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五章 呼应
此时这座崩塌下陷的城里,无数真磁和星辰元气交织而成的法则已经彻底消失,所有人的感知已经渐渐恢复正常。
天都光体内的真元已经彻底流动开来,她此时惊呼之下,几乎所有的人都听到了她的声音。
数名苦行僧缓缓抬起了头。
他们身周其余十几名同伴已经再也抬不起头。
他们身周这十几名苦行僧的真元和生命力,已经在这短促的时间里被耗尽。
听着天都光的这声惊呼,这几名幸存的苦行僧眼中也都荡漾起不可置信的情绪。
北魏的皇室之所以能够最终成为中土大陆北方的主人,就是因为他们有着天赐的独特血脉,在生命垂危时,这些拥有天赐血脉的修行者,不只是能够最大程度的激发自身的潜力,甚至能够和祖先生存的祖地产生独特的元气呼应。
只是他们和天都光一样,越是清楚这独特的隐性血脉,便越是震惊。
因为只有北魏皇室之中血统最为纯正的元氏一脉,才会诞生出真正的苍狼血脉。
而且必须是拥有苍狼血脉的男子和腊月出生的女子结合,才有可能诞生出真正的苍狼血脉。
也就是说,这名女子若是真的拥有真正的苍狼血脉,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她的年纪应该比北魏皇帝大,若只是略大,那她应该和北魏皇帝是姐弟,若是她的年纪比北魏皇帝大出许多,是上一辈,那她就应该是上代皇帝的亲妹妹。
只是这怎么可能。
血脉不可能骗人。
但认知却似乎和眼前的事实完全悖离。
这代的北魏皇帝有一个妹妹,天下人都认为是元燕,但天都光知道他真正的妹妹应该是就在她身侧的白月露。
上代皇帝有一名皇兄,但皇兄夭折早死,根本就没有留下什么后代。
那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这名女子竟然拥有苍狼血脉?
天都光根本想不明白。
那名女子的伤口之中还在不断的流淌着鲜血,但是她体内一种复苏的力量,却让她的面色反而变得红润起来。
随着新鲜而强大的力量的不断注入,她的身躯在天都光的感知里变得不断膨胀,甚至变得威严,天上的星辰和她此时的气势相比,都就像是她气场的点缀。
这名女子的面色原本平静漠然,但听到天都光苍狼血脉四字喝出的刹那,她的嘴角反而露出一丝淡淡的嘲弄之意。
她摇了摇头。
她看着原道人,说道:“我原本并一定要杀死你们,并不想彻底和剑阁结仇,只是你太过强大,而她,我们一定要得到。”
原道人淡淡的看着她,说道:“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这名女子眉梢微挑,她想要再说什么,只是没有出口。
略微停顿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她的目光落向原道人的手臂,道:“我可以支持比你更久的时间。”
原道人笑了笑。
那件衣衫此时已经将他那条完好的手臂彻底包裹起来。
随着他体内真元的流淌,这件衣衫之中的力量都会消散数分,它就像是有真正生机之物,生机也开始断绝,但随着它的生机消失,它却能够带走他体内的一部分水分。
他此时的喉咙已经干涸起来,笑声都显得有些沙哑。
“可惜我也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笑着说道:“一直是我一个人在战你们所有人,你们大概也忘记了,其实我是有帮手的。”
就在他说出这样的话的刹那,他身后那名盲剑师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双目是真正的盲了,他的眼睛猛然睁开,干瘪的眼皮下,是两团萎缩的血肉伤疤。
然而这一刹那的睁眼,只是这名盲剑师修行了多年的剑意的起意。
只是这一睁眼,积蓄多年的剑意,就被这盲剑师狂暴无比的迸发出来。
之所以说狂暴,是因为超越了自身所能容纳的极限。
这名盲剑师的腹部裂了开来,一道剑光甚至没有通过经络,直接从气海的深处冲了出来。
这道剑光刺穿了他的气海,刺穿了他腹部的血肉,带着一种淋漓尽致的残暴铁血气息,骤然出现在这世间!
这是纯粹的一道杀剑。
当这名女子的力量大多被原道人牵制,按理而言,她绝对不可能抵挡得住这样的一道杀剑。
在这样的距离之下,恐怕是连林意这样的人都无法躲避这样的一剑近身。
噗!
这一道剑光毫无意外的刺入了这名女子的血肉之中。
剑光直刺向她的心脉,滚烫的鲜血沿着剑身往后飞洒出来。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这道剑光的力量应该足以搅碎她的心脉,然后在她的胸口留下一道前后通透的伤口。
然而也就在此时,她的体内生出了一道极为怪异的力量,那些原本鲜红的鲜血,却是骤然变成白色。
鲜血在剑身上覆盖,飞洒出去,剑身上充盈着的真元,以及后方剑路之中源源不断朝着剑身贯涌而去的真元流动,却是骤然变慢。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这柄盲剑师在气海深处养了很多年的本命剑,变成了无法容纳他真元的剑器。
那些原本流动在剑上符文之中的真元,也被瞬间冻结,后继的真元无法继续涌入,在空中不断撞击,不断剧烈的爆炸。
女子的右手握住了这柄剑。
锋利的剑身和后继而来的冲撞力量,将她的手指肌肤割破,却没有鲜血再流淌出来。
就连她之前腹部那一道剑伤,都不再流淌鲜血。
她的伤势都似乎随着她体内气机的改变而被冻结,但远处元气的呼应却依旧存在,她体内的气机,还在不断的壮大。
“这不是苍狼血脉!”
天都光不可置信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脸上的情绪变得无比古怪,就像是见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惊喜之物。
“这又是什么独特的隐性血脉…竟然比苍狼血脉还要强大,甚至能够直接冻结对方的真元?”
白月露的呼吸也停顿了。
她的眼中也尽是不可置信的光芒。
并非只是因为见到一种从未见过的隐性血脉,最为关键的是,她的心脉深处有种气机也不安的躁动起来。
她的心脏,竟是不受她控制的收缩起来。
第九百六十六章 结合
心脉是人的气血运行的动力源泉,修行者的任何真元功法,都有强化和控制心脉的法门,即便是在遭受身体重创时,真元往往也能够护住心脉,让心脉用最为适合当时方式的状态运行。
若是身上有巨大创口失血过多时,心脉的跳动会变缓,会尽可能的让浑身气血平和的行走,若是身体太过寒冷,或者祛除体内的邪气,心脉才会在真元的保护之下,剧烈的跳动,收缩,尽可能的催快气血的行走。
然而此时,这名女子的气息,就像是某种莫名的来自远山的呼唤,白月露的身体里,就像是响起空谷之中的回音。她的真元自然的朝着心脉汇聚,却并非按她的心意护住自己的心脉,而是朝着心脉的血肉之中渗透而去,和她体内深处那种从未感知过的诡异气机结合,就如同从心脏内里伸出的一只手一样,不断的握着她的心脏,不断的攥紧。
这是一种很古怪也很痛苦的感受。
她只觉得自己的胸膛内里的血肉急剧的团缩起来,就像是她的胸膛被瞬间挖了一个空洞。
她的心脏就像是脱离了她的身体,但又不彻底迷失在她的感知之中。
一声痛苦的闷哼从她的唇齿之间喷薄而出,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微微往下弓去,她的心脏在这一个呼吸之间,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坚硬的小球,无数的血脉经络就像是绳索一般捆缚在坚硬的血肉之中,但也就在这个时候,她感到了自己和一个莫名巨大的空间相通。
她的身外,似乎多了一个空旷的全新的天地,这片天地里,有许多天地元气和她此时的身体无比亲近,甚至在她动念之前,这些天地元气已经如同欢呼雀跃的活物,朝着她的身体里涌了进来。
她的痛苦急剧的消失了。
她感到了温暖和煦,就像是躺在某个温暖的怀抱中。
她无比震惊,她的潜意识里,觉得似乎自己原本就属于那个世界。
“你….!”
她身旁不远处的天都光也再次陷入无比的震惊之中。
天都光的呼吸都已经彻底停顿,在此之前,她确定白月露拥有着北魏皇族的苍狼血脉,所以她确定白月露才是北魏皇帝的亲妹妹,北魏长公主殿下。
她的确定来自于魔宗和魔宗的部众们研究了很多年制成的法器,这是法器告诉她的结果,然而此时,不需要动用她那件法器,她都可以确定,此时白月露身外绽放的气息,并非是苍狼血脉。
因为此时白月露身上绽放的气息,和那名女子一模一样,只是强弱不同。
原道人和那名女子的身上都有一种可怕的杀机在荡漾,那件古怪的衣衫已经渐渐的缠入了原道人的肉里,就像是那种古墓之中的裹尸布一样,要渐渐的和血肉融为一体,但与此同时,原道人的这只手依旧朝着这名女子的心脉指去,一道剑气依旧在衣衫之中生出。
但就在这一刹那,两个人身上的杀机都略微停顿。
女子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她好看的双唇都微微颤抖起来。
她看着白月露,眼瞳里的神色无比的复杂,但更多的是感动,就像是一种相隔了许多年的久别重逢。
“竟然是你。”
她看着白月露说道。
白月露的脑海一片空白。
她心中莫名的知道,这名女子和自己一定有着莫大的关系,但此时,千头万绪,她不知从何理起。
她不知如何回应对方的这句话。
也不知该如何发问。
她只觉得自己不像是平时的自己。
原道人叹息了一声。
此时正是对方的心神最为失守之时,他有着很大的机会一举杀死对手,但是他现在觉得没有必要。
一声剑鸣再次响起。
就像是被尘封许久的剑身艰难的和剑鞘脱离,他的手和那件诡异的衣衫脱离开来。
他的手臂上出现了无数道血痕,渐渐渗出血来,但在下一刹那,有晶莹的真元包裹上去,他手臂上的伤口便瞬间愈合。
“现在似乎可以谈一谈?”
他看着这名几乎将他也逼到真正的女子,说道。
这名女子点了点头,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里除了感动之外,多了感伤。
她对着原道人认真行了一礼,道:“多谢。”
她和原道人身上的杀机已经瞬间消隐,但是这座巨大的地坑之中,却有很多地方发出了剧烈的元气震动。
那是许多遗族的人也意识到了什么,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情波动。
“她是你的女儿?”
原道人看着这名女子,又看了一眼白月露,说道。
像他这样的修行者,已经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在这样的时候,他便不想再浪费时间。
“不是。”
这名女子坐了下来,当她体内的心脉恢复正常,她的伤势便不容乐观。她开始慢慢的收敛真元,尽可能的调理自己的伤势,“确切而言,她是我姐姐的女儿,从辈分上而言,我是她的小姨。但对于我们而言,她是我们失落太久的明珠,是我们的公主。”
听着她这句话,天都光骤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看着白月露的目光,再次变得无比震惊。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但我应该可以很快说清楚。”
这名女子看着白月露,示意让白月露在自己的面前坐了下来。
“北魏皇族最早从北冥迁徙而来,北冥是冰封的高原,生活其中的部族以蓄养苍狼猎熊和猎鹿为生。其中最为强大的便是甄氏和元氏。甄氏是母系氏族,因为我们甄氏真正能够拥有强大隐性血脉的修行者,都是女性,我们族的男子,从来不会产生隐性血脉。而元氏相反,他们之中的血脉纯正的男子,才能产生苍狼血脉。”
“你未必知道我们甄氏的存在,但迁徙的原因,你应该知道。”
这名女子看着坐在对面的白月露,满足的笑了起来,“因为气候的变化,熊群灭绝,而鹿群迁徙的路线也有所变化,生活在北冥的各部族不得不相互扶持,开始了长达半年的迁徙,终于越过了漠北高原,进入了现今的北魏。”
“我们和元氏的相处一直还算融洽,在长达百年的相互扶持之中,元氏渐渐成为北魏的主人,而我们则恪守我们的行事准则,若是没有任何的意外,我们就像是独立在北方的宗门,和我们的所有附庸部族一起,成为元氏管理北魏的最强有力的支持者。”
“但在北魏迁都洛阳前三年,却发生了意外。”
这名女子的笑容里,突然多了些惨淡,“你的母亲和北地一名很寻常的修行者相爱,生下了你,那名修行者…也就是你的父亲,叫做拓跋钊,他的母亲算是元氏宗亲,她母亲那一脉,往上追溯,是当年元氏远嫁出去的女子留下的血脉。元氏的女子不会产生苍狼血脉,远嫁出去的女子,和外姓结合,虽然也算是元氏的宗亲,但之后诞生的子女,自然也不可能产生出苍狼血脉。这在过往上千年里已经得到了印证。”
“你的父亲拓跋钊也并没有苍狼血脉,所以当时你的母亲和他结合,谁也没有往苍狼血脉这一方面想,但生下的你,却是不同。”
这名女子苦笑起来,她调匀了呼吸,慢慢说道:“你诞生之后,原本就应该只是拥有我们甄氏的隐性血脉白鹿血脉,但没有想到的是,我们不只是发现你拥有了苍狼血脉和白鹿血脉两者的结合,而且你的气息和我们的气息有所感应,便就是方才那种情形,当年当你的隐性血脉被激发的刹那,我们的隐性血脉也产生了异变。我们的隐性血脉,竟然也变成了苍狼血脉和白鹿血脉的结合。”
第九百六十七章 延续
白月露静静的听着。
她的面色有些苍白。
这就像是另外一个人的人生。
然而随着对方的述说,这另外一个人的人生,却是无比蛮横又毫无道理的闯入了她的世界,推翻了她以往的一切。
她无法去否认和质疑这一切。
因为她知道,对方绝对不可能欺骗她。
在双方的气息产生呼应的那一刹那,一个真正的她就像是被从深渊之中召唤了出来,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若是还不能让她完全相信,那这名女子接下来看着她的眼神,却让她的心中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感受。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迷途的孩子。
当生存的艰难压倒一切之后,她很难有时间去哀伤。
但无论是刚才,还是现在,她在这名女子的面前,就真的像是一个归途的孩子。
对方不只给她带来的是遥远的故土的气息,还带来了她根本不记得的那种母辈的温暖气息。
她有无数的问题想问,但她知道,对方一定会原原本本的告诉自己。
所以她用力的握紧双手,静静的等待着自己真实的人生被慢慢的揭晓。
萧素心握住了她一只手的手腕。
萧素心的手很凉,但也让她感到温暖。
“你的诞生变成了我们甄氏最大的秘密,我们被迫去推测和相信一个事实,我们甄氏的白鹿血脉和苍狼血脉恐怕在很久之前便有着某种说不清的联系,但我们的白鹿血脉,似乎天生就凌驾于北魏皇族的苍狼血脉之上。”
这名女子终于渐渐控制住了自己的伤势,她吞服下一些药丸,然后接着慢慢说道:“你可以想象,苍狼血脉拥有的一切我们都有,但是我们拥有的一切,他们却无法拥有。若是这样的消息传出去,他们会怎么想?”
