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人之为人
温暖的春风往往伴随着春雨。
江南的春雨便伴随着姹紫嫣红。
湿润温和的气息,伴随着那些花草的清香一阵阵的冲入元燕的鼻翼,她看着细雨淋洒在屋顶,淋洒在林间和田野间,雨水又似乎渐渐化为烟气,缭绕在春光里。
江南的烟雨,的确很美。
建康城外的三里驿名义上虽说只是驿站,但围绕着驿站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集镇,这个集镇在前朝灭亡前数十年就已经形成,其中有几口古井和一个原本用于饮马的池子便更为古老。
元燕这个时候没有想什么,她也很少有这种安静的看风景,在风景里发呆的时候,但她感觉到疾行的马车突然放慢了速度。
她怔了怔,又感觉到车厢里林意的动作也变得迟缓起来。
在接下来一刹那,当林意将车窗帘子卷起,她朝着林意望去的地方望去,她便明白了是什么原因。
小镇的一处巷口有一座小石桥。
小石桥通往镇外的农田,农田里有许多金黄色的菜花盛开着,显得分外浓烈,而小石桥的另外一头是一处窄巷的巷口,窄巷的两侧是青砖黑瓦的老房子。
那些没有什么修饰的院墙上,有些她不知道名字的藤蔓生长了很多年,此时正在开花。
那花是淡紫色的,像一个个小铃铛一样热闹的簇拥在一起。
在烟雨之中,这些花朵显得鲜艳,但却带着那条窄巷的气息,清幽安宁。
石桥上站着一名女子。
她打着一柄纸伞,穿着鹅黄色的衣衫,略施粉黛,但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可以让人感觉到,她在走到这座石桥上之前,便是很用心的妆容过。
元燕觉得这名女子分外的安静美丽。
她的美丽,就如同此时江南的烟雨。
即便车厢里的林意没有异样,她也知道这名女子便是萧淑菲。
这几辆马车彻底停了下来。
林意出了车厢。
他看着桥上的萧淑菲,萧淑菲对他点了点头,微笑了一下,然后摆了摆手。
他也点了点头,只是认真的看着今日的萧淑菲。
如此不过数个呼吸,萧淑菲离开了石桥,缓缓消失在了她和林意的视线之中。
“就只是如此?”
元燕的心中响
起了这样的声音。
她都觉得有些缺憾,但却又觉得,似乎本该如此,这画面很美,这意境更美,这便够了。
看着那名比江南烟雨还要美丽的女子,她便明白为何林意这些年来独独爱她。
从齐云学院分离到现在,已是十余年。
这十余年来,她和林意聚少分多,见面寥寥。
即便这次林意赶回南朝,她也并未特意和林意会晤,但此时,她却精心妆容,在林意再次离开之前,特意和林意再见一面。
她很清楚不管修为高低,将军只要出征,便自然很危险。
尤其是此次,林意要面对的不是魔宗便是贺拔岳这种至为强大的存在。
所以她和寻常的儿女一样,精心妆容,让自己变成最美丽的样子,来给林意送行。
但她很清楚最为宝贵的便是时间,所以只是这样遥遥相望数眼。
她就像是那条巷中的花朵,默默的为林意而绽放。
元燕甚至有些羡慕。
她缓缓转过头去,在细雨淋洒的田野间,在那些盛开着菜花的地里,她看到了一名农夫和一名农妇在乘着春雨种些东西。
她看到两人的衣衫虽然都已经被淋湿,但两人却依旧有些欢声笑语。
看着那名农妇时不时的帮着那名农夫擦拭一下脸上的汗水和雨水,她也觉得那副画面很美。
每个人都有别人不知的辛苦,也有别人羡慕不来的人生。
……
在北魏的大多数地方,雨水要比南朝要少很多。
即便在春天里,当从南方而来的风温暖起来时,洛阳、商丘,再往南方的边境,很多道路上还是尘土飞扬,还是十分干燥。
一辆朝着南方边境而行的马车停了下来。
道上尘土飞扬,天空却很湛蓝。
道边的一株老树上也全是尘土,但站在这株老树下的一个人,身上却是纤尘不染,比这株老树上生出的嫩芽还要洁净无数倍。
他看着停下来的马车,有些意外。
“我真的很佩服何修行。”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不只是他,就连他的这两个弟子,都始终敢于做逆天的事。”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有资格这么说。
因为他是贺拔岳。
在他看来,在十余年前,沈约毫无疑问是修行者世界的顶端,是天。
而在这十余年之后,他便是现在的天。
所以这个世间最为优秀的那一批人,却真的往往喜欢作死,就真的爱挑战比自己更为强大的存在,就真的喜欢逆天?
看着这辆马车,真正的感知到内里的这人并非他所想的魔宗,而是自己不久前在南朝和北魏的边境见过一次的陈子云之后,他便更不能理解。
“就像当年的何修行一定要和沈约为敌一样,现在的你们,为什么一定也要和比你们强大的我为敌,为何不能和我合作呢?难道你们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表明你们的态度,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听着贺拔岳这样的声音,陈子云走出了马车。
他看着贺拔岳,说道:“人在无数年前,也是茹毛饮血,和禽兽无异,但人后来有了教化,便开始知礼义廉耻,人之所以为人,并非是因为人掌握了更强大的力量,而是因为人有了教化产生的规矩,规矩便是很多年来人和人之间交往必须知道的道理。有了道理,才产生善恶之分,才有不同看法的人形成不同的群体,人为敌为友,便是看他归属于什么样的群体,身处什么样的环境之中,喜爱和厌憎,也基于此。我们对你的做法感到厌恶,便自然不喜欢这个人,不喜欢你这个人,便自然和你为敌。所以不是我们喜欢逆天,不是我们喜欢表达自己的态度寻找自己在这个人间的存在感和位置,而是你不可能改变得让我们喜欢。”
“那如果你将幽冥神蚕和九幽冥王剑都交给我,我或许比南朝皇帝和北魏皇帝更能治理好世间呢?”贺拔岳看着他,说道:“你不相信这种可能?”
若这是一场佛宗的辩经或是南朝学派之中的辩论,或许基于双方的不同观感,真的可以辩论很久。
但可惜的是,陈子云是最不喜欢这种辩论的人。
敌人就是敌人。
已经是敌人,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死去的人不能复生,要说道理,那请你也死了再去和被你杀死的人讲道理。
这就一直是剑阁的道理。
不认同这种道理的,也不会是剑阁的人。
所以他只是抬起了头,不再看贺拔岳,异常简单道:“幽冥神蚕和九幽冥王剑,不会交给你的。”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引诱
异常简单干净的一句话。
陈子云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但这句话却代表着坚定不可动摇的意志。
“我不是沈约,我不会用那么柔和的手段等待着你们的臣服。”
贺拔岳的面色骤然寒冷了起来,他看着陈子云,冷笑起来,“如果你们让我觉得太过麻烦,我不会只是像他一样,将你们困锁荒园就算了,我不仅会杀死你们,而且还会杀死和你们站在一边的所有人。”
听着贺拔岳这样的话语,陈子云的嘴角浮现出嘲讽的意味。
诱降不成便变成恐吓?
这真的没有什么新意。
他只是用一种看不起的目光看了一眼贺拔岳,说道:“那你追上我再说。”
贺拔岳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他直接就开始跑。
无数缕独特的气息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周,他的整个人就像是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提了起来,变得毫无分量,然后他的身体就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提着一样,直接摆了出去。
贺拔岳愣了愣。
然后他开始愤怒。
他也并不是特别爱说话的人,但在这样的场面,似乎至少也得说上几句?
而且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对方哪怕明明不是他的对手,和他谈话时,却始终是一种藐视他的态度。
他开始愤怒,轰的一声,天空之中就响起了一声巨大的轰鸣。
一道恐怖的威压,就像是一座真正的巨山砸了下来。
方圆数百丈的地面直接凹陷了下去,没有任何的尘土飞扬,就连空气里面的水汽都反而被这种力量压入了泥土的深处。
就如魔宗所说的一样,他已经是进入了真正的神惑领域。
进入了这种领域的修行者,甚至能够利用自身的元气来引聚自己感知之外的天地元气力量。
但是他这一击却并没有能够将陈子云留下来。
他这一击造成的地面凹陷处的边缘,有一双肉眼难见的淡淡脚印,而陈子云的身影,则又在这双淡淡脚印的数十丈之外。
贺拔岳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陈子云竟然拥有如此的速度。
他看着陈子云连头都没有回的,在他的眼瞳里更显嘲讽的身影,他感知到陈子云此时的遁法,利用的竟然不是他所熟悉的天地元气,而是一种来自这方天地和诸天星辰之中的独特牵引,或者说他都不能理解的奇妙磁力。
他可以肯定陈子云连妙真境都并未真正的登堂入室,在元气法则的理解上,和他有着极大的差距,但这样的身法中蕴含着的玄妙之理,却反而在他之上。
沈约在离开世间之前,特意教了陈子云这样的身法,这对于世间而言,自然是秘密,只有林意等极少数人知晓,但此时,贺拔岳却在一个呼吸间就猜了出来。
他的怒意瞬间消失。
他决定要追上此人。
因为这种身法必定是沈约在离开世间的最后那段世间里所悟,对于他而言,和幽冥神蚕以及九幽冥王剑一样重要。
…….
荒野的天空里不断生出异样的云气,伴随着天地元气的突然剧烈波动,雷电、暴雨、冰雹、甚至含着大量水流的水龙卷,都在北魏的春光里不断的出现。
这些极为怪异的带着巨大破坏力的天地异相之中,一前一后,两道人影不断出现,又不断消失。
陈子云逃遁的路线上没有任何的村庄和城镇,他甚至连寻常的道路都避免经过,死死追在他身后的贺拔岳必须时不时的用些特殊的真元手段来对他的逃遁造成一些阻碍,否则他的身影很有可能逃出贺拔岳的视线和感知。
贺拔岳不想给他任何休憩的时间。
即便在这样的追逐之中,贺拔岳同样会不断消耗真元,但在贺拔岳看来,自己体内的真元数量要比陈子云不知雄厚多少倍,哪怕双方都没有补充真元的机会,这样追逐下去,最先耗尽真元的也应该是陈子云。
这一场危险的追逐游戏一直持续到了夜晚来临,终于,在月上中天的时候,陈子云停了下来。
他停在了荒野里的一条小溪畔,他喝了些水,看着再次出现在视线里的贺拔岳,问道:“你不累?”
贺拔岳看着他说道:“如果觉得终究能够追上你,连你这样的身法都会属于我,那就不会觉得太累。”
陈子云道:“有些晚了。”
贺拔岳觉得他很古怪,皱眉道:“只要能追上,什么时候都不晚。”
陈子云摇了摇头,道:“这个时候都追不上,你便已经晚了,你已经来不及阻止魔宗和他想见的人见面。”
贺拔岳也摇了摇头,他的脸上反而出现了嘲弄的神色,“我想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既然我之前可以在修行者时间躲藏很多年,若是出现对我有些不利的局面,我也依旧可以好好的躲藏很多年,我拥有天命血盒,哪怕出现惊天的意外,我无法得到其余的法器,但幽帝的至高功法只有我一个人会,哪怕只有天命血盒在手,我的修为还会不断的增长,我的境界只会越来越高。但你们却迟早会一一死在我的手中。”
“你很自信,但你有没有想过,沈约一开始应该也是和你一样并不着急,但他后来却一定要和我师尊一起离开世间,这是为什么?”陈子云并没有要贺拔岳回答这个问题,他自己便接着说了下去,“因为他发现他的修为虽然不断增长,境界越来越高,但还是有被我师尊超越的可能,既然如此,拥有沈约功法的你,凭什么觉得你只要隐匿得足够好,就不会被人超越?”
贺拔岳微微变了脸色。
“我比你快,我师弟在很多方面也比你强,魔宗在很多方面也比你强,你凭什么觉得你一定会赢?”陈子云缓缓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斩钉截铁的说道:“再见!”
贺拔岳愕然。
他真的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这种惊愕的情绪。
他真的无法适应陈子云的这种说话方式。
在陈子云缓缓的吸气,认真的和他说话时,在任何人的潜意识里,陈子云似乎都应该还要好好的和他说话,然而谁会想到,陈子云刚刚还在和他辩论着道理,但这接下来的一
句话,他却是用这样的语气,直接说了“再见”这两个字?
他无法理解,但陈子云却是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的停顿,他的身影已经变成了荒野里的一道流光。
这道流光的速度,比他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快!
贺拔岳的双手不知自觉的震颤起来。
他有种被愚弄的感觉。
他醒悟过来,陈子云真的比他要快很多,之前的追逐里,陈子云只是故意在一直引着他,只是在给临死前的魔宗创造见某人的机会。
他不知道魔宗到底要想干什么,但他觉得陈子云之前的话语有道理。
他觉得如果让陈子云离开,自己或许真的会陷入一些莫名的危机之中。
“你真的觉得你就可以这样戏弄了我然后离开?”
“你真的觉得,我追了你一天,便只是这样追着,什么都没有做?”
他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两句话的声音是同时响起,一个声音从他的喉咙里发出,一个声音从他的气海之中响起。
他的身体里,就像是有两个人同时在说话。
陈子云化为流光的身影似乎就要彻底消失,但就在此时,随着他这两道声音在天地间震响,许多道迷离的晶莹光线却突然在陈子云的身周亮起。
陈子云的身体周围,就好像突然出现了许多看不见的坚冰。
陈子云浑身的骨骼都发出了异响。
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有数个庞大的法阵骤然在他身周的天地里形成,然后叠加起来,一齐朝着他的身体挤压过来。
他也瞬间明白了贺拔岳那些话的意思。
在之前的追逐里,贺拔岳虽然无法直接感悟出沈约的这种身法蕴含的玄妙法则,但他不断的追逐着陈子云身上流散出的真元的气息的变化,他已经可以牢牢的捕捉陈子云一刹那的身位,已经可以让自己的力量追着那些流散的气息,瞬间在陈子云的身周形成强大的场域。
陈子云此时很清楚,和这个场域的力量相比,如果说这个场域是一个鸟笼,那自己真的不过是鸟笼之中的麻雀。
他只有一种机会可以破开这个牢笼。
在下一刹那,他的身前绽放出一道可怕的剑光。
这道剑光就像是一道突然出现的魔渊,将他的整个身体也吞没了进去。
嗤的一声裂响。
无形的牢笼出现了一道裂口。
陈子云的身影随着那道剑光一起冲了出去。
贺拔岳的呼吸沉重起来。
那是九幽冥王剑。
九幽冥王剑的气息在他此时的感知里异常清晰,但是距离他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远,那种远离的速度,他真的追不上。
他可以感觉得出来,这一击之下,陈子云恐怕也遭受了很致命的创伤,但他今夜真的追不上了。
方才那一击耗费了他太多的真元,在他自己看来,此时已经不够强大,他没有勇气在没有时间补充真元的情形之下,持续不断的追下去。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掉转的果实
夜色已深,极为舒适的马车车厢里,魔宗却依旧不敢睡。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他的身体只是处在一种很微妙的平衡之下,这种平衡来自于他时刻调整着自己体内的一切气机。
这种极限的调整将他生命流逝的速度降至最低,但依旧在流逝。
寻常人不知自己的大限会在何时到来,但像他和沈约这种修行者,在这生命的尽头,他们对于自己的寿元的流逝,就像是可以清晰的看到自己体内的一个沙漏。
他的感知依旧很强大,所以他甚至可以感觉到陈子云和贺拔岳的这场追逐。
但即便是确定贺拔岳已经阻止不了自己和那些南朝年轻修行者的见面,他此时也不会产生多少愉悦的感受。
因为时刻感知到自己生命的流逝,这种滋味很不好受。
而且对于这个世间,他还有深深的遗憾。
他轻叹了一声。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贺兰黑云掀开了车门帘,看着他说道:“等下可能会有些冷,不过你应该尝试一下,即便是你,也应该没有真正的飞在天上看这个世界。”
魔宗微微的一怔。
但看着不远处的道上燃起的火光,他瞬间就反应了过来,“是党项的那种火焰浮屠?”
