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章 石珠
“这不是我能确定的事情,是你的本性如此。”
韦睿觉得魔宗的话有些太过无聊,但当他这句话出口的刹那,他的眼前骤然有些模糊起来。
“破!”
他心中无比骇然,随着一声厉喝,他的身上涌出强烈的本命元气,一口石钟般模样的法器浮现在他的身前。
这口石钟只有拳头般大小,通体紫色,表面石质十分粗糙,就像是寻常的石匠出于好玩随手凿出的一口石钟。
这口石钟连震数下,韦睿的嘴角沁出一缕血丝,他眼前模糊的感觉才骤然消散。
言出法随,用一些独特的音阶和自己的真元、念力配合,在修行者世界的历史之中,不乏有强大的修行者能够驾驭这种手段,然而此时的魔宗却完全超越了那些人的境界。
在之前魔宗和他的交谈之中,那些话音早已消失了,但魔宗却已暗中在这片天地间留下了无数看不见的烙印,就像是篆刻了一个无形的法阵,随着他方才的杀意展露,一瞬间爆发出来。
这种可怕的力量,不只是瞬间对他的真元和行气造成了影响,甚至开始侵蚀他的意识,差点悄然的将他脑部许多微小的经络直接切断。
韦睿自己也很少忽略一些事情,但方才和魔宗对话,他发现自己无形之中也忽略了一个事实。
魔宗同样精于法阵!
看着韦睿嘴角沁出的血丝,魔宗的脸上变得毫无情绪,他的指尖涌出一缕灰色的元气,就像是有一枝花藤在生长,但这支花藤上并无花朵生出,与此同时,一朵灰色的花朵却是直接在韦睿的咽喉之前生出。
他同样精于法阵,但对于这方天地元气的利用,他并不能和韦睿这样的阵法大家一样做到细致入微,所以他并不想在设阵和破阵之间纠缠,哪怕此时韦睿法阵的力量已经破入他周身的小天地,他也并不想落入韦睿的节奏,他想用最简单的方法结束这场战斗。
他要隔着数里的距离,直接杀敌。
“啵”的一声轻响。
这朵灰色的花朵绽放,又消失,一股独特的威能直接侵入韦睿的体内。
轰!
这座驿站之外的那座道观里,一间侧厢房倒塌了下来,但韦睿的体内,却是已经恢复平静。
“占山为王,山神大阵。”
魔宗的脸上依旧毫无情绪,他轻声吐出这几个字,确定自己不可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轻易击杀对方。
他站了起来,朝着前方跨出了一步。
只是跨出了一步,他的身体就已经脱离了所在的马车,已经朝着前方横移了数十丈。
随着他的动步,无数根泥柱从道路上冲了出来,就像是无数犬牙朝着他噬去,与此同时,原本一圈圈围绕着他所在的那辆马车在旋转的一道道晶莹水流,也朝着他身体卷了上去。
魔宗依旧往前动步,只是他并未无视这些力量,他的左手伸了出来,掌心向天,就像是要承接天空之中坠落的什么物事。
一道磅礴的力量从天空之中坠落,在真正接触他掌心之前,便已经开始变化。
空气里出现许多道灰色的影迹,这些灰色的影迹在一刹那变得无比清晰,这些不知魔宗从哪里召来的天地元气,变成了一只只灰色的飞蛾。
明明只是元气凝成,然而却栩栩如生,这些飞蛾不只是腹上的花纹都给人真实之感,它们在飞舞时,身上竟和真正的飞蛾一样,不断的掉落着粉尘。
这些飞蛾扑火一般朝着他身前笔直的飞去,只是笔直的飞去,那些从地下冲出的泥柱,周围飞绕着的水流,便全部消失。
魔宗的手并未放下。
这些飞蛾瓦解了阻挡住他前行的力量,但天地之间,却依旧有磅礴的力量在不断落下,真正的汇于他的掌心。
他的掌心有一团灰雾在渗出,随着磅礴的力量不断汇聚,这些灰雾的边缘隐隐泛出金灰,就像是镶嵌了一条金边。
就在这时,他身前的天地间突然传来一道极为暴烈的破空声。
韦睿依旧坐在地上,但是地面却震动起来。
驿站外那座道观遥遥欲坠。
道观所在的这座山上,地气如龙,疯狂朝着天空喷发。
无数条银白色的地气就像是狂舞的龙一样冲上天空,一道银白色的长矛带着浓厚的金
属气息和杀伐之意,破开风雨,朝着魔宗的头颅刺来。
浓厚的金属气息是锡的气味。
“这座山的山下竟然有不少锡矿,竟然是一座锡山。”
魔宗有些意外,锡是天下兵器之祖,因为容易冶炼,所以在远古时代的人类就已经懂得用锡制造兵刃,其后用锡和铜制造的青铜兵刃,更是一直延续至今。
最早的兵家修行的功法,本命法器也都选择锡器,那只是因为锡兵是天下兵器之祖,无数代的兵家对于锡器拥有着丰富的使用经验,对锡的元气自然更为亲和。
“只可惜,这座锡山今后无锡。”
他虽然有些意外,但看着这柄由地气凝成的锡山长矛,他只是摇了摇头,轻声说了这一句。
他左手握住了镶嵌着金边的灰雾,朝着这柄长枪斩了过去。
一道闪耀着金色光辉的灰影就像是彗星的尾巴一般扫过了这柄长枪。
轰的一声巨响。
这柄长枪倒飞出去,消失在天际。
接着整座山发出了如雷般的轰鸣声。
那座道观彻底的倒塌下来。
接着山体也开始崩裂。
整座山都往下塌陷了下去。
地底里的矿脉被震得粉碎,破碎的矿石被地下的水流冲走。
魔宗的嘴角露出微讽的笑容。
韦睿坐地城阵,又牵引地气如龙,就如真正的此地山神一般,但这样的力量,依旧不可能和他抗衡。
甚至在魔宗看来,这世间任何修行者的力量,已经根本无法阻止他前行的道路。
……
驿站也剧烈的抖动着。
有许多落石从山上滚落,不断的冲击到驿站的后墙上。
但这座驿站却还没有倒塌。
韦睿的身体气机和那些矿脉相连,此时他身体里的经络也震断不少,再咳出一口血来。
但与此同时,他的手落在了身前的石钟上。
紫色的石钟被他自己拍碎,拍碎的石钟之中,滚出了一颗石珠。
第九百八十一章 神秘人
紫色的石钟充满韦睿的本命气息,也不知道被韦睿用自身的真元温养了多少年,然而这颗从石钟之中滚出的石珠却是毫无韦睿本命元气的气息,只有一种厚重的古朴气息。
元燕的身体战栗起来。
之前当她身后的这座山崩裂之时,她都没有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但当这颗石珠从石钟之中滚落出来,她的身体里却有用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惧生成。
她的整个身体就像是瞬间被无数看不见的东西刺穿,灼烧。
她的生命力,在以一种她自己都可以感知的速度在流失。
韦睿的手掌拍在这颗石珠上。
这颗石珠朝着前方飞了出去,化为一道微红的红光。
只是这一刹那,韦睿身上的肌肤彻底失去了光泽,他的头发都像是干草一般枯裂,折断。
他原本已经很老,然而现在瞬间变得更加苍老。
原本无比强横的前行着的魔宗骤然一声怪叫。
他的身体瞬间倒飞出去,落在先前所在的马车车厢之中,接着整辆马车都朝着后方飞了出去。
光线暗淡的马车车厢之中,瞬间响起无数波浪冲击的声音。
魔宗身上的肌肤也如同脱水般往内里陷落,就像是采摘下来的蘑菇日晒太久,出现了无数干涸的皱纹,就连他脖颈上的那些烂瘤都不再流淌出粘稠的脓液,然而与此同时,他的眼角,他的两颊也瞬间出现了数道刀刻般的皱纹,让他就像是瞬间老了十余岁!
“杀生珠!”
魔宗看着那颗正往泥泞的道上坠落下去的珠子,身体也和元燕一般战栗起来。
早在很多年前,典籍之中就有“献玉杀人”的记载,早就有人发现,一些色泽看似喜人的玉石,却偏偏能够散发出杀人于无形之中的射线。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每个朝代都有修行者发现能够散发致人于死地的无形射线的精金,然而所有这些发现的玉石、精金之中,若论对于活物的杀伤力,却没有一件能够超越这颗石珠。
这颗石珠是前朝大将
简震所有,封在独特铅塔之中,用于布设埋伏杀敌,在简震死后,这颗石珠便已下落。
他知道这颗石珠,只是没有想到,韦睿竟然有这颗石珠,而且还封在了自己的本命法器之中!
“你是疯子吗?”
魔宗几乎咆哮起来。
“这样的东西,任何一个修行者都避之不及,你竟然将它封在你的本命物之中?”
他咆哮得如同受伤的野兽。
他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战栗,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他原本就在和体内那股力量不断的抗衡,那股朝着他血肉之中侵蚀的力量时刻在吞噬他体内的养分,原本在他的控制之下,这种抗衡始终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
然而此时随着大量的养分和生机被瞬间消耗,这样脆弱的平衡已经被打破。
他就像是一个已经饿了很久的人陡然再遭遇寒风,根本控制不住身体的战栗。
韦睿没有回应魔宗的话。
在很多年前,他得到这颗石珠的时候,如获至宝。因为像他这样的阵师,完全可以利用这颗诡异石珠的力量,将这颗石珠作为阵枢,布置出一个可怕的生杀大阵。
这样的石珠落在他这样的阵师手中,和它之前的主人那种简单的运用根本无法同日而语。
然而当他真正成了边军大将,经历了数场残酷的绞杀之后,他便放弃了这个主意。
因为杀戮的目的只是为了胜利,而胜利的目的,只是为了击溃敌军的军心,越是见惯杀戮,他越是不想这样的石珠在他的手中有可怕的应用,变成后世灭绝一方的法器。
所以他将这颗石珠封存了起来。
只是这颗石珠,依旧是面对魔宗这种无法匹敌的敌人时,最好的玉石俱焚的武器。
他之前拥有的一丝希望,除了那名一直跟着元燕的神秘人物,还有就是需要魔宗的身体有很大问题。
这颗石珠会对所有在场的人造成损伤,他已经年迈,若是魔宗身强力壮,一切巅峰,那即便是玉石俱焚,恐怕都对魔宗造成不了太大的
影响。
幸运的是,现在魔宗身体的问题,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一些。
“逃,快逃!”
他没有回应魔宗的话,只是极为迅速的对着身侧的元燕轻声喝道。
按照他和元燕之前的谈话和计划,此时在他看来,便是元燕最好逃离的时机。
元燕的身形动了。
她从地上弹了起来,但在下一刹那,她没有一个人逃离,她直接就将韦睿背在了身上,疯狂的朝着驿站的后方狂掠出去。
韦睿的脸色异常的难看。
他并不喜欢不听命令的士兵,但他并没有阻止元燕,因为那颗石珠横亘在魔宗和他之间,依旧是一道散发着可怕力量的屏障。他此时也明白元燕的想法。
若是那名神秘人真的在附近,若是那人真的担心元燕的生死,那元燕若是能够安然逃离,那人未必会出手,但元燕带着他直接逃,那人便不会置之不理。
他用尽全力给了元燕一丝生的希望,现在元燕也是竭尽所能,给他一丝生的希望。
一股激流从道上冲起。
随着魔宗的目光所至,一道澎湃的力量将那颗石珠激起,如陨石般朝着远处飞去。
然而此时陷入愤怒的魔宗却并未开始追击。
因为他感知到了一股新鲜的气息。
他朝着左侧看去。
道路的左侧远处,有一些桑田,还有数片种了藕的池塘。
桑田的田埂上,出现了一名修行者的身影。
这名修行者身穿黑袍,但是黑袍上有着星星点点的银色刺绣,就像是很多银色的星辰洒落在他的黑袍上。
这名修行者比魔宗年纪要大出许多,他身穿的黑袍看起来像是南朝道宗的装束,但他的发式和面容、肤色,却很容易让人想起北魏的北方。
最关键的是,这名修行者看着魔宗,他的目光里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很像是久别重逢,但又像是不想会面。
第九百八十二章 瑕疵
魔宗的心中生出很古怪的感觉。
此时正是他很虚弱的时刻,他急需大量的新鲜元气来补充他的生机,这并不是再对强敌的好时机。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这名身穿着南朝道宗服饰的北人,明明真元修为也远不如他,但却很自然的给他一种可怕的感觉。
“你是什么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这名修行者,沉声喝道。
他有些色厉内荏。
别说是他吞噬了南朝皇太后的元气之后,其实在当年他离开北魏漠北之后,他便再没有这种色厉内荏的时候。
不安来自不可知。
当年他离开漠北来到洛阳,虽然修为并未凌驾于北魏所有修行者,但他无比清楚北魏皇帝需要的是什么,在那之后的很多年,一直到离开北魏,他将天下当成棋盘,当天下人当成棋子,魔宗大人这四个字,就像是无处不在的阴影,然而偏偏在一切如愿,当他杀死了南天三圣之中最后一名圣者之后,他却开始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尤其是在今日清晨,他弄清楚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便无比渴望的想要从南朝皇太后的生平,推敲出导致自己不安的真正来源。
他需要一些时间去追查这件事情,然而此时,他隐隐觉得,眼前这名出现的修行者,却就是和他所追查的事情有关,便是来自那股他之前并没有察觉的阴暗力量。
这股阴暗力量似乎凌驾于他所熟识的世间,而且甚至和当年南天三圣的形成有关。
“你的成长,超出了我的想象。”
这名南朝道宗修行者模样的北人并没有直接回答魔宗的问题,他缓步沿着田埂走来,他说话的口音,却是最纯正的南朝口音,甚至是带着建康一带的方言味道,他的语气里有些感慨,“你我从未见过,但你变成今天这样,却应该和我有关,只是我不知道你认为这是我的功劳,还是觉得我将你带上了这样的不归路。”
除了感慨之外,这名修行者的语气里似乎还带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沧桑味道。
沧桑来自于岁月,更来自于非凡的经历。
这名修行者,恐怕比他看起来要年长得多。
魔宗的身体里涌起一阵凛冽的寒意。
但是在他再次开口之前,这名修行者却已经接着说道:“你在光明圣者的时候,应该知道我的事情,按辈分来算,你应该喊我三师叔?”
