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八章 古怪
“怪不得当年西晋军队和蛮族战斗屡屡受挫,但司马守缺有了这具弓之后,却屡屡战胜。”
魏观星也是有些感慨,他在很多方面的所知并不如林意,但他在边军呆了半生,对于历史上的许多战事却是经常听边军之中的大将提起。西晋和当年那些蛮族的战争,他也是多听颇多。
西晋北方的那些蛮族民风极为彪悍,连妇孺都是猎户,幼|童无论男女,都是用鹿血、虎骨等熬药,自幼外用内服,成年之后,蛮族的战士筋骨强壮,体力也是惊人。
而且当年那些北方蛮族的巫医也是十分厉害,他们不仅是修行者,而且擅长用一些草药来快速增进战士的体力和伤势的恢复。所以在战阵之中,哪怕一些蛮族战士受伤,这些巫医也能迅速镇痛,甚至能让这些战士迅速的恢复战斗能力。
西晋军队和这些蛮族作战,连年战败,后面司马守缺领兵,每逢战斗,便是先行解决蛮族之中的箭手和巫医,后来才屡屡战胜。
现在看这具弓,真是那些巫医要么不露头,但凡只要被发现,恐怕都会被司马守缺直接远远射杀。
大军交战之中,这种突然天上落下一箭,不仅是很难提防,最为关键的是,就像是天上始终悬着一件杀器,不知道这件杀器什么时候会落下杀意。
这对于蛮族大军的整个士气,也是影响剧烈。
“所幸这具弓没有落在北魏大将之手,否则之前的大战,边军的萧宏那边,就更是吓破了胆子。”齐珠玑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这些时日,他们虽然行军在党项,但南朝的消息也是不断传来。
萧宏之前在边军为统帅时所作的诸多决策也不断被人诟病,声名是越来越不堪,尤其钟离大胜之后,韦睿部奋尽全力,千里奔驰回军,结果已经追击到北魏崩溃大部,却又被萧宏军令喝止。
事后就连军方那些毫无战阵经验的官员在复原当时战阵时,都是痛心疾首,觉得错失了一举重创北魏,让北魏永世不得翻身的大好时机。
现在的萧宏在南朝,已经有了“萧娘”“萧姥”“萧姨”“萧跑跑”的诸多别称。
迫于各方的压力,今后萧宏应该再无统领边军的机会,只是即便如此,错失的机会却不可能再来。现在民间甚至有些戏剧便以萧宏作为丑角,各种演绎,弄出许多荒唐可笑的段子。若不是萧衍为帝仁慈,否则恐怕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下狱。
越是这种胆怯懦弱者,民间便越是喜欢用英雄作为对比,所以齐珠玑也听说,现在在南朝民间很多流传的戏剧里,往往最后将扮演“萧娘”“萧跑跑”的丑角抓起来痛殴或者砍头的,往往就是林意或者韦睿。
韦睿原本就一向有“韦虎”的称号,而现在林意在民间,也有“林蛟”的称号。
这蛟龙在民间原本就仅次于真龙,真龙便是天子。
将领其实最忌讳功高震主,所以民间多出这样的戏剧虽然是自发的对于英雄人物的喜爱,对于熊包将领的鄙夷,但萧宏现在可是真正的皇族,这对于在位置上的林意和韦睿,其实便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现在铁策军远在党项,即便是想去管也是鞭长莫及,有心无力,这事便只能寄希望在韦睿身上了。
说到萧宏,林意也是忍不住暗中叹气。
萧宏的确是有些欺软怕硬,而且有时候也是管得太细。当年他在建康城已经落魄不堪,好不容易有陈宝菀帮助,这才勉强进了南天院,有了从军建功立业的机会,他那时候简直是真正的无名小卒,而萧宏的权势简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换了有些大人物,或许即便知道自己女儿对林意有好感,但也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因为两人天南海北,迫于形势,也根本见不了面。
天上的巨龙岂会和虫豸为敌?
但萧宏却偏偏就做了这样的事情,他竟是一本正经的派人来告诫林意。
如果当年萧宏不是做了这样的事情,说不定林意和萧宏也没有现在的间隙。
越是如此想,林意就忍不住苦笑,他越是能够理解当年何修行为什么坚决反对萧衍成为南朝的皇帝。
这一对亲兄弟的性格和脾气,实在是有些特别和古怪啊。
“魔宗此人,应是南天三圣之后,天下最为惊才绝艳的人物,光是看他无处不在的手段,这些从西域之中收集到的宝物,便无人与之相比。只是越超凡出众,就越是要行事磊落,否则有经天纬地之能,却偏偏要**贼之事,就更容易为人不齿。这寒谕扳指想必也不在落日弓之下,只是这样的宝物,你们之前竟还没试过?”齐珠玑将目光从落日弓的弓身上收回,看着林意和白月露问道。
几乎所有的南朝才俊在幼年时都会被不断教导谦逊,后辈自身不够高,便不敢随意品评前辈。但齐珠玑天生就是其中异类,他从来不会觉得自己不如就不够资格评论。在他看来,现在的魔宗也最多就是欺骗一下北魏那些不明所以的愚民,就从他隐瞒自身功法的缺陷,欺骗许多人修行,以及想要暗通萧衍,出卖北魏,这为人就已经不堪到了极点,令他十分鄙夷。这样的人物,哪怕修为再高,也不可能有朝一日取代南天三圣的位置。
“的确是第一次试,也就是你们来之前,白月露才炼化所有仙灵玉,不过这寒谕扳指的用法,至少是摸清楚了的。”
林意点了点头,除了寒谕扳指的来历之外,他顺便将白月露炼化仙灵玉时,因为自身的隐性血脉的影响而导致身体经络的变化和典籍之中记载不符也详细说了。他原本就是想等着剑阁中人到来,看是否能够判断出白月露到底是什么隐性血脉,这种异变会不会对她将来造成不利的影响。
“隐性血脉?”
齐珠玑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虽然对这寒谕扳指的威力极为好奇,但此时事关白月露的安危,他也知轻重,只是沉吟之间,他心中瞬间想到某个关于隐性血脉的传说,他的呼吸便不由得一顿,他目光剧烈闪烁,只是抬起头来的刹那,他硬生生的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语硬生生的吞下了肚去。
“隐性血脉也叫灵根,任何拥有隐性血脉的修行者,便往往天生就有独特的天赋。”
原道人看了一眼白月露,微微摇头,道:“只是拥有隐性血脉的修行者极为罕见,我所见过的任何典籍之中,也只见过某朝某代某个修行者是隐性血脉,但如何鉴别隐性血脉,却是根本未有记载。我记得前朝开朝皇帝身边的谋士之中,有一名叫做应图台的大学士,他拥有独特的隐性血脉,典籍上称之为映月脉,他在月圆之夜,水汽丰裕的地方修行,凝聚天地灵气的速度便超过寻常人数倍。只是典籍上也有说过,寻常医师看他,身体血脉也和寻常人无异。不过这种隐性血脉往往来自于遗传,前朝应家的隐性血脉便来自遗传,只是应家人往往太过瘦弱,血气不足,用药补也无用,推断便是隐性血脉本身的问题。”
第八百零九章 补五衰
听到原道人如此说,林意心中便觉得不妙,果然,原道人接下来便看着白月露道:“就如一些极为罕见的疑难杂症,任何医书上也没有任何深入的剖析,没有诊治之法一样,这推断隐性血脉,最关键的还是有例可循。不知你家中长辈修行是否有特异之处,你平时修行,有没有感觉自己和寻常人有不同之处?”
白月露沉默着摇了摇头。
她自幼便是孤儿,父母都不知在何处,被挑选入宫之后,她所经的一切修行也并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处。
“若是之前并无特殊感受,那这炼化仙灵玉之后,身体也没有感觉到明显异处,应该就不会有太大妨碍,可以宽心。”原道人静心感知了白月露身上气息片刻,说道。
“不会产生妨碍便好。”
夏巴萤点了点头,只是还觉得有些遗憾,因为按照所有典籍的论述,独特的隐性血脉一定会在某方面有些加成,不能明了自己隐性血脉的特殊,这便意味着白月露明明应该有特殊加成之处,只是自身却无法发掘应用。
不过林意倒是不在意,白月露的修行进境在他看来已经是极快,现在又因仙灵玉有了这独特的真元,只要自己的身体不出问题,白月露在现今所有的修行者之中,也是属于特别强大的异类了。
“那就先看看这寒谕扳指的威能,正好动用真元剧烈时,体内气息也感知得更加清楚。”原道人也对白月露点了点头。
“且慢,我让人取水来。”
夏巴萤对着那名送弓过来的修行者微微一笑,道:“令营区火焰浮屠升空,备水从高空洒水。”
此时军中这些修行者都不知灵荒的真正奥秘,但寒谕扳指的奇异,他们是都知道的,此时听夏巴萤这么说,这些修行者就只是以为要看寒谕扳指的威力,顿时也是大为兴奋。
随着号角声的不断响起,营区之中骤然热气缭绕,一蓬蓬火焰不断涌起,也只是片刻之间,数十顶火焰浮屠就已经升空。
夏巴萤当然有意卖弄,只是之前听了原道人那说法,既然要试,就试个完全,索性就是做得如同高空落雨一般,看白月露是否能够将这雨水瞬间凝冻。
“这证道果?”
火焰浮屠腾空飞过来尚且需要一些时间,夏巴萤身后的一名修行者却是忍不住轻声问道。
“对。”
夏巴萤和林意顿时反应过来,之前试过了落月弓,话题又转到白月露身上,却是将这件至关重要的宝物忘了。
“这件东西便最适合你。”
林意示意那名修行者直接将东西交给原道人。
原道人微微一怔,从那名夏巴族修行者手中接过一个白玉盒。
这白玉盒四四方方,巴掌大小,玉是最佳的白玉,入手温润,如同凝脂一般。
他打开这白玉盒,却看到其中赫然是一颗绿色的东西。
若不是夏巴萤和林意早就说了这东西叫做证道果,他恐怕第一眼的感觉,这白玉盒之中装着的是一颗眼球,而且还是一颗诡异的绿色眼球。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齐珠玑看着原道人脸上的神色,他便知道原道人之前恐怕也从未听说过这东西,他又和魏观星等人互相望了一眼,发觉魏观星等人也是一脸疑惑。
“是一种灵果,最为准确而言,是一种灵药果实。”林意看着齐珠玑,道:“西域之中有数个高山小国之中长有不少异树,当地人取内里的果核用来串成饰品或者各种礼器,其中有些异树的果核专门用于礼佛,这些异树之中,有一种叫做凤眼菩提,它的果核天生就像是一颗丹凤眼的眼球,其中有一株凤眼菩提的古树上寄生了一些其余的树种,不知多少年后,那些寄生的树种反而像嫁接般改变了这株古树的果实,这株古树某一年只结出了六颗果实,然后便枯死。”
听到此处,齐珠玑心中便是一震,道:“难道那六颗果实,便是这证道果?”
