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九章 不死便休
六辆马车之中传出些异音,有两辆车身的内里就像是有浪潮在滚动,震得车窗帘不停的抖动。
这两辆马车之中的修行者很愤怒。
即便他们十分清楚拦路的这四骑是金乌骑,但他们依旧不认为这四名骑者是他们的对手。
然而他们同样清楚金乌骑之后是铁策军,是林意和剑阁。
黄万年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原本他面白无须,面容俊秀,气质也是温文儒雅,但是此刻面色发冷,他的眉梢挑起,却是显得有些狰狞起来。
“既然林将军执意如此,那我们便过去看看。”
他缓缓抬起了手,对着身后的马车挥了挥。
哗啦哗啦,车门帘子一阵抖动,马车车厢里的人全部下了马车,都是阴沉着脸。
其中一名身穿紫衫,身材高大的中年魁梧男子走到了黄万年的身边。
这名中年魁梧男子一张方脸,浓眉怒目,足足比黄万年高了半个头。
铁策军营区之中已经一片沉寂。
尤其那些刚刚从徐子监提出来的人根本不知道林意要做什么,但他们都知道宁州黄家的名头,心中便都是忐忑不安。
林意就在一块石上坐着,看到四名金乌骑带着这些人过来,他也不站起,只是一脸平静的看着。
那黄万年心中早已猜出林意到底是因为何事,但他却也镇定,走到林意面前不远处时,却是连脸上阴狠的意味都收敛了,反而是先行恭谨行了一礼,道:“黄万年参见林大将军。”
林意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想必你知道我所为何事?”
林意此时面色平静,目光也无不凶狠,但这淡淡一句,却是让黄万年心中咯噔一下,莫名又生出些寒意。
他微微犹豫片刻,也不敢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声道:“我知道将军您心中对我黄家不满,只是先前您囤兵洛水城,您便已经来信,我黄家也已经表达了歉意。”
林意依旧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因何不满?”
黄万年深深的皱起了眉头,林意如此作态,却也激起了他心中的一丝戾气,他的眉头深深皱起的同时,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也不再回避,“因为林鱼玄。”
林意看着他的眼睛,接着道:“林鱼玄嫁你为妾,虽是侧室,但你身为她的丈夫,自然有疼爱珍惜之责,但翁氏多次责难羞辱她,甚至在她病时,却让她如同下人一般,在寒风之中帮她洗衣,我且问你,若是当时我已是十一班大将军,或者我根本不需要是十一班大将军,我只需是铁策军左旗将军,有魏观星这样的副将,你和翁氏,还敢如此对她?”
黄万年身体微微一震,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面上却是变得毫无表情,他只是冷声缓缓道:“林大将军,人死不能复生。”
“林鱼玄是我远房堂妹,而且是我同窗,是我好友。”
林意的面色也没有改变,他平静的看着黄万年,道:“她嫁入你们黄家,却屈死在你们黄家,我只问你们要了两千石粮食,只不过相当于你父亲黄太仆卿一年的俸禄,你说过不过分?”
黄万年的眼眸之中浮现起一层冷意,他想了想,微躬身行礼,道:“不算过分。”
“我铁策军到了钟离城,韦睿大将军用奇兵,水淹了钟离,城中粮仓和我铁策军的粮草也都被水淹,其中有一部分便是你们黄家送来的那两千石稻米。水淹过后,钟离大捷,所有粮草也都翻出,重新在城外翻晒。只是处理及时,钟离城中和我铁策军的其余粮食、稻米都没有霉变或者出芽,但你们黄家送来的那两千石稻米,却是霉变厉害,气味难闻,连喂军马都是不能。”
林意依旧平静的看着黄万年,淡淡的说道:“当时我铁策军一些军士也查验过,却没有发现问题,应该表面一层都是新收的稻米,但中心却都夹杂着霉变的稻米,而且应该是特意吸蓄了水分,其实根本不用水淹,我们行军的时日只要一长,你们送来的这批稻米自然就霉变的厉害,若是我们和其余粮草混杂一处,其余粮草恐怕都深受其害。若是我们铁策军不去钟离,而应援他处,或许时日一长,到了战场,就无粮可食,你们黄家,算不算过分?”
黄万年没有回应,他的面色却渐渐苍白起来。
“最让我想来觉得难过的是,当时查验和收库的那些铁策军,我想责罚都没有机会,因为在钟离城城破之时,他们和钟离城中的守军镇守粮仓重地,已经全部战死了。”
林意突然笑了起来,他看着黄万年,边笑边问:“今日我喊你过来,这其中的因果,你自己可想清楚了?”
林意的眼神依旧平静,但是黄万年看着他的笑容,心中却是油然生出极大的恐惧。
他张了张口,嘴唇和牙齿都打战起来,一时不知如何说话。
“林大将军,此一时彼一时也,你今日得势,却也不要欺人太甚。”
他不说话,他身旁那名身材魁梧的紫衫中年男子却是冷笑了一声,丝毫不惧的看着林意,寒声道:“您说的不错,若林鱼玄嫁入黄家时,您哪怕只是铁策军左旗将军,她断然也不会有如此结果,但趋炎附势,朝中本身就是如此,我家夫人是尚书左丞之女,身份尊贵,林鱼玄当时甚至算是罪臣之女,她不得夫人喜欢,我家少爷也维护不得。至于那些粮草,林大将军,您是胆子大,您不想想,当时您只是不入流的将领,我家老爷是十班大臣,而且是负责皇帝日常出行,整日伴随皇帝身边,哪怕你此时是十一班大将,官位在他之上,但同样说一句话,您说给谁听,他又能说给谁听,您不想想,他能够送你两千石稻米,当时已是能吃,难道还不算给了将军您颜面?”
林意笑了起来。
“你算是什么东西,敢和我这般说话?”
他看上去依旧只是面色温和的笑着,但是突然之间,一声厉喝,伴随着雷鸣般的爆响!
他的身体骤然在坐着的石上消失,化为一道流光,撕裂了前方空气,带起一阵阵炸响,一步就跃到了这紫衫中年男子的身前。
这紫衫中年男子面色剧变,他心中无比骇然,林意的气势,让他只觉得前方不是一道人影,而是一只蛮荒巨兽带着巨浪海啸,碾压过来。
他体内真元疯狂涌动,衣袖间嗤啦一声裂响,一道银白色的飞剑飞了出来。
但是这道银白色的飞剑才刚刚探出头来,还根本没有来得及加速,林意的一掌就已经拍在了这道飞剑上。
他连丝毫反抗的余地都没有,林意的这一掌直接拍得这道飞剑光焰全无,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直接压着这道飞剑,一齐拍在他的胸口。
咔嚓!咔嚓!…
这名紫衫中年男子口中鲜血狂喷,胸口碎骨声阵阵,也不知道被拍碎了多少根骨头。
他沉重的身躯就像是一截被伐倒的木头一般,往后倒飞出去。
咚!
这一瞬间的交手太快,这名紫衫中年男子身后还有两名修行者,但还没有反应得过来,这名紫衫中年男子就已经重重坠地,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一声,就已经昏死过去。
“敢在我军中对我动剑,行刺于我?”
林意面无表情的收回手去,他的身体无比稳定,连一丝的晃动都没有。
在他的声音响起之前,他身前所有这些黄家的人,已经浑身如坠冰窟,浑身都不停的颤抖起来。
太可怕!
尤其是剩余的两名修行者,他们终于确定那些传说中的事情都是真的。
连一丝真元波动都没有,似乎只是纯粹的肉身力量,却可怕到了极致,那种力量感,如同巨山压顶,让人直觉根本无法抗衡。
这一名承天境巅峰的修行者,竟然连这样的一击都挡不住!
林意没有去看这些面色煞白,身体不断颤抖的黄家人,他的目光淡淡的落在身前的数名铁策军军士身上,道:“将那人拿下。”
那几名铁策军军士也已经许久没有看到林意出手,此时听到林意的声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全部朝着那名昏死在地的紫衫中年男子跃了过去。
“这人似乎是你们黄家的人?”林意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但是每一个字,却如同一个重锤落在黄万亿的身上。
此时别说是他们,就连那些刚刚出了徐子监的人,都知道林意根本就不会给黄太仆卿的面子,一定要将事情做绝了。
黄万年浑身都是冷汗,连发丝上都开始滴下水来。
“林大将军。”
他不敢直视林意的眼睛,声音颤抖道:“不知道林大将军要如何才能解恨。”
“林鱼玄病重,那翁氏却故意令她在寒风之中洗衣,如此毒妇,若不死,便休之。”林意的声音寒冷了起来,他的面上也笼上了一层寒霜,“至于你们黄家,之前我要你们两千石你们不给,这次你们便给我送两万石粮米,在我们铁策军到达齐通郡之前,便要先给我送到齐通郡。”
“休了….”
黄万年只是听到第一句话,他的身体便发抖得更加厉害。
“不死,便休之….”
但旋即,他骇然的抬起头来,他明白了林意给他黄家的是什么样的选择。
第五百九十章 刺
林意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些黄家人,不再出声。
整个铁策军的营区里一片死寂,连那些刚刚从徐子监出来的人都已经从他和黄万年的对话知道了是如何的恩怨。
林意的堂妹林鱼玄,不只是林意当年在学院之中的同窗,还是好友,但是嫁入黄家之后,却是受尽屈辱而死。后来黄家明面上送两千石粮食到铁策军求好,但那两千石粮食却是做了手脚,很快就会霉变。
现在林意是决意寻仇,除了两万石粮食之外,他所说的那一句若不死,便休之,意思就是,除非那翁氏马上死了,否则黄万年就一定要将她休了。
无论是在南朝还是北魏,一名女子若是被休,便是真正的生不如死,因为被休,一定是德行除了极大的问题,要么是不孝公婆,蛇蝎心肠,要么便是失了妇德,和人通奸。
寻常女子被休之后,都是背后遭人议论,恐怕无法见人,甚至连累家人名誉。
而方才黄家那名修行者也说了,那翁氏是尚书左丞之女,尚书左丞也是九班的重臣,而且是文臣领袖之一,总领纲纪,若是自己教出来的女儿都因为德行问题而被夫家休了,这消息一传出来,这翁氏自然天下皆知,这尚书左丞恐怕也是颜面扫地。
黄万年的父亲黄太仆卿虽然在朝的官阶比尚书左丞要高出一阶,但实权却反而不如,这些徐子监出来的每一个犯人心中都是雪亮,若是换了自己是黄万年,恐怕也不敢一纸休书将翁氏逐出家门,因为这样一来,这黄家就是将翁家彻底得罪狠了,两家在朝堂之中恐怕顿时是水火不容,你死我活。
但林意此时却不给黄家多余的选择,如此不惜代价,毫无回旋余地,却是让所有铁策军士心中震惊的同时,都是觉得痛快至极。
“林大将军。”
黄万年浑身冷汗滚滚而落,他艰难的抬起头来,看着林意,嘴角尽是苦意,“两万石粮米我黄家尽可以保证,只是休了翁氏,这却是太过强人所难。”
林意微垂下眼睑,道:“我觉得你此时应该问,若是你们黄家觉得这就是强人所难,不肯休了翁氏之后,我又会如何做?”
黄万年的呼吸骤然一顿,“您会如何做?”
“你在这里就会死,宁州黄家黄太仆卿之子,在西平郡城外被北魏刺客所袭,铁策军虽然出手相助,但救援不及,黄太仆卿之子及其车队其余人,全部被杀。”
林意平静的说着,就如同说着已经发生的事实,“至于还在你家中的翁氏,也会在今夜死去。翁氏听闻你的死讯,伤心过度,决心以死殉夫,当夜便投井自尽。她要是运气好的话,这样的事迹传到建康,还会被御赐个节烈妇。”
“你……”
黄万年原本想说,你安敢如此,然而看着林意平静的面容,他却是突然明白,林意绝对不只是恐吓。
“你父亲是当朝重臣,若是在这城外死了,对于南朝而言是不得不查的大事,但你不同,你父亲在朝中为官,你却并不在朝中为官。你死在这里,只是死了一个宁州富贾而已。”
齐珠玑的声音响起。
他走到黄万年的身边,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林鱼玄可以病死,翁氏自然也可以病死,你应该明白,让她在今夜死去,便是你们黄家最好的选择。”
黄万年根本说不出话来,他的身体无比僵硬,但他心中却明白,这似乎真的是最好的选择。
齐珠玑在他的身侧走过,他的声音变得响亮,这些黄家人全部都听清楚了。
“不要有什么不满,连席如愚和杨癫加起来,十几万北魏精锐大军和那么多北魏修行者都杀不了他,在不满之前,想想有什么人能够杀得了他。”
所有在场的黄家人都垂下了头。
这当然是**裸的威胁,但他们知道这也是**裸的事实。
“我的人会在城里等着消息。”
林意的声音冷漠的响了起来,“在日出之前,办不到我所说的事情,我们就会动手。”
黄万年没有出声,他垂下了头颅。
这时的静默便表示着屈服和顺从。
白狐儿山里,密林之中,有天然的凉气顺着山坡流淌下来。
那名戴着色彩斑斓的木质面具,根本看不出面目和年纪的修行者,一直在静静的看着。
他没有听清林意和黄万年之间的大多数对话,但是他也已经确定黄万年便是宁州黄家黄太仆卿之子。
所以他此时便觉得他等待的机会已经出现。
两只细小的飞虫从他的左右耳垂处飞出。
顺着山坡上流淌下去的凉气,这两只飞虫一只悄然飞向林意,一只飞向即将转身登上马车离开的黄万年。
这两只飞虫和最小的蚊虫差不多大小,在这样的夜晚里,像这样大小的虫豸不知道有多少,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两只飞虫也没有任何特殊的气味,只是它们的腹部都是色彩斑斓,那色泽艳丽得就像是用彩笔画上去的一般。
只是这样细小的虫腹,既然是在白昼之中,也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这名诡异的修行者真正在意的是林意所修的功法,所以他并不想直接杀死林意和黄万年,在他的计划里,黄万年和林意莫名中毒,而且寻常解药根本无效,他便能有机会借医治之名接近林意。
只要他治疗时能够有机会和林意独处,他便能用一些药物,令林意在无意识之中吐出一些他想要知道的东西。
之后林意复原,铁策军也不可能为难他,他自然可以安全离开。
这种蛊虫,原本便不是寻常的修行者的手段,这些剑阁中人虽然强大,但不了解之物,便是无法破解,今夜之刺,他也应该可以悄然而退。
和他想象的一样,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两只小虫的存在。
黄万年刚刚抬脚跨上马车,一只细虫已经悄然钻入他的袖中,落在他的手腕上。
在下一刹那,这只细虫直接钻透了他的肌肤,直接钻入了他的血肉之中。
几乎与此同时,另外一只细虫也落在了林意的手腕上。
这只细虫很自然的朝着前方的肌肤钻去,然而它的命运和另外那只细虫截然不同。
这只细虫用了用力,明明是散发着温热意味的新鲜血肉,然而它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那柔软的肌肤,却像是一张经过鞣制之后分外坚韧的牛皮。
它钻不进去。
林意感觉到了来自手腕的微微刺痛,除了细针扎在肌肤上的微微刺痛之外,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灼热之意。
他抬起了手。
在他的目光还未看清这只细虫时,他的感知里已经出现了这只细虫拼命想要钻入他血肉的模样。
他那一片的肌肤和血肉,便直觉的紧绷,收紧。
细虫更不能入。
也就在此时,黄家的马车处一片惊呼。
他看到黄万年如同喝醉酒一般,直接倒了下去。
他的左手闪电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这只还在挣扎的细虫。
他的目光落向了那名诡异修行者所在的密林。
“有刺客。”他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厉喝。
此时他虽然依旧感觉不到那名诡异修行者的存在,但他却可以肯定这只细虫并非天然,而且他感觉得出来,这只细虫随着微凉的山风而来,便是那自那片密林之中。
第五百九十一章 效力
密林里卷起了一阵风。
只是这阵风并非从更高的山上来,而是平地涌起。
密林上方的天空里好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要将这片密林间的空气全部吸空。
无数枯叶和细枝从地上飞起,朝着天空飞去,就像是倒卷的雨帘。
枯叶和残枝敲打着沿途所遇见的一切事物,发出无数细碎的响声。
戴着色彩斑斓的木质面具的修行者僵立在密林之中,他的心中尽是寒意和苦意。
枯叶和残枝划过他的面具,发出低沉而细微的声音。
这阵平地涌起的风中有着太多强大和他难以理解的神圣意味,他很清楚这样的力量来源于何处。
他也十分清楚面对剑阁的那名亚圣,此时想要逃都根本不可能。
他所能做的选择,只是投降或者自杀。
此时他心中更多的是难以理解。
他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两心蛊”明明已经同时落在了黄万年和林意的身上,为什么黄万年瞬间倒下,但那只蛊虫却根本无法奈何林意,反而被林意捏在手中。
“林意,你!”