“三师叔?”
魔宗神色变得漠然起来,越是遭遇致命的危机,他便反而越是能够变得绝对的冷静,这是很多年前他便养成的习惯,“三师叔宇文猎,在我入门之时,我只知他已经死去。”
“我既然活生生的站在这里,便说明所谓的死去便是假象。”这名修行者笑了笑,用一种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关键在于,在故事里,我是在你之前便对天命血盒动了念的光明圣宗修行者。”
魔宗微微的眯起了眼睛,点了点头,不急不缓道:“在我当年所见的记载里,三师叔宇文猎偷盗天命血盒不成,被光明圣宗上代宗主留下的法器所杀。”
“其实我对融合天命血盒并没有真正的兴趣。”
这名修行者看着魔宗,说道:“我很清楚融合天命血盒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当年伪装偷盗天命血盒不成而死,只是想要破坏光明圣宗的一桩禁制,给后来人成功的可能。”
“你并非是我挑选的人,但如果不是你,光明圣宗迟早也会出现像你这样的人设法去夺天命血盒,而且能够成功。”
这名修行者微笑起来,他看着魔宗闪耀着寒光的双瞳,接着说道:“若是你此刻还足够清醒,你还愿意仔细去回想,你应该明白我所说的是对的,若不是我已经暗中破坏了那道至关重要的禁制,你也不可能得到天命血盒,哪怕没有人能够阻止得了你,那天命血盒也会因为那道禁制而直接掉入地底|火脉之中,永远不会再出现。”
魔宗的脸色依旧漠然,但他的心中却生出更为古怪的感受。
当年他费尽心机得到了天命血盒,在禁锢天命血盒的禁地之中,他真正得到天命血盒的刹那,的确发现有一道隐而不发的禁制,那道禁制足以让方圆数百丈化为火海,让天命血盒掉落在下方地裂深处的岩浆池之中,只是那道禁制却并未触发,他只道是那道禁制存在的时间太长,其中的力量已经自然消退,而且禁地平时任何人不准
进入,所以才没有人发现这道最后的禁制已经失效。
“这世上有运气的存在,但是没有人能够一直好运。”
这名修行者看着沉默不语的魔宗,知道对方已经不再怀疑自己的所述,他便笑了笑,道:“光明圣宗当年是超越世上绝大多数宗门的存在,你能够不在我们的安排之内,便正巧进入光明圣宗,就已经是拥有了足够的运气,只是你后来做了那么多事情,能够活着逃出南朝,逃到北魏的漠北,你真以为,只是因为你足够优秀,你难道未曾想过,你的运气也实在是太好了些?”
魔宗依旧沉默不语。
他的确已经有所想到,这便是他之前陷入不安的缘由。
只是当年逃离南朝,一直逃到北魏的漠北,又从漠北到洛阳,到成为北魏无数人敬仰的魔宗大人,这其中他付出了太大的代价,经历了无数的生死绝境,他的确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他的确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过很好的运气。
只是他并不怀疑这名修行者所说的话,他并不怀疑有人能够谋划这样的事情,因为若是换了他,换了他当年已经有很高的成就,他同样能够做成这样的事情。
“所以听你的意思,你原本已经安排了别人准备去拿那天命血盒。”魔宗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他抬起头来,看着这名修行者,说道:“在你的计划里,你安排了人进入了光明圣宗,然后那人也会因为天命血盒的力量而心动,最终夺得天命血盒,只是你没有想到,反而是我去夺了天命血盒。”
“再完美的计划,有时候也会出现一丝瑕疵。”
这名修行者点了点头,道:“当年我最看好的是罗秀或者是齐神璇,其中罗秀是我安排进光明圣宗,我在他的身上也花了些心思,至于齐神璇或是你,我当年只是随意的撒下一些种子,只是最后走出来的是你,便多少让我有些意外。”
“所以严格而言,光明圣宗应该是毁在你的手里,而不是毁在我的手里。”
魔宗又沉默了片刻,然后看着这名修行者,认真的问道,“那么你做这么多事情,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第九百八十三章 名正言顺
这名修行者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儒雅。
在此之前很多年,魔宗一直在北魏的北方游走,在魔宗的认知里,有着明显北魏北方面目特征的人一贯都秉承着北魏北方部落的许多习俗。
他们的一切言谈举止和儒雅很难联系得上,很多人都相信能力来源于天赋而不是因为后天的学习。
在南朝和北魏的绝大多数地方,越是权贵的门阀越是注重后天的教育,但北魏的北方,很多权贵门阀甚至根本看不起读书这种事情,他们简单粗暴和直接的处理他们经手的一切事情。
所以此时,这名拥有着明显北魏北方特征的修行者这般笑着,光是此时的笑容,就让魔宗的心中产生很奇妙的感觉。
“这个世上,最难的便是名正言顺。”
他看着魔宗,温和的说道:“财富和力量,对于一名修行者而言,恐怕只要用半生的时间就够了,但所谓的名正言顺,却是需要很多代的积累。就如北魏皇族之所以能够被绝大多数人认为的确是统治北方的皇族,这种名正言顺,便是花费了他们祖先几百年的时间。反观南朝,萧衍即便也是萧姓,但对于前朝而言,他只是远亲,并不是嫡系血脉,所以哪怕在他的统治之下,现今的南朝要比前朝强大的多,绝大多数普通民众也过得好一些,但他的登基,却依旧不够名正言顺。”
“纯粹的力量解决不了寻常人脑海之中的问题,而所谓的名正言顺,便能省却很大的麻烦。”
他微微的摇了摇头,顿了顿,看着魔宗接着说道:“寻常人恐怕不能理解,但你应该能够明白,哪怕你想要统治世间,真的拥有了南朝和北魏的大部分军队,灭了北魏和南朝,那时候的你,即便登上王位,恐怕也是天下人眼中的魔王,在你统治的任何时期,都会有无数的人想要推翻你。真心维护你的人少,想要推翻你的人多,哪怕你用利益和力量笼络住许多人,这个王朝,终究会有问题。”
“名正言顺,这是想要
成就永恒王朝的统治者才会思考的问题,我对此毫无兴趣。”魔宗漠然的看着他,道:“但世上岂有永恒。”
“不需要永恒,只是要节省数百年的时间。”
这名修行者已经走到官道上,他凝立在魔宗的前方不远处,如同在给弟子授课一般,淡淡的说道:“你虽然已经拥有凌驾于这个世间的力量,但你终究和绝大多数寻常人没有什么区别。这些寻常人都没有什么信仰,都没有什么使命感,所以他们一生虽然也会追求很多东西,但活的时间一长,当周围的亲友逝去,他们往往对这世间包括自己的生命产生厌倦,绝大多数人怕死,但他们其实会越活越乏味,越无趣。但有些人不同,有些人自出生起,便背负着使命,便是要完成前人未完成的事情。”
魔宗微讽道:“替别人而活,过别人想要的人生?”
“有些人不认同,就如学生不接受师长的思想,便会觉得这毫无意义。”这名修行者依旧温和道:“但对于我而言,接受这样的使命,完成许多人都没有完成的事情,这样才能让我的人生有意义。”
“我虽然对你一无所知,不知道你的身世,但在我看来,你和漠北的那些苦行僧也没有太大区别。”魔宗微微仰起头,眯着眼睛道:“既然你想要的是名正言顺,那我倒是好奇,你又想要用什么样的方法,获得名正言顺?”
“历史上那些轻易收获名正言顺的帝王,往往是收获了天下人的感激,解决了巨大的灾难。只有收获天下人的真正感激,敬你如神佛,他们才会相信你是真正的天选之人,是真命天子,因为无可替代,因为别人根本解决不了这样的灾难。”
这名修行者认真起来,接着道:“历史上很多朝代的帝王能够成为民众心目中的真命天子,便是因为他们推翻了魔王的统治,就如周推翻了商王的统治….那么,首先就要有一个天下人共认,如当年的商王般暴戾无道,又强大到极点的魔王。”
魔宗道:“所以你早就想要造就一个像我一样的
存在。”
这名修行者有些赞叹道:“不错,你的成长轨迹比我设计的那些人还要优秀,你起身于南朝,叛入北魏,成为协助北魏难侵的最强大修行者,南人以你为魔,而你叛回南朝之后,北人也以你为魔,你又杀死南朝皇太后,修为天下独圣,到今天为止,你已经是天下人认同的魔王,只要再做些事情,你便会比当年的商王更加人神共愤。”
“所以到最后,能够得到天下认可的,并非是像南朝陈家那种手握着重兵的,而是能够真正对付得了我的人。”魔宗点了点头,他了解了对方的想法,脸色却依旧漠然,“不在于那些权贵门阀之前做了多少事情,但关键在于,谁能够替天行道,能够成为诛杀魔王的天选之人。当所有的人都笼罩在魔王的恐惧之中,有人能够站出来诛杀了这魔王,那这人自然能够得到天下人的感激。”
“你说的不错,就是如此。”
这名修行者安静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说道:“尤其若是这人的身份原本就有些特殊,那自然就是更好。”
“你从很多年前就开始想要颠覆光明圣宗,想要有人获得天命血盒修行,最终天命血盒落在了我的手里,那对你而言,你已经有了控制天命血盒力量的方法,有了足够克制我的手段?”
魔宗微微垂首,缓缓道:“那么被我杀死的最后一圣,这南朝皇太后,是否也和你有着关系?”
“南朝皇太后严格意义上和我的谋划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你多虑了而已。”这名修行者看了魔宗一眼,接着说道:“她能够成圣,只是做了一件对于道宗很过分的事情,她将道宗王庭青的墓挖了,获得了一些很独特的修行功法和手段。但她所获得的东西,追本溯源,和我的师承却有着不可割裂的联系。至于天命血盒,也是如此。光明圣宗拥有了它很多年,却不知道早在很多年以前,有人就已经能够控制它的力量,有控制它的手段。”
第九百八十四章 后人
魔宗理所当然的愤怒。
只是他很清楚此时的愤怒毫无意义。
所以他并未像许多普通人一样此时第一时间想到突然暴起出手,或者直接逃遁。
“按理而言,若是你有足够对付我的手段,便根本不需要告诉我事实的真相。”
他又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说道:“你和我说这么多,应该只是故意拖延些时间,让韦睿和元燕逃到足够安全的地方,以免我困兽犹斗,也有什么玉石俱焚的手段,危及他们的性命。只是你应该不会为韦睿做这些事情,所以在你所要的名正言顺中,这元燕也应该是很重要的一环。”
这名修行者顿时有些愕然。
“我没有想到你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明白这些。”
这名修行者惊愕的看着魔宗,忍不住摇了摇头,“我也没有想到你到了南朝,消息还如此灵通,还知道韦睿身边的是元燕,不过你此时大约也已经想明白了,即便元燕此时逃亡到了南朝,恐怕此时北魏很多人也已经开始觉得,她是被魔宗你栽赃迫害,而且不管如何,在所有北魏人眼中,她即便是逃亡,也是逃亡的北魏长公主。”
“在北魏的人看来,她自然流淌着北魏皇室的血脉,是北魏长公主,但实际上呢?”