“不错。”林意道:“这也已经是百年之前的事情,流传至今,除了这一颗之外,也不知道世上还有没有别的留存。如果西域那些人的考证不错,这颗证道果应该是供奉在西域的多吉扎古寺之中,是作为佛贡,封存在多宝塔之中的。”
“若说是果核,那还差不多,倒真像是颗眼球,这种灵果到底有什么功效?”齐珠玑仔细看着白玉盒之中的那颗果实,他现在看的清楚,这颗东西的确和核桃类的果核一般,表面看上去很坚硬,有些天然的凹凸纹理,只是和核桃之类相比,这纹理却十分的浅,倒真像是眼球之中的血丝。而这颗果核通体滚圆碧绿,却在正中有一条凸起,应该是种眼,很像一颗眼球之中的瞳孔。
他凑得近了,只觉得有一种天然的淡淡药香,只是却没有感觉到什么明显的灵气。
“这颗东西可以补先天不足,但最为关键的是,可以补五衰。”林意看了他一眼,又看着原道人笑了笑。
原道人听到说可以补五衰,即便是以他的定力,都是浑身微微一震,眼中全是震骇的神色。
齐珠玑感觉到了原道人的异样,只是他却是依旧不解,“什么叫做补五衰。”
“所以要多读书啊。”
林意哈哈一笑,他本来无心开玩笑,但这是齐珠玑凑上来的机会,“好些医书和研究修行者衰老的典籍上都有相关论述,五衰指的就是五感衰败,五感就是指形、声、闻、味、触。很多典籍都有确定论断,任何修行者随着年岁的增长,哪怕肉身依旧强横,但是到了一定的时候,五感却都会开始衰弱,若说得玄妙一些,就是感觉人的气力还没有衰弱,但精神其实已经开始衰落,人的‘神’已经开始不济了。所以很多修行者年纪一长,修行境界就不可能提升,那就是因为他在修行时,五感衰败,精神已经无法高度集中,而且各方面的感知开始衰弱,他便不可能再感触到这个世界更微妙之处,不能接触到更深层的元气世界。”
齐珠玑的脸色彻底的变了。
他当然不是因为林意取笑他读书少,而是他真正的明白了这颗东西的意义,他转头看向原道人,声音都微颤起来,“所以你的意思是….这颗东西,有可能能让他的修为更进一步?”
第八百十章 这一代
林意笑了起来。
他看着齐珠玑和原道人,说道:“若是有关这颗证道果的记载不差,那应该能。”
他的笑容显得有些骄傲,落在此时的齐珠玑和原道人眼中,这笑容还显得很干净。
在场每个铁策军的人都能理解他笑容里的骄傲。
当剑阁奉他为主时,剑阁便与他休戚相关,林意这一生,也注定和何修行的一生紧密的联系在一起,然而帮助原道人这样的修行者更进一步,这是何修行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而看着林意这样的笑容,在场所有铁策军的人都心知肚明,有关这种证道果的记载,恐怕不太会有问题。
“所差就只有天地灵气。”
齐珠玑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头来,头皮还有些微微的发麻。
原道人已经是入圣境,原本在灵荒到来之前,他已经触碰到妙真境的门槛,距离真正的推开那座门只差一步。
当年的南天三圣,也只是突破到了妙真境,都只是在妙真境的道路上往前各自走出了一段距离,也并未到达传说中的神惑境。甚至到现在为止,各朝各代遗留下来的无数修行典籍,其中十之**都是猜测,神惑境只不过是传说中的一种境界,只是意味着修行之路没有止境,至于真正是否有神惑境的存在,都已经不可确定。
“天地灵气也不差了。”
林意有些感慨的抬起头来,他也看着极高的天空之中,轻声道:“不用等着天上那些天地灵气落下来。”
“什么意思?”齐珠玑苦笑了起来,今日所发生的事情,是一遍遍的突破了他想象的极限。
“他这一身修为虽然散去,只是他体内那些宝贵真元,却并没有散失浪费。”林意看了一眼云棠,接着轻声说道:“简单而言,便是他用逆天的手段,将之转化成了最为纯净的天地灵气聚合之物,他体内的大半真元转化而成的天地灵气,若是用于冲关…他推断过,应该足够。”
过程说起来玄奥,但道理却是极为简单。
魏观星看看云棠,又看看原道人,他都不由得抬起双手,双手都伸出两指,按压着自己脑门上的血脉。
他都觉得自己今日有些脑袋疼。
即便他的修为距离入圣境相去甚远,但就算是他,也可以肯定这种天地灵气的数量足够。
只是有些荒谬。
之前谁会想到,一名入圣境的修行者,竟然会舍弃一身修为,帮助另外一名入圣境的修行者破境?
而且这种帮助,纯粹是巧合。
谁会想到沈约留在世间的唯一真传弟子,竟然会舍弃一身修为,帮助原道人这样的剑阁中人破境?
在场所有的人目光都不由得落在了云棠的身上。
所有人的脑海之中都不由得生出同样的念头,这冥冥之中或许真有天意,沈约欠何修行的,在云棠的身上还给了剑阁。
云棠苦笑起来。
看着这些人的神色,不需要用心猜测,他就猜得出这些人心中在想什么。
“我师尊不欠任何人,只是各自有道,选择不同。”
他轻叹了一声,看着原道人诚恳道:“但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师尊和何修行见解和想法不同,但到了我们这一代,我们的想法或许有很多共同之处。”
原道人没有说话,他只是对着云棠静默的行了一礼。
云棠认真回礼。
此时天空之中已经落下许多黑影。
许多火焰浮屠已经飘了过来。
林意和夏巴萤的身周,除了细封英名等人之外,还有数名夏巴族的修行者。
他们看着原道人和云棠认真互相行礼的样子,心中莫名的生出羞惭。
他们有些明白为什么南朝很多人将北魏称为北蛮,而北魏则将党项和吐谷浑视为外蛮。在礼数教化上面,党项的确远不如南朝,而守礼,有时候往往意味着守规矩,有时候便往往会少却很多纷争,尤其不会纯以利益而动。
“在中原王朝,古之教化民众者,也称圣人。”
夏巴萤看着心有所感的细封英名等人,淡淡的轻声说道:“南朝不少书籍之中,将圣人教化民众之道归结为知羞耻,明善恶,懂美丑。大道至简,说起来简单,但这却是中原王朝教化了无数年的道理,而我们党项,潜移默化教导的却是占有和掠夺。所以今后我想你们协助我治国时,也应明白教化之重要,除了武力之外,这也是立国之本。”
细封英名对着夏巴萤行了一礼,心潮澎湃,一时不能出声。
他和细封英山不同,细封英山在细封氏原本地位不高,在遇到林意之前,所求并不多,但他在细封氏却是年少时便握重权,自然也有雄心壮志。
在达尔般城被迫降于夏巴族联军时,他心中尚且愤懑不平,但跟随林意和夏巴萤的时间一长,他越来越觉得自己面对着夏巴萤时,就是自己幼时看着远处的巍峨巨山般的感觉。
他越来越能肯定,若是不出这样的意外,若是自己侥幸走了天运,做了党项的王,哪怕自己放手施为,自己所能取得的成就,恐怕和将来夏巴萤所能取得的成就相去太远。
而他辅佐夏巴萤,将来所能取得的成就,恐怕在他死后都能让他流芳百世。
“准备好了么?”
夏巴萤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马上要飞到头顶上空的那些火焰浮屠,然后平静的垂首,看着白月露问道。
白月露点了点头。
夏巴萤身后一名修行者顿时一声清啸。
随着这声啸鸣响起,上方的火焰浮屠上顿时响起一阵呼喝声,此时这火焰浮屠的吊篮之中都放置了许多水囊,每个火焰浮屠上都承载着三名军士,在呼喝声中,这些军士不断提起水囊,用最快的速度不断将水囊直接倾倒在吊篮边缘。
这些水流在吊篮边缘冲击,顺着吊篮边缘在天空之中泼洒下来。
远处的军营之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远远看去,天空之中却是有数十条银炼飘洒下来,纷纷扬扬,极为好看,一时间,远处的军营之中都响起如潮的喝彩声。
水汽当空弥漫,水珠在空中噗噗坠落。
白月露抬起头来,她眉头微蹙,面色平和,但体内的真元却在一刹那间如决堤的江水般疯狂涌动起来。
轰的一声轰鸣!
她的右手往上抬起,她的身体随之往下猛然一挫,她抬起的手的上方,竟然出现一个肉眼可见的元气冲击波!
第八百十一章 观雪景
一片惊呼声自远处的军营之中响起。
身在远处的人,反而比站在这些火焰浮屠下的人看得更清楚。
这一圈晶莹的元气冲击波往上冲出,这一片区域的时间就好像突然停止了流逝一般,那些银链一般往下掉落的水珠就像是突然静止在空中。
接着,这片天空似乎为之一震,那圈晶莹的元气冲击波消失无踪,但是有一蓬白茫茫的气息,却是当空往上弥漫。
那一颗颗水珠受气劲的震荡,悬浮在空中的刹那,已经部分开始冻结,但依旧有部分往下流淌,接着再被冻结,却是在空中凝结成一条条细枝模样。
这些细枝很多都头尾相连,随着这寒气往上冲击,上方那些水珠又四下溅开,然后冻结。远远望去,当空那些银链般的水流是瞬间一变,往外膨胀,变成了一株株冰树银花。
军营之中的军士大多数都不是修行者,平时那些修行者的手段便已经足够令他们感到不可思议,此时再看到这样的画面,他们更是觉得匪夷所思,惊呼声一**如潮水一般涌起。
但这冰树银花的奇景在空中也只是维持了短短一瞬,就只在一个呼吸之间,天空之中响起无数清脆的碎裂声,那一株株美轮美奂的冰树银花瞬间从内部崩裂,无数的冰晶碎片从空中纷纷扬扬坠落下来。
此时这些火焰浮屠下方的都是些修行者,自然都不惧这些冰晶碎片。
只有云棠一脸苦意,生怕周围的人将他忘了,到时候他满脸被这些锋利的冰片划花。
就在这些冰片距离所有人头顶不到一丈时,原道人的脸上闪现出一种莫名的辉光,他的身体上方,骤然出现数十道旋转的元气,这数十道旋转的元气形成了一个漩涡,将所有这些落下的冰片全部卷吸其中。
咔咔咔的碎裂声不断响起,那些冰片互相撞击,互相挤压,全部碎裂成分,但紧接着却被原道人的这股元气力量不断挤压,一个粉白色的冰雪圆球在原道人的上方形成,滴溜溜的急剧旋转,起先只是数尺来长,但只是一个呼吸之间,这个冰雪圆球却是不断变大,变成了一个成人合抱不过的巨球,而且这个巨球随着周围元气力量的不断挤压,那些面白的色泽全部消失,变得晶莹剔透,甚至显出蓝色,竟是焕发出宝石般的色泽。
砰的一声,旋转的元气力量也承托不住这个沉重的巨球,这个巨球直坠而下,砸落在原道人的身前。
火焰浮屠上那些夏巴族的军士原本也都是胆大之辈,但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一时间寒气还在不断的上涌,他们也只觉得寒意刺骨,他们身体都无法控制的微微颤抖,身上的甲衣上都泛起一层白霜。
细封英名和细封英山等人之前根本没有如此近的感受过入圣境的修行者的手段,此时看着身前的那颗晶莹剔透的冰球,又是震撼,又看着自己倒映在这颗冰球上被扭曲的身影,又觉得好笑。
“你现在不过是承天境,但炼化了仙灵玉,体内真元特殊,再配合这寒谕扳指,这种元气之威,就是寻常神念境的修行者都无法比拟。”
原道人看着白月露右手大拇指上戴着的那颗扳指,缓缓的说道,“只要有手段能够行云布雨,铅室存冰这种设想便能成行。”
所有人此时也都明白原道人并非有意卖弄。
既然夏巴萤让火焰浮屠泼水模仿天空降雨,那他此时施展的,便是敛冰手段。将来哪怕容意一时无法布置出敛冰的手段,以原道人的手段,恐怕也能收敛落下的冰砂。
白月露方才的元气冲击,已经笼罩天空数十丈方圆,只要白月露连续动用真元,笼罩范围必然极广,能够收敛到的天地灵气,应该远远大过白月露和原道人的这种真元损耗。
而且在场每个铁策军人都不笨,原道人方才展露了这种手段,他们便都心知肚明,恐怕最佳的收敛方法,是容意布置出类似这种漩涡一般的法阵,卷吸落下的冰雪,而下方再有些修行者从中协助,挤压这些冰雪,如此一来,同等大小的冰块之中蕴含的天地灵气会更多。
“行云布雨….”