黄家的车队之中响起数声惊怒至极的厉喝。
林意看都没有看这些黄家人一眼,在这些枯叶和残枝飞舞之间,他已经听到了一些异样的响声。
他也没有出手的打算。
因为原道人会比他快出很多。
天空微亮。
平地涌起的风骤然消失。
原本往上飞去的枯枝和落叶,骤然失去了承托,往下坠去。
这些枯枝和落叶原本极轻,然而落在这名修行者的身上,却是发出了无数声沉闷的撞击声。
这名修行者一声闷哼,每一片落叶和每一根枯枝落在他身上,就像是一块重石压在他的身上。
他感觉到无数砖石瞬间在自己的身上堆叠起来,让他的身体无法动弹。
不只是身体无法动弹,连他体内的气血和真元也无法动弹。
无数道细小而强大的真元力量从这些落叶和枯枝之中涌出,瞬间渗入他的血脉和经络之中。
他的血脉和经络也似乎瞬间被无数的落叶和枯枝充斥。
他惊骇无比。
他真正的僵硬在地。
他知道一名亚圣是何等的可怕,然而当自己真正面对时,他才发现这种差距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只是一念之间,他便是连自己的生死都已经无法决定。
在下一刹那,他面上的木质面具碎裂了开来。
碎裂的木质面具却是中空的,就像是蜂巢。
内里有更多的飞虫飞了出来,然而却在下一刹那,被无数飞舞的落叶所带的力量搅碎,化为一蓬色彩斑斓的血雾。
色彩斑斓的血雾之中,慢慢透出的是一张有着独特刺青的脸。
这张脸不算年轻也不算老,眉心和两颊,都有着色彩斑斓,如同蝴蝶翅膀一般的刺青。
所有的黄家人停止了呼喊。
他们就算是再笨,直到此时也已经反应过来,黄万年的突然倒下和山林之中这名修行者有关,但更令他们震骇无言的,却是来自原道人的这种力量。
白月露的身影出现在了已经昏迷的黄万年的身侧,此时的黄万年被一名黄家的修行者扶着,白月露在铁策军之中并不像齐珠玑一样引人注目,此时黄家这些人又被那片密林之中的动静吸引,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到来。
白月露看了黄万年一眼,然后对着林意说道:“没死,是蛊虫。”
那名和她距离很近的修行者骤然反应过来,但看见她的同时,不知为何,也只觉得这名少女不是寻常人物,一时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一道身影很快出现在了密林之中,这道身影并非是原道人,而是魏观星。
他的手落在这名修行者的身上,轻易的将这名修行者提起,然后化为道道残影,返回铁策军的军营之中,落在林意的身前。
魏观星身上荡漾着的元气波动,再次提醒这些黄家的人,铁策军不只是拥有原道人这样的存在,还拥有不止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
这样的提醒,让这些黄家的人再次噤若寒蝉,即便关心黄万年的生死,也不敢再多说任何一句话。
“我并不在意他的生死。”
林意看清了这名被制住的修行者的面容,看着他脸上显得有些狰狞可怖的刺青,很直接的说道:“你应该知道,只要你落在我们的手里,就算是他现在直接死在我军中,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
这名修行者苦笑起来,只是他浑身僵硬,只是嘴角牵扯出一丝苦意。
一道清风徐来,击中他的咽喉。
啵的一声轻响,这名修行者面部僵硬的血肉一松。
他轻咳起来,发现自己的头颅可以转动,已经可以说话,但是身体却依旧不受自己的控制。
“不要想着自己能死。”
魏观星的声音在他的耳侧响起。
魏观星的手依旧落在他的肩头,听着这样的声音,这名修行者真正的苦笑起来。
“你是哀牢白蛊宗的弟子?”
也就在此时,一名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名修行者的身体顿时一震,他震惊的转头去,他完全没有想到,铁策军之中竟然还有人能够直接猜出自己的师承。
他此时的神情变化逃不过众人的眼睛,林意也是有些诧异的转过头去,看着出声的罗姬涟。
“无量山和哀牢山之中,有不少部族善用毒和用蛊,之前无论是党项的商队,还是南朝的商队途径这些部族的地盘,都会酌情给这些部族一些利益,有些时候会留下一些货物,有些时候会帮他们带出一部分土产售卖。”罗姬涟看了林意和这名修行者一眼,道:“在前朝末年,前朝派出了军队镇压这些部族,起因是哀牢山中发现了数个银矿和玉石矿,前朝想围绕着那些银矿和玉石矿建立州郡,但这些部族的首领却认为这些银矿和玉石矿自古以来都在他们的领地之中,不肯服从,在前朝看来,这自然是这些部族起兵叛乱。”
“前朝吏治虽然混乱,但军队和修行者却自然要比这些部落的力量强大许多,再加上前朝负责平乱的一些将领买通了其中两个部族,所以前朝的军队虽然也水土不服,死伤甚巨,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将当时叛乱的十二个部族灭了七个部族,后来便由哀牢山中两个并未参战的部族牵头进行了和谈。”
罗姬涟微笑着看着这名面上色彩斑斓的修行者,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前朝当时被派去平乱的大将是熊经略,而萧锦则是熊经略的军师。而能够控制蛊虫攻击某个特定敌人的白蛊宗,就是后来两个主持和谈的哀牢部族之一。前朝平乱之后不久,萧衍在雍州起兵,熊经略才刚刚出了哀牢山,就也遭遇兵变,被萧锦和部下所杀。之后萧衍登基,改换了新朝,对无量山和哀牢山中的这些部族却是殊为关照,采取了和前朝截然不同的手段,给与诸多好处,甚至还分封赏赐了那些部族首领。那些部落首领都觉得对他们大肆杀戮的是前朝皇帝,现在的皇帝对他们十分优厚,所以他们也十分感激,后来南朝虽然并未在其中设郡,但通商和开采矿产,这些部族首领却也简直和南朝的郡守没有什么差别了。”
罗姬涟是细细的说了些旧事,但林意却是听出了其中的重点,他的眉头微微挑起,嘴角便浮现出一丝冷笑,看着这名修行者问道:“所以你是萧家的人?”
这名修行者苦笑起来。
“这种问题没有什么意义,我不会承认是谁的人。”
他苦笑着看着林意,认真的说道:“就算你们找到了一些证据,查出我的身份,查出和我萧家有关,哪怕是这些黄家人,也绝对不会站出来证明,我想在这里对着一名十一班的大将动手。”
“你说的不错,这南朝本身就是萧家的,哪怕黄万年死在你手里,黄太仆卿明知和你们萧家有关,他在建康恐怕也不敢放个屁。”林意点了点头,他说着这些话,却是没有丝毫的愤怒情绪。
他甚至平静的停下来想了片刻,然后才又看着这名修行者,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截这些黄家的人?”
这名修行者顿时微微一怔,如实道:“我只是知道他们是黄家的人,却并没有听清楚你们的说话。”
“我找黄家,是为了报仇。我有个堂妹叫做林鱼玄,嫁入了黄家,却被欺凌致死,所以今夜,若不是你这意外,黄万年的正室翁氏今晚就会死去。黄家黄太仆卿是什么官位,你自然也清楚,翁氏也是九班大臣之女。”林意冷漠的看着这人,缓声道:“我和你说这些,是让你明白,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而且我报仇起来,根本不在意对方是谁,是什么后果。我想你是不怕死,也不怕折磨,但这里距离哀牢也不算远,我率军过去灭你些族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这名修行者的眉心骤然多了些皱纹,他脸上的色彩很斑驳,但此时却是显得苍白起来。
“我对你出手,并非是想要你的命,只是有人对你修行的功法感兴趣。”
他微微犹豫了片刻,声音微颤的说道:“在我原先的计划里,我想着让你们中蛊昏迷,然后我来解你们蛊毒的同时,顺便从你的口中得到你所修功法的秘密。”
林意也沉默了片刻。
他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道:“这些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活着,想不想你族人好好的活着。”
“没有人会喜欢死亡。”这名修行者艰难的抬起头来,带着说不出的苦意,道:“而且我的族人是无辜的。”
“你一开始所想不错,我就算握住了你是萧家的人的证据,也不能做什么。但你要为你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林意看着他,说道:“我要你先救黄万年,然后随军为我效力。”
这名修行者一下子愣住。
所有黄家的人和许多铁策军军士也愣住,他们完全没有想到林意会说出这样的话。
第五百九十二章 暗敌
齐珠玑皱了皱眉,他看了林意一眼,说道:“养虎为患。”
他的声音不低,别说是这名修行者,就连绝大多数铁策军军士都听得很清楚。
不过他并不在乎,在林意的面前,他不需要掩饰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
“东山老虎吃人,西山老虎也吃人,但老虎吃不了狮子,狮子不怕老虎吃人。”林意用了一句建康的老话回答齐珠玑。
齐珠玑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和林意的自信,但他依旧觉得如果有更简单的手段解决,就不要冒任何的风险。
“他的手段可以用来对付很多修行者,而且他活着,就是一个行走的证据。”然而在他再次开口之前,林意的声音已经轻轻的传入他的耳廓,“他只不过听命行事,至于谁想要杀我,都不能这样轻易的算了。”
齐珠玑愣了愣。
他瞬间沉默了下来,不再反对。
他再次发现自己和林意在很多方面的确有着本质的差别。
他和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很自然的认为,因为这人是萧家的人,哪怕明知是萧家要对付林意,但发现了也只能忍着。
因为萧家是皇族。这名修行者应该和萧锦有着莫大的关系,萧锦是萧家的军师,萧宏的义弟。临川王萧宏是此时南朝兵权最重的权贵,统领五部边军,他的背后,便是无比信任他的兄长,皇帝萧衍。
然而林意的话,却让他明白林意并不是这么想的。
“今夜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和发生在黄家的事情,你们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否则你们自己应该明白会迎来什么后果。”林意的目光落在了那些黄家人的身上。
他的面容依旧很平静,然而他的话语,却让这些黄家人同时打了个寒颤。
他们这些人比任何人都清楚,黄家的权势,全部建立在黄太仆卿在皇帝面前所得的恩宠。
皇帝刚刚公告天下,封赏林意为十一班大将军,若是又突然传出,萧家有修行者来行刺林意,皇帝的颜面何存?
黄家现在得罪不起不计代价的林意,更得罪不起萧家和皇帝。
林意在夜色里慢慢转身。
在这些黄家人的畏惧里,他此时的身影显得分外的冷峻和强大。
他看向那名脸上色彩斑斓的修行者,道:“我现在等着你的回答。”
这名修行者沉默的想了片刻,道:“我需要一个承诺。”
林意道:“什么承诺?”
“若是将来有人因为我加入铁策军而迁怒于我的族人,我想要你答应我,不惜代价的帮助我的族人。”这名修行者抬起头来,看着林意说道。
林意并没有直接答应,只是看着这人道:“这是相互的。”
这名修行者的身上响起很多轻微的声音,那无数丝阻止他体内真元和气血流动的真元在此时消散。
他的身体终于不再僵硬,可以动作。
“我明白。”
他认真躬身对着林意行了一礼,道:“为林大将军效力时,我绝无二心,除非和今日一样,有人能够和林大将军一样,将我囚而不杀,并以我族人的生死为要挟,而且是林大将军您都无法保证我族人安全的情形之下。”
齐珠玑微嘲的笑笑。
他面上虽然嘲讽,但心中却是开始觉得这人有些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他挑了挑眉,问道。
“我叫木恩。”这名修行者也没有什么废话,出声说道。
只是说完这句,他便直接朝着黄家的车队走去。
“你…!”
