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三章 烘炉
闻达上师微微抬头,面色依旧木讷不动,给人一种是否因为言语不通而不能理解林意真正意思的感觉。
然而就在这一眼之间,原本始终充斥这场间的干燥酷寒的空气骤然变得如同初夏暖阳般微暖。
这名高瘦老僧的双瞳光华灿烂,就像是有一片倒映着无数鲜花的春湖骤然飞跃万里,充斥在他的双瞳之内,然后剧烈的旋转,变成一片可怖的漩涡!
林意的身体霍然绷紧,原本精神念力是最为无形的东西,然而此时在他的感知里,他的精神念力却像是洪水一般不断的从他身体里疯狂涌出,被四周温暖的空气急速的卷吸,他的身体也由此骤然变得虚弱。
这只是林意这一刹那的感受,在其余任何人的感知里,这名苦行僧和林意周围的天地元气都甚至没有任何剧烈的波动,他们只是见到那名原先恭立一侧的年轻僧人迅速的往后退去,快得就像是寒风之中被卷向山崖之外的一片树叶。
在接下来一刹那,闻达上师的身后涌出一道并不暴烈却带着强烈神圣味道的雄浑气息,他的身后响起无数嗤嗤的声音,他的身体便直接在原地消失。
精神念力不断被迅速抽离的感觉还在继续,被暖意包裹着的林意甚至有种要沉沉睡去不问世事的渴望,然而就在闻达上师体内的真元朝着身后的天地散逸而出的刹那,在他的感知里,那包裹着他的暖意里瞬间出现了无数冰冷的线条。
他霍然抬首!
一圈被压成实质的气浪就在他抬首的刹那,在他的身前如同一道虚空中突然绽放的门一般泛开,一条快到模糊的影迹穿过这圈气浪,一掌朝着他的额头按来。
林意紧眯着双眼,这只手掌闪耀着淡淡的蓝光,比起那条身影更加模糊,甚至显得有些虚无。
这只是因为太快。
这只手掌的速度,比对方的身影更快。
砰的一声!
这声音在林意的身体里响起。
他的脊骨就像是一条鞭子陡然甩动,血肉之中爆发出可怖的力量,他的整个身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往后弹飞了出去!
闪耀着淡淡蓝光,甚至有些虚无的手掌按在了他身体带起的虚影里,距离他真实存在的额头只差数寸的距离。
这名高瘦老僧在发现自己手掌按空的刹那,手掌便已经停止了前行,往后收回,然而即便如此,一股可怕的裂响还是落在了林意的额前,落在了林意身前的地上。
坚硬的地面炸了开来,无数细小的碎砾沿着裂缝嗤嗤的往外飞射。
林意的额头上出现了几道血痕,然而相比如重锤一般透入他脑海的力量,这些细小的伤痕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天地星辰似乎都在他眼前旋转,一种强烈的眩晕感让他感觉身体一阵阵失衡,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脑部的鲜血就像是潮汐一般在他的脑海之中冲刷。
闻达上师的手掌还在收回,他的身影停顿下来,未散的真元气息在他的身体周围和寒冷的空气交错,冲击,带起一片片金色的光芒,就像是有无数金色的昙花在他的身体周围不断的生灭。
他的面皮依旧如同铁皮般纹丝不动,只是看着身体还在晃动后退的林意,他原本枯寂如寒山的眼瞳里,却是骤然多了些悲悯的目光。
这名南朝的年轻修行者无疑是异常优秀的,尤其方才身体里绽放出的那一股力量,就连他都不甚明白,只是即便他的这一击没有落到实处,在他看来,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承受这样的重击还能继续活下去。
然而就在那一刹那,他眼中悲悯甚至带着欣赏意味的神光,却尽数化为强烈的震惊。
林意已经停了下来。
他好好的站着,并没有倒下,更没有因此而直接死去。
这名苦行老僧清晰的看到,林意在站稳抬眼的刹那,林意的双眼之中还布满血丝,那是无数细小的血脉被震碎的结果,然而就在下一个呼吸之间,这些血丝却诡异的如潮水般退去。
“利用独特的天地元气的波动和牵引,刺激修行者的身体,影响他的精神念力。在我们南朝,这都被称为是惑神的手段,只是我见过也听说过许多擅长这种手段的修行者,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有你这样强大。”
林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微红的双目变得一片清澈。
他的语气里不乏感慨。
因为他若不是那种特殊的修行者,若不是能够承受真元的冲击,若不是能够很快的复原,他此时恐怕根本连站都不站不起来。
他不断的股荡着气血,让自己强大的气血疏通那些不畅的血脉,这种冲刷甚至让他的脑海之中都有些嗡嗡作响,然而却可以将那种眩晕的感觉迅速冲淡。
闻达上师面上第一次出现了凝重的神色,他看着林意,说了几句话。
他身后那名已经远远避开的年轻僧人嘴角不断震颤着,译出了他说的话:“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独特的修行者…你说我的精神手段分外强大,但你的精神念力,也远超同境的修行者。”
面对对方没有说自己的肉身而只是说自己的精神感知,林意并没有觉得不妥和意外。
他明白对方的意思。
方才那一刹那的交手之中,决定性的关键,是他可以清楚的感知到对方这一掌的动向。
他的感知,原本就超过一般的神念境修行者。
感知的强弱,对于修行者的而言,就是最直观的快和慢。
感知比对方强大,对方无论是身体的动作,还是真元调集天地元气的速度,就会显得缓慢。
场间彻底的安静下来。
任何人面对超过自己的强者都有着天然的敬畏,尤其是所有神念境的修行者,包括拓跋熊信在内,看着林意的目光都充满了警惕和震惊。
远处的城墙上不知是因为军士的走动还是因为此处气息的震荡,响起了许多冰棱掉落的碎裂声。
“请!”
这个时候闻达上师微微颔首,说了一句。
他这个请字用的是南朝话,但显然是学林意刚刚的发声,显得有些生硬和难听。
林意抬起头来,开始动步。
若是在平时的战场上,面对这样的一名强者,他未必有绝对的把握战胜对方,因为他想来想去,要想能够击败对方,也必须欺近对方的身边,然而如此强大的修行者,又有如此强大的精神念力,便有着无数种方法不断拉开和他的距离。
然而这种局限与此的战斗,对方似乎也并没有想要和他保持足够的距离,在这种情形之下,他便有足够的信心击败对方。
他的面色一片肃然,在抬头跨出一步的刹那,却变得绝对的平静,一道和真元完全无关的强悍气息比真元气息更为直接的爆发在双脚之下。
以他的双脚为中心,尘土和细小的冰雪狂舞而起,在下一刹那,他脚下的地面猛然下陷,发出沉闷得令人心悸的巨音。
内外两道城墙的边缘瞬时响起无数碎玉般的声音,无数流瀑般的冰棱在城墙上已经存在了数十年,然而此时却被来自此间的剧烈震荡震断,脱离墙体,轰然砸落在城墙下方,变成夜色之中飞舞的无数白色线条。
没有时间去思索和回味林意脚下的恐怖力道,许多拓跋氏的修行者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借着恐怖的反震力,林意的身体以一种没有超越他们感知,但却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快的速度冲向闻达上师的身前。
林意的身体里,有无数细小雷音般的炸响。
听着这样的响声,看着林意身体所化的残影,夏巴萤的眼中尽是惊艳的神色。
对于修行者而言,这真是毫无道理的快,但她能够瞬间想明白其中的原因。
这种肉身之中炸出的力量,比真元融合天地元气再推动身体更为直接,就像是同样做一道美味佳肴,但林意却可以省却其中的一道工序。
闻达上师的眼中再次涌出震惊的神色,但常年的苦修早已让他可以将自己的精神意志与自己的**分离,这种漠然的分离在密宗的修行法门之中称为真正的无由恐怖,他均匀而细致的呼吸着,他的额头不可察觉的些微鼓起,额头上的肌肤上,甚至因为他的真元和精神念力的大量释放而产生无数细小的角状凸起。
任何修行者的精神和感知世界都是无形的世界,不可能直接产生交流,任何对于精神念力的干扰,都来自于独特的元气刺激血肉的神经末梢,然后扰乱修行者的正常身体机能。
当温暖如春的元气再次包裹在身上的刹那,林意发出了一声暴喝!
如果说之前他的脚步如同巨大的战鼓轰鸣,此时他发出的这声暴喝,就如同九天之上直接砸落在地上的春雷!
除了闻达上师,场间所有的人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响,耳膜震痛。
在这一声暴喝之中,更多城墙上的冰棱纷纷折断坠落,远山之中甚至也响起了雪崩的声音,犹如天地回应,而林意的体内,大量的鲜血随着他的意志涌入他的心脏,再随着他心脏的收缩而狠狠挤压出来,以可怖的速度涌入他体内的血脉之中。
就像是无数条火线,从他的心脏迸发而出,在他的体内旺盛的燃烧起来。
寒冷的空气里,骤然迸发出一股真正的热意。
所有在场的修行者,都只觉得此时的林意似乎直接变成了一个矗立在天地间的烘炉。
第七百零四章 狂躁
闻达上师一声痛苦的闷哼。
所谓精神念力的掌控,也同样是体内的真元对外界天地元气的沟通,在真元倒冲之下,这种反噬也直接作用于他的精神念力世界。
他额头上的细微血脉纷纷破碎,黑硬的肌肤就像是琉璃一样破碎开来,极为细微的血珠不断的渗出,顺着他的额头上下不断的流淌,又因为太过细小,被周围的寒风瞬间凝冻,看上去无比的诡异。
他眼瞳内也是一片血红,血意笼罩了他的眼白,给人一种甚至要从他的眼球之中渗出的感觉。
然而相比这些肉眼可见的创伤,他脑部那些细小的神经末梢所受的冲击更为严重,那些掌管着人之一切感知的细小神经几乎被瞬间摧毁,传入他脑内的,便不只是痛苦,无数种酷刑的味道,似乎直接钉入了他的脑海深处,然后在他的**之中泛开,搅成一团。
即便常年的苦修甚至挑战常人最不愿意做的事情,让这名密宗上师的心境如同琉璃般坚固和透彻,然而瞬间遭受这样的反噬,还是让这名上师的身体处于失衡和难言的狂躁。
随着这一声痛苦的闷哼,他的右手暴躁的朝着林意刺了过去。
他的双手原本一直低垂在身侧,此时伸手往前刺出时,所有人看着那突然暴起的影迹,才发觉他的双手也是分外的长。
他的手几乎比寻常人长出至少两尺,而且他的右手之中握着一根三棱降魔杵,此时他虽然狂躁而动,几乎没有任何的招数,然而因为他分外手长,所以这一刺依旧快得可怕。
只是他面对的是正在蓄势前行的林意。
他的感知并没有受任何的影响,甚至因为体内气血的疯狂流动,所有的一切感知变得更敏锐,他体内积蓄的力量,也更为猛烈。
在这一根降魔杵带起的流光落向他咽喉的刹那,他的整个身体轰然横移数尺,他的右拳也狠狠的砸了出去,正中闻达上师的右臂。
喀嚓一声。
闻达上师的右手手腕处直接折断,右手就像是一块朽木在他的右手上胡乱的甩动,那根降魔杵也随之飞射出去。
在所有人的惊呼声响起的刹那,闻达上师紊乱震动的身体骤然如巨塔落地,这名强大的密宗上师借着这刹那时光,竟是硬生生的控制住了体内的气机,他一步不退,左手如电朝着林意的鼻尖砸去。
林意微笑起来。
他泛起的笑意在此时显得很诡异。
很少有高阶的修行者喜欢近身而战,然而他却是例外。
这名密宗上师在如此局促的时间里便发动反击,但这却也正好是他最喜欢的战斗方式。
他的身体强横的顿住,双膝连一丝弯曲都没有,然而身体的脊骨却再次像鞭子一般甩动。
他体内新生的力量就如同一股活物,贯入他的左手,带动着他的左手甩了出去。
他的左手就像是一柄快刀斩了出去,斩向对方的左臂。
闻达上师没有闪避。
这一刹那的交手,就如同他划定了规则的世界,不可能有所更改。
他体内带着狂躁意味的真元,在他的经络之中疯狂的游动,最终不断汇聚在他的左手。
轰的一声爆响。
无数道劲气在两人周围炸裂开来。
两人脚下的地面尽数碎裂,碎屑飘飞,两人的身体也飘摇欲飞,然而就在这一刹那,闻达上师血色的眼瞳之中瞬间充斥无尽的惊愕。
他感觉自己的左手缺了一块。
对于他这种甚至可以无视**的修行者而言,即便是手断了都不会给他带来如此强烈的震撼之感。
林意的左手就像是一只巨兽,直接将他左手那一块的真元吞噬一空。
他此时根本无暇去思索林意到底修的是何等的秘术,然而右手的折断让他十分清楚,在失去了真元的保护之后,他的左手可能在下一刹那也会折断。
只是他并不想收回自己的左手。
他体内的真元还在不断朝着左手涌去,为自己赢得刹那时光,他整个身体却是骤然松弛下来,他体内的筋肉变得异常柔软,甚至给人一种就像是骨骼从他体内消失,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一条泡软了的牛筋一般。
呼的一声,他的手臂骤然伸长数尺,而且整条手臂无比柔软的弯曲,他的左手啪的一声,落在了林意的后颈上。
一片惊呼声直到此时才响起。
这片惊呼声因他此前的右手折断而起,但在这片惊呼声响起之时,他的左手已经柔弱无骨,就像是一条蛇缠绕抽打一样,抽在了林意的后颈。
后脑、后颈这一带都是任何修行者最薄弱的部位之一,在这名密宗上师看来,即便是失去了大部分真元的力量,但他左手的速度,他多年来修行而来的柔韧而强大的**所爆发的力量,依旧可以对这名修行者造成致命的打击。
砰的一声闷响。
如击败革。
林意正被震退的身体被这一击抽打得停顿下来,谁都可以感觉出来这一击的分量,然而这名密宗上师的呼吸彻底停顿。
他突然感觉自己十分脆弱。
这种脆弱的感觉,就像是他幼年还没有开始修行时,他稚嫩的双手拍打在牦牛身上的感觉。
林意的皮肉在他此时的感知里,就像是一层无比坚厚的皮甲,而且内里还有着厚厚的油膜。
足以让正常的修行者瞬间躺倒的力量,就像是一根树枝抽打在牦牛身上般颓废无力。
林意没有太大的感觉。
他只是觉得后颈和整个头颅微微一沉,颈椎之间有些微微的刺痛而已。
他的右手握拳,朝着这名密宗上师砸了过去。
咚!