魏观星听到这四字,眼睛微亮,道:“我们南朝九霄观的道人倒是擅长**手段,他们专门为前朝祈雨,所修的真元手段全是唤雷布雨的手段,只是九霄观是前朝皇宫供奉的道观,萧衍登基之后,独尊佛宗,这些前朝的道观全部被废,不过萧衍登基之后毕竟手段温和,当年那些道观被废,他却是并未将那些道人也斩杀或者囚禁,最多只是流放,若是费些力气去找,应该也是找得到。”
他如此一说,齐珠玑等人心中才刚刚泛起欣喜之感,但夏巴萤却是已经微微一笑,道:“唤雷布雨,何须还费劲去千里之外寻找,如果我所料不错,我们现在大军之中,就有那么一位。”
林意和白月露脑海之中同时想起一人的名号,异口同声道:“噶尔丹法王?”
“不错。”夏巴萤点了点头。
魏观星和齐珠玑等人互相望了一眼,都是近乎无语。
林意却是微微皱眉,道:“确定?”
他之所以有疑虑,是因为噶尔丹法王操控雷电的手段,他是记忆犹新,而且噶尔丹法王之前也将自己的这门手段献了出来,夏巴萤和白月露也都有参悟,他也有看过那门法门,上面似乎也并未有其余控云布雨的手段。
看着林意如此疑惑的神色,夏巴萤却是微微一笑,道:“和你们南朝那什么九霄观差不多,你们是不知道,拓跋族的这密宗之所以在党项有如此威信,便是因为密宗这些法王之前也是专做你们南朝九霄观那些僧人差不多的事情。早年拓跋氏的密宗便是在干旱季节布雨,在连绵雨季驱云散雨,被认为可以和天神沟通,是天神的人间行走,所以才收纳了大批虔诚的信徒,归于拓跋氏。”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齐珠玑对着林意使了个眼色,在他看来,连原道人有可能晋升妙真境都应该严格保守秘密。
可以肯定的是,连魔宗都不是妙真境的修行者。
若是原道人真的进境,那他就是除去南天三圣之外,天下独一的妙真境修行者。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到时候原道人和林意,自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林意当然明白齐珠玑此时的想法,他朝着夏巴萤点了点头。
夏巴萤微微一笑,她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雪峰,道:“那一会请噶尔丹法王和我们去雪线之上观雪景?”
细封英山和细封英名互望了一眼,他们心中都明白,这是要让噶尔丹法王直接施展手段,直接在雪线之上的某处行云布雨。这是要远避开大军耳目,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们心中当然十分想亲眼看看噶尔丹法王配合白月露以及原道人的手段,但此时心中所想,夏巴萤和林意恐怕只会带极少的人,他们或许未必能去。
“让这些火焰浮屠全部回去,你们三人用我的火焰浮屠,带噶尔丹法王来和我们会面,佛宗若是有空,也可一并请来。”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夏巴萤目光落在他们的身上,却似乎看穿了他们此时的想法,再对着三名夏巴族的修行者下令之后,便看着他们,笑了笑,道:“若是你们不想看热闹,便可以自己回去。”
细封英山和细封英名等人微微一怔,旋即便明白夏巴萤的意思,顿时大喜过望。
齐珠玑冷哼了一声,他当然觉得这种事情事关重大,知晓的人是越少越好,但夏巴萤这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性情,在他看来倒是和林意有些臭味相投,怪不得两个人在党项如此迅速的一拍即合。
“那我们先行?”
夏巴萤看了齐珠玑一眼,嘴角笑意却是不减,和那些喜欢惺惺作态的南朝人相比,她倒是反而欣赏罗姬涟和齐珠玑这种有些桀骜不驯的人物。
齐珠玑被她含笑看了一眼,心中却是有些莫名的发毛。
他也不和夏巴萤对视,转身便朝着最近的一处雪峰行去。
……
“让噶尔丹法王去雪线之上赏雪,请我也去?”
大军的某处营帐之中,佛宗原本正在看着一册破旧的佛典,听到这样的传讯,他只是微微一怔,便不再犹豫的站了起来。
他知道一定是有极其重要的大事,要让他和噶尔丹法王去相商。
第八百十二章 坐拥天下
雪线之上,一顶火焰浮屠迎风而落。
噶尔丹法王和佛宗刚刚从夏巴萤的这顶火焰浮屠上下来,两人刚刚感知到原道人的气息,顿时就吃了一惊。
他们的目光瞬间落在原道人的身上,“这位是?”
原道人颔首为礼,异常简单道:“剑阁,原道人。”
噶尔丹法王和佛宗互望了一眼,都是看着林意由衷道:“铁策军真是藏龙卧虎,远超我等想象。”
齐珠玑看着这两人,不知为何,倒是有些看得顺眼。
佛宗此时对着林意和夏巴萤行了一礼,道:“不知没藏王和林大将军特意招我们来是有何等要事?”
“此事牵扯甚重,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夏巴萤微笑道。
对佛宗也是越看越顺眼,她平时没有什么特别做派,和寻常军士也是打成一片,只是佛宗这样的人物每次见她都是严谨持礼,这便是对她王位身份的认定,而且能够竖立起她在党项的威严。
她先行让那顶火焰浮屠离开,同时交待那顶火焰浮屠上的修行者,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片区域,然后才微笑着看着佛宗,接着问道:“我想问佛宗,此时灵荒,但若是有人能够将消失的天地灵气翻找出来,这消失的天地灵气,尽归一人所用,那这人在此时能做什么样的事情?”
佛宗瞬间震动,身体微颤,“难道没藏王和林大将军,是找到了消失的天地灵气?”
“不错。”
夏巴萤傲然一笑,也不废话,抬手就指了指天空,道:“天地灵气其实并未消失,只是上扬至雪线之上千丈以上的高空,修行者根本感知不到,所以才误以为消失。此时我们已经万事俱备,想好了如何存储和利用天地灵气的手段,只需要借助噶尔丹法王的手段,行云布雨,将高空的天地灵气,用降雨的方式引落下来。”
能够成为密宗法王,当然拥有常人不能企及的智慧,噶尔丹法王深吸了一口气,心中虽然泛起不可置信的情绪,但他脑海之中却瞬间想清楚了其中道理,他看着夏巴萤和林意,道:“没藏王和林大将军的意思,是其实那些天地灵气只是自然浮于高空,平时虽然降雨,也能带下不少天地灵气,但在降雨过程之中,便很快随着水汽挥发而散失,别说收纳用于修行,修行者感知都感知不到。但若能动用特殊手段,将之落下来的刹那就收集一处,不令散失,便能利用。”
夏巴萤点了点头,“哪怕某一处豪雨,但若是从数千丈高空坠落到地,其中便已散失七七八八,而且这一处豪雨哪怕笼罩数十里方圆,对于这整个天下而言,便是九牛一毛之地,就如一丝灵气进入一座巨山,分布开来,修为再高也很难感知得到。但若是我们在这雪线之上收集,天地灵气刚刚降落下来,我们便将之冰封收纳,散失就极少。”
听着夏巴萤如此述说,齐珠玑嘴角是微微牵扯,他忍不住斜眼看了一眼林意,心想恐怕该多看些南朝典籍的应该是夏巴萤,这说话之中一些辞藻如九牛一毛之类可是用得乱七八糟,不对味道。
他是如此想,但噶尔丹法王却是完全懂了夏巴萤这些话之中的意思,顿时大欢喜,“甚妙!只是不知我行云布雨,引落的雨水落在多少方圆为好?”
一听噶尔丹法王这句话,林意心中倒也是感慨,不仅暗自赞叹,有时候和聪明人谈话真是简单,简直就是不需要多解释,还能举一反三。
“百丈方圆即可。”夏巴萤心中恐怕也是和林意同样想法,她的嘴角也是明显上扬。
“那现在就施术?”噶尔丹法王看着夏巴萤和林意,忍不住搓了搓手。他之前是在达尔般城里那样的大战之中都不动声色,但这拥有天下灵气…实在是太过惊人,连他都不能保持不动心境。
林意忍不住哈哈一笑,道:“就看法王手段了。”
噶尔丹法王原本在达尔般城耗费真元不少,后来夏巴萤是送了数颗天心菩提到了密宗,噶尔丹法王受了两颗,但体内真元并不能补足,在这灵荒时代,原本每一丝真元都需要珍惜,但此时想到高空之中有无数的天地灵气可以动用,他顿时有一种可以彻底放开了的感觉,心中也是豪气澎湃。
他看着林意,也是哈哈一笑。
他的笑声才刚刚想起,他身上的气息震荡,天空之中就瞬时想起数道雷音回应。
齐珠玑刚刚抬头,脸上就不自觉的微微变色。
党项地势太高,高空之中,原本就连白云都是极少,高空之中水汽本身都被冻结成冰霜,但随着这雷鸣,天空不只是很快阴沉下来,天空之中的乌云竟然也在不断生成。
接着只是十几个呼吸的时间,高空之中,竟然形成了团团乌云。
这种景象和他所学到的道理似乎不符,但越是如此,越是能够说明这些真元手段在搬运远处的天地元气和改变这片区域的元气法则有十分独到之处。
他隐约觉得,既然接下来应该能够有天地灵气可供修行,那他这种可以行万里路,可以不断见识和学习各处强大修行者手段的真元修行者,应该也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尤其林意走得越高,接触噶尔丹法王这种强者就越容易,他学习这些强大的真元手段,也就更加便利。
在他的凝视之中,乌云变得越来越浓厚,而且这乌云原本在高空,但随着时间推移不断下坠,竟给人一种快要压到他们头顶的感觉。
如此不过再两三个呼吸,天空之中哗啦作响,连成茫茫一片的水线,就此倾泻下来。
白月露毫不迟疑,一抬手,轰的一声巨震,那落下来的颗颗水珠又是瞬间被震在空中,接着迅速冻结。
原道人此时的眼睛已经亮若寒星,旁人在此时还感知不到这降雨之中的天地灵气,但对于他而言,这些雨珠之中的天地灵气,已经足以让他感动。
无数的冰粒旋转飞舞,凝聚成团,形成冰晶巨球。
咚!
等到这冰晶巨球和之前试炼时一样坠地,夏巴萤也不再欣赏,而是身影一动,伸手一抓,嗤的一声,直接便挖出了一块冰块。
咔嚓咔嚓数声裂响,她将这冰块在手中捏碎,直接送入口中。
冰块在她口中融化,她并不将冰水咽下,只感觉到水中的丝丝灵气,不断散发出来,沁入她的身体。
噗!
她将含在口中的水一口喷出,也丝毫不顾及自己形象的哈哈大笑,“成了!”
第八百十三章 怒极
看着夏巴萤狂放不羁的大笑,佛宗也感到欢喜,只是在下一刹那,他却是开始认真的思索夏巴萤之前的那个问题。
只要严苛保守这灵荒的秘密,那在场这些人,将会变成整个修行者世界里最特殊的存在。
在场这些人,就会变成灵荒时代里,天下灵气的掌控者。
甚至想得极端一些,就像是灵荒是因为在场这些人的窃取……天下修行者都没有灵气可修,是因为所有灵气都被在场的众人藏了起来,都只归他们这些人所用。
这在整个修行者世界的历史之中,在所有的灵荒时代,都是未曾发生过的事情。
那他们掌控了这天下最大也是最重要的宝藏,接下来能够做什么事情,该如何做,应该如何做?
