深闺,虽不至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过访亲文友,出门也需要个正经名头的。
为何她遇见的这个居然如此胆大包天,与众不同。
不过,换句话说,若李殊慈是个寻常闺秀,今日也不会帮她了,易南是很相信直觉的人,她决定信任李殊慈。想通如此关节便口齿伶俐多了:“大夏沼泽遍布,蛇蝎虫蛊多不胜数。药医和毒医更是地位平等,所以大夏人多少都是会用一些毒的。在下不才,正是个中高手。”
李殊慈见易南这般,便知她已经想通个中关节。笑盈盈道:“即然如此,你若愿意跟着我,我自然也会为你摒除后患。你可以在我这里藏身,我也可以帮你寻找易北。追杀你和易北的人应当是大夏人罢。想必大夏人也轻易不会来招惹我堂堂右相府。我知道你们定然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们二人留在我身边五年,帮我做事,到时候是走是留,全凭你们二人!”
易南听了这话露出惊诧,略微思考了一下,却也觉得合情合理,血海深仇总是要报,可没有根基,没有银钱,没有情报,如何做得到。她甚至不知道他们易家到底是为了什么被血洗满门!五年的时间,也够她们兄妹筹谋了。于是回答道:“如此甚好!”
李殊慈眼睛明亮,流光轻转,点头微笑。
“你既然到了崇南,进了李府,就要尽早适应,便暂时忘了你是个大夏人罢!名字也要改,那些人虽然一时半刻摸不到此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可露出一丝一毫的端倪来。”大夏在崇南以南,人文风俗虽然相差较大,但相貌去和崇南人一般无二。若是平时多注意一些细节和生活习惯,想来并不会有什么问题。想了想继续说道:“万木云深隐,连山雨未开。你便唤作木云罢,你哥哥便是木山。”
易南点点头,李殊慈说的对,小心驶得万年船。当下一脸诚色揖手道:“阿慈小姐,在下也替大哥谢了!”
李殊慈听她如此称呼自己,不由咯咯的笑了起来,一双狭长沉静的眼眸此番笑起来居然流光潋滟,看的易南一呆。李殊慈掩了笑:“你看你,这阿慈小姐是什么不伦不类的叫法,是你们大夏人的习惯?我在家排行第五,人前,你便同青鸽她们一样喊我五姑娘吧。”
顿了一下又说:“你和易北,可有什么特殊的联络方式?”
易南一听此话,立即严肃起来,认真道:“自然是有的。不过恐怕此时已不能用了。之前我和大哥约定,若是走散了,便在上京会和。白日里听那几个人说,是发现了大哥的行迹才到了京城。那些人都不是一般的高手,我怕他们也会发现蛛丝马迹,便未在上京留什么记号。
李殊慈食指轻叩桌面,思忖了半晌,神秘兮兮地道:“那便只能见机行事了。如此,先给你找个帮手再说。”
第17章 闷棍与绑架
易南附耳过去,听了李殊慈的交待眼睛越瞪越大,最后眼中的兴奋几乎要溢了出来。眉飞色舞地眨了眨眼睛,一拱手:“姑娘放心,木云定将此事办妥!”
易南这几日进了李府,李殊慈天天带着她出入老夫人和姚氏的屋子,众人也很快接受了李殊慈的说法。易南很有规矩不说,人也直白爽朗,很得姚氏和老夫人的欢心,几日下来,不仅主人家对她很待见,简直将她当做客人一般。就连各个院子里也总有那么几个仆人侍从对她很是亲近。
李殊慈对此倒是乐见其成,易南天生就是有这么个本事,她是知道的。抛去各个院子里错综复杂的关系不说,其他两房里心不齐的丫头婆子们也是有的。若能接机寻出几个突破口,就再好不过。
易北的事情除了老夫人,并未对其他人声张,以免人多口杂。只是借此请求老夫人让易南时不时的出府还是有必要的。
这几天空闲,易南买回许多药材香料,捣鼓出不少药丸和粉末。分别告诉李殊慈各类药丸药粉的功用,李殊慈可是长了见识,身上带了一部分,又给青鸽身上也藏了些,以备不时之需。
到了第五日大一早,木云一副小厮装扮,仔细的将眉毛描粗,悄悄出门去了。清秀的脸蛋不知涂了什么,一抹菜色,眼珠子发黄,乍一看便让人觉得这人恐怕活不了几年了似的。
城北永余巷老黄家,高门大院,表面上看去算不得显贵,院子里却精雕细琢,很是花了几分心思。城北虽不是上京最最繁华之地,可也是寸土寸金,黄三元一个小小的商户,能攒下这份家业也不知使了多少腌手段。
永余巷后身有一条小道,尽头处紧连着一处异常潮湿的细长胡同,墙壁斑驳破旧,上面一堆一朵的长着许多青苔,稍不留神便会蹭上一身的青碧汁水,可见这巷弄十分狭窄。
时辰还早,可有人已经被木云敲了一闷棍,从被窝里拎了出来。套上麻袋,一步一拖拉的走在这窄巷中,麻袋里鼓鼓囊囊,看得出来里面的人块头不小。
木云摸了把头上的汗,歇住脚狠狠的照着麻袋踢了上去,她力气是大,可将这狗东西弄出来真是累的够呛,黄三元这辈子做的恶都报应在他儿子的脑壳子上了。那癞头……木云捂嘴干呕了一声,朝天翻了个白眼,她还没吃早饭呢!
木云拖着麻袋“呲呲”的蹭到了细长巷子最深处,抬起手轻轻叩了两声漆黑掉渣的小木门,不一会,门从里边吱嘎的开了个缝儿,一个精瘦黑黄的脸从门缝儿处探了出来。木云不等他反应,两指夹着一根细银针飞快往那人太阳穴扎了下去。
精瘦汉子两眼一翻,扑通跪倒在门边上,木云得意的挑了挑眉毛,她做的这香药,让一个成年男子晕迷个把时辰不成问题。手脚利落地将精瘦汉子给绑了个结实,回身瞅了一眼巷子外,时间差不多了,那胆子溜肥的五姑娘也该到了。
小小的院子里只有一间屋,摆着两只破旧的水缸和一架木头床,一眼便望了个底儿穿。木云往前走两步,眼见一只空水缸里,野猫子蓬头垢面,手脚被捆,满脸青紫嘴也堵着,被摧残的仿佛弱鸡似的蹲在里头。
“哎!”木云上前敲了敲水缸,将他口中的抹布一把拽了出来,“还有活气儿没!有就吱一声,大爷来救你了!”
缸里的野猫子头晃了晃,仿佛脖子撑不住脑袋一般,眼睛睁开一条缝,声如蚊蝇般,“你是谁?”
木云一见他动了,两手把住缸沿,将水缸缓缓放倒,野猫子脑袋跄到地上,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木云上前给他解了绳子,想了想将早上买的两只包子递过去,“喏,吃了吧!”说罢朝门口的麻袋指了指,“看见没,那是我家姑娘给你付的定金!吃饱了一会好看戏!”
野猫子也不过是三四顿饭没吃,他一个大男人穷惯了也不怕饿这一天两天的,可香喷喷的肉包子摆在眼前,实难抗拒。伸手接过就往嘴里填,含糊不清地跟木云道谢:“多谢姑娘相救……你说的……什么姑娘什么定金?”
第18章 怂包黄仁才
木云瞪眼,蹲下身看着盘坐地上的野猫子,问:“哎!你怎么知道我是个女的!”
两个包子瞬间已经下肚,“我常年在外跑活计,见过不知多少好人坏人怪人,这点眼力都没有,早就饿死了。”
“我画成这样你都看得出来,行!我们姑娘还真没看错你!”木云抱着两条手臂惊叹道。她的易容术虽说没有她爹精湛,但这么些回从来没人能一眼看得出来,况且她年岁不大,更加不好辨认。
野猫子抬手抹了抹嘴,看了看木云,又看了看麻袋。挣扎起身,“你们姑娘是……”
“先不急知道我是谁。”
人未见声先至,李殊慈身穿青黑斗篷,将身体遮盖的严严实实,大大的兜帽遮住半张脸,青鸽手则捧着一个小巧的四方盒子,踏进简陋暗沉的屋子,李殊慈缓缓道:“等这一场好戏结束,你有了打算,咱们再说不迟。”
野猫子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比先前更加疑惑。而此时麻袋里的人呜呜两声,显然已经醒了。
木云用眼神询问李殊慈,李殊慈摆摆手,悄声说道:“不必了,便是要他醒着才好呢。”
木云不管夜猫子作何想法,上前解开麻袋,拽起底角向上一提,黄三元的赖头儿子黄仁才骨碌碌滚了出来。
黄仁才惊魂不定地望屋里的四个人,嘴里被塞了麻核,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他只认得其中一个是他爹昨天抓到的杀人犯,另外三个从未见过,他自己就是个泼皮无赖,如今遭逢绑架,当然知道接下来肯定没什么好事,愤怒不已,不断挣扎。
李殊慈咯咯一笑,语速十分缓慢,道:“你不要害怕,我今日将你请来,是为了你好。黄公子面相清秀,可天生癞头,叫人惋惜。我曾在一册书中见过一个法子,就可以治你这个病。”
黄仁才听见李殊慈居然是个女子,刚松了口气,听见李殊慈接下来的话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气的直翻白眼。
“古有十刑,乃刑之极致。”李殊慈向屋子里仅有的一把破椅子走过去,青鸽眼疾手快上前铺了个垫子。“其中最有意思的一件,当属剥皮了。”
李殊慈话音一落,屋子里人都愣了,面面相觑。李殊慈不管他们,继续说道。
“这剥皮可是十分有讲究的,需得将活人埋在土里,只露出一颗脑袋,用滚水将头皮烫熟。在头顶用刀割个十字,头皮只要轻轻一剥就会脱落,再将丹砂灌进去。丹砂很重,会把肌肉跟皮肤拉扯开来,埋在土里的人会痛得不停扭动,又无法挣脱,最后身体会自己从皮里跳出来,只剩下一张皮留在土里……”说罢,看了看青鸽手中捧着的四方白玉盒子。
黄仁才瞄着那盒子,一张脸白了又红,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气的。
李殊慈以手擎腮,安抚道:“黄公子莫急,只是给你将头上坏皮撕下,并不用如此大动干戈。只要一会你千万莫要乱动,若是一个不好……”
野猫子混迹市井,杀猪宰羊的血腥场面也见得多了,可活人剥皮这等事……还是从一个姑娘家口中说出来,那声音清冷婉转,娓娓道来。野猫子脖颈发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更不用说黄仁才了,眼睛几乎充血,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
木云早上见了黄仁才的癞头已是频频作呕,这会听了李殊慈的话,胃里几乎翻江倒海。只有青鸽,脸色虽然苍白,但还是那副隐形人的架势,默默的拾了柴准备烧开水。
木云彻底服了,连连摆手“我去挖坑!”
野猫子左看右看也一溜烟儿的跟去了。他已经明白了,这位煞神一般的姑奶奶是来除恶扬善的!
黄仁才惊惧的几乎要晕倒。他想不出来这女人是谁,哪个女人能这般大胆!
木云实在不想接近黄仁才,用胳膊肘拐了一下愣神的野猫子,冲黄仁才抬了抬下巴。野猫子这会似乎上了点兴奋劲儿,二话不说拖着黄仁才就给扔到坑里,还不忘给两脚。三下五除二就给埋了个结结实实,只露出一个人头。
黄仁才愈发挣扎的厉害,嘴里不断发出模糊的吼叫声,这时候李殊慈又劝道:“黄公子切莫记住,待会,可千万不能做如此挣扎,若是一不小心,黄公子可就……”
青鸽左手提着水壶,壶口冒着屡屡白气,右手则拿着那个盒子。
黄仁才眼里霎时崩出泪来,呜呜不停。
李殊慈疑惑道:“怎么,黄公子可是害怕?别怕,一会剥好了皮就让你回去好好养着。”
黄仁才点了点头又急忙摇了摇头,不停地呜呜呜,哀求的看着李殊慈。
李殊慈朝木云使了个眼色,木云接过青鸽手中的盒子放到了他脑袋旁边,看着这个怂包不耐烦道:“你若不想换皮,就只能去坐牢了。”
说罢,抖开一张白绢,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他的罪状,上面一桩桩一件件罗列着。
黄仁才目瞪口呆的望着那张白绢,和那个看起来沉甸甸的白玉盒子……
第19章 诡局惊魂(一)
午后,黄商户坐在墨绿底子银绿花纹的绸布围子马车里。他闭着眼哼着小曲儿,眉毛一上一下地耸动着,明显十分高兴。昨晚上那野猫子终于给逮住了!一会办完事就将他送到衙门去!好几日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就怕半夜让人一刀子给宰了。眼下浓重的青影倒是给他的眯缝眼衬的大了些,胖滚的身体居然都消瘦了几分。这担惊受怕的日子可是过够了!
经过五更巷的时候,巷子口突然飘来一股子香气。闻之清幽高雅,余香绕鼻。好像那美人儿就飘在眼前似的。
五更巷的名字由来已久,便是因为一夜五更,不眠不休,乃是享受那秦楚相交,鱼水之欢的去处。
不过平日里黄商户是不大到此处来的,他只觉得此地不过多是一些曲意逢迎,假的很,没甚趣味。
黄商户有个癖好,他并不喜欢那些风月场里风流多情的什么才女美女,也不喜欢未经人事含苞待放的嫩雏儿,他吞了吞舌尖上流出的涎水,他平日里专喜欢偷那些已嫁他人的青春少妇和小妾,每次得手他都满足的魂飞天外一般,十分享受这种乐趣。
不过这种事,黄商户也是有分寸有原则的!惹不起的人家那可不敢乱碰。专挑一些他能捏得着捏得住的人家。
哪家的吃了亏的小媳妇小妾会到处张扬呢,被人知道了是要浸猪笼的!即便是个烈货,张扬起来,悄悄弄死了事!上京虽是天子脚下,他却是个芝麻大的小人物,做的隐秘,谁会无缘无故怀疑是他干的!知情的人,他都牢牢捏在手里呢。
可今儿这香味儿,没来由的给他勾起一丝偷香的兴奋之情来。可这临时却去哪里找一个独守空闺的美貌侍妾!越想越坐不住,呼的一声掀起车帘子连声吩咐,“马二,掉头去五更巷。”
马二听话惯了,下意识的掉了头,才反应过来。五更巷是什么地方马二当然知道,这里边大着呢,他也背着家里的婆娘也来过此处尝鲜,不过这地方是烧银子的。他哪有那么多银子往这里边扔,况且那几个真正的好地方他也进不去!
