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八章 活着
如洗的碧蓝苍穹,满是霜花的荒原。
林意所在的这支联军在日落西山之时接近了达尔般城的外围哨卡。
整个党项因为地势特别高绝,所以日落的时间也比南朝要晚上一到两个时辰,可能是站立的土地更接近天空的原因,不远处的霞光和将暗未暗的云彩便显得更加的壮丽。
这种壮丽笼罩下的达尔般城便显得更加巍峨雄壮。
沿途的荒原之中,林意也看过不少党项民众的聚居地,给他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大多是糊满干牛粪的帐篷或是土墙,还有各种绘制着图腾和经文的石柱和石堆。
荒芜,生命力的顽强,在党项的地界里得到了最好的体现。
眼前将暗未暗的霞光笼罩下的达尔般城和繁华富贵绝对联系不到一起,放眼望去,高耸的石墙之后的城区里,也到处都是那种破旧的帐篷和重重叠叠的土墙堆砌而成的房屋。
但是党项地区,无论是寻常民众还是那些拥有着惊人财富的王族,都喜欢那些繁华热烈的颜色,达尔般城里面的这些土墙和帐篷,都用了深红或者深黄的色彩,从远处看去,就像是无数道彩霞落在了这个城里,热烈的纠缠在一起,比天空之中那些亮光还要明亮。
达尔般城最初是在石山上挖窟成城,但是现在看去给人的感觉,却丝毫看不到石山的踪迹,看上去这个城就像是建立在一个略微高耸的坡地上,但是围绕着这座大城,周围十余里的平坦荒原之中到处可见的大量石块、石堆,散发着和底下冻土平原截然不同气息的同时,也时刻提醒着过往的路人,达尔般城起初的挖窟成城绝对不是无稽之谈。
悠久的历史气息在这些如潜伏在荒草之中的野兽般的石块、石堆上也在不断散发。
这些石块和石堆上同样有密密麻麻的图腾图案和经文,但和沿途所见的村庄、聚集地不同的是,这些石块上的图案和符文重重叠叠,许多甚至是雕刻而成,穿梭着百年的光阴。
但是最让人惊叹的不只如此,这座城的中部始终散发着朦胧的雾气,云霞蒸腾,那是这座城中的地热热泉散发形成,但内外两道城墙之中却是银装束裹,在寒风之中传递着分外肃杀的味道。
最外的一道石墙甚至看不出石头的本色,外墙上全部挂满了巨大的冰棱,如同一条条瀑布被骤然冻结,在此时落日的余晖之中,更是散发着千万种色彩,给人一种迷离的不真实之感。
那些色彩艳丽的帐篷和房屋之中,也始终缭绕着或灰或黑的烟火气,远远看不见人影,却分明给人一种许多人在内里活动的感觉,城中各处,此时已经响起牛角号的号鸣声。
到达这座城的时间也是夏巴萤刻意选的,在这种昏暗的光线之中,既可以让城中拓跋氏的军队看清她这支联军的规模,又不会让他们看清更多的细节。
细封氏的军队现在被分散掺杂在了夏巴族、野利氏和西域的联军之中,林意发现党项这些军队有个很显著的特点,他们并不像南朝和北魏的军队一样旗帜鲜明,有诸多特征可以让人迅速的判断出来,这到底是属于何人的军队。
除了夏巴族的服装特色鲜明,大多像鲜血或是火焰的颜色之外,细封氏的军队和西域联军、野利氏的军队一样,服饰都相差不多,混杂在其中,很难分辨出来。
在离开天木息壤后不久,有一万余细封氏的军队就被夏巴萤打发回了细封洪齐的领地。
这一万余的细封氏军队是用作细封氏战败残军的身份。
在夏巴萤先行派来达尔般城通告的使者的口中,夏巴萤所率的联军是已经在天木息壤大败了细封氏联军,细封氏联军丢盔弃甲之后,只有一万余残军逃了回去。
其实她也根本没有刻意的安排更多的细节,因为她只是想要打个时间差。
哪怕等到拓跋氏有暗探发现不对,等到军情传递回达尔般城之时,恐怕她和林意和达尔般城的大战已经打完了。
黯淡的光线里,距离林意所在的这支联军约千步的荒原之中,已经出现了拓跋氏侦察骑军的影迹。
这些骑军的马快得令人叹为观止,比起林意所见的任何南朝骑军的快马都要快,但哪怕夏巴萤是早已传讯过来,这些拓跋氏的侦察骑军依旧不敢靠近。
党项许多部族之间有着天生的界限,而且他们的军队之间并不像南朝和北魏的军队一样有礼,哪怕是前来和谈,若是这些骑军靠得太近,恐怕军中的修行者箭师就会马上报以颜色。
夏巴萤远远的看着这座大城,她的脸上渐渐泛起一层如那些冰棱散色的霞光一般的迷离色彩,“在你看来,党项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也正仔细端详着这座城的林意微微一怔,转过头来看着她:“是问我?”
“你是外来人,当然会看得更清楚一些。”夏巴萤自嘲般笑了笑,道:“更何况南朝和北魏依旧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国度,党项要比,自然也是和南朝和北魏相比。”
“最大的问题?”
林意深深的蹙起了眉头,他沉吟道:“党项在我看来当然有诸多问题,只是你所说最大的问题,我之前并未认真思索过。就我至党项这些时日所见,和南朝相比最大的不同便是出产太过匮乏,且财富都聚集于王族,最关键在于寻常民众所学所听都是这些王族灌输的神话故事,他们固然听话,但却失去了改变的能力,世代便是限于这样的贫乏。”
“民众思进,王朝才会强盛,党项王族自古编织神话,让寻常民众侍奉神佛一样侍奉他们,固然有利于统治,而且在相对贫瘠的土地上,要蓄养军力也是十分容易,但这样的积蓄和涸泽而渔相差不多,所以短时间要是和南朝和北魏来一场大战倒是可以,但若是相持,却势必败亡,所以有史以来,即便有像党项这样军力强横的外族侵入你们中原诸国,但也都只能劫掠,而不能占一地久治,这便是因为你们中原王朝的民众和我们党项的民众不同。”
夏巴萤点了点头,缓缓道:“所以在我看来也是一样,无论是党项还是吐谷浑,要想强盛,首先就得变民。这和出产无关,我夏巴族所在领地出产也是匮乏,但凭借一技之长,依旧可以拥有源源不断的财富。”
林意对夏巴萤虽然已经有所了解,但听到这番话语,他却是眼中又泛起异彩,心中霍然开朗一般,“原来你一开始就不想和拓跋氏谈,便是因为拓跋氏是党项最强的王族,是王族首领,你一开始便是想要彻底打倒拓跋氏,你要以此来改变整个党项。”
“拓跋氏和米擒氏是王族代表,所以注定是我的大敌。”夏巴萤转头过去,看着那座城,缓缓道:“所以这和利益无关,只和我的抱负有关,我和拓跋氏注定是不死不休。”
林意淡淡一笑,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越是想要打破现状,便越要有足够的耐心。”
“困于眼前的天地,首先便是未走出眼前的天地。”夏巴萤洒脱一笑,她伸手点了点眼前的这座大城和更远方,道:“我早就已经想好了,有朝一日,我必定将众多党项的年轻人送去南朝和北魏,看外面的天地,学习中土千年的传承。他们自然会思索人生的意义。”
“人之一生,终究要想明白自己活着是为什么活着。”
夏巴萤的声音轻淡起来,然而传入林意的耳廓之中,却让林意觉得非外的有力,“对于我而言,攻城略地并没有意思。我明白了我为什么活着,我也要让所有的党项人真正的活着。十年不够,便用二十年,二十年不够,便用我的一生。我若死了,自然也会有懂我的人继续做这样的事情。”
林意沉默下来。
他当然明白夏巴萤之所以会对他说这些话,是因为夏巴萤知道他懂她的真正志向。
只是他依旧觉得,以一人之力想要彻底扭转一个国度上千年的沉淀和习惯,终究是太过疯狂。
他也十分清楚,自己其实并不是像夏巴萤这样疯狂的人。
他虽然出身将门,但自幼有教条约束,有南朝学堂的教诲,他原先眼前的天地,也并不见得多宽广。
改换新朝之后,他见惯了世态炎凉,但也没有想要一力改变现状的念头。
“自幼环境所成,我和你并非同类人,但我对于你自然是十分敬佩的。”他沉默了片刻,真诚的轻声说道:“这些话语,即便是留下那些经典著作的人都未必有这样的气魄,你也算是给我授了一课。”
“我见过太多有野心的人,也见过太多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但是我从你的眼睛里却看不出太多雄心勃勃的野心,尤其像你这样拥有如此力量的人,眼中却又没有那种炽烈野心的人,我是第一个遇到。而且,你的确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夏巴萤转过头来,深深的看了林意一眼,道:“所以如果有可能,在党项境内的这些事情结束之后的将来,我也希望能够和你保持盟约。”
林意认真的想了想,并没有一口答应,只是郑重道:“我尽力而为。”
夏巴萤便笑了笑,不再多言,这对于她而言,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第六百八十九章 四不像
铁蹄声踏碎了这一瞬间的闲情雅致与感慨。
哪怕现在党项的皇帝是米擒氏的人,但每个党项人都心知肚明,米擒氏为王,只不过是各王族妥协和刻意压制拓跋氏的结果。在党项这片土地上,拓跋氏始终是屹立不倒的巨人,一览众山小。
拓跋氏的气概在眼前这座大城始终未关的城门前就得到了最好的体现。
哪怕是面对在荒野之中蔓延如海的夏巴族联军,达尔般城的城门也始终没有关闭,更甚的是,一些商队还在有序的进出。
等到铁蹄声在城内响起,一支正在通过城门的商队才朝着两侧回避。
达尔般城的城门可以容纳十驾齐驱,从中冲出的骑军有上百骑,但是保持中间笔直的一线,却是没有对两侧的商队造成任何的麻烦。
达尔般城的城门口并非是一马平川的坦途,当初最早在这里建城的唐古尔族并没有预料到今后这里会成为党项最重要的通贸重城,从达尔般城的城口往下,是超过百级的石阶。因为军事上的考量,拓跋氏在过去的数十年里也没有对此作出什么改变,只是在这些石阶尽头的城墙上设置有吊索。
来往商队的沉重货物,都会在石阶下方的平地上卸货,然后用吊索搬运到城内,连沉重的军械都不例外。
这些石阶原本就已经被来往的脚步磨得光滑如玉,城中水汽的渗出,更是让这些石阶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壳。每年从这些石阶上摔下去的人不在少数。
好处是,这些石阶对于想要攻城的敌人而言,也是天然的屏障。
尤其是一些强大的攻城军械,便自然难以越过这些石阶对城墙造成威胁,即便是连贴着这些石阶耸立起的投石车,最多也只能对最外面的一道城墙形成威胁,射程却不可能触及内里的那条城墙。
在搬运一些特别沉重的货物或是军械方面,拓跋氏也有奇招,城门口的两侧分别有两个雕刻成鱼嘴形的出水口,城中的石闸只要一打开,这两个出水口会源源不断的喷水,只要略微铺设木板引导,经过一夜的寒风,石阶的两侧会形成两条倾斜往上的冰面。
上方用吊索拖曳,沉重货物在冰面上滑行,十分顺滑。
骑军在石阶上往下冲锋,很容易马失前蹄,然而此时从达尔般城中冲出的这支拓跋氏的骑军却是充分展现了强大的技艺,所有的骑军如履平地的踏着台阶往下冲来,铁蹄踏碎了坚厚的冰壳,在传来清脆的破碎声的同时,扬起大团大团的冰屑。
马上的骑者在颠簸,但是他们的身躯控制得极有节奏,远远望去,就像是被风吹动的麦浪。
一马当前的一名骑者最引人注目,甚至显得有些夸张。
无论是他和他身下的马匹都可以用“庞大”两个字形容。
但真正让人觉得夸张的,是这名骑者身上穿着的,似乎是一具真元重铠!
这的确是很夸张的事情。
南朝和北魏无论任何一名身穿真元重铠的修行者都绝对不会骑马,因为光是他和铠甲的自重,就可以在骑上去的刹那就将战马压垮。
如果让此时的林意来选择,为了节省真元重铠的穿戴者的体力和保证迅速投入战场的能力,他绝对会选择夏巴萤的火焰浮屠。
但眼下晦暗的霞光照耀下,这名拓跋氏将领身上的铠甲上不断流动着有规则的光晕,一圈圈淡黄色的光晕流动在他的颈部和关节处的铠甲内里,他铠甲的表面,随着这些淡黄色光晕的不断流淌,散发出越来越耀眼的金黄色光辉。
这名骑者是长发,他的大半截长发不羁的从头盔的后方飘洒出来,在后方吹来的寒风之中往前飞舞,然后被他铠甲上散发出的光辉也染成金黄。
他的身材原本就十分魁梧高大,现在穿戴着这身金色的真元铠甲,看上去比正常的成年男子足足高出一个头。
他身下的战马身披着的是金色的软甲,这头战马比寻常的战马也足足高出数尺!它的马蹄扬起时,其余在它身后扬起的马蹄幼小得显得可笑。
“拓跋泓衍,承天境高阶不到。”
看着这名给人极为夸张感觉的骑者,夏巴萤的眼中却没有多少敬意,她只是轻描淡写的说道:“身穿这样显眼的北魏特制金麒麟重铠,若是真正到了你们南朝或者北魏的战场上,恐怕根本活不过第一场战役罢?”