魔宗的眉梢挑了起来,“流着的恐怕是你们想要的血脉。”
这名修行者耸了耸肩膀,不置可否。
“南朝皇太后能够成圣,是因为她挖了道宗王庭青的墓,获得了数百年来道宗最强者的修行功法和手段,但按你所言,无论是道宗王庭青的传承,还是你的师承,还是光明圣宗的天命血盒,似乎都是有同一渊源?”
魔宗深深的看着这名修行者,极为缓慢的说道:“我很好奇…像我这样的人,花了不知道多少代价才爬到这样的顶端,但到了顶端之后,却发现还有自己根本不知晓的世界,像你这样的人,似乎天生就是叼着金勺子出生的…是什么样的宗门和传承,才让你从一开始就站在那样的顶端?”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天地间自然的道理。”这名修行者微笑起来,似乎魔宗的话语让他有些受用,“远古时期,洪荒猛兽肆虐,即便有人中圣者推敲出修行之法,但大多只是领着自己的族群艰难存活,后来懂得修行的人越来越多,又有诸多匠师冶炼兵器,各部族渐渐站稳脚跟,洪
荒猛兽反而成了被屠灭的对象,能够影响人族生存的,反而是天灾。后来有圣者治水,又有圣者精修医道,百病可除,人类才真正成为这天地间的主人,强盛到了一定程度,终于形成了大大小小的王朝。而这些王朝为了各自的利益征战不息,到了一定阶段,就自然会有逆天强者一统天下。这样的人物,本身便是当时修行逆天的存在,又真正一统了天下之后,自然会笼具天下所有的修行资源,又会将天下最强的修行功法全部收刮起来。这种人物的强大,便是有如真正的神一般。但究其过往许多代这样的帝王,其中最为强大的,自然还是幽帝。”
说到“幽帝”二字,这名修行者的脸上瞬间也显现出一丝狂热的神光,“幽帝是真正的万古大帝,古往今来,若论修行集大成,无人能够在他之上。他对力量的探索,完全不局限于这方天地。后世的许多至为强大的宗门,许多王朝的最强修行功法,很多都是出自他的传承。”
魔宗眯起了眼睛,他看出对方依旧有倾述**,所以他并不急着出声。
“南方这三百余年来,道门盛行,道门之中被后世公认为道中宗圣的王庭青是三百年之中道门之中的最强者,其提出的许多见解都甚至形成了不少后世的修行流派,但王庭青之所以修行境界一时无双,也只是他恰巧在幽帝的衣冠冢之中得到了独特的汲取天地灵气的功法,所以他的修行速度,才会比寻常人快出数倍。被你杀死的这南朝皇太后,便是无意之中得知了这个秘密,所以才费尽心思寻找王庭青的墓穴,最终将王庭青的墓穴扒开,得到了那门功法。后来萧衍登基之后,灭道而奉佛,其中这就是主因。若是她挖掘了道宗的坟墓这才成圣的消息被无比尊崇王庭青的道门诸派知晓,这必定会引起南方大乱,既然如此,她还不如主动出击,逐个击破。”
这名修行者果然详尽的慢慢说了下去,“北魏的皇族,北方的数个门阀,包括光明圣宗的数门功法,这天命血盒,几乎都来自于幽帝的血肉冢和衣冠冢。”
“所以和他们一样,你的师门,其实也来自于幽帝的传承,来自于幽帝的这些墓冢?”魔宗道。
这名修行者摇了摇头,“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对于我们而言,他们只是盗墓贼。”
魔宗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按你的意思,你们难道是幽帝的后人?”
“可以这样认为。”
这名修行者无限感慨的说道
:“幽王朝覆灭之时,那些依旧忠于幽帝的侍卫和宗亲将幽帝归葬于世间各处,不是为了所谓的心理慰藉和仪式感,而是当时绝大多数人相信他甚至能够复生。认为他的神魂有可能会在他的其中一具棺椁之中复苏。只是世事太过无常,有些侍卫和宗亲的后人贪恋于力量破坏了自己守护的墓冢,而幽帝的敌人在之后数百年也依旧在追杀他的旧部和发掘他的墓冢。所以后世的记载你也应该清楚,他的十几处墓冢之中,至少有十处有典籍记载被发掘。”
“光明圣宗得到的天命血盒,也是幽帝的墓葬之一,是他的力量来源之一,甚至也是当年诸多布置之中,被认为最有可能幽帝会借此重生的法器之一。只是即便是光明圣宗的这些人,也并不知道这件法器的真正来源,更不知道驾驭之法。”
这名修行者看着魔宗,道:“但我们不同,我们知道绝大多数事情,这数百年来,我们都在追查我们遗失的这些东西,然后逐步找回我们失去的力量,然后对于我而言,我觉得我们有机会纠正幽王朝所犯的一些错误。”
“世上岂有两全其美,既当婊子,又立牌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在我看来,当年的幽帝又有什么错误,幽王朝的覆灭,要么是还不够强大,要么便是他不够小心,让自己的敌人变得足够强大。”魔宗突然莫名的笑了起来,嘲讽道:“想要名正言顺的统治世间,诸多阴谋手段,恐怕还不如当年的幽帝。”
“他的错误就是自己当了那横征暴敛,残暴杀戮的魔王,光明的背面是黑暗,想要肆无忌惮的宣泄自己的情绪,便不需要让自己光明的一面去做,完全可以控制一个真正的魔王去做,比如说你。”
这名修行者看着魔宗,有些遗憾道:“原本我还想继续暗中看着你,看你能够成长到哪一步,看你是否能够继续找寻天命血盒的奥妙,但现在时势所逼,既然你已经察觉,那便无法再等了。”
魔宗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他虽然心中隐约知道对方一定有强大的可以克制自己的手段,就像是自己拥有克制所有魔宗部众的手段一样,但他依旧想要试一试能否杀死此人。
他抬头看着这名修行者,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这一眼之间,他体内所有的真元,全部从他的身体经络、肌肤、甚至毛发之中,一瞬间全部喷涌了出去,点滴不剩。
第九百八十五章 时光
他此时已经和天命血盒彻底融为一体,天命血盒的力量彻底改造了他的身体,然而同时也在不断侵蚀他的生机,他体内的真元,就是那些毒瘤生长的养分。
若是他体内的真元瞬间清空,那些毒瘤便自然更加剧烈的破坏他的生机,吞噬他的血肉本源,那带来的结果,恐怕会瞬间对他的肉身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甚至让他直接死去。
然而他此时别无选择。
他相信对方有控制他的力量,很有可能直接能够控制他的真元,如果说天命血盒本身就是幽帝当年的法器之一,那他现在怀疑对方身上甚至有直接控制天命血盒力量的法器,所以他只有试着瞬间倾尽自己所有的力量,看是否能够将对方一击杀死。
他确定对方的真元修为远不如自己强大。
真元修为远不如自己强大,便可以争取这刹那时光。
此时他是真正的天下独圣,即便是剿灭一个寻常宗门,杀死所有修行者所能汲取到的真元,和他体内的真元总量相比也不可同日耳语,此时他将体内所有的真元全部喷发出来,自然是无比的可怕,无数股暴戾磅礴的气息,就像是无数片海域之中同时形成的风暴,无比蛮横的直接塞在了这方圆数里的天地之间。
他的真元太过强大,太过霸烈,而且他只争对方来不及反应的刹那时光,他体内爆发而出的真元并未再去形成什么法则,并未再去卷吸更多的天地元气过来,他体内爆发出的真元,反而将这方天地之间所有的天地元气排除出去,切断!
这方圆数里的空间之中,瞬间出现了无数道灰色的痕迹,无数缕精纯凝练至极的真元纵横交错,就像是无数柄刀同时出现。
他前方不远处,很多年前曾经以宇文猎的名字在光明圣宗修行的这名修行者一声闷哼,他的身外瞬间出现了一道明亮的光圈,然而与此同时,数十道灰色刀痕般的印记已经在这道明亮的光圈上出现,他身上的衣衫迅速裂开,他的肌肤和血肉之中出现了数十道血痕,迅速朝着他的身体深处行去。
他的嘴角两侧同时流淌出两缕温热的鲜血,然后他开始咳嗽起来。
每一次
咳嗽,都有含着大量细小气泡的血沫从他的口中喷出。
这些血沫开始时艳红,接着粉红。
魔宗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死死的盯着这名修行者,在这名修行者第一声咳嗽响起之前,在他的感知里,这名修行者的身体就会瞬间被他的真元力量所肢解。
然而就在这名修行者第一声咳嗽响起的同时,这种感觉,便已经消失。
时间就放佛倒流一般,所有朝着这名修行者体内侵入的真元和杀意,全部退了出来,朝着他的身体返回。
不只是侵入这名修行者身体的真元,还有那些还在周围的空间肆虐穿行的真元,也全部朝着他的身体返回。
没有人能够将已经彻底离开自己身体的真元完全收回。
更没有人能够将所有喷发出体内的真元全部收回。
即便是修为至高的魔宗也不能。
天地灵气纳于体内,和自身内气相合转化,才化为流淌于经络之中的真元,而真元离体的刹那,便也悄然起着变化,而且天地不是自己的经络,即便有着特殊的功法,也无法将散失出去的真元按着原路返回自己的体内。
所以这并非是魔宗自身的原因,这种力量,来自于天命血盒。
当这名修行者第一声咳嗽之时,魔宗就感觉到自己的气海似乎不复存在,而与此同时,他感觉到有许多莫名的,连他自己都根本无法控制的气流在朝着自己的后脑行走。
这种感觉,就像是许多章鱼的触手从他身体里突然出现,然后汇聚在他的后脑,形成了一只附在他后脑上的完整章鱼。
那些气流十分冰冷黏|湿,让他不寒而栗。
然后已经离开他身体的这些真元,便如同被一个巨大的漩涡吸引,而且无比诡异的沿着离开他身体的轨迹,原封不动般朝着他的身体飞来,重新进入他的血肉之中,然后不断朝着他后脑的那些气流汇去。
他的气海就像是转移了地方,在他的后脑重新生成,然而这片气海,却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他的手脚依旧活动自如,他可以做任何的动作,他的思绪也完全不受影响,然而他
体内的力量,他的真元,却好像只是纯粹寄生在他身上的一块异物,竟似和他完全无关。
这是一种无比诡异和恐怖的感受,就像是他的身体里突然多了另外一个人,他明明可以感觉,然而却根本无法干涉。
他深吸了一口气。
他可以自由的呼吸。
他甚至可以转身,可以逃跑。
只是他知道没有用处。
他的双腿开始微微的发抖,然后他的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的发抖,他的嘴唇都开始变得一片乌青。
咳嗽声不断的响起。
连续剧烈的咳嗽了数十声,他对面的那名修行者才终于调匀了呼吸。
那名修行者缓缓擦掉了嘴角的血沫,然后看着魔宗苦笑起来,“我知道你已天下独圣,只是没有想到,你已经成长和强大到这般地步,即便我有所准备,还是几乎被你杀死。”
“看来人太过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
魔宗渐渐控制住了身体的颤抖,他缓缓的抬起头,他的声音里蕴含着难以形容的愤懑味道:“既然幽帝的法器能够收敛天命血盒的力量,那便说明这种力量自有控制之法,我若是不追究得太狠,或许要不了很久的时间,我便能参悟出控制的法门。”
“你的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即便是和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东西都有信心为敌,都有信心却参透元气法则,只是这千百年来,无数像你这样的天才,和天斗,和这日月星辰浩瀚星空斗,差的也不过是时间,不管是数日数十日,还是数年十数年,又有什么差别。”
那名修行者用戏谑的目光看着魔宗,道:“现在对于你而言,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你不用每日担心自己的生机太过损耗,不需要时时想着去杀戮补充自己的真元,你至少不会觉得你的身体在不断的溃败,无法收拾。”
魔宗缓缓的抬起了手,他伸手触摸着自己颈部依旧溃烂,但不再时刻流淌脓液的伤口,然后再次缓缓垂下了头,说道:“那你接下来想要让我做什么?”