那些黄家人平时在宁州一带犹如山中虎,人人畏惧,但今日却已经被吓破了胆子,看到这木恩朝着他们走去,他们不自觉的骇然往后各自退了一步。
木恩歉然一笑,点了点其中一人扶着的昏迷不醒的黄万年,示意自己只是按照林意的要求救治黄万年,并无他意,这些黄家人才心中稍安。
木恩的动作极快,到了黄万年的身前,一手在黄万年的嘴上一捏,将牙关捏开,另外一手顺势一拍,咕噜一声,却是已经将一颗同样色彩斑斓的药丸拍入了黄万年的腹中。
只是数个呼吸之间,黄万年陡然醒转,他第一时间便是弯腰,如同宿醉恶心呕吐一般,朝着身前地上哇哇连吐。
这吐出来的都是腥臭难当的黑水,比隔夜的墨汁还要黏稠。
“回去之后,少食辛辣,不要多吹风,休息数日便恢复如初。”木恩轻声又说了这几句,便后退数步,然后转身朝着林意走去。
“你……真的便无碍了?”一名黄家人欲言又止,忍不住又叫出了声。
这蛊虫的手段他们是闻所未闻,只是方才林意捏住那细小蛊虫之后,他们之中的修行者也终于反应过来,是有蛊虫钻入了黄万年的血肉之中,现在木恩虽然说用了药可保无恙,但在他们的一贯理解之中,这虫是虫,毒是毒,现在黄万年虽然呕吐化毒的样子,但是钻入血肉之中的虫岂不是还未排出,这名黄家人便始终不放心。
“这解药入腹,蛊虫便死,毒又拔去,自然无碍。”
木恩听着这名黄家人的声音,就知道他心中所想,便又解释了一句,“蛊虫十分细小,自然化于血肉之中。”
这名黄家人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林意,便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等到黄万年不再呕吐,才有人递上清水让他漱口。
黄万年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越是不明,他就越是恐惧,浑身不住的发抖起来。
“走。”
此时山上凉风不断顺着山坡流淌下来,想到木恩所说的不要多吹风,又心中清楚今夜回到黄家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些黄家人便根本不愿停留,纷纷上了马车。
看着这些黄家人离开时的样子,林意的心中有些快意,却并没有多少得意。
他的脑海之中再次浮现出林鱼玄的模样,他知道,即便今日让这些黄家人如同丧家之犬,即便杀了那翁氏为她报了仇,但是她终究是不可能再活过来,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
木恩走回林意的身前,他看了一眼林意,却是觉得林意的眼神全然不在他的身上,反倒是林意身旁的齐珠玑冷冷的看着他,一副你是不是应该多说些什么的样子,他便转过头去,看着齐珠玑,轻声道:“和您先前所说的一样,无量和哀牢山中十二部族和前朝争夺那些银矿,一开始,我们白蛊一脉和天母蜡一脉就持反对态度,一是因为实力相差太过悬殊,前朝皇帝对待边民的态度本来就残暴,若是俯首称臣,或许还能苟安,但若是兴兵造反,一定会引起前朝皇帝的大军镇压。二是那十二部落的心原本就不齐,其中有数个部族太过贪财,而其中大多数部落又根本不愿意搬离自己平日所居的寨子,不愿意共同营造一些可以坚守的要塞,如此一来,只要兴兵造反,惨败的结果是肯定的了。所以这十二部落起兵时,我们两族便是敬而远之,反而迁往深山,后来战果果然不出所料,只是因为前朝军队杀戮太过残暴,我们两族于心不忍,便暗中和萧锦和谈,正好萧家起兵,萧锦也顺势兵变,在我们两族的帮助之下,杀死了熊经略之后,我们两族之中的修行者,便归于他萧家的大供奉费虚统御。”
“阴阳手费大先生?”
林意一开始感怀林鱼玄有些出神,但听到此处,他却是彻底回过了神来。
阴阳手费虚,这个名字虽然在建康的街坊谈资之中很少出现,似乎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也并不显赫,然而许多和修行有关的笔记杂谈里,却是经常出现,对于这人的事迹,他却是有些了解。
据说这费虚幼时就有极高的修行天赋,七岁就已经感知到了天地灵气的存在,凝结黄芽,但他自幼却是体弱,经常生病,而且患有癔症,会经常产生幻觉。
体弱多病,加上有癔症,便是体内凝结真元都容易失去控制,反而害其性命,所以家中长辈一直都不敢让他认真修行,这种情形一直到他十三岁时,有一名游方道人听说了,到了他的家中。
这名游方道人也不知是何处的修行者,也不知传了这费虚什么修行手段,后来费虚的修为便突飞猛进,也不再犯癔症,后来和人对敌时,反而是独特的真元手段让人无法捉摸。
按照一些杂谈里的说法,这名后来萧家的大供奉的真元手段十分诡异,似乎一双手能够沟通阴阳,甚至让敌人能够看见一些已经死去的亲朋好友。
对于鬼神之说,林意一直是不信的。
尤其林意本身就是修行者,他当时看到这些杂谈,私下猜测,这名萧家大供奉的真元手段,应该是有独特的迷惑对方感知,错乱对方精神的能力。
“便是他下令让我来取您的功法。”
木恩苦笑了一下,道:“我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按我对他所知,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应该天母蜡也会有高手来,他自己说不定也会来。”
林意点了点头,顺着心中所想,便直接问道:“他到底有些什么手段,天母蜡的高手又有什么手段?”
“我等对他并不了解,但按我们族中有名见过他出手的修行者所说,他恐怕有独特的真元刺激某些窍位,让人出现幻觉和情绪失控的手段。”
木恩看着林意,道:“至于天母蜡,他们的男子修行者善用地形,事先埋伏一些独特药物,制造毒瘴,而女子修行者,则是盲箭师。”
“盲箭师?”林意虽然见识渊博,这却是从未听过。
“并非是真的瞎子,盲箭师的说法,是指他们可以根本不需要目力来射箭,他们族中的女子自幼便在黑暗之中狩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都可以用箭精准的射中猎物。”木恩解释道:“而且她们的箭技最为独特之处,是还能利用地形,进行折射,比如猎物或是敌人隐匿在大树之后,无法直接射中,她们甚至可以用箭射中别处,然后弹射过去,射中那猎物或是敌人。”
“有这样的箭术?”
魏观星听着木恩的这些话,连他这样精于用箭的修行者,顿时都有大开眼界的感觉。
因为像他这样的人更为清楚,箭术更讲究预判,只有感知配合目力的仔细观测,精准的感觉到对方的身形动向,才能计算好箭矢在空中飞行的时间,让箭矢恰好捕捉到对方的身位。
按照一贯的认知,再强大的箭师,如同看不到对方的身形动向,看不清对方的细微动作,箭技自然也要大打折扣。
在黑夜之中精准的施射已经极其困难,再利用折射弹射的手段…至少南朝和北魏的将领之中,那些以箭术著称的修行者,应该也是一个都不会这种手段。
第五百九十三章 定计
“除此之外,天母蜡还擅长布置机关陷阱。”
说到天母蜡,木恩的语气里很明显除了惊叹之外还有一丝骄傲,毕竟天母蜡一族当年是坚定不移的站在他们白蛊宗身旁的战友,所以他丝毫没有吝啬赞美之词:“他们的毒瘴、盲箭师和机关陷阱是绝配,因为不需要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们的毒瘴一起,陷入阵中的敌人就根本无法睁开眼睛。哪怕再骁勇的军队要是落入他们的埋伏,也会死伤很惨重。”
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林意在夜色之中的神情变化。
林意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担忧,相反,他的眼睛迅速的亮了起来,就像是守财奴陡然之间见到了一个银矿。
“天母蜡和你们白蛊宗都迁出了哀劳山,还是依旧在深山老林里?”
他看着还沉浸在白蛊宗和天母蜡昔日的光辉战绩之中的木恩,迅速问道。
“他们…”
木恩下意识的就要回答,但是在下一刹那,他反应了过来,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到了极点,“您该不会想….”
一片惊呼声响起。
这下连齐珠玑和萧素心等人都有些无语。
就算是他们的潜意识里,听到天母蜡的这些人这么难缠,那么接下来自然就是行军途中做好防范,但此刻他们却都已经明白,林意根本就不想要等着天母蜡的高手来犯,他想的似乎是直接要去控制天母蜡,将天母蜡的人收为己用。
陈尽如此时就在距离林意不远处的一堆篝火畔细细的喝着一碗菜羹。
他的大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之中,根本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此时看着周围这些人的神色,他也忍不住感慨的笑了起来。
成大事者,一般都用非凡的手段,只是许多成大事者,却真的不是挖空心思处心积虑之后用的非同寻常的手段,而是他们天生的思考方式和行事手段就和寻常人不一样。
这便说明魏观星没有看错,他也没有看错。
抛开修行方面,林意不只是天生的将才,他还是那种绝对不循规蹈矩,将自己限于教条的天才。
“你们白蛊宗的手段,对于针对敌方修行者或者特定的将领有用,但听你说,天母蜡的这些人,对于行军战阵却更有用。”林意看着木恩,也不掩饰自己心中想法,“若是能够让天母蜡的人都为我所用,自然大增我铁策军的实力。”
他说话间,又想到之前陈宝菀离开前和自己的对话,他便又忍不住微嘲的笑笑,道:“我现在是不知道你们白蛊宗和天母蜡是如何看萧锦和萧宏的,但举朝上下,尤其是那些边军对萧宏和萧锦的风评,你们却应该知道。听你之前所说,白蛊宗和天母蜡不仅聪明,看得出大势,而且应该有很多勇士,否则不敢站出来和前朝的大军和谈。勇士跟着我这样的将领,才会有好名声,跟着萧宏和萧锦,当然也会被嘲讽,能有什么名声。”
林意的这最后一句话听上去就是绝对的自夸,但没有人觉得他是自夸和骄傲,因为钟离这一战过后,他自然是南朝最骁勇的将领,是无数年轻将领无比敬仰和仰望的存在。
木恩沉默下来。
“既然你已是我们铁策军的人,便不要纠结,只管想有无可能,或者铁策军值不值得跋涉去收伏天母蜡。”齐珠玑看出他的犹豫,忍不住便冷笑起来,“至于你们族人和天母蜡这些人的生死,你难道觉得我们是好杀之人?我们只是要用人,不是要杀人。”
“我们白蛊宗的蛊术并非人人都能修习,唯有在幼时通过巫蛊认主的幼儿才有资格修行,所以我们白蛊宗虽然有数千人口,但其中像我这样的修行者,也不过十余人,除了我之外,还有四人在临川王的军营之外,而其余那些都已经年迈。”
木恩这个时候也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抬起头来看着林意,缓缓的说道:“天母蜡的人比我们要少很多,天母蜡最初是生活在哀劳深处的百蛇山里面,而且最早他们一族是和哀劳山里最强大的一支部落为敌,才被赶到了百蛇山的深处,所以他们世代生活的环境本身就是所有这些部族之中最恶劣的。所以他们的每个男子和每个女子都是天生的战士,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们有个比较残酷的传统,每个孩童在七岁时就要被送入百蛇山深处独处半个月,依靠自己生存。其实能挨过去的也只有三分之二,所以他们即便在百年前其实就已经出了百蛇山,但因为他们还维持着这种传统,所以他们现在的人口也只有七八百人,其中最骁勇善战,正值巅峰的男女加起来应该也有两百名左右。天母蜡的这些战士,现在几乎都在哀劳山里。当年哀劳十二部族之乱之后,那几个发现的银矿便由我们白蛊宗和他们天母蜡共同镇守,现在我们白蛊宗只是数名蛊师轮流在那些银矿,我们白蛊宗的村寨依旧在原来的百线泉一带,但天母蜡的村寨已经彻底搬迁到那几个银矿周围,只是他们村寨之中最年轻的那些战士经常要去百蛇山试炼。”
木恩说到此处,他看了一眼周围这些铁策军军士,他下意识的就想说,要是真率这支军队进入哀劳山,哪怕现在天母蜡所在的那些银矿已经不如当年的百蛇山寨险要,但恐怕这支铁策军也会死伤惨重。
但这句话到了口边,他却是又霍然醒觉,这支铁策军便不是他所能想象的那种军队,更何况军队的死伤,这似乎不是他所需要考虑和权衡的问题,而在于林意的选择。
于是他又沉吟了片刻,道:“现在每隔数日,都有隶属于萧家工坊的车队进出,若是伪装成萧家工坊的车队,进去突然发难,或许能一击奏效。”
他不是将领,即便站在铁策军的立场上思索问题,思索的方面却未必是将领最需要知道的方面。
“那些银矿,现在是属于萧家私有,还是一应出产都归入这宁州一带的州郡收入之中?”林意原先想的简单,现在听说这天母蜡在镇守银矿,他的眉头却是深深的皱了起来。
萧家不就是相当于建康皇宫,若是这些银矿相当于皇帝私产,那去打劫萧家车队,或者伪装萧家的车队进去,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哪怕皇帝真需要依靠他打党项,也绝对不可能容忍。
“这些银矿并未归入州郡的收入,按我所知,都是归入了雍州萧家的私库。”木恩还未想到此点,他实话实说道。
“那去攻打银矿,我们虽然要的不是银矿,岂不是和抢劫皇宫内库毫无差别。”齐珠玑却当然想得明白,他的脸色顿时就难看起来。
林意沉吟片刻,道:“那这些银矿是别有驻军,还是只靠你们和天母蜡镇守?”
“各自一半,有一半是萧家自己的私军,归萧锦所管,有一半便是天母蜡的人。”木恩听着齐珠玑的话,这才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
“两者混杂一处吗?”林意道:“还是说天母蜡的村寨距离这些银矿有些距离?”
“天母蜡的主要村寨就在一处银矿上,那处银矿叫做红银河口矿。还有两处矿在红银河的下游,相距也不过一两里路,天母蜡有数个营地,就和萧家的那些私军混杂其中。”
木恩现在已彻底明白林意问这些问题的意思,他苦笑起来,“萧家的这些私军战力不强,除了有一些负责采矿和粗冶的匠师之外,其余那些军士也只是维持这些矿上的秩序,防止山贼和哀劳山中其余一些部落来作乱,便是只靠天母蜡的战力,所以天母蜡绝对是这些银矿的真正驻军。”
“那便是白想了。”齐珠玑忍不住有些丧气的摇了摇头。
“你先前说天母蜡最年轻的那些都会在百蛇山试炼,若是能够擒住那些人,有无可能以此为要挟,要天母蜡的那些人离开银矿,为我效力?”林意却是目光闪动了一下,又问道。
木恩愣了愣,“可能当然有可能,只是百蛇山太过凶险,不只是地势,毒虫更是遍地。”
“不是大军压境,我们只去少数人,或许可以一试。”林意点了点头。
第五百九十四章 真传弟子
“我可以做向导。”
如果换了一名边军的将领这么说,木恩恐怕就嗤之以鼻了,但现在林意这么说,木恩却还是觉得有做到的可能。
眼看周围的人也没有异议了,他忍不住轻声问出了一个已经在心中压抑了许久的问题:“我的蛊虫怎么对您没有用处?”
“你的运气不太好。”听到这个问题,林意忍不住微微一笑。
木恩无法理解的看着林意,他怎么都想不通这怎么和运气有关了?
“你试试。”
四下的人都散开之后,林意身边只有齐珠玑和白月露等人留着,新来的师姐罗姬涟也在,林意看着她的皮甲在两臂上都有不少柳叶飞刀,他就随手要了一柄过来,递给木恩。
“这?”