“苍狼血脉一直是他们最引以为傲的东西,而且对于这百年来,一路从北冥迁徙过来,一直无比坚定的忠于他们的许多氏族,更是相信元氏一定是北魏的主人,因为他们是真正的天选之人。”
“这消息若是传递出去,不只是让他们觉得自己的力量可能在将来会被你们超过。”原道人点了点头,“这就像南朝的皇位是否正统,是否是真正的真龙天子。”
“我们并不想和北魏皇族交恶,我们不想破坏百年来双方坚固的盟友关系,更何况在迁徙的路途之中,我们为了同一个目标而战斗,而一同流血。所以我们隐瞒了你和我们的血脉异变。”
女子缓声道:“只是我们自然不会刻意的去阻止自己变得更强大的可能,所以当你诞生之后,接下来我们猜测的事情便是,若是已经产生血脉异变的我们,再诞生子女,我们的孩子,会不会再拥有这样的血脉。”
“所以我也找了个男人,也生了一个孩子。”在所有人开始猜测之前,这名女子已经说出了答案。
“这个时候距离北魏迁都洛阳还有近一年的时间。”
女子缓缓的接着说道:“我用了一些祖传的让我可以大概率生下女孩的药引,果然成功的生出了一个女孩,而且她果然是拥有我们同样的变异隐性血脉。她若是还活着,便和我们一样,看上去很像是苍狼血脉,但真正的隐性血脉激发之后,这种血脉的力量,却远超苍狼血脉。只是并非所有的男人都很可靠,尤其是一开始就怀着诡意而来的男人,我的男人背叛了我,他一开始就拥有我们没有想到过的野心。他和你父亲拓跋钊一样,是元氏的血亲旁支,想他这样的皇室远亲,根本不可能在北魏拥有那些真正的皇室所能够拥有的权势,所以他一有和我们甄氏接近的机会,其实不是想要一名结发妻子,而是想要利用甄氏的力量,让他拥有强大的权势,让他可以足够扬眉吐气。”
“我们甄氏即便发现了自己真正的血脉秘密,哪怕确定我们甄氏今后只要产下女童,血脉力量都足以凌驾于元氏的苍狼血脉之上,但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要取代元氏在北魏的地位。事实上,元氏要迁都洛阳,哪怕也有损伤我们部分的利益,我们依旧表示了支持,但他不是这么想。”
女子的眼瞳里涌出些刻骨铭心的痛,“在被他终于发现了我们的血脉异变的秘密之后,他做所的事情,竟然是直接对我和你母亲下了毒。他下的毒是千柿散,一种让我们无法再生育的奇毒。然后他直接掳走了我的女儿和你,并以我女儿和你为要挟,令我们甄氏在北魏的北方作乱,阻止元氏迁都洛阳。”
原道人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他隐约的理清了这往事的脉络,他问道:“如此说来,你们甄氏这一脉,在你们一代,是只有你姐和你?”
女子知道他已经猜出了当时的真相,点头道:“真正拥有我们甄氏血脉的,便是我们姐妹,当我们姐妹已经无法生育,那将来能够再延续我们血脉的,便只有我女儿和她。那人先下毒令我们失去血脉传承能力,再掳走她们,这便相当于已经彻底掌握了我们血脉的延续。这对于我和我姐而言,便不只是自己子女的生死,而是整个族群血脉的传承。”
天都光听得脸色也有些发白,她忍不住嘀咕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多生一些?”
“这或许是天地之间的规律和法则,就如那些蛟龙般强大的生灵,生育往往困难,而那些容易死去的东西,比如今日的蚂蚁..他们延续族群,便是靠着惊人的繁殖能力。”
女子自嘲般笑笑,道:“无论是我们还是元氏,每一代生育能力都并不强,而且夭折的人都不少,每一代真正能够延续血脉的人也不过两三名,而且很多时候还需要依靠族中留下的经验,用一些秘药才能保胎。”
“也对。”
天都光肃然,“你们所有拥有这些隐形血脉的人,都已经并不算是正常人,自然不能用常理度之。”
“只是不管延续血脉何等重要,要破坏和北魏元氏的关系,瓜分天下,这却并非只是我们甄氏的事情。我们必须为依附我们的一些宗门和氏族的生死考虑,我们也不想见到昔日一起血战的战友,变成战场上刀兵相见的仇人。”
女子道:“我们所想的,是假装答应他的条件,然后设法先将你和我女儿夺过来。只是事态的发展却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他将我们的隐性血脉的秘密告知了几个原本也反对北魏迁都的氏族,迅速和他们联手。接着他将我女儿送了回来,但送回来的,却是冷冰冰的尸首。”
“什么意思?”
天都光一声夸张的惊呼,“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人难道为了逼你们快速就范,不要再耍任何心机,竟然再掐灭了一个种子,只剩下一人?”
“我也无法想得明白。”这名女子的眼中虽有痛意,但她的面色却是已经十分平静,“他当时令人传信过来,是说原本是想用我姐的女儿来让那些和他联手的氏族看看我们产生了什么样的隐性血脉,但我们的女儿正好有了夭折之相,用药无用,连隐性血脉都自行激发了起来,最后便死去。但我不太相信他这个说法,我只是觉得他的野心已经泯灭了他所有的人性,我觉得他应该是觉得我姐是当年甄氏的首领,只有我姐才能真正下决定,所以他宁可让我们的女儿死去,也要留着我姐的女儿作为唯一的活口,唯一的血脉延续者。”
“那和他联手的北方数个豪门,显然是已经见识到了我们真正的隐性血脉的特性。拥有我们这样血脉的修行者,天生便能感气,即便是刚刚诞生不久的婴儿,便能拥有无与伦比的元气亲和,体内能够自然凝结真元。而隐性血脉激发时,我们的真元能够封冻别人真元的流动,甚至破坏那些传承的法器,令符文无法再吸纳真元。”
女子无限感慨的看着白月露,说道:“他和那几个豪门先行起兵叛乱,并以我们甄氏的名义也迅速召集了一些不知情的附庸氏族,在别无选择的情形下,我姐和现在这些遗族,也加入了北方的这支叛军。”
“只是空有野心并不够,他和所有那些豪门都小看了北魏皇帝和魔宗等人的力量,最终的结果是,在他发现即便是我们都加入他们,却根本不可能战胜北魏皇帝和魔宗等人的联手时,他反而决定将你交给北魏皇帝,以换取他在北魏的一席之地。他的想法很好,若是将你交给北魏皇帝,在他看来,北魏皇帝便可以成为他的靠山,而北魏皇帝也可以利用你来要挟我们甄氏,令我们甄氏和所有站在我们这边的力量,始终为北魏皇帝效力。”
女子看着白月露的神色,她越发的感到欣慰。
当年的诸多事情是无数变故和权衡的无奈结果,她生怕白月露无法理解,但看着此时白月露的神色,她知道白月露能够理解。
“你母亲和我千方百计终于找出了他逃遁的路线,只是最终的结果却超出了我们的预计,也超出了他的计划之外。当我和你母亲经过惨烈的战斗,终于从他手中得到那个小孩子时,我和你母亲却发现你已经被人掉了包。”
这名女子嘲弄的笑了起来,“可笑的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你已经被掉了包。他到死的时候都不知道,是谁在他无所察觉之下,将你换走。”
第九百六十八章 火种
“掉包?”
天都光难以理解,“这个男人能够做成这样的事情,自然也不可能是纯粹拥有野心的平庸之辈,像他这样的人物,自己手中唯一的救命稻草,又怎么可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形下被人掉包?”
“任何人都有疏忽的时候,就如当年我们的女儿都被他掳走一样。”
女子看着她和白月露,说道:“后来我想尽了一切办法追查,却都没有查找出是谁偷换走了她,但我始终无法忘记他临死时自己发现被掉包时脸上的神情,那真是精彩绝伦。”
天都光想了想,道:“所以不可能是他故意演的?”
“如果没有被掉包,如果他真正知道她的下落。”女子看着白月露笑了起来,道:“他一定会用她来求活命。”
“那我母亲呢?”
白月露的面色突然变得苍白起来,她这一生之中很少用母亲这个词,所以光是这两个字的出口,便似乎让她用了很大的力量。她是个很聪明的人,她注意到自己的这名小姨说是“我想尽了一切办法追查”,而不是“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追查”,她隐隐感觉到,即便自己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但恐怕已经永远的失去自己的一些亲人。
“那个时候很乱,那些敌人都很强大。”
女子看着她,慢慢的说道,“虽然杀死了那人,但她受了太重的伤,在北魏迁都洛阳之前,便已经离开人世。”
“你是她一生的痛,她可以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去救你,只是她到死,也没有见到你。”
女子已经经历太多事情,她在陈述这些沉痛的故事时,脸上的神色已经颇为坚定,她看着此时的白月露,她知道白月露最想知道的是什么,所以她没有什么停留的接着说了下去,“你的母亲叫做甄青穹,我叫甄扶星,当年你母亲其实也已经帮你想好了名字,如果不出意外,其实你应该叫拓跋天启。”
天都光顿时忍不住皱着眉头道:“你们甄氏的起名真的如此差劲,青穹、扶星…天启,这些难道像是女孩儿的名字,还能不能更差劲一些,更何况你们甄氏既然以女为尊,按理而言,她应该也是随母性姓甄,为何姓拓跋?”
甄扶星的脾气不算好,她也从来不喜欢天都光这个魔宗部众,但此刻她的心情很好,所以听着天都光的这些话语,她心中没有生出丝毫怒意,只是淡淡的说道:“我们甄氏崇拜长生天,苍穹,星空,对于我们甄氏而言是长生天的居所,是我们气运的来源,所以我们这一脉的人在拥有隐性血脉的女童诞生之后,都会用和苍穹、星空、日月相关的名字,当年我姐决定让她随父姓,是因为我们血脉的异变便由拓跋氏起始,而且我甄氏的习俗,也必须随着外界的改变而改变,我们也必须给予他们足够的尊重。她是第一个拥有比苍狼血脉还要强大的隐性血脉的孩子,所以对于甄氏的未来而言,她是起始,是真正开启甄氏新时代的火种。”
“我的父亲呢?”白月露问道。
“在当年北方五镇的战乱之中,在战争伊始的一场针对你母亲的刺杀之中,他便战死了。”甄扶星平静的看着她,“你的父母已经去世,但你还有我这个亲人。”
“真的想不到。”
天都光摇了摇头,她看着甄扶星认真的问道,“那我来找你们的时候,你们是已经怀疑她就是你们寻觅了很多年的人,还是根本没有联想到这一层,只是以为她是真正的北魏长公主?”