“金麒麟重铠?”林意微微一怔,对于他而言,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他对南朝和北魏的重铠几乎了如指掌,即便是一些很难在战场见到的真元重铠,甚至是数十年前就已经被淘汰的真元重铠,他都应该听说过名字,但这金麒麟重铠的名字,他却似乎从未听过。
“拓跋氏和北魏皇族有血亲关系,先前北魏军队多次从党项境内借道,北魏也给了拓跋氏诸多好处,这一具重铠便是北魏皇帝亲赐给拓跋泓衍。”看到林意不解,一名夏巴族将领在他身侧轻声解释道:“拓跋泓衍是拓跋氏首领拓跋泓烈的第三子,他并非拓跋泓烈诸子之中最出色的,但出生时拓跋氏祖地正好有金色霞光万丈,如同拓跋氏传说中的金麒麟带起的焰光,拓跋氏的主要图腾就是麒麟和熊,所以拓跋泓衍出生时被认为是有祥瑞吉兆,其实若不出意外,将来拓跋氏的首领之位应该由拓跋泓烈的长子拓跋泓康继承,因为拓跋泓康不只是修为还是处理族中关系都远超其余人,但拓跋泓衍很有可能成为拓跋氏的大祭司。也就是掌管拓跋氏所有装神弄鬼的祭司。他这种角色在你们南朝应该算是宗教领袖,地位也是超凡。所以北魏皇帝当时倒是没有赐给拓跋泓康特别的真元铠甲,倒是特赐了他一具。这具金麒麟真元重铠说是独一无二的特制,是借鉴了鲲鹏重铠的一些设计和一些珍稀材料特制而成,不说在我们党项,就是北魏也没有第二具。”
林意听得十分认真,但听到这名夏巴族将领说完,他却也是忍不住笑了笑,也明白方才夏巴萤为什么那样的语气。
寻常人可能不了解,但像他这样的人却是极其清楚,哪怕是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主战真元重铠,从材料选择到制造,不知道要经历多少轮的修改调整,千锤百炼,甚至还要投放到战场上试用,这样才能不断改进,最终成品。
这一个过程,少则十年八年,多则数十年,不知要耗费多少匠师和修行者的心血,甚至诸多生命为代价。
特定制造一件真元重铠,而且只制造一件,这对于一个王朝和一个工坊而言,实在是太亏了。事实上也决计没有任何一个工坊,会为了某人特意研究和制造一件重铠。
这样的重铠不经时间和实战考验的改进,恐怕也是诸多弱点和问题,根本无法适应极为残酷的真元重铠之间的对决。
所以这件金麒麟重铠看上去极为威风,说是借鉴北魏最强真元重铠鲲鹏重铠而制造,但实际上便只有一个可能,这件重铠要么就是北魏某件失败的试验品,要么就是试制某件重铠的过程中的产物。
林意自己和鲲鹏重铠真正战斗过,若是要让林意客观的评断,此时这件金麒麟重铠和鲲鹏重铠似乎毫无相像之处,甚至连那种第一眼望去的气质是截然不同。
鲲鹏重铠是第一眼给人沉重无双,霸道无双的感觉,而这件金麒麟重铠却不能给人那种霸烈的感觉,反而给人一种分外富丽华贵的感觉。
白月露此时掩饰的很好,此时也没有什么人注意她。
一件厚重的夏巴族独有的深红色披风包裹下,她和夏巴萤的那些侍女似乎没有多少区别。
但她却是最清楚这件重铠来历和深浅的人。
对于做生意而言,北魏皇帝堪比最狡诈的商人。
这件金麒麟重铠其实和鲲鹏重铠根本挨不上边。
若说有关系,这件重铠其实也是和南朝建康应天坊的神狱山铠有关系。
只是可惜的是,这种关系也是微乎其微,甚至可以用失败两字形容。
在南朝天监初年,北魏乘着南朝时局不稳,在边境和南朝制造了不少的摩擦,但其中有一场战役,却是北魏三千精锐军队在突袭一座南朝土城时被尽数歼灭,那座土城里其实正好只有过境的两百名南朝军士,但凑巧的是,那两百名南朝军士里,就有南朝的名将邱风愚,而且他正巧是南朝神狱山铠的拥有者之一。
北魏的鲲鹏重铠其实就是用来针对南朝的神狱山铠,在此之前,北魏已经吃够了神狱山铠的苦头,而那一役,更是让北魏人觉得痛彻心扉,接下来的三年里,北魏用尽了一切办法,想要获得一具神狱山铠来研究,但哪怕是神狱山铠的残件,北魏都根本没有获得,最终能够到手的,只是一份神狱山铠试制过程中的图录。
北魏一批优秀匠师用了数年时间研究,但最终的结果就是弄出了此时穿在拓跋泓衍身上的这具金麒麟重铠,这具金麒麟重铠的缺点多到让其中几名匠师觉得自己都可以羞愧的上吊自杀。
最后他们得出的结论,是这份图录恐怕是神狱山铠最早期试制品阶段,而且是早就被否决的图纸。
其实这份图录恐怕并不是那么特别的差,但关键在于,北魏也没有这份图纸上所有的材料,而且对于一些符文也是理解不透,从而也做出了相应的更改。
这样一来,这件重铠在材料上和符文上都被迫修改,最终也变成了一件足以让他们羞惭莫名的四不像。
第六百九十章 忌惮
这件真元重铠的最大问题,便是自身的乱流问题。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战斗之后,真元流淌在这件铠甲的符文之中,互相冲击,会在铠甲表面形成不规则的乱流,这种乱流对这件铠甲的本身没有丝毫的好处,只会影响这件铠甲的平衡。
对于一件精密的真元重铠而言,平衡性不好已经相当于判决了这件铠甲的死刑,更何况这种乱流的影响很不确定,对于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的修行者之间的对决而言,这种因为材质和符文而决定的无法消弭的乱流,就更是让这件铠甲注定无法在战场上创作属于自己的荣光。
北魏皇帝赐予拓跋泓衍这件铠甲,恐怕是因为吃准了党项真元重铠极为稀缺,对真元重铠缺乏深入的研究,而且这件重铠的材质极为珍惜,看上去绝非凡品,但最为重要的,是吃准了身穿这件铠甲的拓跋泓衍也绝对不会和那些身穿真元重铠的南朝和北魏的军中修行者一样,舍生忘死的冲锋陷阵。
拓跋泓衍在拓跋氏之中是神性的象征,这样的一件铠甲,便可以赋予他更多的神性,这对于拓跋氏而言便足够了。
但夏巴萤最想要打破的便是王族的这种神性,所以她自然看不起眼前的这件重铠和这个人。
拓跋泓衍自己当然不这么想。
在距离夏巴族联军的最前沿还有百步之遥时,他身下的战马霍然静止,与此同时,他干脆利落姿态潇洒的卸除了重铠的头盔。
这个时候最后的一抹霞光在天空里缭绕,而他真元铠甲之中流淌的焰光,却正好也在他脸上的肌肤上缭绕、停留。
这无疑是很有神性的画面。
更何况他的五官的确可以用精致的英俊来形容。
即便是林意都不得不承认,就算是在建康城,他也很难得见到拥有这么高大的身材,却有这么精致面容的美男子。
他的面容看上去很谦和,但是他的眼中却充满了一种居高临下,玩世不恭的神色,即便是面对着十万大军都依旧是这种神色,似乎这根本不算什么特别值得认真对待的正经事,这种神色,是真正的王族区别于暴发权贵的明显界限。
在夏巴萤的眼中,他是一定要打倒的绣花枕头,但是在拓跋泓衍的眼中,夏巴萤就无疑是一个暴发户村姑。
只是像他这样的人始终会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
即便是拓跋氏领地里那些堆满牛粪的牧民的家中,他也要经常驻足,甚至会留下和那些牧民一起吃喝,顺便宣扬拓跋氏和那些神话的光辉,对于远道而来的暴发户村姑,他当然不能失礼,更要在城中无数人的目光中,扮演好这个角色。
他下一个动作就是敏捷而优雅的下马,然后对着夏巴萤行了一礼,道:“神山的季风也吹不来的尊贵客人,今天竟然会降临达尔般城,真是深感荣幸。”
“怪不得拓跋氏比你们细封氏强,你看你们的巫医只会乱涂抹点色彩装神弄鬼,你看看拓跋氏的祭司。”大军人群之中的罗姬涟啧啧的赞叹,同时对着身侧的细封英山鄙夷道:“你们细封氏也应该学着点。”
细封英山的老脸微微一红,不过他不得不承认罗姬涟说的很有道理。
“或许神山的季风今天改变了方向。”夏巴萤笑了笑。
“请!”
拓跋泓衍并没有太多的废话,只是微微一笑,点了点悬空的那些火焰浮屠,道:“只是这些东西我看还是先行降落,不要进城的好。”
“如果这能够让你感觉到诚意和安全,我悉听尊便。”夏巴萤很随意的朝着身后挥了挥手。
她身后的所有夏巴族的军士似乎已经习惯了她这种作风,直接就全部开始熄火,一顶顶火焰浮屠开始降落在地。
“神山的风是从那边吹来的,您的军队在这边,希望我们能谈得愉快,在里面也见不到你这里的火焰浮屠再次升空。”拓跋泓衍转身过去上马开路,同时很有深意的微笑说道。
“怎么,难道还担心我们放火?”
夏巴萤不羁的笑了起来,她微眯着眼睛迎着前方的寒风,不屑的说道:“我们夏巴族好像从来都不是杀人放火的强盗。”
“您多虑了。”
拓跋泓衍在马背上微微躬身,却没有回头朝着她看一眼,他也丝毫没有提及夏巴萤带入的使团人数,似乎对于拓跋氏而言,使团的人数随意,只要不是将整支大军放进去便是。
夏巴萤没有客气。
足足有近五百人的使团簇拥着她跟在这支开路的骑军之后,踏着石阶上破碎的冰屑进入了达尔般城敞开的城门。
林意很轻易的理解了当时为什么一提到攻打达尔般城,细封英山和天祁盛等人为什么下意识觉得简直是不可能打赢的战役。
达尔般城的城墙实在是太厚了。
即便是南朝的要塞大城,城墙上也最多容纳三驾齐驱,但这达尔般城的城墙厚度却至少是南朝那些要塞大城城墙的一倍。
而且堆砌城墙的这种石头,也似乎不是寻常的石头,而像是南朝有些地方出产的寸金石那种分外坚硬和难以破碎的石头。
这意味着即便是强大的攻城军械,也只能对这种城墙造成一定程度的破损,却几乎没有可能直接造成某一段城墙的倒塌。
耀武扬威的拓跋泓衍没有注意到林意的存在。
在他此时看来,即便夏巴萤再表现得如何铁血强盛,也只是一个暴发户村姑,而且这个村姑最近还遭遇到了很大的麻烦,她已经和细封洪齐彻底决裂,如果他们拓跋氏乘机联合几个王族捅夏巴族一刀,这个村姑很容易被打回原形。
但他没有注意到林意的存在,不代表拓跋氏没有人注意到林意和白月露等人的存在。
一个如铜铃般的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怎么,你们夏巴族现在竟然还有不少的南朝修行者作为供奉了?”