看着他递过来的飞刀和伸出的手,木恩更加不知道他是什么用意了。
“你刺一下试试。”
林意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看着木恩还在犹豫,罗姬涟却是嫌得麻烦,她自己就直接又抽了一柄飞刀在林意的手上刺了刺。
她的这些飞刀也是上等的寒铁制成,若论坚韧可能比不上她一直背着的那两柄名剑,但是锋利程度却是相差无几。
但是刀尖刺在林意的肌肤上,给她的感觉却像是刺在一张坚韧的油皮皮甲上一样,根本刺不进去。
虽然心中隐约猜出了是这样的结果,但是她的眼睛还是忍不住瞪大,眼睛里全是惊讶的神色。
她将飞刀提了起来,看到林意的肌肤上只是留下了一点白印,接着迅速消失。
“……”
木恩已经震惊的无法言语,他之前也已经听说了钟离之战之中,北魏军队的许多飞剑和箭矢都对林意根本无用,但在他的认知里,那自然是因为天辟宝衣的缘故。
罗姬涟没有就此停手。
她忍不住就再次落刀,在林意的手上划了划。
这次她用的力气不小。
就算是真的划伤出血,这一点点小伤口,她知道林意也不在乎。
然而结果却依旧是一样,林意的手上只是出现了一条淡淡的白印,连丝毫的血线都没有留下。
“你的皮肉已经强韧成这样了?”
罗姬涟震惊的看着那条迅速消失的白印,“这是你所修功法的问题?”
林意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还提着那柄飞刀愣着的木恩,道:“也是恰好前三四天才修到如此地步。”
木恩苦笑着将飞刀直接递给了罗姬涟。
刚刚罗姬涟用刀划的力道他感觉得出来,这样锋利的刀刃都无法割破林意的皮肉,林意这皮肉简直就像是一层犀皮甲,恐怕连一般的箭矢都根本射不进去,更不用说他的蛊虫了。
“何修行的无漏金身诀十分神妙,我现在心念一动,甚至连浑身毛孔都可以瞬间自闭,所以天母蜡的瘴气也应该奈何不了我。”林意将双手举起,他心念动间,双手上给人的感觉似乎晶莹一片。
罗姬涟和木恩等人仔细看去,只是觉得林意的肌肤上似乎毛孔都不见了,肌肤倒像是玉石和琉璃。
木恩震惊之余,又叹息了一声,他想到了之前传闻之中,林意在水下闭气许久杀死了席如愚,他便由衷的说道:“您这功法不只是皮肉强韧,连气孔都可以锁止,而且转为内息,闭气的时间又是极长,天母蜡的那些手段,在您面前恐怕真的没有什么用处。”
“我准备和沈鲲去赶一趟,他之前去过无量山和哀牢山,对那些部族有些了解。”稍晚一些的时候,林意等人聚集在陈尽如所在的一堆半熄半燃的篝火周围,虽然林意已经下决心要从萧锦的手中抢人,但具体如何做,却还是要商榷一下。其实南朝军队的习惯也都一直是这样,决策一般自然由主帅定,但如何尽善尽美的完成,却都需要军师为首的幕僚团仔细谋划。
现在林意的这支铁策军不只是修行者的比例有些惊人,军师幕僚团的构成也是堪称奢华。既有陈尽如这样的军师,又有魏观星这样的边军老将,还有白月露和齐珠玑这种后起之秀。至于林意自己,也是越来越被众人觉得是天生有许多不同的奇思妙想。
“我也去。”
陈尽如还没有来得及回答,罗姬涟却已经自荐出声,她没有半分玩笑的样子,道:“之前党项的商队也通诸多边地,哀劳山也是其中之一,我正好印证一下,我母亲传授给我的一些东西是否有用。哀劳山里可不只是是银矿多,其中也有不少灵药出产。”
“再加上萧素心和白月露,差不多了。”陈尽如点了点头。
其余人没有异议,林意却是有些意外,“需要这么多人吗?”
陈尽如道:“萧素心也用箭,既然她现在主修箭术,便正好去看一看。至于白月露,她已经到了破境的关头,哀劳虽然不比眉山,但是她说的不错,哀劳山中也有不少灵药出产,若是机缘巧合能够得到一些,就正好助她破境。”
“好。”
林意点了点头,他之前略有异议只是在想需不需要萧素心去,但陈尽如这么一说,他便没有异议,他十分清楚,和那种箭术高手对敌是难得的经验,这和哪怕将天母蜡的人收伏了,带入铁策军之中切磋箭技都不一样。
真正的生死绞杀和平时切磋所得的感悟完全不同。
“现在一个魔宗部众应该奈何不了你了?”
陈尽如在这场简单的幕僚会议的结束时,认真问了林意一句。
林意想了想,道:“应该奈何不了。”
“按照我得知的最新消息,魔宗所受的伤也不轻,他已经返回北魏漠地。”陈尽如深深的看了一眼林意,道:“但还有一则我尚未确定的消息,魔宗派去建康的一名魔宗部众被人所阻,按照那则消息,魔宗返回北魏漠地,恐怕不只是因为受伤,更多的原因恐怕是因为忌惮拦住魔宗部众的那人。”
林意和齐珠玑、白月露等人都是一怔。
“那人用的是何修行的手段,你知不知道,你还有一名师兄?”陈尽如问道。
林意又是震惊,又是茫然,下意识道:“你的意思是,拦住他派去建康的那人,是我的师兄?何修行的真传弟子?”
“何修行和沈约当年各有一名得意弟子,当年何修行自禁荒园的赌约,其实也事关他们各自的弟子。”
陈尽如看着林意道:“但之前我即便已经和原道人他们谈过…即便是他们,也说何修行的弟子也一直披甲在荒园之中侍奉。当日沈约和何修行一战,何修行的弟子也应该死在了荒园之中,这是十分确定的事情。”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那除非只有两种可能,在荒园之中死去的,并非是他真正的那名弟子,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还有一名真传弟子。”
第五百九十五章 性格
“剑阁归入铁策军,你又受封神威镇西大将军,为王朝征战,如果你没有这名师兄,这便意味着归顺,皇帝会慢慢忘记以前的何修行。”
陈尽如看着林意,慢慢的说道:“但现在不同,有了你这名师兄,而且你这名师兄阻止了那名魔宗部众和他的会面,皇帝便会很自然的想起以前的很多事情。他会想起,当年的何修行对他造成了何等样的威胁,当年如果没有沈约,那他不可能顺利的坐上皇位,只是当年有沈约,但现在他的身边已经没有沈约了。”
这一堆将熄的篝火畔一片沉寂,所有人的眉头都深深的皱了起来。
“当年的赌约看起来很公平,但沈约自觉大限将至,亲自去杀何修行和他那名弟子,这便是亲手撕毁了公平的赌约,但若是一开始何修行就已经将自己真正的真传弟子替换在外,那便说明他早有防备,心中早就有着别的想法,皇帝自然会认为这赌约从一开始就不公平。”
陈尽如微讽的冷笑了起来,“皇帝不可能猜不出魔宗派人和他会面的目的,他接受和那名魔宗部众的会面,心中恐怕就已经想着接纳魔宗,尽可能快的结束南朝和北魏的这场战争,对于绝大多数南朝将领而言,最为诱惑的是可以减少自己军士的死伤,可以让很多征战多年的部下解甲归田,安居乐业,再无战事,但对于皇帝而言,他将会迎来数百年来前所未有的南北王朝一统,即便他看上去并非是那种好大喜功的帝王,但这种诱惑,却比一般将领所受的诱惑更大。”
林意点了点头,然后问道:“当年的赌约,其实真正的主角是两人的弟子,那沈约的弟子到底是谁?”
“许白羽。”
陈尽如的脸上带着古怪的神气,“即便是我,也只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也是和魔宗一样,在很多方面都让人无法企及的修行者。”
林意抬起头来,不知为何,他的心情并没有太过沉重,反而带着一种莫名的喜悦。
在建康城里的那些年,他见多了唯唯诺诺或者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然而那些人现在想来,却是毫无性格,因为那些人的本质都完全相同,只是奉承上意,设法获取上面权贵的欢心,然后在设法让自己变成权贵,变成更高位的权贵。
何修行当年的坚持,或许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评论对错,这种王朝的更替,能够左右大局的人的选择,便要在很多年之后,留给后世的人去评判对错。
但不管如何,无论是何修行,还是这些剑阁中人,还是这名不知名却挡住了魔宗部众和皇帝会面的师兄,却都是很有性格的人。
林意觉得自己也是很有性格的人。
想到自己还有一个这样的师兄,他更多的便是高兴,而并非忧虑。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我自然明白,现在是我刚刚受封,而且是去镇守党项,皇帝现在恐怕不可能出尔反尔,但若是觉得我铁策军实力再为壮大,他恐怕会深深顾忌,有所针对。但另一方面,若是我已足够强大,再有这样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又足够强大的师兄,他或许也不得不多多思量我们的想法。”
林意认真的看着陈尽如,道:“走一步看一步,今夜我一定要做的事情,就是在这里等着翁氏的死讯。”
陈尽如淡淡的一笑,他不予置评。
他其实也很欣赏林意的态度。
想的太多,未必是好事。
当年萧衍是雍州刺史,亲自带军时,想的也似乎不多,杀伐也十分果断,然而他做了皇帝之后,需要考虑的方面太多,却越来越优柔,却似乎和萧宏反而变得越来越像。
而他登基到现在,也不过才六年。
……
马蹄声在寂静的街巷中响起,又消失。
宁州黄家不只庭院深沉,就连屋檐都比周遭其余望族的屋檐要高上一些。
一名肤色白净的美艳女子坐在房中等着。
她穿着一袭孔雀绿色的华贵衣衫,听着车马声在巷中停歇,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矜持的效益,细长的脖颈微微往上仰起。
她就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
她就是林意口中所说的翁氏。
突然间她微微皱眉。
有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她听得出不只是黄万年一人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了。
脸色无比苍白的黄万年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出了什么事情?”
她诧异的看着黄万年,问道。
黄万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甚至不敢抬头,只是道:“夫人有病,让她喝了药羹。”
这名像骄傲孔雀一样的女子的面容顿时僵硬起来。
她看着黄万年身后走出的那名修行者,手脚渐渐冰冷,“不要过来!”她突然厉声叫了起来,看着黄万年,“为什么?”
“因为林鱼玄。”
黄万年后退了一步,身体微微颤抖起来,道:“因为林意来了,你若不死,黄家会死很多人。”
“林鱼玄?”
这名女子愣了愣,她凝思了片刻才终于想起来这个名字,瞬间怒道:“那个贱婢?你疯了还是这林意疯了?为了那样一个女子,你们竟然想要我死?”
黄万年无法回答。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其实也觉得林意真的是疯了。
“黄万年!只是这样一名贱婢,你竟然真的敢听从他的意思杀我?”
看着那名手持着药碗的修行者还在走近,这名女子尖叫了起来:“你就不怕我父亲知道了之后将你挫骨扬灰?”
黄万年听着她的声音,骇得又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他心中恐惧,只是下意识的低声道:“怪只怪林意做了镇西大将军。”
“你!”
这名女子还要大叫,但那名修行者却是已经到了她的面前,一手捏住她的脖颈,让她再也发不出声,与此同时,药碗之中的药汤,则被他全部倒入了这名女子口中。
他真元催动,这名女子眼中尽是恐惧的神色,却根本无法抗拒,只是喉咙间和腹中全是咕噜咕噜的声音。
只是数个呼吸的时间,这名女子眼瞳之中的神光便慢慢消散。
这名修行者放手的刹那,她的身体便软倒在地,再也没有了声息。
…….
黑暗之中,一名铁策军军士从营地的外围快步走回,到了林意的营帐前,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轻声道:“翁氏死了。”
林意缓缓的睁开眼睛,然后站了起来。
“走吧。”
他对着已经准备好的木恩等人说道。
第五百九十八章 地震
“那就是要看你们是否言而有信了。”
林意并没有停止激将法,他冲着这些人的背影喝道。
风中传来一声冷笑。
对于林意的这句话,这些天母蜡的人似乎根本不屑辩解。
林意也不多说什么,他直接朝着前方瘴气弥漫的山林行去。
这些黄绿色的瘴气对于树木似乎并没有什么妨碍,松木依旧长得郁郁葱葱,只是感知里却没有任何蛇虫的动静。
林意很自然的闭住呼吸,连身上的毛孔都收缩起来。
这些黄绿色的瘴气原本稀薄如纱,但是当他走入瘴气笼罩的区域时,他周围的瘴气骤然变得异常浓厚起来。
一时间他的身影被骤浓的瘴气彻底淹没。
木恩忍不住看了身周的白月露和沈鲲等人,看着他们都是毫无反应的样子,他便愈发忍不住,轻声道:“我们做什么?”
“我们暂且什么都不用做。”
沈鲲忍不住笑了笑,道:“我们等着看。”
木恩还想再说什么,但沈鲲却已经接着说道:“放心,若换了我是这些天母蜡的人,我也根本想不到有什么方法可以对付他。”
木恩愣了愣,他强迫自己信服沈鲲的话,但是心中却是想到,林意这个时候是赤手空拳,他进入这林地,似乎根本就没有带任何的兵刃。
也就在此时,林间原本流动不快的瘴气突然湍动起来。
林意早已经闭上了眼睛。
这些瘴气虽然流淌过他的身体时,给他一种黏稠的感觉,但是却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不适的感受,所以他心中大定。
在他的感知里,数十枝箭矢和十余根标枪从前方的林地里呼啸而来。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抬起双臂,交叉挡在面前,与此同时,他依旧稳定的朝着前方行去。
噗噗噗噗…..
