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三章 食圣
建康数百寺之中的颂经声更加响亮宏大。
漫天的佛光近乎形成了实质,许多若有若无且温和的力量,如万涓汇海不断朝着一个人汇去。
这人是萧衍。
当无数温和的元气被动的朝着他堆叠而来,他的身躯也变得越来越膨胀。
他距离子云和皇太后的战团原本还隔着很远的距离,但是当他的气息不断的膨胀,杀局之中的所有人也都感知到了他的气息,许多城中的修行者,真到此时才知道,原来皇帝萧衍,才是这座城中,和魔宗、子云一样,最为接近皇太后的存在。
身为南朝的统治者,皇帝原本不应该出手,也不需要出手。
然而今日的变故却远超他的想象,即便此时无数元气被动的汇聚到他的身上,他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同时,他的心境却是如狂风骤雨的海面波动不堪。
他的心境太乱,所以他的出手便比平时要慢上一些。
他此时可以选择对子云出手,也可以选择对魔宗出手,他甚至有可能留下那些人之中修为最低的吴姑织,但在这一刹那,他还是选择了对魔宗出手。
因为他感到了自己的母后陷入了真正的死亡威胁之中。
而且他十分清楚,在陈家都叛了之后,会有更多的南朝人做出选择,他杀死魔宗,可以尽可能得赢得一些人站在自己这边。
他当然更加需要天下独圣的皇太后活着。
当魔宗重遇吴姑织时,魔宗满心感慨,他的真元在变,他在朝着前所未有之路前行,只是时光却像是倒流一般,让魔宗的思
而此时的萧衍亦然。
他起兵推翻旧朝登基上位,到现在已近十年,十年对于寻常人而言已是很长久的时间,对于坐在皇位上的人而言,这十年便更是无数事纷扰,无数问题要解决,便是更漫长的时间。
此时萧衍的思绪也如同时光倒流,他如同回到了刚刚起兵时,他有雄心,但四处皆敌。他前所未有的依赖他的母后,这名位列南天三圣的隐秘而强大的存在。
许多年之后,这种感觉越来越淡。
尤其是在皇太后自囚湖心静院之后,不依赖她的力量,南朝都在稳步有序的前行,都越加的兴盛。
然而此时,那种对她无比依赖的感觉再次充盈在他体内。
“很好,那你就第一个死吧。”
一声宏大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发自皇太后,但却像是来自天上。
漫天的佛光收敛,隔绝这座城的力量消失,她彻底恢复了和天地之间的沟通。
最为关键的是,她感到了萧衍的选择。
所有人都可以背叛她,但是萧衍不能。
从很多年前开始,她知道萧衍便不能认同她的行事,然而此时,她也似乎回到了许多年前,站在萧衍的身后战斗时。
只是和那时不同,现在的萧衍,已经比以前更为强大。
何修行和沈约已经死了,只要她们母子同心,那在她看来,这天下没有人能够战胜她和萧衍。
她的真元无穷无尽般往外喷发出去,无穷无尽般的天地元气滚滚而落,形成肉眼可见的气流,朝着她的右手手掌汇去,然后轰向那道朝着她飞来的绝丽剑光。
即便是何修行的本命剑又如何?
何修行已死,这柄本命剑徒有他的剑意和力量,却根本没有灵魂。
这如何能和她抗衡?
咯的一声轻响。
这柄剑比她想象的要快一些。
在她的手抓住这柄剑之前,这柄剑的剑尖已经刺在她的掌心。
她的手掌就像是瓷片一样出现了一些开裂,有一些如同宝石一般晶莹的气血从她的手掌之中渗透了出来。
然而这柄剑终于无法前行。
她的手握了下去,将这柄剑握在手中。
轰!
远处一声巨大的爆鸣。
一道金色的巨影包裹着萧衍朝着她和魔宗的所在飞来,这尊金色的巨影,就像是传说中真正的佛陀。
区区魔宗,在这座属于她和萧衍的城里,又怎么可能战胜她和萧衍的联手?
她握着已经变成死物的何修行的本命剑,冷漠的想着,即便是当年的何修行也不能。
虽然陈子云终究逃脱,但是他已经身受重创,而且从隐匿在暗处多年,终于暴露在人间。
和她和萧衍重新亲密无间的联手战斗相比,这不再是变得无法接受。
然而也就在此时,她突然感受到了无数的痛意。
无数比刀割还要痛苦的痛感,从她的身体肌肤朝着血肉延伸,然后深入她的气海。
她的身外无数金色花开。
无数金色的花朵犹如真正刹那光彩的昙花,不断的生灭。
然而这些花朵在她的感知里绝不美丽,相反却是丑陋的恶魔。
这些花朵就像是无数个魔宗扑在她的身上,在啃噬着她的身体,啃噬着她的一切。
她的气血,她体内的真元,她的力量,被这些恶魔般的花朵吞噬,而且并不消散在天地间,这些花朵和魔宗身外不断生灭的花朵紧紧的联系在一起,这些花朵,就是魔宗。
她感到了恶心。
因为当她感知清楚这一切,这和魔宗直接扑在她身上,啃噬她的身体没有任何的区别。
接着她感到最深的恐惧。
这和修为无关。
现在的魔宗,就像是攀爬在食物链顶端的真正恶魔。
和魔宗相比,她就像是羊,最强壮的羊,而魔宗的力量虽然还不够她强大,但他是幼狮,是幼虎,是天生凌驾于她之上的存在,而且此时,他正在飞快的吞噬着她的血肉成长。
她原先觉得自己可以等到萧衍的真正到来,等着萧衍的力量真正镇落。
然而这种恐惧让她根本无法等待。
其实这时间很短。
她的声音还在这座城的上空回荡。
陈子云已经消失在她的感知里,她这句话,原本就是针对魔宗。
她原本就是想第一个杀死魔宗。
轰!
虚空里失去了她的踪迹。
有无数片白色羽毛般的元气和元气残影在空中飘舞。
在这一刹那,她将自己所有的本命元气毫不吝啬的喷薄出去。
所有缠绕在她身周,所有生长在她体内的金色花朵全部被她震碎。
那从四周天地间无穷无尽般涌来的天地元气,不断汇聚在她的手上,随着她急剧的破空穿行,这些元气汇聚在已成死物的何修行的本命剑上。
这柄本命剑虽然已成死物,但依旧足够强大,汇聚了她此时的力量,便变得更为强大,而且应该是此时这人世间最为强大之物。
噗!
这柄剑被她狠狠的刺入了魔宗的气海之中。
这柄剑就像是一个巨锤一般,被她狠狠的砸入了魔宗的气海深处。
魔宗的气海被瞬间洞穿。
他的身体也被这无匹的剑气洞穿,无数细碎的鲜血和碎骨从他的背后喷发出去。
然而令这个杀局之中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魔宗没有死。
他的气海炸穿,连身体里的很多脏器都应该变成了碎絮,连骨骼都不知碎裂了多少根。
这世间应该没有任何修行者能够承受这样的伤势。
其余所有修行者都应该会瞬间死去。
然而他没有死。
而且他没有失去力量。
无数金色的花朵在他的前后伤口泛开。
他的体内就像是变成了一个金色花朵的海洋,金色的花朵从他的体内不断的漫出来。
他无比满意的笑着,他的双手落在了皇太后的身上。
第八百七十四章 本源
他的左手握住了皇太后持剑的手,右手落在了皇太后的脸上。
他的动作看上去很轻柔,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情人之间的触碰和抚摸。
皇太后尖叫起来。
没有愤怒,完全只有恐惧。
她是这世间修为最高的修行者,魔宗以身承受她的一击,此时他的双手能够触碰到她,对于她而言便已经是极为恐惧的事情,更何况魔宗的双手在触碰到她的刹那,他的双手肌肤片片剥落,露出了肌肤下新鲜的血肉。
新鲜的血肉散发着一种分外血腥和残忍的味道,这些血肉和她的肌肤黏结在一起。
她感到自己的体内有金色的花朵在盛开。
魔宗的血肉就像是直接渗入了她的体内,和她的血肉黏结在一起。
气血和气血相连,血脉和血脉相连。
他的肉身,就像是和她的肉身融合,黏结在一起。
她从未感知过,也从未听说过有这样可怕的事情。
但更为可怕的是,她体内每一丝血肉之中,每一个窍位之中,她气海深处,那些她自己都无法压榨出来的元气,她的生命精华和活力,都如同泉水喷涌一样,滚滚的朝着魔宗的体内涌去。
这并非只是她辛苦的吸纳天地灵气和那些宝贵的灵药凝聚的真元的流失,而是她真正的本源在被吞噬,她的修为和境界在跌落。
她已经完全丧失了战意,她比当年畏惧沈约和何修行还要畏惧眼前的这名后辈。
即便此时的魔宗身体被她完全洞穿,但她感觉自己根本不可能杀得死对方。
因为此时的魔宗就像是攀附在她身上的藤蔓。
哪怕将他的根基都斩断,他的无数生长在她身上的根须还是可以不断的从她的身体里吸取养分。
她的身体,就像是他的气海,就像是他的心脉,可以源源不断的供给给他气血,给他真元。
“你到底成了什么样的怪物?”
她心中疯狂的恐惧尖叫着,因为太过恐惧,她口中发出的尖叫声却只是某种单一的凄厉尖鸣声。
这种刺耳的尖叫声甚至让所有这杀局之中的修行者都感到了深深的恐惧,在飞速的落向这战团的萧衍脸上也失去了所有的血色,他的心脏也剧烈的收缩起来。
他从未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
他也从未想到过会有人能够在自己的面前,在这座城里击败自己的母后。
但他此时所有的潜意识都在告诉他,如果不能将魔宗逼开,他的母后将会迎来难以想象的悲惨命运。
“杀!”
他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他体内的本命真元也被疯狂的压榨出来,包裹在他身外的佛光化成了实质,无数水流般的元气顺着建康的街巷疯狂的汇聚过来,这些元气之中,有些是他的本命元气吞引过来的天地元气,有些是来自无数僧人的释放。
这些元气真正的万流汇海,绽放出了无比可怕的威能。
一尊金光闪烁的三面佛在空中形成,镇压下来。
轰!
方圆数十丈之内的房屋和草木全部化为齑粉。
磅礴的力量狠狠的镇压在魔宗的身上,将他像一根钉子一样往地下敲去。
喀喀喀….
魔宗的身上出现了无数的裂纹,他身周的地面都往下凹陷了下去,然而他依旧站立,没有倒下。
他站立在一片废墟之中,他身上的裂纹之中没有飞洒出鲜血,只有飞洒出肌肤的碎片。
他的身体也和皇太后的身体依旧没有分开,无数的金色花朵,已经彻底将他和皇太后包裹在内,只剩他和皇太后的头颅露在外面。
皇太后已经恐惧得发不出声音,她的浑身都在颤抖。
“放开她!”
萧衍的头皮都在发炸,他的身影距离魔宗已经不到三十丈,无数忠诚于他的修行者和将领也骇然的大叫起来,此时他们最为担心的是萧衍的生死。他们的心中已经觉得魔宗是真正的魔物,他们生怕萧衍也被魔宗吞噬。
“可惜。”
魔宗看着萧衍摇了摇头。
他轻声的吐出了这两个字,脸色说不出的诡异。
“唰!”
他根本不和魔宗对敌,他和皇太后的身体化为一道金光,直接朝着城外掠去。
无数道凄厉的破空声响起。
所有的修行者都在恐惧,都在头皮发麻,然而所有忠于皇帝的修行者都知道若是不能将魔宗拦下,那他就会成为真正的噩梦。
然而这些力量对于此时的魔宗太过弱小。
能够真正追击他的,便唯有萧衍。
天空骤然明灭。
一道金光如同天神的巨|枪破空,追上了魔宗和皇太后所化的金光。
轰的一声巨震。
无数金光破碎。
琉璃般的金屑洒落在地上,每一片都绽放出可怕的威能,变成一团团的气浪爆开。
建康城中就如同被无数流星冲击,许多屋面破碎,城中响起无数人的哭喊。
萧衍面色苍白的看着金光破|处。
听着这样的哭喊声,他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有许多金色的残辉在空中如同金色的花瓣飘舞,然而那些花瓣飘舞的中心,已经失去魔宗和皇太后的踪迹。
……
观秋台上只余那名年轻的修行者,那名从很多年前开始就已经执意做这个世界的旁观者的白衣老人不知何时起已经不见踪影。
在数十个呼吸之后,这名白衣老人静静站立在城外一座破旧的道观前。
他身前的道路上,有一名黑衣女子正要路过。
这名黑衣女子是吴姑织。
吴姑织看到了白衣老人,她对着他行了一礼,道:“见过灵运前辈。”
白衣老人摆了摆手。
他知道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
“我在年轻时便是殿试第一,又恰好主持编修前朝藏书,骄傲时,便觉得自己真是如同无所不知,只是年纪越长,便越觉得自己无知和自己当年的狂妄和无聊。但我至少知道,你和魔宗是敌非友。”他看着吴姑织,只是请教般问道:“我不明白今日你是做了什么?”