佛宗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他的面色在夜色来临之前变得异样的肃穆。
在他的眼里,夏巴萤和林意都是拥有大智慧者,若是夏巴萤只是想着自身的修为,那也绝对不会在一开始问他那样的问题。
……
夜色笼罩建康时,两份分别来自北魏和吐谷浑的密报先后送至皇宫。
寻常的军部密报若是在夜晚到达,便会由军部高阶官员先行查看,等到明日早朝时上报,一般而言,上报时这些军部的高阶官员便大致已经想好了对策,以及军部的一些重要人物的观点也已经各自陈述完毕。
然而这两份密报加急送来,却是根本未经军部的正常流程审阅,而是直接送入了皇宫的御书房。
一名紫衫修行者进入了御书房,上到桌前七步处,然后单膝跪地,行礼。
在南朝军方,雍州军出身的将领往往意味着某种特权。
因为这些人都曾经是皇帝萧衍身边出生入死的兄弟。
但在皇宫里,能够进入御书房,能够进到萧衍身前七步之内的这种紫衫修行者,拥有的特权甚至比那些将领还要大。
因为这些人在雍州时开始,就已经是萧衍的影卫,或者死士。
这些人对于萧衍而言,也意味着绝对的忠诚。
这名紫衫修行者已经如此进入御书房多次,他这种上前行礼的姿态都已经如同身体的某种本能,然后当他起身取出这两份密报时,他的动作却比平时慢的很多,显得有些犹豫。
这种些微的差别逃不过萧衍的感知。
萧衍缓缓的抬起头来,放下手中的一本奏章,他看着这名紫衫修行者,道:“既是大事,便不得缓。”
他的声音很平和,脸色也不见威严,但这名紫衫修行者却是浑身一震,马上道:“是”。
他不再有任何停留,两封密报瞬间从他手中飞起,稳稳落在萧衍面前桌上。
萧衍开始看这两封密报的内容,在下一刹那,这名垂首恭立的紫衫修行者以为他会勃然大怒,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萧衍只是认真的看完了这两封密报的内容,然后只是道:“知道了。”
这名紫衫修行者愕然的抬首。
他看到萧衍的面色依旧很平和,似乎没有什么改变。
这名紫衫修行者的心中却是莫名的生出寒意,他咬了咬牙,有些艰难的按惯例问道:“需要再送阅于何人?”
萧衍微微垂下眼睑,道:“大司马,临川王。”
……
“我皇兄接到这两则密报是什么反应?”
天将明时,萧宏在自己的书房之中,看着一名军师模样的中年男子,问道。
他满眼血丝,短短数月,他比起在边军时还要显得苍老和憔悴。
数月前林望北返回建康之后,他便也接受调令从边军返回建康。
按理而言,钟离之大胜导致南朝在北边战线也大量收复失地,甚至让北魏军队到现在都一蹶不振,由战略进攻转为战略防御。光从战果来算,他这个边军大统帅的战果十分辉煌。
然而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若是换了任何一个原先的边军大将统帅,这战果恐怕会扩大数倍,甚至彻底改变南北相持的状态也不一定。
这数月来,不仅是朝中官员的弹劾不断,最令人难以忍受的,自然是在民间越来越不堪的风评。
然而在这种已经是极为煎熬的日子里,他竟然看到了这样的两份惊人的密报!
一则来自北魏,竟是阐述林意通敌!
林意竟然暗通北魏长公主元燕,证据确凿,而且元燕都已经因此而畏罪潜逃。
一则来自吐谷浑,吐谷浑的皇帝亲自血书,说林意已经和夏巴族的夏巴萤收伏党项原先各王族,此时林意和夏巴族的联军,已经进入吐谷浑边境,将要一举吞并吐谷浑,而且林意已经拥夏巴萤为王,夏巴萤立国为夏。
“圣上似乎平静的很,他可能心中觉得这两则消息都是无稽之谈,甚至是北魏和吐谷浑的离间之计。”这名军师模样的中年男子是金紫光禄大夫萧升,他的年纪比萧宏和萧衍大出十几岁,是雍州时便跟随着萧宏和萧衍的文书官。等到萧衍登基之后,他也是鸡犬升天,现在也是十四班的高官,只是行些奉诏之事,平时也经常在御书房侍奉左右。
“平静的很?”
萧宏深吸了一口气,他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他怎么可能会是离间计?”
萧升看着萧宏,以为他是激动,便道:“现在林意对于北魏而言,自然是和韦睿一样难以对付的肉中刺,他们便很有可能用元燕来演苦肉计,嫁祸林意。”
萧宏看着萧升,道:“那除了传讯给我和王僧卞,他招了你之外,还招了别人去吗?”
萧升摇了摇头。
萧宏的身体都变得有些僵硬起来,他看着萧升,道:“他和你有说了什么?”
萧升的面色有些得意起来,道:“圣上问我,若是由我看,我该如何看待这两封密报?”
萧宏道:“那你是如何回答的?”
萧升洋洋自得道:“我便回道,圣上难道忘记了前朝韩国舅之事吗?”
萧宏的呼吸彻底停顿,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萧升,寒声道:“你为何如此作答?”
萧升愣了愣,他此时才觉得萧宏的面色有些不对。
“这….王爷您不是和这林意有过节?”他看着萧宏,自己的心中也生出些寒意。
“啪!”
他的话音还未落,萧宏已然大怒,一巴掌狠狠拍在他脸上。
萧升直接就懵了,他脑袋轰轰作响,满嘴鲜血横流,数颗牙齿随着鲜血从口中涌出。
“你这….你这废物!”
萧宏伸手点着他,浑身哆嗦,一时都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你跟了我和皇兄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皇兄越是大事,越是不动声色,如此重要的事,他只是做如此反应,已经是怒到了极点,不让大司马王僧卞连夜去见他,反而只是见你问了一句,便是已经反常到了极点。还容得你煽风点火?你真是….你真是…”
第八百十四章 天坠
每个人的世界是不同的。
萧升捂着自己肿起的脸,即便是听着萧宏的这些话,他都依旧有些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不明白萧宏为什么会如此暴怒。
就算自己猜测的是错的,就算圣上真的如同萧宏所说一样,他其实已经怒极,那便说明林意的确是已经触碰了他的逆鳞,既然如此,那自己的回答便应该顺了圣上的心意。
更何况从雍州到现在,这近二十年的时间里,圣上经历了多少大事?
再大的大事,在萧升的印象里,圣上都能够圆满的解决。
林意只不过数千兵马,哪怕在党项为乱,那又能如何?
何修行都死了,更何况他的这个弟子。
他直觉萧宏的怒来自于怕,只是他此时却是不知道萧宏到底在怕什么。
想着民间的那些风评,他低垂下头的时候,心中便不免委屈起来,他心想明明是亲兄弟,为什么一个是令人高山仰止,如山巅的明月般温和,又似乎完全能够照耀整个南朝,而此时站在他面前的这一个,为什么行事都是如此畏畏缩缩,胆小得就像是竹林之中的竹鼠?
萧宏的怒意无法消失。
他浑身颤抖着,他看着低垂下头的萧升,知道这人终究想不明白那些道理,更不可能真正的了解自己。
谨小慎微难道有错吗?
立国难,但守成更难。
在他看来,任何温和的缓慢改变,都可以使得这个王朝如大树一样慢慢生长下去,所以他心中一直抗拒任何或许会对这个王朝产生剧烈改变的举动。
这种心境,自然也影响了他的统军。
他总觉得哪怕南朝和北魏的战争不断的相持,这种相持,也不会让南朝消亡,反而能够转移南朝内的诸多矛盾,也能够让诸多的门阀同仇敌忾。
若是南朝在短短数年之中胜出,以军队伤亡无数的代价击溃北魏大军,到那时,大量南朝人朝着北魏迁徙,或者有大量北魏权贵来投,说不定会涌出更多的问题。
萧家根基尚浅,准备的时间还不足。
胆小,他当然是胆小的。
他自幼都不爱征战,不爱看血肉横飞之事。
之事他并不认为这便是可耻,他反而认为,越是胆小者,便越能如秋虫般更好的感知冬日寒意的来临。
在眉山之后,到钟离之前,他当然是十分厌恶林意,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他觉得林意是自不量力,而且完全不懂得自爱。
然而钟离之后,他当然很清楚林意在军方和民间拥有了什么样的地位,他也十分清楚,林意这种战神一般的人物,可以对南朝军队的士气起到何等的提升作用。
这样一人,足以抵得上数十万大军的作用。
对于这样南朝的柱石人物,他当然不可能再像之前一般表现出强烈的敌意,所以他的姿态很自然的改变。
他甚至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保证林望北能够顺利回到建康城。
哪怕现在林意不了解,但他确定林意将来一定会承他的好意,他和林意之间的关系一定会有所改善。
在他看来,他自己和林意的关系,乃至自己皇兄和林意的关系,是可以决定将来整个南朝的安定和强盛与否的。
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萧衍。
萧衍的护短和任人唯亲来自于他的天性。
只要南朝足够安定和强盛,只要萧衍依旧是他的皇兄,那不管他打了多少败仗,在民间有多少恶评,他就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临川王。
所以他真正在意的,只是萧衍的王位是否安稳。
此时南朝和北魏的战事已经占优,林意去了党项之后,党项边境也并没有什么异动,一切都似乎在朝着更好的方向而去,然而他没有想到,竟然会传来这样的两份密报。
他并不怀疑这两份密报内容的真实性。
林意此人在他看来十分桀骜,自然有通元燕的可能,只是他同样十分清楚,林意是真正的南朝战将。
像林意这样的年轻人,哪怕有些野心,有些不当之处,权衡当前局势,也可以原谅。
只是萧衍和他的确是不同的两种人。
若是还有回旋余地,若是萧衍并非盛怒,他都绝对会第一时间让自己去面谈,而不会只是将这两封密报的消息告诉他和王僧卞。
这种意思,恐怕就是,我已经告诉了你们林意通北魏,那将来我如何对付他,你们也应该不能说什么废话了。
最关键在于,他知道水月庵中修行的那人,恐怕也早已不想再蛰伏,恐怕她早就在等着萧衍忍不住的这个时刻。
最关键在于,沈约已经不在世间,而林意,偏偏是何修行的弟子,剑阁的主人。
一念之此,他心中却又觉得对不住萧升,毕竟萧升不知道当年真正的隐情,不知道最为可怕的,并非是萧衍的怒意,而是水月庵中那人的蛰伏欲出。
“我失态了,你先回去治伤。”
他颓然的挥了挥手,让萧升离去,在萧升告辞离开,推开书房门的一刹那,他看着书房外如黑铅的天空,只觉得天色沉沉欲坠,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南朝那半边天空都已经压了下来。
……
一间静院,立在水中央。
这间静院是八角形,院墙直入水中,唯有一座石桥和小湖的湖边相连。
这是一个人工挖出的小湖,并未按照建康权贵的喜好,在里面种荷花。
水里只有一些纤细的水草,里面游动的各色鲤鱼,却是分外的肥硕。
静院里有重重苇帘,帘上有淡墨山水画,重重叠叠。
最深处,有一个蒲团。
蒲团上有一名坐着都显得很高大的身影。
“皇帝,因何发怒?”
当萧衍进入这间静院时,蒲团上坐着的人微带着戏谑般出声。
这是一名女子的声音。
只是声音显得很威严,甚至显得有些危险,有些霸道。
那些鲤鱼原本十分活泼,甚至追逐着萧衍的脚步声嬉戏,然而在她出声的一刹那,这些鲤鱼全部像在腊月里被冻僵在冰水中一般,一动不动。
第八百十五章 天下无敌
“参见母后。”
萧衍躬身行礼,他隔着重重垂幔朝着这名女子行礼。
他是南朝皇帝,在皇宫之中已经不需要再向任何人行礼,然而他必须朝着这名女子行礼,因为这名女子不只是他的母亲,他今日所得,包括他的王位,都是拜这名女子所赐。
“终于想到要来见我了?”