箭矢和标枪落在他的身上,发出令人心悸的沉闷撞击声。
这些箭矢的箭杆十分坚韧,竟然没有折断。
但越是如此,当这些箭矢微微弯曲从他的身上弹跳开来,将他前方的瘴气搅得更乱时,这种画面落在寨中高处的那些天母蜡人的眼中,便显得分外惊悚。
林意的确是赤手空拳进入了这片瘴气笼罩的山林,他的刀剑在钟离之战遗失,后来也未曾找到,不知是沉入了大河之中,被水流冲走,还是被北魏残军带走。他的镇河塔心太过沉重,这次赶来这里,便没有随身携带。
只是当这些箭矢和标枪落下,他却是反而顺手捞了两根标枪。
天母蜡的这些标枪的枪杆也是某种硬木,但是枪头却是三棱形的某种玄钢,血槽很深,这样的枪头若是刺入血肉之中,出血点便很难止血。
一些皮鞭炸裂般的声音在他的身后林间响起。
许多粗藤的一端系着坚硬的石块飞舞而来,在他原先所在的地方抽打着,如无头的蛇一样乱跳着。
负责第一波阻击的天母蜡人根本没有想到这些箭矢和标枪根本没有对林意造成任何的威胁,甚至没有能够让林意有半分停顿,这些又是如同套索,又是如同流星锤一般的粗藤完全落在了林意的身后,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
林意并不想有意卖弄,这些年轻的天母蜡战士明显也是不够经验,或者说他率领铁策军一开始接触到的对手就是北魏的最精锐军队,所以此时这些年轻的天母蜡战士的反应时间明显有些过长。
乘着这些天母蜡战士愣神的刹那,他的身体陡然加速,在这片林地里变成了一连串狂暴的残影。
他可以确定地面上一定会有其它机关设计,所以他的身体腾空而起,落脚处都是前方松木的枝丫。
树枝上不断响起爆裂声。
无数碎裂的树皮四下飞溅。
事实上天母蜡在这片林地里所设的机关自然不限于地面,然而林意的身影太快,在许多机关埋伏触发的刹那,他的身影已经远离那片区域。
一些箭矢落在了林意的身上,只是这些箭矢全部无力的弹开。
绝大多数天母蜡的年轻战士还没有从初时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林意的身影已经带着一条如长蛇漫卷的瘴气,直接冲出了瘴气笼罩的林地。
萦绕着他的瘴气无声的消散,他的身上就像是有一些火焰的余焰袅袅升起。
随着数声惊怒交加的历啸声,林间浓厚的瘴气重新变得稀薄。
木恩和沈鲲等人原本还想择一高处再看,此时看着瘴气稀薄,他们就近选了一株大树掠了上去,便已经看清林意的身影。
林意又往前走了几步,他确定再无瘴气包裹,这才从容的睁开了眼睛。
有牛角号的声音在他前方的村寨里响起。
伴随着这些牛角号声音响起的是一些急促的脚步声。
这些天母蜡的战士终于彻底回过神来,明白那些箭矢和标枪对他似乎根本没有用处,此时并没有任何一枝箭矢再射来。
在下一刹那,上方的村寨之中响起了一阵急剧的爆鸣声。
林意的眉头微微往上挑起,他心中直觉这种声音就像是牛筋绷断般的声音,在他抬头往上看去只是,只见数十颗黑色球体已经从上方抛飞而至。
这数十颗球体抛飞而来的感觉,就像是投石车投出的石块,但这些成人一抱般大小的黑色球体却并不算沉重,表面有着许多尖刺,看上去倒像是山中的某种刺藤缠绕而成,但从空中飞坠而下,内里却是有着奇特的嗡嗡的声音,像是有许多活物。
林意心念动间,右手握着的标枪被他投了出去,正中一颗黑色球体。
他这一击力量十分恐怖,标枪直接穿过这颗黑色球体,而这颗黑色球体啪啪啪一阵炸响,那缠绕成球的刺藤似乎十分干脆,自己直接炸了开来。
嗤嗤嗤嗤….
无数带着尖刺的碎木在空中激射的同时,内里却是无数黄黑相间的蜂虫飞舞了出来。
“这种手段倒是奇特。”
林意有种大开眼界的感觉。
这种刺木团就像是平时天母蜡人蓄养这种山蜂的蜂箱,对敌之时,他们居然是直接就这样投射了出来,而这些山蜂体型硕大,看上去经过特殊的蓄养,比起山中那些野蜂都要凶悍。
这样一群群的野蜂要是在大军之中乱飞乱叮,哪怕是精锐军队恐怕都要针脚大乱,损伤惨重,哪怕是修行者,也必须用真元密布全身,这样一来,虽然能够抵挡,但真元的消耗却是太过剧烈。
只是他现在毛孔收缩,肌肤紧绷之下,浑身和密不透风的皮甲一样,随着刺木团的不断落地,不断炸开,无数的山蜂蜂拥而来,落在他的身上,瞬间就积了厚厚一层,但是这些山蜂却根本无法落针,随着他重重踏步继续前行,身体巨震之间,这些如毯一般挂在他身上的山蜂反而被大批大批的震死。
村寨之中的这些天母蜡的年轻战士的视线全部凝固了。
林意的脚每一次落地,他们只听到一声如雷般的轰鸣,大片的烟尘涌起的同时,他们都感觉到好像一场小型的地震。
等到他们再次反应过来时,林意已经走到正对寨门的山道上。
第五百九十九章 吹嘘
天母蜡的村寨之中出现了片刻的沉寂。
这些年轻的天母蜡战士都十分犹豫,他们并非是完全手足无措,而是他们不确定若是将这村寨之中许多机关布置都用来对付这样一个人,会不会遭受族中长辈的严厉责罚。
但年轻的骄傲和荣誉感压倒了他们心中的这种恐惧。
听着那沉重如蛮兽的脚步声的逼近,数名天母蜡的年轻男子咬了咬牙,直接抽刀砍断了数根树藤。
林意身上的山蜂如雨坠落,他的身后有无数山蜂在飞舞,但却再也不敢靠近。
他从容而自信的睁开眼睛,抬头看向天母蜡的寨门。
他正好看到许多滚木就像是被巨人凌空洒落的柴火一样,通过简易的数根木杆形成的滑轨,越过寨门,抛飞在他前方的山坡上,然后隆隆的朝着他滚落。
简单却实用。
正对着天母蜡寨门的这条山道十分倾斜,这些十分沉重的滚木顺着山道滚落,而且在越过寨门的时候,就已经滚动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所以这些滚木的力量,比起城墙上砸下的滚木更加威力惊人。
即便是一支重骑军都恐怕无法面对天母蜡的这些滚木。
只是对于林意而言,这些滚木依旧太慢,依旧力量不够。
他的手中原本还有一根标枪,当这些滚木在山道上开始滚动时,他直接丢掉了手中的这一根标枪。
他微微蹲身,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中,一根首先弹跳而来的滚木被他直接用肩撞飞,上方天母蜡的这些年轻战士的惊骇神色刚刚在脸上浮现,他的双手已经伸出了出去,硬生生的接住了前方的一根滚木。
即便是此时的林意,也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势,但是他的身体只是顺势往后退了两步,再次站定的刹那,他的双手便已经稳定的抓住了这根滚木。
这根在他手中静止的滚木虽然沉重,但比起他的镇河塔心还要轻上许多,所以在这些天母蜡人不可置信的目光里,他就像是挥动一根竹竿般,将这根滚木轻易的玩出了各种剑术和枪术的招数。
点、撩、挑、拨、抡、砸…..
所有沿着山道滚落的滚木,在他面前就像是被农夫挑起的稻草一样,从他的两侧飞出。
而他向前的脚步却依旧没有停止。
当最后一根滚木从他的身前飞出时,这些手足冰冷的天母蜡的年轻战士们才赫然醒觉,他已经距离寨门不过数十丈的距离。
震慑人心的效果已经达到,林意知道再怎么蹂躏这些天母蜡年轻战士的内心,还是不可能直接达到他想要的结果,因为能够真正做出决定的,只有天母蜡的那些首领。
真正经历了和席如愚、杨癫那种悍不畏死的精锐军队绞杀的他,面对这样的场面也没有太多的新鲜感,所以他也不想浪费时间。
在这些天母蜡的年轻战士们才刚刚从慌乱之中回过神来的刹那,他手中的这根滚木已经被他直接抡飞出去。
轰!
沉重的滚木化为一道呼啸的影迹直接砸在紧闭的寨门上。
巨大的栅栏门一刹那便发出了刺耳的碎裂声,无数的木片炸裂开来,如箭矢般弹射出来。
几乎同时,他先前的沉重的力量感完全变成了敏捷的速度感。
他的整个身体变成了一道肉眼都几乎无法捕捉的淡淡影迹,他落足的地方,一道道烟尘如同花火一般绽放。
在这些碎裂的木片还未落地之时,他的身影已经高高的跃了起来,跃过了寨门,如同投石车投过的巨石一般砸落。
三名天母蜡的年轻战士下意识的持刀想要朝着他的落地处冲去,但是迎面而来的狂风和砸地时那种轰然的气势,就让他们的身体猛然一滞,直觉根本无法抗衡。
那些女箭师全部做出了反应,数十枝羽箭如闪电般精准的落在烟尘中的林意身上,然而她们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起来。
她们看到烟尘之中双膝微弯的林意挺直了身体,而那些射在他身上的箭矢纷纷颓然弹跳开来。
天母蜡建立这个村寨的时候,世代便做好了面对数倍甚至十数倍自己敌人的打算,然而面对这样的敌人,此时这些天母蜡人心中却涌起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无力感。
这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敌人。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修行者。
林意平静的看向四周。
他看到前方的地面也不是平地,这个寨门遮住了下方的视线,从下往上攻来,恐怕任何人都会认为这个寨门之后是一大片平地,然而却是只有一条只能容四五个人并肩行走的通道。
这条道两边的泥土都被掏空了,道路两侧的巨大深坑里,都是犬牙交错的削尖了的巨木。
而这条通道的后方,还有一条两三人高的石墙。
石墙的后方,隐约可以见到很多简陋但应该也很实用的布置。
所以若是有大军袭来,若是将领见到一冲破寨门就掉以轻心的话,恐怕在这寨门之后就又要遭受巨大的损失。
加上瘴气、之前的那些山蜂,一支上万人的大军恐怕都难以攻克这里,更别说恐怕还有其它厉害的手段。
他在心中有些赞叹,同时却是微微一笑,发出声音,“还有打下去的必要吗?”
一时没有人应声。
这些年轻的天母蜡战士其实此时也都退到了那道石墙的后方,但是听着他的这句话,所有人都僵住了。
“我们认输。”
隔了至少有数个呼吸的时间,一个艰涩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名低垂着头,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的天母蜡男子出现在石墙的墙头,正是一开始和林意对话的那名男子:“但这只是我们认输,并不意味着我们天母蜡彻底认输。”
“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现在是不是可以等着你们天母蜡的其余人过来?”
林意平和的看着这名天母蜡男子,决定再让这些年轻的天母蜡战士更加尊重自己一些,所以他故意淡淡的摇了摇头,道:“不过我觉得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因为我在钟离城率领数千人,就让十几万北魏精锐大军无可奈何。你们天母蜡再强,也不可能强过十几万北魏大军。”
“竟然敢如此吹嘘!”
这些天母蜡的年轻战士浑身一震,心中第一时间涌出的都是这样的念头。
第六百零一章 祖蛇
木恩很惊叹于林意的亲和力,刚刚还打得不可开交,现在竟然相谈甚欢的感觉了。
如果这些天母蜡的年轻战士能够自己做主,他们说不定直接就答应林意加入铁策军了。
天母蜡和白蛊宗还不同,他们白蛊宗的绝大多数人根本不想出哀劳山,就像是纯粹与世无争的隐士,但天母蜡有当年李玄的例子,他们族中流传了百年那名李长官的故事,族中任何一代战士对那名李长官的故事还是都心向往之的。
当年建立刘宋王朝的刘裕是寒门出身,也是真正的传奇人物,但现在的林意算是罪臣之子出身,比起寒门还凄凉,但钟离之战之后,他也已经是真正传奇的神将。
看着这些天母蜡年轻战士看着林意的眼神,他就知道这些天母蜡的年轻战士已经展开了无限的憧憬。
“你们在这毒瘴之中行走和战斗无碍,是因为服用了你们自配的解药?”
“是的,不过不是所有的毒瘴我们都有解药,有几种我们自己都找不出解药。这失心瘴我们虽然有解药,但却是我们毒瘴之中最难对付的一种,林将军你是如何应付的?”
“我所修的功法不只可以长时间闭气内息,而且连身上毛孔都可以锁住,我行动间气血奔腾,身上热气蒸腾,这些瘴气根本无法侵入我的血肉之中,自然就对我无用。不过我倒是好奇,你们的瘴气阵似乎和外界修行者所用的法阵截然不同,似乎不是导引天地元气,这种突然发动,是根本连剧烈的灵气波动都没有,若是在黑夜之中布置了这样的毒瘴阵,修行者进入其中,恐怕要看到色泽和嗅到气味才突然发现,那时说不定为时已晚。”
“这….不过说来也没有关系,其实瘴气大多都是腐气,山林之中的毒瘴其实大多因为三种原因形成,一种是有些地方有大量的毒虫聚集,这些毒虫平时繁衍时,自然会喷薄毒气,才形成毒瘴,一种是某些空气不太流动的谷地,湿地,大量树叶草木腐烂,形成的腐气又无法吹散。还有一种是有些独特的矿石,这些矿石经过一些条件激发,就能激发毒气,形成毒瘴。我们布置这种毒瘴阵,都基于后面两种方法,在地下暗藏腐窟或是埋大量毒气矿石,然后利用地势,锁住空气流动。当然说起来是这样的道理,具体如何做,我们这些人却还不知晓其中具体奥妙。”
“…….”