可是今天他家老爷是抽了什么风?他家老爷什么时候好过这口?更何况这才什么时辰,人家五更巷是做夜里生意的!“老爷,这……时辰还早着那!”
黄商户一愣,唉!可不是!
正巧这个时候,一辆朴素的青布小油车从旁边巷子里赶了出来。又是那股子香味儿,黄商户眼睛一亮,连忙吩咐马二:“快!跟上去!悄悄儿的!”
马二心里咯噔一下,暗自叫苦,他胆子小,上回他跟着黄商户出门碰上了一个小媳妇儿,没想到那媳妇看起来弱,性子却极烈,堵了嘴,硬生生让黄商户给折腾死了。看着那小媳妇两只眼睛瞪的大大的,血丝狰狞的盘绕在眼珠子上,白花花的身子又青又紫,下身血迹斑布,竟像是已经怀了身子的人。
马二害怕的厉害,心惊肉跳的将尸体给收拾了。他家里好几口子人在黄家做事,身契都在黄商户手中,要不然他早撒丫子跑了。
马二不由有些微微发抖,他知道黄商户做过太多伤天害理的事,他若是稍有异心被黄商户知道,他的老子娘,婆娘儿子都活不了!
前面的青油布小马车不紧不慢的走着,马二盯着那辆马车心里有点犯嘀咕,他是马夫,对马对车都十分熟悉,这样的青油布马车应该不是自家用的马车,一般都是在外面临时雇佣的。黄商户此时可没想那么多,他一心就想着一会怎么变着花儿的……
黄商户想着想着便有点犯困,摇摇晃晃不知走了多久,一股风吹起了车帘扎进黄商户的脖领子里,他一个激灵醒过神儿来。这大夏天的,怎么这风竟如此渗凉。
他不知道,马二不知不觉已经跟着青油布马车出了西城门,西城门一般少有人走,来往的一般都是出殡送丧的人家。
上京的繁华自不用说,东南北三个方向每日来往商家民众不知凡几。偏偏西城门是个例外。这还有个典故。传说多年前,一位十分有名望的高僧云游来到崇南,到了此地,心生疑惑,有好事之人不禁问道:“大师因何事疑惑?”
大师答:“此地地貌奇特,四面环水,本是举国兴旺之势,然西方两座大山阳刚过剩。月满则亏,水满则溢。长此以往,恐国运流失啊!”
第20章 诡局惊魂(二)
三人成虎,这话飞快地在崇南流传开来。
彼时西边边境常有来犯,西氓是众多部落集成的边塞小国,生活在茫茫草原之上。草原地势特殊,若不是常年居住,极容易迷失方向,找不到水源。西氓军常常骚扰崇南,百姓遭受掠夺不说,而且狡猾多变。不打不行,一打便跑,崇南军却往往不敢深入草原内部。崇南的脸被人打的啪啪作响,却拿对方没辙。
皇帝听到这则流言,便将高僧召入宫中询问。高僧说:这也简单,阳刚过剩,便要压一压。便将城中丧事都集于西方既可。
此事不难,皇帝御笔亲批,往后城中丧事皆往西门。自那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大师的法子灵验,边境战事却是少了许多。
因而,来往与西城门的人多是行出殡或祭拜之事的。
黄商户掀开帘子四处一望,此时他们已经偏离官道,正在一条小路上,路两旁树木郁郁葱葱,生长的异常高大繁绿,阳光只能零星的透进几点亮光,黄商户讶异的问:“这是什么地方?”
马二周身也被渗的直起鸡皮疙瘩,这西山上埋得全是死人。这些死人腐烂之后,可不就成了树肥了么!这树难怪长成这样,马二冷不防听到黄商户说话,吓了一跳,抹了一把冷汗才答道:“老爷,已经出了西城门了,前边的马车应该是出城祭拜的。”
黄商户将车帘又掀起一些,那辆青油布马车果然还在前面,他此时已有些过了那个劲头,脑子清醒了不少,他在上京行商多年,经营的虽不是什么大买卖,却也和各类人也打过不少交道,他做的坏事不少,却一直相安无事,自然不是笨人。
可是他刚生出了一丝疑惑,前边的马车突然停了。
马二刚要拉缰绳,黄商户突然示意道:“别停车,继续往前走,到那辆车前面去。”
马二应声照做,黄商户紧紧盯着那辆马车,车夫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厮,面有菜色,一看便知身患病症。那小厮见他们的马车过来,瞪着黄眼珠子一脸警惕地牵着马车往一旁让了让。
黄商户的马车经过时却又闻到了一丝幽香,这香味险些勾的他魂魄离体。他吩咐马二停下,亲自问道:“这位小哥儿,可是需要帮忙?”
那小厮一愣,往马车里面看了一眼,黄商户顺着他的目光往马车里看,可是帘子挡着,什么也看不到。车里面没有人说话,那小厮冲黄商户摇了摇头,一脸木讷也没说话。拉着马车又往旁边让一让。
黄商户很好奇,这会离得近,那香味一股一股的往鼻子里钻。他禁不住下了马车,又试探的问:“这位小哥,若是有麻烦可别不好意思说呀。你家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那小厮终于有了一丝活气儿,面上露出一丝惊讶,发黄的眼珠子急转了几下,声音极是嘶哑,开口说道:“里面坐着的是位夫人,不是什么小姐。”
黄商户看这小厮的样子,更加好奇,莫不是里面的姑娘重病难愈,连话都说不出了,怕晚节不保才说是位夫人?病的这么重还要出门,是来此地祭奠亲人以了心愿?
马二可没有黄商户的想象力这么丰富,他此时也闻到香味儿,在他眼里,只是看着一个病的跟鬼一样的小厮,拉着一辆散发着阵阵香气没有半点声音的马车,站在满是死人的路中间,实在诡异的很。
他站在小厮和黄商户的前面牵着马,从他的角度往那马车里看,正好能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到隐约有个女人穿着十分艳丽,坐在马车里。
马二更加害怕,冷汗刷的就流了下来。谁到这个鬼地方来祭拜还穿着大红大绿的衣服!腿不由一软,拉着缰绳的手不由用了些力道,马被突然一扯受了惊,嘶鸣一声扬起前蹄将马二甩的一个趔趄,拖着马车疯狂的向前奔去。
黄商户和马二都被这个变故惊的目瞪口呆。
易南见时辰也差不多了,那老严家的送丧队伍应该快到了。趁这功夫黄商户和马二都没注意她,悄悄儿地几步就窜上了树。
黄商户回过神来,不满的朝马二冷哼一声,回头见那黄眼珠子的小厮居然不见了。四处一望,空荡的小路,连声鸟叫也听不见,树上的叶子颜色异常的深,浓密的仿佛连风都吹不动似的,一片死寂。便是平时黄商户的胆子不小,这会儿也不禁寒毛直竖。
马二离黄商铺两三步远,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马车帘子的缝隙,喉咙发干。黄商铺看他这个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心想:这次回去定要给他点教训,好好练练胆子!
黄商户心里憋股子气,胆子也壮了不少。反正那病秧子小厮也不见了,上前一把掀了青布车帘子,力气大了些,直接将布帘子扯掉了半边,露出了里面坐着的人……
第21章 我的手段
帘子被黄商户用力一扯,掉下来大半搭在车门边上,黄商户猛然看见里面坐着的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倒退两步直接撞倒了马二的身上,给马二撞了一个趔趄,自己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啊!!!”马二控制不住的惊恐大叫。双腿蹬地想要后退,却使不上力气挪不动分毫。那车里哪里是什么姑娘,也不是什么夫人,而是一个穿红戴绿,粉面桃腮的纸扎人!
这诡异的一幕让黄商户和马二一时间无法反应,呆怔的坐在地上,震惊的望着马车里端端正正坐着的纸扎人。那纸扎人被扎的活灵活现,往外散发着阵阵幽香。身上穿着红色花袄子,绿色的盘扣和袖口,下身穿着大红的宽幅石榴裙,裙子上同样是绿色勾勒的盘云花纹,仿佛是坐在花轿里的美娇娘。
可是她的眼睛却睁的异常的大,瞳孔漆黑,仿佛死不瞑目一般。
这时,两人的耳朵里传来远远近近的哭声,可是四周一个人也没有,那哭声忽大忽小,重重叠叠,好似不止一人。马二的精神彻底崩溃了,他突然上前扑到黄商户的身上,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嘴里喊着:“是她!是她!是她回来了……她来找我们索命了!”
马二的声音在空旷的树林中传的很远,声音恐惧压抑:“都是你!都是你的错!你害死了多少人,是你连累了我!你这个恶棍,畜生!”
黄商户被他掐的连连翻白眼,翻滚着挣扎,马二不停的絮絮叨叨的说着黄商户这几年做下的恶事,手下越来越用力,耳边的哭声渐渐停了,马二愈发觉得是女鬼索命。马二觉得,他若是将黄商户的恶行全都说出来,再杀了黄商户,女鬼说不定会放过他!
马二一狠心,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的压住黄商户的身体,双手捏着他的脖子,只听喀嚓一声,黄商户的脖子竟生生被马二捏碎了!黄商户的口鼻中汩汩的往外流血,眼睛翻白,已经死了,死相极其难看。可马二还是不肯撒手,口中还在不断的絮叨着黄商户的罪行,直到一群穿着粗麻孝衣的人将他从黄商户的身上拉开。
易南蹲在树上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一幕,她没想到马二居然想疯了一样愣是把黄商户的脖子都掐断了,虽然他该死,可是……这种死法还真是……惨!
李殊慈长吐一口气,时间一长,这养气功夫实实在在的好处便看得见了,她现在不仅仅耳聪目明,身体几乎能轻松的攀爬到树上去了,这是她从前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只不过她现在力气不大。易南见了都连连惊奇,言道:若不是这功夫奇高,便是你天赋异禀啦!
李殊慈早已经把这功夫教给易南和青鸽,可她二人练习之后虽也有效,却无李殊慈这般大的进益。
易南还摇头晃脑,围着李殊慈转了三圈,啧啧道:“果然是你天赋异禀啊!”
李殊慈被她逗的笑不可支,却隐隐有些失望,她本来还想让祖母和母亲也尝试一番。她不能时时刻刻的都在她们的身边,所以要让她们自己也强大起来,这些她在意的人,她一个也放不下,一个也不能放下。
祖母和母亲的身体,她一直都留意着,现今有易南在她身边,真是再方便不过了!
打坐一个时辰结束,唤了青鸽进来,换了身柔软舒适的旧衣。
青鸽笑盈盈的说道:“姑娘,木云早就回来了,已经等了姑娘不少时候,不喝点茶水压一压,嘴里的话几乎都要吐出来了!”
李殊慈被她说的一笑,自从易南来了之后,青鸽的话也多起来了。“快让她进来吧,不然今日的饭也吃不下了!”
青鸽一脸笑意的朝门口轻喊了一句:“姑娘好了,你进来吧!”
易南几乎是踩着青鸽的话音直接奔进来的,回手迅速关了门,便扑到李殊慈跟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绘声绘色地将上午发生的事一件不落的讲了出来:“诶哟!你们是没看见,那马二和黄商户看见那个纸扎人的时候,吓得一个绿脸儿,一个白脸儿,别提多好看了。严御史家的送丧队伍远远的过来。他俩还以为是那些被害死的人在哭,吓得屁滚尿流!”
易南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咚咕咚喝了,喘口气儿道:“那马二像疯了一样,照着黄商户的脖子就是一顿猛掐,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脖子居然都掐断了,只剩下皮连着肉,血流了满脸都是。”
易南嫌恶的撇了撇嘴,用眼睛偷瞄了瞄李殊慈和青鸽,她故意说的血淋淋,想吓唬吓唬这两个小姑娘,也显显自己的威风。没想到李殊慈面色一点没变,淡定的坐在她对面一小口一小口啜着茶,青鸽皱了皱眉,也还镇定的站在李殊慈一边。
这两个到底是什么姑娘啊!
易南失望的看着自己的脚尖,李殊慈一脸笑意,揶揄道:“哎呀,好生吓人那!是不是?青鸽。”
青鸽捂着嘴,闷声笑道:“是啊,姑娘,奴婢都吓得站不住了呢!”
易南听着着主仆俩戏弄自己,气呼呼的犯了个白眼。
李殊慈好笑,问:“你给他们用的什么药,怎么会……”
易南听她终于问到了重点,不计前嫌答道:“是聚神香。这种药粉,闻到的人对身体不会有坏处,只是对精神上的作用奇大,会无限放大精神上的渴望。这纸扎人的注意也亏你想的出来!”
李殊慈点了点头,怪不得,那黄商户在五更巷巷子口闻到了香味,就立即想要找个目标下手,才被易南接机引到了城外。马二本身就对黄商户心中寸有怨恨外加恐惧,所以看到纸扎人的时候,就突破了恐惧的极限,以至平时对黄商户的怨恨也升到了至高点,直接将黄商户掐死了。
像黄商户和马二这种人,最怕的不过是一个死。一个关联阴阳的纸扎人自然能将他们心底的恐惧掀出来。其实,李殊慈相信,活人其实比死人更可怕!
“木云,接下来……”李殊慈朝易南眨眨眼。
易南一蹦老高,兴奋极了,“放心吧,我都记得呢,照你的吩咐已经找了几个长舌的妇人,将今天的事添油加醋的讲了的。再说,严御史家那么多人看见了,听见了,还能有假!”
严御史为人耿直苛刻,严于律己,也严于待人,在民间声誉极高,在官场的人缘却不怎么好。他为人过于严苛,甚至对待朋友也是丝毫不肯让步,错了就是错了!让他身边的人常常觉得心惊胆战,说不定什么时候让他逮着个不好就参你一本!若不是皇上需要这么个人,看护着他,他早让人将骨头渣子都嚼了好几遍了。
李殊慈到不是说他不好,可人若是不懂变通,总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着,他即便能护住自己,可是身边的人呢?
可若严御史不像严御史,李殊慈也就不能借着他的手来办这件事情了。
李殊慈算准了今日是严御史的夫人刘氏出殡的日子,提前就让易南准备好。
隔天,黄商户家宅大门紧闭,门前扑了一大群人,男男女女,沸沸扬扬,要姑娘要媳妇的哭着喊着叫着,几乎将大门都凿出个窟窿!