闻达上师的胸口和后背响起捶鼓般的响声。
他的胸口凹陷了下去,大量涌聚到他胸口的真元竟是没有起到多少防御的作用。
噗!
一口鲜血从闻达上师的口中激射而出,他瘦高的身躯直接朝着后方飞出,在一片骇然的惊呼声中,撞向身后一片已经彻底惊呆了的苦行僧侣。
第七百零五章 佛宗
两名正对着闻达上师的苦行僧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在闻达上师的身体几乎撞在他们身上时,他们才手忙脚乱的接住了闻达上师的身体。
闻达上师身上强烈的真元波动冲击在他们身上,他们也不敢强运真元抵抗,就怕再让闻达上师的伤势变得更加厉害,这带来的后果是两个人都一声闷哼,嘴角都沁出一缕殷红的血丝。
直到此时,夏巴族使团之中的大多数人才回过神来,顿时爆发出一阵如雷的喝彩声。
拓跋氏这边集体哑火,很多人的面孔都不停的抽搐起来。
这样的画面,对于他们而言,比一个上万人的军团在他们的眼前直接被碾成肉泥还要惊悚。
密宗的修行者在拓跋氏原本就拥有崇高的地位,因为一些特殊的修行功法和真元手段,密宗的上师在这些拓跋氏人的眼中,更是如同神明一样的存在。
人是可以被打倒的,但神明怎么可能会被打倒。
然而现在,他们亲眼见证了一个神明在他们的眼前轰然倒塌。
夏巴萤看着拓跋泓衍在微笑。
她眼神之中包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拓跋泓衍的嘴角不断在抽搐,他现在甚至连愤怒都没有,在绝对的力量碾压面前,他心中只有说不出的惊恐。
拓跋熊信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足足花了四五个呼吸的时间,大脑才从缺氧的状态之中恢复过来,才具有了说话的能力。
他的目光再落在闻达上师身上时,闻达上师的周围已经一片兵荒马乱。
闻达上师已经昏迷了过去,几个密宗的苦行僧正忙着往他的口中塞泥丸一般的疗伤药丸。这几个密宗的苦行僧的目光沉痛无比,但是对于对手的畏惧,使得他们现在甚至都不敢看林意一眼。
他们手中泥丸一般颜色的疗伤药丸倒是彻底吸引了罗姬涟的注意,她忍不住轻声问夏巴萤:“那是不是就纳错儿湖边的苦修僧侣的第一疗伤秘药赞林丸?”
夏巴萤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顿时读懂了她眼神中的意味,忍不住一笑:“的确是。”
罗姬涟也不掩饰,轻声道:“那看来要想办法搞到一些。”
夏巴萤微微一笑,转头过去望向拓跋熊信的刹那,她的目光却是瞬间变得凌厉异常,就像是两柄剑光直接刺在了拓跋熊信的脸上,“拓跋熊信,现在看来,我夏巴族应该有足够的底蕴可以和你们拓跋氏一谈了?”
此一时,彼一时,她现在是绝对的胜利者姿态,所以她在称呼上都是直接称呼拓跋熊信的名字,不加任何城主或者将军的称谓。
所有拓跋氏在场的人都是心中一颤。
夏巴萤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能谈就谈,不能谈接下来就应该是撕破脸直接开打了。
在林意出手之前,若是夏巴萤说要和他们彻底决裂,他们当然嗤之以鼻,然而现在,他们隐然觉得夏巴萤一开始的态度已经足够谦卑。
拓跋熊信的嘴角又狠狠抽搐了一下。
他之前心中所想的,完全就是闻达上师出手教训了这群“乡下人”之后,他再出言奚落一下这些失魂落魄的“乡下人”,就算多给他几个脑子,他也完全想不到被教训的竟然是闻达上师。
闻达上师和林意交手的时间太短,太快,拓跋氏的领地和南朝边境也离得太远,所以他在这短时间里,也根本无法将眼前的这名修行者和南朝的大将军林意联系在一起。
他现在满脑子充斥着的想法,是这个修行者只是看起来面相年轻,其实只是修行了那种独特秘法,保持了青春容貌的老怪物。
的确,在很多朝代之中,有许多顶尖的修行者哪怕到了六七十岁,因为身体机能并没有丝毫衰败,所以他们的面容看上去也是和年轻人没有什么差别。
“看来有钱真的能让鬼推磨,你们夏巴族自己出不了这么强大的修行者,竟然能够招揽到这样一名强大的供奉。”
他终于镇定下心神,看着已经回到夏巴族使团人群之中的林意,现在的林意在他眼中更加显得高深莫测,经过和那样一名神念境修行者的交手,现在的林意身上,竟然连一丝受伤的痕迹都没有,甚至在他的感知里,现在的林意的气息就比普通成年男子的气息还弱。这让他更加心寒,平时若是这样一个人从他身边经过,他都可能感觉不到任何的危险。
“不知先生如何称呼,现在是亚圣,还是已经入圣?”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完全是试试运气,万一林意有兴趣回答,他就至少能摸点底气。
夏巴萤嘴角微撇,她当然是完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但罗姬涟却不同。
反正她前面的胡扯已经让这些拓跋氏的人心惊胆颤,她现在也不怕吹得更大。
“我家先生多年前已经是入圣境,若是不出意外,大约到明年秋里,就应该能够正式入了圣阶。”她笑眯眯的说道。
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
没有任何一个拓跋氏人怀疑她此时的说法。
主要是方才一战之中,林意面对闻达上师的攻势就如同被海浪拍击的礁石巍然不动,此时在他们的认知之中,似乎也只有这种入圣境的修行者才显得合理。
至于能不能在明年秋里正式成为南天三圣一样的存在,哪怕真的有吹嘘的成分,对于他们而言也没有任何的区别。
反正入圣境的修行者在党项都从来没有出现过。
拓跋熊信一身的冷汗。
“之前的确是无礼了。”
他看着林意和夏巴萤,呼吸不畅的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早知有先生这样的存在,哪里还用那么多废话。”
拓跋泓衍迅速的退了下去。
他很识趣,而且他也担心被夏巴萤惦记上。
几张铺着虎皮的紫檀木椅被很快搬了出来,因为南朝现在的大人物没有像党项人一样随便席地而坐的传统。
然而夏巴萤也只是扫了那几张紫檀木椅一眼,并不落座,只是微嘲道:“怎么,还让我们在这里谈?”
这一句话让拓跋熊信的脸顿时又僵硬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他现在有点愁。
夏巴萤很明显是要快刀斩乱麻,但他在拓跋氏虽然有一定的话语权,但也没有彻底拍板全族命运的话语权。哪怕是拓跋泓衍的老子拓跋泓烈在这里,一个人肯定也不可能直接决定拓跋氏和夏巴族联盟的条件。
就在他迟疑之间,一名身穿着黑色长袍的僧侣却从他身后远处的黑暗之中走出,迅速到他的耳边说了两句话。
拓跋熊信的面色顿时大变。
“佛宗冕下会直接过来。”
他连连深深吸气都不能完全平复自己剧烈波动的情绪,他看着夏巴萤,完全失去了平时的风度和气势:“他亲自过来,便不需要再去何处。”
“什么!”
听到拓跋熊信的话语,周围倒是至少有一半的拓跋氏修行者骇然出声,都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模样。
“恩?”
林意倒是不明白这些人为何这样的反应,他也不知道这拓跋熊信所说的佛宗冕下是什么意思。但他此时惊异神色一露,他身旁一名夏巴族的将领便顿时在他耳畔轻声的解释开来:“拓跋氏的佛宗,就是密宗的领袖。密宗的领袖未必是修为最高的存在,但却是通读密宗佛经,而且是辩经最终的胜出者,而且佛宗只有一人,要这名佛宗去世之后再选新的佛宗,佛宗在密宗是最为尊崇的存在,享受各种秘药加持,一般寿命极长,在密宗之中也被看成是智慧的化身,资历自然也是极老。拓跋氏在党项的尊崇地位一大半都是靠密宗的修行者支持,所以佛宗的地位甚至凌驾于拓跋泓烈之上。若是佛宗出面和我们和谈,谈定了盟约,那拓跋氏也应该会遵从。”
“如此当然甚好。”
夏巴萤十分清楚佛宗在拓跋氏是什么地位,她倒也是一愣。
看着她发愣的神情,罗姬涟在她耳边轻声问道:“你来这里本来就不是抱着真谈的目的,现在他们佛宗倒是真的出来要和你谈,万一有诚意,你打还是不打?”