“已经和南朝方面联系上了,他们比我们想象的来得快,在我们这边的消息传递过去之前,他们本身已经从建康城里出发,包括你要见的那名年轻人。”
贺兰黑云点了点头,说道:“黑夜里的火光指引很有效,他们正在乘着火焰浮屠赶来,我们也乘着火焰浮屠赶过去,这样会在南朝的边境之后见面,会比在边军之中会面更安全。”
……
两顶火焰浮屠缓缓的升了起来,一前一后,朝着南方飘去。
齐珠玑在这南朝边境到建康一带配备的火焰浮屠只是比较寻常的火焰浮屠,载重并不大,每顶火焰浮屠最多只是承重三人,但这种小型的火焰浮屠也降低了制造难度,按照他的设想,今后不只是主要线路上,在绝大多数要塞和要塞之间,也要大量配给这种火焰浮屠。
此时天空之中还飘着细细的雨丝,而且是逆风往南,便需要控制这火焰浮屠的修行者时刻消耗一些真元来推动火焰浮屠。不过铁策军在沿途也已经配备了足够的灵冰,这些专门控制火焰浮屠的修行者每日里练习,控制这火焰浮屠飞起来却是很稳,除非有一阵狂风吹拂而过的时候,火焰浮屠才会有所晃动,但也会被马上控制住。
和贺兰黑云所说的一样,这种东西对于魔宗而言也是十分新鲜的物事,他和贺兰黑云在一顶火焰浮屠之上,他看着远在脚下的黑魆魆的山川河流,也是不仅心中赞叹,不过真正的飞在天上看这个世界,他以前倒也不是没有过。
他甚至乘着风暴去追过沈念,只是此时他这心中响起的话,他也没有再说出口。
“原来是耐燃的燃物产生大量的热气,贯入这穹顶之中,说到底,就是热气比冷气轻,便自然升腾。”
他对这火焰浮屠本身倒是也有了些兴趣,道:“怪不得有关幽王朝的记载之中,说有飞在空中的殿宇和浮船,如此想来,倒也简单,清气上扬,浊气下沉,归根究底,也和一根竹筒浮在水中没有什么区别,不用这种简单的外物,用修行者的手段,也只要用特殊的法阵,分离清气浊气,将天地元气之中较重的那一部分排出去,将较轻的那一部分固锁不散,用于浮物,便也不难。”
贺兰黑云认真的听着,她沉默了片刻,说道:“这种法阵对于你而言或许不难,但对于现在世间的绝大多数修行者和工坊,却已经太难。”
魔宗微微一怔,随即又是怅然若失。
他又是轻声叹息了一声,也不再说话。
他此时更加明白为何自己的师尊和师妹对于自己始终有着很高的期望。
因为他在很多方面的确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才华。
哪怕是在北魏,在他将绝大多数时间花费在追求自己修为进境的间隙,他也帮北魏做出了不少有用的法器。
若是他这些年的脚步能够缓慢一些,若是他真的能够成为吴姑织和他师尊期待的那种修行者,或许以他的才华,真的能够给人世间留下很多的东西。
只是现在他的确已经没有了时间。
很多对于他而言很简单的事情,的确对于这个世间的绝大多数修行者而言已经太难,但他也没有时间再将这些东西记录下来。
……
一处河湾的荒滩上,燃起了数团篝火。
这处荒滩地势很低,从距离最近的道上,也很难看到被几座小山丘遮挡的河湾荒滩上有这样的火光。
但从高空往下看,却很清晰。
数名铁策军军士在燃起这几团篝火之前,他们便已经在这片荒滩上搭建了几顶营帐。
此时北方和南方两边天空飘过来的火焰浮屠距离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不算远,他们的心中既紧张又期待。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们突然听到了清晰的脚步声。
他们骇然的转过身去,但在他们转过身去之前,他们已经听到了一个清晰的声音,“我是倪云珊,我知道他们要过来,我来这里等他们。”
倪云珊走到了这几团篝火畔,她在铺好的草垫上坐了下来,然后接过这几名军士递过来的一些食物,也不客气的缓缓吃了起来。
她穿过边境线而来,当然早已知道商丘那一战的结果。
她很清楚,今夜在这里的会面,将会是整个人世间和千年之前的幽王朝的一次最终了断。
铁策军这些人在魏观星的调教下已经具有很独特的气质,他们挑选的位置显示出了对于时间和军情把握的精准,来自北方的火焰浮屠和南方的火焰浮屠几乎在差不多的时间接近了这边的天空,然后都开始缓缓降落。
随着天空两端的火焰浮屠降落,这片荒滩在火光照耀下显得更为明亮。
两边火焰浮屠上的人在还未真正落地时,就已经看清了火焰浮屠上的人和地面上的人的面目。
“倪师姐!”
林意的声音最先响起。
对于此间所有人而言,倪云珊的确是不在计划之中的不速之客。
他看着在篝火旁站起的这名女子,看着她英气勃发的样子,他异常欣喜。
倪云珊微躬身行礼。
在此时,魔宗也已经看见了林意和他身畔的那名年轻人。
他的记性很好,所以他当然知道那就是他要见的王平央。
他笑了起来。
不久之前,他对于自己的人生很后悔。
但既然人生还未真正的终结,便没有时间去后悔。
王平央看着被火光照亮脸庞的魔宗,他莫名的长呼出一口气。
他心中的情绪极为复杂。
他有些骄傲。
“你想要单独和他说话,还是一起?”贺兰黑云很清楚魔宗的身体状况,她知道他的时间不多,所以在火焰浮屠真正之时,她便已经轻声问了魔宗一句。在这种时候,她觉得所有人都会尊重魔宗的选择。
“一起。”魔宗真的花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想了想,然后回答。
“不要浪费时间,不管他以前是什么样的存在,他现在是自己人。”
她扶起了魔宗,下了火焰浮屠,然后看着林意等人,说道。
“看来你还是会原谅我。”魔宗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他心中响起这样的声音,但自然也未再说出口。
“我留给你的那两招剑法,你应该领悟了?”
他也没有什么废话,在数名铁策军军士早已备好的软垫上半躺下来之后,便看着王平央问道。
王平央点了点头,道:“是。”
“从眉山开始,到钟离之战那段时间里,我找了不少像你这样的南朝年轻修行者,一是吸引南朝军方的注意力,一是也瓦解一些南朝将来的力量,同时你们之中若是有活得足够长的,便有可能会成为我用以补充真元的果实。后来钟离之战有了变故,我以为所有像你们这样的人都已经死了,没有想到这次去建康,却还有一个这样的你。”
魔宗看着他,缓缓的说道:“
当时我想着的是,你或许便是我和南朝修行者世界的唯一联系,既然我已萌生退意,我便留下些东西给你,那两招剑招源自于九幽冥王剑,如果我真的退隐世间,我或许也会将九幽冥王剑设法送给你,但按我当时所想,我应该不会再回南朝,或许在我的潜意识里,我已经和我的过往,和光明圣宗告别,我便不会再回到记忆中的南朝,回到那些伤心地。”
王平央在他的身前坐了下来。
他是真正的后辈,即便他此时确定魔宗在当时离开建康的时候便已经有所改变,但在魔宗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他也依旧想不到用什么话去回应,所以他只是安静的认真听着。
“我有一件心愿未了,想要你完成。”
魔宗淡淡的笑了起来,道:“作为回报,我会让你继承我的力量…当然只是力量,而并非修行境界,但按现时的情形,陈子云若是能够将九幽冥王剑送到你的手中,哪怕你能用近乎我的力量斩出数剑,对你们战胜贺拔岳,也应该有很大的帮助。”
林意等人都有些震惊,都有些不解。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力量往往和修行境界不可分割。
王平央深吸了一口气,他认真的看着魔宗,只是先问道:“你有什么心愿未了?”
“我在海外归来之前,答应了你一名女子会回去,但我已然回不去了。若是你们杀死了贺拔岳,我想你替我去一趟海外,或许你可以帮我说一下我回不去的理由,告诉她不用再等我回去了。”魔宗看着他,缓缓道:“她在星洲一带,我留给了她一样东西,你只要去了,便应该不难感知她的所在。”
“好。”王平央心中略微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这便是魔宗最后的心愿,但他还是马上认真答应下来。
“我所修的功法,是光明圣宗的功法和对于天命血盒力量的参悟的融合,我既然可以告诉你们残缺的法门,当然也可以将我真正的完整法门传给你。在我死之后,你就可以用这门法门汲取我的元气。”魔宗彻底的平静下来,他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他微笑道:“我现在的境界比起当年我逃出光明圣宗参悟出这个法门的时候不知道强大了多少,所以我想了个法子做了点改变,我想在我死的时候,我可以尽可能完整的将整个气海的本源保存下来,然后你用这功法,便相当于可以得到我的气海。”
王平央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他知道魔宗既然说出这样的话,就肯定可以做到,但以他此时的修行进境,却的确不能够理解。
“你想在离开这个世间的时候,将你的气海祭炼得如同法器一般,将它凝练得如同一个完整的场域,让王平央将它变成本命物一般?”他不能理解,云棠却是可以理解,但也就在此时,林意的声音却已经响了起来。
云棠微微一怔,他看着林意,心中瞬间明白林意的修为进境也有了惊人的突破,他顿时惊喜起来。
“不错。”
魔宗也是赞许的看着林意,感知着林意体内的气息,他顿时觉得又有了更多战胜贺拔岳的希望,然后他对着王平央说道:“所以你即便暂时无法拥有我的修为进境,但只要你有足够的天地灵气可以凝练真元,你可以拥有和我近乎相同的真元。”
王平央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着魔宗说道:“所以原本是你吃掉我们这样的存在,但现在你想让我吃掉你。”
“听上去有些残忍,但这就像是很奇妙的因果。”魔宗笑了笑,道。
“真的没有办法活下去?”王平央沉默了片刻,道:“哪怕我现在将我的真元全部给你,都没有用处?”
“如果能够,我当然不会拒绝,但很可惜的是没有。”魔宗收敛了笑意,认真道:“贺拔岳所修的是比我更为诡异的功法,除了我想将我的气海给你之外,我想看看你们之前针对我研制的药物。他现在拥有了天命血盒,他的真元性质也会因为天命血盒而彻底改变,所以我觉得,这种药物恐怕比我的真元力量还要重要。”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人间之力
王显瑞从王平央的身后走了出来。
看着这名微胖的医官,魔宗有些意外,在所有这些人里面,这名医官一开始也是最不引人注意的一个,然而此时,当他的感知落在这名医官身上时,他便感到了很多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想到了这名医官是谁。
“原来是你。”他看着王显瑞有些感慨的说道。
王显瑞对着他行了一礼,道:“见过前辈。”
如果当年这名医官落在他的手里,他的人生应该会有很大的不同,但人生没有如果,因为或许会更好,或许也会更差。
王显瑞走上前去,他取出了一根长针,递到魔宗的手中,然后对着魔宗轻声却详细的说了这根长针之中的药物的药力构成,同时也说了对死牢中那名年轻修行者的试药成果,以及他们目前的判断。
魔宗仔细的听着,同时他将这根长针放到了鼻前,他闻着这根长针之中的药物气味,很快心中便有了确定的结果。
“积寒成冰,量变便引起质变。雪水可以让滚烫的开水冷却,但一片雪花,无法冷却一锅的沸水。”他看着王显瑞和王平央,认真而严肃的轻声说道:“天命血盒不同于这个世间寻常的生命,它的生命力源源不息,哪怕再某一段时间将它削弱,只要给它一定的时间,它也会很快死灰复燃。要让这一锅沸水彻底冷却,除非有更大一锅的雪水瞬间全部倾倒进去。”
这场间没有什么笨人,所有人都听懂了他这些话的意思。
王显瑞深吸了一口气,他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他的脸色不由自主的还是有些苍白起来,“所以这个药力的确有效,但对于贺拔岳和天命血盒而言,药力还是不够。”
“他现在是真正的怪物,除了天命血盒之外,他从沈念的手中得到了完整的法门,他体内能够积蓄的真元无比的雄厚。”魔宗看了一眼林意,道:“他若是无法追上你的师兄,感受到一些威胁,接下来他必定会设法将自己的真元累积到难
以想象的厚度,这种药力即便能够消解他的一部分真元和天命血盒的力量,但天命血盒依旧可以从他的真元之中得到足够的补充,依旧很快能够恢复过来。”
贺兰黑云的脸色也难看起来,“所以除非能够将他镇压住,将他直接泡在药桶之中。”
魔宗笑了笑。
也只有他笑得出来。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能够镇压住贺拔岳,便不需要将他泡在药桶之中,更何况他哪怕自己想要泡在药桶之中,这种药物也不可能有那么多。
看着他们的脸色,魔宗的笑意却反而变得更加灿烂了些。
他很有深意的看着这名医官和林意,说道:“不过基于这药力本身的特性,我觉得你们或许在它的使用上,可以改变些原有的思路。”
王显瑞微微一怔,马上道:“请前辈解惑。”
“你们的这种药物,若按药理,便应该是归于驱邪类的药物,这种药物最早便是用于祛除侵入体内的邪气。”魔宗温和的看着这名在修行者世界没有什么名声,但却注定要在这场延续千年的战争之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医官,缓缓说道:“你是医官,应该知道最早的修行者世界和药理学说之中,风寒、毒素、甚至蛊虫等等,所侵入人体造成的内气不调,都属于邪气入体,这种驱邪药物,往往除了消解邪气之外,还有壮大自身生机和抵御能力的作用。你们所炼出的这种药物基于驱邪药物而成,虽然更多的作用是瓦解结合天命血盒元气产生的真元,但瓦解真元之后,却同时也会产生壮大生机和增强自身抵御的功效。”
王显瑞听着这些话语,还沉浸在药理之中,只觉得魔宗真的是天才,在各种学问上竟然都涉猎如此之深,但元燕却是已经反应过来,道:“你的意思是,既然林意所修剑阁的法门能够在体内融入丹汞,他便应该可以将这种药力先行存积在体内?”
“真元性质是真元性质,法门是法门,贺拔岳真元性质虽然随着天命血盒
而变,但他所会的法门自然还是会的。”魔宗没有先行回答元燕的问题,反而先说了这样一句,然后道:“他的法门极为诡异,甚至可以用真元渡入对方体内,探知对方的法门,即便是我和他对敌时,我都不敢让他的真元有丝毫侵袭的机会。丹汞一道原本就是丹道,既然剑阁有丹汞剑的手段,丹药丹药,以丹汞包裹这药力,应该便没有任何问题。”
王显瑞和王平央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们两人和未到这里的黄秋棠在这种药力上倾注了无数心血,此时听到这些话语,他们的心情也是最为激越。
“我想你们也应该想过,哪怕有更佳的药物,在和我或是贺拔岳这样的人对敌时,原本还有最为困难的问题,便是如何将这些药物打入我们的体内。”魔宗温和的笑道:“但现在不需要再考虑这样的难题,既然最终站在贺拔岳的面前要和他为敌的是林意,那这样的药力便只需存在林意的体内,他的真元是真正的邪物,打入林意的体内便自然会被消解,而且即便给林意带来一定的创伤,林意这大俱罗功法原本就恢复能力极强,再加上这药物消解之后的作用,他所受的损伤自然更小。”
“我很清楚你最喜欢的战斗方式。”
魔宗看着林意,认真道:“这也很适合你的战斗方式。”
“不错。”元燕深吸了一口气,道:“更何况他还可以有南斗六星的元气。”
魔宗点了点头,道:“云棠已经能够掌握一些神惑境的手段,若是一切顺利,林意和他对决时,云棠可以在合适时候,用这些手段将他的一部分力量困锁,等到林意找到机会将他重创时,王平央便或许有机会用九幽冥王剑给他更为沉重的重创。”
所有人的心跳都快了些。
“我手上还有件东西,是从宇文猎手上得到的,是可以克制天命血盒的法器。”但就在此时,倪云珊的声音响了起来。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离开
“宇文猎?”