“回北魏,杀人。”那名修行者异常简单的说道:“去洛阳。”
第九百八十六章 老少
元燕背着韦睿狂掠,一直在彻底耗尽了自己的真元之后,她才停了下来,将韦睿放了下来。
在成为修行者之后,她也从未彻底的耗光过自己的真元,一种强烈的虚弱和疲惫感瞬间将她席卷,让她浑身汗如雨下。
一种恐怖的元气波动,从之前驿站的方位爆发开来,出现在她和韦睿的感知里。
韦睿和她都不是普通人,一个真元耗尽,一个身受重伤,但在这种时刻,两人却依旧能够保持镇定。
“这种元气波动….即便是对付我的时候,魔宗都没有如此倾尽全力。”
韦睿看着驿站的方位,略微松了一口气,道:“如此可怕的真元喷发,魔宗就算能够对付这名神秘人物,恐怕自身也未必能够讨得便宜。”
元燕的脸上却是没有任何放松的神色,她沉着脸也看着驿站的方向,说道:“但以魔宗此时的诡异,就算他为了杀死此人付出惨重的代价,但对手越强,他只要能够最终杀死这人,便也能够从对方的身上汲取更多的元气,若是如此,我们还是逃不了。”
“本来你就可以走,不必要和我绑在一起。”
韦睿转头看着她依旧有些稚嫩但却显得十分坚毅的脸庞,认真的劝诫道:“哪怕你此时和我分头走,活命的几率终究要大一些。”
“你是什么人?”
元燕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问道。
韦睿怔了怔。
他有些不明所以。
“你是南朝的大将。”
元燕替他回答,然后接着说道:“我又是什么人?我是北魏的长公主,我原本便只是借助你想要和萧衍一谈,你又不是北魏人,你身为南朝大将,原本就不必护我周全,我身为北魏长公主,你对我如此,我却弃你不顾,难道我能如此不义?你当我是何人。”
她的语气虽然冷厉,但韦睿却是反而又怔了片刻,忍不住摇了摇头,道:“还是孩子气。”
“不要看不起人。”
元燕坐了下来,她看着驿站的方向,等待着。
她浑身发汗,体内的经络却是空空荡荡,没有了平时熟悉的真元流动,她只觉得浑身都开始有些发冷,
所以她团缩起身体,双手很自然的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韦睿也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他原本就已经很老,而在方才的一战之中,他不只是损失了自己大量的真元和本命元气,他更是以玉石俱焚的手段,损失了自己的大量生机,所以他此时显得很苍老。
他和元燕结伴坐在野地的荒草丛中,此时若是有人路过看见,恐怕怎么都不会想到这是韦睿大将军和北魏长公主坐在一起,他们两个人落在绝大多数人的眼中,恐怕都像是丢失了自己放牧的牛羊,显得很凄凉的爷爷和孙女。
两人沉默的等待了很久的时间,没有感觉到有任何可怕的气息逼近。
“看来运气还不错,还能多活几年。”韦睿笑了起来,说道。
“南朝皇太后是怎么回事?”
元燕却是坐直了身体,她不再像是丢失了放牧的牛羊的牧羊女,她语气再次锐利起来,很直接的问道。
韦睿轻轻的摇了摇头,他没有犹豫,缓声说道:“南天三圣之前,南方最厉害的修行者应该就是道圣王庭青,你想必听说过…南方道宗的兴盛,有很大程度也是因为此人。此人改进了许多修行方法,他遗留下来的诸多笔记,甚至直接衍生出了许多道门流派。后世的典籍记载,大多将此人的成就归结于他的天赋和刻苦,但也有一些在他那个时代和他为敌的敌人或是敌对宗门有不同记载,那些敌人和敌对宗门留下的一些典籍之中,说王庭青能够在那个时代迥异于众人,只是因为他机缘巧合,从一处古墓之中得到了一颗龙丹,是这颗龙丹让他的汲取天地灵气的速度是寻常修行者的不知多少倍。对于我们这种后世的修行者而言,自然也不会去耗费精力推敲这种说法的真实与否,只是当年南朝皇太后见过这种记载,又恰好发现了道圣王庭青的陵墓。她便直接暗中发掘了道圣王庭青的墓穴,便真的得到了传说中的那件龙丹法器,之后修行速度便远超常人所想,很快成为南天三圣之一。”
“这种事情,连魔宗都根本查不出来,应该是十分隐秘之事,按我所知,你和南朝皇太后也不算太近,那你为何会知道这样的事情?”
元燕看着韦睿,她虽然此时觉得韦睿不会说谎
,但之前魔宗所说的话,还是让她心中不断生出疑云,“而且按魔宗所说,南朝皇太后也知道你知道她的事情,对你十分忌惮,就像她忌惮何修行一般。”
“南朝之前一共有三处道陵,一处在雍州,一处在豫州,一处在建康紫金山中。她所发掘的道圣王庭青的陵墓,在豫州,而那时,我正任前朝豫州刺史,我在豫州修行,道陵之中那日骤然元气剧变,我修行阵法,自然有感应,我去时,她已得手离去,但毕竟留下诸多线索,我到场之后便发现那处陵墓竟然是道圣王庭青墓,之后种种线索,也让我查出盗墓者是她。”韦睿有些感慨道,“不过那时她的修为已经突飞猛进,而且萧衍很快起兵,再过数年,天下将定,萧衍又是沈约看重之人,若是各道宗得知真相,群起抗之,那南朝还不知道要乱多久。”
“所以你并未将她挖了道圣坟墓的消息散布出去。”元燕点了点头,道:“的确按你的意愿和所处的位置,既然你不忍再多让百姓受苦,你也应该觉得这种消息传播出去,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
韦睿点了点头,道:“她知道我是阵法大家,当年又在追查此事,心中肯定知晓我知道真相,但见我并无表态,便也明白此事我是烂在了肚里,但按魔宗所言,恐怕这些年皇帝虽然待我也不薄,但她恐怕是很想将我除掉以绝后患的。”
元燕忍不住幸灾乐祸般微微一笑,道:“若不是她自己后来很快死在了魔宗手里,恐怕她离了那湖心静院之后,用不了多久的时间,就会对你这个告老还乡的将军下手。”
韦睿并不反驳,只是道:“魔宗有些想错,以为我和她有什么别的隐情…今日跟着你而来的那名神秘人,我却是全然不知。”
元燕沉默了片刻,她也听出了韦睿的意思,她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然后道:“我也不知。”
韦睿轻声叹息了一声,不知如何,虽然今日侥幸逃了一命,但他此时心中隐隐更是不安。
若是那名神秘人不敌魔宗,他尚且不会多想。
但此时那神秘人似乎连魔宗都对付了,他便隐约觉得对方要么不露面,既然露面了,便会有更加可怕的事情要发生,要水落石出。
第九百八十七章 她的字
夕阳斜落之时,林意来到了一个小镇。
这个小镇并不在任何交通要道上,对于周遭的郡县而言,这个小镇唯一算是有些名气的,便是镇上出产的水牛奶。
这个小镇上用水牛奶做的牛乳十分清甜,周围郡县的富贵人家经常会派人来采买。
除此之外,这座小镇便无任何特殊之处。
这座小镇也并非去往戈阳郡的必经之路,然而在进入这个小镇的刹那,从马车车帘的缝隙之中看到这个小镇街道的第一眼,林意的眼角竟是微微的发酸。
有许多带着青涩味道的岁月,便在这刹那间扑面而来。
他的目光汇聚在街角一处路边茶铺挑起的小旗上。
小旗上只简简单单的写了一个“茶”字。
除了一笔一划显得很有力之外,恐怕也没有任何人会因为这个字而产生任何特别的感受。
然而林意认得这人的字迹。
在很多年前的齐云学院,他和萧淑霏通信时,根本不需要落款。
甚至两人之间,只要寥寥几字,就能互相明白对方的心意。
他可以确定这是萧淑霏的字迹。
只是他有些无法想象,萧淑霏的字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他隐约想到了某种可能,心脏便无法遏制的快速跳动起来。
他对着马车的车夫轻声说了一句,这辆马车便安静的朝着那个茶铺行去,在茶铺的门口停了下来。
这种小镇的茶铺都是大碗茶,连简单的吃食都没有,都是供小镇之中的老人在午后闲谈时所用,此时已过了打烊的时间,店铺的门板都已经插落了大半,朝内里看去,也不见有什么人影。
林意刚刚下了马车,却有一名村姑模样的女子提着篮从他身前走过,对着他轻声说了一句,“随我来。”
看着这名村姑的背影,林意便觉得自己一开始的猜测是对的,他竟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这些年来,他只是在天监六年的春里,那场同学会时和她匆匆见了一面,到后来自己进了南天院,南朝和北魏的战争爆发,他结束了南天院的修行,去了眉山,之后又奉命进
入铁策军,到后来的钟离大战,再长途跋涉去党项,直至今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和她重逢,以他的性情,原本也不是很容易紧张的人。
然而事隔太久,他和她之间所处的位置,更是不同以往。
他脑海之中无数声音冲撞,乱的很,也紧张的很。
村姑离了镇上的街道,走到并不热闹的一片农舍之间,她经过一处小院时,对着林意点了点头,指了指这个小院,便继续朝着前面行去。
林意推开竹篱门走进这个小院的刹那,内里有人燃灯,和煦的光线照亮了他的眼瞳,也让他瞬间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依旧很紧张,但却说不出的感动。
他就像是一道风一样掠了进去,在看清她的眉眼的刹那,他便伸出了手,直接将她拥入了怀中。
萧淑霏的身体微僵,只是却并未再做任何的动作。
两人相拥着,很久时间没有说话。
唯有刚刚点燃的火油的灯在哔啵轻响。
“你也太孟浪了一些,也不怕有别人。”很久的时间过后,两人的身影渐渐分开,萧淑霏看着他,说道。
林意笑了起来,不知为何,他来时很紧张,很乱,但真正见了她,却似乎一切问题迎刃而解,他心中的所有紧张,早已经消失无踪。
“我一直便是如此孟浪。”他笑着说道:“反正现在你父亲也杀不了我,我怕什么。”
萧淑霏看着他的眉眼。
他的笑容依旧很阳光,即便是在此时夕阳的些许余晖和跳跃的火光之中,都显得十分灿烂,只是和当年相比,他的笑容里多了许多说不出的沧桑和感慨的味道。
她莫名的便有些心疼,哪怕是当年会故意出口的一些假装训斥的话,便也出不了口。
“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意看着她,虽然她的眉眼对于他而言宛如昨日,只是他怎么看不够。
“先吃些东西,有从建康带来的糕点,你应该很久没有吃过了。”萧淑霏倒上了茶水,然后从一旁的食盒之中取出了几样小点。
她平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所以动作就显得有些笨拙。
只是这种笨拙落在林意的眼中,却是显得更为可爱。
他的目光盯着她白生生的小手,双手蠢蠢欲动,只是终究觉得不好意思,老老实实的吃了些糕点,这才讪讪的笑着,一只手却还是不安分的伸了过去,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你杀了太子,我在建康就自然不能留。”
她也没有挣扎,任凭林意握着,只是慢慢的说道:“皇帝平时虽然还算宽厚,但对家中人其实极为护短,在他看来,他母亲因为你师兄而死,他儿子因为你而死,我若是还留在建康,就算他不杀我,恐怕也会用我逼你去建康。不过按我来看,最有可能的还是他会直接杀了我,让你感受一下他所感受的痛苦。”
林意心中生出无尽的歉意,只是也有些恼怒起来,道:“太子又不是我所杀,更何况行事都不光明磊落,用卑鄙手段对付普通军士,这种人也做不得君王。”
“你父亲应该没有死。”
萧淑霏根本不和林意争辩,早在齐云学院时,她就太过了解林意的脾气,哪怕是今日,在她看来,林意自然还是有些幼稚和不够成熟,但也正是因为如此,眼前的这个人才显得十分真实,才是她熟悉和真正魂牵梦绕的那个人。她也很清楚此时林意最想知道的是哪些事,所以她只是接着说道,“你父亲当时主动来找我,想让我和他一起逃去党项和你会合,他心中大概是清楚,我是愿意的,只是我当时明白,若是我和他一起走,恐怕两个人都走不了。所以我和他暗中定了计策,我假装和他一起走,引开了皇宫的那些供奉,他以假死脱身,实则跟随商船出海。若是我所料不错,他应该从海路绕向了北部边军。”
林意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这对于他而言,自然是期待的极好的消息。
他看着她的眼眸,道:“我来时不知我父亲死活,但我很清楚,你只会帮我父亲,不会害我父亲,所以听到那些传闻,说我父亲之死是因为你,我便根本不信。”
“我这次能够早早得到消息逃出来,能够在这里等到你,是因为两个人。”萧淑霏的面色虽然平静,但她的心跳却也比平时快了些。
第九百八十八章 幼稚
林意心情极为沉重。
他此时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萧淑菲之前一直说自己幼稚。
之前他当然绝对不这么认为。
无论是在当年的齐云学院还是后来同窗会那仅有的一次见面,他都没有觉得自己真的幼稚。
他只是觉得自己相比那些一心往上爬的同窗,自己比较洒脱,不会去看重那些人十分看重的东西。
然而此时,他却突然觉得萧淑菲所说的是对的。
他有些时候处事快意,然而却往往忽略了一些可能带来的后果。
就只是在这件事上,他去对付太子,却并未想到先行安排好萧淑菲。
之所以如此,并非是他想得不够周全,并非他不在意萧淑菲的安危,而是他将这件事想得太过简单,他从未想过,萧衍有可能杀死萧淑菲。
一个人,怎么可能杀死自己家里人,杀死自己的侄女?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只是他的想法。
既然太子能够想到借刀杀人的方法,想要借魔宗的手来对付石憧,逼自己去和魔宗一诀生死,那皇帝即便自己不杀萧淑菲,恐怕也有可能利用魔宗来杀萧淑菲。
他还是太过幼稚了些。
真实的世界,永远比他想象中的世界要残酷得多。
“我差点害死了你。”他的手有些僵硬。
萧淑菲并没有回应他的这句话。
在她的眼里,林意从来都不完美。
但莽撞的是林意,幼稚的是林意,那落魄无比还不肯放手的,也是林意。
这是她所喜欢的林意。
而且她很清楚,若是双方互换身份,林意也会如此对她。
这便值得。
“其中一个你认识,是吴姑织,魔宗的师妹,如果没有她,魔宗未必能够杀死皇太后。”她看着林意,轻声说道:“还有一个人你不认得,她叫贺兰黑云。她原本是魔宗的部下,和元燕一样,她控制着魔宗在南朝和北魏的许多密探。只是在魔宗离开北魏之后,她便为中山王元英效力。”
“吴教习一直对我多有照拂,虽然我想不明白她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我只觉得她并无恶意,所以我一直想要和她面谈。”林意略微平静下来,道:“那叫贺兰黑云
的魔宗部众现在为中山王元英效力,中山王元英便是代表着北魏皇室,她也帮你逃离建康,是否意味着北魏皇室那边想要和我一谈,和我共同对付魔宗?”