“没有想到。”
甄扶星笑了起来,“在当年那元凶被诛杀之后,北方的局势很快稳定下来,当年那些知晓了我们甄氏血脉秘密的那些门阀,也被我们全部铲除干净。种种证据表明,虽然那名元凶最后想反过去投靠北魏皇帝,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将我们的血脉秘密传递到北魏皇宫,他的信使和他自己,就已经全部被我们截杀。后来我们虽然被称为遗族,遗落在北方,看似是北魏皇帝要灭我们但却还力有不逮,先要解决南朝这个更大的敌人,但事实上,他们自己也很清楚,作乱的是另有其人。但即便如此,我们也不排除其实北魏皇帝的人早就在那个元凶的身边,所以当后来我们怎么都找不到她时,我们也怀疑是否当年是北魏皇帝的人将她暗中掉包了去。”
“当然这有很大可能。”天都光皱着眉头认真的思索着,道:“北魏皇族若是得了她,便无形之中握住了你们唯一的传承命脉,如此一来,以她为人质,便可以保证们在北方永远不会为乱。但得了她之后,又怕你们用激烈的手段将她抢回去,所以就用元燕为幌子,你们恐怕也怀疑过元燕的身份,但花去一定时间之后,又确定元燕并非是你们所找的人,所以你们很多年就会陷入不断的猜忌之中,你们猜忌她在北魏皇帝的手中,但又不知道北魏皇帝将她藏匿在哪里,如此一来,大家都不彻底揭破脸面,便能拖延很多年。但按理而言,越是如此,我告诉你们她有苍狼血脉时,你们便更应该联想到此点。”
“北魏皇帝并不算是小人,他和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般恶劣。当年在我姐去世之前,我姐便令使者带了她的话去问过北魏皇帝。北魏皇帝也很清楚我们的性情,若是明明在他们的手中,他却告知我们不在,那将来事实若不是那样,我们就会彻底成为他的敌人,不死不休。”
甄扶星看了她一眼,道:“所以当你来找我们合作,告知她是真正的北魏长公主时,我们并未有太多的联想,我们想要得到她,只是因为我想要试试从她的身上能不能得到元氏的修行法门,或者能否用她交换到元氏的传承秘药,可以再让我有机会恢复生育能力。”
天都光彻底愣住。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忍不住拍了拍手,“很天才的算计,这么说来,你本来是觊觎元氏那身外法身的法门,那种法门只有拥有苍狼血脉的人才能施展,但你们的隐性血脉已经拥有了苍狼血脉的天赋,所以若是元氏的这门修行法门你也能用,那你到时候便是能够同时拥有元氏和甄氏的秘术,再面对这种无法应付的敌人时,你能够呼应的元气,便不只是你们甄氏祖地的元气。以你的修为,若是抛开魔宗大人不算,你肯定是凌驾于北魏皇帝之上,是北魏第一人。元氏的传承秘药,那应该就是元氏独有的增强生育能力的灵药。若是你又从她的身上得到了元氏的修行法门,你又能够生育,能够令甄氏的血脉延续下去,那今后你们甄氏自然凌驾于元氏之上。”
“这两者之中,最为重要的还是后者。”甄扶星没有否认,她用无比感慨的目光看着白月露,道:“我们已经寻觅了你太多年,这些年我们在北方沉寂,但是花去的心血,外面却难以想象。没有什么比延续血脉更为重要,还有让我们没有产生足够联想的是,当年我们苦苦追查,还追查到了一名老者和一名女婴的尸体。老者和女婴的尸体沉在深井之中,已经腐烂。但那女婴的许多特征和你当年十分相像,所以很多年来,我们觉得恐怕你已经死了。虽然我们查找不出原因,也不知道那名老者是谁,但我们心中已经觉得,恐怕因为当年什么不知名的原因,你已经死在了那里。”
“我不会元氏的秘法。”
白月露听完了这些话,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无比沉重,身体不断的发冷,但是她知道自己必须顽强的面对这一切,所以她迅速镇定下来,摇了摇头,道:“但北魏皇帝他们,似乎也并不知道我拥有这样独特的血脉。”
“那你当年是如何来到北魏皇宫,如何成为元燕的影子?”
原道人看着她,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说道:“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多少幼时的事情,要解开当年的谜题,恐怕还要从你所记的事情着手。”
第九百六十九章 丑闻
白月露这些年是元燕的影子,她不只是元燕的替身,而且还掌握着北魏在南朝的情报网络,在这些年里,北魏皇室对她的特殊训导并不重于她的修行,更重于她在浩渺如海的线索之中,抽茧剥丝找寻有用讯息的能力。
所以从接受元燕的命令加入铁策军开始,她的武力并没有给人太多的印象,但她很快成为铁策军军师般的人物,便是因为她的这些能力。
她很清楚原道人的意思。
哪怕她记不清很小时候的事情,只要尽可能的回忆起在她的成长途中,所有和她有过接触的人,以遗族和她自己的能力,说不定便能找出当年的真相。
只是在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和骤然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不同的人生之后,她便开始了自己最擅长的事情,开始了冷静的分析和思索。
“这整件事情里面,我还有一件事情很不明白。”
她没有先行回答原道人的问题,而是看了原道人一眼,又看着甄扶星,说道:“你和天都光都说过,我们的白鹿血脉传女不传男,而元氏的苍狼血脉是传男不传女,也就是说,按理而言,苍狼血脉不可能出现在女子身上,那你们一开始为什么会觉得元燕拥有苍狼血脉,而后来天都光你察觉我有苍狼血脉,就确定我是北魏长公主,而且到了遗族这里,若是知道当年真相的人,应该很轻易的判断出我并非元氏之后,应该是甄氏之后。”
原道人和萧素心心中一震,这的确是一开始他们忽视,但的确很大的问题。
只是无论是天都光还是甄扶星的脸上,却没有多少意外的神色。
“其实这里面还牵扯到另外一桩秘辛。”
天都光懒得麻烦,直接便迅速的说道:“这种血统承继里面,对于元氏而言,还有一种特例,若是苍狼血脉的男子和同母所出的女子生育子女,生出的子女之中,女子也会产生苍狼血脉。”
“你的意思是,兄妹或是姐弟?”原道人微微一怔。
他并非是食古不化的修行者,尤其是像他这种修行者,越是修为超脱凡尘,自然也不太拘泥世间的许多规则,但即便是他,心中听到若是兄妹或是姐弟诞下子女,终究心中有些异样。
以南朝和北魏的正统观念,哪怕是堂兄妹结合,也是以乱|伦视之,更不用说亲兄妹结合,这在南方王朝和北方王朝的很多朝代之中,都会被视为大逆不道,甚至有可能会被定罪。
原道人等人的神色反应也丝毫没有令天都光意外,她反而有些嘲弄般笑了笑,道:“各地习俗不同而已,我自然知道现在在南朝发生这种事情有违人伦,但就如西域之中一些国度,现在有些皇族甚至只在直系血亲之中挑选爱侣,他们如此做法,便是为了尽可能的保证血统纯粹,如此一来,也是维护他们的皇权,因为任何外姓若是想要夺取皇位,都会被认为是谋逆。至于元氏,其实这特例之所以被我们知晓,是当年在北魏诸多门阀从北冥迁徙到中土来之前,许多部落都处于冰封冻原之中,很多族群长年累月和外界并无交集,有些部族的直系血亲之间结合生子,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这是部族延续生机的自然之道。元氏在迁徙之前,虽然拥有强大的战力,但因为生育的问题,人数原本就很少,他们也并没有中土大陆的这种观念,他们部族历史之中,便也有数对兄妹成亲的例子。但到了中土大陆,纯粹凭借少数修行者的武力统治天下是不可能的,入乡随俗,自然也要遵循中土大陆的一些习惯和规则,所以在夺了天下,成为北魏皇族之后,元氏自然就也不可能堂而皇之的血亲结合。”
“之所以是秘辛,是到了这一代,北魏和南朝在习俗和礼数方面都已经高度重合,北魏一直想要南进,北魏元氏迁都洛阳,很大程度上也是想要先行在各方面和南朝融合,学习南朝的许多先进技术,尤其是教育。北魏元氏想要南朝也都认可,不觉得他们是习惯完全不同的北蛮,在这些方面就更为注意,他们自然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再去做这种事情被天下诟病,所以北魏长公主这件事情,从我们和遗族收集到的线索而言,北魏元氏,也是被人暗中算计了。”
天都光讲到这里,既觉得有趣,又不由得心中敬佩起当年谋划的那人,她嘴角牵扯着笑意,眼睛里却也放出光来,“北魏先皇,也就是现在北魏皇帝的老子,他其实并不算贪恋女色,但是在阴山野外牧场却突然临幸了一名牧羊女,而且据说是恋恋不忘,这其中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后来广为流传的故事是,这名牧羊女产下了一女,就是元燕,之后不久,这名牧羊女就病亡,而北魏老皇帝一直没有透露这个消息,直到他临死之前才留下遗言,后来北魏皇室才将元燕从牧场找了回来,收入皇宫之中。但真实的情形是,北魏先皇和那名牧羊女生下一女之后,北魏这老皇帝就已经发觉生下的女孩拥有苍狼血脉,如此一来,他顿时发现被人算计,那那名牧羊女的身份也绝对不凡,再深查下去,他和北魏皇室便发现了一桩真正的秘辛,甚至在以前的北冥元氏而言,也是一桩丑闻。”
“丑闻?”
白月露和原道人、萧素心三人互望了一眼,心中同时一震,顿时觉得恐怕还不止兄妹乱|伦那般简单。
“当时那北魏老皇帝年纪也不算小,若是那牧羊女是和他兄妹关系,那也年老色衰,又怎么可能将他迷倒,所以一开始你们的猜测也都不对。”
天都光之前述说虽然也没有刻意将这些人的思绪带偏,但看着原道人等人的神色,她便知道之前他们全部都猜错,顿时得意的大笑起来,“你们只猜到兄妹,根本就没有猜到是父女。”
“父女?”
其实听到她的前半句时,原道人和白月露等人的心中隐隐有些答案,但此时听到她亲口说出这句,原道人和白月露、萧素心还是呼吸一顿,心中都不知什么感想。
“说得简单一点,便是有人设了一个大局,北魏这老皇帝年轻时,自然临幸的人不少,北魏元氏生育困难,能够怀上孩子的人本身极少,但他临幸的人之中,其实应该有人怀上了孩子,但被人刻意隐瞒不报。最后那名女子生下了女童,被人养大,变成了后来故事里的那名野牧场的牧羊女。那名牧羊女与世隔绝长大,却别有与凡尘女子不同的气质,自然无邪,所以才会让这北魏老皇帝一见倾心,但仔细想来,这名牧羊女也是被人刻意安置在这种环境之中,刻意培养成令他心动的女子。如此一来,造成的结果便是父亲上了女儿的床,又生出了一名所谓的北魏长公主。”
天都光自己又不由得发笑,然后看着白月露道:“所以按照我们之前确切的所知,这名北魏长公主的确是拥有真正的苍狼血脉,所以我追杀元燕,却发现元燕没有真正的苍狼血脉,这才怀疑你是真正的北魏长公主。之后确定你有苍狼血脉,所以我和这些遗族的人,才觉得你是当年那名牧羊女,也就是老皇帝和他女儿生下的女孩,才根本不朝着你是甄氏的方向去想。说来也可笑,当年北冥元氏兄妹生下女儿拥有苍狼血脉的例子不只一桩,但父亲和女儿再生下女儿拥有苍狼血脉的事情,却毫无例子,这北魏长公主,算是第一桩,也算是印证了父女之间,也能生育出拥有苍狼血脉的女子。”
“所以理清了这些头绪,现在最大的问题,其实是既然事实那么确凿,当年魔宗大人都确定的确有那样一名长公主的存在,但现在不是你,又不是元燕,那又是谁?”
天都光收敛了笑意,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那现在那名消失的长公主又在哪里?”
“哇…..”