魔宗都愣了愣。
所有的人都转过头去,不可置信的看着倪云珊。
倪云珊也不废话,用极为简单的话语,将自己如何跟上宇文猎,如何从宇文猎的手中得到这件法器说了一遍,然后直接将那件法器递给魔宗。
“你们真的给了我太多的意外。”
魔宗看着倪云珊,又看了一眼王平央,他由衷的说道。
这些年轻人在此之前都很默默无闻,至少对于他们这种位于修行者世界顶端的人而言,都甚至很难注意到他们的存在,然而无论是这名医官还是倪云珊,都给了他太多的意外和惊喜。
他此时体内已经没有天命血盒,但当接触倪云珊的这件法器时,他的感知里却依旧出现了很古怪的感受。
他甚至感觉到这件法器的元气似乎要主动沁入他的身体里,但并非是要给他提供力量和活力,而是要嵌入他体内一些元气的空缺。
“这件法器很有意思。”
他并没有感知很久的时间,只是十余个呼吸之后,他便将这件法器重新放回了倪云珊的手中,“它和天命血盒应该原本是融为一体,就像是事物的阴阳两面,但却被强大的手段分离了开来。现在它的元气能够填充进天命血盒之中,它的作用,就像是一把可以让天命血盒运转得更快一些或者更慢一些的钥匙。”
“它可以让天命血盒的力量变得沉寂,也可以让天命血盒的力量变得更加狂暴一些,就看这股力量朝着哪一个方面去推动。当时宇文猎要对付我,便是利用这法器让我天命血盒的力量往两端而行,若是我听命于他,他可以帮我压制天命血盒的力量,若是我不听命于他,他便可以让天命血盒的力量变得更加狂暴,彻底将我的生机吞噬,让我**而亡。”
魔宗的脸色突然红润了一些,他的神色也似乎变得更为满意,“当然这件法器本身也有着古怪的特性,它就像是佛经之中记载的无量法器,拥有惊人的韧性,而且可以随着修行者的心念变幻形体,而且如果我感知的不错,它还可以消弭一些真元的冲击。只是这件法器的使用,你们更应该小心,因为天命血盒和这件法器原本一体,贺拔度的真元恐怕和这件法器更为亲和,若是这件法器落在他的手中,你们应该猜得出会发生什么。”
“就像是变成他体内的一颗丹药。”
贺兰黑云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就像
是变成他的第二气海,他应该甚至可以消耗天命血盒的本源元气,来补益他的自身。”
“不错。”
魔宗点了点头,道:“即便当时我只是从宇文猎对我的控制之中领悟到了一些元气法则,我都已经将天命血盒变成了我的第二气海,若是我在巅峰时能够得到这件法器,天命血盒便真的会成为一颗可以不断炼化的丹药,它所拥有的生命力和本源元气,全部都可以被我不断汲取。”
倪云珊的神色依旧很平静,她看着魔宗,说道:“所以贺拔岳应该十分清楚这件法器对他而言是何等的重要,否则他不会在得到沈念之后,便马上赶到宇文猎那里。”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这件法器或许比幽冥神蚕还要重要。”
魔宗说完了这一句话,他脸上异样的红晕更加浓烈了些,他看着王平央点了点头。
所有的人瞬间都沉默下来。
魔宗的时间到了。
之前所有人都很想他死,所有人都想着各种办法想要他死,而现在,他真的就要死了。
尤其是对于林意这一批年轻的修行者而言,他们见证了南天三圣的时代终结,现在又要亲身见证魔宗的时代终结。
王平央沉默不语。
他对着魔宗认真的行了一礼。
他行了一个弟子之礼。
他的人生轨迹被魔宗彻底改变,但在此时,回顾以往,魔宗和他的交集,也让他彻底完成了洗礼,让他坚定的选择了自己行走的道路,不管魔宗以往如何,现在对于他而言,他觉得魔宗是他的老师。
魔宗笑了笑。
他对着王平央颔首回了一礼,然后他再歉然的看了贺兰黑云一眼。
在他这一生里,他之前从未真正的收过任何弟子,现在王平央便是他唯一的真正弟子,而贺兰黑云,其实也算是他的弟子。想到他们会继续前行,会尽一切力量去击败自己最大的仇人贺拔岳,他便觉得此时对于人间的缺憾便没有那么多。
贺兰黑云没有说话,她只是沉默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她也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接着便转身朝着河湾的黑暗之中走去。
一股奇异的气流在魔宗的身边流转开来,他脸上异样的红晕迅速的消失了,谁都可以感觉到他的生命力在迅速的消失,但一股带着极为坚韧感觉的气息,却从他的体内透了出来。
……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
他仰起了头,看向星空。
星空里所有的星辰,都似乎有一瞬间变得更加明亮了些。
那或许便是神惑境界的气息牵引。
魔宗的呼吸,便在此时彻底停顿。
一股伴随着他离开世间而从他身体里透出的元气,却没有消散,而是和王平央的气息融为一体。
王平央垂下了头。
他的气海深处响起了一声轰鸣。
伴随着魔宗死亡而散逸而出的元气变成春雨一般淋洒在他的气海之中。
……
这片河湾彻底平静下来。
“完成了?”
元燕感知着体内气息不再变化,彻底恢复平静的王平央,忍不住问道。
王平央点了点头,他看着面前的魔宗。
魔宗闭着眼睛,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便如睡着了一般,极为安详。
……
贺拔岳将目光从远处收回。
在此之前,他一直看着南方这边的天空。
他感知到了魔宗离开世间的气息,他确定自己在这个世上最强大,也是最出乎他预料的敌人终于真正的死去,但当魔宗离开时间的同时,他却也感知到了一种微妙的气机转化,他不知道魔宗在临死之前到底做了什么,但他有种更加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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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引地鼠
在关陇和吐谷浑边境的大片荒原里,先前那支在关陇战争中逼得北方遗族屈服的吐谷浑大军,此时已经分裂成很多支,正在豕突狼奔的逃窜着。
事实上在关陇之战里,这支阿柴谆的大军之所以能够令北方遗族无法到达天武川,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阿柴谆这支大军的军队数量远超北方遗族,而且当时他们的军中还有数名贺拔岳安排的强大的修行者。
当陈霸先统御的南朝边军都在北魏皇帝的协助下来到了关陇之后,这支吐谷浑大军在数量上便已经没有了优势,而他们的统帅阿柴谆也不知去了何处,至于那数名贺拔岳安排的强大修行者也已经被陈霸先和甄扶星等人联手杀死,这支吐谷浑大军的命运其实便早已注定。
唯一有可能让他们不在短时间内溃败的,便只有阿柴谆那支装备了大量精良军械的私军。
但在夏巴萤的军队出现之后,这支私军的优势便很快荡然无存。
严格意义而言,阿柴谆的这支私军所配备的军械恐怕真的是超越所有的精锐军队,但夏巴萤的军队火器的数量却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最为关键的是,夏巴萤的军队很多都是飞在天上。
大量乘坐在火焰浮屠上的夏巴族军士在对这支私军进行了第一轮密集的火器攻击之后,阿柴谆的这支私军便直接开始溃败。
他们足以在地面上击溃数倍进击的敌军,但对这种来自天上的攻击,他们却是一筹莫展。
正面的战斗比天武川外的那场战斗结束的还要快,至少有过半的吐谷浑军士直接选择了投降,只有小部分的军队想要逃回党项,如果不是因为关陇和吐谷浑这一带都是很复杂的冻土荒漠和丘陵地带,其中有着诸多可以躲藏的山谷,这些吐谷浑的军队又很擅长在这种地形逃窜,否则恐怕只是夏巴萤的军队,就已经能够完全将他们阻截在包围圈里。
阿柴谆在最早之前便和夏巴萤有盟约,便是因为看重夏巴族的火器,他的这支私军在战斗之中也动用了数量惊人的火器,所以这场持续时间并不长的会战,却是有史以来大量的火器运用第一次出现在大规模的战争之中。
黑夜里,在关陇和吐谷浑边境这数百里方圆的荒原里,到处都是燃烧的火光。
在夏巴萤的军队击溃阿柴谆的那支私军的区域附近,在两座山丘中央的一片峡谷里,熊熊的火光始终燃烧着,就像是一座不断在喷发的火山。
在这场会战之中死去的军士和修行者的遗体,不论是吐谷浑一方还是北魏和南朝、夏的联军这一方,全部都运送到了这里,然后|进行集中焚化。
在南朝和北魏,都并没有这种火化的习俗,哪怕是出征在外大军战死者众,即便一时没有能力将战死者的遗体送回家乡,一般也会选择就地掩埋,在日后有能力的时候,再派军队收拾遗骨,再送回家乡。
这不只是尊重,更是世间感谢和纪念他们的方式,更是令所有活着的人铭记这些军士用生命换来的安宁。
在这种时候如此大规模的焚化战死者的遗体,自然令很多人难以理解,尤其当听说天武川一带的军队也接到了命令,那些在天武川一战之中战死的军士和修行者的遗体也开始就地焚化时,很多北魏的将领便不由得愤怒起来。
“是谁下的命令!”
数名北魏的将领来到了这片始终燃烧着熊熊火光的山谷,他们和跟随在他们身后的近千名军士拦停了朝着这个山谷中运送遗体的车队。
“我知道目前诸路边军已经到了极限,哪怕粮草的运送都有些难以为继,我也知道初
春里大量尸身腐烂,很容易爆发瘟疫,但难道我们必须做这样的选择?”
“哪怕我们目前绝无可能将这里和天武川的牺牲军士的遗体送回家乡,但哪怕将他们的遗体全部深埋,也总比他们被挫骨扬灰的要好!”
一名将领甚至抽出了布满缺口的长刀,他将这柄长刀插在了身前地上,满眼血红。
此时若是有人强闯,他是真的会抽刀砍的。
“是我的命令。”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的山坡上响起。
这名将领还未听出这是谁的声音,但是周遭的人群之中,却已经有人听出了这人是谁。
“圣上!”
随着如潮水般的呼声响起,在场所有的北魏人都跪拜了下去,朝着山坡上走来的这人行礼。
北魏皇帝走到了这名将领的身前,他看着这名跪拜在地,但是眼中尽是悲痛的将领,缓缓的说道:“魔宗大人在商丘败在贺拔岳之手。”
这名将领的呼吸一顿,这片山谷周遭骤然一静。
几乎所有的北魏人在震惊于这个消息的同时,都不太明白北魏皇帝为什么会用“魔宗大人”这样的称呼来称呼魔宗。
虽然在魔宗叛出北魏之前,几乎所有的北魏人都用“魔宗大人”这样的称呼来称呼魔宗,以表达对他的尊敬,但在魔宗成为北魏最大的叛徒之后,北魏便极少再有人用这样的称呼来称呼他,更何况是北魏皇帝。
这名将领有些茫然。
“魔宗大人之前被这些幽帝后人控制,但在商丘那一战之中,他选择为人世间而战。”北魏皇帝的声音无比清晰的接着响起,“今夜,他已经离开了世间。”
一片沉重的呼吸声响起,接着便是绝对的死寂。
场间所有人都很震惊,甚至心中都有些不敢相信…他们无法相信,影响了北魏很多年的那名曾经令无数人尊敬,又曾经令无数人无比痛恨的魔宗,竟然已经离开了人世。
“按照商丘那边传递过来的军情,天命血盒落在了贺拔岳的手中,贺拔岳可以吞噬这些死去的人的元气,变得更为强大。为了战胜他,所以我们不得不将他们的遗体全部焚尽。”北魏皇帝看着这名将领,然后他抬头看向视线之中的所有人,缓慢而冷静的说道:“从今日起,我们北魏…所有战死者全部焚身以火,若是我也战死,也不归葬。从今以后,只要在北魏,只要北魏还在,所有战死者便都焚身以火,生前奋勇杀敌,身后便是焚身以火也不畏惧,这便是我们北魏的骄傲。”
……
“真的有用么?”
陈霸先在北魏皇帝先前所在的那片山坡上,他看着那些悲痛但骄傲着的北魏人,他忍不住转过去去,看着白月露问道。
南朝在这方面更讲礼数,更为讲究入土为安,这种焚化遗体的做法,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也和他一贯的认知相悖,尤其是眼前必须焚化惊人数量的遗体,尤其是今后整个北方都会这么做,哪怕不是在南朝,他心中也有些难以接受。
“在我们的一些典籍里,有相关记载。”
白月露并没有回答他,因为此时甄扶星的声音已经响起,她看了陈霸先一眼,然后又朝着山谷后方一侧望去,“但他们比我们更加确定有用,这是他们的建议和请求。”
陈霸先微微的一怔,他顺着甄扶星的目光看去,他看到了数十名甚至可以用衣衫褴褛来形容的僧人。
他知道那些是漠北的苦行僧侣。
这些漠北的苦行僧侣似乎全部盘坐在地,全部在朝着一个方向
在诵经。
无比虔诚的精神信仰便很容易令人尊敬,他的脸色不由自主的肃穆起来。
这些苦行僧侣在和离开人世间的魔宗告别。
他们的脸色异常平静,但若说他们会难过,那今夜里,对于魔宗的离开,他们应该是整个人世间最为难过的那批人。
这一批僧人的年纪都不算大,按照之前甄扶星对他所说,苦行僧中那些最为年迈的一批已经在天武川外死去。
此时漠北所有密宗苦行僧,除了眼下这数十人之外,也便没有几个了。
“他们有确定的记载,而且他们一直都追随魔宗…所有人死去的那一刹那,会立即释放出一些元气,但哪怕死后很久,还是会不断释放出一些能够被天命血盒吸纳的元气。哪怕已经很稀薄,但死去的人数量一多,像贺拔岳那种修为进境的人,便也能够不断的汲取死气,不断的化为自己的真元。”
甄扶星看着陈霸先,接着说道:“但他们确定人间的火焰能够驱散黑暗,同样能够净化这些元气,能够让这些死去的人彻底重归天地之间。”
也就在此时,一名年轻的僧人从那批僧人中走出,走了过来,走到甄扶星和白月露的身前,对着她们行了一礼,然后说了许多话语。
“他说了什么?”