发出这声音的,是在城门口之后的广场上凝立一侧,如同默默看戏的一名苦行僧。
拓跋氏的苦行僧全部都是修行者,他们用精湛的真元替人祛除病痛,同时在民间获得崇高的地位,和拓跋氏的高阶祭司一样,都是神的代言人。
这名苦行僧身穿着袒露半边身体的紫色僧袍,浑身的肌肤布满泥垢,脸面上也全部是皱纹,看上去十分苍老,但他发出的声音,却偏偏比年轻人发出的声音还要清脆悦耳,以至于给人一种分外怪异的感觉。
“原来是闻达上师。”
夏巴萤的目光扫过这名苦行僧,她眼睛深处闪过一丝忌惮的光芒,但面上却是反而带着嘲弄般一笑,“上师想必应该听说过南朝的一句老话,有钱能使鬼推磨。”
第六百九十一章 心照不宣
**裸的财大气粗!
广场上很多角落瞬间响起了不屑的冷哼声。
其实不只是在党项,哪怕是南朝和北魏,那些久居权位而有许多年积累的权贵绝对看不起突然暴发的暴发户。
一些在真正权贵口中显得霸气十足的话语,在这些他们鄙视的暴发户口中说出来,会让他们觉得充满了粗俗。
现在夏巴萤的这句话就让他们这么觉得。
但这样带着嚣张的一句话,却打消了他们所有人的疑虑。
这名苦行僧无声的一笑,便不再多言。
“弄的好像很大气,连瓦密寺和纳错儿湖边的那些苦修僧都调过来了。”一名夏巴族的男子在夏巴萤的身侧轻声说了一句。
他的声音虽然轻,但这片广场上很多人却都是修行者,都隐约听得清楚。
这名笑得矜持的苦行僧的嘴角便是微微的有些抽搐。
许多先前发出冷哼声的人的脸色便变得有些难看。
夏巴族大军过来的消息肯定早两个时辰就已经传到了城中,城中过往的商旅估计至少有三分之二和夏巴族有往来,其中甚至是关系密切的贸易伙伴。
不管夏巴萤亲自到此的真正目的如何,为了避嫌也好,为了避免惹上什么祸事也好,除了那些必须卸货和有走不脱的事情必须停留的商队之外,其余的商队其实走了七七八八,甚至连城中的一些常住的商户和居民也在一两个时辰之前就暂离了这座城。
达尔般城的这个碎石地广场上此时显得尤为空旷,所以一眼望去,那些身穿着僧服或是苦修服的僧侣便显得分外的多。
瓦密寺是拓跋氏的最主要僧寺,寺中僧众原本常年在外行走,要短时间召集不少过来本身就很困难,至于纳错儿湖边修行的那些苦行僧,都是平时闭关不出的闭关僧众,这些人恐怕一生都难得换一件僧袍,他们常年还受周围牧民的供养,那些牧民不只是提供羊奶和各种五谷食物,平时还会点燃上好的酥油,像膜拜神佛一样膜拜他们,所以这些僧众身上的僧袍都是乌黑发亮,糊满了油腻,散发着一种浓烈的油炸谷物和酥油混杂的味道。
无论是瓦密寺还是纳错儿湖边修行的僧侣,都属于真正的密宗,是修行者,同时也是都掌握着一些独特真元手段的修行者。
短时间大量调集这么多密宗修行者过来,很显然也是出自于对夏巴族的警惕。
“不要多心。”
拓跋泓衍面色不变,但是眼底却悄然流淌出一丝寒意,有种东西叫做心照不宣,哪怕心知肚明,公开说出来,便是不给对方面子,有些不识抬举。
他转过身来,看着那名出声的夏巴族男子,道:“这些僧众正好是在达尔般城进行一年一度的辩经大会。”
他认得这名夏巴族男子,这名在他眼中五短身材的夏巴族男子是夏巴族有名的神箭手夏巴裕,但别说是一名神箭手,哪怕是夏巴族的神念境修行者在他眼里也不算什么。
他此时面色虽然平和,但是心中却是不断冷笑,决定哪怕今日和夏巴族谈得还算愉快,今后一定要找个机会教训一下此人。
“那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夏巴裕皮笑肉不笑。
事实上党项绝大多数部族对拓跋氏并没有任何的好感。
尤其是在所有非王族的部族眼中,拓跋氏便是党项最大的吸血虫。
夏巴族这些年虽然获得了惊人的财富,但其中有一部分,却不可避免的被这些王族收入囊中。
拓跋泓衍当然不想和夏巴裕这种人物多费口舌,他只是报以微笑,然后微微颔首,在广场上诸多看客的眼中,这是绝对的风度,就像是默许了对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达尔般城对于整个党项而言都是贸易之都和文化之都,虽然和南朝和北魏的重城无法相比,但是从接近第二道城墙的门洞时开始,林意也有大开眼界之感。
大概是因为党项部族众多,而且很多部族都有不同的传承和生活方式的原因,通过第二道城墙的宽阔城门洞,林意可以轻易的看到各种不同风格,对于他而言都带着些特殊的异域之风的建筑物。
无论是刺矛般尖耸的屋顶,还是圆形穹顶的建筑物,抑或是纯粹用黄沙泥土和枯草搅拌堆砌成的方型建筑物,在这第二道城墙内里随处可见。
这片广场是用河床里捞出的卵石夯实形成的碎石地,石头的缝隙里早已经被尘土填平,根本没有不平整感,而第二道城墙之后却都是坚硬的整块石地,就像是整座山的表面泥土被全部铲光了,残留下的岩面。
石地在残酷的气候侵蚀下都有着不同程度的风化,也并非寸草不生,砂石缝隙里都生长着低矮的荆棘和一种蓬头的黄色杨树。
不需要刻意清场,随着夏巴族使团通过第二道城墙的城门口,第二道城墙之后的大片集市区和原本的军营区都已经只有寥寥的身影。
拓跋氏当然是有所准备。
在距离第二道城墙不过一箭之地的一片军营区,原本布满马粪的地面已经被彻底清理干净,撒上了香料和鲜花。
有数十名身穿素色长袍的女侍者站立在营门两侧,正对着营门的一个巨大的帐篷也是用金色的锦布包裹了起来,在这个帐篷的最顶端,甚至用了大片大片的金箔,此时即便连最后的霞光都消隐,这个帐篷的顶端依旧显得金晃晃的。
这个帐篷周围有一个环形的石阶看台。
看到这样的布置,夏姬涟忍不住噗嗤一笑,道:“这是原先看马戏还是看说书的地方?”
南朝的看马戏或是说书,一般都是中间筑一高台,或者选一处地底,周围环形建筑看台。但不管是在南朝和北魏,马戏也好,说书唱曲也好,都是借以消遣的玩意,那其中演马戏或是说书唱戏的人,自然也不受权贵看得起,都是下等人搞的把戏而已。
罗姬涟这句话当然是包含着浓浓的嘲弄之意,恐怕在任何一个见过世面的南朝人眼中,这拓跋氏的布置简直是俗不可耐,高雅不起来。
但她这样肆无忌惮的评论,却反而让所有听到的拓跋氏的人心中又是一松。
在他们看来,这夏巴族的人越是轻松随意,哪怕越是嚣张跋扈,就越是说明对方并不太紧张,恐怕是不会有什么特别的阴谋。
作为此地的主人,拓跋氏也并没有太多人聚集在这片营区周围,甚至没有见到多少明显披甲和手持武器的军士,不过出现在周围的人数恐怕也是经过一些考虑的。
夏巴族使团的所有人一眼扫过,都可以轻易的估计出,这片营区周围的拓跋氏的人也在五百左右。
第六百九十二章 针锋相对
正对着营门的帐篷门帘是掀开的,帐篷内里的景象一览无遗。
帐篷内里很空旷,地上铺着厚厚的灰棕色熊皮。
灰棕色熊皮上,放置着两排纯金的石盆,石盆里全部都是流油的肉食。
此时帐篷内只席地而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四五十岁年纪,脸色黝黑,原本五官就长得十分粗犷,而且脸面上还有不少的刀疤剑痕。
他一头乱稻草般的粗|硬短发就用一根红色的皮绳紧紧箍在脑门上,他身穿着一件银色的皮袍,上面的绣纹十分精美,这件皮袍要是穿在拓跋泓衍的身上,拓跋泓衍恐怕又凭空多出几分英俊潇洒,但这人却像个山贼一样,扯开了衣襟,露出内里大片的黑色胸毛,此时他手抓着一块肥羊肉,羊肉上的肉油不断滴落,有些甚至滴落在他的胸口,凝固成了乳白色的油珠。
这副模样,只能用粗蛮来形容。
“这就是达尔般城的城主,拓跋熊信,拓跋熊信是拓跋氏的大将,有熊王将之称,拓跋氏的成年礼有独自猎熊的习俗,按独自一人猎回来的熊的斤两来封赏。拓跋熊信成年礼独自猎熊时,竟然将拓跋氏领地熊山内的熊王猎杀了。这人行军打仗十分凶残,而且此人成年之后,还真的驯了不少巨熊,他的这达尔般城中就有不少特殊驯养的巨熊。”
在此之前,一般都是细封英山对林意解释一些党项的风土人情,一些重要人物,但为了避免这城中有人认出细封英山,细封英山是没有跟随在这使团之中,而是留在了城外联军之中。不过夏巴族此时所有人对林意都是十分尊敬,早就有人看清楚了那人,然后轻声对着林意说道。
“夏巴萤,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是厉害。”
也就在此时,营帐内的拓跋熊信已经发出了如雷般的笑声,他直接将手中抓着的那块羊肉往身前的金盆里一砸,油腻的双手却是直接在身上的皮袍上擦了几下,接着也不起身,大笑着朝着夏巴萤招了招手,“远道而来,想必路途劳顿,先吃喝些再说。”
“我远道而来,可不是为了吃吃喝喝。更何况有十万大军再外面等着,你要照顾他们吃喝,恐怕也照顾不过来。”夏巴萤率众走到这个营帐门口,淡淡一笑,说道。
这个营帐虽然很庞大,但恐怕最多也只能容纳百人,更不可能容纳她整个使团。
“哈哈哈哈。”
营帐内的拓跋熊信又是一阵放肆的狂笑,他旁若无人的取了一根鱼骨针剔起了牙缝里的肉屑。
“我刚刚听到有人窃窃私语,似乎是在说我拓跋氏猎熊的成人礼和我猎熊的事。既然你们知道我拓跋氏的成人礼,就应该知道我们拓跋氏一年一度的分肉节。”
拓跋熊信一边剔牙,一边慢条斯理的说道:“你们来的巧,今日正是我们拓跋氏一年一度的分肉节。我们拓跋氏源于乌兰草场,祖先生活困苦,平时难得吃肉,更不用说放开肚子饱餐一顿,只有打了大胜仗,才会犒赏勇士,尽量煮肉,能吃多少吃多少,后来我们成为党项王族,便有了这分肉节,我们大量煮肉,牢记祖先困苦时,同时吃肉多者,得的赏赐也多。夏巴萤,你既然到了我达尔般城,当然也得和中土的老话一样,入乡随俗,敬重我拓跋氏的礼节和规矩,更何况我们的分肉节,是只对上门的朋友分肉,怎么,夏巴萤你难道不是作为朋友上门,而是带着刀兵上门打仗的么,更何况,偌大的夏巴族,连一个能吃上几十斤肉的勇士都没有吗?”
“呼延赤!”
拓跋熊信又是一声暴喝,却见一侧营帐外空地走出一名**着上身的壮汉,这壮汉浑身的肌肉高高隆起,身上抹了肉油般发亮。
“我们是主人,他们是客人,你先吃上三十斤肉给他们看看。若是这十万大军连个吃上三十斤肉的勇士都没有,我看也是名不符实,也不用谈什么了。”
拓跋熊信随意而呼,虽然此时依旧笑容满面,不见凶狠之意,但是这些话语出口,却是嚣张得淋漓尽致。
“吃上几十斤肉?”
夏姬涟鄙夷的噗嗤一笑。
虽然从身边那些夏巴族人的脸色来看,这拓跋氏的分肉节不是凭空杜撰,而是确有其事,而且似乎在这些拓跋氏的人看来,能吃的越多,便似乎越发显得厉害。
只是她一路上可是见惯了林意吃东西,吃上几十斤肉对于林意而言算什么。
林意微微一笑,在他看来,这的确是太过简单,恐怕多来两个人也未必是他对手。
只是拓跋熊信这一开始气焰逼人发难的态度,却让他隐约觉得,哪怕夏巴萤真正带着诚意来和谈,拓跋氏恐怕也会划下不少规矩,并非是一拍即合,皆大欢喜。
“我来!”
只是这些想法才刚刚在他脑海之中一闪而过,一声冷笑便已经在夏巴萤的身后响起。
林意等人都是一怔。
只见出声和从夏巴萤身后直接走出的,竟是一名黑壮的女子。
这名女子比起白月露都要矮上一个头,但腰却恐怕是白月露三个腰大,看上去粗壮得就像是一个水桶。
“我夏巴族何须勇士?我就能灭了你。”
这名水桶般粗壮的女子身前兜着一个黑色的皮裙,这皮裙有诸多口袋,高高鼓起,也不知道里面塞了什么,这女子的装束看上去也十分邋遢,头发也是乱糟糟的,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伙军之中的帮厨,或者是喂马洗马的女马夫。
不过她看上去肥腻的面上却是一脸凶悍之意,说出的话也是十分凶悍。
“也不怕你的肥肚皮撑裂了。”
那呼延赤看到营帐内里的拓跋熊信饶有兴致的点头,他重重的冷哼一声,也不多话,大踏步走进营帐,就在一侧的金盆旁席地座下,伸手抓入金盆,捞起一块烫着红油的烤肉便啃了起来。
“口气倒大,也不怕闪了舌头。”
这名水桶般粗壮的女子也走了进去,咚的一声坐地,真像一个装满了水的大木桶撞在地上,她一手各抓一块烤肉,左一口,右一口,每咬在口中的大肉,几乎只是嚼了两三嚼就吞入了腹中。
第六百九十三章 正巧
这女子吃肉极快,对面那拓跋氏的壮汉每吃一块肉,这女子几乎就已经吃完两块,也不过盏茶时间,这女子至少就已经二三十斤肥腻异常的大肉入腹。
她对面的那拓跋氏壮汉面色越来越为难看,吃肉也越吃越慢,看上去吞咽都艰难起来,但这名水桶腰矮壮女子反而冷笑一声,喝道:“吃肉岂能无酒,拿酒来!”