“光明圣宗之所以封印那被称为黑暗的典籍,并非是它的本质来源于吞噬,可以令人的神魂腐朽,而在于它的本质是不死。”吴姑织看着他,说道。
第八百七十七章 疯子
“嗤”的一声裂响。
皇太后的宫装上多了一条裂口。
她的宫装因为之前的战斗原本就已经有了很多道裂口,露出了许多白皙如玉的肌肤,此时她听到魔宗的这句话,惊恐的蹬踏着双腿,往后挣扎退去,然而她的宫装被地上的碎骨撕扯,反而扯落了大片。
她的两条腿都暴露在了空气里。
她的腿很长,很直,没有半分的赘肉,即便在黑暗的山洞里,她的两条腿都显得分外的雪白,甚至带着瓷样的荧光。
她的容貌当然算不上是什么绝美,但是她是天下独一的神惑境修行者,岁月在她身上没有留下痕迹。
无论是天下独圣还是南朝皇太后的身份,这恐怕都会增加某种**。
她记得很清楚,旧朝改换新朝时,很多有大功的将领,也问皇帝讨要了前朝皇室的女子,甚至宫女,带回家为妾为奴,并非是那些宫中的女子特殊,而是因为身份的特别。
“我想你会错意了。”
然而就在这时,魔宗看着她,笑了笑,说道。
皇太后的身体一僵,然后不由自主的发抖。
“人的一切行动,来自心中的**。”
魔宗的目光落在她光洁的双腿上,淡淡的说道:“我已经很多年不近女色,原因恐怕你也能够理解,和男女之间欢爱那些仅有的**之愉相比,哪怕是真元力量的一丝提高,哪怕是想通了某门功法的关隘,都比这种男女之事要真正的愉悦许多。当然,我也很喜欢你这种人物从云端跌落的感觉,蹂躏羞辱你,的确也能带给我很大的快感,方才这种念头,也一度存在,只是有另外的更迫切的**,却像荒原上的野火燃烧了我整个识海,对于力量和修为的渴望,快要将我自身都吞噬。”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皇太后,接着说道:“从来都只有狮子吃羊,没有羊吃狮子,这样的机会,我等待了无数年,你恐怕无法明白,许多次将生命都赌上之后终于赌赢得到的果实,对于我而言是多么的香甜,多么的具有诱惑。”
“你……”
皇太后恐惧得根本说不出话来,她甚至很想哭,但是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魔宗却颤抖起来。
他这一生之中说过无数的假话,他也懂得完美的控制自己的情绪,然而他此时没有压抑自己的情绪和**,他也没有说任何的假话。
他兴奋得颤抖,战栗。
他俯下身去,在皇太后的尖叫、拍打和蹬踢之下,他的嘴唇就像是亲吻情人一样,落在皇太后的脖子上。
然而在他的嘴唇离开皇太后白皙的脖子上时,皇太后的脖子上却出现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魔宗的喉咙里发出了一种野兽般的声音。
他浑身都似乎因为兴奋而发烫起来,他压在皇太后的身上,大口大口的吸吮着皇太后的气血。
“为什么!”
皇太后真正的哭泣起来,她甚至都恐惧得如同被猫玩弄的老鼠一样,都不敢再挣扎,她只是大脑有些空白的哭喊道:“你的功法,明明是食死的功法,为什么我击穿了你的气海时,你却能够吞噬我的真元,为什么现在我还活着,你却能吞噬我的真元和力量。”
魔宗陷入了真正彻底的欢愉之中。
他浑身的每一丝血肉和自己的精神世界,都处于极度的欢呼雀跃之中。
他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让自己冷静下来,才有重新思索的能力。
他自己也不喜欢自己这种近乎野兽的完全失控的行为。
所以他缓缓的直起身来,看着花容失色,已经涕泪横流的皇太后,静静的说道:“每一个修行者,都是一个小天地。我们吸纳天地灵气于体内,化为真元,天地灵气对于大天地之间的无数种元气而言,又像是火种,又像是引子,能够引动更多的威能。一名修行者的修为,并不止真元,而在于他的身体、神魂和真元所能够和这大天地建立的联系,能够引动的一切威能。我所修的不朽经,严格意义上而言,只能等待一名修行者死去之后,等待这个小天地的生机彻底断绝,一些原本和他的身体以及真元紧密结合的天地灵气再次散于天地之间时,再加以吸纳和重新利用。只是不朽经是不朽经,天命血盒是天命血盒,能够在那种时候吸纳你的真元,便是天命血盒的本能。”
此时若是已经听了吴姑织解说的灵运散人,恐怕会领会魔宗这句话的意思,但皇太后对这门功法的来历完全不知,甚至都不知道天命血盒是什么,所以她根本听不明白。
只是一阵阵剧痛从她的身体各处传入她的脑海,她却是连开口再问都没有勇气。
魔宗深吸了一口气。
他渐渐平静下来,他接着说道:“简而言之,按你所能理解的方式来说,天命血盒就像是某种蛊,天命血盒和不朽经两者都有,才能够修成真正的不朽经。光明圣宗真正封印的,只是天命血盒,而不朽经的修行方法,其实光明圣宗很多代都有修行者知晓。天命血盒才是我修行不朽经的真正本命物,它即是我,我即是它,平时我可以吸纳那些死去的修行者的灵气提升修为,但若是我真正到了死亡时,我的生机断绝,不能再给它提供养分时,它就不需要我的协助,便自然能够从周围的天地间汲取它所需的养分。这时它的本能放大到无限,它可以完整的吞噬真正的小天地,它可以真正的吞噬真元、肉身之中的绝大多数力量,就相当于蚕食你的真正境界。所以我很期待你的力量归我所用的时候,我能有什么样的改变。”
“妖物…是妖物…怎么会有这种妖物。”皇太后终于有些明白,她再次歇斯底里般哭喊起来。
“不能理解其本源便为妖。”
魔宗淡淡的说道,“你的修为虽然凌驾于很多光明圣宗的宗师之上,但在很多认知方面,你却太过局限。我之所以回到南朝,真正的目的就是你,当年的那两名圣者在时,他们太强,我太过弱小,可以轻易的将我抹杀,但现在,借助一些外来的力量,比如陈子云,比如我师妹,我就能够得到你。”
“为什么,你师妹…明明她也应该很想杀死你,为什么她反而助你。”皇太后尖叫了起来。
“她只不过有些光明圣宗那些人一直都有的执念。光明圣宗的人一直都很想探究天命血盒的本源,在他们看来,天命血盒这种东西是另外一种生命形式。我师妹当然我走到她所希望的道路上去,她也想我走得更远一些,让她看看师尊推断的到底是否正确。她应该不想天命血盒就随着我一起彻底消失在这世上。不过她当然算不上来助我。不管她来不来,你们都杀不了我,你最终都会落在我的手里。”
魔宗笑了起来,他的笑容里有些唏嘘,有些感慨,“她来,只不过担心我变成那种纯粹只知杀戮的活死人,她的功法,她的本命元气,只是不让我在天命血盒占据主导时,彻底丧失我的神智。她知道我这么多年一定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但她依旧害怕,或许在她眼睛里,我始终是个毫无理智的赌徒,为了获得更强大的力量,我完全可以容许自己变成连自我意识都不存在的活死人。天命血盒对于光明圣宗而言,是整个人类,整个人世间将来有可能要面对的敌人,因为它来自于未知的域外,他们想对它有所了解,这样人世间便能有些提前应对的手段,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天命血盒当然也是现在修行者世界共同的敌人,若是让我能够保持清醒的意识和天命血盒共存,我当然也算是天命血盒的敌人,天命血盒就多一个强大的对手。而且在我师尊那一代,他们已经觉得自己推测出了对付天命血盒的方法。”
“你们都是疯子…你们所有人都是疯子。”皇太后叫了起来,她失去气血太多,身体在发冷,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她原本能够听得懂魔宗的这些话,但是现在,她却似乎已经丧失了理解的能力。
“你又何尝不是个疯子,萧衍又何曾不是疯子,何修行和沈约也是疯子….”魔宗残忍的笑了起来,他低下头去,在皇太后绝望和恐惧的叫声里,他再次发出了吸吮的声音。
“只有生机断绝,死去的时候,天命血盒才能从活人身上吸纳元气…那你到底还算是活人还是死人?”皇太后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了这样的念头,她的嘴唇微张,却是连叫出声音的力量都没有,只有丝丝的喘息声。
(接下来两天要去深圳出差,可能不能保持这些天的更新量,尽可能保持有更,但28号回到无锡之后,更新量应该会更好。能不出门,就尽量不出门了。)
第八百七十八章 失控
不知过去了多久,黑暗的山洞里没有任何的声息,就连石缝最深处的那些虫豸都早已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都已疯狂的逃离它们熟悉的领地。
又过了许久,黑暗的山洞里响起了许多细微的爆裂声。
这种声音,就像是木炭燃烧到了最后,那些炭灰碎裂的声音。
魔宗缓缓的坐直了身体。
他的身前,那具对他而言曾经无比诱惑和美妙的身体已经消失,一件宫装的内里,只有无比干涸的灰屑。
魔宗的面容无悲无喜,他甚至有些木然的看着这冠绝一个时代的南天三圣之中的最后一圣的余烬,心中想着当年他的师尊对他说的有些话果然是对的。
一个人的身体,无论看上去多么丰腴,多么美丽,但其中大部分只不过就是水汽而已。
任何强大的修行者,也是如此。
这些身体里的水分,每天都在排出,每天又通过各种方式摄入。
那除了这些水分之外,一个人还剩下多少东西?
他不是没有试过。
在开始修行之后不久,当他面对第一个杀死的敌人时,他便试着脱去了这个人身体里的水份,然后那个人的身体,就只有变成寻常时的数分之一大小而已。
那么再除去一些毫无意义的杂质和油脂之外,一个人又能剩下什么?而一个人的神魂,意志,又能占据这一具身体多少的分量?
很多典籍都认为一名修行者修行的意义,就是将身体里许多不需要的杂质剔除出去,整个修行,就是不断的完善、完美自身的过程。
即便那些寻常的武者,都会通过日复一日的磨砺,将自己体内的赘肉变成更强壮的筋肉。
但这些只是改变。
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进化,也并非那种超脱原有生命的升华。
魔宗其实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他有幸在光明圣宗修行,而光明圣宗的许多代宗师的眼光,的确已经超出了那个时代绝大多数修行者,他们的眼光,已经超出了这个天地。
他们想要追寻的,是在整个浩瀚星空之中,他们这些修行者的位置,这些思想,自然也提升了他的思想。
然而在他知道了天命血盒的存在之后,他便觉得这些前辈做得远远不够。
在他看来,既然外面的天地之间的确有凌驾于这个世间最强大的修行者之上的生命本源,那他们应该做的,便是要进化和升华成为凌驾于这些生命之上的生命。
不是改变,而是彻底的进化。
只是他这样的想法,对于这个世间所有的修行者而言太过荒谬和可怕,甚至连那些眼光超脱于凡尘的光明圣宗的修行者都不能认同。
他的师妹吴姑织应该是最懒得和人讲道理的那种修行者,然而她特意来到他的面前,就是为了要重复之前他的师尊想要他明白的道理。
人生来是人,再怎么修行,都应该是人。
就如兔子生来是兔子,它再怎么变化,它也是个兔子。
无论是他的师尊,还是现在的吴姑织,都认为他若是按着他想要的方式修行,必然不可能成功。
只是他并不认同这个道理。
尤其因为畏惧而拒绝凌驾于众生的力量,这更不是他所能认同的道理。
如果一名修行者不能活得无限长远,那又何必去担忧无限长远之后的事情。
同样限于这世间的天地灵气,那即便是沈约和何修行那样的修行者惊才绝艳,能够修炼到神惑境,但这世间总也有其余的修行者通过修行能够达到这样的境界。
没有人能够真正的无敌。
之前没有。
就如已经天下独圣的这南朝皇太后,她还是死了,还是败在了他的手中。
不能打破这天道规则,只能在这天道规则之下玩游戏,便无法真正的凌驾于众生。
但以后可能会有。
因为他将是这样独一的存在。
他对北魏和南朝的皇位或许有兴趣,但这样的兴趣只来源于若是他能够成为人世间的帝王,便能够调集这人世间所有的人力物力,来为他提供修行。
帝王之位,在他而言只是工具,他真正追求的,是真正凌驾于众生的,传说中的仙魔。
他最终都没有回答皇太后临死前的问题。
在他的身体被洞穿,连五脏都几乎全部崩碎的那一刹那,他的生机按理而言已经断绝,那他的确就应该是个死人。
即便到了此时,他的心脉也并未像以前一样跳动,甚至他似乎都不需要呼吸。
他的身体本身,他的肌肤,甚至他此时的毛发,都似乎能够自然的和天地之间交换所需的养分。
但他此时的思绪比以前还要清晰,身体里的力量比以前还要强大,那他自然是活着的。
他没有回答皇太后的问题,是因为他知道像皇太后这种修行者,恐怕无法理解也根本不会认同他所说的“进化”二字。
他此时就是天命血盒。
天命血盒就是他。
只是他的意识极为清晰,他的肉身也并未生机停顿,他并未变成那种活死人。
他甚至无法用原有的修为境界来定义他此时的力量等阶。
因为他体内涌动的并非是真元,而是一种奇异的物质,就像是很多光线凝成的水。
若这是他独特的真元,完全区别于寻常修行者的真元,那他的这些真元的行走也并非在他的经络之中行走,而是在他的每一丝细微血肉之中穿行。
他的这些真元不按任何功法的运行轨迹而行,却似乎能够轻易的引动和汲取天地间的元气,甚至能够轻易的让他和感知之外的无数元气建立联系。
他此时甚至不需要试着施展手段来测试威能,他可以肯定,他此时能够引动的力量,应该已经超过了皇太后。
所以哪怕是沈约和何修行还能活着,沈约和何修行的力量,说不定也无法凌驾于在他之上。
他的神识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
他闭上眼睛,甚至能够“看到”天空之中坠落的无数星辉。
那些寻常修行者根本无法感知也无法触碰的星辰元气,在他的感知里都异常的清晰。
只是唯一让他有些疑虑的是,他体内的变化还未完全停止。
他体内的无数丝细微的血肉,还在如漩涡般翻滚,似乎还在酝酿着什么。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的心中生出些不祥的预感。
他感到自己体内的有些血肉似乎脱离了自己的控制,或者说就像是结出了某些不好的果实。
他感觉到自己的背上和脖子鼓了起来。
第八百七十九章 割肉
他有些毛骨悚然。
这是一种在他的感知里都显得**和具有侵蚀性的气机。
这种感觉,就像他之前从光明圣宗逃遁出来,身受重伤,一些兵刃的碎片冲击在他的血肉之中,他体内真元不足,长时间无法排出,以至于围绕着那些兵刃的碎片形成死肉,甚至隐隐形成恶瘤的感觉。
此时在他背上和脖子上血肉的变化,就像是在迅速的形成恶瘤。
“唰!”