这名僧人用的是他们漠北的语言,陈霸先并不能听懂他,他只是觉得这名年轻僧人应该是说了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因为光从白月露和甄扶星的神色变化就看得出来。
“他说这种大量死亡之地,尤其是新鲜的死亡之地,对于贺拔岳而言,便就像是充满大量灵气的修行宝地。贺拔岳一定会被这种大量的新鲜死气吸引,我们现在这种做法,可以让他到来时发现此处并无多少可以利用的元气,让他扑一场空,但按照他们看这贺拔岳…这贺拔岳太过能够隐忍,若是接下来有足够反应时间,他一定会隐匿起来,哪怕慢慢提升自己的力量,也要将自己的真元蓄积到极为强大,他认为万无一失的程度,恐怕才会再次出手,突然再对付某个对于人世间极为重要的修行者。”这次回答陈霸先的是白月露,白月露沉吟着,缓缓的说道:“他们觉得我们应该不给他这样成长的时间,他们想要将贺拔岳吸引过来,引到某处,在他没有那般强大之前,便设法将他杀死。他们决定试着用引地鼠的手段,来帮我们做到这点。”
“什么叫做引地鼠的手段?”陈霸先心中也有些认同那些苦行僧的说法,但他不知道什么叫做引地鼠的手段。
“漠北荒漠之中的地鼠和你们南朝的地鼠并不相同,漠北荒漠上生灵很少,越是这种弱小的生灵,生存就更为艰难,所以漠北的地鼠有很多的天敌,长久以来,漠北的地鼠就变得分外的谨慎小心,但对于漠北的一些牧民而言,这些地鼠又是他们不可或缺的食物来源。”白月露看着他认真的解释道:“千百年来,他们也有捕猎这种地鼠的手段,他们会在这些地鼠的洞窟外不远处,每隔一段距离便放置一块对于这些地鼠而言很美味的食物,这些地鼠,会随着这些食物渐渐的移动到他们捕猎的区域。”
陈霸先的脸色微白,他不是笨人,所以他瞬间就明白了那些苦行僧的想法。
先设法让贺拔岳扑空,让贺拔岳对于补充自己的力量更为渴望,然后他们会用自己来作为诱饵,一步一步的设法将贺拔岳引到某个地方。
“我们要选个地方。”
白月露看着陈霸先说道:“但我们杀不了他,这个地方,应该是林意等人会选的地方。”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 默契
陈霸先苦笑起来。
他知道这些苦行僧为魔宗报仇的心念不可动摇,他当然很敬佩这些苦行僧付出的牺牲,不过对于他而言,如果有必要,连他自己的都可以牺牲。
陈家原本就是南朝的柱石,虽然看似游离在这些最顶尖的修行者的争斗之外,但其实从未真正脱离在这种争斗之外。尤其当发现沈约传给自己的那块奇特的令牌甚至能够克制贺拔岳座下的那些修行者的真元力量之后,他便知道自己注定也要在这场战争之中起到很关键的作用。
只是哪怕听着白月露这样说,他依旧有些无所适从。
现在整个南朝和北魏要对付的敌人,和他以往的敌人都不同。
他们所有人对贺拔岳所知太少,他现在甚至也不知道凭借什么样的手段才能杀死贺拔岳,就算是对手中的那块令牌,他也不够了解。
“选什么样的地方?”
他看着白月露苦笑道:“这个地方要对贺拔岳有足够吸引力,而且应该不能有太多的人,而且…..”
他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他觉得最大的难点,便是时间上的差距。
让林意发现他们的意图,然后还要能够来得及在贺拔岳到达之前便和他们会合,如果他们现在和林意相距不算遥远,那消息的传递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现在他们距离林意实在太远。
“我们朝党项去,林意只要知道我们的动向,便会第一时间知道我们的意图。”
白月露看着他,说道:“因为我们原先便在党项准备了一个地方,只是那个地方原先是准备对付魔宗.”
她的语气很平静。
但这种平静里,却很自然的流露着强烈的信心。
因为很久以来,林意和她都有着足够的默契。
甄扶星没有再多问。
她朝着这片山坡下走去,开始安排这些事情。
之前林意在建康城中修行,引动星辰元气时,北方遗族的很多修行者都有感应。
北方遗族的很多修行者原本就是修行星辰元气的异类,在接下来的行军过程里,他们有着足够的手段可以让林意感知到北方遗族的动向。
她相信林意和白月露的这种默契。
在这个时候,贺拔岳还在沉思。
世间所有人对他的所知都实在太少。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在关陇大战爆发之前离开关陇时,和魔宗当年叛逃北魏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些平时觉得自己很熟悉他的部将,后来却都发现自己对于真正的贺拔岳无比的陌生。
他们甚至觉得后来的贺拔岳和他们之前认识的贺拔岳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贺拔岳留给这世间的印象,或许完全就是他的伪装。
他的喜好,他的思维方式,似乎到了这时根本就没有什么人了解。
世间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是真正的阴谋家,他行事缜密到了极点,而且他极有耐心。
其实对于贺拔岳而言,在沈约离开世间之前,他的对手便是沈约。
他从沈约的身上学到了太多东西,比如沈约的强大,不只是他的修为,而是有关他的一切,外界也很少知道。
但正是因为面对的沈约这样的对手,所以他的行事都是异常的小心。
这些年来,稳妥便成了他的习惯。
不管他的计策如何多变,不管他在行事上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喜好,他在面临重要时刻时,都会选择最为稳妥的方法。
有些时候他定下某一个计策时,哪怕并未想到那个计策会失败,但潜意识里,却往往已经想到了失败的可能,并将这失败本身都变成了他后继计划里的一环。
在魔宗从南朝逃到漠北,漠北的那些密宗确定魔宗便是他们等待的天选之人时,他们便已经无私的将最为优势的修行资源全部集中到了魔宗手中,这些年里,漠北的密宗便没有再出现那种分外强大的存在,但即便这些漠北的苦行僧众之中,那些修为最强的一批人都已经纷纷死去,剩余这些拥有着虔诚信念和分外简单纯净的精神世界的苦行僧侣,他们在看待一些人和事物时,往往却能够看得很精准和很透彻。
这些苦行僧在来和白月露说这样的提议时,他们便从贺拔岳做过的很多事情推断出关陇大战的失败,或许也是贺拔岳潜意识里计划的一环。
白月露同样这么认为。
她在这方面的天赋,甚至超过她已经很惊人的修行天赋。
所以在铁策军之中,即便有着魏观星这样的边军将领,她还是铁策军公认的军师。
按照目前已经传递过来的军情,在她看来,既然贺拔岳一开始发动关陇大战,便是要引开人世间的那些强者,让他可以顺利的获得沈念,那他既然一开始想着的就是从沈念身上得到完整的幽帝至高功法,那哪怕关陇大战他们能够获胜,那些巡王和神将哪怕真的能够战胜人世间的这些修行者,也必定元气大伤,恐怕他得到沈念的功法再返回来时,便可以乘着他们虚弱便直接夺取他们的真元。
他名义上虽然将幽冥神蚕最为对宇文家的回报,但返回之后,幽冥神蚕自然也是他的囊中之物。
而现在关陇大战他们战败,那些巡王和神将虽然都已战死,只剩下了一名炼狱神将归林意所用,但在她看来,在贺拔岳的计划里,应该原本就有夺取天命血盒这一环,否则他在和魔宗的战斗之中,也不可能通过夺取天命血盒来获得这一战的胜利。
既然夺取天命血盒肯定是他计划很久的事情,那他发动的这场关陇大战,自然是计划之中的一环,那天武川外那片荒原,本身便应该是他大量补充真元的灵地。
只要贺拔岳接下来往天武川而来,她和这些苦行僧们定下的计策便有成功的可能。
……
她和这些密宗剩余的苦行僧们的推断没有错误。
贺拔岳在黑夜之中看着魔宗离开世间的方位沉思了很久,他的手中此时只有天命血盒,他想要第一时间得到的幽冥神蚕和九幽冥王剑,包括宇文猎那件可以控制天命血盒的法器,却都并未落入他的手中。
若是魔宗只是无奈而安静的离开世间,他恐怕还有去做其他事情的可能,但此时他感觉魔宗死去的时候气机有些不对,他便觉得自己需要更加的稳妥,绝对不能在力量未至巅峰时,便贸然的直接出现在南朝那些修行者的面前。
所以他决定去天武川。
他首先要成为这个世间真元数量最为磅礴的存在,磅礴得要超越世间所有修行者的想象,包括这些让他感到危险的南朝修行者。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食欲
那名年轻的苦行僧返回到了那数十名苦行僧的身前,他再次坐了下来,所有这些苦行僧侣再次开始诵经。
只是这次的诵经和之前的诵经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即便是那些最为普通的军士,都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在生成。
陈霸先无比震惊的转过身去,他看到那些苦行僧的面容无比的肃穆,围绕着他们的身体,有很多肉眼可见的灰色气流在生成。
他瞬间反应了过来。
在过往的很多年里,即便魔宗一直都是这些漠北的苦行僧敬奉的天选之子,但除了极个别的密宗修行者在成为跟随在魔宗身边的部众,修行了魔宗的那种食死法门之外,其余所有的密宗苦行僧都依旧修行着他们原先的法门。
他们恪守着他们的行为准则,那些极为快捷的修行方式对于他们而言或许便是真正的沉沦。
但今日里,他们自行选择了沉沦。
因为修行这种食死法门,他们的真元对于拥有天命血盒的修行者而言,便是最甜美的果实。
他们要将自己变成对于贺拔岳而言的甜美果实,而且关键在于,他们的这种沉沦,便能够在贺拔岳到来之前,便先行将战场上这些军士和修行者死亡之后产生的那些元气汲取掉。
“他们会先将这里的所谓死气全部吸纳掉,接着他们会前去天武川,将那里的死气也吸纳于他们的体内,他们会给贺拔岳一些甜头,将贺拔岳引到我们需要他去的地方。”
白月露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看着那些苦行僧,然后接着对陈霸先说道,“但当贺拔岳越来越沉沦其中,越来越离不开这些甜美的诱惑时,最后他们却不会让贺拔岳得逞,因为他们在和我来说这些时,已经和夏巴萤谈好,他们的身上已经有了大量的火器。”
陈霸先沉默不语。
白月露也停止了说话。
她知道他已经彻底明白。
这些苦行僧众也会让贺拔岳逐渐沉沦,当贺拔岳习惯了这种甜头,当他觉得最终有一大堆甜蜜的果实在他的面前,只要吃下这堆甜蜜的果实,他的力量会变得无比强横时,这些苦行僧众会毫不迟疑的将自己燃为灰烬。
在贺拔岳收割他们之前,他们会将自己变成飞散在世间的尘埃。
……
在黎明来临之前,贺拔岳在一辆马车的车厢之中醒来。
其实修为越高的修行者,便越能够调理自己的内气,根本不需要多少真正的休憩时间,但或许这是人类某种形成习惯的本能,即便不需要睡觉或者只需很少时间的睡眠,即便是贺拔岳这样的修行者,都会有着和寻常人一样的习惯。
或许不需要,但不去做的话,却似乎总是欠缺了一些。
就像是很多人吃饭,哪怕肉食和菜蔬极为丰盛,哪怕光吃肉就能吃饱,但不盛上一碗饭,却似乎总是不够完整,似乎这一顿便始终没有真正吃好。
这辆马车的车夫便是贺拔岳最初见了沈念之后,带沈念上船时的那名船夫。
在这一夜的时间里,这名车夫却并没有睡觉,此时虽然在车头上微垂着头颅,脸上却并没有任何疲惫的神色。
他只是按照贺拔岳之前指点的方向很随意的驾车前行着,对于这辆马车行进的速度也并没有什么要求,他也并没有刻意的选择道路,但当贺拔岳醒来时,当他也抬起头的时候,他看到不远处的一座山头上有烟气在升腾。
他若有所思。
这个时候贺拔岳的声音便在车厢之中响起,“就先去那里。”
那座山头上有几座道殿,最初不知供奉的是什么山神或是道宗的某位神仙,信奉的人应该很多,否则那几座道殿也不会修建得十分高大和牢固。
这名车夫很清楚,现在的这几座道殿里没有什么道人,而是有一群流寇盘踞。
这座山头原先属于关陇贺氏管辖的边缘,只要在关陇贺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形之下,这些流寇便不存在被围剿的可能。
这些流寇并不知道自己和关陇贺氏存在什么联系,但事实上这些年很多股和他们一样的流寇能够有惊无险的存活着,能够喝酒吃肉,便是因为他们很多时候其实是在帮关陇贺氏做事。
和活动在北魏土地上的绝大多数流寇一样,盘踞在这座山头里数座道殿之中的流寇在清晨的第一餐就会吃得很好。
寻常的北魏人哪怕是富贵人家,也很少会在早餐之中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但这些流寇需要时刻保持足够的体力和旺盛的精力,尤其他们长时间骑马劫掠,绝大多数时候住宿都在野外,他们便更需要借酒肉御寒。
所以哪怕是回到了这种盘踞的地方,在这种还未真正日出的黎明前,这几座道殿之中便已经飘出酒肉的香气。
这几座道殿的殿门原本就很大,又经过这些流寇的特别加固,所以分外的沉重。
当贺拔岳推动飘出酒肉香气的正殿大门时,这座大门嘎嘎作响,很像是山中的大群的老鸦在发出刺耳的叫声。
这座正殿之中有二十余名流寇,占到这股流寇总数的四分之一。
其余还有六十名左右的流寇还在不知何处劫掠,但这股流寇中地位最高的数人,此时却都在这二十余人之中。
他们不需要经常外出,除非有重要的事情要他们处理,除非他们在这里呆得有些无趣。
此时贺拔岳将这扇大门推开时,这数人便以为是在外蹲守的哨子提早回来,顿时便十分恼火。
其中有一人在还未看清推门的身影时,便已经恼火的叫道:“你是不是活腻味了,这个时候是你回来的时候吗?”
“好不容易热腾腾的,你他妈的推门弄些冷风进来,还走了香气,要是再落下点灰尘掉锅里,我真把你…..”
喝骂声接连响起,但在贺拔岳出现在他们视线之中时,瞬间戛然而止。
“你是什么人!”