“她只是暗中先传递太子死在南王府的消息过来,我比建康皇宫更早得知太子死在南王府,这才能够先做布置,在逃离途中,则是吴教习帮我对付了追上来的皇宫供奉。在此之前,元燕也传递消息给我,她原本想要借助韦睿和皇帝谈一谈,想要设法调停,但听到皇帝杀死你父亲的消息,她以为是真,接着又得知太子死在南王府的消息,她便彻底放弃了和皇帝一谈的念头。”萧淑菲安静道:“元燕虽然名义上叛出北魏,但没有北魏方面的安排,又如何能够安然进入南朝,到了韦睿的身边,贺兰黑云后来虽还未和我有过信笺往来,但北魏方面隐约透露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元燕竟然和韦睿在一起?”林意很是惊讶。
他看着萧淑菲,好像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这不能算我本事大。”
萧淑菲微挑了挑眉,她心中并不生气,甚至被林意看得有些羞意,只是她家教极为严格,平日里若是有人这般看她,对于她而言自然极其失礼,此时的挑眉,只是她的自然反应,“这只能说明你做得还不错。”
林意微微一怔,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也是,若非我做得还算不错,他们也不会知晓你和我关系非比寻常,这些人的信笺,也不会传到你的手中。”
对于林意的这种调笑,萧淑菲在和他同窗时便没有什么办法。
她越是羞恼,在她看来林意便越是自得,越是沾沾自喜,所以到后来,她也是任得林意说去。
和很多年前一样,她不接话,不理,林意便也自然没有办法。
“吴教习现在在何处,你怎么会正巧在这里等我,有没有石憧的消息,你们是不是也知道太子将石憧是我好友的消息透露给了魔宗?”他很快认真起来,问道。
他心中第一想见的便是萧淑菲,在此时得偿所愿,而且知道自己的父亲恐怕安然无恙,心中便十分满足,但他此时依旧担心魔宗的行踪,担心石憧的安危。
“吴教习早就知道太子派人传递消息给魔宗,在你有可能经过的许多地方,她都做
了安排,即便你在别的道上也会发现线索,最终会来到这里。我之所以在此,也是她的安排,你用的是南王他们的路子,她大约已经推测出了你的行进路线。”萧淑菲也平静下来,道:“她现在并非是单独的修行者,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现在拥有的是南天院的力量。南天院在分崩离析之后,只有一部分人效忠于建康皇宫,其余人却和她一样,并非站在皇帝一边。南天院的那些人,现在看来比皇帝自己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要厉害得多。她现在在哪里,我也并不知晓。至于石憧那边,我想既然她安排了这些事情,便至少应该不会让石憧落在魔宗的手中。”
“我师兄….陈家那边,最近却并没有什么表态?”林意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心中对那名师兄自然是尊敬且有着自然的亲近,只是南朝皇太后死去之后,陈家却反而蛰伏了起来。之前萧淑菲说有两个人帮她逃离了建康,他甚至以为其中一人是他师兄,或是陈宝菀。
但在这样的大事之中,都事关萧淑菲的生死,陈家的人却反而没有什么动静,这便他心中有些不安和忧虑。
他微垂下了头,在油灯的火光里,他想着可能还是自己太过幼稚,以为任何人都可以那样简单而干脆。
自己想要做什么,似乎天下很多人都知道。
但那些隐秘而强大的存在,吴姑织,还有自己的那名师兄,陈家那些人,他们要做什么,却是云里雾里,根本看不真切。
也就在这时,小镇的街道上响起了马车行走的声音。
这座小镇平时往来的马车本身就极少,而这辆马车有些特殊。
马蹄声很清脆,车轮碾压石条的声音也很清脆,但车厢里却似乎分外的安静,就像是有一朵无比柔软的云,承托着车厢之中的乘客。
萧淑菲的面色古怪了起来。
她感知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
这种气息来自和她所修近乎相同的功法,但却不知道比她的气息强大了多少倍。
“怎么可能?”
她紧张起来,看着林意,她的手在林意的手中也有些冰冷。
她此时觉得应该就是那人,只是那人高高在上,九五之尊,应该在建康的皇宫里,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第九百八十九章 亲临
“很像是皇帝。”
她有些不可置信,但她很清楚在这种时候,她应该将自己的真实感受告诉林意。
哪怕这人并非是萧衍,也一定是北魏皇室之中某个连她都不知晓的神秘人物,这样的人此时出现在这里,只可能和林意有关。
林意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缓缓的点了点头。
也就在此时,东边来了一阵风。
那辆马车的马蹄声停了。
那辆马车正对着的东边,街道的另外一头,出现了一名黑衫黑鞋的女子。
“都过来罢。”
这名女子出现之后,只是轻声说了这一句,便转过身去,朝着镇外的一片野草地走去。
她的声音并不响亮,但无论是那辆马车之中的人,还是这座农舍之中的林意和萧淑霏,便全部听清楚了。
“是吴教习。”
林意看着萧淑霏说道。
萧淑霏看了他一眼,意思是他确定就好。因为在此之前,吴姑织虽然帮助她逃出了建康,但事实上,她并未和吴姑织有过任何的对话。她和林意也不一样,她没有进过南天院,并非南天院的学生,和当年这名南天院的教习没有任何交集。
林意皱着的眉头没有松开。
若是这一切都是出自吴姑织的安排,那他此时还根本猜测不出吴姑织的用意。
他很不喜欢这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
马车没有停留,驶过了街道,然后朝着吴姑织所在的那片荒草地行去。
镇上的人们觉得这辆马车很奇怪。
这辆马车比寻常的马车要大一些,这样的马车原本他们就见得很少,而且这辆马车随着那名有些古怪的黑衣女子往荒地里走,又是什么意思?
不过对于这处小镇的人们而言,这终究只是别人的事情,哪怕是觉得奇怪,他们也只是在心中默默的念叨几句,或是和身边的人交谈几句。
天边最后的夕阳余晖已经消失了,当马车停下时,林意和萧淑霏的身影也在这片荒草地之中出现。
马车之中出现了一股莫名的悸动。
一圈圈肉眼看不见的力量以马车为中心不断震荡。
长长的荒草如波浪般起伏,形成一圈圈的涟漪,只是数个呼吸之间,这些看似柔和的涟漪却已经将这些荒草不断的折断,轻微的断
裂声不断响起,大片大片的荒草倒塌下去,新鲜的草汁从折断处不断的渗出。
“抱歉。”
吴姑织看了一眼走近的林意,在林意出声之前,便直接说出了这两个字。
林意对着她微躬身行礼,道:“为何致歉?”
“我原本和韦睿所想一样,总觉得哪怕是一定为敌,对于这世间而言,终究有更为简单的处理方法。就如当年的沈约和何修行,他们之间的事情,便无需牵扯无数普通人的生死。”吴姑织颔首还礼,接着说道:“只是意外太快发生,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我尚且来不及知会你,这件事情因我而起,但来得比我料想的要快。”
“那原来真是皇帝?”
林意皱着的眉头微微松开,他看着马车,微讽的笑了笑。
“你身在南朝,自诩为南朝臣子,哭诉天下,但真正见了君王,却是连君臣的礼数都全然不懂了吗?”马车之中,一声愤怒的声音响起。
萧淑霏的呼吸微顿,她无法相信这马车之中的竟然真的是自己的伯父,是当今南朝的皇帝。
然而这声音,她却是熟悉的很,不会有任何的错误。
“你杀我父亲,父母赐我血肉于世,父恩大于天,我见了你,难道你还想我有君臣的礼数?”林意冷笑起来,“我父亲在你起兵逆反时,也并未统军对付你,你在建康登基之后,将他流放在北方,我在建康也并未承蒙你新朝的恩典,我进入南天院,也是因为陈家的保荐书,但之后我屡立战功,到了钟离大捷之后,你有半分恩典给我?党项对于南朝原本就是化外之地,拥有重兵,我迅速平定党项,令党项没有一兵一卒进入南朝,甚至连和北魏相连的吐谷浑这个大患都一并帮你解决了,然后呢,你做了什么?”
“你杀了太子,杀死了我的骨血,你还问我做了什么?”马车之中的萧衍似是已经竭力在控制自己的怒火,然而随着他这句话出口,他所在的这辆马车再也承受不住他身上气息的波动,就如同一朵莲花绽放一般,马车的车厢裂成许多片,然后被汹涌的力量直接按入荒草的泥土之中。
“孰先孰后你都分不清了吗?”
帝王自有帝王的威严,而且诸多的威严在于无数年潜移默化的教化,世间的规矩,然而这样的威严对于林意无用,他鄙夷的看着脸色有些铁青的萧衍,道:“我只知上古以来,即便是圣皇,都说法必平等,即便是王公贵族
犯法,也必定要承担相应的后果,太子因何而死,你自己心中难道不清楚,你的母后如何而死,你心中难道不清楚?”
若是换了平常人,恐怕还会辩驳太子并非他亲手所杀,但此时的林意根本不屑于去辩驳。
萧衍听到“母后”二字,心中莫名的便是一痛,他身为帝王,但此时身处漆黑野地,四周荒草丛生,尽显凄冷,他脑海之中却是随着林意的这句话语,生出一种悲凉无比的情绪。
在这世间,他几乎是孤家寡人了。
哪怕他的身前就有他的一名侄女,和他算是血亲,然而这侄女,包括这侄女的父亲,恐怕都已经不会再是他身边人。
“我一直很幼稚,我做事太过冲动,不计后果,但绝对发自本心,我从未想着主动害人。”
林意看着一时说不出话来的萧衍,接着寒声道:“只是你也只是寻常修行者起身,等到你登上皇位之后,却想着你是天子,想要谁生就生,想要谁死就死,这却是行不通的。”
“我已竭力做好一名帝王,自我登基以来,我殚精极虑,事事所想都是为了南朝子民,圣皇也不可能无过,更何况是我。”萧衍缓缓的抬头,他的脸上布满了愤怒和不平的情绪,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你不配和我论道的骄傲。
林意便见不得这种骄傲。
所以他的冷笑更加浓烈了些,“我不知吴教习原先是何等安排,但现在你到这里来,是想要和我辩论一番,辩个谁对谁错,然后觉得我若是觉得我错了,我便跪地认罪?”