这营帐之中的确无酒,她大喝声响起,拓跋氏聚集在这营帐之外的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而且不得内里的拓跋熊信允许,外面的那些侍者也不知道是否真的给这名女子取酒,但夏巴族的使团之中却有不少人随身带酒,一时间应声和喝彩声四起,至少有五六个牛皮酒囊带着呼啸的风声,直接落向盘坐在营帐中的这名女子身前。
这名女子伸手接住一个,任凭其余酒囊坠在她身前。
酒囊和她吃剩的骨头撞击,内里酒液晃荡作响,她却是已经直接用嘴一咬,拔出了手中接住的这酒囊塞子,咕咚咕咚,直接就将这一个酒囊之中的酒全部饮尽!
一时间浓烈的酒香四溢。
这一囊酒至少有四五斤,而且光是嗅这酒香,就知道是烈酒,光是一口气灌下这些烈酒便已经足够令人觉得不可思议,但这名女子却似乎还不满足,将喝光的酒囊往身前一砸,随手又取了一个,咕咚咕咚又是仰头全部喝光。
喝光这第二个酒囊之后,她随手又抓一个酒囊,往对面那拓跋氏壮汉身前一丢,不乏鄙夷的抹了抹嘴,挑眼道:“你也喝上一袋?”
那名拓跋氏壮汉也是这城中有名的大肚王,但前面吃肉就已经落了下风,现在别说是烈酒,恐怕就算是凉水,再喝四五斤入腹,他恐怕也是腹中翻江倒海根本承受不住。
此刻看着砸在自己身前的那一个牛皮酒囊,他面上青一阵,红一阵,身体僵住,却是连话都接不上来。
“这女子什么来路?”
白月露心中一动,其余人大多只在意此时那名拓跋氏壮汉的面色,她却敏锐的感应到了那名女子身上此时隐隐荡漾的真元气息波动,她瞬间就联想到了一个奇特的宗门。
夏巴萤微微一笑,转过头看着她,还未来得及说话,营帐之中的拓跋熊信却又是一阵哈哈哈狂笑,他直接伸手一扫,一股劲力从他的手中涌出,直接将那名女子和拓跋氏壮汉身前的所有金盆,所有酒肉全部吹拂出帐篷。
一时间,正对着营门的人都是下意识的躲闪,只觉得这些如乱雨横飞的金盆和酒肉汤汁会迎面砸在身上,但是一阵阵噗噗噗的奇异声响,所有这些金盆和酒肉全部落在营帐外三尺,而且被怪力全部堆叠在一起,聚拢成一堆。
“好手段!”
夏巴族使团之中绝大多数人微微一滞,但有一声重重的冷哼声随即从夏巴萤的身后响起。
一名黄袍老者伸手一拂,也是凭空涌起一阵黄风,那些金盆纷纷震动,和金盆堆叠在一起的肉块和骨头却是纷纷破碎,如被风卷起的飞雪纷纷扬扬飘洒出去。
只是转瞬之间,所有的金盆都是洁净如洗,上面非但没有丝毫肉屑和骨屑,连一丝油迹都没有剩下。
两股玄奥的真元气息波动兀自还在空中飘荡。
场间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那种玄之又玄的气息和强大的真元力量,让所有在场的修行者都可以轻易确定,无论拓跋熊信还是这名黄袍老者所展现出来的,都是神念境的真元手段。
神念境的修行者永远是令人敬畏的存在,即便是在党项这种重城和夏巴族这种十万计的大军之中,神念境的修行者也始终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这名黄袍老者名为车迟凛,他其实是细封氏的供奉,不过之前在党项并没有展露什么锋芒,这才跟随林意混在了使团之中。
此时他和拓跋熊信的手段足以震慑在场很多人,不过在已经见多了强大神念境修行者的林意和原本见多识广的白月露看来,这两人的真元力量虽然不俗,但展现出来的真元手段,却也十分普通。
相反的是,车迟凛平时并不嚣张跋扈,但见多了林意的手段之后,他的信心满溢,所以现在面对这达尔般城的城主都是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这种气势倒是让营帐内里的拓跋熊信有些错愕。
说实话他从未想过夏巴萤和她这支使团里的人竟然敢如此气焰嚣张,针锋相对。
达尔般城之中的军力远不止十万,而且布置无数军械,别说是夏巴萤在城外有十万大军,就算有二十万大军,他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至于修行者数量…之前夏巴萤亲征,他还不知夏巴萤是要去对付细封氏的时候,就担心夏巴萤是率军来攻,将那些苦行僧都调集了过来。哪怕夏巴族的所有供奉都随军,此刻达尔般城里的神念境修行者数量,恐怕要至少超出夏巴族联军之中神念境修行者的一倍。
现在的达尔般城,恐怕是有史以来,防卫最为森严,拥有的强大修行者数量也最多的时刻。
夏巴萤的这个使团在进城时就已经发现了那么多苦行僧的存在,他现在便是怎么都想不明白,夏巴萤这些人为什么还不肯低下头颅。
“看来现在可以好好谈一谈了?”在他沉吟之间,夏巴萤淡淡的笑了起来。
她朝着前方的营帐走去,走到营帐正中,面对拓跋熊信坐了下来。
“你想要什么?”拓跋熊信微微抬头,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说道。
夏巴萤道:“和我联军,灭了细封氏。”
虽然知道她这是虚言,但当她坚定有力的声音响起的刹那,使团之中混杂着的细封氏的人还是都忍不住心中一紧。
拓跋熊信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意外,他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道:“你应该明白,拓跋氏是王族,细封氏也是王族,党项之治,便是王族之治,我拓跋氏去灭细封氏,是坏了规矩,坏了自己定的规则。”
“很简单,找个理由,让夏巴族取代细封氏的王族位置。”
夏巴萤很平淡的说道:“编造故事这种事情,似乎不用我教。”
拓跋熊信没有马上回应她这句话,他沉默了片刻,目光越过她的头顶,看向城外驻军的方位,缓缓道:“你们夏巴族现在的确有足够的力量,但是你们应该明白,武力并不能决定一切。”
夏巴萤笑了起来,道:“正巧我想说的也是这句话。”
第六百九十四章 文斗
这句话又让拓跋熊信端详了夏巴萤许久。
“你的确很聪明,但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拓跋熊信看了一眼营帐外玉树临风站着的拓跋泓衍,道:“想必拓跋泓衍也是这么想的,你做的事情我们也很清楚,你仰仗的是吐谷浑的那位将军和这些西域各国的支持,但你也应该明白,我们拓跋氏和其余王族不同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们和北魏的皇族有着相同的血脉?”夏巴萤反而嘲讽的笑了起来,“恕我直言,北魏皇帝自己的龙椅似乎坐得也不算安稳,别说你们有着相同的血脉,恐怕就算是亲兄弟,必要的时候也可以互捅一刀。”
拓跋熊信的眼眉低沉了些。
夏巴萤淡淡的说道:“对于沙漠里的旅人而言,最宝贵的就是马上可以喝到口的水,而不是百里之外的甘泉。更何况百里之外的甘泉可能也已经被敌人下了毒。党项永远不是北魏,北魏人不会想着让党项如何强大,只有党项人自己才想让党项可以和中土这些王朝有一争之力。”
顿了顿之后,道:“而且每个人要关心的是家门口的饿狼,而不是千里之外的狮子。”
拓跋熊信眉眼不动,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夏巴萤却是笑了起来,傲然道:“夏尔康城很快就会落在我的手中,细封洪齐已经战败,到时候不只党项通往南朝的边境全部在我的手中,米擒氏和费听氏的生死似乎也在我的掌控之中。”
“那你觉得我们拓跋氏就会视之不理,任由你翻天覆地?”拓跋熊信阴冷的笑笑。
“你们没有一口吃掉我们的能力,这是一场拉锯战。”
夏巴萤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在这场拉锯战之中,你们首先失去的是和吐古浑以及南朝边境的联系,南朝和北魏正打得不可开交,只要我愿意,我随时可以开放和南朝的边境,让南朝的军队进入党项,我想南朝的将领应该也很乐意接收一些党项的要塞,至于吐古浑一失,你们和北魏的边贸线路也完全在我的控制之中。到后来你们拓跋氏要想战胜我还是未知之数,但恐怕首先会失去在王族之中遥遥在上的地位。”
“大言不惭!”
拓跋熊信还没有说话,营帐外一名身穿玄色皮甲的拓跋氏将领一声重重的冷笑,“你们夏巴族凭什么和我们拉锯战,恐怕只要一个月,我们就能直接结束战役。”
夏巴萤只是笑了笑,她连看都没有看这名拓跋氏的将领一眼。
她这种态度让这名拓跋氏的将领感到了深深的羞辱,他的喉咙里响起了沉闷而愤怒的声音,但在这名将领说话之前,夏巴萤毫不留情的冷笑起来,“怎么,难道你还想和我决斗?我再不济也是神念境修行者,你呢?”
这名拓跋氏的将领的面孔瞬间成了猪肝色,他的一口气憋在喉咙口出不来。的确,骆驼永远都没有对雄狮咆哮的权利,他再怎么出声挑衅都是可笑的表现。
但他虽然一时说不出话来,夏巴萤的这句话却是让营帐外响起了一片鼓噪声。
拓跋熊信摆了摆手。
营帐外鼓噪的声音顿时消失。
“无论是战争还是统治,不只需要武力,还需要足够的智慧和见地。”他很有深意的看向夏巴萤身后的所有人,道:“一个人聪明和足够有野心可以带着一支族群走向昌盛,但同样一个人的刚愎自用也能让这个族群迅速的走向灭亡。”
“我不明白你这句话的意思。”夏巴萤说道。
“我觉得你是在明知故问。”拓跋熊信伸出手点了点营帐外那些先前鼓噪得最厉害的一批拓跋氏人,“很显然,他们都觉得,你夏巴族虽然有着做生意和让人掏钱买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的本事,但如果绝大多数国度都被卷入战争,他们的钱财会因为战争疯狂的燃烧,连那些权贵都要考虑他们的人是否能够吃得饱饭,他们的战马有没有足够的粮草时,他们就不会有多余的钱财去花费在你们夏巴族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上了。其实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他们的权贵门阀之中都有所谓的底蕴两字,我们这些王族都有着各种各样的底蕴,但是你们夏巴族的底蕴太过浅薄了。我当然不否认你的经商和在族内争斗的能力,但战争,永远要看有没有足够经验的军师团,有没有足够多数量的强大军械和强大修行者。”
“吐古浑现在的那位国王恐怕也是和你一样想的。”
夏巴萤的眼睛眯了起来,她的眼中流淌出浓浓的冷意,“而且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们夏巴族没有所谓的底蕴?你们所谓的底蕴,是刚刚的吃肉吗?”
听到吃肉两个字,营帐外的许多拓跋氏人顿时面色有些难看起来。
“吃肉可是改变不了战争的进程,但经验和知识就可以。”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响了起来,“据我说知,似乎夏巴族族内连一座像样的藏经楼都没有,别说夏巴族的将领没有经历过多少战争的磨砺,恐怕教导出来的修行者,都没有多少和别处的修行者交手的经验。”
“是么?”
这个声音到似乎让夏巴萤有些兴趣,她转过身去,看到出声的是一名拓跋氏的祭司,这是一名披散着长发,身穿着白色祭祀长袍的祭司。
他的面容很年轻,看上去最多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他身上的白色麻质长袍上,布满了日月星辰的银色绣纹。
“其实我们党项打打杀杀谈的太多,但学识却总是谈得太少。”拓跋泓衍在此时出声,他饶有兴致的看着夏巴萤和这名年轻祭司,道:“不妨我们也学学中土那些国度的文斗。”
“文斗?倒是新鲜。”夏巴萤今日原本就不是准备好好谈的,所以她此时心中当然是什么都无所谓,她最好事情闹得越热闹,这里闹得越乱越好,所以她顿时哈哈一笑,“不管什么比试,好像我们夏巴族都没有什么好怕的。”
“那不妨先赌一座小城?”
那名身穿白色祭祀长袍的祭祀温和的一笑,对着夏巴萤行了一礼,道:“不如双方各派数名修行者,让他们各展真元手段,然后我们各自派一人来认认他们的出身来历?”
第六百九十五章 我来
这名祭司这几句话一出口,营帐周围顿时一片哗然。
别说是夏巴族使团里的人,就算是在场绝大多数拓跋氏的人和那些苦行僧,都根本没有想到这名祭司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拓跋熊信和拓跋泓衍却反而是笑眯眯的,似乎这名祭司说的也不过是平日里讨大家高兴的小把戏事情。
“文斗,赌一座小城?这倒是新鲜。”
夏巴萤眉头微微挑起,她看着这名身穿白袍的祭司,又转头看向拓跋熊信,道:“不过我们夏巴族也有句老话,许诺口袋里的肉干远比许诺天上的老鹰来得真诚。”
“这不就是落袋为安,落在自己钱袋子里的钱才是自己的的意思。”拓跋熊信哈哈一笑,“怎么,你是担心即便胜出,这赌约也得不到兑现?”