先前最早骂出声的那名流寇首领第一个回过神来,跳了起来。
他是修行者,反应自然也最快。
但就
在他这句话出口的刹那,他的头颅内里啪的一声响,就像是有一个竹节正好在火中烧裂的那种炸响。
他跳起来,双脚落地的刹那,便已经死去,往后砰的一声摔了下去。
其余的所有流寇纷纷发出骇然的声音,他们都下意识的抄起了手边的兵器,但身体都有些僵硬,不敢朝着贺拔岳冲去。
他们无法想象一个人就这样走了进来,似乎什么都没有做,但他们其中最厉害的那个首领便直接就这样死了。
“这位…”
其中有一名首领已然意识到这不是他们可以应付的敌人,他下意识的就要求饶,哪怕贺拔岳要让他马上跪下臣服,他也绝对不会有任何犹豫,但他刚刚开口,一股诡异的力量便已经直接出现在他的头颅之中。
随着清脆的一声爆响,这名流寇首领的身体一歪,也瞬间死去。
贺拔岳根本不想浪费时间。
他根本不想和这些流寇说什么话。
当这些流寇更加骇然的不敢动时,一些他们根本感觉不到的杀机已经落在他们的身上。
这些人对于贺拔岳而言太过弱小,弱小得就像是这些流寇桌子上的不会反抗的肉圆和肉条。
事实上就像是这些肉圆和肉条是这些流寇的早餐一样,这些人对于贺拔岳而言,也只是一餐早餐。
铜锅里的肉汤在翻滚着,白色的蒸汽里,出现了很多灰黑色的气流,这些气流就像是被贺拔岳的呼吸牵引,不断的沁入他的身体。
明明是死气,但在贺拔岳的身体里,却有鲜活的气息在生成。
这些死气,在他的体内变成极为新鲜的真元。
按理而言,当汲取了这些人的元气之后,贺拔岳便应该马上离开,返回山下的那辆马车,但看着那口热气升腾的铁锅,看着那些新鲜的肉圆和肉条,贺拔岳却在一瞬间的犹豫之后,便走了过去,在那口铁锅旁坐了下来。
他放了些新鲜的肉圆和肉条在沸腾的铁锅里,然后取了一双筷子,夹出了一些已经煮好的肉圆和肉条吃了起来。
这些流寇很懂得享受,他们之中有人做的这种肉圆除了羊肉之外,还剁入了鱼肉和鲜笋,而且这锅肉汤也煮的很好,放了很多晒干的蘑菇,即便在洛阳城里,也很少能够吃到这么鲜的肉圆。
像他这样的修行者,其实并不需要吃很多的东西,甚至可以很久都不吃东西,而且换了别人而言,在一堆的尸体中间吃他们这些人刚刚活着的时候在吃的东西,似乎本不应该有食欲。
然而贺拔岳却并没有这样的感受。
事实上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原本看着这一锅肉汤里翻滚着的肉圆和肉条时,本身并没有特别的食欲,但当他利用天命血盒汲取这些人死去之后产生的元气时,他却莫名的变得有些食欲。
所以这一地的尸体并不会让他产生不悦的感受,相反,若是没有这些死亡的包裹,他或许也并没有兴趣吃这些人留给他的早餐。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大成
天命血盒是幽王朝以来可以让人最为迅速的获得力量的法器,但它在让修行者可以轻易的通过食死的手段获得力量的同时,也在无形之中腐蚀着修行者的身心。
死亡,尤其是同类的死亡总会令人产生各种不愉悦的感受,正常的人看到路边的死尸都会觉得惊恐,那是因为他的潜意识里总是将死亡和灾祸、病痛等联系在一起,他的潜意识里,会觉得死尸等同于恐怖的怪物。
但天命血盒却像是从死亡而生的邪恶花朵,死亡的气息令它欢愉,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魔宗在得到天命血盒之后,始终能够保持正常的心智,并没有彻底变成那种一开始就彻底沉沦的怪物,这恐怕便是那些漠北的密宗认定他是天选之人的最大原因。
……
当贺拔岳在吃东西的时候,在靠近那处河湾的某个齐珠玑所设的客栈里,林意也在吃东西。
他无法想象一个人会反而因为周围全部是死尸而突然对平时可能并不感兴趣的一锅肉汤和略微出色的肉圆很感兴趣,他生活在人世间,就连所修的功法都是最具人间烟火气的功法,他吃的也是寻常人所吃的东西。
只是今日里,他吃的有些多。
在有关大俱罗的记载之中,大俱罗的力气足以大到将象群都丢到河对面去,而他的食量也大到可以吃下一头牛。
在修行的初期,大俱罗这种功法并不食肉,而是尽可能的食用一些特殊的黍米,其实回望前路,此时已经不再是摸着石头在黑夜里过河的林意便清楚,这种功法,最难入门的也是感气。
那些独特的黍米之中蕴含的的五谷之气便是五谷的精气,是那些强大的植物种子的生气,大量汲取五谷精气,用来壮养气血,便是大俱罗修行的第一步。
壮养气血之后,便是调理自身五气,激发自身脏器和肉身的潜能。
这最初的第一步和第二步,也和真元修行的感气和凝结黄芽真元一样,是最为困难的。
但大俱罗功法比真元功法更为艰难之处,是无据可考,不像真元功法,即便有些人始终悟气,但有很多人前行在前,告诉你这种法门是可行的,只是你自己修行的问题,而他的这种大俱罗功法,却是根本没有人告诉他行与不行,所以若是没有何修行,他若是在最初狂吃五谷却感知不到特别的元气,那也很难真正入门,甚至会怀疑根本无用,便不可能坚持下去。
哪怕真正入门之后,五谷之气比起肉食的元气更为单纯,若是身体自身元气代谢不够剧烈,大量吃肉食便如同低阶修行者大量吃灵药却根本无法排除灵药之中除了天地灵气之外的驳杂药力,自身反而受这驳杂药力之毒。
此时的林意在修为进境上,甚至已经超过当年的大俱罗,便已经可以和当年的大俱罗一样,大吃特吃肉食,大量的吃肉,也是如同修行者积蓄真元。
既然接下来随时便有可能要和贺拔岳决一生死,他便自然要将自己的身体状态保持在最佳状态。
林意的食量和当年的大俱罗一样,恐怕已经只能用骇人来形容。
这个驿站虽然有不少存粮,但肉食不足,为了给林意准备足够的肉食,这个驿站甚至直接就在附近的集市买了一群羊。
数口大锅同时煮着羊肉,十余名驿站中人连连杀羊,几口大锅一起便是煮了十几头羊的羊肉进去,但林意敞开肚
子猛吃,他却真的像是无底洞一般。
初时元燕等人还忍不住好奇看着,时而问问林意的感受,但等到林意连吃完了两口大锅之中的羊肉,这两口大锅之中又接替放入新鲜宰杀好的羊肉进去煮时,他们所有人便也都没有了持续再看的兴趣。
他们自己看都看得饱了。
林意此时体内三千窍位之中犹如三千颗星辰在流转,他都甚至不需要催动当年何修行传授给他的无漏金身诀,他的身体似乎本身就很清楚他此时是要大补元气,他体内肠胃蠕动之间,体内的无数气机涌动,就像是无数磨盘一般消磨着吃下去的肉食,他不断的吃肉,肚子却连丝毫的鼓起都没有,他只觉得自己的精气神越来越旺盛,他体内的一丝丝血肉之中,蕴含的元气越来越充裕。
他吃起这些羊肉的速度,比驿站中人烹煮羊肉的速度简直还要快上一些。
以至于那十余名驿站中的铁策军军士忙得满头大汗,甚至同时又起了数个火堆,加上来不及烹煮的羊肉,便用火烤起来。
也并没有多久,这一群羊便明显变得稀稀落落。
林意吃掉的羊肉加起来,恐怕也早已超过一头牛。
但直到此时,除了感觉自身气力更加充盈之外,林意却还根本没有什么饱意,他直觉恐怕将剩余的那些羊全部吃掉,恐怕也不会到达自身所容的限量。
反倒是他体内气血流动起来时,内气和星辰元气激荡,他的身上开始渐渐透出金色的光泽。
这种金色的光泽不像是金属的光芒,倒像是琉璃般的那种晶莹光泽。
直到此时,林意心中才有些真正的豁然开朗的感觉。
当年他最初在建康城里见到有关大俱罗记载的典籍时,那本典籍上说,大俱罗一开始修为低时,真元色如银,而修为高时,真元如金琉璃。
当时那本古籍也是林意所见所有有关大俱罗的记载之中记载得最为完备的,但他后来在沈约和何修行的指点下真正进入大俱罗的修行后,越是和这本古籍印证,越是觉得它上面很多记载的确是事实之外,有关这真元一说,他却是一直不解。
很显然大俱罗的修行之法并不和普通的修行者一样存在真元,他可以肯定这本古籍说大俱罗一开始真元如银,后面大成之后如金琉璃应该是误解。
但他觉得这本古籍既然其余为真,那这两点应该也不是夸张或是杜撰,很有可能大俱罗动用力量时,早些年身上真的会发银光,而后面大成时,身上真的是金色琉璃光灿然。
现在他身上发出这样的光泽,他便知道那本古籍所言的确非虚。
他此时体内内气和星辰元气不断融合,不断交汇转化,形成的内气便真的可以说是真元又并非寻常修行者所修的真元。
他此时体内内气和星辰元气融合而成的这种“真元”并不能和寻常修行者的真元一样,大量引动这个世间的元气,但却能引动他所能感应的那些星辰元气。
还有不同的是,寻常修行者是真元释放出体外,真元牵动气机,引动天地元气爆发,但他的“真元”却是牵引星辰元气大量涌入他的三千窍位,然后再从他的体内爆发力量。
这个世间那些真元修行者都像是以真元铸器于体外,但他这种修炼,却像是将自己的身体变成了至强的法器。
他此时的这种“真元”已经是散发金色琉
璃光泽,而之前修行或是战斗之中,却并没有银色光芒展露,其原因便是他后面破境的速度太快,他和大俱罗金身元气感应,领悟到了后面的修行之路后,直接便在萧衍用佛宗的箴言秘术帮他修行,帮他和三千星辰建立了联系,直接便一举超越了大俱罗的境界。
他没有和大俱罗一样,逐步逐步的去发现能和自身窍位感应的星辰,在一颗颗星辰累积的阶段,大俱罗在修到某一个过程,产生这种“真元”的时候,最初这种真元的光芒,应该便是和某些星辰的给人的感觉一样,是银色的星光。
很奇特的是,北斗七星和南斗六星在星空之中似乎也属于极为独特的星辰,北斗七星所流淌的星辰元气是极为不利于人体生机的灭杀之气,佛宗的箴言秘法不和这种星辰沟通也算正常,但南斗六星是生机之星,明明星辰元气对于人体大有补益,佛宗的秘法和大俱罗的这种法门,却也无法直接和南斗六星沟通,这便说明这南斗六星的确极为独特,反倒是北斗七星元气大动时,它的元气便也剧烈波动,反而大量的降临这方天地。
林意此时大俱罗功法大成,虽然自身身体和窍位无法直接和南斗六星沟通,但这晋珠因为贺拔度的修为大成而始终元气波动,凭借身上的这颗晋珠,他却也能够时刻感应这南斗六星的元气。
他此时体内的任何一缕气血之中蕴含的生机已经十分可怖,再加上这南斗六星的元气,别说他此时的肉身已经强逾精钢,极难出现损伤,即便出现可怕的伤势,恐怕也能以惊人的速度复原。
当年大俱罗能够感应的星辰数量远不能和他此时相比,但当年的大俱罗在记载之中便早已经当世无敌,此时的林意放到那个时代,也更是无敌。
然而越是如此,越是便让人觉得冥冥之中似乎也有天意,延绵千年的幽王朝似乎幽魂一直不灭,到了这个时代,那些和幽帝一样想要将自己的意志加诸于整个人世间的幽帝后人之中,偏偏也出现了一个真正的集大成者。
在此时的林意看来,他对付贺拔岳当然不可能说毫无胜算,但到底几分把握,却是根本说不准。
在当年的建康城里,他和石憧成为齐云二虎时,遇到不知道打不打的过的人,都可以打了再说,不试试怎么知道打不打得过,然而现在,他们和贺拔岳的这一战,却不能试了再说。
若是他和他身边的这些人败了,那在这个时代,恐怕便真的没有翻本的机会。
“林大将军,还要不要再设法去弄些肉食过来?”
看着那些羊已经所剩无几,而且剩下的这些原本就已经是挑剩的比较瘦小的,这驿站之中一名铁策军军士便有些担忧的走上前来,轻声问道。
这些分布于各个专设的驿站的铁策军军士都是齐珠玑调配而来,在党项时便已和林意十分熟悉,越和林意熟悉,他们便越是清楚林意没有丝毫空闲,最为宝贵的便是时间。
林意正要答话,但就在此时,他又感知到了一股气机,这股气机在昨夜已经出现过两次,此时清晰的出现在他的感知里,便已经第三次。
他的眉头缓缓的皱了起来。
这第三次气机出现时,他便已经确定了自己之前的判断没有问题,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这名军士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只是要替我们准备火焰浮屠,我们回党项,达尔般城。”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卑微的生命
贺拔岳的马车继续朝着天武川而行。
这辆马车依旧不急不缓,就像是在春日里踏青的马车一样很寻常的前行,但经过了那处由流寇盘踞着的道殿之后,驾车的车夫却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在行进的路线上,又经过了数处这样的所在。
有些是自命不凡,不和外界交流,却在当地享受村民的膜拜和供奉的修行地,有些是拥有些修行者作为护院和供奉,在当地颇有恶名的门阀。
和那些野草一样的流寇一样,这种地方上的小修行地和门阀即便被灭了门,在关陇这一带已经彻底失控的情形之下,也不会引起太多的轰动。
所以贺拔岳很满意。
感受着那些微不足道的元气不断万流汇海般汇入体内的经络之中,在自己的体内渐渐结成液滴般的真元,感觉那些真元如同春雨一般不断坠入气海,这种感觉,分外的美妙。
越是在接近天武川外的那片荒原时,这种感觉便变得越来越美妙,随意一个呼吸之间,都会有一些鲜美的元气随着呼吸涌入他的体内,然后在他不经意间,便悄然变成坠入他气海的真元。
修行者世界的典籍上有无数次描绘过所谓的天人合一和天地为之所用,但或许从幽王朝开始,便只有幽帝和他这样的修行者,才会拥有这样的感觉。
然而突然之间,他的感知里出现了异样。
他感到有另外一股力量也在拼命的吸吮着天地间那些因为死亡而产生的元气,那股新生的力量对于他而言很弱小,但却分外的贪婪,就像是始终吃不饱肚子的幼兽,那种疯狂的吸吮让他都感觉有些邪恶,而且那股力量就在天武川外的荒原里,那种没有距离的直接接触,使得这头贪婪的幼兽在汲取那些因为死亡而产生的元气时,比他更有优势,比他在这种远处汲取得更快。
马车车门帘瞬间荡起。
他的身影在马车车厢之中消失,一个呼吸之后,马车前方远处的空气里,出现一道人影般的光影,接着响起一声恐怖的音爆声。
贺拔岳在之前的追逐之中始终无法真正的阻截住陈子云,但除开陈子云,他依旧是天下第二快的修行者,而且即便是在那场追逐之中落败,他也并没有觉得自己下一次无法截住陈子云。
因为在那次追逐之中,他也只是和魔宗一战之后,他体内的真元数量不够充裕,他只
要体内再多一些真元,便应该能够真正的追上陈子云。
而这也是促使他接下来便决定要将自己体内的真元积蓄到怎么挥霍都耗不光的程度的原因之一。
伴随着阵阵如雷鸣般的轰鸣,贺拔岳的身影出现在了天武川外的荒原里。
天武川外这片荒原里,那些军队虽然早已撤走,但地面上还到处遗留着战斗的痕迹,有无数被强大军械和法器轰击砸出的孔洞,甚至有许多雷电和强大剑气切出的深深沟壑,更为触目惊心的是鲜血凝固在泥土里的色泽和痕迹还未消除,大片大片区域的地面泥土的色泽,都显得分外的怪异。
然而此时在这片荒原里占据主角的却并非是这些,而是大堆大堆甚至未彻底熄灭的炭火,以及充斥在空气里的焦臭烟气。
那些还未彻底熄灭的巨大火坑和火堆里的残烬,以及空气里弥漫的这些味道,瞬间就让贺拔岳的身体僵硬起来。
他的脸色还没有明显的变化,但是在第一眼看清这样的景象时,他的身体里便已经有一个声音就像是从天命血盒之中响起,在开始咆哮, “是谁…是谁这么做的。”
发生在天武川外这片荒原里的大战,应该是这数百年中,汇聚了最多强大修行者,同时也是最多修行者死去的一场大战。
即便持续的时间不长,但双方过百万的军队在这里绞杀,在很短的时间里死去的军士和低阶修行者的数量,在这数百年的时间里也是少有。
这场战争距离贺拔岳此时的到来并不遥远,对于他而言,这里应该充斥着无数死亡产生的元气,他每一个呼吸之间,便应该就像是直接在水中呼吸一样,那些汇聚到他面前的元气,应该就像水流一样粘稠和充沛。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他之前是觉得自己距离天武川外的这片平原太远,然而真正置身于此,充斥他鼻翼之中的,只有这种焦臭的烟气,那些死亡产生的元气依旧稀薄,而且在他赶来的这段时间里,大多数都已经被他感知里的那头幼兽贪婪的吸吮而去。
这里是他预料之中的一片宝藏,然而当他感觉有异常,耗费了大量真元赶来时,这片宝藏却已经被毁坏大半,而且还有一头幼兽在这片宝藏的废墟之中吞噬着被毁坏的宝藏的残余,这如何不让他愤怒?