突然之间,有哭声响起。
那些花模国的小孩子之前因为看到神仙打架般的战斗而忘乎所以,忘记了恐惧和哭泣,但现在修行者停止了战斗,他们又听着根本听不懂的事情,这些小孩子又渴又饿,有些便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谁第一个止住哭有糖吃,谁最后一个还在哭,就丢了去喂狼。”
天都光转过头去,笑眯眯的看着那些小孩子说道。
哭声止住大半,有两个年幼的还在哭,大约是虽说她用的是花模国的话,但还是听不懂话里的意思。
天都光也干脆,随手凌空点了两点,那两名还在哭的小孩子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我会令人将他们送回去。”
甄扶星对着原道人说了一句,对着身后点了点头,数名遗族的修行者显现出身影,他们对着白月露先行行了一礼,便将那些孩童都带走。
“听了这么多,我甚至隐隐觉得这两件事并不孤立,无论是北魏老皇帝被人算计,和女儿生下拥有苍狼血脉的女婴…以及后来甄氏的唯一血脉延续者又被掉包,又成为北魏长公主的影子。两者放在一起,这事情似乎越来越为复杂。”原道人眉头深深的蹙起,他活了这么久,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听见,而且即便是魔宗、遗族这些人合在一起,似乎都是谜题重重,反而随着白月露身份的揭秘而越来越复杂。他作为一个之前毫无关系的旁观者,也越发隐隐觉得,这两件事情之间并不孤立,隐隐有着某种关联。
第九百七十章 怀疑
“我的看法和你相同。”
天都光点了点头,她看着甄扶星,道:“只可惜甄氏丢失唯一的血脉延续者的消息这些年外界一直不知,否则这两件事连起来看,脉络就不难理清。”
她的目光落在白月露的脸上,接着道:“连时间线都十分吻合,在你母亲产下你,甄氏拥有了你这个继承者时,老皇帝被人算计,在不知情的情形之下,和自己的亲女儿又生下了一个拥有苍狼血脉的女孩儿。然后你被人所掳,甄氏迫于形势在北方为乱,接下来老皇帝发现了真相,在病逝之前留下遗诏,现在的北魏皇帝和皇太后便令人将这个辈分无法说清的女孩儿接回皇宫。与此同时,甄氏复仇,终于杀了那个负心男子,但夺回的女孩儿已经被人掉包,若是真有那样一个可怕的人在算计这一切,那按我看来,这名谋划者在掉包了甄氏的女孩儿之后,又将她送去了阴山牧场,和老皇帝和那名牧羊女生下的女童掉包。”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天都光这猜测的过程十分复杂,但结果的确十分清晰,就算是再愚钝的人都听得十分清楚。
若是真有人暗中设计了这一切,那最终的结果就是,这人想方设法,用甄氏的女孩,也就是现在的白月露,换了当年牧羊女生下的女孩。
“她的隐性血脉表象就是苍狼血脉,她要是被送回北魏皇宫,那北魏皇帝和皇太后也根本不会起疑,反而心中认定,的确那桩丑闻属实,北魏老皇帝的确是和亲生女儿生下了一名拥有苍狼血脉的女孩。”天都光微笑起来,她对自己的推断也很满意,接着慢慢说道:“按照北魏老皇帝的遗命,女孩无辜,他们也不可能杀死自己的骨血,所以白月露活了下来,但随着北魏迁都洛阳,这种伦理也越来越重要,北魏皇室必定也担心这桩丑闻败露,到时白月露若是在北魏皇宫之中,是人人知晓的北魏长公主,那到时候这桩丑闻败露,北魏皇室想不承认都不行,因为只要验证白月露身上具有苍狼血脉,再抛出些其余的佐证,这桩丑闻就根本无法辩驳。所以北魏皇室找来了元燕这样一名傀儡,到时若是有丑闻传出,一验元燕并没有苍狼血脉,这桩丑闻便站不住脚。所以按我所想,在当年北魏皇室决定接牧羊女生下的女孩回皇宫时,在野牧场那边,便已经选好了元燕这样的女孩傀儡。当年有记录可查的运送过程,运送回来的就是元燕,而白月露应该是秘密被送回洛阳。”
微微顿了顿之后,天都光有些感慨道:“如此一来,北魏皇帝和北魏皇太后自然觉得白月露是真正的老皇帝之女,但怎么都没有想到,老皇帝之女也已经被人掉包成了甄氏的骨血。”
说完这些,天都光却转过头去,看向沉默不语的甄扶星,然后笑了笑,说道:“所以这整桩事情里,多出来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老皇帝和牧羊女生的女孩,但若是一切都如我之前的猜测,那现在这个女孩,这个消失的北魏长公主,应该已经死了,她已经永远消失在这世间,绝对不会出现。”
“为什么?”萧素心忍不住问道,她听出天都光的语气十分肯定。
“因为这些计划太过诡异,设计极为缜密,但若是白月露已经被北魏皇室认定有苍狼血脉,但如果世间又有一名拥有苍狼血脉的几乎同龄的女孩儿出现,那北魏皇室一定会觉察出十分不对,很快就会追查出背后的线索和真相。”天都光依旧看着甄扶星,缓缓的说道:“而且对于甄氏而言,我猜若不是当年发现的那名老者和女孩的尸体…若不是那名女孩拥有一些特征,和甄氏的骨血有些相像,那甄氏也不会在心中隐隐觉得,白月露已经死了,就是当年被杀死丢弃在井中的那名女孩。”
“这……”
别说是萧素心,就连气海已破,身负重伤的那名盲剑师都是身体一震,他虽然双目已盲,但此时心神震动,还是忍不住转头对着甄扶星的所在。
“不错。”甄扶星轻声叹息了一声,“当年我们发现的那具女孩的尸身虽然已经高度**,但身上经络之中留存有大量天地元气自行汇入游走的痕迹,按现在来看,拥有苍狼血脉的女孩在真正的生机垂危时,隐性血脉力量激发,自然会召唤大量的天地元气涌入她的经络。但是在当时,我们根本不可能联想到世间有这样一名同龄的苍狼血脉的女童存在,我们心中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隐然认定这就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断绝了,是我们甄氏的骨血被人杀死。我姐在诛杀仇人的过程之中虽然身受重创,但还不至于伤溃而死,当年就是因为这名女孩的尸身发现,她心境太过绝望悲伤之下,才伤势控制不住,最后死去。”
“那按照有人刻意误导甄氏这一点,这背后站着一名制定如此诡异设计的枭雄是确凿无疑,现在且不论这名枭雄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去谋划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关键在于,这人是谁?”天都光忍不住赞叹道:“是谁拥有这样的能力,拥有这样的耐心。”
说完这几句之后,她甚至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忍不住又兴致勃勃的道:“原先我已经觉得魔宗大人无处不在,觉得魔宗大人是天下第一的阴谋家,但这人似乎连魔宗大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先是设计破坏了甄氏和北方诸多门阀和北魏皇室的关系,令甄氏和那些昔日强大的北方门阀成了北方遗族,又让北魏皇室丑闻缠身,当年那北魏老皇帝都是因为这心结郁郁而终。北魏,谁有这样的能力?”
“难道你怀疑南朝?”原道人看了她一眼,说道。
他话虽如此说,但心中却是也已经如此怀疑。北魏迁都洛阳之后,吸纳南朝所长,国力昌盛,军力甚至隐然凌驾于南朝之上,若是没有北方之乱,若是北方那些门阀的叛乱没有消耗北魏大量的实力,若是甄氏和当年那些强大的门阀都依旧牢牢团聚在元氏身边,那北魏在灵荒到来之前,恐怕根本不止这样的实力,恐怕在接下来的南北大战之中,早已将南朝打得一败涂地。
第九百七十一章 痕迹
“这人能够在很多年前就开始算计北魏老皇帝和甄氏,那至少不是北魏皇帝这一代,那差不多也是南天三圣这一代的强者。”天都光若有所思,突然又笑眯眯的看着原道人。
“不可能是我们剑阁,也不可能是何修行。”原道人摇了摇头,平静的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他对陈家和陈子云的安排,的确连我们都不知道,但何修行并非是那种修行了很多年才真正入圣的修行者,他是真正的天才,他在北魏迁都洛阳的很多年前,还不可能拥有算计北魏老皇帝和甄氏的能力,若按这个时间线计算,他那时对北魏也根本没有什么了解。”
“不管你相不相信,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
天都光笑眯眯的说道:“因为任何人都会掩饰自己的真性情,但到死的时候,一定会暴露出来自己的本性,以何修行的性情…他这一生都反对萧衍登基,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想法削弱北魏的力量,如此一来,反而会让南朝得利,让萧衍得利。”
“若是按时间推算,南天三圣之中最有可能的反而是沈约。”
天都光觉得此事越来越有趣,她想了想,接着说道:“沈约按我们的了解,他南北分明,一心想要南方王朝兴盛,然后吞并北方王朝,至于萧衍的母后,南天三圣之中最弱的这位,那就更没有可能,以她那种性情,根本不可能有耐心经营得出这样的阴谋。”
“若是纯以南天三圣而论,最有可能的当然是沈约,他修为和智谋都足够强大,但似乎也不太可能是他。”原道人摇了摇头,说道:“他这些年尽心培植萧衍,若是他在北魏早有算计,也不可能不暗中告知萧衍。萧衍现在想要对付我铁策军,也不可能完全不知晓白月露的身份。”
“那么在南天三圣同时代,或者在南天三圣之前,南朝还有没有足够可怕的人物?”天都光满怀希望的看着原道人问道。
她知道原道人甚至比何修行还要年长,若论旧闻,恐怕也没有几个比原道人知晓得更多的南朝修行者。
原道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平静的转头看向白月露。
每个时代都会有异常强大的修行者,南天三圣之前,自然也有一些惊才绝艳的修行者,只是这种猜测犹如大海捞针,根本没有意义。
更何况有些人即使强大,但刻意隐匿,从不让世间所知。
若是碰上这样的人,便根本不可能将他找得出来。
要想破解这样的疑
云,恐怕需要更多的线索,而最直接的线索,当然是白月露本身。
“我不记得很小时候的事情,我从记事起开始,就已经在洛阳。”
白月露深吸了一口气,她比世间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快的接纳了她新的人生,她原本觉得自己是个早就父母双亡的孤儿,但此时,当属于自己的故事像一座山压在她身上时,那个从未谋面的母亲,那为了想要寻回她而最终失去的女子,却在她的心中骤然亲近。
有些人哪怕共渡了许多年的时光,却无法在对方的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但她的母亲,她从未见过的家人,却是骤然融入了她的生命之中。
甄氏的命运,遗族的命运,原本和她无关,但当得知当年的真相,看着甄扶星眼中的悲喜,她却真正的感同身受,感受到了他们的悲喜。
这些年来,她一直作为元燕的影子,找不到自己生命的意义,而且她随时都准备着死去,但现在,她却找到了自己的责任,她必须承担这些压在她身上的过往。
她慢慢呼出吸入肺腑的空气,接着说道:“我后来慢慢知晓,我是被人卖到洛阳的,后来我查过,卖我到洛阳的,是秦州天水一带的流民。天水那几年大旱,有无数流民朝着洛阳一带迁徙,有许多大人路上病死了,有些小孩失去了父母,要么被好心人收养,要么被一些人如猪狗般带着赶路,其中许多便被人贩子带往各处。我被卖到了洛阳田字坊,那明里是个制衣坊,但实际被江湖帮派控制,却是控制了不少妇人和小孩子在洛阳各处偷窃。若是在偷窃这方面没有所长,男童一般被送去修炼武技,略大一些之后,便贩卖给一些门阀做奴隶和死士。女童略大一些之后,要么被卖去做娼妓,要么就是被卖去做侍女或是富家的小妾。我在当年那些孩童之中,偷窃起来最为出色,田字坊的那些人甚至破格传了我些武技和修行之法。”
天都光的目光剧烈闪动着,她原先的判断是白月露是直接被北魏皇室从阴山野牧场暗中送回洛阳,此时白月露的述说,便让她心中十分意外,但她看人神色看得十分仔细,此时白月露的神色虽然平静,但看着白月露的眼光,她就知道此时白月露静心回想起来,也已经发现有些异处。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的确有些问题。”果不其然,白月露接着说道,“我幼时和那些同伴相比并不算特别聪明,而且我那时胆小,被逼出去偷窃时,我根本不像那些大些的孩子一样,仔细观察过往人群的身份,他们一般会
盯着外地来的富商偷盗,但我几乎是看谁容易偷,我便下手去偷,但往往一天下来,我偷盗到的钱袋里的钱财加起来,往往是最多的几个人之一。”
“一个人不可能天天有这样的好运气,所以现在想来,你也是怀疑当年你在田字坊呆得不错,是有人在暗中安排,故意安排有些人让你偷。”天都光满意的笑了笑,道:“说不定其中有些人,便是北魏皇室的人安排,故意带了钱财到你面前让你偷的。虽说你是被流民卖到洛阳,但一路上,恐怕那些流民也有北魏皇室的人暗中盯着,或者那流民便是北魏皇室派人假装。”
“你且不要妄自推断,不要扰乱她的判断。”甄扶星看了天都光一眼,语气微寒的说道。
她对天都光原本就没有什么好感,此时不说敌我,这天都光对于她而言,也只是阶下囚。
天都光倒是也不害怕,只是点了点头,道:“有理。”
“如此过了数年,我在田字坊已经成了那些孩童的头目,但有一日,田字坊骤然被官府清扫,那江湖帮派覆灭,我和许多孩童也被关了起来,在这之后,我便被从狱中提出,和许多差不多年纪的女孩一起送到流光阁,接着便开始真正的接触修行,开始参加各种考核。”
白月露微微垂首,缓声道:“那便是替元燕寻找合适的影子,但现在仔细想来,的确也有问题。我天生便能感气,在流光阁开始传授一些真正的修行功法之前,在我还在田字坊时,我其实就已经凝练黄芽,这样的自然感气和凝结黄芽,按理而言,的确不可能不引起北魏皇室的注意。但之后数年,却并没有任何人在这个问题上深究。”
天都光叹了口气。
她知道接下来,白月露肯定是参加各种残酷的考核,最终便成为了元燕的影子,始终在北魏皇室的关注之下。
但这一切,似乎都是出自北魏皇室的安排。