“这拓跋氏密宗的教义之中有一条,僧众凌驾于众生,所以他们平时对那些诚心侍奉他们的人仁慈,那也只是他们表达温和的一面,但实则在他们的认知之中,哪怕诚心侍奉他们的奴仆,对于他们而言也是牲畜和人的差别。若是有违他们教义的人,在他们的眼中便是不可饶恕的恶魔,他们会用诸多残忍的手段折磨,杀死。其余哪怕是西域的密宗,也并没有像他们彻底凌驾于众生这样的教义。若是那些密宗的领袖和我谈,或许还有一谈,至于拓跋氏的….”夏巴萤淡淡一笑,说到此处就不再往下说了。
罗姬涟挑了挑眉,她倒是越发欣赏夏巴萤这种个性。
她顺着很多拓跋氏的苦行僧虔诚和敬畏的目光,朝着内城城墙黑??的城门洞望去,也只是数十个呼吸的时间,便听到城内有一种唢呐般的乐器的鸣声开道,接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有数名穿着白羊皮袄的女子提着装满金黄色花的花篮在前面撒花,后面又跟着数十名僧侣,这些僧侣身上的紫色僧袍洁净,头上戴着金黄色的帽子,不是苦行僧的模样。
这些僧侣的后方,却是抬出了一架座辇,座辇上有垂幔笼罩,内里隐隐约约坐着一名老僧。
第七百零六章 尊崇
现在的南朝皇帝也独尊佛教,无论是南朝边军的将领,还是南朝的文人墨客,对南朝皇帝大兴土木不断兴建佛寺也是牢骚满腹。尤其是在建康,修缮的古刹和新建的佛寺都是随处可见,街巷之中的僧侣也和寻常的走卒贩夫一般常见。
南朝名寺的一些高僧出行,林意在建康城中也是屡见不鲜,但南朝的僧众大多节俭,诸多古刹的高僧出行都是步行,很少用大轿或是车辇,最多便是随从僧侣气势恢宏。
现在这拓跋氏的密宗佛宗出场,却是一眼过去便是一副奢华的珠光宝气的气派。
这架座辇通体也是用紫檀木制成,紫檀木原本就比起一般木材更为沉重,而且这车辇上镶嵌满了绿松、红珊瑚、砗磲、珍珠等宝物,又用色泽艳丽的鲍壳打磨覆盖,外表更是流光溢彩。
座辇上顶端是一颗硕大的水晶珠,水晶珠下方如瀑披洒下来的垂幔是用纯黑的牦牛毛制成,这种黑色垂幔本身在党项十分普通,寻常人家的门帘也是用的这种材质,但这佛宗的垂幔上,却是用金丝和银丝刺绣,刺出密密麻麻的经文。
垂幔之中的这名老僧隐隐约约身形佝偻,年岁自然是显得极老,但是他身上却隐隐透出紫光,隔着这垂幔都看得出是穿着一件紫金色的僧袍。
迷人的芬芳扑面而来。
金色的鲜花铺路,一直铺到夏巴萤和林意的身边才停止。
这数名撒花的身穿白羊皮袄子的女子,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朝着林意身前洒的金色鲜花似乎比洒在夏巴萤身前的还要多一些。
林意仔细的看了一眼这些金色的鲜花。
这些金色的鲜花他初始以为是菊花,粗略一看的确很像,但仔细看来,却是每一片叶片都分外宽阔肥厚,倒是像缩小了的金色莲花。
“这是佛莲。”
一个充满沧桑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只有在最原始的冰川覆盖的高山之上,但又有地火喷涌的地带,肥沃的黑土和冰雪的交接地带才会生长的圣洁鲜花。”
听到这个声音,抬着座辇的十二名黄袍僧众齐刷刷的停下了脚步,被一股奇妙的力量牵引,这架车辇的垂幔朝着两侧分开,露出了内里出声的佛宗的身影。
就如同潮水退潮一般,在场的拓跋氏人几乎退了个干干净净,只有拓跋熊信恭谨的立在车辇一侧,周围只剩下了十余名苦行僧,连带着这抬着座辇的十二名黄袍僧众在放下座辇之后都原路退了回去。
林意的目光缓缓的扫过那十余名静候一边的苦行僧,最终才落在座辇上的这名佛宗身上。
拓跋熊信一开始的自信并非没有道理,这十余名留下来的苦行僧中,都至少还有三名神念境的修行者。
这名佛宗的确已经极老,满脸皱纹,眼瞳都已经有些浑浊,而且他的浑身骨骼都因为太过衰老而显得有些变形,除了佝偻之外,即便他此时端正的坐着,都给人一种如歪扭的老树之感。
他和寻常的苦行僧一样也不留发,只是他光秃秃的头顶上却不是寻常的戒印,而是一个微微凹陷的奇特图案,就像是一张地图,但细细看去,却发现又像是一张城图,那些线路纵横交错,十分规整。
“这是坛城,在任何密宗的教义之中,坛城是佛居住的城,这具有最高的镇压邪恶的神力,当然也只有最高的密宗领袖,才有资格在头顶上刻下这样的图案。”
看着林意的目光在自己的头顶停留,这拓跋氏的佛宗看着他,又缓缓的说道。
他的声音虽然充满沧桑,但显得十分温和,有种让人听得十分舒服的感觉。
“那你们谈?”
罗姬涟的声音在此时有些突兀的响起,她眼神挑衅般看着拓跋熊信,道:“拓跋城主,是否要先安顿我们其余人?”
她表现得越是无礼和张狂,拓跋熊信就越是认定她有这样的资格,越是认为她的确是费听氏王族的代表。
拓跋熊信之前也已经领教了她的个性,此时也生怕她在佛宗面前说出什么无礼的话,所以他根本连犹豫都没有犹豫,便朝着后方低声呼喝了两声。
两名拓跋氏的将领从第二道城门的城门洞后疾掠而来,对着罗姬涟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留在这里陪他?”
罗姬涟悄然问了白月露一句,看到白月露点头,她便不再多说什么,带着夏巴族的大多数人便随着那两名拓跋氏将领入城。
林意和夏巴萤、白月露的身后,也只留了十余人,都是夏巴族中的修行者。
等到脚步声徐歇,座辇上安静等待的佛宗这才微微抬头,他的左手微动,左手伸出僧袍宽袖,翻掌往上,手中却是托着一颗拳头大小的宝珠。
这颗宝珠色泽昏黄,就像是落日的余晖一般,表面看上去像蜡油一般柔软,宝珠的内里丝丝缕缕,就像是有许多细小的海草凝固在了里面。
林意转头看了白月露一眼,他既不知道这是一颗什么珠子,又不知道佛宗这举动是什么意味,但白月露和他对视之间,眼神之中明显也是迷茫,显然也不知道这拓跋氏佛宗手中这颗珠子的来历。
“党项地广人稀,且外围广阔,缺少人开拓而已。夏巴族既然崛起,若是能够和拓跋氏共掌党项,自然是好事。”就在此时,佛宗已然看着他和夏巴萤开口,随着他的说话,一种柔和的真元气息也在他身上荡漾开来。
这种真元气息也有种衰老的意味,而且也并未超出神念的境界,给林意的第一感觉,是单作为修行者而言,这佛宗对于他而言并不算强大。
“你们夏巴族有什么要求?”佛宗缓声接着说道。
“除了拓跋氏和夏巴族、费听氏之外,党项再无其他王族。”
夏巴萤不动声色,罗姬涟的胡乱吹嘘是让她学到了,她此时也信口开河,“我们联军灭掉其余王族之后,我们三族共治党项,但接下来三族必须联军,将吐古浑也纳入我们党项版图。”
“这要求也合情合理。”佛宗直接说道。
他说话之干脆,也让拓跋熊信面色大变。
这说来虽然简单,但做到谈何容易,他何曾想到佛宗竟然会直接这样一口答应。
“只是拓跋氏和我密宗,也有一个小要求。”
也就在此时,佛宗又摆了摆右手,似乎是示意他不用再说什么。
然后这衰老至极的老人目光炯炯的看着林意,道:“我想知道你所修的功法的修行法门。”
第七百零七章 小僧
林意、夏巴萤和白月露三人都是一怔,夏巴萤忍不住摇了摇头,道:“这我可做不了主。”
佛宗的目光始终没有从林意的身上移开,听着夏巴萤的说话,他反而微笑起来,道:“这是当然。”
林意没有回避佛宗的目光,他摇了摇头,道:“这不公平。”
佛宗道:“为何你觉得不公平。”
“除非你能胜过我。”林意道:“否则拓跋氏即便拒绝我们联盟的要求,这座城依旧是我们的,拓跋氏将来也不可能和我们抗衡。”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佛宗摇了摇头,道:“肥沃的土地总好过一片焦土。”
林意淡淡一笑,他看向脚下的那些金色花朵,道:“焦土上盛开的鲜花可能更为美艳,任何事物都要有打破重来的勇气,更多的意见就如同更多的逆流,或许并不能让党项变得更为强盛。”
“只是化为焦土的过程中,原本的鲜艳尽付一炬,未免让人觉得太过可惜。”佛宗微笑道:“沃土之上的诸多东西也足够让人心动,若是你觉得不公平,自然也可以提。”
“你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林意想了想,他认真的看着这名在拓跋氏乃至党项都有着异常尊贵地位的佛宗,道:“你是想自己修行,还是想让整个密宗出现更多强大的修行者。”
佛宗低眉不语。
他的面色没有什么改变,但他很明显在权衡,在认真的思索。
他沉默了足有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终于下了决定,但他再凝神看着林意时,却又犹豫了片刻,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林意、白月露和夏巴萤三个人身上。
“若是可以,请你们三位上我的座辇,我告诉你们我真正的用意。”他右手微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意和白月露、夏巴萤三人互望了一眼,都是眉头微皱。
且不论这佛宗到底有何特别的手段,光是这份看人的眼光,恐怕就非常人所能企及。林意和白月露、夏巴萤三人并没有什么对话,然而只是这短短的时间,这佛宗却看得出若有什么需要决定的大事,恐怕这三人也是要相商,并非一人就能够拿定主意。所以他似乎原本就是只想和林意一个人谈,但他却看得出林意有事便会问白月露的意见,而事关夏巴族全族的重要决定,夏巴萤又势必在场。
“可以。”
三人虽然都眉头微皱,但都想知道这名老僧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都踩踏着金色鲜花上前,踏上了这架座辇。
这家座辇极为宽阔敦厚,三人走上座辇,四周垂幔落下,倒像是走进了一座凉亭一般。
到了近处相看,这佛宗便显得更加苍老,眉毛稀稀落落,而且雪白,两颊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肉,就像是有一层厚厚的黑皮蒙在内里的骨骼上而已。
他的牙齿不像是掉光,倒像是齐着压床磨平,只是他身上倒是芬芳异常,不像有些衰老不堪的老人一般气味不堪。
这座辇高大,原先在座辇外远处看着这老僧也不觉得低矮,但到了面前,三人站着,这拓跋氏佛宗却只是低矮的一团,他天灵上的那团奇异图案,在晦暗的光线之中,却显得更加诡异。
“稍安勿躁。”
佛宗微仰着头看着三人,眼神温和却渐渐热切。
他头顶中心那个奇异图案的最中央,却是渐渐泛起晶莹润泽的光华,那干燥失去弹性的肌肤,却慢慢变得玉石般温润。
林意睁大了眼睛,这也是他在各种典籍和笔记之中从未见过的奇景。
玉石般温润的光华迅速的弥漫了佛宗整个头顶,尤其是那团奇异图案所在的肌肤直接就变得如同羊脂白玉一般,但通体的洁白之中,又渐渐泛出五光十色的色彩,也只不过数个呼吸的时间,这一团原本就像是雕刻在黑色山石上的奇异图案,却是变得金碧辉煌,有无数种色彩装饰其中。
这种五光十色的色彩只是显得艳丽异常,并不耀眼,但随着温和的真元气息不断流淌,佛宗左手始终托着的那颗宝珠却是渐渐发亮,放射出真实的光线。
这光线带着昏黄,就像是黄昏时分的余晖,但照耀到周围的垂幔上,却是带起了周围垂幔的奇妙震动,四周垂幔之中那些金线也纷纷发光。
交相辉映之下,整架座辇都被笼罩在一个昏黄色的光团之中。
达尔般城内顿时响起了许多惊呼声和尊敬至极的诵经声,远远的看去,这就是一个宛如神迹般的光穹彻底淹没了座辇。
“这是什么法阵?”