“真是报应哟!简直是丧心病狂!”
“怎么回事!哎!你倒是给说说!”
“这黄家,平日里只听说他那赖头儿子好色,没想到这黄商户更是猪狗不如,专门对那些穷人家的小媳妇下黑手,逼死了好些个。”
“可不是!听说有个小媳妇刚怀了身子,竟活生生给折磨死了,眼睛瞪着,死不瞑目!”
“都说是她化了厉鬼,夜夜来找黄商户,黄商户没办法,扎了个纸扎人到西山做法事,没想到那冤鬼厉害,上了车夫的身,将黄商户活活给掐死了,脖子都掐成两截了,还能不是那厉鬼干的!”
“前段日子,野猫子家那档子事,恐怕也有冤情呢!”
“瞧你们说的跟真事儿似的!”
“哎!你还别不信,严御史夫人病故,正赶着那日出殡,刚好撞见,你说说这儿还能有假?”
“严御史?!那倒是,他若是在场,这事还真有准儿!”
马二被送到府衙,已经疯了,但他怀里却揣着黄仁才的认罪书。专管这事儿的刘府承生怕又牵出别的什么事来,连忙吩咐将二黄的事儿立案判决,以重罪处之。那严御史的一张铁嘴,可是不饶人那!
野猫子这段日子东躲西藏,又被黄商户折磨的不成人样,不过,总算是性子坚忍,没垮了。
只是如今,他们家也只剩下自己了。
这天,野猫子特意找到木云,给李殊慈传了话。
南福楼的茶点以云片糕为最,清甜爽口,李殊慈常常到这里来,饮茶吃糕,坐在雅间看向窗外的车水马龙,人往人来。
野猫子见了李殊慈,二话不说,跪倒在地“砰砰砰”磕了三个头。
“姑娘再造之恩,野猫子生不敢忘,死亦感恩。愿在姑娘手下听候差遣。”
李殊慈转过头,看着他慢慢的笑了。
野猫子洗干净了,五官倒是端正,眼睛细长显得的精明伶俐,倒也算得上精神,只是过于瘦了。
“世间苦厄多如星斗,我能救你,也是缘分。你若是愿意跟着我,我必待你如同家人。”她收起笑容,“不过,听差办事半点儿马虎不得,若有二心,我想,你也应知我的手段。”
第22章 曾是江湖
野猫子抬起头,直视着李殊慈的眼睛。这一刻,那双眼睛沉静漆黑,锋芒尽显。他看到的,仿佛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而是一把将要出鞘的利剑,隐忍而危险。
就在来之前,野猫子以为,以后不过是跟着世家小姐草草过活,鞍前马后跑腿逗趣,可现在,这种想法让他觉得愚蠢。脖颈不知不觉竟沁出了汗,他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今后会做什么。那个眼神,让他胆寒,不由自主的折服,野猫子不敢再看她的眼睛,重重的磕了一个头,“从今天开始,我的命便是姑娘的!”
李殊慈收回微微前倾的上身,放松的靠在椅背上,又恢复了之前的温和,说道:“快起来吧。如今你那个家,不回也罢,最好是变卖了。这里有些银钱你先拿上。在西城寻一间宅院,最好偏僻隐蔽些,三进五进的院子皆可,就以你的名义买下来。剩下的钱你留着置办。”
西城的宅子虽然要便宜一些,可毕竟是上京,野猫子手里捏着一沓银票子,至少有四五百两银子。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多钱,这些钱,够他过好几辈子了。
他想到了亲娘和妹子,若早有这些银钱,何至于……
李殊慈看他眼圈泛红便知他想到了枉死的亲人,并不做声,只等他自己回过神来。
野猫子抽了抽鼻子,勉强笑道:“姑娘见笑了,如今我野猫子就像重活了一回。姑娘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好。”
李殊慈想了想,“倒也不急,你先帮我留意一个人,不过……此事万要隐蔽,我只能告诉你他是大夏人。其余便要靠你自己去想了。”
木云蓦地望向李殊慈,嗫嚅两下什么也没有说。
野猫子惊讶的神色一晃而过,听了李殊慈给出如此不明确的任务,也不多问,只拱手答了一句:“是。”
李殊慈满意地点了点头。
“今后内外联络,还需谨慎,称我为五爷便可。”
李殊慈含笑坐在马车里,听着易南不停的叽叽喳喳说话。
“姑娘,你给那小子那么多钱,就不怕他拿钱跑了?”回府路上,木云迫不及待询问到。
李殊慈瞥了一眼木云,“他若真是跑了,你我都利索。我也不过失了几个银钱。”
木云瞪眼没听懂,转头去看青鸽。
青鸽捂嘴一笑,“恐怕这银子便是一种考验呢。”
人内心最渴望的东西,都是不曾得到的,若不能抗拒此诱惑,就永远都走不出生活的圈套。
木云腹诽,心眼子真多!
“可是……”木云犹豫一下,还是问道:“你只说让他找一个大夏人,这不是等于什么都没说?这可怎么找?”
李殊慈但笑不语,闭目养神。
木云又转头看青鸽,这回,青鸽也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八月半的上京,第一声知了叫起来的时候,大街小巷各个角落已经开始了热闹繁华的一天。
天气燥热,马车辘辘前行,青鸽一下一下给李殊慈打着扇,就在这时,马车前方突然传来几声急乱的尖叫和马蹄疾驰声,突然马车猛的向右边一扯,顿在原地,三个人齐齐撞在车壁上,好在木云及时替李殊慈挡了一下,不然李殊慈就要撞到头上。
木云抚着疼痛的手臂哎哟两声,起身掀开帘子,只见宽阔的街道上,一名身着赤色锦绣绸袍,头戴玉冠的年轻公子,只留纵马扬鞭疾驰的背影。
那黑马异常高大神骏,并不像崇南一般常见的坐骑。只是看不清楚来人相貌,只听那马鞭甩的咔咔作响,城中街道虽然宽阔,可马速十分的快,路人不得不慌乱躲避,以至撞上了街边的摊贩,瓜果蔬菜洒了一地,人仰马翻。
“老糊,那公子是谁?竟在城中纵马?”木云皱着眉头问车夫。
木云跟这李殊慈出了几趟门,早就跟车夫混的滚熟了,亲切的称呼他为老糊。
老糊五十来岁,面目黝黑,身形不高,但行动间十分利落,已经在李家近二十年,李殊慈出行,一向是老糊跟着的。如今他的两个孙女,蓝心和雪心也在李殊慈的院子里当差。他朝那黑马飞驰的方向看了一眼,答道:“嘿,我哪里知道,老糊我只懂马,不认人!”
木云被他噎的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李殊慈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老糊,满眼笑意,道:“老糊,你就不要逗她了,她今日可是接了不少哑谜了。再这样下去,木云的脑子只怕再也灵光不起来了!”
老糊哈哈大笑一声,调整马头,使马车继续前行,才接道:“我见那匹黑马四腿修长粗壮,马目晶亮有神,比我崇南的马要高大许多,似乎是边域才有的黑鬃铁蹄。”
木云听了十分不满:“哼!老糊,你果然是认马不认人!”
李殊慈微微一笑,“听说赫连老将军镇守风暴滩多年,那里常年风沙遍地,草木荒凉,不仅人生的彪悍威猛,马匹也十分神骏。听说,年初的时候,赫连将军将手下精心培养的一支铁骑,皆配上了此种黑鬃铁蹄马。据说此马,能在风暴滩的狂沙中穿行,可想是如何的神骏。”
木云一愣:“难道,刚才那人是赫连将军?”
“怎么会,赫连将军常年驻守边域,此时如何能在上京。听说,世子到是也得了这样一匹骏马。方才那人应是赫连老将军的儿子,赫连韬。”李殊慈笑道。
“赫连韬?怎么听起来耳熟的紧。”
“耳熟?”老糊耳朵灵,隔着车帘子接话道:“那可是大名顶顶嘞!”
木云气鼓鼓地道:“老糊!你怎么又认人了!”
“赫连霆年少时便跟随陛下征战四方,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崇南的山河土地有一半是赫连家的功劳。赫连家的世子殿下自然是闻名遐迩。”
李殊慈细心的给木云解释道:“崇南尚武,家国纷争之时,曾经游离在世族之外的江湖正义之士纷纷登上庙堂,在皇权的支配下渐渐向权利靠拢。一些江湖侠士渐渐失去独立存在的基础,依附于世族豪强,与其融为一体。”
“还有一些则在世族兴衰中崛起,转而成为新的世族豪强,因此,崇南虽已历经百十余年,五代君王,仍不乏江湖气息。赫连家族便属此类。”李殊慈淡淡的道出原委,目光始终停留在老糊身上,终于看到他的表情有了一丝变化。
李殊慈垂下眼眸,前世她没发现老糊有什么特别,现在她耳目聪明,对一些细节格外敏感,刚才如此急切的一瞬间,马车那一拉一顿,是一个年过五旬的普通车夫能做得到的吗?
木云一脸向往道:“那世子也一定很厉害咯?”
“世子赫连韬长在权势之下,却生来放任不羁,一身的江湖气。其实说不好听的,不过是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罢了。听说,赫连老将军也拿他没辙。”李殊慈淡淡解释道,心中却一个激灵,赫连家……
这时,老糊一勒缰绳,“五姑娘,小重楼到了。”
李殊慈放下心中一闪即过的念头,嘴角忍不住轻轻扬起,缓步进了院子。
大夏的风俗自然与崇南不同,崇南其他都城比较上京的奢华精致也是相差甚远,木云连连惊叹,“青鸽,上京的酒楼饭馆都这般雅致?”
青鸽眼睛盯着着李殊慈的脚下,小心的护着,一边答道:“小重楼是上京有名的雅室,重重楼阁,亭台碧波,极尽风雅。无论是世家公子还是名门闺秀皆喜欢到此小聚。像这样的地方还有,却也是不多的,小重楼已是上京顶顶有名的去处了。”
木云连连点头,四下张望,从这里一眼望去,中间一片碧波将小重楼一分为二,分别为东苑和西苑,东苑为男宾,西苑为女宾。品茗斗茶,诗赋琴棋无一不可。
刚上楼,只听脆生生的一声“阿慈!”紧接着便被扑过来的花蝴蝶抱了个满怀。正是南阳郡王府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王俞宝婵:“阿慈,你怎么才来!我等的头顶都要发芽了!”
李殊慈还未答话,楼梯对面的雅间紧接着又走出一位雪衫粉面的佳人,神色间也带着几分急色,看见李殊慈眉目霎时舒展,方瑾一把拉开俞宝婵,青葱般的细指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将李殊慈到身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清澈的眸子满含笑意:“阿慈!”
李殊慈心中由自高兴,一时间看见少时的两位密友竟五味陈杂,她一手拉着一个人,来来回回看着方瑾和俞宝婵,眼眶发热。千言万语堵在喉头竟没说出话来。
前世李殊慈嫁给沈渊之后,她一心扑在沈家,心力交瘁,俞宝婵和方瑾也已嫁作他人妇,三人能见面的机会就越来越少。即便见了面,也是家长里短,各自有各自的愁苦和难言,不似年少时的自在惬意了。
从她再次睁眼到现在,李殊慈的内心装着的依然是那个已年近三十,苦经风霜的沈夫人,心中除了恨就是怨,一时竟不知如何面对两个涉世未深的好友,所以她下意识的选择了回避。
而此时,她看着眼前的两个含苞待放的少女,李殊慈才真真正正的意识到,她现在还和她们一样,纯澈,无暇,还未受到伤害,有至亲的爱护,密友的关心。
恍如隔世。
第23章 混世魔王
俞宝婵见她这个样子,一跺脚,道:“阿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就病了不说,给你送了几次帖子也全无回复,难道生病是假?你到底受了什么委屈?”
方瑾也皱着眉道,一边将李殊慈引进雅间,一边道:“是啊!阿慈,这段时日,我二人几乎没有你的消息,也不好贸然去府上叨扰。你若是再不应约,我们就真的要闯了丞相府了!你现在这个样子……”
俞宝婵抢过话头,“你现在这个样子……分明就,分明就不是你!”
李殊慈将她二人的紧张兮兮看在眼里,方才的愁肠百结顿时烟消云散,往日一去不可追,来日才是她应该放在心里的。一直压在心头的巨石崩裂,整个人都从束缚中解脱出来。
李殊慈重重的吐了一口气,神情也活泛起来:“看你们说的,我不过是生了场病,我怎么就不是我了?难不成之前的阿慈被我吃了不成。”
李殊慈妆模作样的挑起俞宝婵的下巴,严肃道:“其实我乃是山中狐仙,如今借了这副皮囊一用,若是这位姑娘不弃,在下将你一同吞下肚子,你们就又能在一起啦!”
俞宝婵一向胆大妄为,偏偏害怕这些怪志杂说,被李殊慈的怪样子吓了一跳,小脸刷的一白,方瑾和李殊慈对视一眼,捂嘴笑起来。
俞宝婵啪的打掉李殊慈的手爪子,气恼道:“哼!你果然还是你!”
此时没有外人在,李殊慈和方瑾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起来,俞宝婵难得忸怩了一下,朝两人扑过去一阵笑闹。
方瑾一向温柔安静,连连讨饶:“好啦好啦,小魔王,你不是还有很多问题要问阿慈的吗!”
俞宝婵一听这话连忙停了手,瞬间被脑子里充斥的问题引去了十二分的注意,神色变得极快,李殊慈和方瑾含笑对视,等她发问。
“阿慈,听说前几天那个草包沈洪在你家里闹出了大笑话?”俞宝婵等着两只滴溜圆亮晶晶的大眼睛,不用喘气儿似得问道:“听说他喝醉了酒欺辱了李姝乔的贴身丫头,被满院子的下人撞了正着,还被他爹踹了个鼻青脸肿,几天下不了地!昨天在南前门大街那带着兜帽被赫连韬堵在南门一阵奚落,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人看热闹,要是以前,沈洪还不得跟赫连韬对骂个三天三夜,这回居然灰溜溜落荒而逃。哎哟,别提多惨啦!”