北魏皇室如此做,便是以为她是老皇帝之女。
只是这些记事,对于找出到底谁是将她和老皇帝之女掉包的,却是毫无用处。
“看来要再往上查,还得让北魏皇室明白真相,让他们帮着往上查当年安排她去洛阳的那些人,再查当时在阴山野牧场,所有接触过她的人。”天都光微微沉吟,接着说道。
“也并非是毫无线索。”
然而也就在此时,白月露摇了摇头,轻声道:“在我此时想来,关陇贺氏门阀,可能有些问题。”
第九百七十二章 抽丝
“关陇贺氏,冠龙贺拔岳?”天都光微微一怔。
白月露点了点头,突然觉得以往的人生有些可笑,她忍不住自己摇了摇头,道:“成为元燕影子的条件十分苛刻,一些试炼失败的后果便是死亡,在大大小小的数十次试炼之中,我曾有十几次濒临死亡,之前我也认为,除了修炼速度比一般人快一些之外,我能够屡屡从绝境中活下来,并非是我比当年所有人都出色很多,而是因为运气还不错。但现在看来,一个人不可能永远走运。如果所有这种绝境之中的生存都是出于北魏皇室的安排,只是让我在尽可能残酷的环境中获得生存的本领,那么所有的安排也不可能万无一失。有一次我能够活下来,却是因为关陇贺氏。”
甄扶星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关陇贺氏也是北魏此时的重要门阀之一,在肆州一带也掌控着十余万兵马,只是相对于北魏的其余重要门阀而言,关陇贺氏缺少底蕴,其实力也和中山王元英等人无法相比。
这样的门阀既不掌控重要边军,也不占据一些至关重要的咽喉要塞,若不是冠龙将军贺拔岳修为不凡,是北魏出名的天才修行者之一,否则即便拥有不少军力,也根本上不了北魏的台面。
其实任何朝代,任何权贵在王朝之中是否有足够的地位,判断标准就是,这个权贵如果起兵谋反,有没有足够和其余权贵一争长短的能力,有没有掌控一些震慑性的力量。
若是在以往,提起关陇贺氏,北魏的这些遗族都是不放在眼里的。
因为哪怕是在甄扶星的眼里,关陇贺氏根本没有掌控什么对于北魏来说不可或缺的命脉,这样的门阀若是谋反,恐怕调个中山王元英这样的人物过去,就足以平乱了。
但此时听到白月露提起关陇贺氏,细想起来,她却隐隐觉得的确有些不对。
当年北方五镇叛乱,北方一些原本最为强盛的门阀因为反对迁都洛阳而起兵谋反,被血腥镇压之后,关陇贺氏从中获得了巨大的好处。
关陇贺氏当时更是微不足道,后来能够成为北魏的重要门阀之一,是因为现在北魏最为重要的一片铜矿就在关陇贺氏的领地之中,归关陇贺氏管辖。
那片铜矿叫做太初赤金矿,整个北魏,只有这一片铜矿之中出产的赤铜天然蕴含一些独特精金,能够直接运用在真元重铠之上。
可以说,北魏
迁都洛阳之后,北魏军队大量扩张,后来生产的一大半真元重铠之中,很多部件的原材料都来自于这片铜矿。
但甄扶星同样记得很清楚,那片铜矿当时在贺氏门阀领地的边缘,被发现之后,北方高氏门阀便已经决定将它收之囊中。当时高氏门阀的一片领地也和那片铜矿接壤,而以高氏门阀当年的实力,贺氏不可能对抗。
高氏门阀当时不只拥有大量的铜矿铁矿,还拥有北魏最重要的几个冶炼工坊,它是北方五镇叛乱之中的中坚力量,后来这些门阀被北魏皇帝和魔宗联手血腥镇压之后,那几片接近贺氏门阀的领地顺水推舟的被贺氏收了过去。
贺氏招揽大量劳力,迅速采挖,数年之中,运送了大量优质赤铜到洛阳周遭的工坊,而且不计自身利益,如此一来,北魏皇室自然觉得贺氏忠诚,办事得力,贺氏才迅速兴起。
而且北方这些门阀虽然被平定,但北魏皇室也要培植地方门阀来挟制遗族和那些依旧心有怨恨的北方权贵,所以刻意的授意关陇贺氏和马岭乌氏大量征兵,不只是调拨大量军械装备,而且每年给予大量军资。
光是按当年北方之乱之后获利的门阀而乱,关陇贺氏在北魏迁都平乱的那段时间里,获得的好处是第一,而马岭乌氏次之。以现在贺氏和乌氏的军力总和,若是北方五镇一带再有叛乱,根本不用调集边军或是洛阳一带的禁军,贺氏和乌氏的军队开拨过去,就可以轻松平乱了。
“一次我们的试炼,是在长治一带从过往的商贩之中缉拿一名叫做铁流王的重犯,这名重犯专门进行违禁的重甲生意,暗通工坊获得原材、私自收买或是抢夺偷盗制造图纸,小到偷运重甲配件,大到整尊重甲…北魏那十余年间,流传出去的重甲资料和至少有一半的完整重甲偷运,甚至许多库房的杀人劫案,多和此人有关。”白月露不急不缓的慢慢接着说道:“在我们缉拿此人时,此人其实已经穷途末路,他原先势力极大,身边有不少强大的供奉,和一些军队和流寇都有勾结,但迁都洛阳之后,大股流寇全部被镇压,军队的将领也已经重整,他身边的一些强大修行者也已经被皇宫之中的高手击杀。按照确切的消息,铁流王那次身边只有一名承天境供奉,但在我们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准备在一个集镇动手之前,有人却刻意将我引走,我当时以为那人是铁流王手下的重要人物,穷追不舍,但那人其实修为比我高出太多
,他大约是生怕我追得太远,引起更多的事情,便言辞闪烁的和我交谈了数句,意思是情报有误,铁流王此次交易的对象是当年北魏三大寇之一的祁神风,祁神风和他座下的高手都在,若是我们想要击杀铁流王,便是按照隐匿的皇宫高手都不可能是祁神风那些人的对手。他言辞闪烁间,告知我只是无意中知晓此事,并不想让安排我们试炼的人知道,他也希望我接受他的好意,看在他救我性命的份上,不要透露被他引走这件事情。我当时将信将疑,但我刚刚返回,当时试炼的人已经动手,和那人所说的一样,果然情报出现错误,铁流王逃之夭夭不说,当时出手的,一个都没有活得下来。”
“所以暗中提醒你的人,后来你是查出来了,是关陇贺氏的人?”天都光听到此时,已经豁然开朗,她紧锁着眉头,问了白月露这一句,但口中还在不断低声嘟囔,不知盘算什么。
“此后数年,我已成为元燕的影子,在我开始掌控许多北魏潜隐之后,我于恰巧之中见到一名修行者出手,那名修行者的身法和功法气息,和当年引开我的那人十分相似,后来我查出那名修行者是神武宗的修行者,再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我才查出来,当年引开我的那人,应该是神武宗的贺归山,贺归山是贺拔岳的堂兄,虽然一直在神武宗修行,但实际上贺氏的许多机密大事,他都有参与其中。”
白月露看着甄扶星,道:“当年我曾起疑,但对方与我有救命之恩,我也只当是巧合,并不想深究。但现在想来,哪怕是马岭乌氏,在成为重要门阀之后,便也不断的想要将自己的子弟送往洛阳,以期在洛阳的朝堂之中谋夺一定的地位,但贺氏却行事极为低调,一直偏安一隅,这丝毫不想更进一步的做法原本就截然不同于其它门阀,但暗中,光是贺归山所暗中插手的事情,便没有那么简单。”
“当年你们的试炼,原本就应该是极为机密的事情,贺氏的人即便发现铁流王的交易对象是祁神风,他又怎么知道缉拿铁流王和你们的试炼有关,而且又怎么会专门引开你一人。”甄扶星的心境有些不稳,双手都微微颤抖起来,“而且你既然这么说,想必你也已经查过,贺氏当年不可能参与皇宫对于你们的试炼,不可能是你们当年的暗中护卫之一。”
“贺归山和北魏皇室并无交集,我可以肯定,他当年出现,并非是北魏皇宫所派。”白月露点了点头。
第九百七十三章 了无生趣
“有意思,越来越有意思了。”
天都光越发兴致勃勃的样子,她坐在地上,双手还敲着鼓一般敲着自己的膝盖,“贺家原先也不过是地方豪门,哪怕野心勃勃要争霸天下,按理来说也没有什么底蕴,同时算计甄氏和北魏老皇帝,这种手笔,不是想就能做得出来的。他们的背后,难道还有什么比魔宗大人还要厉害的人物?”
“你觉得有意思,我倒是觉得你这人也很有意思。”
原道人看着她冷笑一声,“你折腾出了这么多事情,落在我们的手里,最应该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小命吗?”
“您也是前辈人物了,就别故意吓我。”天都光伸了个懒腰,笑了笑,道:“我有的是你们用得着的地方,能帮你们大忙。”
“像你这样人,或许是能够有用处,只是像你这样的人,了无牵挂,又像是真正的疯子一样,连自己的命都不在意,谁用你能放心?”原道人淡淡的说道。
“她是总算明白了自己的真正身份,但我是真正的孤儿,过一天算一天,觉得每活一天都是赚到的,活得有意思就行,像我这样的人,哪里有什么人生目标。”
天都光自己也有些发愁的样子,但转瞬之间,又笑了起来,道:“的确要说信誉,我也没有什么信誉,但我知道的事情多,能给你们的好处也多,而且这件事情我本身有很大兴趣,你们不用我似乎也有些可惜,我看不如你们费神帮我想一想,让我不要这么厌世,让我有些能够受你们挟制的地方,说实话,我经历的事情太多,这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追求的东西我又没有兴趣,但我又不想和那些寻常人一样无趣,我虽然还年轻,但真的有些活腻的感觉。”
人生最怕就是了无生趣。
萧素心看着这样似乎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红发女子,突然莫名的想到了自己的过往,她犹豫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忍不住轻声的问道:“你是不是没有什么朋友?”
“朋友?”
天都光看了她一眼,抿嘴笑道:“世上有朋友这种东西吗?”
萧素心迎着她的目光,道:“你觉得了无生趣,应该不是没有什么人生目标,只是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
天都光戏谑的看着她,用唱戏般的口吻故意道:“此话怎讲?”
“我不知道
是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一个人若是处于平静安乐的环境,便很容易随波逐流,之前旧朝时,我和林意等人同窗,虽然我也并无什么远大的志向,但总是想着尽可能出色一些,不要让家中和师长失望,但到了新朝时,家中失势,家中连父母都只是想将我嫁出去当别人的小妾,换取他们的一丝安稳,那时平日的同窗和朋友对我也是避之不及,生怕惹了什么祸事,也没有什么人关心我,我身边没有什么朋友,便也觉得活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意思。但后来林意却是帮了我,我才知道,哪怕我在学院时并不出色,但他却将我当成真正的朋友。有这样的朋友关心我,我便也不觉得活在这世上是没有意思的事情。所以我觉得人始终不是独物,一个人再厉害,再有想法,活在这世上终究太过寂寞,太过无聊,我们的命运,往往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命运,而是和身边的亲友,朋友联系在一起的。你朋友有事,你就有了事,很多事情你们一起做,你便觉得这世间多了生气,有了活着的意思。否则哪怕是见到世间最美的风景,只是一个人寂寥的看着,没有朋友在身边,便的确了无生趣。”
在天都光的眼中,萧素心只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女修,此时萧素心说这些话语,她也不赞同,也不反驳,只是静静的听着,然后又反问了一句:“那按你的意思,我现在的了无生趣是因为是太过独|夫,那我现在该如何做?”
萧素心也没有丝毫犹豫,只是认真的说道:“我觉得你现在应该认真的找些朋友。”
“找些朋友?”天都光忍不住笑了起来,“像我这样的人,有什么人敢做我的朋友。”
“只要你真心把人当成朋友,别人自然也会真心待你。”萧素心看着她,想了想,道:“就如现在开始,若是你将我视为朋友,我自然也把你当成朋友。”
天都光愣住。
她隔了数个呼吸的时间,脸上却是浮现出不屑的表情,笑着摆了摆手,道:“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说朋友就是朋友,真是幼稚。”
“你不是最喜欢做些疯狂的事情,做些很有挑战的事情?”
萧素心却是轻声道:“既然你从未有过真正的朋友,为何不尝试着对人真正的好,试着结交真正的朋友?”
在所有这些人里面,萧素心是天都光原本最为忽视的人。
在她看来,萧素心这样的人似乎可有可无,根本形成不了什么威胁,然而此时,萧素心的话语却让她的心中泛起前所未有的感受。
她自嘲般笑了笑,隔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挑衅般看着萧素心,说道:“那若是我将你看成朋友,将来若是有人要杀我,你也会不惜生死的来救我?”
“当然会。”萧素心说道。
“真的是幼稚。”天都光摇了摇头。
她还是觉得幼稚。
“你有多少朋友。”但是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萧素心微微一怔,她脑海之中瞬间浮现林意和齐珠玑等人,还有身边的白月露,还有罗姬涟,还有王平央等人,还有剑阁中的人,还有铁策军的人…很多,一时根本想不过来。
于是她如实说道:“很多,一时数不过来。”
天都光看了萧素心一眼,她原本忍不住想反唇相讥,难道这些数不过来的人,在你发生危险时,真的都会不惜生死的来救你?但看着萧素心的眼瞳,她的眉头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她心中陡然生出很古怪的情绪,她自己突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萧素心纠缠下去。
“你和元燕有自己的路子,但我也有我的路子,现在魔宗不在,北魏原先帮他做事的那些人,我却能找得到,我和你们,如果再加上北魏皇帝这一方,这贺氏的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在给他们撑腰,应该不难查得出来。”
她转头看向原道人和甄扶星,慢慢说道:“你们不相信我,我也没有办法,但哪怕作为魔宗部众,这什么人连魔宗大人都计算在内,我不是也应该要查出来?”
“小姑娘良善,她可以和毒蛇做朋友,但我不能。”甄扶星看着她冷笑起来,道:“就只是因为这点,就让我放了你?”
“和我合作,我可以告诉你们遗族的那几座城里,哪些是魔宗的人。”天都光不屑的笑了起来,“这难道还不够?”