他心神巨震,遍体生寒,此时他的修为甚至已经凌驾于死去的皇太后之上,他现在算得上是真正的天下独圣,所以随着他的一个动念,他身外的气息震荡直接就形成了一股可怕的元气波动,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气劲涟漪在山洞之中横扫开来,石壁上被这气劲扫过,石屑纷飞。
他是真正的天才,记忆力和领悟力都十分惊人,涉猎极广。
这些年他在诸多方面都已大成,连药理和医术都算得上是一代宗师,所以他十分清楚,人的血肉和内脏、甚至脑部都有可能产生恶瘤。
除了祖上遗传的疾病之外,其实绝大多数都并非因为是受伤或是误食了一些毒物,根本的原因,其实是来自于一些慢性病导致的内气长久的失衡,还有些人长时间处于悲恸或是忧虑,还有些人长期饮食和作息都不佳,长期导致内气失衡,人之血肉和五脏才会慢慢产生一些诡异的病变,产生恶瘤。
这种恶瘤对于修行者而言,起先就如大型伤口的疮疤一样,是死肉,气息不通,无法调和,但越到后来,却越像是寄生在身体里的毒物,不仅是更加毁坏体内的内气平衡,而且这种恶瘤会肆意的生长,就像是无数根系扎入血肉之中,再生长出更多的恶瘤。
这种恶瘤,不只是对于寻常人,对于强大的修行者都是十分可怖的病变,修行典籍之中有数例明确的记载,甚至前些朝代之中,有帝王都是背上生毒瘤烂疮,无法抑制而亡。
其实对于任何的修行者,修为越是强大,感知也越强,对自身的每一丝血肉的感应也越强,像魔宗这样的修行者,身体里每一个细微的变化,甚至是每一丝气血的流动,原本他都可以清晰的感知,身体对于他而言,是通透无比,内气流畅,就像是云朵浮动在空旷天空之中。
哪怕只是一团死肉,这对于魔宗这样的修行者都是畅通的水渠之中突然多了些阻挡水流流动的磐石,都会极其的难受,更何况他此时隐隐感知到,他左脖上生出的这东西和他背上生出的这东西,并非只是死肉,而是恶瘤。
他抬起手来,手指触摸在自己左脖上的时候,他心中就更是悚然。
此时他的手指触摸上去,就已经感觉到他左脖上的肌肤有些发硬,而且疙疙瘩瘩,很像是触碰蛤蟆背上那种肉瘤的感觉。
之前皇太后对于他而言是等待了无数年的最为甘美的果实,他一心只想将皇太后吞噬,这种强烈无比的**压制了他之前的所有担忧,但现在他心中悚然,脑海之中在回荡起吴姑织的那些话语时,他的心中就顿时有了不一样的感悟。
难道说这次修为进境提升太快,内气太过失衡,所以才产生如此恶变?
难道说,不管如何的进化升华,首先便应该保证自己为人…这样才能保证气机的平衡,不产生这样的恶变?
难道说,他师尊当年所说,人不管如何修行,都不可能脱离为人的界限…其中最深的意思,便是他已经猜出,会产生过犹不及的后果?
他在很多年前,其实就已经知道,食死的功法在不断吞噬无数人的元气化为己用之后,会导致身体脏器有一些无法控制的异变,但在过往的很多年里,他寻觅了无数药师,用了很多灵药,其实一直都压制住了这种病变。
在他看来,能够压制,变意味着可以控制,便不会产生根本性的变化。
尤其是南朝那名医官的修行,也隐约印证了他的猜测。
但难道说,这个世间的一切药物和元气,终究只能压制这个世间的病变,一旦真正的彻底炼化天命血盒,他的身体就和天命血盒融合,就变得不再是这世间之物,难道这种病变就变得根本无法压制?
只是数个呼吸之间,无数的念头便纷至沓来,他的脑海之中也瞬间闪过了无数种自己面临的可能。
他很少会心乱,但此时却是真的心中极乱。
“唰!”
黑暗的山洞之中再次迸发可怖的气机。
一圈圈极薄但极为锋利的元气就像是一圈圈环刃一般,以他的身体为中心,随着他心境的剧烈震荡而迸发扩张出去。
山壁上的山石不断破碎,被切出深深的沟壑。
他之所以心境再次剧烈波动,是此时他脖子上和后背上肉瘤生长的速度十分吓人,完全超出他所见过的所有那些生长恶瘤的病人。
只是数十个呼吸之间,他的脖子上和背上就出现了鸡蛋大小的鼓起,形成了真正的肉瘤。
这两个肉瘤都是红色,但一条条血脉却是硬化,变成了黑色,就像是可怖的藤蔓浮现在肉瘤的表面。
除此之外,这两个肉瘤的每一个毛细孔都是变得极为粗大,一个个鼓起。
最令他感到心悸的是,这两个肉瘤还在不断生长,它们再不断的抽引着他体内的力量和生机,而且这两个肉瘤之中的每一丝血肉都不受他控制。他若是控制自己独特的真元冲击进去,反而就像是在投食。
“我已将你炼化吞噬,你反而想要来彻底吞噬变化我?”
“我命由我,又岂容你这种域外乱物所控制!”
魔宗是异常决断之人,他对自己都是极为狠辣,黑暗之中,他发出两声厉喝,他的手指微动,两道元气丝在他指尖形成,噗噗两声,他直接将自己脖子上和背上这两团肉瘤全部切除!
这是真正的割肉,只是他甚至还觉得不够,手指动间,有更多的血肉飞起,他面色阴戾的甚至将创口的血肉挖深了一些。
第八百八十章 大战将启
他的生机不只是强横,而且是十分独特,伤口在数十个呼吸之间就愈合,结痂,然后生出新肉。
新肉滋生的丝丝痒感传入他的脑海,令他觉得这些新生的血肉终于重归他的身体,终于再次接受他的意志控制,然而这样的如释重负只是持续了极短的时间。
他的身体开始微微的颤抖,就如同之前皇太后发觉事态失去控制时那样。
他新生的血肉之中,再次出现了那种显得**和侵蚀性的气机。
他体内的所有元气流动明明清晰可见,在他的完美控制之下,然而这部分血肉却还是在变化。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种可怖的本源变化,和他的意志无关。
他深吸了一口气,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然后他试着将所有的气机从那片血肉周围分离。
他将那两处血肉如同孤岛一般,从体内隔离开来。
然而并没有用处。
那两处血肉就像是两个单独的修行者,它们似乎不只是通过某种他都无法理解的方式,从他的体内汲取他的养分和力量,它们似乎甚至从整个天地间,从他现在都无法理解的整个星域之中,在汲取养分,积蓄力量,然后对着他的身体侵蚀,攻伐。
他现在前所未有的强大。
他的修为境界和此时所拥有的力量,不只是凌驾于之前的皇太后之上,而且应该也超出了当年的沈约和何修行,然而与此同时,他却觉得自己在衰落。
其实这种衰落的幅度很小,那两团血肉对于他的身躯而言,最多只是像许多只蚂蚁在啃噬他的力量,然而这种力量无时无刻不在流逝的感觉,对于他这种修行者而言,却太过可怕。
他不知道这种变化最终的结果是什么,是他体内的大多数血肉都变成这种恶瘤而死,还是他的意识被侵蚀,最终变成这种全部都是恶瘤的活死人,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用不了很长的时间,他的修为恐怕会跌落到原来的地步,被打回原形,然后继续往下打去。
或许是一年,或许是数月?
他的思维比起平时似乎要迟钝的多,但此时那两块血肉之中的感觉,还是清晰的在提醒着他,那两块血肉随着不断的生长,会越来越大,“食量”也会越来越大。
他苦笑起来。
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冰冷,但他身体的颤抖却慢慢停止。
在这个世界登顶之后,原本他有无数种选择,会有很多空闲的时间,可以很悠闲的去做许多自己喜欢的事情,然而现在,他却是没有了这样的时间。
他必须尽快的找出解决的办法,哪怕只是能够压制这恶瘤持续生长的方法。
在下一刹那,他的身体在这个黑暗的山洞里消失。
……
“江州刺史,加封两千石…调韦睿大将军去做江州刺史?”
“这消息确实?”
“诏书已经正式过来,裴大将军等人已经前去找韦大将军议事。”
“.…..”
天刚蒙蒙亮,北方明威、定远边军的营区,已经是一片哗然。
若论个人战力,在南朝边军之中,韦睿恐怕排不上号,但韦睿在北魏都有“韦虎”的称号,这么多年令北魏边军闻风丧胆,靠的便是实打实的战功。
无论是谋略,统军,还是调和一些部将的矛盾,以及和地方诸门阀的关系,韦睿在南朝的边军说是第二,恐怕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当这样的消息在明威和定远边军的营区之中散布开来,明明是个艳阳天,但许多将领抬头望向中军大营的方向,心中却骤然堆积了沉沉的阴霾。
虽然由于之前的钟离大胜,南朝边军已经占据边境的主动权,北魏的魔宗背叛,又导致北魏的诸多军防变得毫无秘密可言,但按照常理,北魏的诸多军队刚刚叛变过来,正是需要整顿收编,韦睿大将军正是最佳人选。
只要整治得当,接下来南朝边军便立即可以发动会猎般的绞杀,一举攻入北魏,如此一来,最快不过数年,天下可以一统。
江州虽然统辖之豫章郡、鄱阳郡、庐陵郡、临川郡等十郡,在南朝也算是重地,但这样的地方,便是调一有用的文臣过去,也是同样可以管辖得当,何必要调韦睿大将军过去。
要练水军?
江州最适合的便是练水军,韦睿大将军带水军恐怕也是当朝第一。
但南朝的水军本来已经强横,而北魏的水军本来就弱,在前面的数次大战之中,也早已被打了个干净。
接下来南朝边军若是长驱直入,直逼洛阳,那都是陆战,需要什么更强横的水军?
加封两千石,这的确是足够优厚的封赏,但任何了解韦睿大将军的人都知道,韦睿大将军何在乎这些?
江州一带都是些不成器的水军,需要操练,韦睿大将军这样的老将,过去之后,便近乎被夺了兵权,实在又是一个明升暗降。
明威边军的中军大营之中,坐着六七名将领。
这六七名将领除了韦睿之外,其余也都是明威和定远的最高阶将领。
除了韦睿面色还算温和,只是眼中隐有忧色之外,其余的人都是面色极为阴沉。
“沈约扶了她儿子登基,她却去杀沈约的老师,她的脑子被驴踢了么?”
一声闷雷般的怒喝声骤然响起。
边军的将领素来没有多少好脾气,说话起来自然也不像建康的那些官员那般文绉绉。
“她既然是南天三圣之一,此举应该一是为自己禁足多年的发泄与立威,二是确定自己已是天下独圣,再无抗手者。”韦睿摆了摆手,示意那名将领不要动怒,边军和建康隔得太远,虽然各军都有密探分布南朝各处,但一些最新的变故还未传递过来,只不过仅凭现在传递过来的一些有限讯息,韦睿却是已经直接猜准了当时皇太后的所想。
“只是她这样的行事,难免被人利用。调我去江州…看来建康已有大事发生。”韦睿在心中轻叹了一声,眼角骤然多出了几缕皱纹,“她忌惮沈约一脉,自然更忌惮何修行一脉,她隐修多年之后出来却是如此行事,是变本加厉,皇帝不想约束,那自然是想借她之力,以皇帝的手段…接下来林意自然首当其冲。他调我去江州,最大的原因,应该是我之前和铁策军诸多交集。和铁策军那些修行者过于亲近。”
“这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名老将重重冷哼。
这营帐之中都是自己人,这些将领说话起来,自然也根本不在意分寸。
“林意既得人心,而且坐拥党项,羽翼已丰。”
韦睿摇了摇头,道:“他这人原本就恩怨分明,恐怕大战已不可能避免。”
在场的诸多将领原先心中也已有猜测,但此时听到韦睿这么说,他们心中都有如压了重石。
任何久经战阵的大将都绝对不会轻视自己的对手,而林意这样甚至能够以一人之力独抗大军的修行者,他们更是不可能轻视。
若是真的大战要起,他们被迫和林意对敌,那该如何?