他轻易的锁定了那头幼兽的气息,在下一刹那,伴随着连续不断的
恐怖破空声,他带着风雷出现在这头幼兽的不远处。
一股狂暴的力量在他真正落地的刹那,便将这头幼兽狠狠的击飞出去,然后重重的压入泥泞之中。
这是一名年轻的苦行僧人。
贺拔岳轻而易举的便知道这是漠北的苦行僧,不需要多想,他也清楚这名苦行僧人吞噬这里元气的法门来自于魔宗。
他落在这名被他碾压进泥里的年轻苦行僧的身前。
正是因为魔宗,他才没有得到幽冥神蚕和九幽冥王剑,才让他如此完美的计划出现了如此多的变数,所以脑海之中只要出现这些漠北苦行僧和魔宗之间的联系,他心中的怒意便无法平息。
他看着这名已经被他一击打得浑身骨骼都断裂大半的年轻苦行僧,看着对方凄惨的模样,他冷漠的寒声道:“这里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道。”
这名年轻的苦行僧有些茫然但更为恐惧的看着他,“我来这里之前,那些人就已经将那些修行者和军士的尸身几乎全部焚烧干净。”
贺拔岳深吸了一口气,他开始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没有再说话。
这名年轻苦行僧的一切表现,让他觉得对方只是行走在阴暗之中的低等生物,只是那种草原之中,试图从狮子口中争食的野狗。
这种野狗一样卑微的存在,对于他此时而言,至少是在他来临之前,替他收敛了许多会散失的元气。
“放过我….”就在此时,这名年轻的苦行僧痛苦的呻吟起来,哀求起来。
也就在此时,贺拔岳的眼睛却是陡然眯了起来,他抬头看向远处,那里应该是北方遗族和阿柴谆那些军队交战的战场,在那里,他也感受到了和这名年轻苦行僧一样的气息。
“漠北还有像你这样的人赶了过来?”他看着这名年轻的苦行僧,问道。
“还有我几名师兄,只是他们不知道我从漠北先赶到这里。”这名年轻的苦行僧甚至快哭泣起来。
贺拔岳没有再说什么。
他往前走了一步。
他一脚踩在这名苦行僧的胸口,这名苦行僧便在无比痛苦之中死去。
贺拔岳缓缓的呼吸着,这名苦行僧体内的元气流散出来,流入他体内的经络之中时,他才略微好受了些。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如野狗
一支轻骑军在北魏的边境线内缓缓的梭巡。
这支骑军是南朝的骑军,此时已经算是进入了北魏的境内,但在数日之前,南朝和北魏的军方便已经达成了默契,在北魏边军布防疏松的一些区域,尤其是一些战略地位很低,甚至连之前设有小型要塞,但现在连这些要塞都已经荒废的区域,这些地区便反而交给南朝的军队巡逻。
北魏和南朝在关陇大战之前便早已彻底停息战火,而关陇大战之后,南朝和北魏的广阔边境线上,每日里却是有更多的这种骑军在来回穿梭,他们并非是要探查对方的军情,而是要尽快保证军情在两朝之间传递,尤其是要时刻警惕贺拔岳和他的部众。
之前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的边军,在这广阔的边境线上风餐露宿,只是为了防止对方大股的军队突然有所异动,而此时,却是生怕某个强大的修行者逃过他们所有人的感知,突然出现在某处。
这种感觉多少有些怪异,但无数这样的骑军在这方天地之中行走,他们觉得自己的付出都有所意义。
这支南朝的骑军在巡逻的过程之中极为谨慎和小心,对于他们而言,哪怕无法直接看到修行者的存在,但哪怕发现一些异样的修行者行动的痕迹,都或许可以起到一定的预警作用。
没有任何征兆,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看似毫无动静的天地之间,突然出现了一道奇异的波纹,就像是空气里突然出现了一道诡异的裂口,一道人影就硬生生的从那道裂口里钻了出来,然后在下一刹那,这道人影却是如同一道飞剑一般,发出了凄厉的破空声,然后朝着他们所在的方位落来,在这些骑军的呼吸刚刚不由自主的停顿下来的刹那,这道人影已经轰的一声坠落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溅起了大片的尘土。
不知为何,这支南朝骑军虽然明明知道这人的力量远超他们的想象,而且也根本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他们却下意识的感觉到这人对他们并没有杀意,而且给他们的感觉,就像是在战场上一些苦战了很久的友军,在逃遁时突然看到援军的到来,这才朝着他们靠近。
“你们先在这里等着。”
这支骑军的首领只是犹豫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发出了一声厉喝,直接朝着那名修行者坠落之地冲了过去。
他的直觉是正确的。
当他冲到那名修行者坠落之地,那名修行者艰难的坐了起来。
他身上的衣衫尽是裂口,鲜血从衣衫的裂口之中不断涌出。
然而这名修行者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痛楚之色,他的神色很冷峻,他只是看着冲近过来的这名骑军首领,说道:“我是陈子云,你们要尽快将我带到林意那里。”
南朝没有人不知道林意和陈子云,这名骑军首领下意识的点头,他瞬间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大脑却有些空白。
他直觉陈子云的受伤极为严重,他有些无法想象是谁能够将陈子云如此重创。
也就在这一刹那,噗的一声,陈子云再喷出了一口鲜血。
他已经接近极限。
他从贺拔岳手中逃脱时,他所受的伤便已经极为沉重,接着他毫无停歇的穿越很长的距离,确保自己不会被贺拔岳轻易追上,到了此时,就连他的气海都隐隐出现了崩塌的迹象。
“快!”
这名骑军将领彻底回过了神来,他的眼中一片骇然,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他马上对着那支停留在后方的骑军发出了军令,一支支箭矢破空声也马上响起。
很快,边境线上出现了数道传递讯息的烽火,两顶火焰浮屠出现在天空之中,借着南风,很快就接应到了这支最早发出讯息的骑军。
一名铁策军中的军士从还未真正落稳的火焰浮屠跳了下来,飞快的将一些疗伤的药物塞入陈子云的手中,然后极为迅速的说道:“林大将军他们已经启程赶往党项,北魏的北方遗族他们会设法将贺拔岳引入党项。但林望北大将军也有所发现,他想要见林大将军的时候,林大将军已经启程。”
“先带我去见林望北。”陈子云将疗伤的药物吞服下去,没有任何犹豫的说道。
……
魔宗不喜欢杀人,贺拔岳也并不喜欢杀人。
尤其很少有人会重复做某种同样的事情,一个动念便牵动一些天地之中的元气杀死一些比野狗还弱小的人,这种重复十分的无趣。
无趣就会容易让人觉得疲惫。
然而在原有的宝藏已经消失,在必须补充真元的情形下,贺拔岳似乎并没有其它的选择。
关陇是他最为熟悉的地方。
他出现在了一片矿区。
这片矿区之中的苦力绝大多数都是犯了很重的罪的囚徒,很多人都会在这种矿区挖矿一直挖到死去。
在这些矿区之中的人看清他的面目之前,他便轻易的杀死了这片矿区之中的所有人,然后继续朝着吐谷浑的边境方向行走。
在路上,他又杀死了一支原先应该算是贺氏的军队,但在关陇大战溃逃之后,却已经变成流寇的队伍。
接着他又在沿途的山溪镇杀死了镇上几个商号之中所有的修行者。
即便连续不断的杀人,不断的从这些人的身上获取力量,但和那种诸多修行者战死,数万甚至十余万寻常军士殒命的战场相比,这种杀人获取的真元,对于他而言只是杯水车薪,只是能够补充他之前赶往天武川时消耗的真元,只能让他在这种长途的跋涉之中,积累起很少的真元。
哪怕这种真元的累积速度,比起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而言都是已经快得无法想象,但在此之前,他从沈念的身上获取过海量的真元,那种级数的真元流淌入体内的感觉充斥他的感知之后,这种通过杀人而获得真元,便已经是个分外让人不悦和焦躁的过程。
更何况还有这些漠北密宗苦行僧的存在。
没有了那种存在大量死气的战场,这方天地对于他而言,本身就已经变得极为贫瘠,他要猎取猎物原本就变得更加艰难,但关键在于,还有一群野狗在和他争食。
这些野狗偏偏就还在四处疯狂的吃着原本就不多的残羹冷炙,这便更让
他愤怒。
与此同时,这些比他更早到达那些地方的野狗的不断成长,却让这些野狗的气息在他的感知里越来越清晰,那种味道对于他而言也越来越具有诱惑。
天命血盒在潜移默化的对他造成影响,但他毕竟是这个时代最为成功的修行者和阴谋家,他还是从中嗅出了异样的味道。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所以当他真正接近北方遗族和陈霸先以及来自西夏的联军围剿阿柴谆军队的战场,当他出现在第二名苦行僧的面前时,他看着这名苦行僧,寒声问道。
这名苦行僧比他在天武川荒原里杀死的那名苦行僧要年长一些,但最多也只差了五六岁的年纪,他的面容看上去有四十岁,但熟悉漠北这些苦行僧的人都知道,这些苦行僧的实际年龄一般会比他们的面容显示的年龄要小上十余岁。
这名苦行僧看着贺拔岳,却并没有多少恐惧的神色,面对贺拔岳的威压和寒声质问,他只是平和而直接的说道:“当然是为魔宗报仇。”
“为魔宗报仇,就凭你们?”
贺拔岳原本就已经被这些在他的感觉里就像野狗一般争食的苦行僧人弄得有些焦躁,他听着这样的回答,顿时有些失常的笑了起来。
“哪怕是蚁虫,都有蛀溃大树的可能。”这名苦行僧看着他,依旧平静的说道:“我们当然不是你的对手,但我们知道你夺取了魔宗大人的天命血盒,既然你注定会通过食死获取力量,那我们便甘愿沉沦,我们便行走于各处,将你所需的元气先行吸走,只要你不够强大,便自然会有人杀死你。”
他的平静之中似乎蕴含着难言的力量,贺拔岳脸上的嘲笑都瞬间消失,他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你们觉得这便是沉沦,即便自愿沉沦,变成荒原里到处抢食腐烂食物的野狗,也要想帮魔宗报仇?你们到底有什么毛病…魔宗给你们带来了什么好处,魔宗去之前,你们漠北密宗还有多少僧人,到现在,你们漠北密宗还剩下多少个活着的人,即便是这样,你们都要为他卖命?”
这名苦行僧看着眼中尽是寒意和杀意的贺拔岳,他却是反而微笑起来。
他微笑着看着贺拔岳,反而有些嘲弄的说道:“人生来便是朝着死亡走去,在什么时候真正走向死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选择了他,而他并没有让我们失望。”
“那你们就全部下地狱去见他,我会送你们所有人去见他。你们以为抢夺了这些元气,便能和荒原上的野狗一样逃得无影无踪?”
贺拔岳的心中又生出无名的火气,他冷笑着转过身去,在他转身时,这名年轻的苦行僧身上便出现了无数被利刃切割般的伤口,他的鲜血从伤口之中尽数喷涌而出。
大量精纯的元气涌入贺拔岳的经络,贺拔岳心中的怒火终于消隐了一些。
这些如野狗一般的苦行僧众,在此时的确是他最好的补充力量的源泉。
他此时没有足够的警惕,只是心想当年魔宗将这些功法传给南朝的许多年轻修行者,的确是很绝妙的想法。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 不堪
贺拔岳太快,原先载着他的那辆马车便被他远远抛在身后,此时这辆马车还在缓缓朝着天武川外的荒原行走。
这辆马车行走的路线太过随意,甚至对于这名车夫而言,似乎除了大方向之外,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接下来会随意的沿着哪一条路行走。
他架着这辆马车,甚至会走很多寻常的车马都根本无法通过的地方。
拖着这辆马车的马除了耐力比一般的马要好一些之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这名车夫却有些特别,在很多寻常马车无法通行的地段,他却可以使得这辆马车的车厢在天地元气的充盈下,变得近乎羽毛般轻盈。
然而在贺拔岳继续朝着吐谷浑而去,去跟上那些他感知里的漠北密宗修行者时,这辆马车前方的荒原里,却是出现了一名身穿厚厚袄子,脸上的妆容显得有些过于厚重的女子。
这名车夫当然没有丝毫意外。
事实上按他这种随心所欲选择路线的行进方式,若是没有他刻意留下一些痕迹或是提前告知一些人自己会到达的地点,这名女子当然不可能预先在这里等他。
“殷巡王。”
车夫架着马车来到这名女子身前,然后他勒停了马车,对着这名女子颔首为礼,笑了笑。
这名女子是殷篱歌。
她也笑了笑,道:“这世间哪里还有什么巡王和神将,我哪里还是什么殷巡王。”
“若是甘于就此归隐,又为何冒这种险?”
车夫收敛了笑意,看着她,“也不怕被贺拔岳察觉?”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殷篱歌却是笑意不减。
车夫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我也欠南朝的林意一个人情。”殷篱歌道:“而且他连沈念都杀了,即便我换法重修,用尽一切手段隐匿气息,也未必一定能够逃脱他的感知,既然如此,那不如现在设法试一试。”
车夫也不再言语,他看着殷篱歌摇了摇头。
殷篱歌也熟悉这名车夫的为人,她很爱说话,但知道和这名有些古板的车夫也说不出什么有趣的话来,所以她便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然后对着这名车夫行了一礼,道:“就此别过。”
车夫神色却是有些肃然起来,他也认真回了一礼,道:“就此别过。”
他知道就此一别,或许江湖路远,今后是再也不可能见了。
殷篱歌心情不错,她转身离开,口中却是忍不住哼出了曲,但也不过走出数步,她却还是忍不住转身对这名车夫说话,道:“你接下来自己小心,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贺拔岳此去要是败亡也就罢了,若是他还是胜了,或者侥幸不死逃脱,那他日后说不定会怀疑到你身上,你到时说不定也被他一口吞掉。”
车夫点了点头,对着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早已知道。
殷篱歌便继续唱歌离开。
车夫微微皱眉。
他认识殷篱歌很久,他还欠了殷篱歌一个人情,他心中自然知道这名女子也是一名不错的奇女子,但这名女子对于
妆容的品味,他是实在无奈,而且这名奇女子唱歌也真的很难听。
不过那些南朝的修行者们应该怎么都不会想到,贺拔岳如此不知不觉的沉沦,除了他们给予贺拔岳强大的压力和极为有效的一些反制手段之外,其实更多的原因,还来自于魔宗和殷篱歌。
魔宗虽然离开人间,但他的过分强大,却在无形之中还在给贺拔岳不断施以压力,让他潜意识里需要用最为稳妥的手段提升自己的力量,而且魔宗离开人世之时,他那股气海的气息,也同样让贺拔岳不解。
至于殷篱歌,她用的似乎都是微不足道的小手段,她和车夫约定了一些行进路线,也断绝了一些消息的传递,让贺拔岳无法第一时间知道天武川和吐谷浑边境那些地方,北魏的军队正在集中焚烧所有在战争中死去的修行者和军士的遗体。在她和这名车夫约定的一些路线上,她也给贺拔岳留下了一些诱惑的小点,比如那个道殿之中的马贼。
那些马贼也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身体里和他们吃的那锅肉汤里,便已经有了一些极为特殊的药物,这些药物并非毒素,对于修行者而言,和寻常的香料也没有区别。
但这种药物,却可以让食物变得更加美味,更让人无法拒绝。
所以并非贺拔岳不如当年的魔宗很多,只是他这名在暗中掌控着棋盘的人,当他真正的浮出水面,便也无法摆脱他变成很多人算计的棋子的命运。
这名车夫和殷篱歌都很清楚,贺拔岳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沉沦,就和当年魔宗在吞噬了南朝皇太后之后,他在南朝行走不断行走,不断屠杀的时候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魔宗当年的屠杀,是因为他还无法压制天命血盒的元气法则,他必须不断的夺取别人的生命来维持自己的生命,不让自己腐烂而死,而现在的贺拔岳,是限于和他为敌的这些修行者的压力,是不断被人设计。
这名车夫此时还不知道那些漠北苦行僧已经无限接近成功,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贺拔岳已经落入北方遗族那些人的设计之中。
……
这个世上没有真正的神祇,没有人能够跨越时间和空间的界限,知道这个世间正在发生的一切变化。
正在全心全意追逐自己力量的贺拔岳也不能。
在吐谷浑境内,在一块炎热的土地上,他追到了第三名漠北密宗的苦行僧。
这是一片很特别的河谷地带,这片区域里,除了有地下有热泉不断涌出之外,地上还有一些孔洞之中不断时不时的喷吐出些赤红色的岩浆。
这片地方的热泉温度太高,而且其中富含着一些对人畜不利的矿物,所以虽然在冬日的时候极为温暖,但却并没有什么人会居住在此。
看着突然出现的贺拔度,这名苦行僧也没有任何惊慌的神态,他甚至对着贺拔岳行了一礼。
贺拔岳微微一怔。
这名苦行僧已经出声问道:“你是想从我身上夺取真元?”