李殊慈被她说的又气又笑,沈洪闹了笑话,难道不是在她们李府闹得笑话?也就她们三个平时里闹腾惯了,知道彼此是什么人,才不介意她这没长心的一问。不过,李殊慈是不打算跟她二人细说此间内情的,遂翻了个白眼道:“我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事?!不过,事发第二天,沈家就备了厚礼上门赔罪,说是等沈洪好了再正式领他来登门谢罪。他怕着呢,藏了这么些天,昨天必定是偷偷跑出去,却闹的满城皆知,沈尚书的脾气可不怎么好。”
俞宝婵听了兴奋道:“这事果然是真的了?没想到沈家这一代居然草包到了这种程度!真是叫人大开眼界!昨天沈洪回去之后肯定又是一顿暴打!想想就痛快!”
“你什么时候这么瞧不上沈洪了?”李殊慈疑惑道。以前虽然不觉得沈洪好,却也没到看笑话落井下石的程度。
俞宝婵听了李殊慈这么问,小脸红了青,青了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
李殊慈好奇疑惑的看了看方瑾,方瑾用帕子掩着嘴一笑:“你好一段时间没露面,不知道的事情可真不少。”
俞宝婵一时忍不住,气的脸色涨红,“那个草包居然将我……将我比作那个什么浮世楼的雅娘!”
李殊慈瞪着俞宝婵气的铁青的脸色,噗嗤一声没忍住,俞宝婵扑上来抓李殊慈,气道:“阿慈你个坏妮子!居然还笑!”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的意思是,他怎么说的?”李殊慈连忙正色道。
“前段日子在兴安街,宝婵偷溜出府去玩,没用自家马车,谁知道正巧被沈洪的马车刮着了不说,态度居然十分跋扈,宝婵一时没忍住,掀了帘子说了几句,那沈洪见是宝婵,当即撂下一句,小小年纪比雅娘还泼的厉害。”方瑾一把将俞宝婵按在椅子上,解释道。“好在他还是顾忌南阳郡王府的,外面并没有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这个沈洪也不知道积点口德,沈家嫡子嫡孙本来就少,还出了这么祸害。”俞宝婵心里堵的厉害。“阿慈,你那个大姐纸做的一般,出了这事,还不得大病一场啊?”
“是啊,崇南民风虽然开放,李姝乔虽不至于闺誉受损,却也丢了脸面。”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何况她的贴身丫头竟被人得了手,相府的面子也挂不住。
“面上倒也没人敢拿相府的姑娘说事,不过背地里怎么也是瞒不下的,那么多丫头婆子都在场。”有身份的人家碍于当朝右丞的面上,不好当面奚落。可难免市井之人长舌,三教九流茶余饭后拿大户人家的私密趣闻逗个乐子那是常事儿。
何况李殊慈没想着让这件事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沈家人既然敢来、搔这个痒,她怎么也要他们挠破一层皮。
“说的也是,不过,咱们上京有名的混世魔王就不管什么尚书府丞相府了。我看这上京能管得了他的人,也是有限的。”混世魔王自然说的是将军府大名鼎鼎的世子殿下,赫连韬。方瑾倒是对赫连韬没什么恶感,虽然玩世不恭,但好歹没真做过什么缺德事,真性情倒也有几分。
“瑾姐姐,你的混世魔王就要有麻烦了!”俞宝婵终于缓过一口气,马上对新的话题有了兴趣,“昨天听我父王说,严御史上了折子弹劾赫连韬。说赫连韬新得了一匹北野神骏,乃是私占朝廷的财产。”
“严御史连这也弹劾,未免太过了吧!”方瑾听俞宝婵毫不避讳的说“你的混世魔王”,不禁大窘,赫连韬确实相貌堂堂,英武不凡,上京许多小娘子都对她芳心暗许。不过,她对赫连韬并没什么那种心思,只是单纯的因为向往快意恩仇而喜欢这一类人罢了。
赫连家是新兴世族崛起的代表,深得煦文帝的信任和器重,手握重兵。偏偏独生儿子赫连韬玩世不恭,并无挥豪沙场点将之才。这样也罢了,儿子给爹添堵是很正常。偏偏严御史每次都要抓着赫连家的鸡毛蒜皮不放。
“哦?这么说,刚才我来的路上,正巧碰见赫连韬在集市纵马疾驰,骑得正是那一匹黑鬃铁蹄,难不成又是在挑衅严御史的脸面?”李殊慈想了想,“这么一说,他纵马而去的方向正是严府嘛!”
严御史是再传统不过的文官,是朝廷不可忽视的忠臣。赫连老将军性情豪迈手握重兵,是深藏功与名的宠臣。忠臣与宠臣之间的矛盾仿佛天生便有,仿佛是礼法与人性的矛盾,没什么办法能够开解。
俞宝婵立即跳了起来,“最近上京怎么这般热闹!明早的邸抄上,沈洪刚下了头版,又要写上什么忠耿老臣泣血,英武世子轻狂之类了!”
“听说,赫连韬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和严御史家里结了梁子了。人啊,就是如此,再忠再贤也有小心眼的时候!”方瑾看起来温柔娴静,但能和她们二人做知交好友,骨子里本就有不安分的因子。就像人说的,越是无法拥有的东西就越是向往,方瑾出身长平侯府,母亲是江东阮氏女。
江东阮氏女婉约才俊,持家有方,颇负盛名。即便庶女出身,即便进了公侯之家宗妇也是做得的。
俞宝婵出身南阳郡王府,正是李殊慈的外祖母,俞老夫人的娘家。而江东阮家和南阳郡王府是世交又有姻亲。李殊慈常常去南阳郡王府上做客,因此认识了方瑾,三人成了知交密友。
然而这样出身的方瑾,偏偏向往一剑了无痕的江湖。所以她对赫连家是有十二万分的好感。以至于连带着实际上算不得锦绣佳公子的赫连韬也能得她几分青眼和好话。
“赫连韬小的时候能和严御史扯上什么关系?”俞宝婵倒是没听说过这事。
“啊!我想起来了!”李殊慈也想起来是有那么件事,是听兄长李屹说起的。“前朝有名的高手号称“杀人剑”的鹤子钦,隐姓埋名几十年后,忽然现身,在各地四处搜寻孩童给他做徒弟。当时似乎抓了不少孩子。当时鹤子钦已经年过百岁,却依然是十足的高手,胆大包天,无论是世族还是高官,他都不惧,只要是他看中的孩子,都逃不过,严御史的儿子也是其中一个。”
“那后来呢?他要收徒弟,抓那么多孩子干什么?最后那些孩子怎么样了?难道全杀了?”俞宝婵咧咧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怎么会,他是想要收徒弟,又不是杀人狂魔。”方瑾无奈解释,“据说是因为鹤子钦一生痴迷武道,想要在他寿终正寝之前将一身绝学传授给有缘之人。可武学奇才少,有缘之人更少,所以他只好广撒网咯!后来那些孩子自然是被放了回去。”
“严御史性情耿直又钻牛角尖儿,严夫人身子一直不太好,鹤子钦抓了他的独苗儿,他那时简直疯魔了一般,从此便对江湖气重的人十分看不过眼。”李殊慈补充道。
“可这跟赫连家有什么关系?”
李殊慈卖关子似的朝俞宝婵眨眨眼。“巧就巧在,鹤子钦最后选中的人身上!”
第24章 黑心毒肠
俞宝婵瞪大眼睛,惊奇道:“那孩子不会是赫连韬吧!”
方瑾双手一拍,笑道:“没错!鹤子钦选中的人正是赫连韬,曾百般苦求赫连老将军将儿子给他做徒弟!用尽办法,偷也偷了,抢也抢了,可最后不知是什么原因,赫连韬依然留在上京,并未跟随鹤子钦离开,而鹤子钦也消失不见了。”
“虽然赫连韬最后也没能和鹤子钦真扯上什么关系,但严御史就是看赫连家不顺眼。”从前李殊慈也感到纳闷,严御史不去恨鹤子钦,却总是去找赫连家的麻烦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原因?现在重活一世,她明白了。“有些时候,你心里挂念的那个人不在了,这种情感无法释怀,便会转移到和这件事情有关的人身上。同样的,讨厌一个人,也会这般。”
“阿慈,你都能去大宝慈寺参禅啦!”俞宝婵惊奇的看着李殊慈,笑的见牙不见眼,道:“不过,要我说,天地广阔,赫连韬这样的脾性就不应该留在上京。”
“走?他如何能走?”李殊慈神色蓦地肃然,“赫连霆重兵在握,赫连韬在上京也相当于质子呢。”
“质子?”俞宝婵不解,“赫连老将军和陛下的交情不是……?若是没有赫连老将军,崇南又怎会如此安稳?”
“正是因为连一个小小女子都知道,崇南没有赫连霆,便会临危不安,陛下又怎么会不知?”李殊慈没来由的有些沉重,什么交情?在利益面前,在江山面前,什么都不是。“无论何时,君就是君,臣就是臣。表面上他是一等一的宠臣,可他还是一个深得民心的能臣,功高盖主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当年陛下还是一位皇子,驻守在边境风暴滩。当时崇南的情势并不是很好,西氓背叛了崇南,北野出动了最精锐的铁蹄,更是雪上加霜,风暴滩一度沦陷,战火一直蔓延了半个崇南,甚至海外东岛也不断往中陆试探。很多城镇被彻底烧毁,变为废墟瓦砾。”方瑾神色也严肃也来,赞同的点点头,带着几分对战火的敬畏和对赫连霆的崇敬之情,道:“当时人在江湖赫连霆,亲人死于战火之中,他带着无边的仇恨,赫连霆义无反顾地选择跟随朝廷,意欲歼灭外敌。”
俞宝婵听得目瞪口呆:“原来那是的情势竟然这般严峻!不过后来的事情我倒是听说过一些!”
“我父王说过,赫连霆对大兵打仗十分有天赋,算无遗策,屡屡重创西氓军。”俞宝婵眨眨眼,又悄声补充道。“可北野的战马却比崇南强上百倍。后来还是赫连霆求助一位好友,那人是一位神秘的毒医,手段十分高明。陛下一度想要说服这位毒医为朝廷效命,只可惜,败敌之后这位毒医便隐姓埋名,并没有跟随朝廷。”
前世易南易北被沈渊所救,后来成为沈渊的左膀右臂,和李殊慈的接触也比沈渊其他下属要多一些,所以易南易北的事情李殊慈还是知道一些的。李殊慈听了这话,莫名的想到了易南易北两兄妹,听说他们的母亲是崇南人。
拂风苑,虽不是李府上最好的院子,却是极是灵秀宽阔,她深得祖母,父母亲的宠爱,这院内弯弯转转的回廊就有几条,还有一小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可见院子之大,如今正值盛夏,那惹人烦恼的知了也早被家仆粘了去,园内不见一丝燥热。
李殊慈走在回廊上,穿过这道回廊,直通父亲母亲的浮华苑。
浮名浮利莫相试,三千世界一微尘。
浮华苑是当年父亲亲笔题的字。意为浮华乃是过眼云烟,花开花落最后也不过变成一黄土罢了。可最后他们一家人被构陷落得那般凄惨下场,也与父亲的不作为有莫大的关系。
还没进门,便听弟弟李岫欢快的笑声,李殊慈看到母亲纤秀的身影,喊道:“娘?”
姚氏听到声音,满眼笑意回头望过来,才三岁的李岫见着李殊慈,挣扎着从姚氏怀里跳下来,扑到李殊慈腿上,大喊:“姐姐!”
李殊慈看着这一切,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深深的阴影,还能这样赖着阿娘,真好。从前她是什么也不知的嫡小姐,娇小姐。任性妄为,不知烦忧。直到家破人亡,才知道真情可贵。她再没有比这一刻更珍惜亲人俱在的时光。
姚氏见李殊慈呆呆的,眉尖担忧的蹙起,李殊慈从前可是一刻的闲不住的皮猴子。除了闯祸,哪肯如这般乖巧听话。细声问:“阿慈,可是哪里不舒服?”
“娘,我好着呢!”李殊慈收整心情,原地转了个圈,示意姚氏,她好的不能再好。然后转头吩咐道:“木云,将东西拿过来。”
木云笑嘻嘻的拿过一个方盒子,蹲下身递给李岫,李岫乖巧的喊:“木云姐姐!”
“木云,带着岫儿出去玩一会。”李殊慈转头笑着对姚氏道:“娘,转眼又要到流芳会,这次轮到我做东,到时候又要烦着娘亲帮我。”
流芳会是上京闺秀间不成文的规矩,从第一朵春花绽放开始。各家闺秀便会轮流做东,月初或月末时分邀请知交好友,各府小姐来家里品花斗茶,实际上,就是通过熟识的人,在多些交际。各家公子亦是如此,只不过,公子们则举办文会。
“我的女儿长大了,还知道跟娘说什么烦不烦了?不过是些小事,缺什么少什么跟娘说就是了。”姚氏拍拍李殊慈的手,笑道。“哦,对了,还有件事,过几天,便叫雷嬷嬷回你院子去吧。岫儿的乳娘出府将养了一段时间,病也好了,前几日递了话进来,问什么时候能回府上来,我琢磨着,总让雷嬷嬷替着,你那里我也不放心。”
李殊慈听了这话不禁皱眉,前世沈家逼父亲将李岫过继到沈府,处处威胁父亲,最后还陷害李殊慈错手毒害了自己的亲弟弟。冯嬷嬷在李府时还算尽心,可自从到了沈府,处处巴着沈家人,不然也不会让歹人钻了空子。还有……
李殊慈瞄了外间暖阁一眼,想了想说:“娘,冯嬷嬷年纪大了,三天两头的小病一场,弟弟这么小容易过了病气不说,也耽误事儿。而且既然弟弟已经习惯了冯嬷嬷不在身边,不如就趁这个机会,换个会习文识字的嬷嬷也好。岫儿不像大哥,性子安静许多,看样子是个能读书的,能早点接触书文打下底子才好。最好是家里也有小孩子的,也是时候给弟弟找个玩伴了。”
姚氏听了一愣,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你说的倒也是,那我今儿就回了冯嬷嬷,给她些养老银子也就罢了。可是会习文识字的嬷嬷可是不好找。郡王妃正给小孙子找教习嬷嬷,不如咱们也让王妃帮着问问?”