第八百八十一章 喜忧
“我已老了。”
韦睿叹息了一声,他呆呆的看着被风吹动的营帐帘子,缓缓的说道:“如此视作告老还乡,哪怕在江州终老,倒也算是安享晚年,将军免得阵上死。只是将来风云变化,我最怕见到的,却是见到手足相残。”
这些将领都是彻底的沉默下来。
甘心终究是不甘心的。
换了他们之中任何一人,从镇戊军到边军,耗尽了全部心血,眼见可以达成平生所望,却不得不归老,任谁都无法甘心。
只是违背圣命,和手足厮杀,这对于他们而言便更不愿意。
但若是真的和前朝末年一样,要到了皇位之争的时候,他们这些边军最终如何抉择,却都是现在无法预知之事。
明威、定远两部边军平时绝大多数将领极为熟悉,算得上同气连枝,但勇武、壮威和宣威三部,其中一些高阶将领,恐怕是人人都有不同的打算。
“我这一生,不曾惜命。临行时不想多言,但有些话却如哽在喉,不得不说。”
韦睿走出了营帐,在准备离开前对着这些将领说道:“为臣子者,必须忠,但切莫愚。心中实在为难,便不如不为。”
这些将领心中沉重,最多只是点头,也不回应,沉默一片。
但听说敬爱的韦虎大将军即将离开,这连绵的军营之中,却是隐约的哭声连成一片。
这许多连平时身边的伙伴战死的铁血军士的哭,很多也是感同身受的感怀,很多是不舍,很多却是也因为感受到前途叵测。
……
“诏书的内容确定无误?”
几乎同一时间,就在原本雄心勃勃的韦睿一瞬间变成落寂的老人的刹那,南朝西部的建平郡,郡守黄旬心惊胆颤的摔了手中的水瓢。
虽然明知诏书传递到自己的手中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不可能有误,但是看着传令来的那名将领有些苍白的脸,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了这一句。
他有点不敢相信皇帝会做得这么绝,一点余地都不给。
那诏书竟然直接叫做“讨贼书”!
这封诏书,是针对神威镇西大将军林意!
皇帝的诏书,是直接将林意归为剑阁余孽,乱臣贼子,而且现在拥兵乱关,自立为王。
但凡是臣子有罪,这名臣子在南朝又有威望,那按理而言,便应该是派御使到这名臣子面前宣旨,或是由御使当面赐罪,或是将这臣子带回建康治罪。
但眼下皇帝的这诏书,却是直接昭告天下!号令天下共伐林意这个逆贼!
这诏书从建康发出,一路传递,传到他这西部接近边境的州郡,这便意味着此时南朝大半地方都已经传递到了,或许再隔个大半日的时间,便是北部边军都传递到了。
这就是直接堵死了林意辩驳的机会,这已经是坐实了林意的罪名。
之前钟离之战的绝世战将和功臣,现在已经变成南朝共伐的叛国逆贼?
建平郡在整个西部乃至整个南朝而言都不算什么大郡,也不算战略要地,平日里也没有多少军队镇守,但若是征伐林意,建平郡和西部的十数个小郡却是首当其冲,他该如何自处?
抛开自身,这和北魏的仗还没打完,林意来这西边,原本就是为了平定西方边境,这怎么突然之间又要反而和林意打仗了?
更何况若是按诏书所说,林意已经拥党项女子夏巴萤为王,一统党项和吐谷浑,那皇帝怎么能不先设法安抚,或者先谈一谈?
如此丝毫不留回旋余地…南朝就何止是征伐林意,而是相当于直接征伐党项和吐谷浑,这又是和两个诺大的王朝直接动起了干戈。
这…这可如何是好?
……
南朝诸多觉得好不容易才局势略有缓和,觉得南朝刚刚才赢得修生养息的机会的臣子,听到皇帝发布“讨贼书”,号令天下讨伐林意的消息时,都和这建平郡的郡守差不多反应,都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然而在党项,得知这消息的人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
一只鹰隼从高空落了下来,落在细封氏的一名将领的手上。
这名将领抽出这只鹰隼脚上缚着的密笺,他看了一眼,先是震惊,接着却是反而大喜。
讨贼?
讨伐铁策军和林意?
这讨得好啊!
这名将领第一时间判断完了这军情的内容应该为真之后,他都甚至有种忍不住哈哈大笑之感。
他们细封氏被迫臣服于夏巴萤,虽然心中是有些不服的,但这时日并未过多久,他们却是也发现了诸多的好处。
别的好处暂且不说,在通商贸易这一块,他们便是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便利和公平。
夏巴族原本就是以诚信守信立足,现在夏巴萤为王,他们反而根本不用担心其余各族的背后暗算。
夏巴萤虽然是女子,不是以前的王族,但再怎么说,都是党项人。
征服了吐谷浑之后,自然对整个党项大有好处。
相反他们细封氏和其余各氏族一直最为担心的就是林意。
不管林意体现得如何守信,但毕竟是南朝人。
他毕竟是接受南朝皇帝命令的南朝大将。
他们担心的,便是南朝皇帝将来一个命令,令他割舍诸多党项的利益给南朝,到时候林意如何处理。
但现在可好,南朝皇帝竟然直接就和林意撕破了脸。
南朝皇帝竟然直接就将林意划成了逆贼。
这对于他们而言,当然是绝世的好事,这简直就像是让林意陡然之间变成了党项人。
党项的王族原本就对南朝的土地垂涎万分,之前是害怕南朝的修行者和军队,有点缩手缩脚,现在若是林意和夏巴萤联军和南朝开战,那他们的军队,恐怕也是有用武之地了。
“快快快…向王和林意大将军报喜。”
他狂喜之下,一时竟是对身后的传令官如此说。
“报喜?”
他身后的传令官也看到了密笺的内容,一时有些发蒙。
“哦,自然不能说报喜。”
这名细封氏的将领瞬间反应不过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旋即拍了拍这名传令官的肩膀,“但也的确是万分火急的军情啊,一定要尽快让林大将军知晓,以做应对。”
第八百八十二章 奇异树心
“恩?”
当这名细封氏的将领狂喜着令人尽快送信给林意时,吐谷浑境内的高山山谷之中,云棠突然心有所感,在漆黑的铅室之中惊醒。
此时这片已经被林意和夏巴萤划为绝密禁区的山谷之中,已经建立修炼的铅室有七十余座,他此时所在的这座铅室是其中最大的一座。
所能容纳灵冰越多,这铅室之中能供吸纳的天地灵气自然就越多,而且他不同于寻常修行者,自有从灵冰之中压榨出天地灵气的手段,当日原道人破境之时,又不惜耗费大量真元帮他引动天地灵气,如同灌顶一般帮他强行提升修为,他自己又不过是重修,修行之中根本毫无障碍,所以到了此时,他的修为已经重返承天境的巅峰,再过数日,应该便到神念境了。
他所修的这种功法对于他的真元而言,是历劫新生,他的真元比起同在承天境巅峰的修行者的真元不知道强大多少,但对于他原先的修为而言,此时的真元力量还是不值一提。
唯独他的感知,却是和他之前修为巅峰时相差无几。
此时让他从无我的自然吸纳天地灵气的修行途中骤然惊醒,是他突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气机。
这种气机让他有些惊悸。
就像是不远处有一方天地的元气在急剧的流转,但那方天地的元气,却和他体内的气机产生了感应,竟是隐隐的带动了他体内的气机。
“唰!”
也就在此时,又是一道这样的气机在他的感知之中闪现,让他有些悚然。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件脱离了他身体的本命物能够和他虚空感应。
也就是念头电闪之中,他想到了一个可能,在下一刹那,他便已经推开沉重的铅门,掠了出去。
“果然如此…”
那片气机的发生处距离他并不远,他几乎只是身影两个起落,便已经看清那处所在,背心之中直接便是沁出些冷汗。
那是林意和原道人、魏观星等人在一起,他们身处一些巨大的乱石之中,林意手中持着一根树棍般的东西,正扭头朝着他看来。
“怎么?”
看着他有些惊慌的样子,林意好奇的问道。
“你方才是不是动用了这东西两次?”云棠点了点林意手中的东西。
“怎么了?”
林意顿时一愣,他心中瞬时也凝重起来。
“你再用一下试试。”云棠苦笑起来。
林意也不废话,再次全力挥动手中这根树棍,这根树棍看似平平无奇,长约九尺,既像是一柄钝头的剑,又像是一根长扁尺,但林意这全力一挥之下,他前方的空间都似乎一阵抖动,一块巨石都直接被拍飞了出去。
这次距离得近,在林意这挥动的刹那,云棠只觉得自己体内的真元如同不受控制的活物一般振翅欲飞。
“想不到竟然会这样。”云棠忍不住摇头,他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了。
林意手中这根东西,就是雪线之上那株神树的树心。
这是以前大能的残留之物,只昭显修为境界的逆天奇迹,他从这株树的元气法则之中悟得了向死而生的强大修行法门,这根树心既像是古时那名大能遗留的法阵,又像是他的本命物,内蕴的天道法则直接就能像一个强大的修行者一样,引动一方天地的元气。
这根树心在御使时就像是无比沉重的武器,但又比寻常的沉重武器不知道威力强大了多少倍,在他看来,也是极适合林意的武器,可以弥补林意的许多补足。
然而按他此时体内的气机和这根树心的气机牵引来看,他用这法门重修之后,他的真元运行,也就像是在他体内形成了独特的法阵,如此一来,这根树心的气机和他的气机就遥相感应,就像是变成了他的本命物。
他此时都甚至觉得林意根本不用再试,等到这树心气机再次波动,牵引天地元气时,那些天地元气的流动,就像是无数天然的符文,他的真元都可以直接通过这些天地元气贯入这根树心之中。
“这根东西恐怕没法送给你做武器了。”
他苦笑着对着林意伸出手来讨要,“它内蕴的元气法则和我体内的气机互相牵引,它就像是我的本命物,每次它只要牵动天地元气,就能将我体内的气机都一起牵引了。”
“这就相当于是留下那株树的人给后来修习他功法的弟子留下的武器?”林意也有些震惊,但他是亲身看过那株树的蜕变,所以他瞬间便明白过来,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也不至于舍不得,所以他下意识的将手中这根树心朝着云棠的手中递去。
然而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根树心距离云棠的手心还有一尺,砰的一闷响,明显是两股力量对撞。嗤的一声,林意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原本就已经没有再握紧这根树心,这根树心竟然直接往他激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云棠也几乎被震倒,他的整条手臂都被震得发麻。
“怎么回事?”
就连原道人都有些发愣。
那根树心就像是修行者箭师射出的箭矢一般破空,射出数十丈之后狠狠落地,深深扎入冻土之中。
“这…”
云棠目瞪口呆,他自己都无法解释。
明明这根树心和他的气机互相牵引,但和他的手心靠近时,这根树心的元气力量和他体内的真元力量却是绝对对冲,两者反而像敌人一般对撞。
原道人身影一动,他掠出数十丈,将这根树心提了回来,又递给云棠。
云棠深吸了一口气,他静下心神,先尽可能收敛自己体内的真元流动,但即便如此,他的手越是接近这根树心,就越是感觉到这根树心的自然元气相抗。
他心念动间,自己体内的真元流动开来,顿时又是砰的一声闷响,他的手硬生生又被震开。
“这么诡异?”
所有人都惊诧不解,林意无语的看着云棠,道:“师兄,你说这就像是你的本命物?谁的本命物会和它的主人这样相抗?”
云棠彻底无言。
原道人眉头微蹙,他也不多言,直接挥动这根树心。
“唰!”
一方天地元气被这根树心带动。
云棠目光闪动,他明白原道人这是做什么,他体内的真元随心念而动,从他的体内流淌出去。
“这……”
林意这下也是看得目瞪口呆,那根树心原本是焦黄色,就像是雷击木打磨之后的色泽,但此时云棠的真元一缕缕急速涌入这根树心之中,这根树心不断吸纳着云棠的真元,却是骤然发亮,它发出鲜红色的宝光。
原道人身前的天地发出莫名的震鸣,空气如潮水一般形成波纹。
原道人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一些。
他都觉得这根树心骤然变得无比沉重,提动都变得艰难。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这根树心除了原先一般牵动固定的天地元气之外,由于此时云棠的真元贯入,它上面就像是附着了一个云棠,加上了云棠的真元所能牵动的天地元气。
第八百八十三章 无敌之道
“师兄,你这本命物可实在是……”
林意忍不住想笑,“你参悟的这门法门也实在太坑人了吧?”