林意绝对的坦诚很快赢得了这些天母蜡年轻战士的好感,时间在这样愉悦的对话之中飞快的流逝。
这些天母蜡的年轻战士预计的差不多,在大约一个多时辰之后,林意等人感知到了周围的山林之中有近百人赶来。
以李固安为首的这些天母蜡年轻战士原本真的和林意已经是越来越相谈甚欢,但是在看到这些人到来时,他们顿时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全部畏缩的低下了头。
“我先过去和他们说一下事情经过。”李固安咬了咬牙,他倒是主动承担了责任,快速朝着那些出现在周围山林之中的人影走了过去。
李固安只说了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事情经过,一片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和倒抽冷气声已经在那片山林之中响起。
白月露和萧素心、罗姬涟相视一笑,她们都猜出了这片惊呼声和倒吸冷气声的来源,肯定是因为李固安第一句话就介绍了林意的身份,而这些从银矿赶来的天母蜡人,显然已经都听说过钟离之战。
树的影,人的名,这句建康城中的老话在这个时候体现得最为直观。
接下来大概只是十数个呼吸的时间,十几名天母蜡人快步从林间走来,其余到达的天母蜡人都依旧停留在林间,并没有靠近。
为首的一名男子看上去至少有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其余都是三四十岁左右的面相的男女,这些人的服饰和那些年轻的天母蜡战士没有区别,只是他们身上的背囊却更多,就连那些女箭师背上背着的弓箭明显也都各自不同。
李固安的说话的口音偏向于宁州一带的土话,有些字句说得不算清晰,需要联系前后句揣摩才能明白,但是为首这名男子一开口,却反而是极为接近建康口音,只是在个别字的发音上面稍有差异。
“在下李承安,天母蜡的长官,参见林大将军。”他看着林意满眼敬畏,走到近处便是深深的躬身行了一礼,可见李固安的所说和他远远看着林意的装束,就知道这是真正的神威镇西大将军。
“免礼。”
林意也躬身回了一礼,道:“知道你们先前被萧锦所用,算是他的私军,萧家是皇族,我们自然也不好到银矿去闹事,所以才劳烦你们这里赶上一趟。”
能够成为天母蜡一族的首领,自然不会是笨人,只是李承安也绝对没有想到林意竟然会如此直接的说出这样一句话,一时他虽然想明白了林意这句话中包含的意思,却是没料到林意竟然如此直接,他愣在当场,也不知该如何接口。
“镇守银矿虽然安逸,但许多年之后,说得难听些便是家奴,说的好听些最多便是门客。”他不知如何接口,林意却是更为直接的说了下去,“不如开疆辟土,建立不世功绩,日后为人传唱。”
“将军乃是真奇人。”李承安忍不住苦笑起来。
林意也笑了笑,道:“不须客套。”
只是这四个字,便让李承安又凝视了林意许久,他知道面对这名年轻的传奇将领,真的不需要说什么废话。他也看出,林意是真正看重他们天母蜡的战士,而并非要来寻事。
“这很难。”
他看着林意,认真道:“林大将军你刚刚才说过,萧家是皇族。”
“你们是被我所迫,如果要承担萧家的不满,也是先由我承担。更何况你们若是答应了随我去党项,算算时间,就算皇帝大为震怒,我已经带着你们一头钻入了党项境内,说不定和建康都是消息不通,就算是有什么旨意下达,我说不定也根本接不到。等到时候对党项大胜,他的怒气说不定也消了,而且我借人去打仗,也是为南朝和他打仗,他到时想要对我治罪,恐怕也拉不下脸。”林意说话看上去认真,但他此时说话的字句,却已经有了魏观星这种边军老油子的调调。
“话当然可以如此说。”
听着这种边军老油子的调调,李承安脸上的神色却更显敬重,他越发明白林意到党项并不是混日子混军功,而是真要做出一番惊人事业,“我也明白将军你敢押上身家性命,若只是我一人,或许我也敢豁出去,但事关我们全族,我却如何押上我们全族的身家性命。”
“也不用这么迂腐。”林意道:“你们天母蜡的毒瘴阵和盲箭师在战阵之中都有惊人大用,难道这些强大的战士都要埋没此间?你们自然也可以明面上继续为萧锦镇守那些银矿,就当我没有来过这里,但是你们也可以暗中派出一些战士,在我铁策军协助我对付党项大军,到时若是获得惊人战功,我在战后自然提及你们天母蜡人的功劳,这在我看来皇帝也不会发怒,两全其美。”
“这样处事是圆融,但虚与委蛇,这事关我族的信誉,却是做不到,当年我族处在哀劳十二族和前朝剿乱大军的夹缝之中,这木恩也知道,我们天母蜡和白蛊宗两族,也是承蒙了萧锦大人的恩情,才平安度过那场大乱,我们天母蜡上代长官答应为他效力,又岂能暗中背离?”
李承安为难的苦笑道:“我一开始边说,大将军你是真正的奇人,行事好不虚伪,我也实话实说,我天母蜡以当年的李玄长官为荣,在我们看来,若是活在世间,能够建立一番功绩,让今后世人提起我们天母蜡便竖一竖大拇指说好,自然比苟活一世界要好,但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想要圆融,却不符合我们天母蜡的性情。”
“上代长官?”
林意从这一堆坚辞之中却是听到了重点,他眉梢微挑,问道:“既然是上代长官的承诺,难道你这代长官,便无法更改上代长官的某些决议,哪怕你觉得现在的有些决议会比上代长官的决议更好?”
“这样事关承诺的东西,一般也都是经过全族的商议。”
李承安看了林意一眼,突然犹豫起来,“也不是不能,只是……”
“祖蛇祭炼!”
他说话犹豫,吞吐不定,但是许多年轻的天母蜡战士却都反应了过来,惊呼出声。
“祖蛇祭炼?”
林意好奇的看向那些似乎骤然又惊又喜的天母蜡年轻战士,“什么意思。”
李承安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的面色变得极为凝重。
“我们这座祖山叫做百蛇山,当然是因为其中蛇虫众多,但其实我们天母蜡还有一桩隐秘,连哀劳山中其它部族,包括木恩他们白蛊宗的人也不知道。”
他看着林意和木恩,道:“我今日对林大将军您说了之后,我恳请林大将军你不管决定如何做,都不要我们这桩隐秘流传出去。”
“哦?”
林意顿时觉得有更新奇的事情,他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道:“我自然应允,我们这里所有人,都绝不会透露。”
第六百零二章 大秘
“那我们边走边说。”
李承安大约是觉得这样不够正式,他做出了一个邀请林意等人进村寨的手势。
在林意应允之后,前方瘴气笼罩的山林之中一部分瘴气突然消散了,形成了一片可以通往村寨的没有瘴气的区域。
这次林意倒是没有太过惊奇。
之前李固安已经和他说过了毒瘴的形成原理,也让他明白即便是天母蜡这些人也要服用专门的解药,既然如此,那这些人肯定也有控制毒瘴不让它散发的手段。
“平时若是有贵客到访,按理我们天母蜡还要准备百虫宴,山中的一些虫豸虽然看起来可怖,但实则非常美味。”
真正的进了村寨之后,林意看到这天母蜡村寨之中的土石和木结构的房屋都是下层是土石,上层大多都是木质,房屋里的陈设自然十分简单,但屋子的边边角角却都有一些石灰等物,看上去应该是防蛇虫的。
“最初我们天母蜡被迫迁徙到此,便是靠许多虫豸活命。但此处是百蛇山,的确是蛇类更多,我如此说,想必你们应该十分奇怪,为何我们天母蜡当时不捕蛇吃肉?”
原本林意等人倒是没有往此处想,但听到李承安这么说,林意等人却顿时好奇起来。
建康城里的许多名门权贵自然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但山中的部族都并没有什么讲究,即便是一些边军行军时,也靠挖蛇捉蛙来补充一些肉食。
“这便是事关我们天母蜡的那桩隐秘。”
李承安领着林意等人在一处土楼的二楼厅堂之中坐下,他神色凝重的看着林意等人,道:“当初我们天母蜡被哀牢山中两个部族所迫,逃离到这百蛇山之后不久,其实那两个部族的人并未就此放过,他们还是派出的大批精锐战士想要将我们铲除干净,我们当时并未察觉,等到发觉时,他们已经攻入村寨,眼看我们天母蜡就会被屠戮干净,就此灭族,但我们全部剩余的人往山中深处逃遁的时候,却出现了一桩救命事,山中刮来一阵瘴风,瘴风里面出现了一条长角的巨蛇,这条巨蛇蛇鳞坚厚,武器难伤,它突然冲出,狂暴异常,我们族中虽然死了不少人,但那两个部族的精锐战士却几乎全部被它噬杀干净。”
“头上长角的巨蛇?”
林意愣了愣,“那就是异蛟,这百蛇山中竟然还有这种奇物?”
他看过许多志怪类的笔记,所以十分清楚,其实有些民间流传的头上长角的蛟龙,并非是传说中巨蛇修炼时间长了成蛟,距离真正的真龙只差天劫。
这种异蛟其实是天生的异种,体型比一般的蟒蛇更为庞大,按照林意看过的那些笔记的记载,在商周时期这种异蛟还时常有出没,但因为大多为害,被当时的修行者和军队清除,所以越到往后的朝代越是稀少,在最近两三百年,北方王朝是在营口一带出现过一次,而南方是在距离建康不远的舟山,在某处飓风过后,出现了一条这种异蛟的尸体。
出现的这种异蛟种类也并不全部相同,在前朝舟山一带被飓风卷来的异蛟应该是海中的异种,上岸之后在陆地和淡水中无法生存,所以死去。
而北方王朝营口那一带出现过的异蛟是江中的青蛟,按照笔记的记载,这青蛟脖颈处生长两片肉翼,在水中兴风作浪时,甚至能够在水面滑翔,还能喷吐水雾,造成江面迷雾。
现在听这百蛇山中的这条异蛟,似乎却又不同,应该是某种山毒蛟。
这种山毒蛟在一些志怪笔记里面也叫山魈蛟,大多都是皮糙肉厚,生活在洞窟之中,生性残暴。
“便是这种异蛟。”
李承安看着林意点了点头,“这突然出现的异蛟当时虽然也杀死了不少我们族人,但却无形之中相当于帮我们天母蜡全族渡过了一劫,当时我们对这异蛟也没有什么了解,便感恩戴德,把它当成了此间山神一般感激、供奉。当时我们的族人甚至将它称为祖蛇。”
“那距离现在已经久远了。”木恩听出了些话音,震惊道:“难道那条异蛟还活着?”
李承安看了他一眼,自己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想如何措辞描述,同时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木恩顿时歉然的笑了笑,强忍住好奇心,耐心的听着。
“若是就此相安无事便也罢了。而且这祖蛇的巢穴本身就在百蛇山深处一处遍布毒瘴的深渊之中,我们族人也不想多去探究,纯粹当它保护神崇拜敬奉也就算了,但后来我们长居这山中,自然是靠山吃山,有什么吃什么,却又引来了祸事。”李承安苦笑了一下,接着说了下去,“我们发现它有些古怪的习性,平时它是深居那处遍布毒瘴的深渊之中,但一年也出来晒两次太阳,每次数日,那段时间它出来便是暴躁异常,还有就是我们在这山中平时再怎么捕猎都没有关系,哪怕血腥气再重,也引不出来它,但是有几种蛇类却偏偏就像它护佑的旁系一般,要是杀了那几种蛇类,让它嗅到味道,它却一定会出来,出来就也是要狂暴数天才回去。我们族人当时并不清楚,几次下来至少丧命在它蛇口有三十余人,后来便是什么蛇都不敢捕食,渐渐我们天母蜡在这百蛇山之中便形成了不杀蛇吃蛇的习惯。后来我们倒是也想明白了,当时那两个族突然突袭我们,这条祖蛇会突然出现,也是因为他们的战士在追杀我们族人的途中,沿路正好杀死了不少毒蛇,其中便有能够引它出来的蛇类。”
林意想着那时的天母蜡倒是真正的内忧外患,顿时觉得不容易。
这个时候李承安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我们丧命在它蛇口的族人一多,自然就对它十分防范,它每年出来的那两次,我们便称为晒蛇日,村寨中男女老少全部离开村寨出山,听上去像是我们族特有的节日,实际便是躲开它的危害。其后若是有强大外敌攻入,我们便族中战士杀些能引它出来的蛇类,让它直接出来对付敌人,而我们则悄然躲在深挖的洞窟之中,如此一来,当年一定要置我们死地的某个大族倒是后来反而被我们灭掉。”
“我们对这祖蛇一直是又敬又怕,也不想多去探究,不再有族人因此丧命就好,但又过了数十年,在某个晒蛇日之间,它所居的深渊之中却是有惊人异动,但它却又不离巢出来。我们族中有两名勇士冒险去探查了一下,却是发现原来它是在蜕皮,但同时却发现,原来就在它的巢穴处不远,有一片红色的灵药地,我们族中那两名勇士将那里生长的红色植株的特征记了下来,后来我们问了一些马帮药商,这才发觉,那些灵药是在外面价值惊人的龙血草。”
“龙血草?”
林意等人,包括沈鲲在内都是大吃了一惊。
龙血草是罕见的上品灵药之一,它在南朝和北魏那些出名的灵药山中都出产极少。
它不仅蕴含充沛的天地灵气,炼化可以提升修为,除此之外,还有止血、补血和化毒的功效。
南朝炼制的大圣补元丹和愈疮化毒丹都是许多权贵门阀都争取的极品灵丹,这两种丹药之中都有龙血草,但因为龙血草稀少,所以也并不是用做主材,而是辅材。
即便如此,以愈疮化毒丹为例,这种丹药是连一些身上伤口腐烂入骨,又有些剧毒不化的沉重腐伤都能医治,足可见这种灵药的神妙。
在他们震惊之时,李承安已经又接着说了下去,“我们得知了这龙血草的惊人价值,后来不免也有勇士动心,看是否能够从它的巢穴附近这片地方采集到一些龙血草出来。这祖蛇很多时候都在沉睡,有时候有勇士进去偷偷采集,便不会察觉,但有时又会苏醒,毫无规律可言,几乎全凭运气。所以我们族中试图采集龙血草死去的人也不少,也有一些成功的幸运者,当年我们出山的李玄李长官便是其中之一。对于这龙血草,我们族中也发现了不少妙用,除了能够造一些修行者之外,我们的很多解瘴毒的避毒丹也是因为加入了龙血草。我们知道这龙血草的好处,但也明白都是靠赌命,所以到了李玄长官那代,便也渐渐形成了族规,只有一些特殊事件,想要证明自己的勇武,并让族中所有人支持自己者,才会进去采集龙血草,我们便称之为祖蛇祭炼。例如族中选长官,有人当选,但有人坚决不服,他便可以参加祖蛇祭炼,来争夺这首领之位,但前提他必须能够活着出来,并带出三枝龙血草。比如族中两名男子同时爱上一名女子,引起争夺,其中有男子参加祖蛇祭炼成功,另外一名男子不敢参加,便自然放弃追求那名女子。”
“原来如此。”
林意和白月露等人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是雪亮,林意虽然并不惧怕,但心中却有些困惑,“既然杀蛇都能引蛇出洞,那想要龙血草,就不能先杀蛇引走它,然后乘机进入它的巢穴去采集?”
“这我们也试过,只是这祖蛇有奇特天性,它再追也不离开这百蛇山,而且它若是苏醒,对这灵药的气味十分敏感,我们即便有时间采集出来,它马上醒觉,我们采集灵药的人依旧逃不脱。”李承安苦笑起来,道:“我们族中有人试过用一些器皿装灵药,但不管包裹得如何严实,它还是能够察觉,哪怕深埋都没有用。还有哪怕是瞬间吞服下去,逃不了多远也被它赶上一口吞掉。”
“我们李玄李长官虽然机缘巧合成了开国大将,在朝中身居要位,但也依旧保守了这个秘密,只是对这种异蛟他也是多方考究查证。”李承安看了林意一眼,犹豫再三,还是说道,“后来确定这种异蛟叫做山毒魃,在商周时期也有出现过,是一种旱地的巨蛇,它的气血都有剧毒,喷息可达数十丈,但一般而言,它的寿命不过百年,我们山中这条祖蛇恐怕至少已经活了三四百年,就是因为这龙血草对它有增益的作用。”
“山毒魃?”