“也好。改天我跟娘一起去,正好宝婵邀我和瑾姐儿去她那小聚。”南阳郡王府是李殊慈外婆的娘家,两府走动的勤,十分亲近。俞宝婵是幺女,上头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大哥俞世晟,已有一子,和李岫同年,已经三岁。
“那到也好!”姚氏点点头,神情顿了顿说:“看着岫儿,我就想屹儿。已经三年没见着他了,不知道他跟着他师父现在何处,过的好不好。”
李殊慈想起前世大哥替他挡箭,被扎的鲜血淋漓的样子,眼圈忽的红了,将头埋在姚氏膝上,嗫嚅道:“我也想大哥了……”
李屹的性子活络,小时便喜爱舞刀弄枪,有个江湖老头,是祖父李煜的好友,看中了李屹。李殊慈的太祖父李守睿便是武将,到了李煜这里居然转了文臣,还一路高升至右丞相。因此李府并不像其他簪缨世族那样,对子孙的前程干预过甚。李屹拜了师父便跟着山南海北的跑,三年才回来一次。
姚氏将李殊慈拉起来,抹掉她脸上的眼泪,“又三年了,这回回来可不能再放他走了!”
李殊慈刚要点头,只听外间“啪”的一声,紧接着只听李岫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李殊慈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外间,只见姚氏身边的大丫头含山,捏着嗓子跪在地上呕出几口水来。雪白的瓷碗掉在一旁,碎成几瓣。
姚氏见着含山这般,浑身一个激灵,一股血直冲头顶,忙跑过去从雷嬷嬷怀里接过李岫,“岫儿!岫儿别怕,到底是怎么回事?!”
木云走到李殊慈身边,耳语几句,又朝她摇了摇头示意李岫没事。
李殊慈心里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压下心头翻腾的怒意,走过去拉过姚氏,冲雷嬷嬷道:“嬷嬷,将岫儿带下去吧。”
青鸽看见李殊慈的脸色,转身出了房门守着。屋子里只剩下李殊慈,姚氏,含山和木云四个人。
姚氏想要说什么,李殊慈扶着她坐下,摇了摇头,让她稍安勿躁。
李殊慈一步一步走到含山面前,并不开口说话。
含山眼见一双春绿绣丝白荷的绣鞋走到她面前,她一哆嗦,手抚着自己的喉咙,脸色苍白。惊惧的抬头去看面前的少女。
那少女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眉目冰冷,瞳色漆黑,无形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头顶压下来,压的她喘不上来气,喉咙间的灼烧越发厉害,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
第25章 防人之心
木云站在李殊慈身后,淡淡的看着含山。多么恶毒的心肠,才会用这种手段去谋杀一个三岁的孩子!若不是李殊慈叮嘱她注意浮华苑的举动,现在那个可爱的小孩子,将会被火碱水烧穿肚肠!
“含山,你可知恶奴行凶谋害主子是什么下场?”
含山只听头顶传来一个淡淡的毫无情感可言声音,仿佛冬日结冻的湖面一样冰冷清冽。她瘫坐在地上的身体猛然绷直,扑在李殊慈脚下,嘶哑着嗓子颤声道:“五姑娘,奴婢……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木云一脚将含山踢开,不让她碰到李殊慈分毫,愤慨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我让你喝下那碗汤,你死也不喝?”
含山一连惊恐,说不出辩解的话,只有连连磕头:“夫人,五姑娘,奴婢是有苦衷的……奴婢是迫不得已的,求求你,求求你……”
“呵!求我什么?!求我放过你?迫不得已就可以来毒害一个三岁的孩子?!”李殊慈深黑的眸光中满是阴狠。含山是姚氏的贴身丫头,前世在她出嫁时,给她做了陪嫁丫头,带到了沈府。就是她,为了一己之私,陷害李殊慈,骗她亲手给弟弟喝下了放有火碱的汤水。
当时李岫虽然已经长大了许多,可依然是个孩子。李殊慈想到了她回来之后,事情可能会发生一些变化,一直不敢掉以轻心,让身边仅有的几个可以信任的人时刻盯着祖母、父亲母亲和弟弟身边的人。
果然不出所料,上次沈家计败,依然不肯放手,他们想要将李家绑在沈家这条船上,唯命是从,就要先打垮李家的嫡系。沈家想要在精神上先打垮三房,李殊慈偏偏不能让他们如愿!
姚氏听到李殊慈的话,惊了掉了手中的茶盏,“阿慈,你说什么?!”
含山听到姚氏问话,转而想要扑到姚氏身前,木云将她拦住,不肯让她接近姚氏。
含山之前要喂给李岫的汤水被木云灌到了她自己的肚子里。虽然她拼命的吐出了不少,可此时也已经疼痛难忍,挣扎的爬到李殊慈面前:“五姑娘,含山是有苦衷的……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李殊慈一声冷笑,“你不想死,就可以让别人去死,这是什么道理?”
“你以为,你的情郎会在西城门外等你?”李殊慈一句话便让含山目瞪口呆,哑口无言,她以为没有人会知道。
木云道:“他早已经准备卷了钱财撇下你逃了。”
含山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失魂落魄的喃喃道:“你们怎么知道……不可能!他家里糟了难,要用钱救命,他说解决了事情,剩下的钱赎我出去,娶我过门的……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不可能会抛下我!”
姚氏听了痛心的说道:“含山,你跟着我这么些年,你若想要出府,直接来与我说便是,我念着主仆情分怎么也会给你一份嫁妆,将你好好发嫁出去,可你!居然为了钱财要来谋害我的孩子!”
含山脸上现出一丝悔意,可转而又现出迷茫慌乱,来回看着李殊慈和木云,尖声道:“我都是为了他,他不会抛下我的,你们骗我!你们是骗我的对不对!”
李殊慈冷冷的看着她,不发一言。含山浑身颤抖的厉害,脸上的神情愈发痛苦,颤声哀求道:“求……求姑娘饶我一命……”
李殊慈深黑的眸子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我为什么要饶你一命?”
含山一口气堵在嗓子里,愣怔的望着李殊慈。忽然面现惊恐,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的死亡,奋力的爬到李殊慈面前,用尽力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哀求道:“五姑娘,我把一切都告诉你,我把凶手告诉你!”
李殊慈不再看她一眼,漠然道:“你知道的,我早已经知道了。”
上辈子她便知道了!
含山口中那个人,家中却是糟了难,可却也是沈府的杰作,之后沈府又用金钱诱使他来找含山,只不过她们二人并不知道买凶之人是沈家人罢了。
木云上前将她绑了,口中塞了麻核。“走吧,你很快就能在大牢中见到你口中情深意重的人了!”
含山被木云灌了火碱水,扔进大牢里,不过是煎熬几日,仍是死路一条。她不是菩萨心肠,不会对敌人手软,她要让含山也尝尝这种慢慢的肠穿肚烂等死的滋味。而且,她不想当着母亲的面杀人。
姚氏见李殊慈干净利落的处理了木云,上前问道:“阿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殊慈当然不能全盘托出,“娘,前些日子青鸽发现含山偷偷和府外一男子联系密切,便上了心。结果便发现有人花钱买凶。”
“什么?!”姚氏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你爹性子寡淡无争,在朝中从未得罪过什么人。你祖父他……”
“娘,人心复杂,谁又能保证不争不抢就能换得一生太平?更何况,朝廷各派系关系复杂,祖父身为当朝右丞,本就担着无数的干系,难道李府不是一体?父亲能置身事外?”李殊慈句句一阵见血,将姚氏说的目瞪口呆,她出身武宁候府,对朝堂之事并不是一丝不懂,只不过天性简单,不去多想罢了。
“娘,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李府只有父亲一个嫡子,可父亲却不是长子,这里面的利害我相信您一定我比更清楚。”李殊慈相信稍微一说明,母亲心里是能够明白的。
即便现在不能改变父亲和母亲的想法,让他们主动迎敌,起码应该让他们心有防范。
“这话,你外祖母也曾说过,我却总觉得是多虑了。”姚氏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女儿,却生出了一种恍惚之感,曾几何时,俞老夫人也对她这样说,她却当成耳旁风。可是,眼前明明还是一个少女的李殊慈,她的女儿,深黑的眸子,冷清的神色开口说出这番话,她没来由的觉得信服,“嗯,母亲知道的,会和你父亲好好说一说。”
李殊慈松了口气,她现在不能正面的对抗沈家,却可以一口一口的吃掉沈家布下的棋子。但是,她希望她身边的人能够意识到危险的存在,并时刻保持警惕。不然,她虽然掌握了一些先机,可世事无常,变化无常。
若不是今天的事情被木云事先发现,她的弟弟李岫,现在会怎么样?!
她抽丝剥茧,将她能记得的事情来来回回仔细想了一遍,在沈家设计的那一场阴谋中,祖母是个关键,若祖母好好的,后边的一切都没法进行下去。李姝宁现在最重要的事,便是要守好祖母,她到要看看,到底是谁处心积虑隐藏的如此之深,来伤害她的祖母!
祖母为人端正,不屑于做些伤天害理的伎俩,可是事事也瞒不过她的眼睛。沈嘉怡和沈姨奶奶互帮互助,若沈嘉怡入了宫,对李家的影响不可能不大,祖母也应该是知道的,不可能没有防人之心,可还是被人得逞了,什么得了急病都是笑话!这件事做的这般隐秘,定然是祖母身边的人,可到底是谁呢?
祖母身边的丫头嬷嬷,能近身的都是值得信任人,李姝宁这段时间看了又看,还是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或者有什么被她忽略掉了。
八月下旬,三伏天熬到了头,上京的天儿日渐凉爽。沈洪在沈家休养了近半月,“终于”能从床上爬下来了,大包小裹由老尚书亲自提着上门领罪。
木云百无聊赖的紧紧盯着槐树上的摘花儿李殊慈,生怕她一个不稳当从槐树上掉下来。现在的李殊慈除了目可远视,耳听八方之外,更觉得身体轻盈,屏退了丫头婆子,让木云教她爬树,木云无语对青鸽道:“胆子溜肥已经不足以形容咱们五姑娘了!”
青鸽知道木云话多,一会不说话就难受,其实并不是在问自己,不过是自发牢骚。所以并不作声,任由她一个人在那里嘀嘀咕咕,“姑娘,你说如果夫人知道你将裙子扎在腰上,在树上上蹿下跳,会怎么样?”
青鸽听了这话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她从小跟着姑娘,深知李殊慈内里装着的绝不是什么淑女。爬个树是在不算什么大事,李殊慈从小便不安生。小声在木云耳边说道:“姑娘也只不过前阵子生了病蔫了一段时日,如今身体倍棒,自然是要恢复本性的。”
以前是青雀跟着姑娘疯,她善后。现在青雀换成了木云罢了。区别在于,如今知道背着人了!
“以咱们姑娘的天赋异禀,再加上这溜肥的胆子,哪天若是成了什么江湖高手,我一点点都不会觉得稀奇!”木云翻着白眼说道,这是她的习惯性动作。
青鸽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李殊慈院子西北角有一颗十分高大粗壮的老槐树,此时花朵盛放,雪白的槐花重叠悬垂在树枝上,花瓣是优雅的的弧形,空气弥漫着素淡的香。
她正在树丫间摘槐花,晚上让王婆子做些槐花饼。倒不是她非得亲力亲为的摘这些槐花,只是觉得身轻如燕的感觉很好,这两天她正新鲜着,“你说这话倒提醒了我,明个出门,你去给我做几套男装去。”
想了想又补充道:“最好再做两三套夜行衣。”
木云一听“夜行衣”,惊道:“姑娘,你又有什么坏主意了!”
第26章 一坨狗屎
李殊慈朝她挤挤眼睛:“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木云无奈,见李殊慈不想说,转而问:“今日沈尚书带着那个草包来,会给李家一个什么交代?”
李殊慈停下手,将一篮子槐花递给木云,三跳两跳从树上下来,青鸽赶紧上前给她整理衣服。“交代?能有什么交代?”
“沈洪在设宴之时,觊觎人家孙女不说,还欺辱了人家的丫头。难道就这么算了?”
“哼,算了?怎么会就这么算了。连氏哭天抢地冤枉我娘的事,李家自然不可能轻易揭过去。不过是暂时先欠着,以后沈家会在其他事情上弥补李家而已。”世族豪门背地里的一些腌事,自然不会拿到台面上来说道。
李殊慈顺手弹掉袖子上沾着的一片槐树叶子,冷笑道:“面上,虽然让沈尚书丢尽了脸面,成为上京茶余饭后的笑谈,但到底不过是面子上的事。伤不了沈府分毫,沈府在上京关系盘根错节根深蒂固,最多不过是一句‘真真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纨绔祸害’罢了。”
“这样,不是将夫人的委屈变成了一种交易?”木云不平道。
李殊慈面色冷凝,重挽了头发,换了件衣服,稳稳当当的走出门去。
名寿堂内,一片莺莺燕燕。李殊慈一进门,便见老夫人珠翠环身。二伯母吴氏正和老夫人说着话。见了李殊慈,连忙笑意盈盈的向她招招手:“阿慈,快过来,你祖母啊正念叨着你呢。哎哟,瞧瞧着通身的气度,真真是我李家的掌上明珠,我敢说,整个上京,就没有几个闺秀能比得!”
李殊慈身上套着件连身湖蓝银纹十六幅面委地长裙,将修长的脖颈衬的更加纤细优雅,腰间和裙幅上又掐了几道细细的褶子,行动间仿佛水纹波动,愈发显得腰肢盈盈一握。正是此时上京最流行的样式。
李殊慈先上先前一一跟众人见了礼,这才回道:“二伯母这话说的,阿慈都要臊得慌了,谁不知道二伯母家的然姐姐灿若明珠,上门探话儿的人,都踏破了门槛了!”
李姝然坐在吴氏的下首,听了这话愣了一下,脸颊虽然绯红一片,却大大方方的回了李殊慈一个微笑。李姝然家中排行第二,比李殊慈年长一岁,已是十三,崇南的女子十三四岁开始议亲,相看两年,待及笄之后便可定下了。
李姝然的性格不太像吴氏也不太像李唯启。在李姝宁看来,李姝然是李家姐妹中最淡然通透的人了,凡事看的明白又不喜多言。上辈子李姝宁和她交往的不多,但是在李姝宁闹着要嫁给沈渊的时候,李姝然已经嫁了人,却特地回到娘家来找她说过一次话。
她说:“五妹妹,人这一辈子,不过短短几十年,万望要保重自己。”
那时她疯魔了一般要嫁给沈渊,觉得这话凭的不吉利。便只当做耳旁风罢了。现在想起这句肺腑之言,李姝宁只觉感动。
吴氏听了李殊慈的话,诧异之色一闪而过,搁在从前,李殊慈是不会接她这种毫无营养的客套话的。虽然奇怪李殊慈的好脸色,反应却一点不慢,接道:“哎哟,老太太,您看看,咱们家的明珠美玉这是暗示您着急找婆家了呢!”