“若是还不够的话,我可以帮助你们铁策军,不让你们那些从洛阳逃脱的人落在魔宗的手里,这应该够了?”她又转头看着原道人和白月露,说道。
白月露抬起了头,她做事一直都很果断,“我和你去见北魏皇帝。”她看着天都光,说道。
第九百七十四章 星夜
沙海之中,这座古城虽然陷落,但仰头朝着星空望去,那些星辰却依旧分外的璀璨。
在同一个黑夜,在南朝,哪怕在群山之巅仰望这些星辰,都不如沙海之中所见璀璨。
衡山,也是南方的一座名山。
衡山之中有数个剑宗,但在今夜,却也成了历史。
一名黑袍修行者坐在衡山最高处的一间石室里,一名老人就在这座石室外熬药。
这名黑袍修行者缓缓的抬起头来,星光照亮了他半张脸。
他就是此时南朝和北魏最出名的风云人物魔宗。
帮他在外面熬药的,便是崔家门阀之中,之前帮崔真关吊命的那名崔家老人。
“我知道你昨夜偷偷找薛宿柳说了些话,我知道你对他是好意,但我有些想不明白,那么些人中,是什么缘故你偏偏找他说话。”
当魔宗抬起头来时,有些脓液便从他的咽喉处流淌了下来,沿着他胸口的衣襟淌了下去。
门外煮药的崔家老人身体骤然僵硬。
他和那人的谈话原本极为隐秘,他只觉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其余人知晓,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没有逃过魔宗的耳目。
“不用担心我会杀你。”
魔宗笑了起来,道:“这些时日你做得很好,我只是想你不要白白浪费自己的好意,不要将力气花在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我和他说话,是因为他在那些人之中,最懂得礼仪,最尊敬我这个老人,而且并不是装模作样,我提醒他不要继续修行你传授给他们的这种魔功,还因为他长得很像我年轻时的一名好友。”
崔姓老人缓缓的转过身来,他无比苦涩的看着魔宗,他看着流淌在魔宗胸口的那些脓液,接着说道:“你想不明白…我只是更想不明白,明明知道修行这种魔功会带来可怕的后果,而且恐怕到时候会成为你汲取真元和生命力的对象,他们这些人,为什么还要成为你的侍从,心甘情愿的修行你传授给他们的魔功。”
魔宗胸口的那些脓液很恶心,很可怕。
那些黏稠的脓液就像是鱼市下水道之中淤积的淤泥,就像米粥般黏稠的汁液,混杂着无数血肉的碎片。
脓液之中,有许多肌肤
和血肉的碎片,甚至还有一段段像血管和经络般的物事。
和魔宗刚刚到崔家的时候相比,他此时脖颈上生出的肉瘤已经开始溃烂,就连割肉都无用,就连生长出来的新的肉瘤,都是如同熟透了的果实一般,直接是溃烂的。
此时他的脖颈下方虽然完全被笼罩在黑袍之中,但是连浓厚的药气都无法遮掩的腥臭味道,却可以让人想到他那片地方的烂瘤是何等的可怕。
“像你这样的人,又怎么能明白年轻人的**。”
魔宗却是微笑着看着他,道:“你已经太老,没有多少年可活,修为也不可能再精进多少,但和这些年轻人相比,最不同的便是经历。很多事你都已经经历过,很多东西你都已经没有太大兴趣。但是这些年轻人不同,他们许多事情都没有经历过。现在即便是一名美艳的妙龄少女浑身**的倒在你怀里,你或许都不会动心,但是这些年轻人不同。他们之中的一些人,甚至都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有些人虽然尝过了女人的滋味,但是却连一名上等姿色的女人都没有拥有过,你所经历过的很多事情,还处在他们充满**的疯狂想象之中。这些年轻人,有的只要你一夜给他两三名妙龄少女,他说不定就觉得死都甘愿,根本就不会去想明天的事情。这种发自内心深处的**,你不能感同身受,又如何能够了解他们的想法。就如今夜,这些剑宗里面的几名女修,对于这些人而言,便已经犹如狂欢。”
“对于你而言,女修行者只不过多了重身份,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趣味,但对于他们不同,他们想的是,若不是追随我,若不是修行了我传授给他们的功法,他们又怎么可能拥有是修行者身份的女玩物。他们这些人平时在小宗门之中修行,能够成为修行者就已经不易,一生循规蹈矩,需要看着师长的脸色行事,他们脑海之中即便有无数的幻想,无数的**,但能随意杀人,能够随意亵渎玩弄看上的女子?”
魔宗看着慢慢呆住的崔家老人,停顿了片刻,然后接着慢慢的说道:“这间石室,原先属于衡山洞天剑宗宗主,是他的专用修炼静室,在灵气丰裕的年代,这门外有一株朱果树,每年都能结出不少蕴含大量灵气的红果。但在两年之前,随着灵气的稀薄,这株朱果树便已经枯死。其实这株朱果树的最终结局
,便是现今世上绝大多数修行宗门和修行者的结局,哪怕没有我,这些宗门也会消失,这些修行者也会死去。灵荒还会持续很多年,哪怕数年之后,绝大多数修行宗门和修行者便不可能得到灵气补充,他们的真元消耗干净之后,再过数年,他们便彻底失去力量,和那些普通的武者没有什么差别。他们甚至可能敌不过那些无法修行,但一直修炼武技的武者。他们曾经登上这样的高峰,俯瞰着世间的绝大多数人,但重新跌落尘埃,让他们如何甘心。更何况即便是他们登上高峰时,他们都不敢肆意妄为。我现在能够让他们修行,能够让他们肆意妄为,你不快乐,又怎么能够理解他们的快乐。这些人既然选择醉生梦死,即便死去,他们恐怕也只有死去的那一刹那才会悔恨,所以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魔宗都从来不缺追随的魔宗部众。”
崔家老人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是听着山涧之中隐隐传来的女子的哭喊和呻吟声,听着这些时日不断汇聚到魔宗身边的那些入魔般的年轻修行者,他根本无言以对。
“其实你应该换个想法,他们应该感谢我,是我让他们真正知晓修行者应该如同天上的星辰,无论做什么,既然是修行者,都应该始终被万众瞩目。无论是杀人还是逃亡,无论是善是恶,修行者便始终应该处于这人世间的风口浪尖,否则即便是勤恳修行,唯唯诺诺的过一生,和庸夫何异。”
“尊上。”
一名身材瘦削但身影分外矫健的年轻修行者从山道上掠了上来,这名修行者满脸红光,鼻尖全是汗珠,眼中全是兴奋的神色,“韦睿的行踪已经查明了。”
“好,你和他们说一声,明日清晨出发。”魔宗点了点头。
“韦睿?”
崔家老人不可置信的看着魔宗,他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因为心中太过震惊,一时张开了口,吐出了这个名字,却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谁都觉得我会第一个去逼林意来找我,只是我这一生,我从来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我,我只管我想怎么做。”魔宗示意他将熬得差不多的药汤拿过来,与此同时,他看着天空之中那些星光,安静的想着,不管世人如何想,那些星辰的运行,又何曾会按世人的心意改变。
第九百七十五章 蘑菇
晨光初起,大殿的横匾上“洞天”二字散发出淡淡的金光。
大殿之中,有十几名追随魔宗已经多日的年轻修行者烧了一锅开水,将一些干肉和从洞天剑宗的库房里翻出的一些杂七杂八的滋补灵药一锅乱煮。
就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大殿一角,一些破碎的衣物和被褥杂乱无章的堆叠在一起,其中有数名身无寸缕的女修。
这数名女修身上尽是被玩弄的痕迹,大多无法接受这一夜的遭遇,眼神空洞,虽然胸脯随着呼吸起伏,但是卧躺在这碎布和被褥之中,却是和死了一般,丝毫也不动弹。
仅有一名身姿丰腴的女修还算正常,团缩在一条锦被之中,瑟瑟发抖。
这些年轻修行者来自南朝的不同地方,有些是地方世家子弟,有些是学院和修行宗门的弟子,有些甚至来自军方。
他们的出身各自不同,但几乎都是自发的打探到了魔宗的踪迹,然后主动追随魔宗。
这些时日,已经有数十名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修行者主动拜在魔宗的门下,宣誓效忠。
这些年轻修行者在南朝的修行者世界自然被认为是堕落者,是入魔者。
洞天剑宗在整个南朝的修行者世界而言只是一个小宗门,它的库房之中的灵药种类并不算多,而且品阶也不高,再加上完全毫无章法的一顿乱煮,滋味自然不会太好。
一名年轻修行者皱着眉头硬灌了一碗汤,他看了一眼天色,目光却是又落在了大殿这一角的几名女修身上。
“怎么,莫兄,难道还没有过瘾,还想乘着没有出发再玩上一场?”
他身旁两名年轻修行者同时出声调笑道。
“我们追随魔宗大人,现在外面的人都说我们是食尸魔,吞噬尸身修行。”这名年轻修行者笑了笑,道:“只是我们吸纳那些修行者身上逸出的元气修行,却并没有真正的吃过人肉,也不知道真正的人肉是何等的味道。”
若是在平时,听到有人说吃人肉,恐怕闻者色变,顿时觉得这人心中想法
十分可怕,然而这些追随魔宗的年轻人就如同魔宗所说,是已经彻底被自己**驱使的怪物,一旦心中的猛兽失去了所有的约束,彻底放开,那这人的确便已经成了非同寻常人的怪物。
所以听着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话,这团坐在铁锅旁的其余所有人顿时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反而都道,“那不如今天就试试?”