林意微微一怔,他恍惚记得某本典籍上曾经模糊记载过,这种异蛟生性残暴,一开杀戒就会肆无忌惮的发狂,所以往往闯入城镇,然后被绞杀。但这条异蛟如此克制,想必是知道那些龙血草对它十分重要,所以才一直守着,怎么都不离开这百蛇山。
这倒也是一些异兽异虫的天性,所以往往一些灵药丰富的地方,都有厉害异兽异虫盘踞。
他还记得,那本典籍上也说过这种异蛟浑身都是宝物,但具体是何等用处,却是一笔略过,想必也并不了解。
“按你的意思,是我只要以你们族祖蛇祭炼的方式,从中采集足够的龙血草出来,便可以改变你们之前的成命,让你们族中的战士加入我们铁策军?”他略微沉吟片刻,然后看着李承安问道。
“也没有这么简单。”
李承安苦笑了一下,道:“你并非我们族人,倒是要我们这些族人之中,有人愿意和你一起进入这祖蛇巢穴,然后你要帮他采集出三株以上的龙血草出来,他便能改变上代长官的那道命令,然后我们族中的战士,才能加入铁策军。因为按照我们祖蛇祭炼的规矩,我们族人是可以邀请一个好友协助的,只是他必须确定那个好友能够保守秘密,而且在成功之后,那个好友便也相当于是我们天母蜡自己人了。”
木恩等人也都彻底明白了。
这李承安的意思是,林意愿意去祖蛇试炼无用,还必须有天母蜡的族人愿意随他进去,同时这人还要愿意改变上代长官的命令。
在李承安和木恩看来,这事的确很难。
天母蜡人对那祖蛇敬畏已久,恐怕是万不得已,绝对不会有人敢主动要去参加者祖蛇祭炼,更不用说现在是为了帮助外人。
但让李承安和木恩根本没有想到的是,李承安的话音刚落,便已经有几个年轻的声音响了起来,“若是长官允许,我愿随林大将军进去采药。”
第六百零八章 内创
这祖蛇一击不中,浑身鳞甲噼啪炸响,也不知听没有听到他这声恐吓,一截如山影般的蛇尾已经带着风雷之声,直轰而至。
林意刚刚才体会这脊骨大龙发力的奥妙,他也不急着反击,身体一震一弹,他整个人似乎只是一错步,也并未太过用力的感觉,但整个人却是以鬼魅般不可思议的速度往后掠出,避过了这蛇尾的一击。
他的双脚还未落地,就只觉得自己脊骨里反而如同有暖流涌过,说不出的舒服。
“血肉发力,就像是将血肉之中积蓄的元气爆发出来,不管耐力如何惊人,长久用之,气力也必定衰竭,血肉也自然会酸麻疲劳。但这种脊骨大龙发力,倒像是骨节的自身舒展,虽然属于巧劲,无法动用爆发性的狂暴力量,但平时的躲闪挪移,不需硬拼力量或是用不到那么猛烈发力的动作,这种反而就像是意动而骨动,反倒像是浑身骨骼舒展,弹动筋肉,不仅速度快,而且不费力气,反而像是舒展身体活动气血。”
若是此时有人旁观,看他堪堪躲过这蛇尾一击,画面自然是惊险至极,然而林意自身却是觉得轻松,他回味着这种感觉,心中惊喜的感觉更甚。
哗啦一声巨响,刚刚才冲落地上的蛇头带着一蓬泥浪弹起,朝着他噬来。
大约是大多数蛇类本身的习性,自幼都是依靠突然耸动蛇头噬咬猎物捕食,所以这蛇头凌空一噬的速度是远胜蛇身的速度,但之前林意吃亏只是对它这种速度毫无防备,此时它再度噬来,他却是完全吃准了这蛇头在空中行进的所有轨迹。
他的身体略微震荡,再往后退出一丈,与此同时,他手中的刺棍如刀般斩出,化为一道华光,正中这蛇吻的最前端。
啪的一声爆响。
这疾进的蛇头在空中明显一顿,然而林意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
他手中的这根刺棍完全走刀势,瞬息之间已经连连斩击在蛇头之上。
这祖蛇完全就被斩得发蒙,它的蛇口上四处淌血不说,强大的力量震得它阵阵的眩晕,直到它几乎下意识的蛇尾乱甩,才将林意往一侧逼开。
林意感知出它其实也并未受什么重创,这条祖蛇的皮糙肉厚程度远超他的想象,不过他并非普通的修行者,战斗起来不剧烈消耗真元,若是气力的消耗,和这条祖蛇大战个两天两夜也无妨。
哪怕这蛇鳞再坚厚,连续朝着一个地方猛击下去,他觉得总是能够敲碎,尤其是这样连续击打它的头部,只怕外面鳞甲不破,它的脑袋里都要被震成一团烂糊。
这祖蛇的蛇头一阵乱晃,往后畏惧的缩去,林意此时并未再追击,它似乎也明白如此蛮斗根本无法奈何林意,它口中嗤嗤连响,却是又在吸气。
只是这次它却是朝着不远处一条溪水吸气。
它的蛇口也并不张大,只是张开细细的一条缝隙。
在它的连续吸气之下,那条溪水上硬生生被它吸出一条水练,在空中映射着此处的瘴气,显得蓝幽幽的水流不断涌入它的口中,它的脖身迅速的鼓胀起来,甚至鼓胀得有种水莹莹的感觉。
这条祖蛇的实力已经大大的出乎了他的预料,而且和这祖蛇相斗,他无形之中已经发觉了响金的妙用,还学到了脊骨发力的手段,所以他现在倒是很想看看这条祖蛇还有什么别的手段。
不过和这祖蛇战斗,也如同和那种神念境的修行者战斗一样,时刻都是凶险,所以他也不敢大意,心中微动,整个身体便往后连连倒掠,和这条祖蛇保持数十丈的距离。
也就是一两个呼吸之间,这条祖蛇停止了吸水,它的脖子已经肿胀得如同快吹爆的羊皮阀子一样,它原本硕大的头颅顶在这脖颈上,反而显得细小和可笑。
噗噗噗一阵连响,也真的羊皮阀子不断漏气一般。
它的口中不断喷出水雾,只是却不猛烈,这水雾飘洒,竟是瞬间形成白色的浓雾。
与此同时,它浑身的鳞甲也嗡嗡震动,不只是震出风来,这种不断的震动使得水雾变得更细,更浓。
这片山谷底部,以它的头颅为中心,一团浓雾奇妙的急速往外扩散。
“怪不得很多古书上记载许多异蛟甚至巨蟒都有吞云吐雾的本事,原来不是故意神话,而是真有。”林意也是觉得大开眼界。
浓雾之中,嗤嗤的吸气声还没有停止,此时林意身前的浓雾已经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而且他生怕这浓雾中有剧毒,所以索性连眼睛都紧紧闭着,但凭借感知,他却感觉清楚,这条祖蛇没有再吸水,而是蛇身耸起,蛇头朝着上方不断吸气。
只是片刻之间,他觉得周身的雾气又黏稠沉重起来,他心中一动,便想明白,这条祖蛇竟然是吞吸瘴气,不断吐入这浓雾之中。
这浓雾水汽溶入瘴气,倒像是这祖蛇制造出了一个瘴气极其浓郁的毒瘴阵。
这毒瘴阵对于林意毫无用处,不过他倒是有心试试这祖蛇到底有多高的灵智,他心念电闪之间,整个身体装出颤抖之状,接着却是绷紧身体,宛如僵硬。
也就在这一刹那,他前方的雾气里狂风呼啸,这条祖蛇的蛇头破开浓雾,势如雷霆一般朝着他的身体噬来。
然而迎接它的并非是林意的身体,而是一根刺棍。
咚的一声闷响。
林意手中的刺棍准确无误的由下往上击中它的下颌,直将这蛇头打得往上翻去。
与此同时,他左手一抖,整个身体轰然发力,将已经握在手中的一枚手镯打了出去。
这蛇鳞虽然坚厚,但是他的手镯细小,重量却是惊人,加上他此时迸发的力量,这集中于一点,在他想来应该会对这祖蛇造成比之前更重的创伤。
咚!
这一声闷响几乎接连着上一声闷响,它腹部一块鳞甲周围瞬间震荡出诸多血雾,林意这手镯竟是硬生生嵌在了这块鳞甲之中。
但即便如此,手镯的边缘也没有渗出血来,周围也并没有出现裂纹,这祖蛇的鳞甲,坚厚得简直是无法想象。
“这样的鳞甲,恐怕连那些攻城重弩射出的破甲弩箭都无法射穿。”
这一刹那,林意只觉得恐怕只有修行者的飞剑对它有用,毕竟这条祖蛇时常鳞甲迸张,鳞甲和鳞甲之中有缝隙,可以让修行者的飞剑寻隙刺入。
但也就在下一刹那,他却是觉得恐怕飞剑也并无大用。
这种祖蛇鳞甲下面恐怕都是皮糙肉厚,飞剑刺入,恐怕也和刺入软甲相差无几,最为关键的是,这祖蛇力量和浑身重量太过吓人,它只要吃痛,鳞甲闭合,整个身体又盘曲滚动,恐怕飞剑飞都不飞不出来,反而被它的鳞甲闭锁其中。
“也不知道刺它眼瞳有没有用处。”
林意刚在心中算计飞剑的速度是否能够胜过它蛇头的动作速度,也就在此时,他却感到这祖蛇的身体猛烈的一颤,内里的血肉都似乎猛烈的抽搐了一下,就好像它的体内反而骤然出现了一个伤口,让它感到了无比的痛楚。
在接下来一刹那,这条祖蛇整个身体都晃荡起来,在地上剧烈的翻滚。
它的口中吐气吸气的声音简直如同潮汐一般,但是却不像之前的吞吸水汽一般蓄力,而是纯粹的痛苦的吸气和吐气。
“这….?”
林意愣了片刻,这祖蛇翻腾了数个呼吸的时间,他才猜出了某个可能。
之前他打了一枚手镯进这祖蛇的腹中,他这手镯对于这祖蛇而言十分细小,又是太过沉重,入了腹中它似乎也没有能力再吐出来。
但方才他全力砸出另外一枚手镯,虽然从外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创伤,但似乎这祖蛇腹内那枚手镯却恰隔得不远,被他外面这枚手镯瞬间强力吸过来。
如此一来,这就相当于内里有一枚武器,狠狠的在它的腹中朝着外猛击了一记。
它的腹内血肉却应是柔嫩,不像外面的鳞皮坚韧。
他还停留在原地,但是这祖蛇翻腾之下,却似乎反而疼痛得厉害,彻底怕了他一般,调转蛇头就拼命的朝着远离他的蛇窟游去。
这一对手镯不比他平时临时拿来的武器,是倪云珊的赠礼,而且功效又是独特,对于他而言也有大用。
林意略一沉吟,便想着先取了龙血草,然后这一对手镯,接下来看能否取回。
他心念动间,脊骨连连发力,整个人也不见多大动作,整个身影却连连在地上飞掠,这种骨骼先动,带动筋肉的发力对于他此时而言是一法通,万法通,他身体舒展,连续飞掠之下,浑身的骨骼都似乎变得更为灵动,行动之间,就像是浑身的骨骼都先行甩动,带动他全身一般。
修行者的力量源自于窍位之中的真元,真元在经络之中流动,再带来力量,寻常武者的力量来源于血肉之中,但此时林意这种轻巧的发力,若是有修行者在场感知,一定会非常震惊,直觉林意此时的力量简直来自于血肉深处,浑身骨节之中,更像是一种深层的本源力量。
林意只是几个起落,就觉得自己的身体更为轻盈灵巧,他可以肯定,若是自己再和修行者战斗,一定会比之前更为敏捷和灵活。甚至在一些急促的空间里的瞬间挪移变化,恐怕会快得让对手意想不到。
第六百十章 异友
他采了四株龙血草,却是转身走回这祖蛇面前。
他看着这祖蛇,感觉到这祖蛇的身体虽然冰冷,但它明显贪婪的吞噬着龙血草的气息,体内的鲜血流动的也迅速起来。
他心中一动,问道:““你是不是要吃?””
这祖蛇也不能完全听懂他的话,只是一副敬畏顺从的样子。
林意想了想,朝着它蛇头前丢了一株。
这祖蛇瞬间来了精神,张口就是一吸,直接将那株龙血草吞入腹中。
啵的一声轻响。
这龙血草的药气在它的腹内化开明显十分迅猛,林意之前虽然也感知得清楚它体内的细微变化,但却没有特别留意,此时这药气一化开,他明显感觉到,这祖蛇体内的伤口流血顿时止住。
修行者的修为越高,哪怕身体羸弱,都可以用真元挤压伤口止血,甚至可以凝聚真元,穿针引线般缝合伤口,所以修为越高的修行者,往往越是有自我疗伤的能力。
但但凡异兽,越是强大,生机就越是旺盛,自我血肉修复的能力就越强。
这个时候他感知到祖蛇体内的伤口止血,才豁然反应过来,若是换了其它异兽,生机像这祖蛇般强大,即便是受了内创,也应该会很快自动止血。
“难道说你自身凝血有问题,受伤便需要靠这龙血草的独特药气止血?所以你才守着这处龙血草生长之地?”林意心中十分清楚,这龙血草最大的功效是化毒和治疗腐疮,但这种功效却是针对人而言,这种异蛟浑身气血和人不同,所以他怀疑这龙血草对于这种异蛟的效用不同。
林意和这祖蛇说话是完全鸡同鸭讲,但他此次无意识之间伸手比划,点着那龙血草的生长之地,又指了指它腹部内里受伤严重处,这下这祖蛇却似乎有些看懂了,它的蛇头又伏地,在地上缓缓摩擦。
李香凝之前的恐惧已经尽消,她此时看着这条祖蛇的动作,实在是有些无语。
之前这百蛇山村寨之中没有养过猫狗,主要是怕猫狗不小心误伤了可以引出祖蛇的那几种蛇类,但搬出百蛇山之后,他们这一代的孩童大多在外面银矿处的村寨长大,在那村寨之中倒是也养了不少猫狗。
她现在看着这条祖蛇的动作,倒是忍不住想到在那村寨里和她相熟的几只猫。
那几只猫温顺起来,讨好她的时候,也是在她身畔桌脚上磨蹭,和这祖蛇的姿态有些相像。
“我倒也不贪心,既然此处能够生长这龙血草,我们也不会涸泽而渔。”
林意看着这条祖蛇如此模样,心中倒是也不由得生出这条祖蛇能不能为他所用的念头。
这条祖蛇实力强悍,即便是神念境修行者都未必是它对手,若是有修行者又能护住它的薄弱处,它在战场上恐怕是真正的横扫千军,而且这种异蛟若是出现在战场上,光是这狰狞庞大的外形,就足以震骇敌军。
历史上曾经出现的猛虎军、火牛军等利用一些寻常猛兽的军队,和这异蛟简直无法相提并论。
只是这种异蛟的最大问题就是无法沟通。
过往千年,战马、猎犬等驯服已经不成问题,因为有着无数代驯养者的经验,北魏此时大多数上好的战马其实也都是从野外捕捉野马驯化,往往只需不到两年的时间,桀骜不驯的野马就能训练成精良的战马,北魏的一些部落,甚至有着驯服野狼、鹿群的习惯。
现在北魏的皇宫里,还有专门的驯鹿师和驯狼师。
但这驯蛇师,南朝和北魏却似乎从未听说过。
利用猛兽作战,都是因为猛兽比一般的军师更为凶猛,而且是异类,震慑力强,相比虎狼,这蛇类在历史上从未被正规军队利用过,除了不好控制之外,还有其它特殊的原因。
比如猛兽可以长途奔袭,它们行进的速度甚至比一般的骑军还要快,以北魏的狼群为例,这些北魏皇族驯养的狼群的耐力都远超寻常猛兽,甚至数天不进食都反而更加凶猛的战斗,而且它们可耐许多极端天气,即便是冰冻三尺的严寒,它们都可以长途突袭。
但这蛇虫一到寒冬或是酷暑便无法行动。
蛇虫在寒冬便休眠,至于酷热的地方,一些缺少树荫的滚烫砂石地它们都无法行走,更不用说长途跋涉了。
林意转瞬之间想到这些,心中却是有些感慨,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对着这条祖蛇说道:“你是异蛟,在各种典籍和笔记的记载里,你也是堪比蛟龙,比起真龙也只是稍逊,只可惜没有人懂得御使你之法,而且对你的习性也不清楚,也不知道你能否长途跋涉,更不知道你若是到了党项那种冰天雪地,是不是直接就要冬眠。”
他现在至少知道纯粹说话,这条祖蛇是一点都听不明白,但似乎他指手画脚,多些比划,对方似乎能够略微理解,所以他说话之时,也是刻意的多些肢体动作。
这条祖蛇对他这些话也不知懂了几分,但却身体微动,挨近了些。
看着它这副凑近的姿态,李香凝越发觉得就像是那种猫讨好主人,想要靠近之后被主人抚摸,只是她心中虽然这么想,摸这种异蛟,就算是借她几个胆子,她也是不敢的。
然而也就在这时,她却看到林意真的是伸出了手去,摸了摸这蛇头。
这副画面已经让她大脑失血般有些眩晕,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她更是彻底的呆若木鸡,丧失了思考能力。
这条祖蛇竟然微仰起头来,似乎真的很喜欢这种触碰抚摸一般,一副讨好林意的样子。
“你此时倒是不错,但是不知道伤势好了之后,会不会变副模样?”