夏巴萤大皱眉头,很直接的问道。
她是神念境修行者,所以很轻易的感知出来,这架座辇和此时的这些帷幔之中的元气流淌,是形成了一个独特的法阵,就在她说话之间,她发现自己的声音也似乎根本传不出去,那声音和元气的一切震荡,到了这些昏黄色光芒的边缘,就瞬间被消弥。
“这是我密宗坛城须弥法阵,不过你且宽心,这法阵的最大功效,只不过是防止外人的感知,断绝外人的听视。”佛宗看着夏巴萤,一边述说,一边伸出如枯柴般的右臂,然后伸指在身下座辇上轻点了数下。
咄咄咄数响,就像是利箭射在这座辇上,林意和夏巴萤、白月露三人都是目光剧烈一闪,他们听到了这座辇下方响起了空洞的回音,而且还伴随着某种异动。
这分外坚厚的座辇下似乎有空洞密室,而且似乎隐匿着什么活物。
他们也并没有来得及猜疑什么,这佛宗身后木板喀嚓一响,一块木板翻转过来,果然露出了一个孔洞,接着一名身穿白色袈裟的小僧竟是从这狗洞般的孔洞之中钻了出来。
三人更是觉得惊异。
这白衣小僧最多不过**岁年纪,身材极为瘦小,而且应该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原因,皮肤有种病态的白,甚至在这昏黄光线的照耀下,他的肌肤都有种蜡质般的透明之感,隐约可以见到血肉之中纤细的血脉。
他看上去和受惊的小鹿一般有些惶恐,一双眼睛却是显得分外的大,而且他的头顶正中,也和这佛宗一般,有着一模一样的坛城图案。
第七百零八章 牺牲
“我密宗传承和寻常宗门原本不同,尤其是佛宗的传承…在一代佛宗去世之后,佛宗的传人,也就是下一代佛宗,必定就是转世灵童。”
三人面面相觑, 密宗有转世灵童之说,他们倒是都听说过,只是不知这拓跋氏佛宗此刻说这些话,以及和这个白衣小僧又有什么关系。
“党项的密宗,无论是何种教派,最早都是从西域传来,最为重视的都是精神念力方面的修行,对于当时所有教派而言,对于精神念力的追求远胜于**力量的追求,在当时所有那些法王和上师的眼中,没有任何人的**可以永恒,但精神念力却可以随着天地日月不朽。”
拓跋氏佛宗说话的语气分外的平和,让人觉得慈悲温暖,然而说到此处,他的脸上却第一次出现了浓浓的嘲弄意味,“当年密宗所有教派让人相信,只要精神念力不灭,那即便**消亡,精神念力也可以重新获得新生的**,这便是我们所说的转生。密宗之所以在千百年来和其余修行宗门显得最大不同,便是因此而富含神圣的意味,超脱了死亡和轮回,让人相信此生即便再过得困苦,然而通过苦修获得的强大精神念力,便可以改变转生之后的来生。简而言之,这便是让人看到一个可以真正拥有永生的成神道路。转世灵童之说之所以让民众都相信,便是因为转世灵童被发现之后,不仅拥有和上任法王或是佛宗同等的知识和认知,在辩经之中战无不胜,最为关键的,是还拥有上任法王和佛宗的记忆,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上一生做了什么,他身边是什么人。”
林意大皱眉头,他在诸多志怪笔记之中也的确见过诸多此类的记载,对于南朝的许多学者而言,转世灵童之说的确只在密宗出现不甚合理,因为在那些眼高过顶的南朝学者看来,自己朝内的一些高僧以及南天三圣那种圣者,无论在任何方面比起这些密宗的修行者都是只高不低的,怎么可能会说南朝和北魏这边就从来没有这种转生之说。
然而怀疑归怀疑,这些志怪笔记之中也确实记载着,有些密宗找到的转世灵童,的确拥有惊人的见知,甚至对自己上一生所做的事情如数家珍,这便无法用常理解释。
现在这拓跋氏佛宗语气之中满含嘲讽,再看着这名低眉顺目的小僧,难道说,这种转世之说,根本就是密宗为了保持自己的神性,编造出来的谎言?
“传说在密宗流入党项之前,是有大能真正能够修到转生的境界,但我不知道党项其他佛宗如何,至少我们拓跋氏密宗,却根本没有人能够真正做到此点。”
这拓跋氏佛宗收敛了嘲弄的意味,眼中却是充满了感慨,“当然我们密宗也有其余宗门无法企及的灌顶功法,能够刺激被选中的灵童的精神念力,让被选中的灵童自幼就拥有非凡的精神念力和高于常人的智慧。所以任何一名佛宗,包括我在内,感觉到自己所剩寿元不多时,便会用接下来十余年的时间,每日和选中的灵童朝夕相处,不仅将所学倾囊相授,而且会让这名灵童经历我经历的一切,让除了我和少数几名法王之外,也十分相信这名灵童就是我的转生。”
“所以归根结底,这还是一个谎言?”
夏巴萤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名拓跋氏的佛宗,道:“除了你和你们拓跋氏少数法王之外,其余人也根本不知道这转世灵童的真相,也认为转世灵童的确是你的转生。”
这名拓跋氏的佛宗点了点头,道:“昔日历史传说中那些转世灵童,我自然觉得有些是真的,否则有些记录无法解释,但可以肯定的是,我拓跋氏密宗并非当年那种集大成者,自党项开国以来,我们拓跋氏密宗没有一个真正的能人大圣能够做到这种转生。”
“你现在将这种隐秘都告知了我们,到底是想如何?”夏巴萤看着那名白衣小僧,越看越觉得这名白衣小僧柔弱,而且这名白衣小僧对于这佛宗显然十分敬畏,此时侍立一旁的时间略长,他的双腿都有些开始微微的颤抖起来。
拓跋氏佛宗微微的一笑,看着她说道:“我密宗针对灵童的诸多手段,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血脉契合。”
“血脉契合?”
夏巴萤和林意、白月露都是一怔,都觉得这佛宗的笑容此时显得有些诡异。
“任何一代佛宗到寿元不多时,都会挑选出不少佛女,和这些佛女同房,令她们产下子女。”拓跋氏佛宗看着他们,缓缓道:“为了保持这密宗的最高隐秘,除了最终挑选出来的这名灵童之外,其余所有佛女和这些佛女产下的子女,都会被埋在佛塔之中。”
“什么!”
林意大吃一惊。
他终于明白这佛宗脸上的笑容为何如此诡异。
和最初的那个谎言相比,这才算得上是拓跋氏密宗的最高隐秘!
夏巴萤听到令那些佛女产下子女时,目光就已经剧烈闪动,且不说这么苍老的佛宗和那些佛女产下许多子女是何等的令人无法置信,再者,佛宗的转世灵童都是男童,她原先还想着那若是产下女童,该当如何?
现在这拓跋氏佛宗这些话说完,她心中的这层疑虑就已经不复存在。
很简单,那些女童和这些佛女,便都会被杀死,埋葬。
“这么说,连他的母亲都会被杀死?”白月露的脸色有些莫名的苍白,她看着那名白衣小僧,不知心中想起了什么,嘴唇都有些显得乌紫。
“这是法则,任何人想要得到,就一定要付出,不只是他,我的母亲也是,要想成为至高无上的佛宗,这便是与生俱来需要承受的事情。他现在未必明白,但他成年之后必定想得通,和将来需要的诸多付出相比,这种出生之后便没了母亲的无奈痛苦,根本不算什么,而且是应该被剥离的负面情绪。”
这名拓跋氏佛宗面容慈祥的看着那名白衣小僧,道:“他也不应恨我,因为我是他真正的父亲,而且是我挑选了他成为下一代佛宗,否则他母亲的牺牲都毫无意义。他自己也会变成佛塔之中迅速腐烂的肉泥,仿若从未出现在这世上过。”
第七百零九章 灌顶
“生老病死,这是任何人都必须面对的自然法则,每个人降临在这个世间,便都有自己与生俱来的位置和使命,所有这一切我都并没有对他隐瞒。”
这名拓跋氏的佛宗看着那名低垂着头的白衣小僧,“他无法改变自己的过去,但可以改变自己的将来,我告诉过他,若是他觉得这不公,心中充满仇恨,那他将来若是有能力,便自然可以改变这样的法则,但若是不能成为比我还要强大的佛宗,不能比我对整个密宗拥有更强的掌控力,那他不可能做得到这样的事情。”
“他很优秀。”
这名拓跋氏的佛宗无限感慨的接着说道,“我当年也是经历过严苛挑选,最终成为灵童的存在,然而他比我当年还要优秀许多。所以我对于他寄予厚望,甚至拥有你们无法想象的野心。”
他缓缓转过头来,看着林意等三人,说道:“信仰层面的东西和真实世界不同,你们想要的可能是建立更强大的帝国,拥有更广阔的疆域,更多的子民,但我们想要的,却是让更多的信徒信服,统一信仰世界,统一所有的佛宗教派。我只是要所有的佛宗教派承认我们是权威密宗,作为交易,我们可以令我们的信徒支持你们的王权统治。”
“所以你是想让他将来成为佛教的领袖,作为回报,他就像你支持拓跋氏一样,支持我们?”夏巴萤微笑道。
“其实这是需要很长久时间的事情,或许百年,或许数百年,无论是你们或是他,可能都活不到那么长远,对于我们佛宗而言,谁是正统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无论我们这一教派此时在党项拥有何等的地位,但是追根溯源,我们都属于西域佛宗的分支,而我要的很简单,让那些佛宗都承认我们是正统。”这名拓跋氏佛宗也微笑道。
林意眉梢微挑,看着他异常简单直接道:“就像是让他们承认,你们这一教派也是佛祖嫡传。如此一来,即便你们对一些佛经的理解有所不同,也不会有人说你们背经离道。”
“你是聪明人。”这名拓跋氏佛宗眼神复杂道:“能够不同的理解,便意味着能够改写经书,这便意味着可以改变很多信仰层面的事情,在我们的世界里,就如同一名真正的王者能够制定律法。不需要通过战争,便能通过时间去湮灭很多敌对的教派。”
“听你这些话,我倒是学到了许多。”夏巴萤忍不住冷笑道。
“最早的佛祖留下的各种佛经,原本就是智慧的结晶,是苦修者基于对天地探索和对人性的研究而产生,自然有诸多可以学习的地方。”这名拓跋氏的佛宗看着夏巴萤,认真的说道:“若是你有兴趣,也可以看些我们的藏经。”
“相对于你们的藏经,我倒是对你们修行者的作战能力,对你们的一些秘药和修行手段有着更大的兴趣。”夏巴萤说道。
“只要能够答应我的条件,自然可以。”
这名拓跋氏的佛宗的目光有如实质般落在林意的身上,“一切计算和期待都敌不过天道命运,冥冥之中的众生哪怕再强大,也必须遵循天地的法则,现时我需要您的帮助。”
“难道你是想让他修行我所修的功法?”联想到之前这名老僧的结盟条件,林意有些醒悟过来。
“任何一代佛宗都其实并不需要强大的战力,然而任何一代佛宗都必须保证自己好好的活着,能够以自己的经验和知识感化信众和获得密宗修行者的真正尊敬。”
这名拓跋氏的佛宗目光感慨的看着林意,道:“我知道既让你们支持他成为信仰层面的教派领袖,又要让他获得你同样强大的修行手段,你们必然不会同意,教派拥有比军队还要强大的力量,便会令世俗的权贵不安。但不能让所有的密宗知道转世灵童的真正隐秘,要让拓跋氏也觉得我们获得了足够的利益,能够在将来给他们更多的支持,这才能促成我们的盟约。而且对于他而言,哪怕你真正同意传授给他功法,可能也来不及。”
“来不及?”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当然越发觉得这名佛宗聪慧,前面所说的那些话他也能够理解,但却不明白这最后的来不及是什么意思。
“我们密宗在挑选和确定转世灵童的最终人选的过程之中,用密药和特殊的灌顶手段,能够大幅度开发孩童的脑域,能够让他们变得更为聪慧的同时,拥有更强大的精神念力,以及将来更快速的进步空间。但这种手段,同样会给肉身带来一定程度的损伤。所以历代佛宗和那些主修战法的密宗上师相比,历代佛宗的精神念力自然是更强,但身体却都显得十分羸弱。”
这名拓跋氏佛宗轻叹了一声,“当然这种开发精神念力的密宗手段,我们也会极为小心的注意界限,不会让下一代佛宗的寿元遭受影响,只是我们再怎么小心,也没有预计到天变。”
“天变?”
林意心中一动,马上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灵荒?”
这名拓跋氏佛宗缓缓点头,感慨道:“在挑选完成,最终确定他是这一代的转世灵童之后,我们便进行最为重要的密宗灌顶手段来对他进行最后的提升,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配合这种手段的数种秘药极为珍贵,而且因为灵气散失的问题,不能事先调配。只是我们没有想到,灵荒的到来,改变了数种灵药的药性,使得其中数种灵药的药力不足。”
“这些密药来自南朝和北魏?”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拓跋氏佛宗问道。
他之所以如此发问,是因为灵荒初时到来时,其实悄无痕迹,南朝先受影响,再往北延伸,南朝有些强大的修行者开始怀疑时,北魏的强大修行者甚至毫无察觉,而从现在党项的情形来看,哪怕南朝的修行者已经确定灵荒到来,恐怕党项的修行者还根本没有察觉。
“这几种密药都来自中土王朝。”这名拓跋氏佛宗没有否认,他叹息道:“最后的密宗灌顶手段虽然完成,但因为那数种药物的差之毫厘,他的身体却超过了所能承受的极限。这数年来,我想尽一切方法,却都无法改变…直到今日见了你,才真正见了救星。”
第七百十章 换血
“怎么救?”