云棠虎着脸不说话,他不死心,还是想要触碰这根树心,想要再感悟其中的元气规律,但是事实却让他再度无语。
这根树心之中的元气明明和他互相感应,但过分靠近时却是极其排斥。
“我真想炸了这根树心。”
他最终忍不住吐出了这一句。
他直觉这种抗拒不可调和,他若是强行要控制这根树心,两者的元气会不断冲击,最终不是他被震碎,就是这根树心被毁。
“师兄你不要发怒,你要静心修行。”
林意憋的很辛苦,他“诚恳”的看着云棠,“看来你今后可以做我的近侍,我可以借你的真元打人,我们师兄弟联手,威力倍增。”
听着林意的这句话,其余所有人脸色都瞬间古怪起来,目光都落在云棠的脸上。
云棠差点气得一口鲜血喷出来。
从来只有林意这样肉身力量强横的人做像他这样的修行者的近侍,哪里有像他这样擅长强大真元手段的人做林意的近侍。
“这法门也的确太坑了。”
他忍不住要仰天长啸。
原道人很能理解他此时的心情,因为原道人可以确定,云棠的修为只要越高,真元力量越是强悍,到时候这气机互相牵引时,他体内的气息波动反而就越是厉害。
“其实这根树心的确最好是毁去。”他看着云棠说道,“这种东西对于你,的确就像古时有些宗门的命灯。”
林意微微一怔,也认真了起来,道:“的确有点类似。”
他见过相关记载,以前有些宗门有控制门下弟子的手段,尤其为了担心真传弟子的背叛,从开始传授宗门的真正秘术开始,他们都会让这些真传弟子在宗门内留下命灯。
所谓的命灯,就是和自身本命元气具有紧密联系的法器。
这种法器不仅可以感知本命元气的生灭,可以感知那名真传弟子的生死,而且还可以通过独特的元气感应,通过命灯来杀死或是重创那名真传弟子。
这种命灯法器之中,最为狠毒的便是幽冥宗的幽冥血灯,这是幽冥宗的弟子在开始修行时,就必须用自身气血每日温养的法器,在每日的修行之中,用自身元气不断在这幽冥血灯之中篆刻独特符文。
幽冥宗的弟子外出,便需将这幽冥血灯留在宗门之中,若有背叛,宗门内的执法长老便能通过这幽冥血灯直接震碎相应的那名弟子的心脉。
而且寻常的宗门的命灯只要散功重修其它功法便能摆脱,但幽冥宗的幽冥血灯,却是和鲜血感应,几乎无法摆脱。
“这是前人留下的隗宝,毁之不祥。而且以我目前的境界不能破解,便说明以前这名大能对于元气法则的理解还远在我之上,我将来的修行,还有借鉴学习的地方,毁之太过可惜。而且万一毁灭时真和命灯被毁一样,再引起我体内的一些元气反应,那我后悔莫及。”
云棠沉吟再三,摇了摇头,苦笑道:“在我突破前人境界之前,这件东西留在林意手中,的确也算是一件强大的法器。”
“那是。”
林意一脸关切和真诚的样子,马上点头,道:“这是前人智慧的结晶,修行者的至宝,怎么能惧便毁之,更何况这东西的存在,对师兄你的修行也是一种鞭笞,若是修行境界不能超越前人,不能通透其奥妙,你便终生受其牵制,真的只能在我身边做我近侍。”
“你这是真的关心你师兄吗?”
云棠听得又几乎吐血。他觉得此时的林意真的不负林狐狸之名,他显然巴不得自己在他身边做近侍,这样这根树心恐怕是当世第一法器。
“那是当然。”
林意越看这根树心越觉得顺眼,这根树心带在身上轻盈,但是挥动起来却是比他之前的那根镇河塔心还要沉重,还有力量感,而且关键在于带动一方元气打人,可以打出很远,这样能够避免他追击不到身影太过灵动的修行者。
“带在身上轻盈,挥动起来如持擎天巨树,这根树心简直就像是传送中的无上妙树。”他美滋滋的说道。
看着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云棠再度气结,他好不容易镇定心神,忍不住问道:“你们今日是什么缘故,怎么会想到在这里试这件东西?”
原道人看着林意的样子原本也有些失笑,但听到云棠的这句话,他却是认真起来,道:“我这些时日不断稳固境界,和天地元气沟通,对我剑阁的诸多典籍也越有心得,之前西域花模国大俱罗坐化前的一些记载我剑阁中人也已经原样取来,过些时日,若是得空,我和林意恐怕要去花模国天密寺一趟。”
“去花模国天密寺?”云棠吃惊,林意所修的大俱罗功法现在对外界而言还是绝对的隐秘,但对于原道人和他已经不是隐秘。他早就听林意说清了和沈约遇见以及得到沈约引见何修行的过程,现在他虽然不知大俱罗就在花模国坐化,但也已经猜到了这必定和林意的修行有关,只是他有些不解的是,这和自己的树心又有何种关系。
原道人当然知道他此时心中的疑惑,直接接着说道:“大俱罗就在花模国天密寺坐化,他的肉身不腐,现在还被完整的保存在天密寺的密窟之中。花模国有不少他的记载,其中一些记载有些隐晦,但隐隐有揭示,大俱罗曾感慨肉身的力量终有穷尽,所以后来他真正无敌,是肉身的力量到了一定瓶颈之后,他周游天下,也是寻求感悟,最终有可能是按照佛宗密宗的一些玄理,将自己的肉身视为器,将自己的身体当成法器雕琢,用自己的气血在自己的体内雕刻神则。”
“这……”
云棠大为震动,若是寻常的修行者听到原道人这么说,恐怕会觉得太过玄奥甚至荒谬而不可能,但他的境界不同,而且所修的领域正在这一块,所以顿时觉得大有可能。
“按照他的修行路线和游历时间推断,他是差不多拥有妙真境的力量时,可能肉身就已经到达了极限,已经成圣,无法突破,所以在那段时间,他周游天下,但后来某段时间,他的足迹却多在一些佛宗的密宗,那些密宗有金身不坏的功法,也有将真元凝练天地元气,在自己体内篆刻符纹收纳更多天地元气的法门。”
原道人看着云棠,道:“所以我猜测大道皆通,大俱罗走的道路和所有人不同,到后来他恐怕真是也借鉴真元功法,用自身的独特气血在自己体内篆刻神则,这才超出了他肉身的极限,力量才远超当时所有修行者,真正的天下无敌。”
“这根树心便是在外界元气导引之下,内里自然孕育出独特符纹,和你所说的大俱罗最后修行的道理相通。”云棠彻底明白了过来,他十分凝重,道:“所以你们今日在这里试炼,是想能不能够借鉴,林意若是有独特感悟,便能真正的走通大俱罗的举世无敌之道。你们想去天密寺,是想看大俱罗遗留的肉身,也是想印证这一想法,而且是想看看他的肉身之中是否有可以借鉴之法?”
第八百八十四章 道韵天成
原道人点了点头。
修为境界越是提升,对于这天地本源便有着全新的认知,今日原本只是想帮助林意探知今后修行之路,却没有想到这树心竟和云棠之间有如此奇特的感应。
这纯属意料之外的事情,然而越是如此,他反而越是自己和林意之前的推断可以和此印证。
当年那名大能硬生生在雪线之上,在万物寂灭之地留下了这样的一株妙树,在云棠发现这株妙树之前,这株妙树尚且能够存活、生长,它靠的便是内蕴的独特法则,就如一个永恒不灭的法阵,不断从周围的天地间汲取所需的元气。
事实上很多惊人的天地灵药,之所以能够凝聚大量的天地灵气,便是因为其本身的自然法则。
这便是最初的道,很多典籍都用“道韵天成”来形容。
甚至有些修行宗门的强**门,便是从一些惊人灵药的炼化之中,领悟到了这些灵药汲取天地灵气的奇妙法则,才渐渐演化成修行者用来修行的法门,或是诸如法阵等对敌手段。
从古至今,那些可以牵引和控制天地元气的符纹,在绝大多数修行者看来自然是刻于死物之上,都是篆刻在一些独特的精金和晶石之上,但修到了他和云棠这种境界的修行者,自然不会如此认为。
他和云棠此时都是隐约觉得,大俱罗晚年的修行,很有可能和他们现在猜想的一样,是在不断感悟之中,雕琢自身,内蕴自然大道的道纹。
“这道理推究起来似乎可行,这种树木的材质本身也和诸多天地元气毫无感应,但经过古时大能的妙法孕育道纹之后,却就像是顽石变成美玉,可以和诸天元气感应,甚至能够和我的真元沟通。经过无数年的生长,这种气机道纹都没有改变,这便说明自然有手段可以巩固这种道韵。这就像是有些灵药,经过许多代的自然繁殖,但它的本质不变,它体内的气机吸纳天地灵气的法则不变。”
云棠沉思许久,神情越发凝重,像他和原道人这样的修行者,修行已经不只是追求纯粹的力量提升,还蕴含着对前人之道的追求,对未知之道的求知,“在此时此事,我和你的修为已算是顶尖,只是留下这妙树的前贤,以及这大俱罗前辈,他们的修行境界远在我们之上,但若是他们能够留下足够的道给我们去参悟学习,我们说不定能够感悟他们所悟,学到他们的道。若是由我来说,前去花模国天密寺是势在必行,越快越好。”
魏观星也是赞许,道:“古之圣贤也不是平地而起,也是在前人先贤所留的修行感悟之中学习。若是林意真的能够超越他,他若有知,恐怕也会欣慰。”
“你最近的修为进境放缓了?”云棠看着林意,认真的问道。
对于林意,他有时觉得林意幸运,因为在得知林意是如何获得大俱罗的修行之法时,他便觉得林意也是天命眷顾的幸运儿。灵荒到来,正巧他的师尊沈约也在思索灵荒年代的修行之法,林意去了南天院,又得了何修行的无漏金身决,这种法诀似乎正巧是大俱罗的补足,按照他停留在此之后,所见到的花模国留下的大俱罗的记载,何修行的这门功法,不知道让林意省却了多少麻烦,恐怕至少让他节省了十几年苦功,而且恐怕还让他无形之中度过了劫关。
因为无漏金身决不只是刺激内脏潜能,最大程度壮大气血,关键在于洗髓伐骨,能将林意肉身之中的诸多杂质洗伐出来。
大俱罗这种修行方法,通过五谷之气来推动内气,究其内气原理其实和修行者吸纳天地灵气相似,但这种吞食五谷修行的方法,和修行者吸纳天地灵气修炼相比,最大的问题便是五谷之中对于修行者不利的杂质更多。
若是没有无漏金身决这种功法补足,这种大俱罗功法修行太快,其实就相当于修炼真元功法的修行者在修行之中太多的借助于各种灵药,吞食灵药太多。
天地灵药虽妙,内蕴的天地灵气虽然惊人,修行进境一日千里,但各种天地灵药蕴含各种药气,许多药气无法洗伐出身体,便是如同毒素积存,也会留下诸多害处。
无漏金身决极妙,但自然也不是何修行无缘无故给出,沈约和林意相遇之时,沈约恐怕也没有料到林意会有如此成就,但肯定也是抱着探究这大俱罗功法真正奥秘的态度,想给后世留下些东西,何修行的这门功法,恐怕也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否则剑阁那么多法门,他不会就挑这一门给林意。
所以林意在最初时,自然是无比幸运,真正的得到了这世间最强的两名修行者的调教,聚合了这两个人的智慧,一个指明了修行的道路,一个直接给予最强的配合功法。
但云棠有时看着林意,却也会觉得有些愧疚。
因为林意走的是和天下修行者截然不同的道路,他就像是一个无宗无派的散修。
无宗无派的散修和那些名门大派的修行者最大的区别,便是缺少底蕴,缺少足够多的师长帮助,缺少足够多的修行经验可以借鉴。
林意虽然后来成了剑阁之主,又成了他的师弟。
这就相当于沈约和何修行的修行之道终于合一,本来底蕴超凡,但偏偏他修的是大俱罗,所以无论是剑阁,还是他对于林意的指导都极为有限。
现在反倒是林意在动用各方资源,在收敛天地灵气,帮他修行。
林意收起了树心,倒是觉得自己得了无上妙树,只觉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欢喜还不够,哪里觉得自己吃亏,他当然不会想到云棠还有愧疚。
听着云棠的问话,他嘴角还流淌着掩饰不住的笑意,道:“之前就知道修行者用自身真元帮我洗伐,能够让我修行进境更快,铁策军到了党项之后,天地灵气不缺,剑阁这些前辈就时常帮我洗伐,尤其原前辈破境之后,也帮我洗伐了数次。只是到了半月之前,我的进境就有些凝滞,一开始怀疑有可能是真元洗伐过度,对冲了我体内元气,但仔细感知之下,明明是有所增益。而且我现在食量已然大增,真的是一餐都可以吃得下一头牛,但越是如此,我的肉身似乎已到一定瓶颈,进境已经开始变得极为缓慢。”
顿了顿之后,林意道:“我在建康看过一些大俱罗的记载,又加上此次花模国拿回来的记载,大约倒是也可以互相印证,大俱罗的力量到达一定程度之后,似乎也是不再突飞猛进,后来他是游历天下之后,才真正的无敌天下,那段时间,便是我和他们推测的,他有了新的感悟,在体内篆刻道纹,以合天地元气。”
云棠微微皱眉,忍不住问道:“那你现在的肉身力量若是以真元修为的修行者的境界衡量,到了哪一步?”