这名女子淡淡的笑了笑,她站了起来,在她站起来的刹那,一股难以想象的威压以她为中心朝着四周扩散,所有的垂幔都像是战场上的旌旗被风抖直,猎猎作响。
围绕着这座静院的小湖上骤然起了风。
这风不是从一面吹来,而是以这座院落为中心,所有的波浪都朝着岸边击去。
湖中的鲤鱼都是惊恐不安,它们虽然没有什么智慧可言,甚至连记忆都是极差,但无数次这样的气息熏陶,却让它们十分清楚静院之中这人是它们生命的主宰。
所有波浪澎湃的湖中出现了一幕奇景,所有的鲤鱼都朝着这座静院游去,它们尽可能的贴伏于湖底,就像是在朝着这座静院朝拜。
垂幔扯得笔直如铁,露出了这名女子的身影。
这名女子的身形在站起来之后更加显得高大,她甚至显得比萧衍还要更高一些。
她身穿着海青服,是出家人的模样,她的面容也十分秀丽,但双眉却比一般女子浓烈,看上去便显得不只是英气十足,而是一种说不出的霸烈之感。
她的眉心有一颗天生的红痣,十分吸引人注意,让人一眼望去,便很容易忽略她五官的其它特征。
萧衍微微垂首,一时不语。
这名女子微嘲的笑笑,“沈约到死也不敢来见我,想必是生怕见了我之后却改变了主意,你不敢来见我,是生怕我的想法影响你的决定,或者怕我提出对你看来是很不理智的要求。只是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萧衍沉默了片刻,道:“您觉得沈约先生若是见了你,会后悔当日的决定吗?”
“一个人越老,想的事情就越多,想得越多,就越是纠结犹豫,越是瞻前顾后。不过沈约倒是没有让我失望,他最后还是去了荒园,便是矢志不移的将他当年的决定贯彻到底。”
这名女子桀骜的笑了起来,道:“我比他们年轻,注定比他们晚许多年才会离开这个世间,而且何修行没有像我这样有福分,有你这样的好儿子,他当年不站我这边,站谁那边?”
“至于何修行。”
她微微抬首,看向南天院荒园的方向,她微讽的接着说道,“我不知道当年他为何怎么都看不惯我,觉得我性情太过乖张,觉得我行事太过强悍,太过不讲道理?”
“在我看来,像我这样不知道付出多少才成圣的修行者,当然可以随意的行事,正是因为不想守别人的规矩,所以才会想要站到众生之巅来掌控众生。但是因为我而阻拦你登基,这却是没有道理的。我们三人之中,原本就是沈约最强,所以要接受的,最多也是沈约的规矩,而不是他的。所以我只要让沈约来制定这个游戏的规矩。我接受他的赌约,我在这里出家修行,不问世事,他便将何修行逼在荒园。”
这名女子收回目光,看着萧衍,道:“皇帝,你若是知道这些,是否会后悔不早些来这里见我?”
“什么!”
萧衍的面色骤然变得苍白无比,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名女子,他的双手都微微颤抖起来,“难道当年您选择出家静修,并非是因为你自己的喜好,而是….”
“难道你觉得是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行事乖张,性格太过强悍,所以才想要出家静修来磨砺掉自己的戾气?”
这名女子骤然大笑起来,她看着萧衍的目光不乏慈爱,只是这种慈爱,却就像是一位母亲在看着自己刚刚三四岁的不懂事的孩子,“一个寻常人走路时,会在意脚底下碾死的几只蚂蚁?像我这样的修行者,杀死一些寻常的不入流的修行者,难道会觉得自己充满戾气?你很多地方都比萧宏优秀太多,但这样的道理,恐怕萧宏都早已经想通了,你却还是蒙在鼓里。”
萧衍登基已经多年,他的修为也已经凌驾众生,然而听着这些话语,他的心境却是无法平静。
他的脑海之中有些空白,但残存的理智却是在告诉他,当年何修行之所以闭锁荒园,便是因为他的母后自闭于这静院。
所以沈约是先和她有了这样的约定,才和何修行有了那样的赌约。
三圣归隐,天下便定。
沈约想要的是南朝能够迅速的平定,能够很快的朝着利于万民的方向走去,而付出最多代价的,却是母后和何修行。
“木已成舟,沈约离开这世间的时候没有来见我,也是觉得没有看错你。”
这名女子笑了笑,道:“他和何修行同归于尽的消息传来,即便我也感知到当时的气息波动,但我却依旧自闭于这静院之中不敢妄动,便是生怕沈约和何修行也约定假死,以此来看我的动静。我便只能依旧好生的呆在这里。”
“只是现在……”
这名女子抬起头来,收敛了笑容,说不出的感慨,“他和何修行应该是死了,他和何修行离开了这世间,我便只好天下无敌。”
“既然我已经天下无敌…我的儿子,皇帝陛下,你还有什么好担心和犹豫,还有什么可以瞻前顾后的?壮士为了求生尚可断腕,作为皇帝,要立千秋功业,有什么不能决断和割舍的,哪怕要付出百万人的性命,那又如何?”
“儿臣不想很多人死。”
萧衍想了想,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这名女子再次深深的行了一礼,道:“儿臣来时之怒,还是因为何修行。”
这名女子的双瞳微微一缩,她重重的冷哼了一声。
“北魏魔宗来降,被何修行那名真传弟子所阻。他在南天院之中所收的弟子林意,去了党项,却是和北魏长公主勾结,而且帮一名异族女子立国,这实乃为我朝竖立大患。最可恨的是,他先前哭穷,我刚刚送了一批最佳的军械过去,此时要想下旨收回都已来不及。”萧衍缓声道。
第八百十六章 天下大圣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皇帝为显仁厚,真将何修行的弟子当成了孩子?”这名女子冷冷的笑了笑,她背起手来,道:“看来这批军械都不俗,否则你也不会如此动怒。”
她的面容看上去很年轻,往往让人忘却她是萧衍母亲,南朝天献太后的身份。只是当她背起手来的刹那,她的那种威严,那种老气横秋高高在上的感觉,却和她的面相十分不符,才让人感觉她比萧衍都经历了更多事。
萧衍是南朝的皇帝,在皇位上多年,一举一动自有威严,然而她的威严,却显得更为霸道,更为气势凌人,有一种挟带着身后整个天空往人身上压来的气势。
这种威压不只来自于她当世无双的修为境界,还来自于她的性格本身。
像她这样的人,不会刻意隐匿自己的锋芒,她对任何人说话,都是如此的盛气凌人。
在她看来,狮子自然不需要对羊群低眉顺目,而且哪怕狮子对羊群低眉顺目,羊群也只会觉得这种低眉顺目是虚伪。
“应天潜龙坊试制出了一批军械,外表如一尺来长的寻常黄铜管,但内里设计极为精巧,内里有独特火石,旋动机括就可以令火石生热,以热力产生热气,压迫黄铜管内的细针。这些细针在数十步之内激发,威力极为可怖,数十根这样的军械同时激发,便是冲来有数百人,也恐怕同时被射杀。”萧衍深吸了一口气,他的面色这才缓缓平复下来,道:“每一根这样的铜管之中有一束细针,每一束细针喷射出去,都是数百根牛毛丝般一蓬,近战之下,寻常军士根本无法匹敌,这种细针极细,甚至能射入重铠缝隙之中。潜龙坊将这种军械命名为‘一窝蜂’,便是形象的描述这每一件军械动用时,就如同有一窝蜂激飞,在人群之中乱刺。这种军械十分难制,潜龙坊第一批也就制出了一千两百多件,我体恤铁策军只有数千人进入党项,若是面对人数十余倍的党项大军恐怕无法自保,足足便送了一千件过去,连备用针束都是备足了,我却没有想到他在党项竟然做出如此事情。”
“此等外物,又何足挂齿。”
天献太后淡淡的看着萧衍,道:“不过心结难过,终究因为是何修行弟子。”
萧衍沉默下来。
他此时是真正的心中怒意才全消,他细细的咀嚼着天献太后说的这句话,一时难以回应。
军中大将故意述苦,这也是常态。
换了别人,他也不会如此动怒。
若不是林意是何修行的弟子,他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管林意的军资之事,任凭林意以铁策残军开去党项镇边。
再加上林望北是前朝边军大将获罪,林意在建康那些时日也过得极其不如意,在钟离之战过后,虽然得封大将军,但接下来也只是让林望北回到建康而已。
如此种种,他此时设身处地想来,林意如生叛意,也似乎极为正常。
“前朝的大将得到的是前朝皇帝的恩宠,哪怕你再对他好,他心中也有比较,哪里有雍州的子弟兵和萧家自己人堪用?你既然为帝,前朝的这些人,何修行的座下这些人,一个不用,那是正常不过,让他们好生吃喝等死,还不算优厚?”天献太后看着他沉默不语,却是淡漠的接着说了下去,“你看当年的沈约和何修行,你还不明白,此世此时,决定是谁家之天下,难道是这一些举足轻重的军械?难道是一支花费无数人力物力堆积起来的数万精兵?”
“沈约和何修行既死,我已天下无敌,你觉得谁是威胁,我看不惯谁,便直接将他杀了,这天下难道会不够安定?”天献太后笑了起来。
她笑得很自然,很随意,似乎在说一件十分寻常的事情,“我先杀掉南朝这些逆贼,然后再杀北魏的人。南北合流,天下一统,迟早而已。以南朝之本,难道还补充不足我一人之真元,我现在乃天下大圣,至少还有数十年修为鼎盛,谁敢不服,谁敢不从?”
“母后,你是否要听儿臣的心里话?”萧衍不再沉默,他抬起头来,看着天献太后。
“你是我儿子,难道还有什么不能说?”天献太后微嘲道,“天下人可杀,唯独你不会成为我敌人。”
“我先前决定和魔宗见面,想要尽快结束南朝和北魏的战争,魔宗此人可怕,野心诡异之魔鬼,但我依旧敢与这魔鬼|交易,只是因为有母后你。”萧衍认真的看着她的眉眼,道:“哪怕凭我之力,将来不是他对手,但我知道,母后您一定是我的依靠,有你在,他不足为惧。但还有一点原因,便是因为母后您本身,我先前不知道您和沈约之约,只道你自己潜心诵读佛经,我生怕你到时候不想在闭关,出关之后反而杀机太重,如宝剑隐忍多年为饮血,便渴望多饮血一般,我怕你杀得天下恐惧,我怕您杀人太多,所以便不想过分仰仗您之手,而想尽可能的凭我之力解决。”
“只是养虎为患,魔宗难除,剑阁这两名弟子,却已经羽翼丰满,已经让皇帝你都寝食难安。既然如此,那皇帝你就要听从本心。”
天献太后森然的笑笑,露出如白玉般的牙齿,她眉心之中的一颗红痣都似乎因为气血澎湃而发着欣喜而求之不得的红光,“就让我将他们杀了,一了百了,岂不痛快。”
萧衍此时的情绪极为复杂,天献太后却是微微的摇了摇头,仰首望天,傲然道:“不需多想,我只视前路,从不回望,你今天来这里,便是天意。”
萧衍又沉默了片刻,道:“母后,我不希望杀人太多。”
“那些泛泛之辈,自然有泛泛之辈去杀,又何须我动手?”
天献太后讥讽的说道:“我杀的人,又如何会太多?”
萧衍终究不知该再说什么,只是轻声道:“母后知道儿臣心意便好。”
天献太后也不再出声。
萧衍道:“只是母后行事,还需小心,我不想您有任何损伤。”
天献太后微微一笑。
第八百十七章 师徒
她这笑意很令人回味。
只是萧衍并没有回味她此时笑意的时间,因为就在她微笑乍起时,这湖中静院之中就又卷起了一阵风,湖中那些惊恐不敢动的鲤鱼都为之一松。
因为它们所畏惧的人已经从这静院之中消失。
萧衍感知着她气机消失的方向,也略微松了口气。
他很清楚的能够感知到她离开时的这股气息里的欢欣和迫不及待之意,他便更加明白,这些年她其实早就已经想要出去。
但在沈约和何修行都离开这世间之后,她却还一直停留在此处等着他的到来,这是因为她不需要得到其余任何人的理解或者谅解,但母子之间,却不同于这世间其余人。
她得到他的准允,这是对他的足够尊重。
与此同时,她也听从了他的建议,不会肆意的杀很多人。
和很多年前她和沈约的约定一样,今夜她的离开,便是母子之间的约定。
……
旧里起了一阵风。
旧是齐天学院的旧。
这座旧曾经是建康最出名和最风光的藏,只是在林意当年遇到沈约时,便只是挂着建康藏书库的牌匾,砖石之间已经荒草丛生。
正是日出时,天献太后的身影便随着清晨最初的曙光到来。
她背负着双手,正对着这座旧的大门,倨傲道:“我既然已经来了,你还不出来,是想我直接拆了这座旧楼?”