夏巴萤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并不是没有耐心之人,若是在平时,哪怕这名拓跋氏的佛宗说上三天三夜,讲得越是详尽,她恐怕越是乐意听,只是今日不同,因为她从一开始就并不想真正和拓跋氏和谈。
和这看似良善,然而却凌驾于寻常人之上的密宗,她也毫无和解的可能,甚至在她看来,这种密宗的存在,比拓跋氏更像党项的毒瘤。
只是她同样清楚,不同的阶段可以做不同的选择。
有些时候恰当的选择,可以节省很多力气,少死很多人。
所以此时她有些没有耐心。
这个问题,她想要迅速的接近最终答案,然后让自己尽快的抉择。
“最简单而言,我密宗有种手段,叫做换血神术。”
佛宗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林意,认真的说道:“就如有些病入膏肓的人通过换血可以获得新生一般,这种手段,也可以真正的让他的身体恢复过来,不至于很快燃尽寿元。”
“换血神术?”
夏巴萤的面色更加冷峻了一些,她直觉这种手段会存在危险。
佛宗却似乎早就看透了她的心中所想,他看着林意,诚恳的说道:“你的生机很强大,前所未有的强大,这种换血神术,只是需要借助你一部分的气血,不会对你造成任何真正的威胁,而且这种施术需要你的配合,若是你觉得有损自己,可以随时中断。”
夏巴萤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些,她沉吟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没有出声。
在这种时候,既然对方有求的是林意,那无论是接受佛宗的结盟请求,还是拒绝,这似乎都应该是林意做主。
林意也沉默下来。
他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抬起头来,道:“你觉得密宗重要,还是拓跋氏重要?”
佛宗忍不住笑了,他看着林意,道:“在你答应的时候,你们便比拓跋氏重要。”
林意没有再看他,而是看着那名低垂着头的白衣小僧,问道:“你是否想要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在他出声之前,这名白衣小僧虽然垂着头没有看他,但是却已经感觉到了他目光的注视,此时听到他的这句问话,这名白衣小僧浑身一震,抬起头来,整个身体开始微微发抖,只是眼神之中却还是充满着惊惧和不安,他看着身旁的佛宗,一时不敢说话。
佛宗朝着他点了点头。
这名白衣小僧这才对着林意行了一礼,然后道:“自然是想的。”
林意比这名白衣小僧高出不少,此时林意看着这名白衣小僧,他平视的目光正落在白衣小僧的额头,这名白衣小僧的额头肌肤近乎透明,可以轻易的看清其中的细小血脉。
林意微微蹙眉,接着问道:“若是你成了佛宗,还会任由这种灵童的谎言继续,还是会竭尽全力去改变?”
不知为何,这名白衣小僧在回答他第一个问题时,还是十分紧张不安,但听着他这第二个问题,这名白衣小僧却是反而平静下来,他的身体停止了颤抖,声音很低但清晰:“若是有改变的可能,自然会想要改变。”
“我想要这座城。”
林意点了点头,他看向佛宗,认真道:“我可以答应你的请求,但我不希望太久远和虚无缥缈的回报,作为我救他的回报,你们密宗的人要直接帮我拿下这座城。”
“很好的主意,我们密宗帮你们拿下这座城,这便意味着我们密宗从此和拓跋氏决裂,也只能成为你们坚定的盟友。而且对于拓跋氏领地中的民众而言,拓跋氏和我们密宗为敌,也相当于背弃了神明,今后你们和拓跋氏的战斗,便是相当于帮助密宗的平乱之战,自然获得支持。”
佛宗笑了起来,他欣赏的看着林意,接着道:“我也可以答应你这样的要求。”
林意没有马上应声,他转头看向夏巴萤和白月露。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甚至连脸色都没有什么异样,然而林意却是已经得到了某种解答。
其实他相信在某种事情的直觉上,白月露一直都比自己强。
“如何施术?”他转头看向佛宗,出声问道。
“只需在我们三人手上各切出血口,由我来引动三人气血相融,应该不过盏茶时间,施术便可完成。”佛宗欣慰的看着他,道:“对于你而言,只需不刻意抵御,不要刻意阻止鲜血流出体外而已。”
夏巴萤有些不信,道:“如此简单?”
“复杂和艰难在于施术者,在于我。就如做菜,难在厨子,而不在食物或者菜刀。”佛宗笑道。
林意平静的看了他一眼,道:“若是随时可以开始,现在便可以开始。”
佛宗收敛了笑意,心中却是暗自一笑,心想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终究太过急躁和没有耐心。
他缓缓点头,翻起右手。
他的右手空无一物,但指尖却瞬间大放光明。
这是一种很奇异的光辉,散发着温和的真元气息,但更像是一种没有温度的实质般苍白火焰。
这片片的光辉萦绕在他指尖,随着他手指的弹动,渐渐结成莲形。
佛宗眉心的一道皱纹突然深陷下去,皱纹的边缘在光线的照映下显得越来越深刻,越来越锋利,然后往外张开,变成一条伤口,沁出鲜血。
流淌出来的鲜血没有顺着他的肌肤滑落,而是一颗颗飞起,落向他左手之中那颗昏黄色的宝珠。
鲜血落在那颗表面如黄蜡的宝珠表面,噗噗作响。
鲜血并没有渗入宝珠内里,只是在宝珠的表面变成细碎的红色雾气,然而宝珠的内里,却是有一股独特的力量在复苏,一股无形的波动开始不断的震荡。
佛宗微微转头,看了身旁的白衣小僧一眼。
他的目光落在白衣小僧的左手手腕处,白衣小僧的左手手腕上过分白皙的肌肤便悄然的裂开了一道血口。
这名白衣小僧紧抿着双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他的身体依旧无法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佛宗转头过去,目光落在林意的左手手腕之上。
林意平静的伸出右手,右手指尖在自己手腕上划过,他的左手手腕上随之显现一道殷红的血迹。
第七百十一章 新生
佛宗的面色依旧平和,甚至显得慈悲,然而看着林意右手指尖闪没的一丝红意,他眼瞳的深处还是迅速浮现出一缕惊疑不定的神色。
只是在下一刹那,他眼瞳深处便被一种狂热所占据。
他的目光还停留在林意左手手腕沁出的鲜血上,但他的右手却是朝着左手那颗昏黄色宝珠按了下去。
啵的一声轻响。
这种响声给林意和夏巴萤、白月露三人的感觉都是这颗看似并不坚硬的宝珠会被他直接按碎,然而奇异的是,这颗宝珠在他的双手之中完好无损,他右手之中燃起的那朵苍白色莲花般的光华,却如同真正的有形之物,被他按入了这颗宝珠之中。
昏黄色宝珠内里,一朵苍白色的莲花猛烈的绽放开来。
一蓬细碎到了极点的血雾围绕着佛宗的双手如微型的飓风旋转,然后急剧的发亮。
这些细微的鲜血颗粒,就像是世间最猛烈的可燃物一般被宝珠中绽放的光华引燃,然后瞬间变成无数道往外绽放的明亮光线!
无数明亮到耀眼的光线在佛宗的手中绽放,这原本晦暗的座辇之中瞬间大放光明,一团雪白!
一片惊呼声响起。
这惊呼声来自这座辇之外,来自停留在座辇之外的拓跋熊信等人和夏巴族的修行者,来自更远处城墙内外的军民和修行者。
从外面看来,这架庞大的车辇内里已经如同多了一个光明的世界。
这种比正午阳光还要雪亮无数倍的光线还带着某种难以言明的真实力量,冲击得围绕着这架车辇的布幔全部往外鼓胀起来!
或近或远,所有人都震骇的看着这架车辇,不知道内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没有人能够看清内里的景象,即便没有那些垂幔,极为明亮的光线也彻底淹没了内里座辇上的身影。
“稍安勿躁。”
一名原本就谨立在距离这架座辇最近处的密宗上师面色平静的出声道。
座辇内里,林意紧眯着双眼看着前方的佛宗。
即便是夏巴萤和白月露都无法直视这种明亮的光线,但他却依旧能够强忍着些微被灼烧般的刺痛看清沐浴在强光之中的佛宗和那名白衣小僧。
佛宗和这名白衣小僧头顶的坛城图案似乎都随着这种明亮的光线剧烈的旋转起来,变成了两个疯狂的漩涡。
他的左手手腕上响起了嗤嗤的声音,受外界的力量牵引,大量的鲜血正在急剧的被抽引出他的身体,然后落向佛宗的眉心。
一缕缕的鲜血在明亮光线的不断冲击下,竟然也改变了色泽,不再是鲜红,变得金黄而晶莹。
那些被真实的力量往外吹拂而出的布幔从内里看和从外面看截然不同,那些隐藏在黑色之中的金丝和银丝也似乎疯狂的燃烧了起来,大量隐匿其中的元气力量疯狂的散逸而出,迅速的结成牢笼,和佛宗身上的气机以及他手中那颗宝珠的气机纠缠在一起。
这种奇妙的笼罩和结合对于林意而言并不陌生。
那个离开他已经很久,和他姓名只差一个字的好友容意,便是经常会给他带来这种感受。
这是一个法阵。
只是和平时能够引来更多的天地元气和利用地势造成更多的破坏性威能的法阵不同,这个法阵带来的,却似乎是精神念力方面的提升。
即便对于精神念力方面的修行手段毫无研究,此时的林意也可以感知到强大的精神念力从老僧的体内释放,不断增强,甚至朝着这个法阵之内的所有人笼罩、侵袭!
数声痛苦的闷哼同时响起。
他视线之中那名白衣小僧的面容首先扭曲起来。
原本显得十分柔弱但分外良善的五官因为血肉的扭曲而变得十分可怖,他的口鼻之中伴随着痛苦的哼声,都在不断的流淌出鲜血。
佛宗张开了口,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分外的贪婪。
随着他的呼吸,那些金黄而晶莹的鲜血流入他的眉心,他的整个人还是显得无比苍老,但是他的面容却显得前所未有的神光焕发。
白月露和夏巴萤同时感到了致命的危险,她们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实质的痛苦,然而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诱惑之感却似乎压制了她们的一切感知,甚至有种将她们的感知都抽离体外的感觉。
这种压制,甚至让她们直接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让她们两具年轻的身体都如同无比苍老的老人一般佝偻下来,如不断失水的花朵不断萎缩。
林意的身体看上去是唯一一个毫无异样,被强光笼罩的他反而似乎渐渐适应了这种光明,他被光线逼得眯起的眼睛反而张开,异常冷冽的目光带着一丝怒意,狠狠钉在这名老僧的脸上。
佛宗有些意外和惊讶。
这次他并没有刻意的掩饰自己的这种情绪,惊讶的神色在他脸上泛开,然后化为更多的惊喜。
“你真的很令我意外。”
他看着林意,赞叹着,满足的笑着。
“原来从一开始,你就根本不是想要和我们结盟,而且你也不是真正的想要救他。”林意看着他,冷冷的说道。
他的肌肤血肉也被这异样的光明照耀得近乎透明,内里的血脉也是一根根清晰可见,甚至露出骨骼的影迹,然而不知为何,他的肌肤和血肉却没有变得越来越苍白和透明,反而有一种浓烈的红意在浮现开来。
佛宗突然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不喜欢自己未知的事物,而且这名年轻而强大的修行者的诸多异样也让他感到了一种可怕的威胁,他不喜欢节外生枝。
“任何伟大都来自于伟大的尝试,我或许会成为整个密宗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存在。”
他如同诵经般无比肃穆的说了这一句,然后如同从身体深处发出了一声闷哼!
随着这一声闷哼的响起,一股异常鲜活的生命气息和极为精纯的精神念力从他体内深处随之狂涌而出。
林意冷冷的看着佛宗,他感觉到这股鲜活的生命气息和精神念力朝着自己的身体和识海侵袭而来,他顿时有些反应过来,冷笑道:“原来你真正的想法,是想抛弃你自己这具老朽的身体,占据我的身体,获得新生。”
第七百十二章 神术
佛宗昏黄色的眼瞳之中泛出幽幽的光焰,他先前是吃惊,但现在却是开始陷入极度的震惊和深深的恐惧。
他原本觉得自己洞悉这些世俗间修行者的一切想法,知道这些人内心的渴望和野心,从而他的提议会转化成让他们无法拒绝的灵魂最深处的诱惑,然而看着林意冰冷的面目,听着这样的声音,他却突然醒觉,似乎林意才是那真正掌控一切的魔王。
他的身体冰冷起来,并非是因为恐惧本身,而是这样的逆天神术正在迅速的将他的生命精华从他这具老朽的身体里剥离,而且不可逆转。
在他自己的感知世界里,他的神魂都正在法阵的推动下脱离他的肉身,就像是钻出九层高塔的顶端,然后朝着林意的肉身跃去。
按理而言,这种一跃而下,便是直接侵入对方的识海,和对方的精神念力做一番厮杀。
以他苦修一生的精神念力,不可能在这种精神念力的争夺之中失败。
除非这些异族的修行者在他施术之前就醒觉,否则到了这个时刻,便是顺理成章,就如同石块从高空坠落,自然会迅速落入水中。
然而令他无比震惊和恐惧的是,他的精神念力如石块始终无法入水,他的精神念力和林意的识海之间,就如同始终隔着厚厚的一层皮膜,根本无法穿透。
“怎么可能!”