老夫人哈哈大笑,指着李殊慈,转头对吴氏笑骂道:“你们娘几个没羞没臊的说个什么话!我这几个丫头,就属她最胆大包天!”
李殊慈笑嘻嘻坐到老夫人面前,李殊慈肤色雪白,一抬便从广袖中露出一截无暇的皓腕,衬着湖蓝裙摆盈盈波动,看着便通身凉爽。道:“祖母总说孙女像祖母,原来就是像的就是这胆大包天的刁蛮劲儿?”
一屋子的人更是笑不可支,一向沉默安静的姚氏都忍不住扬起嘴角,斜了自己女儿一眼。边上的丫头婆子都笑的见牙不见眼的,江嬷嬷一边给老夫人顺着气,一边打趣道:“五姑娘这话可是说的没错,小姐年轻的时候胆子可也大着呢!”
老夫人满脸的笑意怎么也收不住,转头冲着江嬷嬷道:“好你个刁婆子,如今却是跟这丫头一条心眼子喽?”
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中气十足。
江嬷嬷一脸怀念的说道:“我还记得当年小姐跟着老爷,英姿飒爽坐在高头大马上,那股子英气,真有巾帼不让须眉的豪爽、劲儿!”
李家祖上李守睿,是跟着先皇打天下的奉恩镇国大将军。天下大定后,李守睿自请卸甲,先皇心中明了,恩荫之下,便将大长公主下嫁于他。然而大长公主身有隐疾,并没有留下血脉,仙去之后,李守睿续弦生下嫡长子李煜。
李守睿故去后,李煜这一代武若文强,居然转而走了文臣的路子,已然是当朝右丞。如今虽然由武将改了文臣,家族依然庞大,声威赫赫。
祖母的父亲是李守睿手下的参将,有手足之情。祖母的母亲没得早,从小跟着蒋参将,出身虽然不高,却极明事理,性子又洒脱。曾祖父亲自选了祖母做自己的儿媳妇。只是没想到祖母身体十分健康,子嗣却有些艰难。
老夫人也是一脸怀念,“是啊,父亲一向拿我当成男儿教导。出嫁之前,和父亲走南闯北的那段日子,是我最怀念的一段时光。”
崇南虽然近年来一直应着煦文帝的话儿,要时时“作养文气”,但依然“武气颇盛”,女子中也不乏赤胆英侠。
正在这时,素罗进屋禀了一声,“大夫人领着大姑娘和三姑娘来了。”
满屋子的热闹霎时像被浇了盆凉水,众人都默不作声,李殊慈一个个的朝她们面上看去。母亲姚氏面上浮现一丝怒色,吴氏脸上则闪过一丝嘲讽。屋里的丫头婆子们基本都是各方最亲近的心腹。有的面露不屑,有的则等着看好戏,但大多数则是面无表情,李殊慈微微一叹,真真是一副众生相。家中奴仆大大小小,暗中依附大夫人的实在不少……
老夫人眉目间的和悦逐渐冷硬起来,淡淡道:“让她们进来吧。”
大夫人领着李姝乔掀了帘子进来,因马上就要道中秋佳节的团圆日子,大夫人跟老夫人求了情解了李姝乔的禁闭。今天还是头回再人前路面,看上去从前更加苍白柔弱,正是名副其实的“纸美人”无疑。
大夫人和李姝雯对老夫人欠身行礼,李姝乔则低眉顺眼,规规矩矩的跪下,“孙女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并无多余什么话,只说:“起来吧!”
李姝乔犹豫了一下站到大夫人身后,和李姝雯并排咱在一起,大夫人脸色略有些尴尬,抬头见李殊慈身上的衣裙,强笑道:“阿慈这身打扮真真好看,这幅料子的光彩也就阿慈才压得住!”
李殊慈微微一笑,神色如常道:“多谢大伯母夸赞。”
李姝乔听了周氏的话,微抬起头扫过李殊慈身上的那抹湖蓝,手中的帕子在手心中攥的变了形。若不是她一直低着头,眼中的妒恨之色几乎掩不住。
李家的姑娘每人都做了几身。只不过,李殊慈的这一身,料子比较不同,乃是海外东岛年节时分进贡来的,一共就那么几匹,皇后、安阳长公主、惠妃和湘妃各得了一匹。李殊慈身上的这一匹,是煦文帝特意赏赐给父亲李唯清的,可想而知,煦文帝是多么的看重并喜爱李唯清。
李殊慈看着她手中扭曲的帕子面上含笑,她知道李姝乔和李姝雯的心思,她们比她所差的不过是一个嫡出的父辈罢了。
吴氏却笑意盈盈的冲周氏道:“大嫂也不用急,大哥辗转外任已有五载,待攒了政绩回到上京,定然能给大嫂挣个诰命,到时得了什么好东西可别忘了咱们!”
周氏脸上愈发尴尬,周氏有一子两女,长子李铮举目文雅,谦恭有礼。长女李姝乔才情出众,貌若仙葩。小女儿李姝雯虽不如李姝乔,却也称得上碧玉一株。她心中最骄傲的事便是李唯承一心寄于官场,并不贪好女色和三个出色的儿女。
三年一任,李唯承在外五载,第二任也将要满任。六年未在家中,当时她心气高,想要在府上挣得一席之地,心一横,就没跟着李唯承到任上,便给从小跟在她身边的贴身丫头福陵开了脸,抬了姨娘,跟李唯承去了任上。
她心里其实是忐忑的,好在这么几年,并没有什么添了姨娘的消息传来。她并没有看着吴氏,只看着老夫人道:“我只求大郎在外能稳稳当当,平平安安的就好。”
老夫人看了一眼周氏,只说道:“今儿早上,外头送了老大的信来,你看看吧。”
吴氏眼中果然露出一丝笑意,老夫人面前她是不会那么放肆的,便拿了帕子将勾起的唇角一挡。吴氏容色不甚出众,但也算得上眉目清秀,胜在身量细长窈窕。李殊慈知道她是故意在众人面前提起这一茬。
周氏一愣,下意识的伸手接过连嬷嬷手中的信笺,展开。往常李唯承送信回来,都是老丞相一封,老夫人一封,她一封,怎么这回……
第27章 安阳公主
大房和二房的梁子由来已久。
二爷李唯启的生母柳氏,原是沈姨奶奶的陪房。祖父和祖母感情很好,沈姨奶奶有孕后,怕祖父冷落,就想方设法把柳氏送到了李煜身边。只是沈姨奶奶还在月子里,心力不济,一时疏忽,柳氏居然很快就有了身孕,只是生下李唯启就血崩死了,至于是真血崩还是沈姨奶奶另有手段,李殊慈就不得而知了。
李唯启没了生母,依附沈姨奶奶而活,性格怯懦,对李唯承马首是瞻。吴氏出身商户,什么泼皮耍烂的事没见过,最看不上大房明明心里揣着一坨狗屎,面上还要装的光风霁月的。
大房时不时的就想从她手里抠银子。李唯承在外为官,难免要使银子周转,常常给二房空中画饼。李唯启对大房一直唯唯诺诺,吴氏刚嫁进来时还没摸清状况,还给大房几分面子,填补进去不少。
时间长了,吴氏知道大房压根没想让他们上一条船,李唯启又是个不硬气的,李唯承就算做了天大的官也未必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以后分家单过,他们的日子即便不那么风光也坏不到哪里去,商户怎么了,铜臭怎么了,日子过的滋润才是实实在在的。
吴氏心里对大房的怨怼直接从三分蹭蹭涨到了十分,简直有破罐子破摔的势头。逮到机会便要给大房下下脸面。正因为如此,之前李姝玉才会那般“不懂事”,跟李姝雯抢东西,下周氏的脸面。
李姝宁倒觉得,吴氏虽然市侩,人也不那么体面,却还是有几分真性情的。
周氏眼睛盯着那张雪白的信笺,双手止不住有些颤抖,李姝乔站在一旁也正巧能看得到,眉目如画的小脸更加白了几分,李姝雯见母亲和大姐的神色不对,便凑上去看。
李姝雯眼睛越瞪越大,压抑着声音喊了一句,“母亲!”
周氏听得这一声,回过神来。李唯承在任上纳了姨娘,生下龙凤胎不说,孩子都已经四岁了!她居然什么都不不知道!她是他的发妻,他居然瞒着她瞒的这样死!
信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兰氏贤良淑德,恭谨温良,为李家生儿育女,理应为抬为良妾,开宗祠,上族谱。
贤良淑德,恭谨温良,为李家生儿育女!难道她不贤良淑德,不恭谨温良?难道她没为李家生儿育女?!
开宗祠上族谱?!
李殊慈眼睁睁的看着周氏由震惊,到悲痛,再到逐渐的平静。就在李殊慈觉得她会支持不住而萎靡的时候,周氏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坚定的对老夫人说道:“母亲,上族谱的事情,还是等大郎带两个孩子回来之后再行定夺吧!”
这就是要行拖字诀了,等李唯承带着兰氏和一子一女回了上京,回到她周氏手里的时候,此事由得谁还不一定呢!
老夫人的目光在周氏的脸上转了一圈,点点头,“理应如此。”
周氏见老夫人答应了,欠了欠身道:“媳妇这就先回去了。”
说罢,转身带着李姝乔和李姝雯姐妹俩出去了。李殊慈见她的脊背僵硬,显见是在硬撑着,却也让李殊慈深深的感到了周氏的坚韧和隐忍。
难怪从前她会败的那么彻底。
李殊慈从前对沈姨奶奶并没有太多的印象,即便是嫡出,即便是良妾,也没有资格让嫡子嫡女日日去给她问安的道理。
现在李殊慈从周氏这里看到了沈姨奶奶的厉害,周氏出身忠勇伯府,家产鄙薄,是沈姨奶奶越过老夫人的手,得到李煜的许可,亲自选的儿媳妇。
大伯父李唯承看似极有心胸,处处体谅避让,实则暗藏祸心,大伯母周氏也颇有心计。二伯父本就是沈姨奶奶的陪房所生,胆小怕事,耳根子软,一向以大伯父马首是瞻,二伯母吴氏尖酸刻薄,最会见风使舵。
李殊慈捏紧手心,她迟早要将李家和沈家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撕撸开,一把火烧个干净!
众人散了,李殊慈照常多留一会陪老夫人说话儿。
沈嘉怡的病时好时坏拖拉了一个来月,才刚好利索。
罪魁祸首自然是那盆重瓣扶桑无疑,沈尚书上了折子说明原委,很是表达了一番孙女不能入宫的遗憾和对皇室的愧疚。
“祖母,没想到嘉怡表姐竟然是因为我送的花得了病,耽误了入宫,孙女心中愧疚,如今嘉怡表姐已经大好了,孙女想备上礼去看看嘉怡表姐。”在外人看来,虽然是无心之失,但毕竟花是李殊慈“好心”送的,沈嘉怡是秀女,事情捅道了煦文帝跟前,不大不小也得走走场面。而且沈家和李家几代姻亲,倒忽略了嫡庶,时来常往。
可李殊慈还没等踏上尚书府,便接到了安阳长公主的帖子。
安阳长公主是煦文帝的同胞亲妹,也是是关系最近最好的一位公主,只是年纪尚轻便守了寡。
安阳长公主和李殊慈一样,十分喜欢奇花异草,听说沈嘉怡因为一盆重瓣扶桑发了敏症,便生出了想瞧一瞧这花的想法,可沈家的两株都被太医用来研制解毒的药丸,已经将花朵采下用掉了,安阳只好来找李殊慈,问那重瓣扶桑还有没有。
李殊慈看了安阳的帖子,哭笑不得。其实这重瓣扶桑并不难培育,只要知道了方法,是很容易成活的,不过多费些心思罢了。吩咐蓝心抱上两株重瓣扶桑,带上木云去了公主府。
雪心和蓝心很是乖巧伶俐。再青鸽手下**了月余,很得李殊慈的心。
李殊慈下了马车,早有嬷嬷等在公主府门前,笑着迎上来:“姑娘慢些,公主正在兰亭歇着呢。”
蓝心将一个小荷包塞道嬷嬷手里,“这位嬷嬷贵姓?我初来乍到,怕坏了府上规矩,请嬷嬷提点我。”
李殊慈笑着走在前面,对蓝心的机灵很是满意。
待行到花园阴凉处,杜嬷嬷已经跟蓝心熟悉起来,笑道:“李姑娘稍等,我去跟公主通禀一声。”
李殊慈见眼前一大片人工开凿的湖泊,竟是从外河引进的活水,一道长廊直通碧湖中央,一座三层的兰亭伫立在那里,湖水荡漾,湖的周围是各处的假山楼阁,若身处亭中,公主府的景色定然一览无遗。想必长公主就是在那里等着她了。
不一会,杜嬷嬷便回来了,果然是将李殊慈往那个方向引。
到了兰亭近处,居然十分宽阔,并没有对联,只有上面牌匾写着,“斜月楼堂碧波处”。登上三层,安阳长公主侧躺在榻上,穿了件月白色的家常软褂长裙,腰间垂着一方无暇玉璧,头上松松的挽着流仙髻,只带了一直寻常的乌木簪子,眉如远山,眼波横转。
传言安阳长公主“宛如天上人”是不假的。只是安阳长公主不仅食人间烟火,还食的有声有色。
“臣女给长公主请安。”李殊慈规规矩矩的行礼。
风吹过湖面,安阳长公主的神情也灵动起来,伸手虚扶了一把,“快起来吧。阿慈如今可真真是出落了。”
李殊慈的外祖母俞老夫人出身武宁候府,与太后很是有一点交情。自己又身为太子太傅的嫡长女,自然是常入宫中的。与安阳长公主也算熟识。何况,上一世,因为沈渊的缘故,她和安阳相交慎密,安阳虽与她年纪相差十几岁,却颇付真心与她相交,她一直对安阳心有愧疚:“阿慈如何也是及不上公主万分之一的神韵。”
安阳咯咯笑起来,“你这丫头,许久未见你,倒收了皮猴子的脾性,文绉绉起来了?”
听她这样说,李殊慈也笑起来,朝蓝心招了招手,蓝心上前一步,将手中捧着的两株扶桑放到石桌上,上一世她和安阳便是从扶桑开始了一段缘分,如今亦是!