夏巴萤摇了摇头,道:“能够花在自己身上,而且已经花掉的钱才是自己的。关键在于,他所说的话,能够代表你们拓跋氏?”
“只是一座小城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拓跋熊信似笑非笑的说道:“关键在于你敢不敢赌。”
“既然你都说只是一座小城,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能够兑现,难道我会不敢?”夏巴萤嘲讽的说道:“哪一座小城?”
“九音寨如何?”拓跋熊信笑道。
“你什么意思!”夏巴萤还未出声,营帐外不少夏巴族的人却是已经沉不住气,纷纷厉喝出声。
因为这九音寨原本就是夏巴族领地之中的一座城寨,原本就是夏巴族的城池。
“先前你亲率大军气势汹汹过来,我们哪里知道你的真正用意,为了防范也好,为了制敌先机也好,我们自然也要乘着你们夏巴族防卫空虚之际做些事情。”拓跋熊信脸上笑容依旧,眼中却是闪烁出一些凶光,“按照脚程,我的那支黑熊军到明日日出时,就应该可以进攻九音寨,应该要不了半日,就能拿下九音寨了。”
“你说什么!”
拓跋熊信此言一出,夏巴族使团就顿时炸开了锅,但夏巴萤面色丝毫不变,只是伸手一举,她身后的夏巴族使团就顿时雅雀无声,一片死寂。
“倒真是我麻痹大意了。”夏巴萤突然笑了起来,看着拓跋熊信,“那你现在的意思?”
“如果你真想和文祭司赌这个什么文斗,只要你赢了,我就马上让人传令,让我黑熊军撤军。”拓跋熊信也笑道:“但若是你输了,这九音寨本来就是我们要攻下的,自然不能算赌约内容,你再割一座城给我。雷啵寨或者瓦燕寨都可以。”
听到他这样的话语,夏巴萤身后的使团之中顿时响起许多沉重的喘气声,很显然那些夏巴族的人都已怒极,但除了呼吸声之外,他们依旧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从一开始拓跋熊信和夏巴萤交谈到现在,他们所有人都感觉出来,拓跋氏远比他们想象的要难缠。
夏巴萤微微抬起头来,她没有转头去看那名祭司,但却感觉得出来那名拓跋氏的祭司落在她身上的炽热目光,她当然不会害怕任何挑战,但这种一开始对方就挖好的陷阱,要想反而把对方陷落进去,她却并没有多少信心。
然而也就在此时,她的耳廓之中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
这个声音来自于林意身旁那个文文静静的女子,她对这个女子并没有多少了解,但她从一开始看到这名女子时就有异样的感受。
所以她没有什么犹豫,微微一笑,看着拓跋熊信说道,“好啊。”
“有气魄!”
拓跋熊信倒是有些意外,他忍不住对着夏巴萤挑了挑拇指,然后看着那名白袍祭司,道:“文祭司,既然这文斗是你提出来的,那你不妨提议一下规矩?”
那名白袍祭司顿时对着拓跋熊信行了一礼,接着微笑道:“不如就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数,再加我们党项最为敬畏的风雨雷电四神灵,双方一共各出九名修行者来各自施展一种手段,然后我们双方各出一人,来猜测对方修行者的师门传承来历,猜中多者为胜。”
“这倒也好,金木水火土不只在我们党项,哪怕是在中土王朝,也是公认形成这天地的基本元气,至于风雨雷电,一直是我们党项民众最敬畏的气象,在我们党项的神话故事里,风雨雷电四神也是备受尊崇。”拓跋泓衍此时出声,他笑眯眯的看着周围的那些夏巴族人,“分别以九名修行者用九种不同的真元手段自然是可以令人大开眼界,只是不知你们使团里不知找不找得出分别能够使用九种不同手段的九名修行者。”
拓跋泓衍此言一出,夏巴族使团之中许多人脸色便又是变得更加难看,这话语听上去似乎客气,但实则就是讽刺夏巴族恐怕连这样可以展现不同的九种手段的修行者都未必找得出来。
这时有击掌声响起。
击掌的是夏巴萤。
随着她的击掌,夏巴族使团的人脸上难看的神色迅速消失,反而变得冷肃起来。
她也没有说任何的话语,一名接着一名修行者从夏巴族使团之中走了出来,这些修行者之间似乎也并没有多余的交流,但不多不少,正好九名。
这九名修行者一走出来,周围拓跋氏的嘲笑声也瞬间消失。
拓跋泓衍脸上的微笑缓缓消失,他点了点头,周围人群中也缓缓走出了九名修行者。
“这边辨认师门来历便由我来。”
那名身穿白衣的祭司又是对着夏巴族的这九名修行者行了一礼,然后看着夏巴萤问道:“不知您这边?”
夏巴萤站了起来。
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看了林意身侧的白月露一眼,白月露便安静的越众而出,道:“我来。”
那白衣祭司便对她也是行了一礼,然后看向周遭所有人,道:“既然人选已定,那赌约完成之前,就请其余任何人不要出手,也不要以任何方式提醒赌斗中人。”
“除了这十人之外,其余有任何一方任何人插手,便算落败,如何?”拓跋泓衍也淡淡的说道。
“好。”
一个女子声音响起,只不过这次出声的并非是夏巴萤,而是白月露。
第六百九十六章 初斗
白衣祭司的眉头微微挑起。
白月露在绝大多数时候都足够沉默平静,不太引起人的注意,但在以一座城池作为赌注的前提下,这种平静便往往让人觉得高深莫测。
“在下文……”他看着白月露说道。
但是他才刚刚吐出三个字,就已经被白月露出声打断。
“赌斗而已,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名字,你也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白月露平静的看着他,说道。
“说的是。”
这名白衣祭司微微一怔,旋即笑了出来,道:“有时候名字还会让对手知道有用的讯息。”
“既然赌约是这人提出的,这人恐怕早有准备。”同样,这名白衣祭司的笑容也让夏巴族的绝大多数人觉得高深莫测,一名夏巴族的修行者在一名夏巴族的高阶将领耳畔轻声的说道:“她对这南朝女子也没有什么了解,为什么敢直接这样答应,您觉得…这名南朝女子真的胜出吗?”
“林意拥有整个剑阁,既然他先行入党项,只带了这寥寥数人在身边,那他身边的人自然都不是寻常人物。”这名夏巴族高阶将领却是丝毫都不担心,“更何况这南朝女子既然主动请缨,那便说明,不管怎么样,她都想好了对策。”
那名夏巴族修行者呆了呆,顿时反应过来,这赌斗的胜负并非是最为关键的地方。
“你看她像谁?”
这名夏巴族高阶将领此时又轻声道。
那夏巴族修行者一时有些不明白,转头看这名夏巴族高阶将领时,他却发现这名夏巴族高阶将领有些感慨的看着夏巴萤。他顿时反应过来,白月露这名南朝女子虽然不像夏巴萤一样大多数时候气焰逼人,但他也莫名的觉得,白月露的气质似乎和夏巴萤有很多相似之处。
“能给人这样感觉的,又岂会是普通人。”那名夏巴族高阶将领轻声自语道。
“那现在就开始?”
白衣祭司脸上还是流淌着温和的笑意,但是白月露的高深莫测,却搞得他心中莫名的忐忑,有种很不好受的感觉,“是你们先开始还是我们先开始?”
“随便。”白月露云淡风轻的说道。
这名白衣祭司眉头微挑,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不悦的神色。
白月露并没有显得无礼,只是对他终究表现得太过轻慢,拓跋氏的祭司在拓跋氏乃至党项都是极为尊贵的人物,但白月露却似乎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
他在心中冷笑起来。
在他看来,白月露就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
但对于他而言,越是骄傲的孔雀,就越是要肆意的践踏她的尊严,这种蹂躏的过程以及最后这只被拔光羽毛的孔雀恐惧和哀求的样子,就能够给他带来莫大的快感。
他心中暗自下定决心,等到对付了这支夏巴族联军,他一定要将这名南朝女子讨要过来,肆意的凌辱一番,到时候将她变成女奴,甚至要赏赐给座下凌辱。
在此等心境之下,他也不愿意和白月露多说,便对着身旁一名矮胖修行者点了点头,道:“你出手给她看看。”
这名矮胖修行者身穿寻常布衣,也是普通马帮的装扮,五官也是十分寻常,和平常的党项男子没有什么差别,但是他的脸色却并非是党项常见的紫黑色,却是怪异的淡金色,看上去好像抹了金粉一般。
这名矮胖修行者双手拢在胸口,听到这白衣祭司所说,他顿时阴恻恻的一笑,双手骤然分开。
他双手分开时,所有人才赫然发现,他的双手衣袖却比一般人的衣袖更为宽大,双手笼在其中,却是根本看不到双手。
一股若有若无,并不算霸烈的真元气息围绕着他的身体往外扩张开来,他脸上的淡金色迅速淡了下去,但是他的双手衣袖之中,却是淡金色光芒闪烁,星星点点的凝聚,就像是夏夜里许多萤火虫要从他的衣袖之中飞舞出来。
嗤嗤嗤嗤….
数十道尖锐的风声骤然从他的衣袖之中响起,白月露的身前不到七尺处,骤然出现数十根细细的金线。
这金线并非实质,但是却闪烁着金铁般的森寒光芒,给人的感觉,若是落在白月露的身上,白月露瞬间就要被这些金线割得四分五裂。
白月露依旧平静而立,她看着这些骤然出现在她身前的金线一动未动,她身侧一名夏巴族修行者却是瞬间重重冷笑一声,伸手一拍。
轰的一声爆响,一道乌黑的流光朝着这些金线一冲,这些金线顿时纷纷破碎,这道流光却是往前又飞出数尺,接着悄然停顿,抖开十余个如纺锤般的黑影,然后悄然的隐匿在黑色的光线之中。
“哦?”
白衣祭司看着这些如纺锤般迅速消隐的黑影,似有些意外,但接下来却是微微一笑,看着那名出手的夏巴族修行者,道:“北魏的漠北托甲宗,早在三十年前就听说已经被灭,想不到竟然还有传人流传下来?”
那名夏巴族修行者是一名中年男子,身穿夏巴族的赤红色长袍,原本满脸冷笑,但是骤然听到这句话,这名中年男子的脸色骤然一变,煞气大盛,额头上的血肉突然扭动,内里的血脉微微凸起,而且隐隐透出玄铁色的光芒,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雕刻着诡异花纹的铁盘要从他的额头浮现出来。
看到这名夏巴族修行者额头浮现的诡异图案,这名白衣祭司非但没有感到震惊,反而是心情大好,微微一笑,也不问这名夏巴族修行者对不对,只是转眼看着白月露,有些戏谑道:“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了白月露身上。
白月露依旧是一副风波不惊的神色,她的目光不急不缓的从那名矮胖修行者的双袖之中挪开,然后缓缓落在这名矮胖修行者的脸上:“你的双手之中,是否各自握着一块玉石?”
那名矮胖修行者脸色瞬间大变。
白衣祭司的呼吸一顿,脸上的微笑瞬间僵硬。
一时间无人说话。
隔了足有数个呼吸的时间,场外一名拓跋族的将领按捺不住,大声叫道:“要猜来历就猜,哪里有你这样问人,你若是要问,何不索性直接问人家师门?”
白月露也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看着那白衣祭司,道:“金风玉露,这宗门的名声却不算好。”
听到金风玉露这四字,白衣祭司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那名矮胖修行者的双手却是微微颤抖起来,身上气息震荡不堪。
看着这两人的脸色,周围所有夏巴族使团之中人就都明白白月露显然说对,顿时一阵阵欢呼响起,伴随着调笑讥讽声,“怎么,猜对了还要忍不住杀人灭口不成?”
“不若索性说说,这宗门的名声到底怎么个不好。”
“金风玉露?”这夏巴族使团之中也不乏见多识广之人,也瞬间有人记起:“难道是玉泉宗的采花贼?”
听到这样的声音,白月露不置可否,没有多说什么,但人群之中自然有声音传了开来,只是片刻,许多人便恍然大悟,看着那名浑身颤抖的矮胖修行者,眼中已经全部都是鄙夷的神色。
第六百九十七章 对或错
林意之前倒是也没有听过什么玉泉宗,但他耳尖,这个时候在人群中也是听清楚了,这玉泉宗是倒是南朝最北端白头山下的一个宗门。
这玉泉宗的修行者算是半个阵师,他们可以用一些特殊的玉石篆刻成阵,聚集一些特殊的天地元气,并能吸引泥土和尘土中的金铁颗粒,施展特殊的真元手段。
这玉泉宗的修行者虽然特殊,但他们的功法相传有着致命缺陷,每修行一段时日,就需要靠采补手段来平衡体内元气,所以这玉泉宗的修行者都是偷偷掳掠女子采补,这掳掠女子的事情做得多了,自然就败露,玉泉宗的修行者纷纷逃散,变成了真正的江湖流寇。
“修炼特殊功法,也未必一定是采花贼。”
拓跋泓衍听到夏巴族人嘲讽,也顿时冷笑一声,“我党项领地难道还找不出足够女子自愿和上师一起修行?”