他不可置信的叫出声来,用尽最后的力量疯狂的催动着法阵的力量,想要让自己的精神念力穿透这层阻碍,然而这层厚厚的皮膜却是越来越厚,越加坚厚。
噗的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狂喷出来。
这口鲜血极为粘稠,就像是内脏破碎和腐烂之后的产物,然而顷刻间散发出浓烈的异香,竟是没有任何血腥的味道。
林意的眉头皱得更深,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明白这名拓跋氏的佛宗为了续命,究竟常年服用了多少惊人的灵药。
轰!
佛宗左手之中托着的那颗宝珠上流转的光焰彻底破碎,那些神圣明亮的光线紊乱的交织在一起,垂幔上的金色符文和银色符文纷纷炸裂。
脱离佛宗苍老身体的神魂念力被尽数逼回自己的身体,原本的双瞳已经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景物,在这神魂念力重新和肉身结合的一刹那,他的双瞳之中重新燃起一丝神光,他瞬间看到一副可怖的画面。
林意的脸上一片深红。
一层厚厚的深红粉末笼罩着林意的整个面具,就像是一个可怖狰狞而没有丝毫缝隙的狰狞头盔。
这种深红的粉末在他此时动荡不堪的感知里,是从林意的血肉之中生出。
“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他伸出右手,伸出一根手指点着林意,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厚厚的丹汞在林意的脸上如同退潮般迅速退去,隐没在他的血肉之中,露出了林意极为干净的脸庞。
林意缓缓的抬起了手,朝着自己手上的那道伤口看了一眼。
这名拓跋氏的佛宗张开了嘴,却是无法说出话来。
他看到林意手上的那道血口竟然已经收口,隐隐只余一道红线。
林意没有第一时间有所动作,他认真的感知了一下这名佛宗的身体,他确定这名佛宗的生机已经彻底衰败,无论是精神念力和真元气息都已经构不成任何的威胁,他才微微抬首,看向这名佛宗的双目,然后认真的说道:“之前和你们密宗那名上师交手,便确定任何看似无形的精神念力手段,无非也是利用真元和特殊的元气,侵入对方修行者的特殊经络之中,这和历史上有些修行者利用一些细针直接操控修行者的思绪和身体没有多少差别,既然是真元…那任何真元都不可能穿透厚厚的铅尘。”
“怎么可能!”
佛宗眼瞳之中的幽光迅速的黯淡下去,他的身体像一堆碎骨一般委顿下去,只有他的声音依旧低低的响起:“洗净铅尘…这原本便是修行者世界里最通俗的说法,铅尘这种俗物,天生是修行者真元的天敌,对人之气血更是有不可预估的损坏,一名修行者,又怎么可能将这种毒物大量的积存和融合在气血之中而不死,甚至还能够拥有如此强大的生机和力量?”
“修行者有万般法门,或许你也可以将这种手段看成一种你们密宗不了解的神术。”
林意忍不住摇了摇头,他也有些感叹的看着这名佛宗,道:“就如你方才动用的那种手段,在我们看来,也是不能理解和从未听说过的逆天神术,在我见过的任何记载里,都没有听说过一名修行者能够通过特殊的强大手段,将自己的意识和记忆传继到另外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体内。若说神术,这才是真正逆天的神术。”
林意的语气里充满感慨。
这的确是一种逆天的手段,只是这名老僧机关算尽,最终却并未成功。
他的身后响起轻微的咳嗽声。
白月露和夏巴萤两人已经从法阵的压制中恢复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只是刚刚那种神魂被剥离般的痛苦和恐惧,还是让两个人的身体不断的抽搐,难言的痛楚。
“你是怎么发现我是骗你的?”
拓跋氏佛宗口中不断流淌出污秽的鲜血,即便这些鲜血散发着浓烈的香味,他的生命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他此时的眼瞳里全部充斥着不解,“你怎么可能发现。”
“因为他。”
林意的目光落向那名白衣小僧。
他看着那名白衣小僧,道:“任何一个人都有着对生命的渴望,然而即便他再怎么不动神色,当按照你所说,真正可以让他获得长久的寿元时,他却似乎并没有任何的期待和欣喜。我不知你用什么手段或者平日里怎么教训,让他在这种时刻都不敢有丝毫提醒的神色流露,然而我的修行手段,却和别人不同,我比任何人都更能清楚的感知他的气血运行,惊惧和真正面对死亡时的气血流动,和能够得到救治时的渴望绝不一样。”
拓跋氏佛宗不可置信的转向那名白衣小僧,直到此时,他终于明白这些世俗的修行者比他想象的更要可怕百倍。如果有真正的地狱,他很想拖着所有这些人一起堕入地狱,万劫不复,然而就在这一回首间,他的生命已经彻底到了尽头。
他的头颅垂了下去,骨骼之中响起许多泥潭之中释放沼气的声音。
他拿着宝珠的那只手无力的垂在他彻底瘫掉和从内里破碎的身体上,那颗黄色的宝珠沿着他手掌边缘就将滚落。
这时,那名白衣小僧俯身,抓住了那颗黄色宝珠。
第七百十三章 保守
没有人去阻止这名白衣小僧的动作,对于林意等人而言,这名白衣小僧太过弱小,此时他刚刚从死亡的边缘逃离,而且林意从他的身上感知不到任何的敌意。
他和白月露、夏巴萤此时首先要面对的,是来自这家座辇之外的杀意。
在法阵彻底消失之前,这名拓跋氏佛宗和他的对话不知是否会被外面的人听到,但此时,随着笼罩着座辇的法阵彻底消失,那些垂幔上的元气波动消隐,法阵之外的那些密宗大能明显也感知到了佛宗气息的消亡。
一股股强烈的杀意,就如同潮汐一般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更远处的城墙上,连连响起惊呼声和厉喝声,响起无数军械震动的声音。
强烈的杀意和澎湃的元气波动让那些垂幔更加波动不堪,甚至让这些垂幔开始破碎,如同经历了千年风霜终于腐朽一般,片片洒落。
也就在此时,这名白衣小僧抓住了这颗黄色宝珠,正挺直身体。
因为刚才的失血,这名白衣小僧的身体显得更加虚弱,甚至给人一种随时都会倒下死去的感觉,然而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是,他挺直身体抬起头的刹那,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任何软弱怯懦的神色,他的眼中再也没有丝毫的惊恐,唯有无尽的威严。
若非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变化,林意和白月露、夏巴萤三人绝对不会觉得这前后是一个人。
透过那些如腐朽般被崩解的法阵和外来的杀意撕碎的垂幔,外面所有的人看到了这名白衣小僧的身影,看到了倒在他身旁的佛宗的尸体,看到了此时白衣小僧的威严。
所有的人都想不到那一片光明消失之后,竟然会看到这样的画面,所有的人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惊里。
威严只是一瞬。
白衣小僧突然微笑起来。
他的微笑温和而充满慈悲,像极了刚刚死去的佛宗。
他抬起左手。
之前的佛宗是左手托着那颗宝珠,但他此时却是右手托着那颗宝珠,他左手结印,有稀薄的真元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然后围绕着他的手指旋转,渐渐变成明亮的光线,结成一朵若有若无的白色莲花。
这朵白色的莲花仿佛在风中随时会幻灭的光影,而且在这名白衣小僧的手中也只存在了短短的一个刹那,然而只是这样的一个短暂出现而消失在所有人眼中的片段,却瞬间让四周的天地里响起了无数声的佛偈。
林意的面色没有改变。
只是他的眉头不自觉的蹙起,他的心中也是震动不堪。
他视线所及,所有的密宗修行者,无论是那些衣衫褴褛的苦行僧,还是那些身穿无比华贵的僧袍的上师们,都同时跪了下来,他们跪拜的中心,便是这架座辇,这架座辇上的白衣小僧。
所有的密宗修行者,全部对这名白衣小僧表示臣服,虔诚无比。
一名身穿紫色僧袍的密宗上师近乎匍匐前行,来到了这架座辇之前。
这名白衣小僧上前数步,将左手托着的那颗宝珠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嗑击,然后轻声的诵读了一段晦涩的经文。
这名密宗上师原本带着一丝惶恐和不安,然而当一股精纯的精神念力从这颗宝珠上透出,落入他的额头,再听到这段经文时,这名密宗上师激动无比。
他的右手从衣袖之中探了出来。
他的右手握着一根紫金色的降魔杵。
白衣小僧左手握住了这根紫金色的降魔杵。
四周黑暗的天地里,顿时响起响亮的诵经声。
此时的诵经声嘹亮而欢腾。
即便听不懂任何经文的意思,但即便是林意都感受到了一种欢迎新生的意味。
“夏巴族和他助我转生,更获大神通。”
这名白衣小僧盘坐下来,只是他强打着精神点了点林意等人,说道:“是友非敌。”
所有密宗修行者听到他的话语,全部只是继续诵经,只是诵经的声音变得绵密而低位,不敢遮盖住他的声音,但远处黑暗之中却响起更多的惊呼声。
因为此时这名白衣小僧不只是说话的语气,就连语音都和那名死去的佛宗十分相像,语音都有苍老的感觉。
白衣小僧突然又喊了数人的名字,然后道:“你们留下,其余人先行退去。”
密集如潮的脚步声瞬间响起,所有的密宗修行者,包括拓跋熊信在内的拓跋氏人也全部退入了内城,只有一名苦行僧和两名着衣华贵的法王到了座辇之前。
白衣小僧漠然的看了这三名密宗修行者一眼,道:“你们是此间真正知道我来历的人,你们当然知道我真正是谁?”