这两株扶桑花枝修长,碧翠的花茎高高挺起,花朵开的异常大,重重叠叠的粉红花瓣如美人的裙衫。安阳不禁站起身,轻轻用手抚摸着赞叹不已。
“阿慈没什么别的喜好,就是爱些奇花异草。这扶桑的培育方法,是跟一位大夏的匠人学的,掌握了方法倒不是很难培育,公主喜欢就好。”
安阳长公主盯着花儿看了半晌,突然笑盈盈的问道:“你们府上的公子可办完了文会了?”
李殊慈被她问的一怔,府上到了年纪办文会的公子就李峥一位。答道:“并没有。”
安阳突然笑起来:“你的流芳会可也没办呢吧?“
李殊慈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摇摇头:“没……”
安阳狡黠一笑,“不如将流芳会和文会并到一起去。正好趁着百花盛放之时‘作养文气’,你看可好?”
李殊慈有些头疼,她知道安阳长公主有个癖好,就是喜欢看年轻的公子和闺秀们聚在一起斗文斗诗斗才华,还有勾心斗角。看别人斗得你死我活,于她便是逗乐子了。
李殊慈硬着头皮道:“这个……阿慈年纪小,怕照顾不周……”
安阳上前坐到李殊慈旁边的石凳上,拍拍她的手,“怕什么!有我呢,何况,你堂堂丞相府的千金,就算招待不周又能怎样!”
第28章 芝兰绣坊
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性子,李殊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知道安阳这个样子,便是喜欢她,想要将她纳入自己的圈子的行为。
不能拒绝,只能接受。李殊慈只好点头。“到时,全凭公主帮衬了。”
安阳像摸小狗一样摸摸李殊慈的头,朝她眨了一下眼道:“放心吧!”
李殊慈无奈,一错眼,见安阳刚才躺着的美人榻上,摆着一方玉枕。
安阳寻着她的眼神,看着那玉枕问:“怎么了?”
“哦,没什么,只是上来时便隐隐约约闻见哪里散出淡淡清香,原来是那玉枕?”
“这玉枕是海外东岛流传来的,只有两方,另一方皇兄自然是给了母后。玉枕侧面有个小小的机关,可以在里面放些香粉草药之类。”
李殊慈听了这话心下一凉,脑中一个年头闪过,祖母也有一方形似的玉枕,是今年年节后亲友送来的节礼。难道……是仿造这个玉枕特意做出来的?
“怎么了?”安阳奇怪道。
“没什么,只是细细的闻了闻,竟然觉得这香气温雅素淡,闻之身心舒泰。”
“你也喜欢这个味道?这香是我亲手调制出来的。”安阳十分高兴,“给你带上两包如何?”
说着便吩咐婢女去取。
从安阳长公主府出来,李殊慈直奔李府回去,她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祖母成天里枕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回到马车上,李殊慈的脸色便不怎么好,木云忙问:“姑娘,怎么了?”
李殊慈沉思了片刻,道:“祖母近些时候睡得不是很好,回去你用配些适合老人家用的香。”
木云愣了愣:“好。”
李殊慈前脚进了屋子,换了身老人家喜欢的喜庆颜色,后脚紧忙出了门。
连嬷嬷陪着老夫人在说话,见李殊慈打了帘子进来,少女修长的脖颈,挺直的脊背,轻提裙裾,动作轻柔而不散漫,行止进退尽是世家闺秀的风仪规矩。即便是从小看着长大,连嬷嬷也有些惊讶,五姑娘真真是,说长大便出落至此。
曾经的沈夫人行走在皇室和世族之间,礼仪早已深刻己身。
“祖母!”李殊慈几步上前,今日她走的急了些,脸上微带了些红。
老夫人端详了她片刻,问道:“阿慈,刚从长公主那里回来?怎么不稍歇会再过来?可有什么事?”
李殊慈听祖母这样问,知道她实在过于着急了,便稳了稳心神,接过红罗手中递过来的茶盏,轻饮了一小口。答道:“倒没什么事,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半日没见您,心里便猫挠似的。”
老夫人用食指戳了戳她的额角,笑嗔道:“你这丫头,就会哄我!”
李殊慈笑嘻嘻地给老妇人扶了扶身后的靠枕,打量着那块玉枕就放在榻里头。“今日去公主府上,倒真有一桩不大不小的事。”
便将安阳长公主提议将流芳会和文会一起办的事情说了。
老夫人惊讶的看着李殊慈道:“长公主真跟你这么说?”
李殊慈点点头,“别的倒没什么,只是各家公子、闺秀,还有一大堆的丫头婆子,人多了怕生出什么是非。”
李殊慈倒不是怕事的人,只是现在是非常时期,她可信任的人又不多,各个世家里面的道道多着呢。她现在不想惹太多的是非。而且,沈渊……她一想到这个人,胸口一窒。
“慈丫头无需多想,不过是点小事。”老夫人见她眉头微皱着,以为她担心这事情不好办,挥了挥手,连嬷嬷带着罗红和小丫头们都退到外面候着,宽解道。“不过,安阳长公主愿意亲近你,倒让人意外。照你所说,安阳对你可算得上是亲近了。若能因此结一段善缘,倒是好事。”
李殊慈明白老夫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安阳长公主虽然性情直爽,时有跳脱,但真正能走到她身前说得上话的人实在不多。于是点点头道:“嗯,阿慈知道。”
两人刚住了话头,木云在外面禀道:“姑娘,香拿来了。”
李殊慈让木云捧了香进来,跟老夫人解释道:“长公主亲手调制的香,我闻着好,公主说此香凝神最好,若是有睡不着的时候,更是管用。祖母试试,这味道可好?”
老夫人往前探了探身,用手在香袋子口轻扇了一下,道:“果然是好香,闻起来胸口的气闷都散了不少。”
李殊慈不动声色的说,“祖母,公主那有方玉枕,我瞧着,竟和您年上得了那块十分相似。也是侧面能打开,放些香料啊药草的。公主便是将这香放在玉枕里,我才闻见。不如您也试试?”
老夫人下意识地朝榻里望过去,木云眼疾手快,一探身便拿在手上,李殊慈示意她打开。玉枕虽然质地成色不如安阳那一方。其他却也做的很是精巧,若不是玉枕侧方有个小小的机括,根本看不出那里还能打开往里面放东西。
木云打开玉枕,从里面拿出一个蓝底金丝锦线绣的荷包,墨蓝的锦缎上一枝亭亭玉立的白昙,样式简单,却灵气十足。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有股不寻常的气韵在里面。李殊慈顺势接过,问:“咦?祖母,这荷包看着不像连嬷嬷绣的。”
“你这丫头何时变得这般火眼金睛了?”老夫人看着荷包也赞叹道,“雨香的手艺虽然不错的,不过比上这个,就差多了,这是雨香的一个老姐妹绣的,一手百合绣连宫里的贵人们都赞不绝口。”
雨香是江嬷嬷的闺名。
绣娘和宫里的贵人?李殊慈听了眨眨眼,消化了一下老夫人这几句话里重要的部分,问:“江嬷嬷的姐妹?江嬷嬷跟着您都多少年了,怎么我没有听说过?”
“小丫头你才多大,江嬷嬷年长你好几个来回,她的事你倒是能都听说过?那位绣娘是雨香小时候在黄州时的小姐妹,姓祝。芝兰绣坊你定是听说过的。”
“芝兰绣坊?这么说她定是芝兰绣坊的大师傅了?”芝兰绣坊,李殊慈心里转了个弯。
芝兰绣坊是上京有名的培养绣娘的去处。从那里出来的绣娘,各家都争着请到自家教导女红,名气很大。前世她自然也用芝兰绣坊里出来的东西,只是前世祖母病故之后,江嬷嬷便告老归家了。所以她并不知道这一层关系。
而她知道的是,芝兰绣坊的大师傅祝含英,确实和宫里的娘娘们时有来往,甚至有人愿意在背后帮衬,这其中,是否包括沈嘉怡?
“没错。听雨香说,她小时候过的十分的苦,没了爹之后,拖着个病秧子老娘并弟弟妹妹,硬是没卖身为奴。拼着命的跟她师父学手艺做活。也是争气,在这绣活上极有灵气,心思又灵巧几年下来,绣出的活计便青出于蓝了,后来老娘没了,带着弟弟妹妹到了上京的时候已经小有名气。等年岁渐长,许多绣活都称得上独门手艺。”
“这位大师傅倒是极有志气。”李殊慈手摩挲这荷包,笑嘻嘻的挤挤眼,“祖母,母亲今日总是唠叨我的女红,孙女正愁着呢,祖母将这荷包借我观摩几日可好?”
“你呀,你父亲母亲都是个再安静不过的性子,居然出了你这么个皮猴子,平日里将你按在那都绣不成个模样,如今却上了心了?你若喜欢给你便是了,何必蒙我老婆子,还说要借用!嗯?”
李殊慈脸颊微不可查地红了一下,之前她的女红先生也是出自芝兰绣坊,只是她活泼好动,压根坐不住,女红学的一塌糊涂。“祖母,这荷包里面放的是什么?若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我便先不取出来了。”
“倒没什么要紧,只是之前雨香得了个凝神静气的偏方,才用了没几日,倒看不出好坏来。”老夫人拍拍李殊慈的手,“年岁大了,睡眠少了许多,有时候夜里总会醒几次。你这香倒正对我这毛病。”
木云已经将安阳给的香放进了玉枕里,李殊慈闻了闻,点点头。她回去的时候交代木云将香料调制一番,比之安阳的香便略有不同,更适合老夫人用。
回到拂风苑,青鸽服侍李殊慈更衣,木云则拿着那个荷包细细看起来。
“姑娘。这荷包里面的香药,的确是凝神静气的一方,而且用药十分讲究且温和,老人家用更是再合适不过。”
李殊慈的手一顿,愣愣的盯着那包香药看了半晌,心中疑惑不解。迟疑道:“木云,这香药里面的成分,你可都能认得出来?”
木云点点头,走到案前将纸张铺开,青鸽替她研了墨,片刻功夫,白纸黑字,十三种成分剂量写得清清楚楚。
看来木云所谓的医毒高手,确是名副其实。
按照木云的说法,这香药不仅是对症下药,而且是顶顶的好方子,绝无任何的害处。
可是……
李殊慈手捧着细白的宣纸,脑中不自觉的想到了祝含英,兰芝绣坊,怡妃,江玉香……
这般绝顶完美的方子,一般的御医能开的出来么?江湖游医又有几人能开的出来?
江嬷嬷,一个在李府里呆了大半辈子的人,能拿出这样的方子本身就不是一件可以理解的事吧!
江嬷嬷可是知情人?拿出这个方子的人又是谁?和芝兰绣坊又会有什么关系?
第29章 聪明主意
流芳文会将至,丞相府内早早的便开始布置了。
虽然这不过是上京各个世家公子闺秀们的交际。可安阳大长公主既然要来,并亲口提议将流芳会和文会一同来办,便不能当做寻常。安阳大长公主,那可是皇室里出了煦文帝仅有的几位有话语权的人物,足可以代表皇室,在这次流芳文会发生的每一件事,甚至于每一句话都将流入上京的各个角落。
原本一个小小的流芳会变成了安阳公主在丞相府举办的才子佳人宴,整个上京都早早传开了,大伯母周氏和二伯母吴氏忙的团团转。
而作为主办人之一的李殊慈却闲了下来。当然,给各府闺秀递的花笺还是要她亲自来完成的。
蓝心在一边给李殊慈磨着墨,一边道:“这几日府上可是热闹,大夫人和二夫人可是忙得头脚不沾地了。采买蔬果,各色小食,姑娘公子们用的笔墨纸砚,果酒花酿,各色彩头。简直比得上年节的劲儿了。”
李殊慈一笑:“这样也好,咱们也省了心思。”
“大夫人和二夫人一直不和,怎么这回竟然如此齐心了?”木云本来在一旁瞌睡着,听了蓝心这话好奇问道。
李殊慈微停了笔,问:“雪心,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一来,大夫人的长子铮少爷正是文会的主办人,自己儿子的事,自然放在心上。二来,安阳长公主到咱们府上,大姑娘和三姑娘都到了说亲的年纪,怎么也要出出彩头,留个好名声才是。”雪心微偏了头,细细思量着答道。“二夫人那里也是一样,嵘少爷和二姑娘年纪也不小了,趁此机会多些交际自然是好的。”
木云还没听完,便被这通解释催的昏昏欲睡。
“不过,越是烈火烹油,你们也越要机警着。”
蓝心和站在李殊慈身后的雪心对视了一眼,认真的应了。雪心安静稳重,倒很像青鸽的样子,道:“姑娘放心,青鸽姐姐早前就吩咐着了,越是府上事情多的时候,越看的出谁和谁来往的多。谁平时都拉扯着谁,帮衬着谁。谁又和谁不和,顶着干。多听多看,记在心里。”
李殊慈笑着点点头。“没错,咱们的院子,要守好了,什么话只许进,不许出。咱们能看的见别人,别人也能看得见咱们。可明白?”
蓝心和雪心乖巧的点头。青鸽如今和雷嬷嬷总管着拂风苑,大大小小的事情或人都需要重新规整,不合适的便要剔除。蓝心和雪心本就聪明机灵,在李殊慈和青鸽特意的提拔和教导之下,如今倒也顶用。
刚过了午,头顶的云厚起来,天色阴沉,不一会便零星飘起了雨。宛河边的柳树叶子被雨丝清洗过之后露出几分灵动的碧翠来。
宛河桥上缓步走下一位头戴黑纱斗笠的高挑公子,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被斗笠长长垂下的黑纱遮挡着,若隐若现。他走到桥下的时候顿了顿,下意识的摩挲了一下袖口。虽然看不到神情,仔细看去,依然能发现他的脚步凝重中带着几分急色。
不远处,李殊慈和木云坐在青帷布小车上,身上穿着日前木云去定做的男装,脸上涂了些药粉掩住了原本粉嫩的肤色,倒真像两个身量未足的小公子。两人半掀着车帘子,李殊慈问道:“可认得出来?”
木云一打眼望去,眼神一亮,是他!兴奋的回头对李殊慈说道:“没错,是大哥!”
说罢便要下车,李殊慈一把拉住她,谨慎的摇了摇头。问:“身上可有能证明你身份的信物?”