“我只听说过狗改不了吃屎,哪怕真改了,前面也肯定吃过屎。”罗姬涟不屑的说道。
她的声音顿时引起了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拓跋泓衍的脸面顿时有些挂不住了,他看着夏姬涟怒喝道:“你乱说什么”
罗姬涟微微一笑,看着他,道:“这里都是聪明人,大家心知肚明就好,切莫失了风度。”
拓跋泓衍又是大怒,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中却也是恶念狂生。
“那这次我们先?”
白月露却不再看那名玉泉宗的修行者,转头看着自己左侧的一名修行者说道。
这名修行者却是一副西域异域风情的装束,头发用厚厚的布巾缠着,布巾上串着各色珍珠和宝石,他身上的衣衫也是五光十色。
他的肤色比南朝和北魏的人都要白,而且鼻子分外高耸,这样的人若是出现在南朝和北魏,一般都会被统称为胡人。
在对待西域各国的人的态度上,南朝的文人墨客一般比起北魏的要更加偏激,很多南朝文士的书里提及西域各国,大多挥墨写就的都是浓厚的香料、葡萄干以及各色毛毯之类,哪怕是这个世上最强的敌人北魏,在很多南朝文人看来也不过是偷师的蛮夷,若是此时这样一名西域修行者到了建康,恐怕建康城里的许多人看他也是看着独特的猴子一般的目光。
林意看得书多,但也受诸多误导,真正和夏巴族以及西域联军相处之后,才领略到这些国度也都有各自独特之处,尤其大俱罗似乎偏爱游历这西域各国,往南朝和北魏寻常修行者的足迹根本不至的地方去,所以他越发觉得,许多人之所以无法有很高的成就,往往不是因为天赋,而是因为眼光和想法。
“好。”
那名西域装束的修行者对白月露十分尊敬,此时当然不会回绝,只见他点了点头,双手也不见多余的动作,他的衣袖之中却是如同有活物般悉悉做响,在下一刹那,一条灰影从他的衣袖之中冲出,直往天空中探去。
林意的目力远超常人,这灰影突然出现的刹那,他便看清这竟然是一条灰色的麻绳。
这条麻绳也不过成人拇指般粗细,和寻常的麻绳看起来并无两样,但竟然如同活物一般,直直的不断往天空伸去。
片刻之间,在场所有人便看清楚了,纷纷惊呼出声。
拓跋氏这边的惊讶呼声有所压抑,反而是夏巴族这边吃惊的声音十分响亮,显然是夏巴族这边绝大多数人也都没有见过这人的这种手段。
白月露的面色始终没有什么变化,就和站在桥上看风景的女子一般没有任何区别。
白衣祭司的脸色却是阴晴不定,先前看到这条灰绳从这名西域修行者衣袖之中游出时,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但看到这条麻绳冲上天去,他紧蹙的眉头却是瞬间放松,“通天绳,这是天竺幻宗的真元手段。”
“你真确定是通天绳?”白月露微微一笑,说道。
此时那根麻绳笔直上天,已经超过许多人目力的极限,而且是像一根细细的棍子一般矗立不动。
这画面越发像天竺幻宗的通天绳,但看着白月露此时的笑意,这白衣祭司心中却是莫名忐忑,一时不敢接话。
那名西域装束的修行者此时轻咳了一声,这根在他身前笔直不动的麻绳也不见任何异样,但是麻绳顶端却是莫名的传来诡异的罡风呼啸般的声音。
也就一个呼吸之间,天空之中骤然雷鸣,一条明晃晃的闪电,竟是沿着这条麻绳急速的流淌下来。
这名西域装束的修行者目光闪动之间,这条闪电在麻绳上骤然炸开,变成一条条跳动的电弧,就如同一条条银色的蛇在他前方跳跃。
一片更为响亮的惊呼声响起。
这分明是极为罕见的真元控雷电的手段。
电光照射得白衣祭司的脸上一片雪白,他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心中尽是不可置信之感。
天竺幻宗的通天绳,最多也只是能够导引天地元气,让施展这种手段的修行者能够汲取更多的天地元气,却是不可能有这种激发雷电和操控雷电的手段。
这名西域修行者看装束和这根麻绳,是像极了天竺幻宗的修行者,但很显然却并不是。
他之前之所以有信心在这方面和夏巴族赌斗,一是因为他所在宗门涉猎甚广,一本万象法典之中记录了包罗万象的各宗门的独门手段,虽然并无这些独门手段如何修炼和施展的法门,但用在这种赌斗之中却是已经大占上风,另外一点最重要的原因,是这几年来拓跋氏原本就已经不断收刮夏巴族修行者和供奉的来历,许多夏巴族修行者的来历,他原本就已经知道。
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对面这名女子,似乎比他所知的还多,比他更加胜券在握。
“你还觉得这是天竺幻宗的通天绳吗?”也就在此时,白月露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名白衣祭司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抬头,脸上渐渐变得一片冷漠:“既然是猜,便有对错,你现在是觉得我是对或错?”
“绳可以蓄水,以水控电,这不仅是五行之中的真水手段,同时也是你们所说的风雨雷电之中的控雷电手段。”白月露平静的看着他,“我如此说了,你是否知道正确答案?”
听到白月露如此说,那名西域装束的修行者倒是十分惊讶,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白月露竟然直接就猜出了他的真正来历。
与此同时,林意也是心中微微一动,他也想到了这名修行者的师门。
“是么?”
白衣祭司突然笑了笑,摇了摇头,道:“这似乎并不重要,不如再看看我的手段。”
他的这句话才刚刚结束,他的身前骤然一声恐怖的爆鸣,就如同一匹布帛在他的身前骤然撕裂,恐怖的爆鸣声中,一道异样的血光如鲨鱼的尾鳍一般形状,突然出现在白月露的身前。
“什么意思!”
夏巴族中许多人顿时叫出声来。
所有人都感觉到,这名白衣祭司的力量源源不绝,明显不像是要展现手段,而是直接对着白月露出手。
第六百九十八章 诡计
白月露的面色没有丝毫的变化。
她眼瞳的深处都没有任何震惊或是不解的情绪。
她平静的注视着这一道血光,体内已经在迅速流转的真元悄然的涌向足底。
她的脚下无声的飘起浮尘。
在所有人惊呼声才刚刚响起的刹那,她的身体已经从原地消失,那道带着恐怖爆鸣声的血光从她身体的残影之中穿过。
一声尖锐的箭鸣声几乎同时响起。
一道凌厉的箭光如闪电般朝着那名白衣祭司的胸口射去。
这一道箭光来自于夏巴族的神箭手夏巴裕。
他此时尚且不明白这名白衣祭司为何敢直接对白月露痛下杀手,但坐以待毙不是任何夏巴族人的风格,所以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射出了这一箭反击。
然而也就在这同时,夏巴萤也想明白了什么,一声厉啸从她的口中迸发出来,随着这声厉啸,她的左手扬起,空气里一缕寒风骤然被她的真元力量牵引,裹向那道箭光。
空气里响起了浪涛拍击石壁般的声音。
被她牵引的那道寒风和那道箭光相触的刹那,一圈圈气浪便围绕着箭身不断炸开。
初时这道寒风似乎毫无和这道箭光抗衡的力量,但只是数分之一呼吸的时间,这道寒风却变得越来越紧实,就像是无数条透明的琴弦不断绞在这道箭光上。
箭光前行的速度越来越慢,然后彻底停顿,奇特的孔雀绿色的箭杆剧烈的震荡着,然后裂解。
有鼓掌声响起。
鼓掌声太过响亮,甚至压过了许多夏巴族人愤怒的厉喝声和吼声。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拓跋熊信的身上。
是他在鼓掌。
他的脸上全是戏谑的笑意。
“精彩!”
迎着所有夏巴族人的目光,他看着面色如霜的夏巴萤,微笑道:“难得你在这个时候想到了这个游戏的规则,否则你们已经输了。”
冷汗骤然从手持着弓箭的夏巴裕的额头上涌出,如活跃的蚯蚓从他的脸上滑落。
“无耻!卑鄙!”
一片更为响亮的怒骂声响起。
至少有一半的夏巴族使团中人也瞬间想明白了拓跋熊信这句话的意思。
从一开始,那名白衣祭司所说的规矩便是圈外人不能插手。
所以哪怕是他真正偷袭白月露,夏巴族这边除了参与赌斗的那些修行者,圈外任何人只要对他出手,妨碍他和白月露的赌斗,那就是破坏了一开始说好的规矩。
在这一片怒骂声中,那名白衣祭司却是含笑道:“按理而言,朝我射上一箭,哪怕被你们自己人拦截,这似乎也算是破坏赌斗规则,不过我拓跋氏有大量,也懒得和你们争执。”
听着他这样的话语,周围顿时响起更多恶毒的咒骂声。
“兵不厌诈,更何况规矩就是规矩。”
拓跋泓衍的冷笑声也响了起来,“怎么,都说夏巴族最为守信,难道这传言都是放屁不成?”
夏巴萤没有去理会他和那名白衣祭司的话语,这场比斗的胜负对于她的真正目的而言显得并不重要,但她很想看看这样的比斗胜出之后,拓跋氏的人还会有什么花招。
而且她十分清楚,恐怕此时林意也是和自己一样的想法,借着这些比斗除去拓跋氏的一部分力量之外,同时或许有机会找出场间那些最具威胁的修行者。
“我倒是无所谓。”
她清亮的声音响起。
随着她刚刚扬起的左手的落下,所有的怒骂声消失,她身后所有夏巴族使团中人全部沉默下来。
“我倒是担心你们到时候会不会后悔,或者到时气急败坏,失了风度。”
拓跋熊信笑了笑。
他并不怀疑夏巴萤的能力,他也并不怀疑夏巴萤身边这些人的实力,相反,从一开始,夏巴萤身边的这些人展现出来的实力已经超过了他的预期。
只是再狡猾的狐狸在落入了优秀的猎人预设好的陷阱之后,也几乎不可能从猎人的手中逃脱。
他当然不会觉得自己会输。
拓跋泓衍也和他一样笑了起来。
白衣祭司也笑了起来。
几乎同时,这名白衣祭司轻声的对着身边那些修行者说道:“这名女子要留活口。”
他此时会说留白月露活口,自然也是有信心杀死白月露和白月露身边的那些修行者。
只是让他不能理解,或者是让他更不愉快的是,直到此时,他对面不远处的白月露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平静模样。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能够知道这么多,可惜的是,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想明白。”他看着白月露,忍不住说道。
白月露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突然笑了起来,“从一开始,我也没有想到要真正靠见知获胜。”
“什么意思?”
白衣祭司呼吸一顿,他面上的肌肤有些微僵,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升腾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若是你无法好好的站着和我猜测这些人的来历,我自然是最终的获胜者。”白月露收敛了笑意,认真的看着他,说道:“从一开始,我所想的,也是寻找机会将你击倒,只可惜我没有想到,即便是在见识上,你也似乎并不是我的对手,而且你也没有足够的耐心,我原以为你就算会和我想在一处,至少也要在四五人之后,觉得光凭见识不可能获胜之后才动武。”
“哈哈哈哈….”
突然有异常响亮的大笑声响起。
纵声大笑的是夏巴萤。
不知为何,当白月露这些话出口时,她不仅更加佩服白月露,而且她已经确定白月露能够获得胜利。
所有拓跋氏的人脸色都阴沉了下来,所有人都感到了莫名的凶险。
“动手!”
白衣祭司微微垂头,一声厉喝。
噗噗噗噗……
他身侧那九名拓跋氏的修行者身上同时响起了诡异的炸响。
无数道黑色的气流带着浓厚的金属气息飞舞而出。
一片惊呼声炸响。
铅尘!
无数道铅尘如飞舞的黑蟒在空中疯狂乱舞,急剧的扩散。
这算是彻底的两败俱伤的手段,这些拓跋氏的修行者身上,竟然藏匿了大量的铅粉。
任何正规军的军士和任何修行者都十分清楚,铅粉是修行者的天敌,浓郁到一定程度的铅尘能够彻底阻隔真元和天地元气的沟通和结合,能够阻隔和消弭修行者真元的流动。
这些拓跋氏的修行者,此时迸发出大量铅尘,竟是要让笼罩其中的所有人都根本不能施展任何真元手段,甚至根本无法呼吸。
修行者失去真元,是极为可怕的事情。
刷!刷!刷!
三道雪亮的刀光涌起。
三名拓跋氏修行者同时抽刀,朝着前方冲去。
这三名拓跋氏修行者此时也根本不能动用真元,然而他们的动作依旧比敏捷的猎豹还要快!
“这些无耻之徒!”