听着林意这样的话语,吴姑织微微的一笑,她并没有说任何的话语。
萧衍闭上了眼睛。
他有些痛苦。
他的痛苦来源于亲人的逐一离世,来自于许多事与愿违,来自于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南朝,怎么会走到如此的一步。
“在我现在看来,你和当年的何修行没有什么区别。”
他闭着眼睛说完这句话,然后才睁开眼睛。
他睁开眼睛的刹那,他的脸色便变得冷漠,“当年何修行为了反对我登基,也做了不少激烈的事情,但沈约不想他如此,所以沈约和他进行了一场对话。而我,我所想的,和当年沈约所想的没有什么区别,所以我最终觉得吴教习说的很有道理,我和你的恩怨,便应该以沈约和何修行的方式来解决。”
第九百九十章 迟暮
当萧衍的面容变得冷漠甚至冷酷的时候,林意也彻底平静了下来。
萧衍是修行者,而且应该是继南天三圣之后,南方最强大的修行者之一,但身为一个王朝的帝王,却被逼着要以修行者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这的确是很可悲的事情。
只是他并不同情对方。
就如他之前所说的话语一样,任何人都应该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和所做的选择付出代价。
而且他现在也并不觉得,当年的事就是一场公平的赌约。
“其实你应该一直很好奇,何修行为什么会传我功法。”
他看着萧衍,说道:“其实我能够得到何修行的传承,是因为沈约的信笺。”
当林意说出这句话时,吴姑织的面色没有任何的改变,因为她便是当年南天院经手的人之一。
当年林意得到何修行的功法,开始修行时便已经迥异于寻常的修行者,而她和当时南天院的安排,只是让林意自由修行,虽然林意可以享受南天院的一切便利,却并不需要按照她和其它教习的指导和课程按部就班的修行。
然而当听到林意说的这句话时,萧衍的脸色便又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从何修行自囚荒园开始,他一手创建的南天院的最主要目的,便是看住何修行,尤其南天院之中许多修行者存在的意义,便是何修行若是想要脱困时,那些修行者便要竭尽自己所能,哪怕是飞蛾扑火,也要拖延住何修行离开的脚步。
在南天院存在的那些年里,他也十分顾忌南天院的人为何修行所用,被何修行蛊惑,所以南天院之中,有许多人便是专门防范这点,然而现在看来,南天院成立的那么多年里,整个南天院并非像他所想的一样,完全牢牢掌控在他的手中。
“看来从很多年前开始,你们就已经对我隐瞒了很多事。”
他没有去看林意,反而冷冷的看向吴姑织。
“有着沈约,有着何修行,而且另外一名圣者又是你母亲。当年你又灭道宗而扶佛教,挟着鼎定天下之势,几乎将整个南方的资源都汇聚到了南天院。南天院拥有的资源太多,许多像我这样的修行者,原本就已经不需要钱财和一些寻常的补充灵气之物,但要获得有些独特的东西修行,便只有来到南天院。”
吴姑织看得出他眼中的愤怒,但她却只是异常平和的阐述道理,“像我这样的修行者汇聚得太多,起初时的南天院,便不像你想象的那般纯粹。我们之中的一些人在你看来,自然是得到南天院的恩惠,但对于我们而言,若是这些东西并没有被你搜刮到南天院,我们也会去别处得到。我们在南天院教导南朝的年轻修行者,遭遇南朝和北魏的大战,也尽心出力,只是要求我们所有人的想法都和你一致,却并无可能。历朝历代,绝大多数强大的修行者都超脱世间,不会尽为朝堂所用,绝大多数人的选择都是自善其身,不和朝堂起冲突而已,但若是惹到自己的身上,一定要做选择的时候,便自然听从自己内心的想法。”
萧衍在登基之前恐怕还会和人说道理,但在登基之后这么多年里,他身为帝王,自然不会和人辩驳道理。
而且此时吴姑织这些话语,他竟是觉得无可辩驳,因为这些话所说的,的确都是事实
“你也不亏。”
林意很直白的说道:“看似你好像开了个客栈养人,但这客栈中人原本不可能为你所用,但在这些年里,这些人却是已经为你做了许多事。光是这些年,南天院出去的修行者,战死在北方边境的便不知有多少。”
“你和我说你能够师从何修行,是沈约的安排,你想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萧衍根本不想听林意的这些话语,他的目光落回到林意身上,问道。
“我是想说,到了真正英雄迟暮时,再回过头来看自己所做的事情,所做的选择,恐怕也会后悔,也会心怀愧疚。”林意的面色严肃了起来。
他抬起头,回想着当年见到沈约的情景,慢慢的说道:“以何修行的修为,他岂会不知他当年和沈约约战是获胜的机会很小,我接管了剑阁,自然很清楚,剑阁之中的人虽然骄傲,但绝对不傻。何修行当年为什么被迫和沈约一战,然后自囚荒园,你难道心中没有判断?恐怕和你们想以石憧或是萧淑菲的命来逼我和魔宗大战没有什么两样。”
“当年的事情,我当然没有你清楚,我当然也不会对沈约不敬,只是就事论事,我想当年他应该就是以剑阁那些人和其它追随何修行的那些人的命来逼迫。”
林意看着夜空之中显得越来越明亮的星辰,道:“当年沈约已经是最强的修行者,只要他想,他可以逐一杀死何修行身边的那些修行者,何修行也不可能阻止得了他杀人。何修行若是和魔宗一样,只需要自己想要的结果,他自然也可以不惜手段不惜代价。只是他不是魔宗,你说的不错,他恐怕和我一样,也会被人用这样的事情逼迫。”
萧衍沉默了片刻。
他当然很清楚当年的事情。
他没有反驳。
他也不屑反驳。
他点了点头,道:“你认为未必公平,这算是逼迫,但在我看来,当年的沈约已经做得足够好。若是我母亲当年和他联手,要杀死何修行和剑阁之中所有人也并非难事,只是沈约顾及他的看法,以我母亲也自囚湖心静院为条件,和何修行一战,也让何修行自囚荒园。而我这么多年也始终尊重沈约和他的约定,也不去对付剑阁中人。剑阁中人能够活下来,天下能够安定,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话当然可以说得光明堂皇,但手段却并不见得光明。何修行若是不受胁迫,他自然可以让自己和剑阁中人都隐匿起来,暗中破坏,这些年来,南朝便未必能随你心意。”
林意微讽一笑,道:“至于后来,我之所以说沈约让何修行教导我修行,恐怕在他将要离世之前,他也开始看得明白了…你母亲静修无用,而你,却不堪他的期望。所以他在那时,恐怕很失望。”
“你…!”
萧衍勃然大怒,但和林意的口无遮拦相比,他的确不擅长和人争辩。
“就如何修行将我师兄放在外面一样,他知道自己无法战胜沈约,但却不觉得自己的弟子无法战胜沈约的弟子,在他看来,我师兄便已经有着改变一切的可能。”
林意也不给他辩驳的机会,已经接着说了下去,“而对于沈约而言,他觉得我恐怕也是他留在世间的另一颗种子,可能也能给后世带来许多可能。他恐怕无法也没有时间去纠正
自己所犯的错误,只是我说这些,对你而言,我觉得你应该好好反思,而不是觉得你做什么都是为了南朝,都是理所当然。”
“难道按你的说法,我应该痛定思痛,好好的反省自己的错误?”
萧衍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林意,慢慢的说道:“在你害死了太子之后,你再对我说这样的话,还有意义吗?”
林意摇了摇头,他嘲讽的看着萧衍,说道:“萧淑菲一直说我幼稚,在我看来,你又何尝不是。我现在尽可能的去考虑后果,但你考虑没有?我不知道你一开始所想的和沈约和何修行一样解决问题,是如何个解决法子?若是一切就由我和你一场公平对决,以胜负来论。我和你一战,若是我胜出,你准备如何做,若是你胜出,你想我如何?”
萧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若是不断的出离愤怒,便反而真的显得自己太过幼稚。
“条件自然是两个人定的。”
他微微垂下眼睑,对着林意说道。
林意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知道萧衍是强大的修行者,但他现在心中想着的却是,你就确定你能战胜我?
“如果你直接死在这里,南朝瞬间大乱。”
他看出萧衍的决心已经不可更改,他也不想再和萧衍说道理,便直接道:“我不想直接杀了你,你若是败在我手中,我想你也和我师尊一样,自囚荒园。”
“很好。”
萧衍缓缓的点了点头,道:“若是你败在我手中,我也可以不杀死你,你便自囚于我母亲修行的湖心静院。”
“听上去倒是公平。”
林意冷笑起来,“不过如此说来,无论我们两人之战如何胜负,魔宗倒是恐怕做梦都要笑醒了。”
“你难道还心存侥幸,还认为我们有联手对付魔宗的可能?”
萧衍说到魔宗二字,他的嘴角都有些抽搐,面孔都略微狰狞起来,“你和魔宗,在我眼中又有何区别?”
“所以你还是幼稚,你也不怕你母亲托梦来骂你。”
林意忍不住想嘲讽他这么一句,但想着这种斗嘴也没有什么意义,他便没有将嘴边的这句话出口。
他认真的想了想,说道:“你不要忘记你虽然想和沈约一样简单的解决问题,但你现在依旧是南朝的皇帝,沈约解决了何修行,便能让南朝安宁,但你解决了我,有魔宗在,南朝还能安宁?”
“不要说你已经豁出去了,什么都不管了这种屁话,若是当年沈约和何修行也是这种屁话,何修行也不会理会沈约。”在萧衍开口之前,他便已经接着说了下去,“和北魏可以和谈,但魔宗一定要灭。”
“魔宗….有那么容易可以灭吗?”萧衍的面容更加扭曲了些,“你根本不知道,他现在有多强大。”
“原来你已经失去了对付魔宗的信心,你只想杀了我泄愤而已。”
林意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他毫不留情的嘲弄冷笑起来,“很简单,若是你败在我的手里,你便安心的呆在你的荒园,但忠于你的那些人,不要跳出来和我为敌,北方那些边军,你也可以交到我手中,我对你的皇位没有什么兴趣,但我可以保证,竭尽我所能杀死魔宗。”
第九百九十一章 保命符
萧衍自然感到了来自林意的深深蔑视,只是他来这里,原本就是要以纯粹的修行者对决的方式来杀死林意,当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时,他若是失败,南朝将来会怎么样,已经根本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我知道你所修功法和寻常人大不相同,你的体力和耐久力远超这世上任何人,所以你不要以为我这样做对我而言也很公平,只有用这样的方法,只有我亲自来见你,才有可能有这样的对决,否则我很清楚,像你这样的特殊修行者,哪怕打不过就跑,恐怕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拦得住你。”
他看着林意,眼睛里燃起幽幽的火焰,“对于我而言,只有用这样的方式,才有可能将你困死在荒园。”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觉得这种方式是对付我的唯一可能,我既然明白,便也不想听你的废话。”林意鄙夷道:“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作为回报,若是你能胜我,我若是真自困荒园,我也可以让我的铁策军和夏巴萤的联军,永远不进入南朝与你为敌,至于魔宗,只要他还活着,恐怕肯定要对付我的那些人,那时我即便不能出荒园,但吴教习和剑阁中人,也自然会和魔宗为敌。只要你不再想着对付铁策军和剑阁,我可以让他们永世不和你为敌。”
萧衍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淡淡的厌倦的神色。
他已厌倦这些。
就像是一个很渴望吃到糖果的孩子,在看到一颗递到面前的香甜的糖果时,这个孩子对于这个世上其它的一切,便再没有兴趣,只想要吃到这颗糖果。
他不愿意去想,但当他的母后死后,他的确很多次从噩梦之中惊醒,他知道自己对自己的母亲的确太过依赖,这种缺陷,从一开始便让他犯下了许多的错误。
但那时他依旧没有丧失对于这个世界和南朝未来的美好想象。
哪怕对于魔宗的杀戮他无能无力,他也不敢再谋划对于魔宗的杀局。
但他依旧觉得有将这个王朝维持下去的希望。
但太子的死,却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没有心力再去等待一个儿子的成长,再去想办法立一个太子。
这个王朝…已经没有继承者。
对于他而言,便再没有将来。
“你不是和韦睿关系不错么?”