“我看过一本笔记,叫做食人者说,上面说妙龄女子的血肉滋味最美,丰乳为首,双股次之。”那名年轻修行者含笑看着那些女修,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名身姿丰腴的女修身上。
那名身姿丰腴的女修在昨夜算是最为配合的一位,求生的**也是最强,但此时听着他们的对话,这名女修意识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顿时惊恐无比的尖叫起来。
凄厉的尖叫在穿透了萦绕山间的薄雾,再次传入那名又在为魔宗熬药的崔家老人的耳中。
这名老人很清楚这些女修最终的结局,因为对于那些年轻人而言,他们不可能会放过能够给他们提供一些修为进境的元气,所以在离开之前,这些饱受蹂躏的女修也一定会被杀死,但此时这凄厉的尖叫声中蕴含着的一种可怕意味,却依旧让他无法去想象这些女子的最终遭遇。
“弱肉强食,物竞天择,这原本就是自然界之中最古老也最永恒的法则。”
魔宗的声音再次响起,“所有的规矩,都是这世间大大小小的统治者所制定,所以你应该看透一些。”
经过一夜的休整和调息,魔宗的神态却反而疲惫了些。
他脖子上的那些烂瘤在不断的生长,不断的溃烂,不断的消耗他的生命力,这几个小宗门的那些修行者的修为和生命力太过弱小,对他而言根本无法补充多少他流失的生机。
只是这些时日的杀戮、吞噬和修行,以及崔家这名老人的各种试药,在魔宗自己看来也并非是一无所获。
他渐渐的感到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株快要熟透了的蘑菇。
他知道森林之中的蘑菇都在腐烂的林木或是泥土之中生长
出来,从腐烂和死亡之中汲取养分,迅速的成长,但在生长到一定程度之后,蘑菇自己又会溃烂,然后散发出无数细微的种子,进行繁衍。
自己所修的功法和来自域外的独特生灵,便似乎将他的身体变成了一株这样的蘑菇。
他现在很清楚若是自己最终死亡,生命还会以延续,还会繁衍,但这是那种域外生物的胜利,他不能接受。
现在他的身体状况虽然并不乐观,但在对于自身状况感知的层面,他已经比之前进步很多。
瓜熟蒂落,任何果实的生长和成熟都有规律可循,也自然有可以改变的手段。
在天色刚刚透亮时,山间的薄雾还未散去,那些追随魔宗的年轻修行者全部整装完毕,他们骑着马在山涧之中呼啸而过,将魔宗迎上准备在山道上的马车。
这些年轻人也可以嗅到魔宗身上腐烂的气息,只是对于他们而言,他们的每一日都在变得不断的强大,这种感觉让他们迷醉,让他们狂热的敬畏魔宗,而且对于他们而言,即便魔宗身上此时腐烂的气息更浓烈一些,魔宗还是此时天下最无敌的存在,若是能够到那一天,自己也能够成为这样的存在,那身上尽是腐烂的气息,也无所谓。
……
这些年轻的追随者们梭巡在魔宗所在的这辆马车周围,朝着西南方向不断行进。
偶尔在道上遇到一些过往的车队,这些年轻修行者们丝毫都不回避,他们的眼眸深处全部闪耀着的是一种冷酷而贪婪的光芒。
在正午时分,他们在一片断崖上停了下来。
断崖的下方是一条官道,官道再往西南,有一座孤零零如巨坟般的山丘。
山丘下有一间道观,道观旁有一座驿站。
那间道观似乎荒废已久,毫无人烟,但道观旁的那座驿站里,却是在冒着袅袅的炊烟。
若是他们之前的情报没有问题,那韦睿就应该在那座驿站里。
第九百七十六章 临死之前
在魔宗这些年轻的追随者们远远眺望着这座驿站时,天空有些水意凝结,渐渐一场薄雨洒落了下来。
水汽空,却并未遮掩住炊烟。
相反在这样有些微冷的雨天里,炊烟更加显得天青色。
这座驿站其实已非官家驿站,前年春里开始,当南朝在北方和北魏的战事开始吃紧,整个南朝的兵力都朝着北边倾斜,西南一带防务便有些空虚,甚至许多驿站的官员和备马也都迁往北方。
后来中山王元英从吐谷浑和党项绕路,大军悄然直入南朝境内,也正是因为西南和西北一带的防务空虚。
这座驿站军方在两年前便已经停止军资供给,反而是由地方上的一些富商出资,对一些来往此地的军中人士给予方便。这些富商的有些生意,便也和军方相关。
很多能够和军方搭上线做生意的商号,也是因为平时这些不起眼的日积月累的小事。
道观中的道人就没有驿站之中的那些杂役幸运。
南方王朝改换新朝之后,独尊佛教,许多道人都莫名的下狱,所以这座道观在天监初年便曲终人散,一开始驿站之中的人员还将这道观之中空处用起来,来往住宿的人多时,还打扫这道观,住在道观客房之中,但两年前这驿站失去官资之后,人员也少,这道观便闭门起来,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尘,杂草丛生,几乎没有什么人有兴趣踏足进去了。
这道观的门口原本有一株老柳树,有一株海棠,这一株柳树和一株海棠都有上百年的树龄,之前红绿相映成趣,生机勃勃,但这道观失了人气,往来的人少了之后,这一株老柳和一株海棠却并未长得更好,反而因为虫豸多了的关系,饱受虫害,此时那株海棠已经枯死,那株老柳则也不再像以往那般万丝千缕,枝条都是稀稀拉拉,气息奄奄的样子。
这一地一时的气运,便很难说。
这处地方原本的道观的观主也根本想不到,远在建康的皇城之中换了一名皇帝,这种偏远地方的道观竟然也能受牵连,竟然也会骤然消亡。
人生不是自己想如意便如意,不如意事,反而十有**。
莫名其妙的
气运,对于一些有心回天的人而言,却往往就像明明可以煮一锅好粥,却反而因为柴火过旺了一些,锅底便熬得焦了。
香气自然就不可能有,反而是一锅焦糊味,吃起来如同吃了满嘴的烟灰。
韦睿和元燕看着驿站中人端上来的烙饼和烤得金黄的野兔肉,心中却是并无多少食欲。
两人之前的意见早已达成一致,即便南朝皇帝的讨贼书已经传遍天下,但是韦睿和元燕都觉得可以和皇帝一谈,毕竟萧衍并不昏庸,只要达成一定的条件,他不会认为林意会威胁到他的皇位,也会再次认清此时南朝最为可怕的敌人是魔宗。
然而当天下独圣的皇太后落入魔宗之手,魔宗真正的天下无敌,然而随着军方最新的军情传递,当得知太子都已经死在南王府,韦睿和元燕便已都明白,此事已经不可调和,再也没有必要去建康。
再怎么心情沉重而食之无味,总不能辜负这些驿站中人的好意,韦睿伸手取了一块散发着热意的烙饼在手中,但突然又心有所感,停顿下来。
“在我们北魏,武将的科考相较于南朝太过落后,我们北魏的将领大多来自各门阀和皇室姻亲,一些骁勇善战的将领,也往往隶属于某位王爷,所以绝大多数将领在处理事情上并不会像你这么忧心,因为他们很多都只考虑利益取舍,不会忧国忧民。”
元燕看着韦睿,有些会错了意,但终于将这数日来憋在心中的一句话讲出了口,“在我看来,若是想南朝尽可能的少些内乱,此时情形,您还不如直接和林意合作。”
“世事不如人意,哪里有那么简单,我带你往这里来,的确是想送你去他身边,但至于我…我其实已经和陈家人约了,想要和陈家人谈一谈。只是不管如何,先要过了今日这一关。”
韦睿看着她淡淡的笑了起来,他的眼角全是刀刻般的皱纹,嘴角却尽是苦意。
“难道是魔宗?”元燕此时还不能感知到什么,但韦睿此时眼中的意味,却是让她骤然想到了某种可能。
韦睿没有回应。
他无法精准的判断修为远在他之上的修行者,此时他的感知里没有魔宗的存在,但是那些正
在逼近的气息,其中蕴含的腐烂和死亡的味道,却只可能和魔宗有关。
魔宗的那些部众,他在北方的边境上,并不陌生。
“能直接逃吗?”
元燕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韦睿摇了摇头。
元燕不再说话。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起来。
她知道不管自己愿不愿意,今日自己和韦睿,便有可能死在这里。
……
马蹄声响了起来。
冰冷的雨丝之中,急促的马蹄声只是在片刻之间,便显得清晰起来。
“你一个人逃也逃不掉吗?”
元燕突然难过了起来,她转头过去,看着韦睿,说道。
她此时不知什么情绪,只是觉得一个人在临死之前,似乎充满着说话的**。
“我是阵师,若论真元修为,我和魔宗相差太远,但像我这样的阵师,只要在一处地方呆的时间略长,便会拥有一定的手段。坐地成阵,阵师的力量并非纯粹以真元境界来衡量。”
韦睿温和的看着她,说道:“而且就像我现在无法感知到魔宗在哪里一样,那个跟了你一路的人,我也无法感知到他的具体所在,只是若是这人如果比我强大一些,哪怕我们死在这里,或许也能让魔宗付出惨重的代价,或许你也能活。”
“跟了我一路的人?”元燕完全无法理解的看着韦睿,甚至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从你第一天和我会面时,我在那个驿站,就已经感知到有人跟着你,你是北魏长公主,即便名义上逃亡,恐怕你的皇兄也不会让你轻易死去。”
韦睿看着她,摇了摇头,道:“只是让我不能理解的是,按种种迹象来看,这人恐怕不会比你的皇兄弱…在我的认知和情报里面,北魏按理而言不可能存在这样的修行者。”
(上一章隐晦的魔宗部众吃人违禁了...现在的约束还是挺多的,其实老派的武侠作者里面的坏人更坏,但现在就是写不了。所以只能做了点更改,现在生态环境就是这样,写起来约束太大,本身就已经很难了,书友们也记得且看且珍惜,多点包涵。)
第九百七十七章 坐地成阵
不可能,便意味着希望渺茫。
其实韦睿这句话里还包含着另外一层意思,那人之所以让他感到强大又无法确定,还有可能是身上拥有某种法器。
但若只是拥有某种独特的法器,修为和魔宗根本无法相提并论,那今日他们便是真正的凶多吉少。
只是人活着便要相信希望,在过往的很多年里,他已经随时准备赴死,但他总想给这些生机勃勃的年轻人予希望。
他和林意在钟离城相处的时间不长,但现在他之所以愿意四处奔波而不是直接听从皇命和林意为敌,便是因为他确信林意比绝大多数权贵要真正的体恤百姓,像林意这样的人,是真正想要南朝平和,少些战乱的人,而他现在确定元燕也是这样的人。
他很希望元燕能够活着。
“有敌人,你们在驿站之中先找地方躲起来。”
他对着驿站之中几名杂役说道。
这些食死为生的魔宗部众虽然年轻,但此时在他的感知里萦绕着腐烂的味道,那些人在过往的十余日里,肯定每日不离杀戮,和死尸为伴。
这样习惯杀戮和漠视生命的人,应该不会放过驿站之中这些普通人,而且他们应该也不会容许这些人先行逃离。
若是让这些驿站的普通人先走,他们绝对走不远就会被杀死。
牵扯了这些人,他心中很抱歉。
只是他是南朝第一虎将,这些话语出口之时,他的神容依旧给人平静和充满威严之感。
当他的面容渐渐肃然,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铁血杀伐气息,便从他的身周自然流淌出来。
“你也不要出手,不要浪费任何一丝真元,如果我确定有机会出现,你能逃的时候,我会让你逃。”
他用唯有他自己和元燕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对元燕说道:“当然我希望我们都不用逃,都能够好好的呆在这里。”
“我知道了。”
元燕点了点头,竭力平静下来,“我尽量不给你造成任何多余的困扰,你对敌之时,可以当我不存在。”
“很好。”
韦睿微微的笑了笑,满意的点了点头。
雨幕之中卷起了一些异样的风流,一群骑者啸叫着出现在了他和元燕的视线之中。
这些年轻的魔宗部众的姿态放肆和张扬到了极点,就连他们身下的马匹都急促而兴
奋的喘息着。
连续的胜利会给人以无穷的信心,这些年轻修行者在过往十余日里,连续剿灭沿途的修行宗门,根本没有遭遇到厉害的对手,此时他们也盲目的骄傲起来,他们忘记了这驿站之中的老人是令北魏的所有将领都胆寒的韦虎,更是不知道这名老人应该便是此时天下的第一阵师。
冲在最前的那名骑者在距离驿站还有很远的路途时,体内的真元便已经喷涌出来。
他腰侧剑鞘之中的飞剑随着他的心念飞了出来,飞在他的身前,嗡嗡震响,破开了他身前的风雨。
一道轻薄的小剑,却像是一条迅猛的蛟龙,在风雨之中带出充满美感的白浪。
飞剑在前,风雨如浪从身体两侧卷过,这名年轻的修行者志得意满,脸上甚至显现出满足的笑意。
就在这时,他身下这匹马前方的空气里出现了几条透明的涟漪。
这种涟漪就像是空气被他的剑气和身上的真元激荡,所造成的自然扭曲,画面极为细微,根本不引人注意。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一股丝毫不讲道理的恐怖杀伐气息,却是在那几条透明的涟漪之中震荡出来。
大团的空气骤然收缩,直接形成了一个透明的人形影迹。
这人形影迹就像是一名持矛的士兵,在这名志得意满的年轻修行者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便连矛带人直接撞在了这人和马的身上。
轰的一声。
这匹正在全速前行的马匹和鞍上的这名修行者的身体瞬间炸裂开来。
马身和他的身体,瞬间变成了无数块朝着四周抛去的碎肉,碎肉之中的鲜血,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洒射开来。
那道破开风雨的飞剑,此时甚至还未彻底失去真元的支持,还在继续往前飞去。
其余的魔宗部众还根本未来得及恐惧,便已经迎来了完全相同的结果。
一道道恐怖的杀伐气息不断的爆开。
一道道人形的透明影迹,就像是从地狱之中陡然杀出的鬼将,狠狠的撞击在这些魔宗部众的身上。
这些在面对那些小宗门时还显得无可匹敌的年轻修行者,连带着他们身下的马匹,几乎在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就变成了崩飞在空中的肉块。
噗!
那道飞在最前的飞剑光芒黯淡,坠落在道上的泥土之中。
它坠落的地点,距离驿站的大门还至
少有数百丈的距离。
那些腐烂的气息随着新鲜的血腥味的溢出,最终又被冲散在道间的泥泞之间,看着这些骄狂的年轻修行者消失的地方,韦睿的眼瞳之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他经历过的战阵太多,这些看似嚣张的魔宗部众,就是一批微不足道的杂兵。
数十个呼吸之后,雨丝似乎小了些,泥泞的道路上,响起了马蹄声和车轮碾压在烂泥之中的声响。
一辆马车出现在他和元燕的视线之中。
当这辆马车出现的刹那,那些被污浊的泥水覆盖的血肉却是好像活了起来,有许多气流急剧的溢出,竟然迅速的凝成肉眼可见的灰雾,在一刹那间便全部涌入马车的车厢之中。
韦睿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他之前接触的那些真正的魔宗部众,在食死修行时吞噬这些尸身之中逸出的元气时,和魔宗此时的汲取没有本质的区别,但魔宗此时的吞噬,给他的感觉,却是太过急切。
少了应有的从容,却像迫不及待的囫囵吞枣。
所以这些时日的情报推测可能没有问题,魔宗的身体状况,的确不在巅峰。
他的目光只是微微闪动了一下,接下来,他便是沉默而专注的看着那辆雨中的马车。
只是这辆马车前方的道路上,却是有一种更为霸烈,甚至可以用惨烈来形容的杀伐气息透了出来。
噗!