“我已经很老了。”旧里响起了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作为对她之前那句话的回应,似乎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然而天献太后却是听得懂其中的意思。
她微笑道:“只是还有用。”
旧里那人一时没有应声。
“既然有用,就要出来见我。”天献太后接着道:“我没有什么耐心。”
旧里一声叹息。
随着这一声幽幽的叹息,旧紧闭的门开了。
这人的确很老。
身穿黑衣。
他的头发不只是花白,而且很稀疏,再过几年不死的话,或许头发都要掉光了。
他的脸上皱纹不多,只是嘴唇却有些内陷,那是因为他的牙齿都掉了不少。
他的身材和面容都很普通,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名很老的账房先生,或者私塾老师。
这名老人一手扶着门,一边抬头静静的看着天献太后,忍不住却是摇了摇头,道:“你的杀意如瀑,这么多年静修,反而就像是火中添了一把干柴?”
“刀当然是越磨越锋利,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刀会越磨越钝的?”天献太后眼中浮现出浓浓的嘲弄意味,“那些经书里的故事,都是说给寻常人听的,难道配改变我的想法?”
老人认真的看着她骄傲甚至显得狂妄的眉眼,再次摇了摇头,道:“沈约真的已经死了。”
天献太后笑了笑,道:“天下没有几个人知道,他死了,但他的老师却还活着。”
老人看着她,感叹道:“只是你还是不放心?”
天献太后点了点头,道:“我还是想试一试,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老人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一定要用这种方法?”
“他最尊师重道,若是我要杀你,他若是活着,一定会出现。”天献太后点了点头,“所以我只好试着杀杀你。”
她笑了起来,“若是杀死你的时候,他依旧没有出现,那才说明,他是真的死了。”
老人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道:“当年何修行说的一句话没有错,你真的是…脑子有问题的疯婆娘。”
天献太后微微皱眉,道:“若是之前,我听到这句话会生气,只是现在,我会高兴,因为我杀死你的时候,沈约没有出现,那便说明他真的和何修行一起离开了这世间,那何修行也真的死了。”
“杀人能够给你带来快感吗?”
老人的手动了动,他的手上出现了一个酒葫芦。
他在说话的时候,这个酒葫芦的塞子跳了起来,酒葫芦里的酒液就像是一条活物般涌入了他的口中。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一刹那,酒葫芦里的酒液便争先恐后的灌入了他的腹中。
随着酒气的行开,这名老人的身体开始大量的出汗。
但与此同时,一股股精纯而强大的气息,便从他扩张的毛细孔之中喷涌而出。
天献太后的眼中显现出一丝狂热的意味。
“杀人未必会有快感,只是我已经很多年未曾和人交手了,总会怀念那种做习惯了的事情。”她从来不是有耐心的人,也从来没有等敌人做好一切准备之后再出手的迂腐风格,她只是还想再问一些她感兴趣的问题,“那个年轻人,何修行收的弟子林意,那日来这座旧的时候,你在不在这里,你有没有见到?”
老人点了点头,道:“在,我见了也很喜欢。”
天献太后也点了点头,她不再问什么,只是道:“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刀,你的南天一刀我很早就想领教了。”
老人没有说话。
他手中那个葫芦裂了开来。
一道刀光就此出现。
这道刀光不带任何的风声,但比起刚刚从云层之中跃出的那一轮旭日还要耀眼!
这道刀光出现的刹那,这名老人的身体就已经消失了。
哪怕在天献太后的感知里,她面前的天地里,也只剩下了一道刀光,而且她身前的天地,也在随着这一道刀光而裂开。
天献太后的面色迅速凝重起来。
这真的是异常强大的一刀。
她身上响起了很多奇怪的声音,随着这些声音的响起,她身后的石道突然裂了开来,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刀痕。
只是她的身体没有裂开,她依旧好好的站着。
她异常简单的扬起右手,朝着这道还未真正落在她身上的刀光拍了过去。
一片透明的晶光在刀光之前形成。
随着刀光的切入,这些透明的晶光被急剧的压缩,变成了数十片弯曲的透明羽毛般的物事。
天献太后的身体微微震动,她的眼瞳之中出现了一丝震惊的神色。
她的左手也抬了起来,往前按了出去。
第八百十八章 除眉
随着她的左手按出,那些悬浮在刀光之前的如透明羽毛般的物事变的更加晶莹丰润,刀光徐徐推进,这一片片透明羽毛般的物事不断碎裂。
每一片这种如透明羽毛般的物事被刀光切开的刹那,周围的天地空间里都响起巨大的轰鸣,那些散碎的透明晶光崩解成细针,就像蜂群一般流散在她的身体两侧,然后在她身后漫天飞舞,却是又朝着她的身体飞回,涌入她的后背。
如此裂了十余片,她身前这种透明羽毛般的物事还剩二十余片,那遮掩住她前方天地的刀光渐渐消隐,最后刀光完全消失,变成了一柄纯粹的刀。
刀在老人的右手中。
这是一柄很独特的刀。
刀背比一般的刀要宽阔一倍,刀锋却显得异常的薄。
刀是淡青色,刀身表面并不显得分外平整,但却很光润,就像是道路上被无数人的脚步磨光的青石。
老人握着刀,他保持着斩落的姿势,他的刀锋和天献太后的身体之间只有尺许的距离,只是这尺许的距离被那二十余片透明羽毛般的物事全部充斥,他和天献太后的身体周围,有气劲震荡得空间都似乎开始扭曲,然而两个人的身体却是如此奇妙的僵持,完全不动。
“我来,果然是对的,南天一刀,还是比我想象的要危险。”
天献太后的声音响起。
她看着这名专注持刀的老人,平静的说道。
这名老人虽是沈约的老师,但他的修为毕竟无法和南天三圣比肩,只是专注于刀道,此时倾注自身所有修为的这一刀,竟能展现出这样的威力,能够和她相持,无论如何,这一刀的强大,也是完全违背了修行界典籍上记载的道理。
只是在这种相持之下,她依旧能够好整以暇的说话,也是在体现着境界的碾压
老人不知是无法说话还是不想说话。
他手中这柄青刀的刀锋上发出了一些碎裂的声音。
随着一些青色的碎屑的掉落,这柄刀的刀锋上出现了很多缺口,然后他慢慢的开始拖动这柄刀。
这柄刀在他的手中,就像是变成了一把伐木的锯刀。
天献太后的脸上出现了淡淡的嘲讽神色,除此之外,还有说不出的满足。
在她看来,她刚刚的那句话,对于这传说中的南天一刀而言,已是盖棺定论。
虽然这一刀超出了她的预料,足够危险,但也仅此而已。
危险,但不足以对她造成任何实质的威胁。
以这名老人的力量,此时的这种变化,也只不过是白费力气。
白费力气,便没有任何的意义。
然而也就在此时,空气里面出现了一股有些刺鼻的味道。
这种味道,就像是极为浓烈的酒气。
无数缕真元从这柄老人近乎干涸的身体里流淌出来,在刀身上弥漫,然后这柄刀燃烧了起来,布满了深蓝色的火焰。
这种火焰很奇怪,对于天献太后都有些难以理解。
这一刹那让她甚至产生了某些错觉…这名老人一生之中喝了不知道多少烈酒,而他已经太老,浑身气血也已经衰败,但难道说,他一声之中喝下的烈酒,取代了他的气血,而此时,这些烈酒就像是他流淌出来的鲜血一样,燃烧绽放出了他最后的生命力?
她无法理解。
更让她无法理解的是,她完美的防御出现了裂痕。
那二十余片拦在刀锋之前的透明羽毛般的物事开始飞快的消失,不是裂解成之前无数细针般的晶体,而是融化,消失,直接变成虚无。
她可以不在意真元的损耗,因为整个南朝的人间,便是她的人间,整个人间,不知还有多少补充真元的东西供她使用。哪怕整个南朝的修行者都因为灵荒而无法补充真元,她都无须考虑这个问题。
然而静修多年的本命元气的损耗,却是她无法承受。
她面上的平静冷漠消失。
她愤怒的一声厉喝。
她身后的天空骤然扭曲起来,天空之中出现了一片白茫茫的元气,出现了一座巨山的影迹。
这是一种神念境的修行者都不可能理解的手段,就像是她将远处的某座巨山都炼化成了她的本命物,让这座巨山和她的身体有了奇妙的链接,在她想要动用时,这座山的所有元气,都能瞬间被她调用。
轰的一声。
巨山倾倒。
这座城中自何修行和沈约离开之后,再未出现过的力量,再次出现在世间。
刀锋还在前进,只是狂暴的力量将这柄刀上的所有火焰瞬间朝着这柄刀反冲而去,不是直接反冲向这名老人的身体,而是所有在刀身上燃起的火焰,被这种狂暴的力量反而压得朝着刀身之中沁入。
这柄青色的刀瞬间变得通红,然后变形,它不再像是一柄刀,而像是一柄在炉膛里烧过太久的烧火棍。
噗噗噗噗…..老人手上响起许多细微的声音,他的血肉和这柄刀的刀柄接触的地方,全部变成了飞灰,像烟囱之中喷出的灰屑。
血肉迅速的消失,从老人的身上变成灰屑朝着四周飞溅。
先是手掌,然后是整条手臂,然后是整个身体。
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光,这名老人有些依恋的看了一眼这座城的近处和远处,然后他最后的目光落在了天献太后的眉宇之间。
咚!
这柄已经变成烧火棍般的刀突破了所有那些透明羽毛一般的物事,和天献太后如玉的双手相触。
刀身震荡的刹那,便突破了这最后的僵持,他身上的血肉全部化为飞灰,连内里的骨骼也都彻底散碎,化灰。
这名默默无闻很多年的老人,此时变成飞舞在晨曦之中的无数灰屑。
疾进的烧火棍般的刀身在天献太后的双手之中戛然静止,然而最后的一抹火光,却是依旧朝着上方溅起,掠过了天献太后一侧的眼眉。
天献太后微微皱眉。
她的一边眉毛变红,然后消失了。
她发出了一声轻声的痛喝,这声轻声的痛喝里,蕴含着比本命元气散失时更强烈的愤怒。
她的眉毛少了一条,留下了一道被深深灼伤的红痕,此时在晨光里,她眉毛就像是一黑一红,极为怪异。
第八百十九章 恨
这名老人并非弱者。
能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指导沈约修行,指导出沈约这样的弟子的修行者,本身也是一个传奇。
他本身只是最早齐云学院的看门人,一直等到齐云学院成为前朝的齐天学院时,他的声名都不显,只是等到沈约见了他,拜他为师,从他身上得到南天一刀时,建康城中的那些顶尖修行者才赫然发现,这一个看门人竟然是如此的强者。
只是他的真元修为和沈约、何修行、天献太后这样的存在毕竟还有着很大的差距,而且他已经太老,虽然他一生淡薄名利,近乎完全脱离于尘世,很少劳心劳力,但不管如何休养生息,他的弟子沈约都已经死了,他实在是有些老得不像样子。
在天献太后这样的修行者看来,他的南天一刀也应该只是仅供欣赏而已。
然而令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这一刀竟然还能破开她的本命物,竟然还能消解她的本命元气,甚至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道伤痕!