“按原前辈所说,应该也到了入圣境了。”林意说道。
云棠瞬间有些骇然,他直觉之前林意和他初见时,虽说应该是神念境无敌,但也是诸多特殊之处让神念境修行者无法抗衡,但以纯粹的力量而言,神念境巅峰的修行者恐怕能够将他击退,只是神念境修行者的真元容易被林意破去,而且神念境巅峰的修行者也无法和林意一样久战,肉身也扛不住那种力量的互相冲击和震荡。
神念境和入圣境是大境之隔,只有像他这种真正渡过了入圣境的人,才明白其中的力量等级相差多少。
“入圣境初阶?”他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不能确定的问道。
林意微微一笑,道:“应是接近了中阶。”
“这……”云棠虽然明知这是整个剑阁努力的结果,而且还有原道人这样已经到了妙真境的修行者的全力施为,甚至还有夏巴萤掌控的整个党项和吐谷浑的助力,但听到这样的结果,他还是有些无语。
虽然他认知的修行者世界里,有许多时代的顶尖宗门集合全宗之力造就一名修行者时,成果也是十分骇人,有许多流传至今的天子骄子,便是许多宗门倾注无数心血的结果,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些天子娇子的修为到了神念境之后,修为的进境也不可能如此恐怖。
“这是剑阁的底蕴深厚,还有这大俱罗的功法本身近乎无解。”林意说道。他此时倒不是谦虚,而是真心之语。接着他甚至还有些沮丧,忍不住道:“只是原前辈也刻意压制了真元力量和我交过手,入圣境之后,真元修行者的真元手段更是妙用无方,我交手起来,更显得自己迟缓笨重。我的力量虽然已经不弱,但真正遇到入圣境的对手,除非对方大意或者一定要和我死拼,否则我恐怕无法将之击杀。”
顿了顿之后,林意却像是得了些安慰,道:“不过现在倒好,有了你这无上妙树,我若是遭遇入圣境的对手便应该轻松许多,应该可以借用天地元气来限制对方行动。只是不知道你这真元能够最远隔着多少距离注入这无上妙树。”
“这倒不是问题。”
云棠终于恢复平静,道:“到了妙真境之上,原本就能大量搬运极远处某处特定天地的元气,至于我有独特手段,又本身有着这种气机牵引,我恐怕只要到了入圣境,哪怕你身在南朝,我在北魏,恐怕真元都能任你这无上妙树取用。”
林意眼睛瞬间发亮,嘴上却是忍不住说:“那师兄你这辛苦修来的真元,会不会不舍得。”
云棠好不容易心情平静,听着他这种话语,忍不住又是胸口发闷。
第八百八十五章 近忧
“怎么如此热闹。”
白月露的声音响起。
她从山谷外飞掠而来,身姿轻盈,她此时体内的真元波动很自然的在她身周形成一些奇异的冰尘,阳光照耀之下,却是又不像普通的冰晶一般泛出五光十色,而是纯粹的透明,甚至给人一种自然牵引周围的空气和阳光的感觉。
云棠忍不住又摇了摇头,道:“若是回了建康,如有机会一定要进守天阁观看藏书,当年璇玑观的道书都归在守天阁,璇玑观有一门道法叫做冬至心鱼,这门道法在冬日使用,能够用一点白霜化为鱼形,然后用自身气机不断抽引周围空气快速流动。这种道法并非强行用真元凝聚特殊的天地元气,而是通过牵引空气的急剧流动,以那一点白霜化鱼为引,不断将空气之中将凝未凝的水汽凝冻,结成真正的冰鱼。这是璇玑观攻守合一的玄妙道法,当年璇玑观的厉害真传弟子对敌时,可以有数十甚至上百条冰鱼在周身游动,这些冰鱼和修行者气机相互牵引,暗合玄妙道法,有如大阵,不仅可以磨灭对方真元的威能,这些冰鱼还能攻击对手。当年璇玑观的宗师只是在冰湖上观人捕鱼,偶尔心动,参悟出了这种妙法,对于璇玑观的一些雷法而言,这种妙法的杀伤力不算惊人,而且这种妙法本身就有限制,必须在天寒地冻的隆冬才能借势使用,但你不同,你的真元特殊,你真元一激发出来,如自带冰域法阵,你若是得到璇玑观这种道法,任何时候都能施展,而且威力肯定远超当年那些璇玑观的道人。”
“璇玑观的道法玄奇,在前朝都被很多人视为妖法,他们的很多道法都是因势利导,我见过记载,璇玑观的一名天师甚至按照二十节气,在一年二十四个不同时节都参悟出了不同的道法,我还见过记载,璇玑观的有一名道人其余手段平平,但是对于造雾却有独特心得,他施展手段起来,可以使得半座山都瞬间浓雾,对面不见人。”林意顿时也来了兴致,他说了这几句,却是也看着云棠忍不住摇头,道:“想不到璇玑观还有那种冬至心鱼的妙法,只是师兄你既然早就知道,之前为什么不说?”
“这……”
云棠无奈,他甚至有些心虚,他觉得自己恐怕是上辈子欠了林意这名师弟太多,似乎这辈子林意就是他的克星,不过他也不纠结,实话实说:“之前是太过全心考虑自己的修行,无瑕顾及其它,而且之前也只关注如何牵引天地灵气下来,不过最为重要的,是她的修为颇有进境,自身真元波动在这种高寒地带便带出如此道韵,这才让我想到璇玑观的那门道法。”
看着他如此诚恳详尽的解释,林意自己却又是好笑又有些无奈,也忍不住摇头,道:“师兄,你什么都好,就是凡事太过认真,显得有些迂腐,和建康城中那些文官有些相像。”
“是么?”
云棠苦笑。他心中倒是隐约觉得林意说的有道理,似乎他的性情和沈约一脉相承,他们这一脉和剑阁何修行者一脉相比,似乎的确显得太过正统,反观何修行一生行事以及现在的林意等人,这剑阁一脉的人行事,却是不受很多世俗拘束。
“守天阁是皇宫之中的藏,要想进去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以前难,恐怕今后更难。”林意此时却是认真起来,他看着白月露,问道:“难道有什么重要军情?”
此时他面上看起来轻松,其实心中却是诸多忧虑。
皇太后在齐云学院旧杀南天一刀,魔宗从北魏叛逃的消息之前已经不断传来,魔宗归入南朝,自然是他也极其不愿意见到的事情,无论从任何方面看,此时萧衍接纳魔宗回归南朝,都不应是为了彻底击溃北魏那么简单。
而且近些时日,南朝境内朝着边关的军情传递明显有了问题,恐怕很多消息都被刻意隐瞒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更何况萧家无论是对他林家还是对剑阁的态度一直都不好,他不得不有所防备。
原本党项平定得比他想象得要轻松,又得了夏巴萤这样的强助,他即便修行进境停滞不前,也不用太过心急。但皇太后破关出来,便直接让天下知道她天下独圣的身份,而且大开杀戒,他便觉得不得不急。
这些时日他借用剑阁众人的力量帮助自己修行,包括今日试炼这根树心,便是因为这些不佳的消息的压迫。
哪怕是在钟离之战之后,明知自己惹上了魔宗这样的大敌,而且自己的修为也和魔宗相差很远,但是他都没有感受到这种巨大的压力。
魔宗虽然强大,但有诸方势力压制,他的力量也不见得凌驾于诸方之上,便是自己那位师兄,都隐约可以压制他。
但皇太后和魔宗联手,他和皇太后的修为便相差太远。
事实上到了他和原道人、魔宗、皇太后这样的等阶,真正大战起来,神念境的修行者都恐怕只能旁观,起不到多少用处。
而且魔宗归入南朝,便是原本诸多压制他的力量归流。
若是这些力量原本对着他剑阁而来,那便真的是一场灾难。
他此时当然还不知道建康城中已经发生的事情,不知道皇太后已然不存在于世间,对于他而言,至少他和原道人等人联手,要有能够牵制住皇太后的能力,如此一来,若是到时候真正对敌起来,他们才不会一败涂地。
当然他也是对皇帝抱有期望,他哪怕觉得皇太后这人的性情和以往何修行的恩怨,是极大的隐患,但是想着自己至少是钟离大胜的功臣,镇守一边的大将,尤其在民间深得民心,觉得短时间内皇太后即便对剑阁有些不利的念头,总也不会太过分。
然而事实早已事与愿违。
听到林意的问询,白月露点了点头,道:“有些不对…从建康一带传递过来的消息,从数日前开始似乎已经完全断了。”
林意很清楚白月露这几句话的意思,对于铁策军而言,白月露所能掌控的军情,要比南朝军方传递过来的军情要快得多,也多得多。
“针对我们铁策军?”他的眉头不自觉的锁紧,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魏观星的脸色也是连变数变,他和林意心中也有侥幸心理,只是白月露的这几句话,却是让他感到极度的不祥。
先前的军情延误,现在看来恐怕是刻意阻碍。
至于现在直接斩断了白月露的这些线报来源,这内里恐怕是极度雷霆的手段。
“急报!”
也就在此时,不远处的山谷震动,有火焰浮屠腾空,有传递军情的声音尖锐的响起。
也不过十数个呼吸,天空之中一阵急剧的破空声,罗姬涟如鹰隼般疾掠下来,轰然落地。
“铁策军和剑阁那么多人在钟离是白死了。”
她的脸上全是冷笑,有些因为愤怒而导致的铁青,她落地之后便直接寒声说了一句,将一封密卷投向林意,然后直接说道:“皇帝下诏号令天下讨贼,现在你这镇西大将军,已经变成了他口中的乱臣贼子,天下人共诛的对象。”
“什么?”
她此语一出,别说是魏观星,就连白月露都顿时微微的变了脸色。
林意呼吸一顿,他心中一沉,只是一眼扫过便看清了这份密卷上的内容,他略微迟疑了一瞬,接着怒极反笑起来,“好…很好…我林家始终不负萧家,现在倒好,我父亲刚刚获赦回到建康,现在反变成了送去的阶下囚?”
云棠头脑之中嗡的一响。
他直觉自己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此时他眼睛的余光里,林意的笑容显得有些惨然,但不知为何,此时林意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之中,他却心中莫名的生寒。
在此之前,林意不管在战斗之前如何暴力,但实则他觉得林意算是很温和的人,很像是建康城中的那些读书人。
不仅知礼,而且很讲道理,不会自己不讲理在先。
但现在,他感觉得到林意是真正的怒了,而且是真正的杀气满溢。
白月露深吸了一口气,她的脸色渐渐的发白。
她当然比云棠更了解林意。
她很能明白此时林意的心情。
改换新朝之后,林意在建康足足隐忍了近七年,他所想做的,便是能够让林望北回到建康。不求富贵,只想不要再获罪,客死他乡。
在钟离之战之后,他甚至并无功利心,只求林望北能够平安归老。
他终于得偿所望。
然而在他平定党项之后,竟然得来了这样的结果?
林望北若是在北方边境流放还好,但在建康,那便直接就是阶下囚。
“我父亲为将,一生未愧对朝堂。”
林意抬起了头,他慢慢的说道:“我在此之前,也无愧南朝…若是我父亲有失,我此生和萧家为敌。”
魏观星的身体也微微震颤起来。
这不是他希望发生的事情。
只是他实在无法去劝解。
第八百八十六章 羁绊
齐珠玑站在一块大石上,他负手看着远处的荒原。
这块大石的阴影里,有冻得如同玄铁色的泥土。
他明明是个很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然而此时安静的看着远方,却莫名显得有些沧桑。
萧素心来到了他的身后。
“你也知道今日林意说了什么?”齐珠玑没有转头,说道。
萧素心点了点头。
“身为人臣,按理不应该说这样的话。”齐珠玑微讽的笑笑,“不过这也是我欣赏林狐狸的地方,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没有什么模棱两可。”
萧素心的嘴唇微动,她想说什么,但一时却似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是人臣…然其实他成为何修行的弟子开始,便不可能和朝中那些臣子一样。何修行什么身份?更何况他其实又是沈约的弟子,南朝皇位都是沈约和何修行定的,他是什么身份?像他这样的人,原本才是真龙。”
齐珠玑冷笑起来,道:“林望北原本就是他和皇帝维持臣子和皇帝关系的界限,若是皇帝善待林望北,他或许能安于坐镇一方,帮南朝稳固天下,但现在皇帝讨贼,怎么对待林望北已经不重要。”
萧素心心中越发沉重,依旧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是担心林望北出事,担心林意发狂。”齐珠玑转身看了她一眼,道:“不过这种担心无用,以林意的性情,既然已成皇帝讨伐的乱臣贼子,他和皇帝对敌起来,原本就不可能留手。”
顿了顿之后,齐珠玑接着冷笑道:“当年何修行看人果然没有问题,像萧衍这样的人,果然不适合做皇帝。平日里任人唯亲也就算了,到这种时候尚且因母乱世,这便是真正的无能。”
“其实….”萧素心犹豫了一下,终于出口,“你不担心你的父母?”