木云一听便明白了李殊慈的意思,伸手在脖领处摸了摸,解下半块通透雪亮的白璧,“这块白璧是我从小就带在身上的,哥哥也有一块。”
李殊慈定睛一看,这块白璧样式普通,但成色却十分的好。这么好的玉璧雕刻成这般普通的样式,倒奇怪的很。
李殊慈隔着车帘子对外头驾车的贺全说道:“贺全,你带着木云这块白璧,将那位公子引到咱们的地方去。”
夜猫子本名贺全,如今便顺便改过来,正正经经喊他的名字。
贺全下了车,转身朝后面的小路绕过去,木云接过马车,先一步往先前让贺全买下来的三进院子行去。马车悠悠然出了金角胡同,一点都没有着急的样子,过了双正门,穿过灯笼巷就快到了。
这处院落是之前一个五品官员的私宅,门面普通,院子却很方正,格局布置的也很雅致。尤其是正院种着几株紫藤树,藤蔓花朵都缠一棵高大挺阔的老榆树上,青碧淡紫十分赏心悦目。
室内的家具很简单,并没有多布置。贺全将原来的住处卖了,在其他地方购置了一个差不多的小院子,三教九流认识他的人并不少,若是住到这里来,怕是招人的眼。院子里平日只有一个老仆刘大照看着,大刘眼神不好,人倒是稳妥老实话也不多又十分勤快,平日一个人在这里守着,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
李殊慈和木云在正厅坐下没一会,贺全便来禀说,人已经带来了。
易北前脚刚进了正厅,木云便冲了过去,易北反应极快,右脚后撤,前腿弓起,向后轻轻一跃,环抱在胸前的双手呼的展开,各握着一柄短剑,相交中“叮”的一声及细小的金鸣之音。若不是木云一声“大哥”已经出口,估计此时已经被砍趴下了!
动作真是快!和李殊慈印象中的一样。
沈渊啊沈渊,没想到一切重来,你的两个得力心腹,先遇见的竟然是我。
青鸽轻声从外面关了门守在门口,留下几人在里面说话。
易北见着木云活蹦乱跳,一颗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扫了一眼四周,见厅堂正中做了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公子,再就是将他引来的贺全,并无他人。才谨慎的问道:“阿南,你怎么会……”
“大哥!没想到姑娘这么快就把你找到了!你之前躲在什么地方,可安全?”木云一把掀掉易北的遮帽,上上下下的检查大量,见他没有受伤,才拉着他到李殊慈面前,“大哥,这是五姑娘,是五姑娘之前救了我,你跟我们回丞相府,咱们来日方长。”
易北听到木云说五姑娘的时候一愣,仔仔细细看了李殊慈一番,俯身行礼道:“多谢姑娘救下舍妹。来日定当涌泉相报。不过,在下并不能跟姑娘回府上,这便带着舍妹先走一步了。”
木云听到此话愣了愣:“大哥?我已经答应了姑娘……”
易北止住她说的话,对她摇了摇头,转头看向李殊慈,仿佛在等她给一个答复。
李殊慈并不意外,相反她十分理解易北的想法,并对易北的谨慎十分赞赏。易北的做法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想也没想便点头道:“好。”
易北和木云皆是一愣。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痛快。
木云不免有些愧疚,易北也微有些不自在,他本以为对方会坐地起价,开出条件。
李殊慈示意贺全上前,递出一叠通和钱庄的散兑银票,道:“木云,你我相识一场,我盼着日后还有再相见的一天。”
李殊慈这般光风霁月的做法,让易北的不自在又添了几分惭愧。木云眼眶有些红了:“姑娘……我……”
李殊慈微微一笑:“莫要再多说什么,若是有事,便联系贺全就是。我若能帮你,必然尽我所能。”
贺全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也暗自思量,自己跟了这般人物,以后确也能安得下心了。
木云跟着易北走了。贺全可惜的道:“姑娘就这么让木云走了?”
李殊慈态度十分淡然,并没有失去得力手下的不悦或躁郁。转而问道:“你倒是说说,怎么这么快便找到他了?”
贺全并不追问,一听李殊慈问,便笑开了,“姑娘吩咐的这般隐秘,必然是因为还有别人也再找他。而且姑娘说了要找的人是大夏人。大夏人和咱们的习惯不同,没几天我便见着一伙人,整日在上京各处闲逛,看着就像是在找人,这伙人身手十分好,若不是我对上京熟悉,恐怕就要被他们发现了。”
“哦?易北和这伙人可碰见了?”
“碰见了,碰见两次!头一次这位兄弟逃脱之后,我给跟丢了。第二次他受了点伤,因我对上京各处地界滚熟,逃走之后便被我摸着了影。”
“这么说,易北的身手还在那伙人之上?那你是如何联系上易北的。”易北那般谨慎,肯定不会轻易相信贺全。
“倒不见得是身手好的事儿,只是他身手奇快,并不想和那伙人有正面冲突,下次若能再见面,我定要学个两手,保命算是有谱了。”贺全嘿嘿奸笑一声,接着道:“我琢磨着,我若跟他说姑娘要找他,他未必会信我,便没露面儿,直接送了张纸条给他,只说他妹子在我手上,让他今日来宛河桥下见面。”
李殊慈惊讶的看着贺全,赞道:“好聪明的主意!这样一来,他再怀疑,也不敢不来了!”
贺全不好意思地道:“跟着姑娘,总得用点心思把事情做好,咱是牢靠的人!”
第30章 明里暗里
上京一日比一日凉爽,今天是八月初三,安阳公主命钦天监卜算的文会吉日。
由于上京的地貌本就多水,上京的人家几乎户户都引了活水。无论簪缨世族还是平头百姓,园子里都嵌着大小不一的水塘湖泊。
留园正在李府的东南边,平时宴客都在此处。清波之上,正是荷花绽放的好时候。老夫人和李殊慈都爱白荷,因此湖里大半都是白荷,微风浮动间更显得亭亭玉立,英茂灵秀。留园西边连着老夫人的名寿堂,北边正靠着三房李殊慈的拂风苑。
男客定在巳初,而女客则定在巳时三刻。以免客人过多,男客冲突了女客。
如今离巳初还有一会,俞宝婵已经风风火火的下了马车,登门拜见了老夫人和忙着接待宾客的周氏和吴氏,迫不及待的进了李殊慈的院子。
李殊慈听说俞宝婵到了,便往外迎出去,远远就听俞宝婵清亮的嗓音问道:“方大姑娘可来了?”
“还没呢,您是头一个。我们姑娘昨个还说了,今儿这流芳会保证是俞三姑娘第一个到!”蓝心笑答道。
李殊慈远远见着俞宝婵上边穿着件葱绿的菱纱广袖罗衫,下面是十六幅的鹅黄百叠裙,臂间挽着一条长长的雪色轻纱,直拖到裙摆以下,腰上系着五色坠珠宫绦,正是今时流行的广袖留仙裙。行止间飘逸灵动,竟都是少女的摸样了。只见她神情俏皮得意,说道:“那是自然,阿慈办流芳会,我自然是要来帮忙相看的!”
李殊慈确实需要帮手,木云不在,做事难免束手束脚,不甚方便。可她要做的一些事情却是不能跟俞宝婵方瑾说的过多。
老夫人和姚氏都亲自询问了木云的去向,李殊慈只说木云找到了兄长,有急事未能回府跟众人告别。老夫人和姚氏都感叹,颇有些不舍。李殊慈心中却另有一番思量。
俞宝婵一抬眼便见到了李殊慈迎了过来,三步并作两步:“阿慈阿慈,你准备的如何了?快带我先换了这衣裙,我娘非逼我穿这一身,嗦嗦快要把我给拖累死了!我让丫头给我带了件清爽方便的,你给我找个地方换一换。”
“换了做什么?郡王妃自然是想让你在各人面前露露脸,将来……”
李殊慈还没说完,俞宝婵就扑上来,“疯丫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两人笑闹着,李殊慈一面带着她往自己的闺房外的暖阁去,一面说道:“倒不用我准备什么,大伯母和二伯母早早便已经准备停当,我自然乐得做个闲人。”
李殊慈在外间等着俞宝婵,若有所思。
前世俞宝婵嫁的那个人……希望这一世不要碰出什么火花才好。她确实嫁给了她喜欢的那个人,只是之后却过的并不好。她们嫁人之后仅有的几次相见,俞宝婵一次比一次憔悴颓废。
俞宝婵换了衣服出来,李殊慈仔细吩咐道:“将衣服好好挂着,郡主回去还要穿的。”
两人边聊着便等方瑾,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方瑾在俞宝婵念念叨叨的声音中也早早的来了。
三人相携往留园去,方瑾笑道:“猜猜我来的时候碰见睡了!”
俞宝婵眨眨眼,笑道:“难不成是碰见我二哥了?”
方瑾一愣,紧接着脸颊腾的红了,伸手去掐俞宝婵的腰:“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殊慈忙分开两人,手指戳了戳方瑾的心窝,促狭道:“瑾姐姐今天是怎么了,俞二哥难不成偷了你的什么东西?这儿人多,小心被人看见,传出去说方大姑娘是个疯丫头,以后再没脸见俞二哥了!”
俞宝婵听了之后更是笑的眉飞色舞,三人之间从来不避讳,俞宝婵的二哥俞世安对方瑾很有些意思,几人几乎都是从小一起长大,中间的避讳少了许多,俞世安和方瑾也常常能见得到面。
李殊慈对他们倒是乐见其成的,俞世安温文尔雅,极有才华,只是前世方瑾不知是何原因,并没有嫁给俞世安。
方瑾听了这话,忽然闷不做声了。李殊慈和俞宝蝉面面相觑了一阵,正待相问,青鸽从前面过来,脸色煞白,脚步也有些虚浮。
因她身边现有蓝心雪心跟着,青鸽一般都被李殊慈指派去做更重要的事情。虽然大伯母和二伯母都是尽心,但毕竟三房中间的腌事实在不少,李殊慈便让青鸽去留园内看看,难免有什么疏漏。
李殊慈惊讶的看着她,青鸽向来成熟稳重,在她记忆力,从没见青鸽因为什么事情慌乱成这般模样。俞宝蝉和方瑾也是一脸疑惑,因为三人的关系,她们两个自然也是知道青鸽的为人的,目光中露出担心。
李殊慈道:“瑾姐姐,宝蝉,你们先过去。我稍后就来。”
方瑾点点头,叮嘱道:“万事要小心谨慎。”
说罢,拉着俞宝蝉跟着雪心先去了留园。
留园设在宅子的东南边,上京的房屋格局多是主宅多是朝南,分前院和后院,前院多为男客理事宴客的地方,后院中庭则是当家主母或老夫人的居处。其余则各房有各房的院子。
青鸽见人都走了,稳了稳心神才道:“姑娘,快跟我来。”
李殊慈跟在青鸽后面,青鸽的脚步很急,穿过西厢房和几条宽阔的游廊,青砖红漆,树木幽翠。也是往留园的方向,只不过留园设宴的方向在南边,而她们的方向,是留园西北角一处相对较偏的所在。
穿过月亮门,是一个门庭紧锁的小院子,这里以前有个角门,这间院子是给下人看门用的厢房,后来角门锁死弃用之后。这院子也就没人再来了。
许是无人居住,石缝里长出一堆一块的杂草。窗户掩着。青石板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上面有一大一小两双脚印,李殊慈心头一动,轻抬脚步便欲上前看。青鸽紧张的拉了一下李殊慈的衣角,担忧之色溢于言表。李殊慈朝青鸽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点点头示意放心。青鸽跟着李殊慈踩着青石板两边的杂草小心翼翼的靠近厢房,生怕再踩出多余的脚印来。
到了窗下,李殊慈便听见里面有一个声音低低的道:“大表哥,如今沈家已不是只有你和二表哥了。自从沈家大房过继了沈渊,二房和三房一再示弱。上次的事情,已经让沈家对你失望,若在这样下去,你就会被沈家抛弃,你难道真的甘心被当做一枚弃子?”
是李姝乔的声音。说话的人声音语调咄咄逼人,隐隐约约从窗棂中传出,根本就不像是平日里弱不禁风,两句话便要咳一咳的李姝乔!青鸽神色紧张的转头看李殊慈,生怕她听了下面的话控制不住,从前李殊慈可是从不肯吃亏的人。可李殊慈的眼里没有半分的惊讶,反而无波无澜异常平静。
对方支吾着,终于出口道:“沈渊毕竟是过继的……”
“过继?哼,你说是庶子生的嫡子被看重,还是嫡子过继的嫡子被看重?”
“可……”沈洪心里被李姝乔说的一颤。
“还可是什么!你要想清楚,若是抓住了这个机会。你便能翻身成为丞相府的女婿,迎娶当朝太子太傅的嫡女。否则……”李殊乔的声音有些激动,努力控制着压低声音,狠狠道:“否则,你不久之后便向那墙角的烂泥……”
李殊慈听到这已经明白李姝乔打的什么主意,心中不禁冷笑,从三年前便时时要病一场,外面也传出了李府的大姑娘身子不好的话。可以周氏的脾气居然没有半分着急,李姝乔也从不会刻意在人前掩饰她的柔弱,看来他们一直处心积虑,想要打垮三房,将李姝乔和沈渊凑成一双,将沈家和李家牢牢的绑在一起。
李姝乔的话没有说完,可沈洪已经明明白白,她说的对,他不被沈府看中,变得无关紧要,任由他自生自灭!“好……,我做!”
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沈洪的牙齿有些咯咯打颤。
李姝乔不屑地看了沈洪一眼。心中一阵膈应,暗道:这样的人,即便成了皇家的女婿也是草包一个!接着是的声音,李殊乔似是拿出了什么东西给了沈洪,道:“这种药十分奇特,平时喝了也不会发作,可若是沾了酒,只需要一点点,便会昏睡大约半个时辰。醒来药效便散了,找不到蛛丝马迹。到时……”
青鸽听到这些话,心中一片冰凉,她虽然不爱说话,但不代表她真的什么也不懂,大房和三房早晚是要争一争的。可她没想到,平日里娇弱温柔的李姝乔居然用这么狠毒的招数来对付李殊慈。
“我知道了……”沈洪犹豫一下问道:“你怎么会?”
李殊乔语气这回却平静下来,又恢复的往日的寡淡平和,声音中带着一种安抚和诱导,说道:“表哥别忘了,我和父亲也算是半个沈家人呢,我不帮你谁又来帮你。何况,就算你不信我,难道你还不信……”
“难道是……”沈洪语气惊讶,仿佛有了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