任何女子都很在意自己的容颜。
她当然也是如此。
所以和同时代的修行者相比,她显得极为年轻,她的面容看上去甚至比她的儿子萧衍还要年轻一些。
即便是无数年的时光洗刷,都没有能够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她的眼角都没有任何的皱纹。
然而这名老人却是削掉了她的一条眉毛,却是在她脸上留下了这一道伤痕。
她如何能不怒?
其实哪怕她确信沈约已死,这名老人也是她非杀不可。
因为她隐忍了太多年。
她和何修行、沈约齐名,被天下称为南天三圣,但其实她心中十分清楚,她和何修行都在沈约之下,所以但凡有沈约的时候,她和何修行自然就被压制。
若非沈约比她强,她又如何会付出自囚于湖心静院的代价?
像她这样恨不得每日傲啸江湖的存在,又如何甘心枯坐于静院之中,成为一尊塑像?
她当然恨何修行。
自己并没有得罪何修行,但何修行便是看她不顺眼。
只是何修行也付出了同等的代价,在她看来,像何修行这种骄傲无双的存在,结果也被迫困于荒园,最终死去,明明可以在修行者的世界里留下无数光辉影迹的人,却被硬生生的抹杀最光辉的后半生,这足以抵消她的许多恨意。
所以其实她更恨沈约。
哪怕沈约的决定才导致萧衍成了南朝的皇帝,哪怕沈约最终造成何修行死去,但双圣归隐,大圣独尊,若是这世间没有沈约,她又何必如此委屈求全?
这名老人是沈约修行过程之中最重要的助力,是沈约唯一认真拜过师的老师,沈约有那样的成就,自然离不开这名老人的悉心教导。
所以她心中很自然的觉得,如果没有这名老人,沈约未必能够压在她和何修行的头上。
这种想法在静院之中已经萦绕在她心头许多年,这种恨意,让她来到此时时,就已经化为滔天杀意。
只是这一刀带来的伤痕,却令她此时没有终于杀了这名老人的快意。
她怒,只是无处发泄。
这名老人已经尸骨无存。
然而就在此时,前方旧的一角,出现了一条黑影。
那是一条黑狗。
一条在建康城里十分普通的黑狗。
建康城里的许多人家都会养这种普通的狗,其中穷苦人家养的更多。
好养,随便什么吃食都能养活这种狗,这种狗忠心,会看家。
其实很多穷苦人家家中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事,也不需要看家。
所以这种狗其实对于他们而言,更大的作用是陪伴,是伙伴,是家人。
当然也会有不幸的主人,有不宵的主人。
所以建康城里也会有很多这种狗流离失所。
这条黑狗也是其中之一。
它在建康城里流浪了很久,才找到这一处可以遮风避雨,而且不被其它壮年的狗欺负的所在,这座旧里的老人,时常会给它点吃食,所以它在这里安生的活了很久。
它来的时候已经很老,这个时候已经更老。
平时它都是躺在这座旧外的一角,与世无争。
它当然认为老人是它的主人。
它努力的活着,陪伴这名老人。
只是今日里,老人死了。
它不太懂,但它知道是这个女人害死了老人。
它也知道这个女人的可怕,甚至比它见过的最为凶狠的同类都可怕无数倍。
所以它也满心恐惧。
它身上的每一块血肉,甚至每一根毛发都似乎在发抖。
但它还是走了出来,它满心畏惧但是愤怒的抬起头,死死的盯着这名女人,用尽自己的力气吼了一声。
天献太后看着这条黑狗。
她也很奇怪。
她无法理解,竟然有这样一条狗敢在这种时候走出来。
也就在此时,她更无法理解的时候,她竟然看到这条狗凶狠的朝着她叫了一声。
“孽畜,找死!”
她几乎下意识的发出了一声厉喝,滔天的杀意席卷而出。
轰的一声,一股可怕的力量锤落在这条狗的身上。
这条狗瞬间变成了一团爆开的血雾。
然而一个动念杀死了这条老狗,她的双手却是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
她并没有宣泄的快意,反而是有些微微的茫然和更多的愤怒。
这条狗疯了吗?
“为什么?”
有人出声,在充满血腥气的旧前响起,似是在问她。
恰巧的是,这也是此时在她心中响起的声音,她也想问这句话。
一名青袍中年男子从齐云学院的后院方向走来,虽然身影还未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但随着他这声音的响起,她已经感知清楚了这人的气息,甚至那些围绕着这名男子的空气的流动,让她都感知了清楚这人的长相。
“我似乎认得你?”
天献太后看向来人的方向,她眼含暴戾,有些不确定,“你姓余?”
青袍中年男子一副文士的打扮,很儒雅,他快步转过旧,看着天献太后,微躬身为礼,“太后所记不错,在下余听竹。”
天献太后看着这名中年男子的眉眼,确定便是当年的那人,她微微眯起眼睛,道:“看来我当年判断不错,你毕竟有不俗的天赋,让你去惠山观经雕,却真的领悟了其中的修行真意。”
“不错。”
余听竹恭谨的说道:“全因当年太后的恩典,所以我才能够成为皇城的供奉。”
天献太后的面色略缓,道:“你方才问为什么,是何意?”
“只是想问太后,为何要造这样的杀戮?”余听竹道:“太后已是大圣独尊,白先生无害,这老狗也无害。”
天献太后微微一怔。
她平时就很讨厌那些读书人的酸腐气。
而此时,余听竹的这句话,在她听来就和那些读书人迂腐的说话差不多。
但吸引她此时注意的,却并非这句话本身,而是余听竹的态度本身。
“你质问我?”
她那条完好的眉毛往上挑起,声音顿寒。
第八百二十章 劝诫
她今日杀意充盈,而且十分愤怒,根本不在意多杀一些人。
在境界的绝对碾压面前,此时的余听竹只觉天地元气随着天献太后的意动,瞬间化为滚滚的煞气,扑面而来。
然而他还是面色不变,道:“我意在劝诫,任何朝代的圣皇都会纳谏如流,即便是那些流传于史书上的公认圣贤,生平也不可能毫无过错。而且我得太后恩典之后,这些年常伴圣上左右,我很清楚圣上的希望。”
天献太后皱起眉头,她想到萧衍,心中杀意稍减。
她知道萧衍不喜欢她多杀人,而此时余听竹所说的也在于此。
“你非我,故不解,我杀他,自然有杀他的理由。”她面色稍缓,看着他说了这一句。
在她看来,这自然是给余听竹一个台阶下,余听竹听了她这句话,若不是太笨,就应该走了。
“有些事情,我倒是或许可以给太后解惑。”
然而余听竹不走,他依旧恭谨的微垂首凝立着,然后接着道:“天监三年,我入南天院参经半年,有幸见过荒园之中的何修行。”
天献太后面色骤变,声音瞬间转厉:“你见过何修行?”
“参经只是借口,其实就如您始终并不以何修行为这一生对手,而始终以沈约为这一生对手,对沈约的一切都始终保持警惕一样,圣上却始终对何修行不放心。所以即便他自困于荒园许久,圣上也以荒园为中心建立南天院,将我南朝诸多最顶尖的修行者收纳于南天院,一则是应对已有迹象的灵荒,一则是建立传承之所,以免诸多修行之法在漫长的灵荒之中消亡。但更为重要的原因,却实是确保何修行无法离开荒园,确保若是何修行的境界突然凌驾于沈约之上而弄出大乱。至于教导南朝的年轻才俊,其实只是南天院最不紧要的事情。”余听竹反而露出些微的笑容,他缓慢而平静的述说道:“即便如此,圣上还是担心南天院之中是否混入了一些同情何修行的修行者,甚至是何修行的好友,他也担心南天院的诸多修行者被何修行招揽,所以在天监三年,他以修缮一些古经和让我修行为借口,将我调遣入南天院,实则是暗查有无和何修行勾结之修行者,有无图谋不轨之事。”
天献太后听着脸色又是略缓,她沉稳的点了点头,倒是有些赞许,她也并不否认将沈约作为这一生的对手,在她看来这是很自然的事情,既然何修行不如沈约,那她当然会觉得沈约才是这人世间对她最大的威胁。
她看着余听竹,道:“皇帝所做不错,何修行此人即便自困荒园,但他毕竟是三圣之一,光是指点修行,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他都是一座宝库。尤其越是天赋高绝的修行者,就越是对他垂涎,恐怕越是想从他身上获得好处。”
余听竹又是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却有些古怪,他摇了摇头,道:“圣上在选择进入南天院的修行者时就十分谨慎,而且对于南天院的所有教习的待遇都极为优厚,而且院中对于何修行也是忌讳颇深,平时都禁止人接近荒园,所以我暗查数月,却是发现并没有什么人和何修行暗中勾结的迹象。到我离开前一月,我便接近了荒园,想要看看荒园周围的情形,以及是否真的严格禁止人接近,但最为重要的目的,却是圣上想要知道,何修行的修为是有多少精进,他最为担心的,是何修行的自囚只是假象,生怕他反而是借这处静地安心的闭关,一举冲破什么修为上的关隘。”
天献太后微讽的笑了笑,道:“那倒是不太可能,他在入荒园之前和沈约有过一次交手,两人之交手是无论在真元手段,还是在神识感知层面都经历了惊世骇俗的大战,沈约因此折损了寿元,而何修行无论是在身体还是在神识方面都有了很大的损伤,他被迫困于荒园,若说他是无奈静静疗伤也就罢了,但若说他一举冲关,那便是太过小心。”
“何修行聪慧异常,我只是接近荒园,他便也猜出了我的来意。他当时嘲讽我,也是和太后你所说差不多,他说若是他能够赌斗胜过沈约,他早就直接冲出去了,若是不能,那圣上再有什么担心,也是白费自己心思。”
余听竹有些感慨,道:“我当时气盛,听他嘲讽圣上,我便也忍耐不住,叫骂起来,问他,明明圣上登基之后,百废俱兴,民众安居乐业,而且圣上以仁礼治天下,即便放在史书上,也是少有的圣贤帝王,为何他一定要反对圣上,而且这么多年明明已经如此,为何还死不悔改,我甚至喝问他,以他之资,若是能够改变自己的想法,全心辅佐圣上,那何愁天下不定,何愁不能建立一个千秋盛世。结果当时何修行大笑回我,若是萧衍是沈约的弟子,若是他没有您这样的母亲,他恐怕根本不会反对萧衍登基这件事情。”
天献太后似乎完全都不意外,只是冷冷一笑,道:“所以说来说去,他还只是看不惯我?”
余听竹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接着道:“我当时也是困惑震惊不解,他便又回我一句,你有没有想过,史书上那些圣贤明君,有哪一个登基之后,还会背后有一座巨山压着,不能施展抱负,甚至这座巨山随时倾轧?”
“虎毒不食子,难道我会对付自己的儿子?”天献太后冷笑道,“何修行这些话简直是胡言乱语。”
余听竹道:“我当时也是如此说,只是何修行道,若是这座巨山不倒下来压皇帝,却是随意倾轧别人,万一为祸,这世上不只是没有人治得了,而且你不觉得,这人作为太后,反而会倒败这皇帝的声名,那到时候天下如何?”
天献太后微微一怔,勃然大怒,道:“何修行敢对我妄下评论!”
余听竹看着她,道:“何修行还说,修为至高,当然如手持重器,而持国,也是持重器,一人又持国,又持修行重器,两者若是合一,本身就是不好,其余任何人便无法监管,无法阻止他的任何决定,也无法对这人又震慑作用。若是退而求其次,那若是手持这两般重器者,必定是心有敬畏,知道越是手持重器,自己便越是需要谨慎而行,越是要约束自己的行为,但在他看来,你比他还甚…他说他虽凭喜好行事,但心中自有量度,但你却是行事鲁莽草率却放肆,全无顾忌。要想杀谁,想杀就杀了,而且有时候兴之所至,连不相干的人也随意杀戮。他说若不是你修为已经和他相差无几,他要杀你也要付出惨重代价,否则他就直接尝试杀了你。而且他还看出萧衍其实对你十分倚仗,他又有任人唯亲的缺点,所以哪怕你做了什么错事,他也会护短,所以将来很有可能一错再错。这才是他真正反对的理由。”
第八百二十一章 蝼蚁
天献太后缓缓挑眉。
她被削掉的半边眉毛处有些火辣辣的生疼。
只是和这半边眉毛给她带来的愤怒相比,余听竹此时的话语,或者说何修行的那番说话,却是更甚。
“他竟敢如此评断我们母子?”