他厌倦的看着满脸嘲讽意味的林意,冷道:“若是你能胜我,我便答应你的条件,我自困湖心静院,朝中军务,一切调度,我便全部交给韦睿,到时你要想和韦睿联手对付魔宗,便随你。若是我胜出,你自困荒园,你的剑阁和铁策军的事宜,我也交给韦睿去办。”
“很好。”
林意从党项一路到此,他原本担心石憧的生死,觉得自己很可能遭遇魔宗这样的敌人,但他没有想到反而会面对如此扭曲的皇帝。
他此时当然觉得萧衍这样的性情便是当年何修行反对他的最大理由,尤其是这种自欺欺人,觉得无法对付
魔宗这样的对手,却反而想要杀他的想法,简直是可笑至极。
只是对于他而言,既然皇帝已经注定成为他的敌人,那皇帝当然是比魔宗要好对付的敌人。
现在想来,从改换新朝开始,他因为自身家境的改变,对萧衍便无太大好感,现在看到萧衍有如穷途末路一般,他心中自然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
尤其想到当年何修行就是为了阻止这人成为南朝的皇帝,而在壮年便自困荒园,最终和沈约一起离开这个世间,他便也很想将这个失心疯的皇帝囚禁起来。
这种为师报仇的情绪,也在他心中越燃越烈。
“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就在这时,萧淑菲的声音却是响了起来。
她在任何时候都很端庄婉约,甚至有些太过古板,但此时说话之时,她的手却很自然的伸了出来。
她当着吴姑织和萧衍的面,也根本不看萧衍,直接牵着林意的手,朝着一侧走去。
“若是你不敌他,要自囚荒园,我便陪你。只是即便我们两人,囚在荒园之中,也是很无趣的事情。”
萧淑菲拉着林意走出了数十步,然后在他的耳侧轻声说道:“他虽然未必是你师兄的对手,但此时激愤而来,带着玉石俱焚之心,你有信心战胜他?而且你应该明白,虽然你和他都只说自困,但以他此时的心态,若是无法战胜你时,他必然拼命…..他死我不管,但我不想让你死。我才刚刚见到你,我不想看着你在我面前死去。”
林意笑了起来。
当他听到萧淑菲的第一句话时,他的心中便无限温暖,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弥漫在他的心头。
他当然明白萧淑菲这些话的真正意思。
若是没有必胜的信心,哪怕胜负对半,她也不允许他贸然答应萧衍这样的约战。
因为在她看来,若是没有必胜的把握,这样的约战对林意没有多少好处。
就算林意不战,萧衍又能奈何?
“你放心。”
他很直接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看着她美丽的眼眸,无比认真的说道:“除非他比我师兄厉害,否则应该胜不了我。还有,他的性格始终有着很大的问题,他是属于那种很容易失去坚持,会被击垮的人。他的信心来源始终不是自己,而是比他强的母后。他母后一死,他觉得天都塌了下来,但他以为我还是他能够轻易对付的存在,若是他发现并不是,他对我的信心都会急剧的崩溃。一名修行者若是失去必胜的信念,若是对自己不够自信,便根本不可能发挥出自身的全部实力。”
顿了顿之后,他甚至对着萧淑菲挤了挤眼睛,更加轻声的说道:“而且你也应该明白,就算他真的比我想象的要厉害一些,我打不过,也可以逃,而且说了双方只是自囚,既然吴教习在这里,若是真正的玉石俱焚,她应该也会插手,不会让我们两个人之中任何一个人轻易的死去。”
“好。
萧淑菲点了点头。
林意再次笑了起来。
即便是面对前所未有的真正大敌,他此时也毫无紧张。
在当年的齐云学院,他若是有做什么,能够得到萧淑菲的认可,他也总是兴高采烈,浑身感觉充满了力气。
只是那样的时候很少,更多的时候,他只是被说幼稚。
他的笑容,让萧衍越发厌憎。
不知为何,看着此时的林意和萧淑菲,萧衍不只是厌世,甚至有些厌恶自己。
“可以开始了么?”
他看着林意,说道。
“你小心。”萧淑菲松开了林意的手,然后她走向吴姑织的身边。
在南朝这一代的年轻才俊之中,她恐怕是最为默默无闻和低调的一位,此时的南朝,甚至很少会有人去考虑她的修为和战力,因为在过往数年里,她似乎从未展露过自己的修为。
但在这一代的年轻才俊之中,无论是智谋还是修为,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够真正比得上她。
她在任何时候都知道林意所需的是什么。
她在即将到来的战斗之中越是安全,林意便越不需要分心。
一直等到她走到吴姑织的身后,吴姑织才对着林意和萧衍点了点头。
林意便对萧衍微躬身行礼,道:“请。”
只是这一躬身行礼,萧衍的胸中便瞬时生出无尽抑郁之气。
林意只是他的臣子,在修行之途上,也是他的后辈。
然而此时,却是和他平起平坐的大敌。
自己这一生,自己的无数抱负,似乎就毁在何修行和魔宗,以及面前的这名年轻后辈之手。
他没有回礼。
他觉得不需要回礼。
他也没有等待。
他直接出手。
一道黄符从他的衣袖之中飞出。
这道黄色的符飞出时,他胸口的无数抑郁之气,似乎也随之瞬间喷薄了出去。
这道黄色的符连边缘都不完整,看上去十分古旧。
只是这道符的气息,却是难以想象的可怕和强大。
因为这道符,是当年沈约所制,是当年沈约留给他护身所用。
他一出手,便是当年沈约给他的保命符。
这道符当年针对的敌人就是何修行。
既然何修行已经不在世间,沈约也已经不在世间,那这张符,也随着两人一起去罢!
连吴姑织都是瞬间皱起了眉头,有些色变。
她也根本没有想到,萧衍一出手,就会这样的绝厉。
古旧的黄符在出现的刹那,便瞬间消失。
嗡的一声。
这片被黑暗笼罩的荒草地之中,似乎有一口无形的巨钟毫无征兆的出现,直接罩落在了林意的身上。
第九百九十二章 逆来顺受
黑暗的荒野之中只是嗡的一声响,那无形的巨钟似乎只是震响了一记,然而对于巨钟中心的林意而言,却是有无数的钟声同时出现,然后同时在他的耳廓之中响起。
一股剧烈的刺痛同时传入他的识海。
他的耳膜直接被震破了。
他聋了。
他耳朵里响起无数嘈杂的声音,并非是外界真实的声音。
接着是他眼睛。
他的眼前瞬间变得一片血红,然后整个天地黑了下来。
此时即便是黑夜,对于他这样的修行者而言,周围的一切事物依旧十分清晰,甚至连草叶的细微抖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但现在的黑,却是一切皆无。
他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瞎了。
无数细微的血管和经络在他的血肉之中不断的爆开。
这道黄符之中可怕的力量朝着他的脑部不断的侵袭,似乎要将他的所有感知和自己的身体剥离,然后让他的脑髓都随着无数细微血脉的爆裂而变成一团烂泥。
啪的一声。
林意重重的摔倒在地。
鲜血从他的肌肤之中不断的渗出。
这道黄符最为诡异和可怖之处,是似乎力量完全集中于头颅,他的面部肌肤之中瞬间渗出了厚厚一层血浆,他的七窍之中也都流出血来,他的脸上,瞬间就像是戴了一个血红的面具。
寻常修行者恐怕此时已经死了。
然而随着一声闷哼的出口,林意的体内却似乎也轰鸣声大作。
他的生机没有断绝,反而越加的旺盛起来。
没有人能够清晰的知晓他此时体内的变化,除了他自己。
在林意的感知里,他自身的气血在和这种力量不断的交锋,当鲜血流淌过伤处时,那些伤口便迅速的愈合起来。
他破裂的血脉迅速愈合。
那些散碎在血肉之中的鲜血并未化为淤血,而是和那些深入血肉的元气融合,变成强大的生机。
他的耳膜愈合了。
他眼睛之中破碎的细微血脉恢复如初,他眼中的黑意尽去,原本在萧衍看来血红欲炸的眼球迅速的变成黑白两色。
“竟然会这样?”
萧衍看着这样的画面,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他无
法想象世间竟有这样的修行者,明明沈约当年给他的这道符的力量已经彻底压过了林意所能承受的极限,然而遭受这样的损伤之后,他竟然能够以这样的速度复原。
只是他依旧不觉得自己无法对付林意。
因为他是南朝皇帝。
整个南朝,尽在他手中。
当他不再考虑这一战之后的南朝,那些只在传说中出现的可怕法器,对于他而言,便也和寻常的箭矢没有什么区别。
沈约的那一道符,即便没有能够直接杀死林意,也已经让他彻底抢占了先机。
当林意还未能从地上站起,他的手中已经出现了一道光亮。
这道光亮就像是轻渺的月光,刚刚在他手中亮起,便已落在了林意的颈间。
朦胧而轻渺的光亮在林意的颈间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银白色的项圈。
萧淑菲紧紧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以她的修为,根本捕捉不了这件法器的踪迹。
她根本无法感知这件法器是如何直接套在了林意的脖子上,但她知道这件是什么法器。
这是无定环。
此时天下的修行者虽然已经都知道死在魔宗手里的南朝皇太后是南朝三圣之中那名神秘的圣者,但当年南朝皇太后如何成为南天三圣之一,天下的绝大多数修行者却都不知道。
只是她是萧家人。
她知道为何当年南朝皇太后会获得沈约和何修行认可,会被他们认为她是和他们一样,可以决定天下大势的圣者。
和前朝李太师的一战,便收获了这样的认可。
前朝的李太师在观钱塘江大潮时身亡,很多人都以为是沈约出手。
只是当年杀死李太师的并非是沈约,而是后来的这南朝皇太后。
天下的修行者也很少有人知道李太师的真正修为。
其实当年的李太师在前朝所有的皇宫供奉之中,修为位列前三。
无定环便是前朝这李太师的法器。
这件法器名为无定,便是轨迹不可捕捉。
在它显现时,便已经落在对手的身上。
南朝皇太后能破这件法器,只是因为她当时去杀李太师时,她的真元修为已经凌驾于李太师之上。
这件法器,在她的认知里,似乎是只
能借助更为强大的真元修为和独特的夺器手段才能对付。
一股强大的气息从萧衍的身上不断震荡而出。
他体内的真元如涌泉般汩汩流出他的气海,消散在天地间,然而下一刻,却化为可怕的力量出现在那银白色的项圈里。
银白色的项圈急剧的收缩,陷入林意的血肉之中。
萧衍无比冷漠的看着。
一圈深红色在银白色项圈的边缘渗出。
看上去像是鲜血,然而却不是鲜血。
萧衍的鼻翼微动,他嗅到了一股浓厚的铅汞气息。
然而在嗅到这种独特的气息之前,他感到自己贯入那件法器的真元已经如同石沉大海般迅速消失。
无定环之中的真元,被林意的血肉直接吞噬。
林意的手落在了脖子上这个银白色的项圈上。
项圈如同松脱的蛇骨一般,被他轻易的摘了下来。
他站了起来,脸上那些干涸的血迹随着他身上气息的震荡而迅速消失。
他的脸上原本就像是带着一个鲜红的面具,然而在他站起的一刹那,便瞬间消失了。
萧衍的眼瞳变成了绿色。
因为他的右手之中已经出现了一枚绿色的玉玺。
这枚玉玺内里好像有绿色的火光在闪动,散发着一种毁灭性的气息。
这也是一件强大的法器。
所有珍藏于皇宫之中的强**器,都已经被萧衍带了出来。
然而此时萧衍并没有马上接着出手。
他看着林意,用一种很森寒,带着浓厚嘲讽的语气说道:“原来你的功法也是吞噬别人的真元,你和魔宗,又有什么区别。”
林意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
他调匀了体内的气血。
他看着萧衍,冷笑着道:“难道有什么区别,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任何强大的修行者都能杀死比自己弱小的人,然而很多人都不会主动去杀人。魔宗和我的区别,是魔宗会主动去杀人,然后夺取他们的力量,然而我的功法,却是真正的逆来顺受,是要你们这些人想要杀我,将你们的真元打入我体内,我才能被迫去吞噬。”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林意看着萧衍,重复道:“这便是我和他之间的最大差别。”
第九百九十三章 咄咄逼人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谁又知道你会成佛还是成魔。”
萧衍幽幽的说了这一句。
他不再停留,手中那枚绿色的玉玺遥遥的朝着林意击去。
这枚玉玺还在他的手中,根本没有飞出,然而一股强大到恐怖的冲击力,却是已经直刺他的心脉。
噗的一声,林意一口血喷了出来。
“连这样的法器击中你的心脉都不死…”
萧衍用一种无比古怪的眼神看着林意,“你还说不是和魔宗一样的怪物?”