夏巴族使团之中,顿时又有许多人叫骂出声。
很显然,这些人在修行者中也是武技超高的异类。
即便失去了真元,他们也相当于是特别强大的武者。
第六百九十九章 残酷杀戮
林意脚步微动,然而这也只是他身体下意识的反应,这并不意味着他此时想要出手来帮白月露。
若论信心,恐怕没有人比他对白月露更有信心。
在眉山之中,他和元燕并肩战斗过,在南朝所有那些权贵的子女之中,他接触过的所有人,陈宝菀已经无疑是最坚毅果敢的人之一。
然而平心而论,元燕更胜之。
元燕的身上,有种经验换来的狠辣气质。
白月露给任何人的感觉都十分平和,然而在钟离的那些战斗里,林意十分清楚这些平和的真正来源。
恐怕很多人已经认为十分残酷的战斗场面,对于白月露而言习以为常。
她所经历的残酷,恐怕非一般人所能想象。
所以元燕和白月露相比,他觉得白月露更胜。
因为白月露更有经验。
数名瞬间被铅尘笼罩的夏巴族修行者愤怒的厉吼起来,他们第一时间动步,跃向白月露的身前。
“你们退!”
然而就在此时,让他们根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听到了白月露平静的声音传入了他们的耳廓。
他们的身体还在前行,只是他们已经落在了白月露之后。
他们十分震撼的发现一个事实,即便同样不可能动用真元,白月露的速度远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快。
一声如击重革的沉闷巨响。
一声极为痛苦的嚎叫!
冲在最前的那三名持刀的拓跋氏修行者连白月露的动作都没有看清楚,最左侧的一名修行者的整个身体已经往后弓起,变成了一只痛苦的虾米。
真元在此时无用,然而修行者的感知在此时依旧发挥着作用。
和这名痛苦的在地上弹跳而起的修行者最近的两名持刀修行者心中涌起无比凛冽的寒意。
那只是一个拳头。
让他们此时无比惊恐的,并不只是白月露这一拳里蕴含着的超乎了他们想象的力量,更多的在于,这一拳无比精准的砸在这名修行者腹部最脆弱,最能让他感到痛苦的部位。
这简单干净的一拳里,蕴含着分外的冷静、残酷,甚至一种完美的味道。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里,他们的身体被更多的恐惧占据,就连身体都僵硬起来。
白月露接住了那名修行者的刀。
在这名修行者痛苦的弓起身体嚎叫的刹那,白月露的另外一只手已经抓住了他的刀柄,夺过了这人手中的刀。
这是一把长刀,比起南朝和北魏的制式长刀还要长出一尺。
然而白月露在握住这柄刀的刹那,却就像是在用一柄灵巧的匕首一般,直接将刀尖捅进了这名修行者的肚子。
她左手持刀,只是刺入两寸。
然而刺入这名修行者腹部的刀尖已经足以破坏他体内的重要脏器。
在痛苦的嚎叫声厉,这名修行者弓着的身体都还没有任何的变化,然而他浑身的力量和生命力,却随着从他身体里抽出的这一截刀尖而急剧的流失。
白月露抽刀就朝着那两名因为恐惧而身体有些僵硬的修行者砍了过去。
这两名修行者都是用刀的大家,在无法使用真元手段的情形之下,他们也有信心杀死对面的许多人,然而他们斩向白月露的两刀却同时空了。
喀嚓喀嚓两声清脆的裂响几乎连成了一声。
白月露贴着一道刀光翻滚了过去。
她手中的刀斩断了这名修行者的双脚,然后往上,将另外那名修行者持刀的右臂轻易的切断。
这两名修行者一个茫然的看向自己的脚,一个茫然的看向自己飞起的手臂,他们这一刹那除了恐惧之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感受到痛苦。
场外正在喧嚣的人群骤然一静。
不管是拓跋氏的人,还是夏巴族联军之中的绝大多数人,此刻心中都生出凛冽的寒意。
这种砍杀的手段太过干脆利落,似乎不花费半分多余的力气。
这种刀法似乎没有任何精妙的招数,但却是最实用的杀人刀法。
白月露依旧提着刀,她没有去管这三名修行者,她斜斜的从这三名修行者的右侧掠了过去,她的身影在浓厚的铅尘之中,敏捷得就像是顺流而下的游鱼。
看着这样的身影,她身后夏巴族的那九名修行者已经彻底停顿了下来,眼瞳的深处流淌着深深的敬畏,而他们的对面,数息之前还志得意满的白衣祭司眼睛里已经充满深深的恐惧。
这种恐惧甚至让他无法再保持一贯的优雅风度。
“拦住她!”
他疯狂的往后退去,伸手将两名呆滞在自己身侧的修行者往他身前推去。
他身前的这些修行者虽然恐惧,但仅存的荣誉感还是让他们大叫着冲了上去。
白月露的身影毫无停留的冲向这些修行者。
在浓厚的铅尘笼罩下,所有人都看不清她的面目,但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到她分外的专注。
她不断的挥刀朝着身前砍去,每一刀都会砍倒一名修行者。
她的刀光和脚步的落点有着奇妙的节奏,竟然让人在残酷之中产生一种美感。
看着眼前的这幕,林意的眼中升腾起感慨的神色。
他当然也是刀法的大家,但白月露这种刀法,几乎是生死之间**的直觉反应,即便是刀法远超他的刀客,在和白月露战斗时,恐怕最多也是两败俱伤的下场。
白衣祭司惊恐的尖叫起来。
他见过很多杀戮,但从来没有见过修行者在他的身前倒下的这么快。
惊恐的尖叫和喘息,让大量的铅尘涌入了他的鼻腔和喉咙,他顿时剧烈的咳嗽起来。
没有人能够在剧烈咳嗽的时候还能跑得更快。
然而也就在此时,更多的铅尘涌入了他的口鼻之中。
白月露已经到了他的身后不远处,在他转头的刹那,白月露的刀往前拍出,带动大量的铅尘,如同浪花一般拍击在他的脸面。
这名白衣祭司的脸原本很白,然而此时就如同有一蓬乌云在他脸上炸开,遮住了他无比惊恐的表情。
白月露如风般继续前行,刀光往前继续刺出。
在这名白衣祭司想要强行闭住口鼻屏息的刹那,冰冷的刀尖直接捅进了他的口中,刺入了他的喉咙。
一股可怕的模糊不清的声音从这名白衣祭司的口中随着鲜血涌出。
这名白衣祭司的双手朝着自己的嘴巴捂去,但是等不到他握住刀身,他的身体已经失去了力气,朝着前方跪了下去。
第七百章 胡言乱语
白月露并不是好杀之人,越是需要拼尽全力才能活下来的人,就越是明白生命的宝贵。
她也不是那种喜欢观看敌人的死亡而获得强烈满足感的怪物。
而且任何修行者都不会喜欢可以阻隔和消弭真元的铅尘的味道。
她放开刀柄,朝着后方走去。
白衣祭司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他的双手徒劳的朝着他永远都已经不可触摸到的刀身伸出,白月露的这柄刀刺入他的喉咙之后并没有过分用力深入,然而这名白衣祭司跪倒在地之后,他的身体往前继续扑倒。
还带着白月露体温的刀柄杵在他身前的地上。
噗的一声。
锋利的刀尖从他的后颈透了出来。
他的身体还在继续往前倒去。
刀锋切开了他的下颌,在他的脖子上带出更大的伤口,直至他完全匍倒在地。
场间寂静无声,唯有鲜血嗤嗤喷洒的声音。
白月露的脚步声也很轻,轻得就像是踩在棉花上。
然而两道城墙上却响起了许多愤怒的厉吼声,同时响起了无数军械的震鸣声。
白月露刚刚走出铅尘笼罩的边缘,她停下了脚步,抬头朝着两边的城墙各望了一眼。
城墙沐浴在黑暗里和风霜里,然而依旧可以看到无数黑影站在城墙的边缘,许多大型的军械反射着光芒,全部对准了她。
这些军械的黑影就像是一顶顶的营帐一般,任何一架大型的军械看上去都比她的身影要庞大得多。
然而看着这些军械,白月露只是微微的一笑。
不知为何,原本许多拓跋氏的人看着那名白衣祭司的惨状,忍不住也要出声,但看着她此时和那些大型军械相比十分渺小的身影,却是莫名的一滞,说不出话来。
她笑而不言。
但并不意味着夏巴族使团里所有的人都不出声。
“原以为拓跋氏隐然是诸王族之首,还有些气魄,没想到也不过如此,就连选地方也选的好,选的可是两道城墙上这些大型军械的射程都能覆盖到的地方。”罗姬涟抬头看着城墙上那些已经对准了白月露的军械,嘲讽的说道。
之前她也多次出声嘲讽,但说的都是南朝话,党项话有许多和南朝话相近,而且这些主要的王族和贵族门阀和南朝多有接触,基本也听得懂,但此次出声,她说的却是党项话,而且还是明显带着某些和夏巴族、拓跋氏这些人不同口音的党项话。
这声音别说是让拓跋氏在场的人都是一怔,就连夏巴族使团里大多数人看着她都是心中暗自吃惊。
“你是白城人?”
拓跋熊信在营帐中豁然站起,那名白衣祭司和那九名修行者的死伤原本已经让他心境波动极为剧烈,此时他身上气息更是震荡,营帐之外的篝火都是猛然一炸,火星四射。
罗姬涟冷笑一声,也不答话,只是伸手微微上扬,林意此时也是好奇的望去,只见她的右手小手指上缠绕挑着一根黑绒线,而黑绒线上绑着一小白鱼。
这条小白鱼的鱼头分外肥大,看上去憨态可掬,而它在火光照耀下荧光闪闪,看上去像白色的玉石,却似乎又不像是玉石,火光照耀的透射下,内里似乎密密麻麻的天然纹理,就像是一圈圈的年轮。
“你是费听氏的人!”
拓跋熊信的脸色在火光照耀下显得有些铁青,他从喉间缓缓挤出这几个字。
林意和白月露都是心中一动,两人都觉得罗姬涟此时在搞鬼,然而就连他们两个都不知道罗姬涟此时在搞什么鬼。
罗姬涟此时笑意更浓,她有些调皮般的将那条白色小鱼用小手指挑动,对着火光晃啊晃的,然后慢悠悠的说道:“若是你们拓跋氏觉得光是夏巴族不够和你们谈,那加上我们费听氏呢?”
拓跋熊信深深的眯起了眼睛盯着罗姬涟,似乎要从她得意洋洋的脸上看出朵花来。
他此时的脑海之中丝毫没有去考虑这名女子到底在费听氏氏何等身份这女子拥有费听氏的七宝鱼,气度又远非寻常人相比,之前他就觉得这名女子似乎和夏巴萤都平起平坐之感,夏巴族的其余人似乎对她都是满含敬畏。
那她自然就是费听氏王族之中的重要人物。
他此时脑海之中飞速盘旋的,全部都是军情。
夏尔康城应该是必破,那夏尔康城一破,党项八王族之中的颇超氏就已经名存实亡,夏尔康城一失,原本位于夏巴族和吐谷浑军队包夹的,就是米擒氏和费听氏的领地和军队。
以米擒氏和费听氏的能力,夏巴族和吐谷浑联军即便要想战胜,恐怕也是一场艰苦卓绝的苦战。
在这等形势之下,他拓跋氏无论是坐山观虎斗还是对任何一方示好,都是可以游刃有余和坐收最大利益。
但费听氏若是和夏巴族已然结盟,那米擒氏的败亡也是旦夕之间。
他此时不知林意和细封洪齐已经和夏巴族联盟,他只是计算,颇超氏和米擒氏灭亡,细封洪齐的大军也已经战败,那细封氏也已经名存实亡。
党项八王族直接去了其三,而夏巴族和野利氏、费听氏联军,拓跋氏唯一还能联合的就只有往利氏。
往利氏以往和细封氏还算交好,和他拓跋氏却也是面和心不合,如此一来,他拓跋氏直接就是独木难支。
此时他心中难安的盘算,在场所有的拓跋氏人也是和他一样的想法,都觉得今夜的寒风分外的冷彻心扉,连骨头里都似乎被塞进了冰屑。
很多人都有些茫然的想着,明明自己拓跋氏在今天日落之前,还是整个党项风头最盛,最为强大的王族,即将将米擒氏取而代之,怎么突然随着日落西山,就真的日落西山,突然就穷途末路了?