她心中杀意滔天,若是何修行还活着,在她的面前,她一定控制不住,一定不会计较后果的和他决战,只是何修行已经死了,她现在的杀意和怒意,却是找不到对象。
余听竹垂首不再言语。
他所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而此时天献太后的反应,不知为何竟没有出乎他的预料。
他只是越来越觉得何修行当年所说的是对的。
“这些话,当年你有没有对皇帝说?”天献太后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
余听竹点了点头,道:“天监三年,我从南天院回宫,便将何修行所说的这些话全部说给了圣上听。”
天献太后道:“他如何回应?”
余听竹道:“他没有做任何回应,只是就我所知,在我之后,圣上再未刻意派像我这样的人去南天院督查。”
天献太后笑了笑。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发笑。
她的笑容说不出的森然。
她看着余听竹再问,“这些话,你有没有再说给别人听?”
余听竹摇了摇头。
天献太后一时没有说话,这旧周围的空气,却是慢慢粘稠起来,慢慢冰冷起来。
“其实像我这样的人,原本不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和评断,在我看来,别说是何修行,就算是沈约,也没有资格断定我的过往,更别说是将来。若说有在意的,我只在意皇帝对我的看法。不是因为他是当朝皇帝,而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他的所为从没有让我失望,对他的一切,我一直都很满意。”
天献太后看着垂首不语的余听竹,接着说道:“像我这样的人,很少为一个人全心付出,我在他身上倾注了心血,不想他让我失望,我自然也不想他对我失望。只是你恐怕不知道,天监三年之后,他也再未来过我静修之处,所以不只是你觉得何修行所说有道理,恐怕是他都觉得何修行所说有些道理。所以离间我母子之情,你说我是否会怒?这些人,该杀不该杀?”
余听竹再次躬身行礼,他不加辩驳,只是真诚道:“臣子窃以为,若是圣上真因过往对您有所误解,您便应该以日后的行事处身,让他消除此等误解。”
“所以说来说去,你还是斥责我杀死这南天一刀?”
天献太后冷冷的看着他,道:“按何修行和你的意思,是像我这样的修行者,哪怕天下无敌了,却应该藏剑归隐,避世不出?你是否也被何修行洗了脑子?像南天一刀这种老朽,我认为他有威胁,杀了他又如何?”
“会有大问题。”
余听竹面上的神色有些古怪,他缓缓抬起身来,正视着这名太后,道:“他虽然只正式收过沈约一名弟子,但在齐云学院这很多年里,许多人其实接受过他的教诲,这建康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尊敬他,将他视为师长。”
天献太后面上的煞意越来越浓烈,就像是笼罩上了一层铁霜,她目光凶厉的看着余听竹,冷笑道:“怎么,似乎你都接受过他的教导,你也将他视为师长?”
余听竹点了点头,道:“不错。”
“那难道我再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过错,再觉得杀这样的一名老朽只是顺手而已,你便想要和我拼命,为他讨还公道?”天献太后觉得余听竹此时的神情极为可笑,她不屑的看向那条黑狗粉碎处,道:“你应该明白,若不是我念旧,我要杀你,就像是碾碎这一条老狗一般简单。”
“只是您真的觉得简单?”
余听竹有些苦涩的笑了起来,他看着天献太后,看着她那条猩红的伤眉,道:“今日你在这杀死这名老者,会唤起很多人的回忆,而且凑巧的是,今日秦家也在建康城中。”
“秦家?”
天献太后一时有些错愕。
她今日太过愤怒,又许久没有离开湖心静院,今日出来,便是如同困兽脱出牢笼,满心欢脱,那些前尘往事在她的脑海之中原本就混乱得很。
她足足花了数个呼吸的时间,才终于反应过来此时余听竹所说的秦家,是当年的天洛秦家。
“怎么,天洛秦家现在难道还有厉害的修行者?””
她有些疑惑的看着余听竹问道。
当年她游历常熟观荷,却正巧遇到秦家组织人手排水清淤,她所在画舫之中也恶臭难言,她心中不痛快,便和秦家起了冲突。她记得秦家有七位修行者死在了她的手中。
那七位修行者之中,有一名修行者到时将近入圣境,天洛秦家原本是南朝望族,强大修行者辈出,天明离火诀也是世所周知的强大功法,但那一役之后,天洛秦家一蹶不振,几乎断了传承。
这种望族,在她看来一旦没落,恐怕百年都难得恢复生机。
“秦家现在修行自然是不行了,只是秦家读书和经商却是厉害,天洛秦家现在出名,是以乐善好施和遍建私塾让穷苦人家孩童读书出名。”
余听竹看着她,说道:“当日你顺手所杀的秦家人之中,有一名老太爷已然九十八岁,再过两年便是百岁大庆,当时常熟一带已经准备欢庆,这位老太爷在常熟一带便是一生善行,常熟一带的富贵豪门,现在多在各地捐书建私塾,便是他的遗风。你既已归隐,秦家和常熟一带的人对你的恨意便无所集中,但今日你在这里出手杀死这名老人…秦家人和常熟一带的商会,正巧又在城中聚会,他们….”
“怎么,他们还敢向我寻仇不成?”
天献太后冷笑不止,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既然依旧富贵,好生的日子不过,难道还想追寻往年之仇?一群蝼蚁而已!”
“蝼蚁尚且扑火,更不用说一群义气之辈,在他们看来,生死或许是小事。”余听竹说道。
天献太后还想要斥责他,但就在此时,她感知到了一些动静,脸色骤变。
第八百二十二章 来死
她非寻常的修行者,她的感知所能覆盖的范围也非寻常人所能想象。
所以此时在她的感知里,这座城的许多街巷之中,有许多人正沉默的朝着她而来。
在她的感知里,强大的修行者是会发光的,亮若星辰,而那些修为低微的修行者,便是暗若萤火。
此时这些沉默而飞速朝着她前来的人们大多都是暗若萤火,对于他们的修为,她自然是异常不屑,只是她感知得出这些人此时的杀意。
这些人当然不可能杀得了她,只有可能被她杀。
然而她和萧衍的谈话近在眼前,她岂能马上食言?
“即便我在这里出手,这些人怎么可能马上就知道是我?”她骤然想到这点,看着余听竹的双眼瞬间充满了杀意。
余听竹微苦的笑了笑,他并不畏惧的看着天献太后,轻叹了一声,“他们为什么能瞬间确定是您,太后您难道还不明白吗?”
天献太后微微一愣,她随即明白了余听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当年在常熟观荷而杀人,对于她自己而言,那只不过是她一生之中所做的许多事之中的一件很快就忘记的小事,然而对于那些秦家人而言,却是让他们丧失无数至亲的悲痛无比的大事。
她的气息,恐怕当年那些秦家人已经记在了骨子里。
她有些默然,她当然无法再回应余听竹的这句话,只是道:“我已是太后,他们即便心中有恨,想要来杀我,便是大不敬,便是谋逆,便该诛全族。”
余听竹摇了摇头,他认真的看着天献太后,说道:“其实在我看来,这些人纵有万死之理,但太后您最好还是不要理会,此时直接离开为佳,您要走,没有人拦得住你。”
“让我逃?”
天献太后冷笑道:“让我像这些乱民低头?”
“您是太后,南朝子民便都是您的子民。”余听竹听着那些街巷之中的动静,再次认真躬身行礼,道:“望太后以南朝为念,以圣上为念。”
天献太后沉默下来。
她不是愿意受委屈的人。
她当然明白余听竹的这句话的意思。
于她自己,今日绝对是要来多少人杀多少人,杀个痛快的,但为了萧衍,她有些犹豫。
然而也就在此时,天空之中响起了一声箭鸣。
这是一支响箭。
箭矢并非落向这昔日的齐云学院之中,而是直指云端,随着箭矢上天,这箭鸣声显得无比凄厉。
一片屋瓦碎裂声在天献太后朝着那支箭看去的同时响起。
一名年轻的修行者急速的破空掠来,他的修为的确不高,一路超过平时极限的掠来,在冲进此处时,他体内的真元都甚至几近耗尽,所以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形,踏碎了这齐云学院一侧的屋檐,整个人就像是一块斜飞的陨石砸破屋面,然后砸向了这处院落的地面。
天献太后看着这名不应该这么快就能出现在她面前的年轻人,看着这名年轻人落地时狼狈的样子,顿时微嘲的笑了笑。
她心中想着,这样的人,也想来杀我?
她有些不屑,便觉得就如同杀前面那条老狗一样,没有什么意思。
所以她便想听从余听竹的劝诫,就此离开。
然而就在她刚刚侧转过身体,想要走的刹那,这名年轻人张口。
他想要说话,然而气血运行太急,他一时张开嘴却是说不出话来,反而气血攻心,喷出一口血来。
“呸!”
然而随着噗的一声鲜血出口,随之清晰的传入天献太后耳中的,却是一声唾弃声。
天献太后的眼睛瞬间眯起,她霍然转身,直视着这名年轻修行者,“狗样的人,你真的不怕诛灭全族?”
这名年轻的修行者笑了起来。
他笑得有些惨然,只是被鲜血染红的森森白牙间,却似乎缭绕着一种说不出的快意。
“求之不得。”
他终于能够说出话来,他看着天献太后,看着这名天下最强最可怕的修行者,反问道:“不然你难道会觉得,我们是来杀你的?当年都没有杀得了你,现在我们当然不可能杀得了你。”
听着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话,余听竹的面色迅速苍白起来。
他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些秦家的人…他们是来赴死的。
到此时还不走,他知道天献太后已经未必想走。
所以他无法再劝天献太后,他看着这名年轻修行者,沉声道:“且为圣上念,且为南朝念!不要冲动,速速离开!”
“有她这样的人,南朝能好吗?”
这名年轻修行者惨然的笑道:“在静院之中呆着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出来杀人?”
天献太后笑了起来。
“你们都是何修行吗?”
她负起手来,抬起头,眯着眼睛说道。
多少年的恨意,在此时变成了怒意,变成了杀意。
这名年轻修行者没有回话,他只是朝着天献太后狠狠的再吐了口口水。
然后他的头颅掉了下来,就像是一颗成熟的果实从树上掉了下来一般。
余听竹看着那名年轻修行者的头颅在身前的地上滚动,他的身体彻底冰冷,并非因为恐惧,而是知道自己终于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有些人会因为以往的过错而自省,但有些人提起当年事,反而会更加恼羞成怒。
嗤嗤嗤的热血还在不断从那名年轻修行者的脖颈之中喷洒而出,有许多道身影在晨光之中落了下来。
许多张人脸冲入天献太后的视线,这些脸对于她而言都很陌生,就和当年她随手杀死的那些人一样。
许多道晶光在她身体周围亮了起来。
十余片晶莹羽毛般的物事在她身周出现了一瞬,然后边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朝着四周射了出去。
速度之快,不仅是超出了这些人的感知,而且在空中带出了一道道音爆。
爆开的气团直接冲在这些人的身上。
这些人的身体也在她的视线之中仅仅出现了一瞬,在接下来的一刹那,这些人的身体便随着气团的爆开而爆开,变成晨光里一团团的血雾。
血肉横飞。
对于她而言是眼不见为净。
而且在她看来,这种绝厉的手段,也可以吓倒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