就像是雨水彻底湿润了一团干涸多孔的泥土,泥土里的空气逸出一半,泥泞的道路上泛起一个气泡。
随着这个气泡的生成,一缕稀泥从地上往上溅起。
这缕稀泥就像是一条牵动这方天地的引线,大量的泥土直接从道路上轰出,一道道泥柱就像是战场上那些纵横交错的巨刃一般瞬间形成,从泥土之中刺出,连续不断的狠狠刺向这辆马车。
“坐地成阵,你果然是全天下最强的阵师。”
马车里,魔宗赞叹了一声。
他的双手微微抬起,又放在自己的双膝上。
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做,但车轮下方却是绽放出一种可怕的威能。
马车就像是碾过颠簸的波浪,却没有任何的损伤。
所有冲向这辆马车的巨大泥柱,全部被强大的力量硬生生的镇压下去。
第九百七十八章 读心
韦睿的面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他坐在地上不动,但身体却已经和地面浑然一体,成了此地的阵枢。
“坐地成阵”并非是魔宗此时的随口杜撰,而是出现在很多典籍之中的阵法禁术,这甚至可以看成是一种成就。
只有那些强大到一定程度的阵师,才能将土地视为自己的身体,将穿行在泥土之中的水流和空气,当成自己的真元,一切地势地利,结尾所用。
如果说韦睿现在是元燕的希望,那魔宗的身体问题,此时的这场雨,便是韦睿的希望。
在干旱的季节里,那些守着干涸田地的农夫会很感谢从天降落的雨,而对于他这样的阵师而言,此时也很感谢这场正好来到的雨。
除了地利之外,还正好有了天时。
无数的雨滴坠落,便带着天地之间无数的势。
这些雨水渗入泥土之中,犹如顺着土地的经络自然的流淌,便让他的布阵更加容易。
当那些如法器般冲天而起的泥柱被魔宗轻易镇压下去的刹那,他身体缓释而出的真元也好不抵抗,顺着镇压之势反而引导着无数细微的水流往泥土深入落去。
即便泥泞但在平日里依旧坚硬的道路,此时却骤然变得无比柔软起来。
马车行进在这样的道路上,不像是行驶在硬土路上,却像是行驶在草海之中,这辆马车很自然的往下陷去,不断往下陷去。
整个道路的地面也变得不再平整,道路弯曲起来,就像是被人扭弯的铜勺一样,在马车所在的位置,往下悄然的弯曲下去。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股若有若无的元气从马车内里轻柔的喷发出来,这辆原本沉重的马车也突然变得轻柔起来,变得就像是一片羽毛般没有多少重量。
马蹄依旧敲击着路面,但此时即便下方的路面是水面,马蹄都恐怕只会在水面上敲起淡淡的波纹。
对于韦睿这种级别的阵师,魔宗始终抱有极大的尊敬,他知道这种阵师早已经凌驾于真元修为的境界之上,所以他此时并没有认真的和韦睿的力量去抗衡,他也只是顺势而为。
若这条道路是海,他就将这辆马车化为舟,若这条道路变成天,他就将这辆马车变成飞翔在天空的鸿雁。
往往在很多人看来,越是强大的人便越是过分相信自己的力量,便越是会狂妄而失去理智,然而魔宗并非是这样的人。
哪怕他现在是这个世间修行者之中最高的存在,他自己依旧十分清楚,他的身体里,便有一个比他更强大的敌人。
韦睿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他似乎看了一眼天空。
此时的天空还在下雨。
雨丝里带着许多让他感激和欣喜的“势”,但就在他这一眼之间,那辆马车周围数百丈的空间突然变得无比明亮起来。
许多坠落在这片区域的雨丝发出嘶嘶的声音,然后迅速化为白汽。
马车沐浴在异常明亮的光线里,似乎就要被融化。
“大日蚀阵!”
魔宗有些意外,略微惊讶道:“这样的法阵,竟然你也会。”
当他声音响起的刹那,马车所在这片区域的光线又瞬间黯淡下来,一团明亮的火球,却是如同陨石一般凭空出现,朝着韦睿和元燕所在的驿站砸了下来。
大日蚀阵南朝佛宗的法阵,这种法阵往往布置在佛宗的一些圣地之中,究其道理,便是瞬间在空中凝聚无数可以聚拢阳光的透镜,就像是瞬间有无数小镜将天地间的光线汇聚到一处。这些凝聚起来的光线,会有惊人的热力。
然而即便是南朝佛宗的那些阵师,都依旧需要许多悬挂在屋檐上的铜制法器来配合他们的施术,但韦睿不同,当韦睿不再吝啬真元时,他竟然可以直接将高空之中坠落的无数雨滴改变形状,变成无数透镜。
魔宗虽然惊讶,但他的手段恐怕连当年的南天三圣都无法比拟。
他很简单的将这些投射下来的光线再凝聚,然后折射了出去,顺便加了一些可以真正燃起爆裂火焰的元气。
整座驿站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潮湿的水汽被迅速蒸发,在这颗巨大的火球真正砸落之前,这座驿站似乎就会燃烧起来,然后倒塌。
然而这颗火球却是在驿站的屋顶上方悄然消失了,与此同时,那座道观旁边已经干枯得只剩下一个木桩子的海棠树,却是轰的一声爆裂的燃烧起来。
韦睿的双手此时落在了身下的席上。
他的双手十指在席上划动了起来,他体内的真元迅速渗入了席下的砖石之中,深入下方的泥土。
泥土里面无数股气息被他的真元调动起来,迅速形成了一张巨符。
轰的一声。
道观里一口水缸突然炸裂了。
这口水缸原本就已经布满了裂纹,
但是偏偏没有漏水,之前也没有人再去往这口露天的水缸里面倒水,但只要下雨,便有雨水不断积存下来。
此时这口水缸里有大半缸水,但水缸炸裂的时候,流出来的水却并不多,因为这口缸的里面已经长满了厚厚的青苔和水草,这些青苔和水草,就像是一大团棉絮做成的枕头,吸足了水分,然后随着水缸的砸落,啪嗒一声软软的趴落在地上。
水流均匀的在地上铺开,令魔宗都无法理解的是,就在这缸水在道观的地面上铺开的刹那,泥泞的道路上,所有的泥土都似乎往下沉淀了下去,泥土下方的清水,却是均匀的浮了上来。
在马车的周围,水流开始旋转。
一缕缕的水线以惊人的速度在地面上和泥土之中穿行,这辆原本已经轻盈得如同羽毛一般的马车,骤然变得沉重了起来,马车车轮重重的砸在清水之中。
拖着这辆马车的骏马一声哀鸣,四蹄就像是被牢牢吸附在水中,再也无法拔起。
魔宗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驿站和他所在的马车,只不过是韦睿和他身外天地的象征,当他身外的天地,自己元气的包裹被破开,这便说明韦睿这名阵师比他想象的要更为强大。
“你的身体果然有很大的问题,我虽然并不知道,是一团什么气机在需要你无时无刻消耗不少真元去压制,但凭借你现在的状态,你也应该明白,耗费力气来杀我似乎没有什么赚头。”
就在此时,韦睿的声音响了起来。
魔宗叹了一口气。
他点了点头,道:“不说像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便是用乌龟来形容都不为过,要想砸开这老龟的硬壳,真的煞费力气,但砸开之后的老龟,却是真的没有多少肉。你所料不错,我来找你,只是因为杀死你之后,你身体逸出的元气,比那些废物宗门加起来恐怕还要有用,但这并非主要的原因。”
“我已归老,我不明白我对你还有什么意义。”韦睿看着这辆马车,说道。
魔宗道:“近日来我迫于补足自身生机,疯狂的吞噬那些平时根本看不上的元气,但得失之间,我的修为境界却是已经稳固,而且我渐渐发现除了元气之外,我甚至能够捕捉这些人的一部分意识,甚至是一些记忆。这就像是传说中的读心术一样,所以我只要杀了你,或许我便能知道一些我很想知道的东西。”
第九百七十九章 不安
韦睿的眼中出现了一些震惊的神色。
“只有那些传说之中的神兽,才能在吞食人的血肉之后,拘束人的魂魄,获得这人身前的所知,只是有关那些神兽的记载,也是虚无缥缈,根本得不到印证,魔宗,你的确已经超出了寻常的修行者世界。”
他并不掩饰自己的震惊,直言道:“只是像我这样的老朽,有什么你看得上眼的?我对于阵法的这些理解,恐怕还不入你的眼。而且若是不能得到完整的意识,你哪怕有兴趣,得到的也如同秘籍残本,像你这样的人,难道还有心力和时间去推敲,去学习,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在北魏,所有人敬称你为韦虎,他们赞颂的是你作战勇猛,敬佩的是你的武力,但在我看来,你最值得称颂的却是智慧。”听着韦睿的这些话,魔宗笑了起来,“看来到这个时候,你还觉得有战胜我的可能,你还想从这样的对话里,得到足够有用的信息。”
“在以往,你在我们的眼中,最为可怕的也从来不是修为和武力。”韦睿也淡淡的笑了笑。
这的确是事实。
在南方有南天三圣的时候,魔宗和所有北魏的修行者一样,都还只能俯瞰那三座大山。
当南天三圣最后一圣死在魔宗手中之后,魔宗才真正站上了南天三圣已经站了很多年的巅峰。
“彼此彼此。”
魔宗又淡淡的笑了笑,在这种元气不断交锋的时刻,他突然诡异的沉默了片刻,然后才道:“我在昨夜之前也并未意识到我已经能够如读心术一般能够捕捉一部分人的意识,我一直觉得我第一时间想要找你,是随心而行,是遵循自己的心意,但到了今日清晨,我才发觉有种意识在提醒我你和何修行同等重要,然后我才意识到,我的心意原来受皇太后的意识所影响。只可惜我没有前人之师,根本不知道自己竟会能够发生这样的变化,否则我不会像当初那么急切的直接吞噬她的元气来提升自己的修为,我一定会设法慢慢稳固境界。”
“谁都知道她生怕最恨何修行,在她看来,若不是因为何修行,她绝对不会遭受那样的屈辱,绝对不会如老龟团缩于放生池一般,被迫隐忍那么多年。所以当我终于明白我的心境
被她的意识所惑,我便无比好奇,究竟因为什么原因,你在她的心目中和何修行同样重要。”
魔宗的笑容之中带出了些残忍的味道。
他舔了舔自己的嘴角,有些戏谑的说道:“既然你我都是聪明人,想必也不用那么虚伪,你我都很清楚,像她这样的人,哪怕在边军之中的作用再高,杀敌再多,再会攻城略地,也不可能在她的心中拥有和何修行同等的地位。那么是什么事情,让她如此牵挂你?你显然也不会是她的老情人,既然如此,在我看来,最大的可能便是,你知道她最深的秘密。”
韦睿的神色没有明显的改变,他只是微微的皱了皱眉头,冷讽道:“她都已经死了,而且是死在你的手中,为什么你还拥有如此的兴趣。”
“到了我这种境界,按理而言,除了自身功法带来的问题之外,便应该不会莫名的心生恐惧。但这些时日,随着修为渐长,随着我对自身的功法和身体的变化越来越有清晰的认知,我却隐隐多了一些莫名的恐惧。或许你可以认为,我对这个世界的本质看得更清了一些,我想到了一些以前忽略的事情,或者境界的变化让我变得更加聪明了一些,让我的思绪更加宽泛。”魔宗平静的说道:“南天三圣之中,无论是何修行还是沈约,他们的起身,他们的修行经历,他们如何成长,都有迹可寻,像我这样的人,可以很清楚他们的生平,他们一生的轨迹。但南天三圣之中,偏偏这名女子的来历却是一团迷云,她好像并没有什么名师教导,也没有得到什么特别的传承,在雍州那种地方,她似乎随随便便的就修行到了入圣境。她就像是突然蹦入了修行者的世界,然后一跃成了南天三圣之一。”
“你说,这可能吗,这件事不古怪吗?”
当他无比认真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马车车头上的那名崔姓老人感到后背传来一阵寒意。
魔宗此时在车厢里抬起了头。
这辆马车的车门帘无声的裂了开来。
魔宗的目光就如同实质一般击裂了车门帘,然后落在韦睿的脸上。
他认真的看着韦睿的眼睛,寒声道:“所以我左思右想,她如忌惮何修行一样忌惮你,应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你知道她的秘密,你应该
知道她是如何突然冒出来,突然成为南天三圣之一。”
他的目光根本没有触及元燕,但元燕的心脏却是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她突然能够感受魔宗的那种不安。
在魔宗此时的精神世界里,那名女子作为南天三圣的最后一圣,已然被他亲手消灭在这世间,但这名女子的身后,却似乎有一张连圣者都笼罩在内的无形巨网。
这张巨网就像是一张棋盘,就连魔宗都觉得自己好像是其中的一颗棋子。
韦睿没有回避魔宗质询的目光,他只是平静的看着魔宗,道:“我现在明白了你的担忧所在,只是哪怕我知晓她的一些事情,若是我现在明明白白告诉你,你便能相信我所说?”
魔宗感慨的笑了起来,“你果然知道一些事情。”
韦睿和元燕的瞳孔微微收缩起来,在车门帘裂开之时,他们已经看到了魔宗衣衫上流淌着的脓血,他们隐约看到魔宗脖颈上的伤口…他们心中便只以为那只是未愈合的伤口,但此时,当魔宗笑得用力了些,当他脖颈上的烂瘤抖动起来时,即便隔着很远的距离,韦睿和元燕便都反应过来,那并非是伤口,而是某种恶瘤。
“你的功法,让你的身体出现了异样的病变?”
韦睿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也是寒冷了起来,“怪不得你需要如此饥不择食,一路杀戮和吞噬那些弱小的修行者的元气。”
“我觉得你应该站在我这一边,和南朝和北魏无关。”魔宗缓缓的抬起头,他看着天空,说道:“这个修行者世界将来的敌人,未必局限于这个天地之中,像我这样的人,正在挑战不断出现的更强大的敌人。”
“再有道理的事情,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认同。渔夫认为有意义的事情,农夫或许觉得毫无意义。对于这世间绝大多数人而言,你和你所说的将来有可能出现的敌人,原本就没有什么差别。”韦睿摇了摇头,道,“这个世上不乏有挑战上苍的修行者,并非仅有你一个。”
“所以我一定要杀了你,才能知道我想知道的秘密。”魔宗有些遗憾的轻声道,“一定要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