贺拔岳漠然的看着他,只是点了点头。
“我愿意将我的真元奉献给你。”这名苦行
僧开口说道。
贺拔岳有些意外。
他没有想到这被他看成野狗的苦行僧竟然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这个时候,这名苦行僧又接了一句,“漠北有很多密宗,在我们这一支密宗的教义里,这个世间那些真正最为至高的人物,也可以视为是这个世间真正的神祇,他们在夜空之中,原本都有对应的星辰。”
贺拔岳的面色略缓,这几句话在他看来自然是夸赞的话语。
他便不自觉的觉得对方是要臣服于自己,他心中甚至生出了若是这名苦行僧臣服自己,自己或许也可以传授他一些法门,然后利用这名苦行僧再去帮他收敛真元。
这个时候这名苦行僧看着他,接着说道:“只是任何神佛之所以成为神佛,都有原因,他从生来便和寻常人注定有所不同,他接下来在尘世修行的经历也会是和寻常人不同的传奇,魔宗是如此,你也应该是如此。只是对于世间人而言,你神秘有余,但过往的一切,却似乎都太过普通,但我可以肯定,这种寻常里也应该有着世所不知的不同寻常,所以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造就了你这样的存在,或者说在过往,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贺拔岳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苦行僧居然会说出这些话。
虽然这名苦行僧所说的,的确是事实。
即便现在整个世间都已经知道他是关陇战争的发起者,都知道他已经杀死了魔宗,成为了比魔宗还要更强大的存在,而且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和这些幽帝后人之间的联系,知道了他和幽王朝之间的关系,但他的成长,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却真的是个迷。
在此之前,世间所有人对他的印象,也不过是关陇贺氏的继承者,是有着冠龙称号的将领。
他的身上,似乎根本没有魔宗那么多的传奇,根本没有一些特殊的光环。
但他当然知道,这名苦行僧说的的确没有错,一个人之所以能够成为神祇一样的存在,他注定和这世间所有人便有所不同。
如果他也是那种毫无波澜,按部就班的修行者,他最多会成为宇文猎和宇文珆这样的存在,的确不会成为神祇或是魔王。
“你想要探究我的过往?”
他看着这名苦行僧,脸色重新变得冷漠起来,“若是你像供奉魔宗那般供奉我,追随我,在将来或许可以慢慢让你知晓。”
“看来应该也有很多不堪。”
这名苦行僧摇了摇头,道:“只是你应该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并非是想臣服于你。”
贺拔岳看了这名苦行僧一眼,他心中骤然生出焦躁和厌恶的感觉。
然而也就在此时,这名苦行僧的身体已经往下陷去。
他的身下是一片浮土,浮土的下方,便是一个蓄满岩浆和火焰的池子。
在往下陷去的同时,他体内的真元直接在气海之中猛烈的爆炸开来。
轰的一声。
这名苦行僧的身体在岩浆池中炸开,燃烧。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碎片
贺拔岳愣住。
他没有想到。
他足有一万种可以轻易杀死这名苦行僧的方法,但是他没有办法再去杀死一名已经死掉的人。
只是既然一开始就已经想着要这样死去,为什么还要对他说那些话?
是故意玩弄,还是真的想要从这样的对话里,发现他的一些弱点?
一些熟悉的死亡气息出现在空气里,然而当这些元气随着他的呼吸,很自然的在他体内转化成真元时,他又抑制不住的愤怒起来。
因为在这名苦行僧的自爆和落于下方熔岩池的**之中,这名苦行僧的真元便徒然损耗了大半,对于他而言,明明是一瓢饮,却骤然只变成了数十滴清水。
“你们是故意如此,故意想让我的心态出现问题,想用这种方式来报复,这算是你们替魔宗报仇?”
他看着前方岩浆里被火焰吞噬的残尸,有些癫狂的厉声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我就先彻底成全你们,你们漠北密宗,不要想有一个人活下来。”
任何人有会在愤怒的时候说气话。
但他这样的话语却并非气话。
这些苦行僧之前对他而言,就像是荒原里那些从饱食一顿的狮子遗留下来的血肉残渣中获取食物的野狗,但这样的野狗在狮子食物短缺时,也不过就是狮子的食物。狮子平时猎杀牛羊,那些牛羊它们吃不完,便也会无用的腐烂掉,但这些野狗吞食它们吃不完的东西,就像是将注定要腐烂的肉储存下来,然后它们变成活动的粮仓。
但现在不同,他觉得这些苦行僧的力量虽然低微,但他们对于魔宗的忠诚却是到了变态的地步,若是不能将这些密宗的苦行僧全部杀光,他们活在这世间的每一日,就都会做出令他极其不愉快的事情。
吐谷浑境内的人烟相比于南朝和北魏还是稀少,但大片广袤的原野之间,自然还是会有一些农户、牧民,以及统治着他们的权贵。
他很快出现在了距离此处最近的一处富贵人家的营区。
他杀死了所有敢朝着他冲来的人,然后看着剩下的那些吓得瘫软在地的人,吩咐他们给自己备好马车,否则他会将剩下的人也全部杀死。
吐谷浑多的是干燥的荒漠地带和丘陵地带,很多地方不利于马车行走,但吐谷浑这些富人家中的马车,却比北魏很多权贵的马车还要富丽堂皇一些。
贺拔岳指点了一个方位,让驾车的人朝着那个方位尽快行走,他在车厢里闭上了眼睛,似乎陷入了沉睡之中。
驾车的车夫恐惧了很久,但听着车厢之中均匀的呼吸声,他又开始犹豫起来,他想着是不是能够乘着这人睡着,然后杀死这人。
他犹豫了很久,终于觉得这人应该熟睡了很久,他便终于忍不住悄然的拔出了自己藏在靴子里的短刀,将身后的车门帘略微移开一角,然后用尽自己全身的力量,将手中的短刀朝着贺拔岳的身上狠狠捅了过去。
贺拔岳没有动。
喀嚓一声,他的手腕却是断了。
这名车夫痛苦而惊恐的尖叫起来,但他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贺拔岳睁开了眼睛,他看着这名车夫,淡淡的说道,“马上就要天黑了,你先帮我生一堆火,然后我可以让你离开。”
当他说完这句话时,这名车夫的身体终于可以动了。
他恐惧无比,折断的手腕传来阵阵剧痛,但听到对方容许自己离开,他在浑身的颤抖之中,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捡来了许多灌木的枯枝,然后点燃了一堆篝火。
当这堆篝火熊熊燃烧起来时,这名车夫的心脉处一声轻响。
这名车夫的心脉毫无征兆的断裂,然后他根本都没有意识到死亡来临,便直接倒下,死去。
贺拔岳淡淡的看着这名车夫的尸身。
离开可以有很多种意思,他所说的离开,便是让他离开人间。
他感知里的那些漠北苦行僧的步速很快,尤其有些苦行僧似乎在黑夜之中都不休憩,都不断的行走,按理而言,他不应该在此停留。
但今日从那名自己落入岩浆池自爆的苦行僧身上汲取了仅剩的那些元气之后,他的身体里却开始泛出了很多奇怪的感受。
他在马车里仔细感知了很久,确定这种怪异的感受首先来自天命血盒。
天命血盒是他从魔宗的身上夺来,他在感知里,发现这天命血盒上似乎残留着魔宗的气息,这便让他瞬间变得很紧张。
但在接下来,他却发现不只有魔宗的气息,似乎还有更多的人气息。
接着他便发现,自己的身体里,也和这天命血盒一样,有很多人的气息。
他渐渐发现,这些气息并非是真正的元气力量,而像是某种本能,某种记忆,或者说,是被天命血盒吞噬的这些人的记忆碎片,是他们的机体记忆。
这种发现让他很震惊,但同时又很惊喜。
天命血盒这件法器,似乎能够在它吞噬这些人的元气时,也同时将这些人的一部分记忆同时封存起来,或者这和它是独特的外来生物有关,它的这种特性,或许便是想要在掠夺的同时,对任何世间的生灵有所学习,从而变得更强大。
但对于已经控制了天命血盒的修行者而言,它的这种特性,却可以让拥有着有机会去从那些人的记忆之中读取一些东西。
魔宗,甚至是被魔宗杀死的南朝皇太后,这些世间的顶级强者的记忆,对于他而言自然也是极有诱惑力的秘密宝藏,而且他都不知道这样的宝藏里面蕴含着什么样的惊喜。
所以他停了下来。
这比更快的夺取那些漠北苦行僧的真元还要重要。
夜晚无声无息的来临。
贺拔岳在篝火旁静默的感知着。
他的全部精神,很快缠绕上了天命血盒之中一缕最为清晰的记忆。
他很快发现,这缕最为清晰的记忆片段来自于今日自爆的那名苦行僧。
所以,应该是最近杀
死的人,这种记忆的缠绕便越是清晰,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被天命血盒封存的记忆,也会慢慢的模糊。
记忆的片段并非是很完整的记忆,而且和自身的记忆不同,这种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出现时,便和他原有的精神世界会发生奇妙的冲击。
他的感知里会有很紊乱的画面不断生成,伴随着这些紊乱的画面,还会出现别人的情绪,还会出现很多光怪陆离的光影,甚至这种精神的波动,会带动他体内真元的异动。
他的身外出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波动,那股原先燃烧得很旺的篝火被紊乱的风吹散,变成无数的火星朝着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涌去。
贺拔岳对此一无所知,他尽可能的去看清楚那些画面。
那些画面里,最多出现的竟然是魔宗。
魔宗的身影往往伴随着星光,伴随着一些光怪陆离的佛光,他的身影在这名苦行僧的记忆里,似乎会不断变得庞大。
这并非是贺拔岳想要得到的有用讯息,所以他尽可能的将这些画面从感知里剔除出去。
画面里出现了很多北方遗族修行者的身影,还出现了一些南朝军队的身影,其中一名年轻的南朝将领的身影更为清晰。
贺拔岳并没有见过陈霸先,而且陈霸先在之前修行者的世界里,也不足以让他有所特别的警惕,所以他无从知道这人是谁。
接着,他看到的画面里出现了一些党项人的身影。
他看到这些党项人有着大量的火器,而且看到有些苦行僧从这些党项人的手中取过了一些很特别的火器。
他忍不住愤怒起来。
轰的一声,篝火已经彻底消失的黑暗之中响起了一声巨震。
他身侧的那辆马车,包括拖着马车的两匹马全部被他这股力量震成粉碎。
他只是看到了这些记忆判断,他便觉得自己知道了这些苦行僧人的打算。
这些野狗一样和他争食的苦行僧人不只是要尽可能的抢夺元气,而且还抱着玉石俱焚的想法,在他出现在这些人面前时,这些还在不断争食的苦行僧人恐怕都会采取这种**的手段,来尽可能的不让他们的身上获取元气。
“今后漠北的密宗,不会有一个人活下来。”
贺拔岳并不知晓这些苦行僧人更深的精神世界,他只是又寒声在心中重复了一遍这样的一句话,然后他再次静下心来,却设法触碰属于魔宗的那些记忆片段。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发现属于魔宗的那些记忆片段对于他而言不再困难,然而当他的精神缠绕进那些记忆片段时,他的精神世界就像是瞬间被无数强大的流星冲击。
他的身体不断颤抖和震动起来。
他仿佛置身于无数带着浓烟的流星的冲击之中,他的身下,却是无尽的深渊。
一股股强大的精神冲击力,似乎要将他的整个精神世界冲毁,即便是他完全占据着上风,他的头颅也不由得产生了一阵阵的剧痛。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图录之谜
他强忍着剧痛,他看到了身不能动的魔宗。
他看到了牧羊女,看到了巨大的海底巨塔。
他看到了魔宗回到光明圣宗的画面,看到魔宗回到了南天院的荒园,接着便是湖心静院。
最终这些画面被吴姑织和牧羊女的身影切割得支离破碎,哪怕只是这种支离破碎的画面,他都可以感知到那种浓浓的倦意和退意。
他有些不可置信。
他虽然开始明白了魔宗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改变,但他依旧无法理解,最后真正改变魔宗的,竟然只是那个吴姑织和那名似乎和这个世间毫无关系的牧羊女。
“真是个疯子!”