“我的家人?”
齐珠玑自嘲的笑了笑,道:“我哪里需要担心他们…我的父亲何等聪明,他哪里需要等我的表态,我猜恐怕皇帝的这讨贼书刚刚出来,他说不定就已经和我断绝了关系,说不定还面了圣,咬牙切齿的要对付我这不孝之子,更甚者说不定捐出些家产以充军费。”
萧素心顿时愣住。
她其实来时最为担心的就是齐珠玑两难。
林意和皇帝之间已经无法调和,但她想着若是皇帝以齐珠玑的家人要挟,那齐珠玑该如何抉择。
“你以为我父亲是什么样人?”
齐珠玑看着她,道:“改换新朝时,他还不是见机得快,所以我齐家在萧衍登基之后也是权势依旧。他当然希望我这个儿子平安无恙,但他心中很明白这种时候该摆出何种架势。他哄皇帝哄得好,心中想着的,恐怕是将来我真的和林意战败,我若是被俘,他说不定还能在皇帝面前求情,饶我一命。至于他自己的安危,根本就不需我考虑。以他的手段,恐怕现在在建康见人就哭诉生了个不肖子,天天在外人面前扎小人诅咒我短命都做得出来。”
萧素心原本心事重重,此时听齐珠玑说得有些好笑,她都忍不住嘴角牵起了笑意,但这笑意也是转眼间就消失,“我倒是也不担心我的家人,原本我在家中便是没有什么地位,若不是进入了南天院,恐怕我早已被家中逼着嫁人…但这讨贼书一出,我们铁策军那么多人,他们该如何自处?”
“他们这些寻常的军士太过弱小,如随波之浮萍,这种时候便不该由他们选择,林意比我更清楚,他自然会约束。”齐珠玑的脸色莫名的有些阴沉下来,“他应该十分清楚,若是不加约束,若是任由其中一些人动摇而离开,那些离开的人恐怕回到南朝之后也是结局悲惨。其实你来前,我最为担忧的并不是这些远忧,而是之前我铁策军返乡的那一批人。他们恐怕不会像我父亲一样八面玲珑。”
萧素心骤然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如被无形的大锤砸中,身体猛然一震,脸色也顿时变得雪白。
她在铁策军中并不怎么管军务,也不管那些军队人员的调遣,寻常军务都由魏观星等人处理,但大多和外界之联系,一些修行资源的调配,却大多由白月露和齐珠玑处理。
现在听到齐珠玑的这些话,她才想到,之前铁策军和那些军械工坊来往,以及一些运送灵冰的铅车押送,都有不少铁策军的军士和南朝内地往来。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之前因为独占天地灵气,铁策军也有意培植一批修行者,所以这一两个月间,铁策军其实有更多的人随着一些商队和车队来往于南朝内地和党项边境之间。
其中不少铁策军军士也受命回乡,挑选一些合适的人选,到时候便一起返回铁策军。
其实现在光是灵冰这一点,便应该有无数人心动想要加入铁策军,只是林意并不看重修行天赋,最重看这人是否重情义,是否有侠勇之气。
这受命回到南朝的铁策军军士之中,其中有为数不少都是之前修行天赋平平,但此时都已经成功感气凝结黄芽,他们这些人对于那些徒有修行之法,却无灵气修行,以及资质不算太好的人而言,便是最好的例子。
“我们有多少人还未回党项?”
想通了这点,脸色雪白的萧素心问道。
“算上跟着一些马帮商队通贸的…总共有三百余人,那些返乡的,有八十余名。”齐珠玑声音微寒的说道。
在他看来,一些跟着马帮通贸的军士恐怕不算太过危险,但运送铅车…尤其是那些返乡选人的铁策军军士,很有可能便陷落在了南朝。
“皇太后天下独圣,又和魔宗联手,要对付的当然就是沈约和何修行这两脉,现在这讨贼书一出,无外乎就是对付林意和他那名师兄。”
齐珠玑微微眯起了眼睛,道:“他那名师兄现在不知如何,但按照目前情形,林意他最紧要做的事情,便是去花模国看看是否有突破之道,但你也十分清楚林意不会不管这些军士。和魔宗那样的枭雄相比,他的弱处便是不够无情,容易被人牵制。羁绊的事情太多,便容易阵脚大乱。”
第八百八十七章 唇枪舌剑
萧素心在平日里便内向,此时心事重重,她看着齐珠玑,欲言又止。
齐珠玑突然微微一笑,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小事我们自然可以劝诫,但这种大事,却最终要他自己拿主意,林意虽然生气,但目前看来不失方寸,他不着急召集我们议事,想必是要等接下来的消息,以做决策。”
也就在此时,他感知到异动,转身朝着一侧天空望去。
只见一座火焰浮屠正在升空,那座火焰浮屠十分庞大,正是夏巴萤平日所乘坐的火焰浮屠。
他和萧素心远远望去,看到那火焰浮屠上隐约只有两人,一人是夏巴萤,一人是林意。
“他先去和夏巴萤商量,现在他若是和皇帝开战,便是真正的两国相战,他先要和夏巴萤共进退。”齐珠玑有些感慨,道:“林狐狸平时看着乱来,但遇事自有大将之风,我们也静待消息再说。”
……
火焰浮屠渐渐升空,对于火焰浮屠上的两人而言,天地越发空旷,不似在人间。
今日已有惊天大事发生,不过夏巴萤的面色却依旧平淡,她看了一眼面色略微显得有些凝重的林意,却是笑了笑,道:“我听闻南朝有登高望远的习俗?”
林意点了点头,“每逢重阳,许多人便呼朋唤友登高望远,平时有些庙会,道会,也会在山上。”
“我也喜欢高处,尤其有了这火焰浮屠之后,我许多时候无事也会升空到高处独处。高处清净,但最关键便是看得远。”夏巴萤微笑道:“我不知道你们南朝人登高为何,但我总觉得,经常看得远,心气便会不同。”
林意看了她一眼,道:“你说这些,是让我不要觉得你小家子气?”
“知我心者,林意也。”
夏巴萤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我知道你心有顾忌,但不需顾忌我这边。”她看着林意,道:“你敢那样说话,便至少让我确定你有足够的勇气和南朝一战,至于我这边…”
她微微停顿,脸上却是又显出些傲意。
“其实不说你也懂得,不管中土王朝是南朝还是北魏为王,又或者南北一统,我们和中土王朝之间,必有一战,因为古往今来,任何王朝想要获得其它王朝的承认,唯有靠战争。不打过,如何能获得认可。我唯一没有想到的,只是这场大战来得如此快。”
“这一场大战对于夏,对于我而言,都是命中注定,晚有晚的好处,但早也有早的好处,对于南朝而言,我自然还是立足不稳,但对于我而言,南朝何尝不是如此。北魏未灭,又惹你这个封疆大将。”
一场大风吹拂过来,火焰浮屠微微晃动,她却是安坐不动,傲然笑道:“西域各国这边你也不用担心,我自然会说服。这一战,我会倾尽全力和你一起打。”
林意苦笑,道:“我原以为你会劝我暂且忍耐。”
“你是言不由衷,明明知道我不会那样。”夏巴萤收敛了笑意,道:“你今日得知消息会激怒,只是因为你心中恐怕已经想到,接下来的消息会越来越坏。”
林意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点了点头,道:“我们南朝本来就有祸不单行的说法。”
“但你们南朝自古也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说法。”夏巴萤说道,“你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林意已经彻底明白了她的心意,他看向无尽远方,缓缓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不管我如何反击,都可以放心的放手去做。”
“正是如此。”夏巴萤点了点头,她看着林意的脸,说道:“萧衍从坐上皇位到现在,也未满十年,他也是从别人手中夺得的皇位,只是过了这么多年,便如此理直气壮了?”
林意听着她的话语,心中一动,便也有“知我心者夏巴萤”的念头闪现,他知道夏巴萤又和他想到了一处。
“我虽是将门之后,好歹也首先是个读书人。我在建康读的书,恐怕要比他多一些。”
他转头看着夏巴萤,说道。
……
“魏将军,林大将军写的是什么?”
魏观星的营帐里,聚集了不少铁策军的将领。
此时山雨欲来,所有铁策军的人都是心中不安,就等着听林意的说法,之前他们得知了林意是先去见了夏巴萤,接下来林意却是先回了自己的营帐,写了一封檄文出来,这些铁策军的将领之中,有数人都不太识字,所以看着那一篇字迹密集的文章,他们的心中也都是七上八下,有如无数蚂蚁在爬,心急得不行。
魏观星的脸色也是精彩至极,先是有些发愣,一时又有些神色古怪,此时又有些哭笑不得的模样。
“书读得多还是有道理的。”
“这世上有些人不讲道理,但绝大多数时候还是应该有道理,讲规矩的。”
魏观星先说了这两句,这才放下那篇文章,对着这几名心急得不行的将领解释道:“他直接将皇帝萧衍狠骂了一通。”
“狠骂了一通?”
这些将领面面相觑,心中都有些发寒。
“他这篇文章叫做哭天书,意思是说天意不公。”魏观星心中感慨的解释起来。
林意的这篇文章先是说萧衍原先也是蛟龙伏渊,前朝皇帝倒行逆施,他这才得了气运,起兵夺了皇位,按照道理,萧衍原非天子,坐上了皇位,便是上天赐他太厚的福缘,他便更应该停止刀戈,以正其名。接着林意又哭诉他父亲一生为南朝征战,但无辜获罪,他也受牵连但不自弃,在钟离血战九死一生,最终又到党项镇边,现在好不容易镇住了可能为祸的诸多乱族,和南朝秋毫不犯的夏巴萤缔结盟约,怎么又突然变成了乱党?
最后林意说若是皇帝无错,那必定是天意惑乱,是上天无眼,忠臣良将,竟遭受如此不公。
魏观星将这些意思对着这些将领说了一遍,他只觉得自己也只能说个大概,无法完全说得清楚其中精髓。
听他说完这些,那几名将领面色略有缓和,其中一人问道:“那林将军这意思…是哭诉不公申述之意,或许可有缓和余地?”
魏观星听着这句问话,顿时苦笑,认真道:“读书人的唇枪舌剑可抵千军万马,其中阴险,远超我们这些武夫。我说他是将皇帝狠骂了一通,但通观这全文,其实一句都没有指着皇帝骂的粗鄙话语,但他这全文质疑皇帝的皇位是否正统,而且北魏和南朝打仗,原本也不是皇帝一个人所能避免,但他这文章一出,恐怕南朝许多百姓都会隐然觉得,现在南朝和北魏大战,包括接下来若是南朝和党项大战,恐怕都是因为萧衍。这比直接对着他骂还要可怕,林意写这篇文章,在南朝煽动的力量,远超十数万军队,而且他如此做,也是铁了心和皇帝撕破脸了。”
第八百八十八章 物尽其用
岩羊城,城主府中,细封洪齐用看着白痴一般的眼神看着那些洋洋自得的部将。
他忍不住有些唉声叹气。
他原本生得白白胖胖,自从林意到了党项,各族放开手了和南朝边境通贸之后,他似乎愈发的胖了,去年新做的那些衣衫,穿在他身上倒像是缩了水一般。
看着他这副模样,聚集在他下首的那些细封氏的将领却都有些不能理解。
这些将领之中,有些人也是直性子,心中根本藏不住事情,当下就有人问道:“主上,你为什么反而闷闷不乐?”
“你们这些人啊…”
细封洪齐用又白又胖的手指点着这些莫名其妙的将领,想要生气却也生不出来,只能有些惆怅的说道:“要是天祁盛在这里,他就能明白了。你们觉着南朝皇帝和林意闹崩了,林意就成了我们党项人了?林意大将军自己还没有表态,你们高兴个什么劲?”
这些细封氏的部将顿时面面相觑。
一群人心中骤然有些不安,觉得细封洪齐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怎么,该不会还有回旋余地?”
刚刚那发问的人有些发愣,“这南朝皇帝都已经号令天下讨贼了,难道林意大将军还能和他重新说合?”
“中土王朝有多少这种先例?南朝皇帝讨贼,最为关键的就是说林意拥兵自重,扶持夏巴萤为王,中土王朝这些人最重名节,若是林意委曲求全,证明自己并无叛逆之心,那到时候割让的,还不是我们党项的利益?”细封洪齐连连摇头,“到时还说不定有多少祸事。党项的其余那些人高兴也就罢了,我们细封氏的领地和南朝接壤,是首当其冲。到时候万一割地建立要塞,那割的是谁的地?”
“这….”这些细封氏的将领顿时都是脸上变色。
“报!有林意林大将军的文书传递!”也就在此时,门外一声声急喝如雷。
这下倒是换了细封洪齐有些发愣,他抹了抹脸上的油光,冲着门外便喝道:“什么文书,不是军令?”
“不是军令,是哭天书,说是要尽快传入南朝的.”
踏进门来的传令官也是修行者,但来得太过急切,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
“哭天书?”