这三名密宗修行者的身体都是微微一震,他们看着这名白衣小僧,看着今日已经如同神迹出现,被尊者认可的转世灵童,这一任的佛宗,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白衣小僧缓缓的吸了一口气,道:“你们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三名密宗修行者的身体又是一震,其中一名法王强行镇定心神,微微抬首,道:“您便是佛宗。”
白衣小僧淡淡的笑了起来,道:“你们的确应该明白,我们拓跋氏密宗想要拥有以往的信众和威严,便一定要将这样的秘密和谎言继续保持下去。不管这架座辇里发生了什么,不管我是如何或者,他是如何死去,不管我接下来要做何等的选择,你们应该明白,我就是佛宗,我会让瓦密寺和纳措儿湖的转生密宗好好的存继下去,变得更加强大。”
听到白衣小僧这样的话,这三名密宗修行者同时震动,三人齐声颂赞,再次拜伏在地。
林意和白月露、夏巴萤三人互望了一眼,也都十分动容。
听之前那名佛宗说,这名被选定的灵童比他还要优秀,只是他们并不知道那是那名佛宗的谎言还是真话,但此时看来,这名白衣小僧刚刚从死亡的边缘逃离,便迅速用如此的手段慑服密宗这些修行者,这种聪慧,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厉害。
“我和他应该不同。”
就在此时,白衣小僧的身体晃了晃,他真正的显露出了极度的虚弱,只是他还是转过头去,看着那名佛宗的尸体,认真的对着这三名密宗的重要人物轻声说道:“转生密宗想要继续存在,便必须保守这样的谎言和秘密,但若是想要更加强大,想要正统,要让任何人走到面前都觉得信服,首先便是要没有谎言。”
三名密宗修行者身体如铁般僵硬,他们微微抬起头来,看着这名年幼的佛宗,总是觉得这种改变会带来无尽的灾难。他们刚刚坚定下来的内心,便又开始动摇。
“想要正统,拓跋氏不可能帮得了我们。”
白衣小僧的目光落在林意的身上,“但先生他帮得了我们。”
第七百十四章 圣子
三名密宗修行者沉默不语,他们并不怀疑林意的强大,然而他们同样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我们这一脉密宗的转世灵童从未以这种方式出现过。”
白衣小僧看着这三名沉默不语的密宗修行者,摇了摇头,道:“外界必然会有质疑,已经必须改变。”
三名密宗修行者的喉结都艰难的涌动着,的确如他所言,以往所有转世灵童,都是佛宗死后经过一段时间的寻觅所得,但如今日,这名继任的佛宗直接出现在死去的佛宗身侧,城中便必然会有不少人怀疑他是直接藏匿在这座辇之中,尤其是那些十分靠近这座辇的拓跋氏修行者,他们甚至可能提前感知到他的气息,更加确定此点。
“拓跋氏乃至党项,他们最敬畏的并非是我们的传统,而是我们的力量,能够完美的继承以往佛宗的经验和知识,这种精神念力方面的力量,尤其值得他们畏惧。”
白衣小僧平静的看着这三名依旧纠结难断的密宗修行者,缓缓的接着说道:“但在质疑出现之时,便需要有足够的力量解决这样的质疑,先生和夏巴族能够帮得了我们,否则今日里…我或许能够活着,你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活,而夏巴族也自然可以从这里找出足够的破绽,告诉天下人,我们这一脉密宗的谎言。”
这三名密宗修行者平日里都是心智极为坚定的法王,然而听到他此时所言,这三人心中都是大震,面色剧变。
的确,今日这些画面已经足够可疑,若是这新任佛宗再落到夏巴族手中,而且林意等人在座辇之中亲眼见证了这一任佛宗如何生成,若是今日决裂,他们光是凭借这架座辇,便应该找到足够的证据。
“任何改变都可以是更加光辉和神圣的起点,你们始终无法得证大道,便是因为始终蒙垢,不得净琉璃之心。”白衣小僧看着这三名密宗修行者,缓慢而坚定的说道:“这城中所有人之前都看到了这架座辇之中前所未有的神圣光线,而我伴随着佛宗的死亡而新生,所以我自然是在光明之中诞生的圣子,圣光之中直接转生的光明圣宗。”
听到此处,三名密宗修行者面上已经没有紧张和惊惧,反而都是一片莫名的欢喜,这三名密宗修行者齐齐颂了一句赞词,纷纷俯身在地,口称光明圣宗。
“你们先行下去,看住拓跋氏那些人,我不希望有拓跋氏的人先行离开这座城,今夜这座城必定被光明和火焰笼罩,净化罪恶。你们接下来便配合先生和夏巴族行事。”
白衣小僧对着这三名密宗修行者,手指结印,如拈花般微笑。
这三名密宗修行者再无丝毫犹豫,都是带着欢喜般迅速朝着城内行去。
“先前这佛宗是左手持法球,你是右手,这有什么说法吗?”林意看着放在这名白衣小僧膝前的降魔杵,又看着他此时结印的左手,看着他右手托着的那颗法球,实在忍不住内心的好奇,问道。
“这是增智法球。”
白衣小僧看着林意,随着那三名密宗修行者的离开,他的神情骤然放松,嘴角沁出些鲜血,他光滑晶莹的额头上,也骤然出现了无数条细微的皱纹,内里的血脉扭动着,显得有些痛苦,只是他的声音依旧十分平稳,“拓跋氏这一脉密宗的最早任佛宗,是来自西域的增智法王,他带着大量的经文一路从西而来传道,沿途历经五十余年,最终到了纳措儿湖畔时寿元耗尽,坐化在纳措儿湖畔,瓦密和纳措儿湖是他最后的修行法地,留下了他所有的法器,所以拓跋氏佛宗便拥有了今日的地位。这颗法球可以驱散对自身不利的邪念,简单而言,便是若是有别的精通精神念力的修行者攻击过来,这颗法球便能帮助化解,而另外最为重要的功效,便是帮助精神念力的修行,以及在施术之中,大量增幅精神念力。”
微微顿了顿之后,这名白衣小僧调匀了气息,接着说道:“任何修行法门都有破绽,我们这一脉密宗的精神念力手段自然也有破绽,而每一任佛宗都知晓克制秘术,所以历代佛宗只要修行到了一定境界,只要这颗法珠在身上,下面任何法王都不敢为乱,就如刚才那三名密宗法王,若是我彻底恢复,我也可以对他们造成重创。至于左手右手,这便只是传统,上一任佛宗是左手,这一任佛宗便是右手,再下一任,便是左手。这在密宗法门之中,代表着新生和轮回。”
“规矩太多,记住也难。”
林意忍不住摇了摇头,看着这名白衣小僧,终究有些担心,问道:“你伤势如何?”
“不会死,不被人直接杀死,活到百岁都没有问题。”
白衣小僧看着林意微苦的笑笑,道:“四方游牧民众和边民的虔诚侍奉,即便是那些有着凶兽守护的,堆着垒垒白骨的高山崖间的灵药,都会有舍生忘死的信众采集而来。密宗的诸多灵药,恐怕便是你们这些中土王朝的贵人都想象不到。”
夏巴萤冷笑的看着那名佛宗的遗体,道:“所以从一开始,他所说的都是谎言。”
“只是我无法提醒,无法反抗,因为他手中有这增智法球,他只要一个动念,我就死了。”白衣小僧说道。
“我姓林,叫林意。”
林意看着他,轻声道:“你叫什么?”
“天光纳错。”白衣小僧垂下头来。
他此时没有任何的喜悦。
即便他活了下来,成了真正的佛宗。
只是他被选择成为灵童而常伴在上任佛宗的身侧开始,他便已经没有了任何的亲人。
他孤单一人长留在这世间,尚且做着他许多不愿意而必须做的事情,对于他而言,更为悲伤的是,他这一生,还必须孤单的走这样无比漫长的道路。
他的悲伤没有掩饰。
林意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至少你还有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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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就要和现实分开,读者不要老是纠结这样写过不过分之类的,书中的朝代自然不是真正的历史朝代,书中的密宗也当然不是真正存在的那些密宗。还有,现实的各种限制和监管已经对小说创作极为严格,这个不让写,那个不让写,对于原创创作已经是极为困难,如果有些读者还反而觉得这个不行,那个不能写,那小说真的就没法写了。多一点自由空间,多一些发挥的余地,这样精彩的小说才会越来越多。)
第七百十五章 碎裂
天光纳错的身体微微颤抖,只是先前所受的严苛训练还是让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谢谢。”
他轻声的回应道。
“历代转世灵童理应和你是同样遭遇,那为何到了最后,却都反而变成了这样冷酷无情的佛宗?”夏巴萤看着他,却是忍不住问道。
“我不知道。”
天光纳错摇了摇头,苦涩的说道:“或许是因为他们身边的人,都不想看到他们的改变?或者说,我们这一脉密宗的朋友,也需要他们这样冷酷无情。”
“密宗想要真正的正统,便要和世俗的世界彻底割离。”夏巴萤看着他说道。
天光纳错看着她清亮而威严的双目,道:“所以你们和拓跋氏不同。”
夏巴萤认真的看着他,道:“我也希望你能成为那种真正的正统,真正将光明带给所有像你一样不幸的人的光明圣宗,我不想见到你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骤然发现自己拥有了令人钦羡的权势之后,便再变得同样的冷酷无情。”
天光纳错知道这是来自世俗的警告,而且应该是来自今后可见的党项最强大的统治者的警告,只是他此时只是缓缓点头,却并未给予任何回应。
他虽然太过年轻,但却是真正拥有大智慧者。
他无法对自己的将来给出确定的预告,而且就如此时,他知道自己并非是那种已经彻底开悟的,身心皆通的真正圣者。他尚且迷茫。
他尚且需要找寻自己真正的人生意义,以及从此时的悲苦之中,知道自己真正的平静喜悦。
“先生您应该来自南朝,我听说南朝有许多的佛寺,有许多的高僧大能,南朝的皇帝本身也是慈悲济世。他们修的佛法和我们密宗不同,不属于同一脉,若有机会,我想去南朝学习,修行,我想知道他们这些自己离家的出家人,是如何真正的成为圣贤。”天光纳错抬起头来,看着林意,说道。
慈悲济世那也是相对而言,再我看来就不怎么慈悲。林意原本就是忍不住想这么说的,只是看着这名小僧的眼神,他却是忍不住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笑,道:“若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会安排。”
四人都沉默下来。
这短短的时间里变化太过剧烈,所以就连林意都并没有注意到白月露在这段时间里分外沉默。
当四周天地一切安静下来,白月露抬起头,看向北方的星空。
其实她真的很同情天光纳错。
她最能理解此时天光纳错的心情,甚至能够感同身受。
因为现在的天光纳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过往。
她觉得天光纳错很像她自己,所以她很看好这名年轻的光明圣宗。
所有人都彻底调匀了呼吸。
夏巴萤转头看向天光纳错,道:“应该可以开始了?”
天光纳错明白她这一句话的真正含义,他没有犹豫,点了点头,道:“应该可以了。”
林意点了点头,他没有说话,只是发出了一声长啸。
第二道城墙内有将军营帐。
拓跋熊信坐在营帐内,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他是这座城的城主,然而此时他营帐外足有二十名密宗的修行者停留,这些密宗的修行者,此时显然不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危而停留在此。
他听到了这一声长啸,他的目光瞬间剧烈的闪动起来,似要马上做出某个决定,但下一刻,他却是硬生生的忍住。
内外两道城墙上的高处,所有拓跋氏的军士都无比警惕的看着城墙内外。
其中的一些将领已经敏锐的察觉到这些密宗修行者的异动,只是在没有任何军令传递而来之前,他们也不敢妄动。
……
正对着夏巴族联军的外城墙的高处,凝立着一名身披着厚厚黑毛披风的身材壮硕的拓跋氏将领。
他的身旁插着一根长枪,而他身前的石板上,却是热意缭绕,甚至散发出一股异样的红光。
一颗不知道是什么禽鸟的蛋就被他放在那块石板上。
这颗禽鸟的蛋是青蓝色的,看上去十分坚硬,但任何人看到这颗蛋,首先会注意到的,是它的大小。
它足有婴儿头颅般大小。
此时这颗蛋显然已经被热力烘熟。
坚硬的蛋皮正在发出咔咔的裂响,片片碎屑掉落,内里的蛋白一点点显露出来,如白玉般晶莹,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当林意的长啸声响起时,这名拓跋氏将领伸手拔起了身旁的长枪。
他可以敲碎这个蛋的蛋壳,开始吃蛋,也可以顺便敲碎这颗蛋下方的那块石板。
这个石板相当于一个天然的阵枢,只要他将石板击碎,让冷空气涌入,变成彻底破坏下方一片热泉的平衡,接着那些热气的放肆喷涌,就能让城墙上悬挂着的那些冰冻巨瀑般的冰棱对试图攻城的军队造成可怕的威胁。
他的双瞳此时一片晶莹,全部都是城外台阶上那些冰砾反射的冷光。
先前林意和那名密宗上师的战斗,已经让城墙上不少悬挂着的冰棱掉落而碎裂,此时那些台阶上就如同布满了无数冰棱的匕首。
和此时绝大多数拓跋氏的将领一样,他直觉今日城中的气氛已然不对,然而在他看来,想要一口吞掉这座城,仅凭修行者是不可能的。
但这些夏巴族的人胆敢攻城,他和所有拓跋氏的将领,就会让他们付出难以想象的惨重代价。
地面突然微微震动起来。
这名拓跋氏的将领有些疑惑的看向黑暗笼罩里的夏巴族联军的营区。
那片营区此时还是死气沉沉,似乎根本没有任何的动静。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这名拓跋氏眼中的冷傲彻底变成了震骇,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不可置信的尖叫。
一条庞然巨|物从黑暗的荒原之中出现,它在星光下仰起头,以可怕的速度朝着他所在的城墙游动而来。
它庞大的身躯在地上扫荡出深深的沟壑,那些坚硬的灌木丛和利刃般的冰雪,在它的身下挤压成粉。
无数声骇然的惊呼声从城墙上响起。
喀嚓一声爆响,这名拓跋氏将领身前那颗蛋的蛋壳彻底炸了开来,而他的骄傲信念,也碎裂得无影无踪。
第七百十六章 蛇首
营帐中原本端坐着的拓跋熊信站立了起来。
一股从他体内涌出的真元,急剧的抽吸着周围的天地元气,诡异的在他的身后形成了一道深红色披风般的影迹。
数声训斥般的声音同时在营帐外响起。
拓跋熊信冷冷一笑,那道如深红色披风般的影迹围绕着他身体如一道巨大的血刃旋转。
他并没有对营帐外那些看守着他的密宗修行者绽放杀意,因为要杀这些人,此刻并不需要他动手。
漆黑的夜色中响起如山在空中滑动的巨大轰鸣声。
数十道泛着森寒光泽的金属巨|物如同天外来物般落入他营帐外密宗修行者的群中。
这些密宗修行者都绝非弱者,然而落入此间的军械却是他们前所未见的诡诈迅猛,在数道如门板般的巨刃狠狠斩落地上,将地上的石板和大片的泥土如浪翻开的刹那,这些巨刃之中同时弹出数百道如活蛇般扭动的银光。
这些银光都是蛇形的银色飞索,而且带着湮灭真元的气息。
数名密宗修行者的身体直接被这些银色飞索洞穿,接着被后继落来的如儿臂粗细的弩箭狠狠钉穿!