“罪天玺,连商王朝的这种法器你都找了出来,只是你身为南朝皇帝,藏了这么多的法器,为什么拿魔宗一点办法都没有?”林意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里也开始出现了真正的愤怒。
从一开始到现在,他在得知自己的父亲其实并未死去之后,他对萧衍已经保持着足够的克制。
只是他不喜欢任何人咄咄逼人。
他也绝对不是那种只挨打而不还手的人。
他也知道对方不可能被自己说服,但若论比恶毒的言语攻击,论挑拨对方的情绪,他不觉得自己会不如萧衍。
“当天你为了对付我师兄,连道宗圣器清欲钟这样的东西都动用了,但结果呢,你母后还不是被魔宗所杀,你口口声声和当年沈约、何修行一样简单的处理事情,怎么,只是凭借这些法器?”
他愤怒而恶毒的笑着,在发出这些声音时,他已经将手中的无定环朝着萧衍砸了过去。
这无定环在他手中就像是一个银色的项圈,但随着一声破空的呼啸声,这无定环在空中却是奇异的拉长,就像是一条银色的鞭影朝着萧衍击去。
萧衍一声愤怒的厉啸,他右手的绿色玉玺再次扬起,朝着林意遥遥击去,与此同时,他的左手五指急剧的颤抖起来,从他掌指之间喷薄而出的真元急速的摩擦,发出了异常刺耳的声音,在急速的摩擦之中,再次被压缩的真元就如一片片莲花的花瓣,随着他的指尖所指飞了出来。
轰的一声巨响。
林意的心脉前方绽放出一团浓厚的丹汞尘雾。
那枚罪天玺的诡异力量先行被他用丹汞挡住,与此同时,他跳了起来,一拳朝着萧衍轰去!
随着他这一拳轰出,他的身体气息顿时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的身体里就像是有一片海洋涌动,他身体前方的
空气,就像是变成了澎湃向前的潮汐。
他的身下原本是荒草野地,但当他的身体腾空而起的刹那,他身下的泥地就像是变成了一张弹网,这片泥地迅速的凹陷下去,即便瞬间凹陷了数尺,给人的感觉还像是无比柔软。
空气里出现了一道滚滚的气浪,就像是一道云。
林意就像是踏浪踏云而行,只是瞬间,他便已经来到距离自己数十步的萧衍面前。
他的一拳,直接轰向萧衍的头顶。
一片片如莲花花瓣般的真元轻易的将无定环击落,然后不断冲击在林意的拳头上,身上。
林意裸露在天辟宝衣之外的肌肤上,出现了道道的血痕,然而这些如莲花花瓣般的真元在切开他肌肤的刹那,便如同冰片般融化在了他滚烫的血肉之中。
一种很不舒服,很不习惯的感觉出现在萧衍的心中。
他和许多强者交过手,然而他却从来没有遇到过林意这样诡异的对手。
他所习惯动用的那些真元手段,即便能够对对方造成一定程度的损伤,然而却似乎根本无法阻止对方的动作。
他以沈约留给他的那道符作为开端,原本已经轻易的抢占了先机,但对方只是刚刚开始反击,他所抢占的先机,似乎便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看着那个似乎根本无法阻碍的拳头,他再次发出了一声厉喝。
他唇齿之间迸发出来的厉喝声,就像是山崩石落。
随着他这一声厉喝,他体内无数经络之中的真元以恐怖的速度聚集到他的手中,灌入他手中的那枚罪天玺之中。
他的五指扭曲起来,甚至几乎无法握住这枚法器。
在下一刹那,他将这枚法器朝着林意的拳头砸了过去。
轰!
无数的绿光就像是蝉翼一般往外散射出去。
绿光的边缘,原本凝聚无比的元气不断的流散,变成无数道微黄的气流。
林意疯狂前行的身影在空中戛然而止,接着往后震飞出去,只是他的拳头依旧保持着前击的姿态,他的身姿在倒飞之中都显得无比的稳定。
罪天玺上的绿光紊乱不堪,萧衍的身体也在不断的倒退。
他的双脚踏入了泥土之中,双脚在地上犁出深深的沟壑。
他的五指依旧死死的握住这枚法器,但是缭绕的绿光和他的真元不断的切割,冲击,他的五指显得更
为扭曲,他的指甲完全震裂了,一缕缕的鲜血就像是蚯蚓一样在他的手掌和手背上游动。
一抹痛苦的神色浮现在萧衍的眼眉之间。
此时只有他清晰的听到了自己那些指骨之中响起的碎裂声。
此时被震裂的不只是他的指甲,他的指骨也已经被震裂了。
这种剧烈的痛苦直冲他的感知世界,让他的心脏都微微抽搐起来。
这已经是很多年都没有领略的味道。
他知道林意很强,但根本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已经如此强大。
他终于明白林意之前脸上为什么一直有那种由心而发的嘲讽和鄙夷的神色。
“你觉得既然我都不敢对付魔宗,自然也没有办法对付你。”
“只是你还不如他那么强大,而且在当日,我也并没有这样的决心。”
他看着林意,连说了这两句话。
在林意的双脚还未落地之前,数点红光从他的左手衣袖之中飞起,落在他的口中。
这是数颗猩红色的丹药。
当这数颗丹药落入他口中的刹那,药力便瞬间化开,他的口鼻之中都冲出红色的气流。
可怖的药力落入他的腹中,在他的体内行走。
他的眼中神光灿烂,整个眼瞳都像是要燃烧起来。
接着,他体内的气血和真元都似乎要燃烧起来,一缕缕的气流,甚至直接从他的肌肤之中透出来,缠绕在他的身上。
数条肉眼可见的猩红色气流在他的肌肤表面不断的游走,就像是数条血蛟缠绕在他的身上。
萧衍的气息在不断膨胀,他的精力似乎前所未有的旺盛,生机也前所未有的强大。
他体内的五脏和每一个窍位,就像是变成了一口口不断供给他力量的活泉。
林意眯起了眼睛。
这是可以激发身体潜能的虎狼药。
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都有这种瞬间激发和提醒修行者力量的虎狼药,但此时萧衍吞服的这些虎狼药,药性却是难以想象的猛烈。
他很清楚这种药物的力量越是猛烈,对于修行者身体的损伤也越是厉害。
“爬得太高,跌得太惨,心里便无法承受,说的就应该是你这样的人。”他看着萧衍迅速变白的双鬓和眼角出现的皱纹,寒声说道。
第九百九十四章 震聋
萧衍体内的力量在急剧的增长,不管是肉身的气力,还是真元的力量,甚至是感知的清晰程度,都在增长。
这种力量的增长完全超过了他平时的极限,然而感知越是清晰,他也越发可以感觉清楚自己体内那些脏器和血肉之中的生命力在被压榨出来。
强大和衰老的感觉并存,当林意的声音在他耳廓之中响起时,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苦意。
他知道自己今日走到这一步,并非全部是因为林意,但对于他而言,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不能战胜面前的林意,那便一切皆休。
仿佛冥冥之中有某个独特的存在感应到了他此时心中强烈的战意,一道金色的光线在他的脑后悄然出现,随着他体内的真元波动,在他脑后形成了一个金色的光盘。
金色的光盘之中似乎有无数的佛像,但真正去看时,似乎又什么都没有。
他的左手握拳,然后也一拳朝着林意砸了过去。
一圈金色的佛光从他的拳头上散发开来,然后朝着前方的空间扩散。
明明是一拳,然而这些金色的佛光在拳头的前方汇聚,却是形成了一个金色的手掌。
金色的手掌在空气里穿行,不断变大,变得比林意的身体还要庞大。
林意的手握住了那根他一直背着的树心。
他原本不想轻易的动用这件东西,因为他想在最终面对魔宗之前,尽可能的保存一些秘密。
他原本觉得面对萧衍这样的敌人,根本不需要动用这件东西。
只是他发现自己严重低估了萧衍的力量。
纯粹以修为而论,萧衍远不如此时的原道人,然而他带来的诸多法器,包括方才吞服的不知名的虎狼药,已经使得他此时的力量完全无法用平时的境界来衡量。
此时这迎面而来的金色手掌上澎湃的气息,已经让他嗅到了真正的死亡气息。
他无法留手。
否则这只金色的手掌恐怕会将他拍成无数的碎片。
他握住了这根树心,然后用尽全力朝着这只金色的手掌砸了下去。
金色的手掌突然微微的弯曲起来。
这充满光明玄妙气息的金色巨掌之所以强大,便是因为在形成的过程中,它似乎将这片天地间能够和修行者产生联系的天地元气全部卷吸其中,它就像是这一方天地的唯一主宰。
然而当这根树心出现在林意的手中,朝着它击去的刹那,这一方天地间就像是出现了两个主宰,原本属于它的那一部分天地元气,就像是被硬生生的挖了过去。
噗的一声。
这根树心和金色巨掌相逢。
没有任何恐怖的轰鸣声和撞击声。
这根树心轻易的刺入了金色巨掌的掌心。
这根树心和金色巨掌相比很细小,就像是嵌在掌心里的一根竹签。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萧衍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和林意的身体都剧烈的震荡起来。
他缠绕着金色佛光的拳头感到了被灼烧般的痛苦,接着他的指甲刺入了自己手掌的血肉之中,他的指节和掌骨都发出了碎裂的声音。
林意手中的树心就像是一条突然活过来的巨龙在他手中疯狂的扭动,他的整条手臂的筋肉在这一刹那便被这种力量扭得撕裂开来,只是这种痛苦对于他而言不算什么。
他连任何的声音都没有发出,他依旧死死的抓住这根树心,冷冽的眼瞳里流散出的全部都是坚定狠戾的意味。
原本萧衍依旧可以相持,但看着这份坚定狠戾的意味,他的身体却是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
一条条金光从他的掌指边缘不断的流散,在黑夜之中就像是传说中的凰羽一般明亮。
萧衍的脸上被镀上了一层浓厚的金色,和数个呼吸前相比,他的面容和发色就像是瞬间苍老了十余岁。
他的脸上全部都是痛苦的表情,他看着林意手中的这根树心,满含着痛意厉喝道:“你明明不能和寻常的修行者一样动用真元…这又是什么法器?”
林意漠然的看了他一眼,道:“沈约当年选择了你,但他的弟子选择了我。这是无上妙树,原本是想用来对付魔宗的法器,只是没有想到真正的和人对敌,第一次会用在你的身上。”
当他的声音响起的刹那,一道金光也从他
的左手之中射了出来,带着恐怖的呼啸声,就像是一颗陨石般朝着萧衍的身上落去。
“敕!”
萧衍双唇之间也亮起金色的光芒。
这是佛宗真言宗的法门。
他体内的一股真元随着他的这一声吐息而彻底和他的身体脱离了关系,与此同时,这股真元却是迅速的纠结周围的天地元气,形成了一朵金色的莲花。
金色的莲花准确无误的阻挡在林意打出的这道金光之前。
林意的身体能够吸纳真元,而强大的力量互相冲击时,他比自己更能忍受痛苦,与此同时,他的身体还有很强大的愈合能力。
所以此时他下意识的用出的,便是那种力量的互相冲击也不会波及自身的法门。
这股真元来自于他的身体,但在离体之后,便化为飞行在天地之间的威能,和他再无联系。
他此时也只是下意识的觉得,林意打来的这一道金光应该也和无上妙树一样有恐怖的威能。
然而让他和吴姑织、萧淑菲都根本没有想到的是,林意的这道金光之中,却并没有太强大的力量。
这道金光被金色莲花阻挡的刹那,便毫无抵抗能力的倒飞了出去,但与此同时,却是“当”的一声,发出了一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巨大钟鸣。
南朝有数百座佛寺,然而所有这些佛寺之中的巨钟哪怕同时响起,都没有这一声钟鸣来得洪亮,来得可怕。
此时萧衍也正是在努力听清楚林意说的每一句话。
这种巨音贯耳,他的耳朵嗡的一声,就像是被贯入了一片海。
剧烈的痛苦沿着他的耳廓不断的朝着他的脑海之中侵袭,似乎要将他的头皮都撕裂开来。
他的耳膜直接被林意这一个响金钟震破了。
猩红的鲜血从他的耳洞之中流淌出来。
和之前林意的耳膜被震破一样,他此时除了嘈杂而不真切的声音之外,再也听不见天地之中真实的声音。
他被震聋了。
只是林意能够迅速的复原,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