细封洪齐不明所以,但身体里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和躁气,他几乎直接蹦了起来,夺似的将那份文书抢到了手中,只是一眼扫过,他脸上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他虽然像是个胖胖的商贾,外貌容易被人轻视,但在党项境内,却是少有的对中土文化和风情颇有了解的智者。
他是一眼扫过,就已经明白了林意的意思。
他之前看面前的这几名部将还是越看越不顺眼,越看越觉得这些人粗鄙而愚钝,但此时,他眼中的这些人突然就变得可爱睿智起来。
“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伸手拍到了那名之前出声的将领肩上,道:“你们果然没有看错林意,果然是我多虑了。想来他也是尸山血海里走出的虎狼似的人物,怎么可能被南朝皇帝吓倒。”
这名将领倒是反而发蒙,觉得今日的细封洪齐似乎有些不太正常,这情绪反差也太过剧烈,他自己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这一份东西哪里叫什么哭天书,简直就是架南朝皇帝于炭火之上的烤命书。”
细封洪齐越看越是欣喜,连连叫人,道:“快,令人多多抄录,乘着这段时日边境局势不紧,尽速分发出去,这是一等一的大事。”
欣喜之余,他也知道自己这些部将看不出个所以然,所以便直接说道:“在我们党项和西域诸国,对于所谓的皇血正统,并不怎么看重,谁的兵强马壮,自然谁说了算。但你们不知道,在中土王朝,能最终做龙椅的那位,不只是要兵强马壮压过其他人,最关键的,还要名正言顺,所谓的正统。”
细封洪齐面对的这些部将都是眉头微皱,一脸怀疑的模样。
他们当然也知晓一些中土王朝的历史,但总觉得细封洪齐所说的太过夸张。
“中土皇朝的皇帝都是真龙天子,讲究君权天授,意思是说,哪怕你靠拳头夺得了天下,最终还是要这天地认为你是真龙天子,你才是名正言顺的做了皇帝,否则万民不服,都觉得你是窃位。”细封洪齐此时心情极好,只是鼻孔里轻哼了两声,便接着道:“当然所谓的天地,和拓跋氏那些佛宗日夜诵经祭拜的那些神佛一样,他们自己也都没有见过,不过这规矩就是规矩,好歹要想些法子让万民觉得这皇位是得到了天地的承认。这种认与不认,一般只纠结于这开国的皇帝。”
细封氏这几名将领纷纷点头。
这些话他们倒是真的听得懂。
就是老子真正的做了皇帝之后,他的儿子,孙子,那些寻常百姓就不会觉得血脉不正,不够正统。
“妙就妙在萧衍的确是抢了前朝皇帝的皇位,他若是谋反不成,在南朝也就是个乱贼。”
细封洪齐笑道:“林意这份文书,明意是哭诉自己遭遇不公,拼死报国却蒙受冤屈,但实则却是将南朝那些民众的想法往这上面引,隐隐就是说萧衍自己不过就是个抢夺了皇位的强盗,说他不是真正的天子,如此倒行逆施,天意都看不过去。最毒辣之处是,以往中土王朝的皇帝,若是起兵从别人的手中夺了皇位,很多都会粉饰一番,譬如先立个前朝血脉正统的皇亲国戚为傀儡,接着再逼那傀儡皇帝借天意传给自己。或者就是搞些虚而类似神迹的手段,比如天降祥瑞,又或者大兴祭祀,告天求得正统。但萧衍在登基之后大约觉得前朝暴戾,自己已经足够得民心,所以这些手段倒是没有做什么,这便正好给了林意可乘之机。”
兵者,诡道也。他这么评论林意的时候,倒是没觉得自己是在贬低林意,反而是在夸奖。
他此时也的确是觉得林意是真的聪明,而且不愧是经历旧朝新朝变换的建康将门之后,对于萧衍的疏漏之处,以及民间的一些非议,恐怕是清楚的很。
事实上也是如此,萧衍虽然仁政,广修佛寺,但其实民间对他大修佛寺其实颇有微词,而且建康一带之前大多数人并不信奉佛宗,哪怕是那些佛宗大能评论萧衍是圣重,在那些民众的心中,这些佛宗大能恐怕也不能代表天命。
“这文书在南朝传开,不只是说皇帝对功劳甚重的边将不公,而且是直接质疑他并非真命天子,如此一来,林大将军和南朝皇帝是真正的决裂。对于我们而言,这才是真正的大喜。”
细封洪齐此时也不管手下这人懂不懂,他彻底松了一口气,道:“南朝的重兵都在云集在北边,我们党项这一带边境,南朝皇帝哪怕是想彻底封锁,最多能凑齐个十万军队?这些军队能有什么用,林大将军和南朝皇帝在这边境真正厮杀起来,我们的边贸根本就不用再顾及南朝皇帝的脸色。南朝皇帝对边区的控制原本就弱,那些州郡的望族,难道会有好处不捞?更何况林大将军有大量的灵冰,在此乱世,还有什么宝物比他的灵冰更动人心?这是无尽的军资,南朝皇帝简直是神志不清才下了这一招昏棋。”
“这….”
又是先前那名性情最直的将领满心搞不懂了,他忍不住看着细封洪齐问道:“我听闻南朝皇帝也不是笨人,若是笨人,他也不可能从一州刺史起兵到夺了皇位。这听来混账…他怎么会下这样的昏棋?”
“这身在皇位,也如在大船之上,水推船走,也是身不由己,恐怕也是迫于形势。”细封洪齐微嘲的笑笑,他此时倒是真正有些了解当时萧衍的心情,“他终究是靠了他母后得了皇位,现在他母后自命天下无敌,大开杀戒,他又不可能杀了他母后,而且恐怕想杀也杀不了,如此一来,他应该担忧民心有变,所以他就索性顺着他母后的意思,赶紧将他母后想杀的人全部杀个干净。”
那名将领重重点了点头,有些佩服,“也的确是个虎狼似的人物。”
细封洪齐自然赞同,只是以目前的情形来看,他觉得林意几乎占尽天时地利,不太可能会败。
“准备车马,我要去达尔般城。”他下令道。
这几名将领顿时大惊,“去达尔般城作甚?”
“这些道理我是想的清楚,但我生怕其余各族的人脑袋发昏想不清楚,我一路过去,便将这些道理帮他们理理清楚。以免他们短视,被南朝皇帝的人收买。”
细封洪齐笑了起来,道:“现在替林大将军做得越多,将来哪怕林大将军最不济,也是和南朝割据,有的是好处。而且若是战事一起,我们这岩羊城太过接近边境,远离这里,是保命要紧。”
几名将领的面色顿时有些古怪,原来说了半天,还是怕死。
细封洪齐知道他们心思,却不生气,只是笑道:“若论打仗,细封英山都在我之上,我擅长谋略和游说,这便是物尽其用。林大将军聪明,他知道大战将起,内部一心最为重要,所以将来论功行赏,我的功劳必定不会小。”
第八百八十九章 虚弱
在许多南朝文人的顽固印象里,即便是北魏都是不通教化的蛮生,这些南朝文人未上过战场,也没有去过洛阳等北方大城见识过花团锦簇的繁华,他们很自然的认为北魏的那些人最多就是勇武有力,打仗还可以,但智谋和品味是远远不行的。
对北魏的印象尚且如此,对党项和吐谷浑一带的印象就更不必说。
细封洪齐这类党项的王公贵族,在他们的固有印象里,恐怕也不过是浑身流淌着羊油味道的游牧民。
只是细封洪齐的这番见地若是在南朝对着他们说,这些南朝文人恐怕也会大惊失色,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困于眼界,都根本想不到这般清楚。
道理明于见知,光是从书本上学习是远远不够的,更不必说只看和自己差不多类型的人所著的著作。
只是即便是细封洪齐这样的人,也十分清楚哪怕明白道理,风口浪尖上,也需要运气。
有时候运气往往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
晋安郡崔家是南朝赫赫有名的地方门阀,崔家有一家十分有名的江州工坊,已经延续了崔家数代的富贵,在前朝,江州工坊就是军方最重要的轻甲供货商。
前朝那些精锐军队的皮质轻甲,十之六七都是江州工坊所出,到了萧衍登基之后,南朝和北魏的战争一起,轻甲的需求反而激增,崔家的权势更胜以往。
除了崔氏门阀这两百余年来出了不少修行天才,甚至出了崔真关踏入妙真境大关的修行者之外,这和崔氏门阀的运气也不无关系。
在萧衍起兵之前,江州工坊原本就和萧家有诸多生意往来,许多轻甲的原料,本身就来自萧家的一些商号。
到了萧衍登基之后,除了轻甲的生意扩大之外,萧衍甚至有意将一些漕运和盐运的督运交给崔家。
这是真正的一本万利,崔家自己都不需要承担车队和船队,只需要沿途押运时派上自己族内的修行者维护沿途安全。这连带着的不只是纯粹的金钱利益,还有和很多地方上的官员混得熟络,接着便有更多的想象不到的生意。
原本这样的好运气并未到头。
就在数十日前,崔家新建青衣工坊,这工坊将为军部提供贴身的粗布衣衫,这又是一项御赐的令人眼红耳热的大买卖。
晋安郡在南朝属于小郡,又无其它特产,朝堂的大员也罕有前往巡查,所以作为当地最大的门阀,崔家的宅院修得金碧辉煌,比起建康城中那些权贵的府邸还要豪奢。
就连院墙之外,都是遍铺石坪,广植竹林。
至于贴近院墙,甚至种了不少红枫和松树,到了秋冬,火红翠绿,更显意境。
崔家在当地的名望和威势也是独一,附近百里的乡民,哪怕是捕鱼捕得珍稀一点的江鱼湖鱼,都会第一时间想到送到崔府,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今日里晋安郡崔家的深宅大院里,却是仿佛变成了可怖的地狱,高墙大院之中,那些特意从湖州运来的山石之上,到处是鲜血淋漓,卧倒着无数具尸身。
就连崔家老太爷之前静修的那间院落里,那些原本意味着多子多福的石榴树上,都流淌着将凝未凝的鲜血。
就在崔家老太爷旁边的一座小院里,一名身穿紫色锦绣袍服的老者浑身颤抖的看着站在面前的灰袍男子,他不敢看对方的脸,但是他知道对方是魔宗,是真正的魔鬼。
他心中也十分清楚,他已经是这片宅院里的唯一活人。
“我不明白,像你这样的存在,为什么要特意跑来晋安郡杀人,是因为我家老太爷在建康出手吗?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他去建康出手,不是为了杀你,而是为了杀何修行那名弟子。”这名老者根本想不明白,他忍不住叫出了声来。
“和这个相比,你不是更应该好奇,为什么崔家的其余人都死了,却偏偏还有你还活着?”魔宗看着他,平静的说道。
这名老者的确更不明白这点。
他抬起了头,第一次真正的看了魔宗一眼。
只是一眼,他的眼中便充满了不可置信的震骇神色。
他看到了一副诡异的画面。
他看到魔宗的脖子上有未彻底愈合的伤口,然而这伤口并不平整…伤口如同被多次割裂的树皮,而树皮之中,却有许多像紫黑色葡萄一般的肉瘤隐隐透出。
魔宗微微垂头。
崔家这名老人看到了他幽深的眼瞳。
一种超越方才的深深恐惧瞬间笼罩了崔家这名老人的内心。
“崔真关的命是你吊住的。”魔宗看着他,说道:“是因为你才吊住了他的命。”
崔家这名老人明白了魔宗的真正用意。
“你的修行出了问题。”
崔家这名老人惨笑了起来,“你若是不杀人,威逼我帮你,或许我还有可能帮你,但你现在杀光了这些人,却还想我帮你?”
“没有全部杀光。”
魔宗摇了摇头,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还有一个孙女,我可以饶她不死。”
崔家这名老人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无比。
他终于确定对方是真正的魔鬼。
“我可以帮你,但我未必能够解决你的问题……”崔家这名老人乞求般看着魔宗。
“你当然不能彻底解决我的问题,但我可以保证你孙女的安全,因为你会跟在我的身边。”魔宗摆了摆手,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
每一名修行者和医师都有最擅长之处,用药也自然要讲究对症。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崔家这名老人所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帮崔家那名随时都会死去的老太爷吊住命。
要想用药,自然就要先发现魔宗现在有什么症状,什么问题。
只是现在魔宗的修为已经远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围,他无法通过魔宗体内的气息运行来判断出魔宗有什么问题。
然而当夜幕降临,当月在中天时,和魔宗同坐一辆马车的这名老人终于看到了魔宗有什么问题。
崔家的这名老人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分外可怕的一幕。
他看到魔宗脖子上的伤口里,那些葡萄一般的肉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长大,挤占了整个伤口,然后钻出来。
一道冰冷的气息在魔宗的指尖生成。
那些未彻底张大的肉瘤被魔宗自己切断。
除了脖子上之外,魔宗的后背上也有这样的肉瘤掉落下来。
“我说过你无法解决我的问题。”
魔宗面无表情的看着惊恐欲绝的他,说道:“我只需要你解决割肉的问题…我每日都要割肉,但你要保证我每日割肉,却要保证我不要不断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