“树大招风,盛极而衰的道理,想必你们应该懂得。”拓跋熊信不出声,被他死死盯着看的罗姬涟却是淡淡的说道。
这一句话击中了更多拓跋氏人的心坎。
拓跋氏的人都很清楚其余各族都将他们视为敌人,只是之前这权势的平衡并未打破,也没有什么人敢真正成为他们的敌人。
“谈不谈另说,现在这一场赌约我们应该是赢了,先兑现了这赌约再说。”夏巴萤的笑声响起。
罗姬涟也不再说,收了那条白色小鱼,一副接下来由夏巴萤谈的模样。
“这白色小鱼…”
林意嘴唇微动,忍不住在她耳边用唯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问道。
“费听氏的七宝白鱼,是费听氏王权的象征,相当于王族令符。白城是费听氏的起源城市,我母亲是白城平巴贵族…平巴贵族是王族门阀之一。我母亲远嫁南朝,当时又主导平巴贵族和南朝的通贸,就得了这信物。这信物只是为了商队通行党项边境,但现在用来唬人最好不过。”罗姬涟也是嘴唇微动,道:“反正不想和他们真的谈,随便胡说,吹嘘得再厉害他们一时也无法查证。”
“白城平巴贵族就是费听氏王族之一?”林意哭笑不得,他到此时才明白,费听氏这个大族,恐怕也是由几个门阀贵族组成。罗姬涟和他来党项之前,的确提过这点,但他却不知道白城平巴贵族和费听氏的联系,所以刚刚真是一片茫然。
“好一个兵不厌诈。”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差点笑出声来。
罗姬涟虽然是胡吹法螺,但很显然的确是真正的唬住了这些拓跋氏的人。
第七百零一章 信服
“我拓跋熊信还不至于为了一座小城而失信。”
拓跋熊信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的冷哼了一声,伸手往后挥了挥。
夜色里响起一阵羽毛的抖动声。
一只黑色的鹰隼从城墙上破空而起,和高空的黑色迅速融为一体。
“希望今后党项的荒原里能够流传的是将军守信的传说。”夏巴萤微微一笑。
“故事和传说都是胜利者为他的子民准备的。”
拓跋熊信似乎也不愿意再故作玄虚,他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只是用了数个呼吸的时间,一批侍者直接将这个营帐和营帐里的一切东西全部撤去。
“说实话你们体现出来的实力的确超乎了我的预料,的确可以和我们好好的一谈。”拓跋熊信的脸色在几个呼吸之前还有些铁青难看,但现在他的脸色在火光之中却显得有些诡异的暧昧,他看着夏巴萤,道:“我有个女儿…不过我听说你的弟弟已经落在了细封洪齐的手里。”
这句话一出口,倒是让所有夏巴族使团的人愣了愣。
夏巴萤有些意外的看着他的眼睛,眉梢微挑,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在所有联盟之中,联姻是最古老也最有效的手段。”拓跋熊信似笑非笑的说道:“你们夏巴族现在虽然实力不俗,但你们应该明白,你们最为欠缺的就是名正言顺的名分,如果你们夏巴族和我们拓跋氏联姻,你们夏巴族和我们拓跋氏血脉相融,那成为王族就顺理成章。现在你弟弟不在了,但你若是和我拓跋氏联姻,恐怕比你弟弟更有说服力。”
“拓跋熊信!你想死么!”
原本夏巴族的人全部都在认真的听着,听到此处却都是勃然大怒,甚至有不少人直接抽出了随身所带的兵刃,金铁的震响声络绎不绝。
夏巴萤却是淡淡的笑了笑,朝着身后甩了甩手,示意这些人稍安勿躁,然后她也似笑非笑的看着拓跋熊信,道:“想要我联姻,那不知联姻的对象是谁?”
拓跋熊信伸手点了点拓跋泓衍,笑道:“拓跋泓衍应该是最好的人选。”
夏巴萤的目光落在拓跋泓衍身上。
拓跋泓衍微笑躬身为礼。
夏巴萤突然笑了起来,道:“那若是我答应,拓跋泓衍便随我回夏巴族,做我的妻妾?”
拓跋泓衍脸上矜持的笑意瞬间僵住。
夏巴族的人都是微微一怔,旋即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拓跋熊信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
“既然是和亲,你是女子,自然最多是你成为拓跋泓衍的正妻,如何能教拓跋泓衍成为你的妻妾?”他看着夏巴萤,沉声道。
“我是夏巴族的族长,夏巴族的女王。”夏巴萤的脸色骤然寒冷起来,“他不做妻妾,难道有王做人的妻妾?”
她的声音也说不出的森寒,一时间,夏巴族这边固然没有人出声,就连拓跋氏这边所有人都是有种心里发毛的感觉。虽然整个党项,乃至吐谷浑和西域诸国,所有的权贵都很清楚,夏巴萤的确是夏巴族的女王,然而党项男尊女卑,在任何公众场合之中,夏巴萤也是第一次公然称自己为夏巴族的女王。
拓跋熊信冷笑不语,停顿了足有数个呼吸的时间,这才阴森森的看着夏巴萤,道:“王是要别人承认的,并非自封的。”
夏巴萤笑了起来,道:“难道米擒氏为王,拓跋氏为王,你们党项的这些王族最早为王,是靠嘴皮子说出来的?”
拓跋熊信垂下眼睑,他看着前方地上渐渐凝固的鲜血,面色也变得绝对的冷漠,“如此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得更多。那之前的这文斗,看来也是毫无意义。”
夏巴萤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一样,旁若无人的大笑起来,“这也算文斗?若不是我们的人更强,他们现在恐怕已经躺在地上了吧。”
拓跋熊信没有去看她的脸色,他缓缓抬起头来,看向深邃的夜空,看向夜空之中此时已经无比璀璨的星辰,他也没有接夏巴萤的这句话,而是缓缓的说道:“任何时候称王,都看最高端的战力,北魏皇帝当年一统北方,靠的就是那些强大的游牧部落的重型弩箭都无法射穿的重铠,南朝皇帝在七年前登基,靠的就是支持他的强大修行者,在这个年代,最为强大的修行者,就如天上的这些星辰,令人仰望。强大的修行者,不是财富就能买得到的东西。无论是我拓跋氏还是夏巴族想要称王,现在看起来,并不是依靠这些蠢笨无法移动的守城军械,而是要靠强大的修行者。”
夏巴萤的目光带着浓烈的嘲弄意味,看向前方城墙上那些巨型军械的森冷光芒,道:“你说的话我并非完全同意,但总算有些道理。”
“我拓跋氏可以和你们夏巴族联手干掉其余各族,甚至可以和你们联军征服吐谷浑。”拓跋熊信道:“但关键在于,你们夏巴族有没有真正令我们信服的力量。”
夏巴萤冷笑道:“我不知道什么才叫令你们信服的力量。”
“强大的修行者。”
拓跋熊信的目光冷冷的扫过整个夏巴族使团,“恕我直言,你们夏巴族的修行者数量原本就不够多,而且高阶修行者的数量,以及高阶修行者的战力,还是不足。”
“你哪里看出来我夏巴族高阶修行者的战力不足?”夏巴萤鄙夷的看了一眼地上的鲜血,“这些血好像不是我们的人流的。”
“闻达上师。”
拓跋熊信冷笑一声,也不和夏巴萤斗嘴,而是转头看着身后高处颔首为礼,呼了一声。
夜风突然更寒冷了一些。
一名身披着黑色长袍的苦行僧侣站了起来。
所有夏巴族人的目光全部凝固了。
这名苦行僧侣太高了。
之前所有人一眼看去,以为这名苦行僧侣是站着的,然而其实他坐着的时候,就已经和寻常人站着的时候差不多高,此时他真正的站了起来,更是高得吓人。
第七百零二章 高绝
光是高并不能让人心生敬畏,然而这名苦行僧侣不只是高。
即便他只是沉默不语的站了起来,身上并没有任何异样的气息透露,但是连夏巴萤的瞳孔都不自觉的收缩起来。
她感到肌肤有些微微的发麻,就像是有许多尖利的小针在刺着她的肌肤。
她的心中生出强烈的危险的感觉。
并非是因为她是神念境的修行者才会拥有如此敏锐的感知,相反,那些修为不如她的人更是感到强烈的威压,有许多修行者甚至感觉呼吸都不畅起来。
拓跋熊信很喜欢见到这些骄傲的夏巴族人此时的反应,他有种终于扳回一城的快感,“就以南朝为例,是南天三圣真正决定了王权归属,我们拓跋氏能够在党项屹立百年,是因为我们始终信奉密宗本教的教义,我们的祭司,也是密宗本教在世俗的信徒和行者。而今日我们拓跋氏能够接受或者拒绝你们夏巴族的联盟,是因为我们在世俗世界的一切活动,始终有着密宗本教的支持。”
“你也是神念境的修行者,所以很幸运你应该能够彻底明白我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拓跋熊信略微顿了顿,他看着面色冷峻的夏巴萤接着说道:“像我们这种修为的神念境修行者,哪怕是最弱的颇超氏都能拿出几个来,我们的个人力量相对于我们的军队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一名神念境修行者如果能够强大到可以轻易击败寻常的神念境修行者,那这样的修行者,在我们党项,便是需要令人仰望的决定性力量。闻达上师就是这样的修行者,而在纳措儿湖畔修行的所有苦修者之中,我们还有两名像闻达上师这样的存在。”
所有人瞬间明白了拓跋熊信的意思。
一名超出寻常神念的神念境修行者已经十分可怕,更何况拥有三名。
这样的修行者恐怕真的能够将胜负决定在军队的战阵之外,历史上的各个朝代,不乏有将领或者王侯直接被强大的修行者刺杀而导致一方势力彻底失败的例子。
“据我所知,别的王族,还有你们夏巴族,都根本没有这种级别的修行者存在。”拓跋熊信深深的看着夏巴萤,缓缓的说道:“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明白,若是要和我们拓跋氏联盟,是你必须要接受我们的条件,而我们根本不会接受将来你们和我们分庭抗礼的可能。将来党项的皇宫里的主人,应该是拓跋氏,而能够在党项传播教义的,应该是密宗本教的僧众和祭司。”
拓跋熊信的目光又长时间的停留在罗姬涟的脸上,“对于你们费听氏也是一样。”
夏巴萤还没有回话,但已经抓住了重点的罗姬涟却是已经忍不住。
她正巧不嫌事大。
原本无论是夏巴族还是他们铁策军,都不是要来战争和谈的。
这里搅得越乱,越是能够吸引城中所有人的注意力,也越是能够引出这城中的修行者,越是能够给外面的夏巴族大军乘机攻城的机会。
很明显拓跋熊信不是像她一样胡乱吹牛,光是从身边那些夏巴族人的脸色变化,她就可以猜出,拓跋氏是应该真正存在着这样三名让他们觉得无法匹敌的修行者。
只是在她看来,再强的神念境也终究只是神念境。
夏巴族没有人能够匹敌,但是林意自然可以。
北魏魔宗的那些部众,钟离一战之中包括杨癫在内的那些北魏的高阶将领,哪一个不是远超出普通神念的修行者?
那些神念境的强者,有哪一个比林意更让人觉得变态?
“早这么直说不就好了,白费这么多力气。”
她看着拓跋熊信,嘲讽的冷笑起来,“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们费听氏和夏巴族拿得出比你们的这三名上师更厉害的修行者,这才算是真正拥有和你们分庭抗礼的实力,这样大家才能公平的划分利益,否则就只能作为附庸王族附庸你们?”
拓跋熊信愣了愣。
事实上从一开始的交锋到现在,他都处在不断吃惊和重新审视对方实力的过程之中,若是在平时,要有一名其他王族的人对他说这样的话语,他一定会嗤之以鼻,但此时,他却不得不慎重的考虑这个可能。
“你是在怀疑闻达上师的修为,还是你们真的有这样的修行者?”他看着罗姬涟认真的问道。
罗姬涟笑了笑,她也没有直接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虽然她自己现在觉得林意出手也毫无问题,这地方已经属于党项的中部,能否从林意的出手认出林意的身份还不一定,哪怕现在认出了,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但她毕竟不是林意,当然不能替林意下决定。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直只是默然站着的闻达上师突然开口说了几句话。
这名身材分外瘦高的苦行僧侣说的话带着浓厚的党项某处的地方口音,别说是罗姬涟,就连夏巴族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听懂,只是觉得这名苦行僧侣说话的声音又尖又嘈杂,有种就像是用琴弦在刀背上刮擦般的声音。
一名身穿袒露着半个肩头的紫色僧袍的年轻僧人很快恭顺的走到了他的身侧,用纯正的党项官话和南朝话语分别复述了一遍,“她所说的修行者,应该就是你?”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林意的身上。
因为这名年轻僧人的目光和闻达上师的目光,此时都一直停留在林意的身上。
林意有些愕然。
他的身上自然没有任何的真元波动,哪怕是神念境修行者都恐怕只会将他当成强大的武者,甚至在看见他出手之前,都不会觉得他是一名强大的修行者。
在他惊愕之时,闻达上师面色如铁块般不动,目光却是如电闪烁,又说了一些话。
那名年轻僧人顿时译道:“上师说,你是这些人之中,唯一一个若无其事承受了他心灵威压,根本不受影响的存在。”
“哦?”
林意心中一动,也不多说,直接朝着前方行去。
一片异样的惊呼声从四周响起。
他显得太过年轻。
党项的绝大多数地区都是高原多风,日晒又太厉害,一般人都会比南朝和北魏的人看老,这周围在场的所有夏巴族和拓跋氏的人之中,都找不出几个比林意显得年轻的,就连已经算是玉树临风的拓跋泓衍,显得都要比他老气一些。
这样年轻的修行者,能够和闻达上师争锋?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林意朝前走出十余步,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觉得和这名苦行僧言语也不通,似乎不用废话。
所以他只是认真对着这名分外高瘦的苦行僧侣颔首为礼,道:“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