他莫名的忍不住咒骂了起来,接着便是更为剧烈的痛楚。
像他这样的修行者原本已经能够忍受寻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但此时他却忍不住双手摸着头颅如野兽一般嚎叫起来。
荒野里和山丘之中,连续响起了这种如野兽嚎叫般的痛苦回音。
更多的画面在他和魔宗的记忆碎片脱离之后,还在不断冲击进他的脑海。
这些画面是属于他自己的记忆,只是在和魔宗的精神世界有了接触之后引起的共鸣。
只是和魔宗在光明圣宗和吴姑织接触,在海外岛上和那名牧羊女一起的画面相比,魔宗留给他的那些画面充满着阳光和安宁,甚至在精神力冲击时,都让他感觉到异样的美好。
然而此时深藏在他记忆之中的画面如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脑海时,他所见的那些和自己有关的画面,却是狰狞而丑陋,令人感到痛苦,甚至无比的绝望。
他痛苦的嚎叫只是持续了数个呼吸的时间。
随着沉重的喘息,他很快恢复了平静。
寻常人在刚刚遭受这样的痛苦时,便自然就想着回避,不再想去接触这样的痛苦,但是他却马上又闭上了眼睛,去从魔宗的记忆碎片中挖掘更多的东西。
他从不相信命运。
然而此时天命血盒的元气在他体内一阵阵的波动,他明明感觉到那种气息近乎邪恶,却又觉得无比亲近。他突然觉得冥冥之中就是有这样的天意。
他是从绝望和丑陋的地狱之中诞生的花朵,他似乎得到这样的法器,最终成为世间如此的强者,似乎本身就是天意。
当痛苦的感觉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时,在夜色包裹之中的他,却是有些狰狞的笑了起来。
他从魔宗的记忆碎片里,清晰的感觉到了某种**,这种**和许多法器有关。
除了那些法器之外,还有一处和这些法器有关,但比这些法器更为吸引魔宗的所在。
“达尔般城…灵冰地宫…”
他的脑海之中清晰的出现了这样的字眼。
魔宗和白月露自然不存在任何的默契,但当时林意误打误撞和夏巴萤出乎意料的联手并直接拿下达尔般城,却是让他心痛不已,哪怕是他这样的人物,都忍不住在贺兰黑云的面前如数家珍般报了一些达尔般城那个库房里还未来得及运到他手中的法器
至于那个地宫,在魔宗临死之前,他都没有时间去了解其中的真相。
他直到离开世间,也依旧和这世间的绝大多数修行者一样,并不知道现在从党项搬运出来的灵冰其实最初的产地是在党项和吐谷浑边境的那些被称为神山的高山之中。
在原道人和白月露离开之前,剑阁其余大部分修行者都留在了那里,而党项几个派别的密宗修行者,都已经在剑阁和夏巴萤的调和下达成了协定,其中经过夏巴萤挑选的,绝对没有问题的修行者,全部被调到了那些神山之中。
他们用尽所有的手段,不断从极高的高空之中引落天地灵气,然后利用法阵或是各种真元手段,将之凝成灵冰,他们就像是拥有了取之不尽的灵气矿脉,为自己的宗门取得足够的修行资源的同时,也让夏巴萤可以保证源源不断的灵冰出产。
但对于外界,早在最初原道人和白月露开始凝结灵冰开始,白月露和林意等人便已经制定好了计策,他们让世人以为灵冰出产于达尔般城那个地宫之中,让人以为是地底冰川之中凝聚有天地灵气。
为了让魔宗都这么觉得,他们甚至消耗了大量的人力故布疑阵,而且从一开始,林意的这个设计便是为了要针对魔宗。
魔宗在他们所有人的计划里,原本就是最终要面对的大敌。
可以说从林意和夏巴萤联手开始,当在党项有了真正的根基之后,他们便已经不断悄然朝着世间释放针对魔宗的一些讯息,所以若是没有出现贺拔岳这样的人,没有这些幽帝后人的存在,没有从沈约开始便布的宏大棋局,如果人世间最终要面对的敌人便是魔宗,那如果一切顺利,他们最终和魔宗要决战的战场,也是在达尔般城。
哪怕是对魔宗这样的修行者,在灵荒时代唯一的天地灵气命脉,也是在他的心目中会始终占据绝对重要的地位。
贺拔岳身上的气息渐渐稳定下来。
他和魔宗的这些记忆碎片脱离开来。
他认为自己已经得到了足够的讯息,或者说,魔宗的这些记忆碎片提醒和帮助了他,让他确定自己在追逐这些无比忠诚于魔宗的密宗苦行僧,将他们全部杀死之后,自己接下来该往何处去。
他觉得这极为有用。
所以他对魔宗的恨意反而没有那么强烈了。
此时天下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心境变化,其实若是林意等人知道他此时的心中所想,恐怕会更加的佩服魔宗。
魔宗临死之前,便为他们留下了很多对付贺拔岳的设计,而此时,魔宗无形之中,又决定了贺拔岳的走向。
……
黑夜笼罩之中的达尔般城灯火通明。
城中的民众已经开始有序的离城,即便是再有想法的权贵,哪怕是暗中对夏巴萤的统治依旧有所不满的那些人,当知晓很有可能一场大战会随时在达尔般城爆发,这些人便反而显得特别的顺从,反而在最短的时间里便做好了离城的准备。
络绎不绝的人群在拓跋氏和细封氏的军队的护送下,不断朝着远离达尔般
城的一些城池行进。
与此同时,连党项和吐谷浑边境之中驻扎的军队以及那些凝练灵冰的修行者,也都已经悄然朝着党项的纵深处撤离。
这个时节刮的是南风,对于从南方朝着党项而来的火焰浮屠,便极为有利。
一顶火焰浮屠正在茫茫的夜空之中随风而行。
这顶火焰浮屠比起齐珠玑在那些驿站之中准备的标准火焰浮屠要略大一些,它飘动的速度,却似乎时不时的随着一些天地元气的波动,而比那些火焰浮屠飘行更快一些。
这顶火焰浮屠上有四个人。
两名是铁策军中经过很长时间训练的,操控这种火焰浮屠已经极为熟悉的修行者,而另外的两人,一人是林望北,一人是陈子云。
火焰浮屠用于蒸腾热气的火焰摇曳不停,摇曳的火光也是明灭不定。
陈子云静默的看着林望北手背上那副玄奥的图录。
这是沈念留给林望北的东西,其中必定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其实即便林望北不说这副图录是沈念所留,他也感觉得到这副图录之中的每一缕线条都是一道很特别的符文。
他是何修行挑选的真传弟子,在整个南朝,他的领悟力肯定排在前几。
从见到林望北开始到现在,他一直在感悟着这副图录的真意,但在这不断的参悟之中,这副图录所有的符文给他的感觉却越来越古怪。
他越来越肯定,这似乎并非是修行功法,而并非是什么特殊的运用天地元气的法门,这副图录,反而像是呼应某件法器的控制法门。
或许只有运用这副图录,才能完美的控制某件法器。
沈念死后才显露出来的图录,绝对不会是他和林望北开的玩笑,那像他这样的存在,如果说留下的真是完美控制某件法器的手段,那那件法器应该极为特殊和强大。
基于此点,他当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幽冥神蚕和九幽冥王剑。
幽冥神蚕和九幽冥王剑现在就在他的手中,就在这火焰浮屠上。
他现在就是要将这两样东西送到林意他们的手中。
所以他已经试过。
但他马上发觉,按照这副图录的法门汇聚独特的元气流动,根本不能和这两件东西产生任何的感应。
那么,能够产生感应的是什么?
难道是天命血盒?
天命血盒在贺拔岳的身上,他当然不可能有试验的机会。
但他隐隐之中觉得,这副图录中的法门应该很特别。
而且既然沈念在海外逃回陆地的过程里,他似乎也没有任何可以和魔宗一战的手段,那当时天命血盒在魔宗的身上,那这副图录,或许又根本不是可以控制和呼应天命血盒的法门。
那难道又和宇文猎给倪云珊的那件法器有关?
如果和那件法器有关,他便更应该在贺拔岳和林意等人最终一战之前赶到林意他们的身边,他最好能够提前解决这个谜题。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 莫名的死
黎明时分,一名已经行走了一夜的苦行僧出现在吐谷浑和党项的边境线上。
他将随身背着的包袱垫在溪流畔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这条溪流的流水来自冰山的融水,刺骨的寒冷,即便不入水,那种森冷的寒意依旧甚至能够让人的肌肤感到刺痛。
不过这名苦行僧似乎根本不在意这种寒冷,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些漠北野生的黍米磨成的粉,然后取了些这种冰冷的融水,就捏成了一团,然后吃了下去。
突然之间,他意识到了什么,他体内的真元急速的从气海之中流淌出来,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的真元甚至无法真正的从气海之中流淌出来,一道强大的气机已经侵入了他的身体。
就像是这条溪水之中漂浮的无数碎冰瞬间充斥他的经络,他体内的经络瞬间被堵塞,那些真元被随即硬生生的挤压到气海深处狭小的空间内,根本无法动弹。
贺拔岳的身影出现在这名苦行僧身后,他的手落在这名苦行僧的后颈,他轻易的震碎了这名苦行僧的脊椎,震裂了这名苦行僧的诸多经脉。
“想借火器**么?”
然后他冷讽的看着这名苦行僧,问道。
这名苦行僧根本无法动作,而且当真元和气血的流通都彻底阻碍,他便也可以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生机正在流逝。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悲苦的意味,但他的声音里,却并没有什么恐惧,“你已经沉沦。”
贺拔岳笑了起来,“你们只不过是一群野狗,还是一群疯了的,沉迷于自己世界的野狗,你们难道到死都不觉得,你们只是活在那些佛经给你们描述的世界?”
“我们的修行并非是活在别人的世界,我们的修行,更多的是让我们看清这个世界的善恶,看清更多的真实。”这名苦行僧平静的说道。
贺拔岳不屑的冷笑道:“所以你们觉得哪怕是忠诚于魔宗,忠诚于这样的一名魔王,都是对的?”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很多年前魔宗大人来到漠北时,我们密宗的圣者第一眼看到他时,便确定他无论走什么样的道路,最终都会成为佛经记载中那般的圣者,而事实证明,他没有令我们失望。”这名苦行僧说道。
“和我为敌,就算是走上了你们希望的道路?”贺拔岳的眼中出现了寒意,和这名苦行僧说话,他只是享受收割猎物前的一些愉悦,但很可惜,这样的谈话似乎反而让他不快起来。
“任何人的人生都是一场修行,魔宗大人已经完成了他的救赎,寻常人苦读佛经,一生持戒修行不难,但像他这样拥有了至高的力量而大彻大悟者,从古至今,却没有几个。”这名苦行僧缓缓说道:“凌驾于世间的力量,原本也是最大的诱惑和枷锁。你虽然在战斗之中侥幸战胜了他,但你自己都抛不开这样的诱惑和枷锁,他当然是真正的圣者。”
贺拔岳深吸了一口气。
他确定只要和这些苦行僧对话,都不会有什么愉悦的结果。
“你们尽可以这样想,但可以的是,你们所有人都要死了,你们的宗门,包括你们信奉的这些东西,都会彻底消失。”
他平静下来,
缓缓的说道,“而我终究会杀死那些和你们一样,还敢和我为敌的人,我会得到幽冥神蚕,然后我终将不朽。”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这名苦行僧便被他的一缕真元震死。
这名苦行僧体内释出的元气,便涌入他的体内,变成他气海之中的春雨。
那些片段的记忆无法让他真正得知这些苦行僧的想法,对于这个世界截然不同的看法以及所处位置的不同,更让他觉得这些苦行僧的精神世界便是真正疯狂的世界,更不可能沟通。
无形之中,这些苦行僧一开始的计划不能说成功,也不能说失败。
因为其中成功的是,他们的确像引地鼠一样,牢牢的吸引了贺拔岳所有的注意力,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和真元,让贺拔岳的行动路线彻底变成牢牢追踪他们的路线,而且贺拔岳已经决定在追杀他们之后,便直入党项,去向达尔般城。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些苦行僧们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因为他们的牢牢吸引,所以避免了很多无辜的修行者和普通军士的死伤。
但其中失败的是,贺拔岳还是比他们想象的强大,而且贺拔岳凭借着天命血盒的独特力量,察觉到了他们的一些意图,在他们来得及动用火器之前,贺拔岳便已经用近乎偷袭的手段,让他们无法再动用火器**。
他们并没有能够让贺拔岳不断扑空,贺拔岳体内的真元,还是不断的雄浑起来。
他们这些拥有着坚定意志的苦修者的修为都不算强大,但数十名这样的修行者的真元不断的堆积起来,便也是十分惊人的厚度。
更何况除了还有数名仅剩的已经进入党项境内的苦行僧之外,他此时的感知里,还有一名几乎是天赐一般的修行者的存在。
这名修行者的气息在他的感知里比剩余的那些苦行僧还要清晰,而且距离他的位置更近。
最为关键的是,这名修行者体内的真元比那些苦行僧要强大太多。
他甚至可以想象杀死这名修行者之后,他从这名修行者身上汲取元气时那种如清泉汩汩涌入自己身体的美妙般感觉。
他甚至可以肯定,当汲取干净那名修行者身上析出的元气,他体内的真元就会蓄积到超越自己和魔宗那一战时的厚度,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一念至此,他体内的每一丝血肉都似乎在发出欢愉的叫声,就连之前那名苦行僧和他对话时,那种极为不舒服的感觉,都瞬间从他的身体里消散。
……
阿柴谆在接近雪线的冻土荒原里行走。
这是他很熟悉的区域。
这些区域是他之前经常行军会通过的区域。
寻常的军队很难在这种高度的区域里行军,更是很难在这种区域战斗,所以通过这样的区域进入党项或是返回吐谷浑,都会十分安全。
他始终不明白魔宗为什么会放过自己,只是让自己往党项而行,但在越过党项边境,进入党项之后,他也自然不敢和原先党项的那些王族有任何联系。
因为他很清楚,从他和贺拔岳合作,强逼北方遗族交出白月露开始,哪怕他接下来对白月露再怎么有礼,他也已经成为了铁策军的敌人
铁策军的敌人,便是现在这个叫做“夏”的国度的敌人。
如果知道他在那里,夏巴萤一定会不惜任何代价,不择手段,一定会将他杀死,或者将他擒住,交给林意。
不敢和党项的权贵有任何的接触,这便意味着他根本无法最快的得到军情,所以此时他甚至根本不知道魔宗已经离开世间,对于他而言,他最为熟悉的地方还是吐谷浑,也只有在吐谷浑,他才像一条大鱼重新返回水中,他才会有很多人替他办事,才会尽快的得到足够的讯息。
所以在犹豫了数日之后,他终于从党项境内游走到了和吐谷浑接壤的边境线上。
然后他便在这种地带,看到了一个和他做过交易,但是他一次都没有见到过的人。
贺拔度隐匿气息隐匿得很好。
即便确定这人是阿柴谆,并非那些苦行僧,但他也生怕有任何的意外。
他也没有再想着和这种猎物说几句话,在阿柴谆抬头看着雪线上的天色,确定接下来自己要选哪条路穿过这些冰川地带时,数道金光便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周。
阿柴谆的呼吸彻底停顿。
他感受到了恐怖的力量,直到此时,他才感知到了贺拔岳的存在,在这一刻,因为天命血盒的气息,他甚至觉得出手偷袭自己的就是魔宗。
所以他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整个身体疯狂的往上方掠去。
他甚至宁愿将自己埋葬在雪峰之中,被压在万丈冰川之下,也不愿意就这样被杀死。
也就在他身影飞掠而起的一刹那,他看到的却是一条陌生的身影,他瞬间陷入了巨大的震愕之中,他马上也想到了这人是贺拔岳。
他张了张口,想要开口问对方是不是弄错了。
贺拔岳既然和他是结盟的关系,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陡然发动偷袭?
他甚至都怀疑是否自己出现了幻觉。
然而他心中这样的疑惑根本得不到任何的解答。
既然是出手偷袭,比他强出太多的贺拔岳便早已想到了无数种可以瞬间击杀他的方法。
轰的一声,那数道落空的金光互击,恐怖的震荡让他体内的真元都剧烈的震颤起来。
在他的身影稍有迟缓的瞬间,一道透明裂纹般的光焰已经落在他的头顶。
这道透明裂纹般的光焰里有着湮灭神将那种湮灭真元的力量,几乎毫无阻碍的穿透了他的护体真元,切在了他的头颅上。
他的头顶到头脑被切了开来。
他的头颅就像是一颗熟透了的西瓜,被斜着切成了两半。
阿柴谆在思绪停止之前的那一瞬间,都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么在这种地方,都会突然被人夺取生命。
他的身体重重砸落在地。
几乎是身体的直觉,贺拔岳的身体微微战栗起来,他的喉咙里甚至发出了一声满含期待般的愉悦低吼。
就如他期待的一般,对于他而言极为美妙的死亡带来的元气,如清泉一般,汩汩的流入他的经络,源源不断的注入他的气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