大片的尘土和破碎的金属块物以及血肉的残肢在营帐外飞洒,强大的气劲将这顶营帐撕扯的粉碎,除了数名密宗修行者及时飞掠出这些军械覆盖的区域之外,其余所有的密宗修行者全部瞬间被杀死。
令这些幸存者异常心悸的是,所有的打击都精准到了极致,拓跋熊信身周十余丈的范围里,都是空无一物,哪怕是那些飞洒的金属碎块,都没有一块能够落入这个区间。
听着远处城墙上骇然的惊呼声,拓跋熊信很清楚自己那些忠诚的部下肯定遭遇到了前所未见的可怕对手,然而哪怕连整个密宗都站在了拓跋氏的另外一边,他也依旧没有丧失对于胜利的渴望。
他冷笑着看着这些惊悸难安的密宗修行者,嘲弄般说道:“现在你们应该见识到了世俗的力量,既然我们可以让你们成神,也可以让你们成魔,堕入地狱而万劫不复。其实你们早就应该明白,在世俗的战争里,任何像你们这样的修行者都不过是配角,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永远是强大的军队。”
此时的他绝对有心情再奚落几句这些背叛拓跋氏的密宗修行者,然而外端的城墙城门处,却骤然迸发出一声沉闷巨响。
整座达尔般城颤抖起来。
那条城墙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一条铁索被人突然撼动,甚至不需要城墙上他那些忠诚部下的刻意手脚,整条城墙上所有悬挂经年的冰棱噗噗落下。
拓跋熊信脸上的傲意缓缓消失。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巨|物在撞击着城门,但他可以感知得出来这股甚至可以碾压他的恐怖力量,而且不知为何,按理而言,夏巴族大军要是正面冲击过来,那外围城墙上的军队,理应大量激发军械。
然而此时破空声寥寥,那些理应马上发动的军械,却并没有发动。
……
城墙上的许多拓跋氏军士已经直接被吓傻了。
他们可以面对穷凶极恶甚至不知疼痛的悍勇敌军,但是他们无法面对这种似乎根本无法伤害的未知生物。
那些射在林意这条异蛟身上的箭矢如同钉不进铁铠的竹签一般纷纷折断,尤其是城门正前方那些镇守着重要军械的军士,他们只是因为恐惧而身体僵硬….只是动作慢了片刻,这条异蛟的一口剧烈的喷息,就让城门上方变成了一片死寂。
这些精锐的军士,直接变成了浑身开始腐烂的漆黑尸体。
所有的冰雪从城墙上无力的坠落,坚硬锋利的冰棱落在这条破风破雪而来的异蛟的身上,显得无比的脆弱。
城墙露出许久未见的本来颜色,显出些暖意,然而这段城墙上的拓跋氏军士却都只觉得更加的寒冷,寒冷得让他们不断发抖。
城墙上有少数将领还能保持着理智,但是当这条异蛟的蛇尾狠狠的拍击在城门上的刹那,他们的眼中都出现了深深的绝望。
城门上响起了无数道裂响。
最关键的是,被这条异蛟碾过的所有道路,那些原本足以对骑军和步兵造成威胁的碎裂冰棱,全部被压碎,压得极为紧实,完全变成了一条坦途。
咚!
蛇尾第二次狠狠的拍击在城门上。
这道坚硬的城门终于承受不住这种力量,大块大块的木板震碎飞出。
开始崩碎的城门之后,数十名拓跋氏的重铠军士都已经骇然的四散溃逃,唯有一名持剑的修行者沉默的站立着。
强大的修行者自然有着和天地抗争的勇气,即便面对着前所未见的异兽,这名拓跋氏的修行者也依旧保持了足够的勇气,在一片木板从他头顶飞掠而过的瞬间,他一声厉喝,手中的两尺小剑如流星般飞起,飞过开始崩碎的城门裂口,随着他的感知牵引,飞向蛇首。
在这名剑师看来,这条巨蛇只要再次张口,或者他就可以拼着这道飞剑不要而给这条巨蛇沉重一击,然而令他根本没有想到的是,在他这道飞剑飞出之后,这条巨蛇竟然再也没有张口吐息。
轰!
他身前城门彻底的崩碎,碎裂的木片和铁物如同奔流的河水一般冲击而来。
这名修行者一声厉叱,瞬间倒飞数丈,他右手双指并指为剑,隔空招引,他那道在气流之中震动不已的飞剑切割空气,发出嗤嗤的裂响,朝着蛇首上一侧大如灯笼的眼球刺去。
轰!
然而这条巨蛇的体内就像是有气浪猛的一炸,这条巨蛇后半段似乎都没有发力的动作,它的前半身却是以恐怖的速度前行,庞大的蛇头超过了他想象的速度,甚至比那些倒飞撞来的碎木还要快,直接将他的飞剑抛在后方。
这名拓跋氏的剑师眼睛瞪大到极致,眼瞳却剧烈的收缩着,他连一声惊呼声都还未发起,直接被这巨蛇张口一咬,直接咬在口中。
噗的一声。
这巨大的蛇头正好穿过城墙,它的口中,爆开一蓬血雾。
第七百十七章 清洗
“还愣着做什么!”
城墙上诸多拓跋氏的军士已经被吓破了胆子,然而毕竟还有人从骇然之中回过神来,一名拓跋氏将领一把推开呆立在一架军械旁发愣的一名军士,拔下旁边的一根火把就要点燃这架军械上的引线。
然而也就在此时,噗的一声轻响,这名拓跋氏将领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胸口。
他的胸口冒出了一截带血的刀尖。
这名拓跋氏将领一声怒吼,单手握住自己胸口冒出的刀尖,同时转过头去。
一名身穿轻甲的拓跋氏军士飞快的松手后退。
只是这一转头,这名拓跋氏将领已经丧失了力气,跪倒在地,他口中鲜血不断溢出,看着那退后的军士,愤怒的叫道:“为什么!”
那名拓跋氏军士平日和他亲如手足,他怎么都不敢相信,在此时偷袭自己的竟然是此人。
“抱歉。”
那名拓跋氏军士羞愧的垂着头颅,语气微颤,“我是夏巴族人。”
数道厉啸声响起,数名军士冲向这名叛徒。
数颗赤红色的弹丸从那人手中打了出来,落在他们的身前。
轰!
数团烈火从这几名军士的脚下地面涌起,在这几名军士冲过的刹那,便将这几人全部点燃。
“杀!”“杀!”“杀!”……
无数喊杀声和烈火涌起的爆炸声响起,这样的画面在许多军械旁,尤其是那些对修行者和军队更能造成强大威胁的破法军械和一些强大的火器周围不断的上演。
许多火器根本来不及引燃发射,那些熟悉这些火器的人便已经被身边的同伴刺杀,而有些火器还未等有人想要使用,就已经在城墙上猛烈的爆炸开来。
林意等人停留在佛宗的座辇上未动。
他和这座辇上的天光纳错和夏巴萤,便是这场大变的始作俑者,然而座辇周围却是一片平静,似乎根本没有人又闲暇顾及他们。
座辇的百丈之外,不断有密宗的修行者游走。
那些最为强悍的苦行僧都已经聚集在此,即便再灵巧的飞剑也不可能直接突破他们的防御,对座辇上的新任佛宗造成威胁。
林意看着城墙上那些手足厮杀,看着这些不断的爆炸和火光,他的眼睛里也充满了感慨。
怪不得夏巴萤在一开始就将这座城视为囊中之物,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明白,恐怕从夏巴萤真正成为夏巴族的主人开始,她就已经在想着这座城,同时对于这座城的渗透也从未停止。
尖利的示警声在城中此起彼伏。
城中的各个角落,鲜血和火焰也已经开始不断绽放。
除了夏巴族隐匿的奸细在此时纷纷发动之外,那些密宗的修行者也已经开始行动,开始冷酷的刺杀身边那些拓跋氏的重要人物。
很多担任要职的拓跋氏权贵甚至连思索的时间都没有,就已经被平日里保护着自己的祭司和供奉杀死。
随着这些声音的响起,第二道城墙上的所有拓跋氏将领自然已经明白了今日动乱的来源,知道这些原本属于拓跋氏的密宗修行者已经是可怕的敌人。
第二道城墙上一道阴影里,数块防水和防火的黑毡悄然从数架军械上滑落。
这数架军械极为独特,就像是某些寺庙里供奉着的古铜佛像。
“动手!”
一名身穿黑色重甲,只余两个眼睛在重甲的面罩之外的拓跋氏将领沉重的呼吸着,豁然朝着前方底下伸出手指,对着身前的十余名军士厉喝道。
这数架军械根本不需要做任何调整,因为先前它们就已经对准了那架座辇的位置。
然而听着此时的命令,这十余名拓跋氏的精锐军士都是一阵发愣,之前他们调整这些军械,便是为了提防这些夏巴族的人对佛宗突然动手,然而此时,看着这名拓跋氏将领手指所指,竟是那名在光明之中诞生的新生佛宗?
“密宗叛乱,先杀佛宗!”
看着这些部下还呆着不动,这名黑甲将领再次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
然而这样的命令却让这些军士陷入了更严重的思绪混乱,他们茫然无措。
“违令者斩!”
这名黑甲将领看着这些军士还不动手,又气又急,随着一声厉喝,他的手中出现一道刀光,刀光落处,距离他最近的两名军士头颅往上飞起。
两名军士的死亡在此时根本不算什么,然而这样的画面却正好落入了座辇上天光纳错的视线。
他将身前的那根紫金降魔杵握在手中,站了起来,然后指着那名刀上还在滴血的黑甲将领,出声说道:“拓跋氏王血,已被心魔所污,入魔者,必先破其顶骨,将残躯置于烈火之中焚烧,令其魂灵堕入地狱,百世轮回方能赎清罪恶,才得解脱。”
这名黑甲将领的身体骤然僵住。
他前方那些剩余的军士原本已经下意识的朝着那些军械伸出手去,此时听着天光纳错如审判般的话语,身体里好像瞬间被注入了无尽的力量和勇气,反而一声喊杀,朝着那名黑甲将领冲了过去。
“今日烈火必定洗清罪恶,有大勇气除魔者,有大功德。除魔战死者,免三世苦修,入无上妙境,成尊者。”
天光纳错接着说道。
他的声音并不算太响亮,但是在这样的混乱之中,却是很多人都清晰的听到。
那名黑甲将领明明平日里可以轻易的杀死所有这些扑来的军士,然而不知为何,听着这名佛宗的声音,看着这些根本无惧死亡冲来的军士,他的手脚都似乎有些莫名的酸软,他只是下意识的砍倒了几名军士,便被后继的军士扑倒在地。
惊恐的惨叫声从这名黑甲将领的口中不断响起。
他身上的黑甲被不断卸下,他身上不断涌出的鲜血和这些扑在他身上的军士的鲜血不断混杂,破碎的血肉四洒,甚至都分不清是他的,还是这些军士的。
更多的军士从两侧冲来,冲向这名已经接近死亡的军士。
城墙上很多将领都满含惧意的看着这样的画面,但其中的绝大多数人终于彻底的清醒,此时对拓跋氏的存亡最关键的,并非是外面那支已经发动的夏巴族联军,而是此时城墙下那块空地上,站立在座辇上的那名白衣小僧。
“必须先杀了他!”
“所有能去的修行者,全部过去,不要给他们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一名拓跋氏的高阶将领身影往黑暗中退去,同时寒声发出了这样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