林意也十分意外,他看着这条祖蛇的双瞳,叹息了一声,道:“你虽对于我而言是异类,但我和这天母蜡人都是一样,倒并非觉得是异类就一定要除之。你在这世上估计也难见其它同类,连个亲朋好友都没有,如果你真是听得懂,和我们相安无事,日后相见也是如此模样,那我们好歹也算你朋友。”
这祖蛇用自己头顶摩擦着林意的手掌,似乎和林意更加熟稔。
林意也不想再和它鸡同鸭讲,不想过多逗留,他便对着它笑了笑,扬了扬手中的三株龙血草,道:“我只是进来取三株龙血草而已,现在我要出去了,你便在此养伤,守着你这龙血草就好。”
说完这些,他便转身离开。
但只不过走了数步,这祖蛇却也有动作,让他再次料想不到的是,这条祖蛇竟然缓缓的跟在他身后,也不知道是要送他出谷,还是要跟着他出谷的样子。
第六百十一章 青乌
林意一路朝着外面走去,这条祖蛇竟是一路缓缓跟在他的身后,一直走出了这平时瘴气笼罩的峡谷,它也不停下。
“难道你真的想跟着我出山不成?”
他看着这条祖蛇,忍不住又朝着山外点了点。
这条祖蛇却没有其它的动作,看着他如此比划,就又只是伏低蛇头,下颌在地上摩擦。
“你就只会这一个动作?”
看着它这副样子,林意倒是有些哭笑不得,“那即便你真的跟了我出山,惊世骇俗不说,到时候你能听我指使?到时候不要我让你冲阵,你却也来给我这样一出,那岂不是要让敌军笑掉大牙?”
这条祖蛇此次却是明显听不懂他这些话,依旧一副温顺的样子。
山外,白月露等人是丝毫不担心林意,相反天母蜡一群人听到山中声音停歇,他们却是无比紧张。
林意此时是南朝最具传奇色彩的将领,万众崇拜的对象,若是陨落在他们这百蛇山中,不管铁策军再怎么说和他们没有关系,他们恐怕也会惹来无数的麻烦。
就在他们如此忐忑不安时,所有人却听到了山林中一阵树枝折断的声音。
“这….?”
他们心中刚刚生出不妙的感觉,接下来看到的一幕,却让他们的眼睛瞪大到了极点,让他们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
村寨后方的一片山坡上,出现了林意和李香凝的身影,而林意和李香凝的身后,却是跟着那条让他们这许多年来既感激,又恐惧的祖蛇。
和这条祖蛇庞大可怖的身躯相比,林意和李香凝显得很弱小,似乎跟在他们身后的祖蛇只要一张口,就直接能将他们一口吞入腹中。
然而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所有的人却都可以感觉得到,即便是李香凝此刻对这条异蛟都没有多少恐惧。
“怎么会这样?”
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如海啸一般响起。
“.…..”
白月露和萧素心等人互望了一眼,她们都觉得林意能够完成这祖蛇试炼,但她们也绝对没有想象到会出现这样的画面。
明明猜到了这条祖蛇似乎已经被林意慑服,但是这些天母蜡的人还是挪不动步。
不过这些天母蜡的人不动,林意倒是有意想试试这条祖蛇会不会真的跟自己出百蛇山。
他在李香凝的带领下略微绕了些路,让这条祖蛇从村寨的边缘绕过,不至于损毁村寨之中的土楼。
看着这条祖蛇越来越清晰的庞大身体穿过村寨的边缘,所有这些天母蜡的人都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这种画面看起来实在太不真实。
在出这百蛇山的路途之中,林意发现它的目力似乎比起正常人要弱一些,它似乎都没有看到山外的白月露等人和天母蜡的人,但是它的嗅觉却似乎十分敏锐,在到了这片村寨前方时,它感知到了这些人的气息,瞬间起了敌意,巨大的蛇头往上抬起,红灯笼似的眼睛里凶焰涌起。
“做什么,自己人!”
林意早就感知出了它的异动,回头就是一声厉喝。
这条祖蛇微微一僵,瞬间便垂下了头,又是温顺的样子。
“.…..”
这样的画面落在天母蜡所有人的眼中,他们在彻底说不出话的同时,看着林意的目光,已经从之前的敬畏变成了如同看到了一尊真正的天神下凡。
天母蜡的人早就已经发觉,这山林之中的瘴气对这祖蛇毫无威胁,林意和李香凝穿过围绕着村寨的毒瘴,这条祖蛇也紧跟在后方,直接穿了出来。
“怎么回事,这条异蛟怎么会一路跟着你出来?”
沈鲲和白月露等人先行迎了上去,看着这条异蛟粗壮到难以想象的身躯,即便是沈鲲这样的神念境修行者都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这条异蛟要是受伤流血,似乎难以止血,它占住龙血草那一块地方,似乎就是因为要靠龙血草疗伤。它这身外的鳞甲,我都无法击破,但它口腹之内的血肉却也脆弱,内里受伤,便不好收拾。”
林意将自己在那谷底和这祖蛇战斗的情形粗略的描述了一遍,然后又接着道:“我给了它一株龙血草疗伤,之后它便跟了出来,我以为既然那些龙血草对它十分重要,它最多是送我到它的巢穴之外,没想到却是真的跟出了这百蛇山。”
李承安壮着胆子走了过来。
天母蜡的人对这祖蛇天生的畏惧来自于无数年的积累,但是他是天母蜡这一代的首领,在这种时候他却不能表现得太过懦弱。
“你现在应该相信,我绝对不是泛泛而谈,让你们天母蜡的战士跟随我出征,以他们的能力,一定会再次给你们天母蜡赢得无上的荣光。”林意庄重的将三株龙血草递给了李承安,然后认真的说了这些非常正式的话语。
所有的人都很理解他此时的做法。
他的做法,不只是对天母蜡的尊重,而且还是对天母蜡传统的尊重。
“对您的话,我想所有天母蜡的人都不会再怀疑。”
李承安接过着三株龙血草,也无比认真的对他行了一礼,然后说道。
一片欢呼声响起。
“那拿它怎么办?”
天母蜡的战士加入铁策军,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但接下来如何处置这条祖蛇,却是让林意有些犯难。
这条祖蛇虽然有些灵性,但显然对于他的绝大多数话语,还是根本听不懂的。
“对于这些异蛟,任何典籍上都是记载甚少,我也从未看过有哪本书上,有说某个朝代有什么修行者能够和它为伴,能够御使它的。但之前任何修行者遭遇到这种异蛟,必定是你死我活,断然不可能出现你这种结果。”
白月露仔细的看着这条异蛟,她沉吟了片刻,接着道:“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是任何猛兽都有领地意识,但几乎所有猛兽也都会有以谁为首的天性,就以山中的猿猴为例,一旦争斗之后有猿王产生,那它们之中的任何好东西都是先行供给这猿王,若不是这猿王再分配,其余猿猴也不敢擅动。这异蛟认定龙血草对它极为重要,但是即便受了重伤也不敢擅自取用,而且哪怕你出山之后,它也不敢再盘踞那片领地,似乎便是将那片地方视为归你所用,今后它再需要龙血草,似乎也是觉得要从你手上获得,如此一来,或许真的是你便相当于行走的龙血草药田,它下意识便要跟着你了。”
听到白月露这么说,木恩和李承安等人都是连连点头。他们自幼在这无量山和哀牢山中,就知道白月露所说的的确很有道理,不只是猿群,很多略有灵智的兽类族群似乎都是如此。
林意微蹙着眉头,一时没有说话。
白月露太过熟悉他,看着他此时神色就猜得出他内心所想,便轻声道:“你是既觉得它有大用,但担心不好管束,而且也担心它入世之后太过惊世骇俗。但若是你在建康到北部边军之中的城池领军,恐怕的确如此,但我们这里到党项,却都是山野地带居多,若是真想用它,它又真的能跟着,避开人口稠密地带,一路去党项,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林意点了点头。
其实白月露所说无非就是,要用,就别怕麻烦,只是要看林意想不想用。
“我看你也不必纠结,像它这样的一条异蛟,岂不是可抵一支精锐大军。它要跟就让它跟着,而且现在还不知道它会不会一直跟着。”
罗姬涟看着这条祖蛇,却是反而觉得有些可爱起来,她忍不住笑了笑,道:“若是一直跟着,到党项冰天雪地之处它无法行进,那再看如何安置,而且若是真的能够跟到那里,想必它也会听你一些号令,安置它也应该不算困难。”
李承安和一些天母蜡的人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神色。
打仗就要死人,他们现在虽然对林意敬若神明,但心中自然也希望天母蜡的这些战士跟随林意出去之后,多立战功,却少死伤。
他们也自然觉得,若是有这样一条惊人异蛟跟着,若是真能用于战阵,哪怕一出现,对方就闻风丧胆,就自然减少铁策军的死伤。
“我倒是觉得的确可以一试,反正若是穿过哀劳山往党项边境走,光是哀牢山就有不短的路程,到时候应该足以看得出来这条祖蛇能否跟出山去。”
李承安略微犹豫一下,下定决心道:“而且我建议林大将军,我们可以略微绕路,去者母地蜡的村寨拜访,若是能够说动他们,能够让他们的战士也加入铁策军,前去党项,也是更多便利。”
“者母地蜡?”
林意顿时一怔,知道这也必定是山中的某个部族,他马上忍不住问道:“他们有什么特异之处?”
“我们这些年和一些商队也有往来,之前我听说党项一带有些贵族和军队喜欢蓄养鹰隼,以前他们是用来捕猎,获取肉食,因为在高原冻土或是冰封地带,要靠战士步行或是骑马捕猎太过艰难,但特殊驯养的鹰隼,却甚至连一些数十斤的羚羊都可以抓获。后来党项和吐谷浑、北魏多有往来,肉食在过往数十年已经不再短缺,所以最近数十年党项那些贵族的蓄兵也是越来越多,在北魏和我南朝开战之前,我便听有些商队说过,很多党项贵族已经拥有重兵,蠢蠢欲动。他们现在的鹰隼已经只有少数用来捕猎,这些党项军队之中,倒是不少蓄意有一种叫做蛇隼的飞鹰,它们的体型不大,但是在高山冰峰之中飞行毫无障碍,可穿风雪,他们蓄养的这些蛇隼,可以让他们发现敌军的踪迹,他们也经常用来追踪一些案犯。”李承安看着林意,细细解释道:“党项军队驯养的这些鹰隼的名字之中,正好有一个蛇字,所以恰好那支商队中人知道我们祖寨是在百蛇山,却和我开玩笑的提起。木恩应该也知道,我们哀劳山中的者母地蜡也有蓄养鹰隼的传统,但是我们哀劳山中的者母地蜡蓄养的鹰隼却是一种叫做青乌的巨鹰,他们蓄养这种巨鹰,一是为了捕猎,二是为了和人战斗时所用。他们的这种巨鹰配有铁爪,从空中飞扑下来,一般的战士根本来不及反应,但这种巨鹰的铁爪落在天灵上,一抓就是毙命,整个天灵盖都被瞬间揭走。这种巨鹰平时就捕食各种禽类,当时那商队中人和我说起党项的蛇隼时,我便在心中大笑,当时没出口的话就是,什么蛇隼,你让它来百蛇山看看我们这祖蛇试试,而且就算真的飞来,恐怕飞不到这里,就直接被者母地蜡的青乌当了小食吃了。”
“你听过这蛇隼吗?”
林意听得入神,他细细听完,转头看着罗姬涟问道。
“听过,只是并不知道现在党性的军队之中竟然多有驯养,当做侦查,但党项贵族熬鹰,这却是传统。每年春里在折芷城里,还有放鹰大会。”罗姬涟的脸色也瞬间郑重起来,她心中也十分清楚,铁策军注定是要走人数较少的奇兵路线,若是在进入党项境内之后,行踪被党项军队一览无遗,那恐怕胜算便极少。
“若是能招揽些者母地蜡的战士,还有一些好处。”木恩看着林意,脸色却是古怪起来,自己说着都似乎忍不住想笑,“他们是哀牢山中最擅酿酒的部族,他们部族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干肉和烈酒,而且他们所居的者母地蜡村寨比较潮湿,他们酿造的酒里面有哀牢山的一些药草子,可以驱寒去湿,去党项应该也十分有用。”
“我们一起去劝说他们应该有很大成功的把握,若是这条祖蛇还跟着去,自然就更有说服力。”李承安看了那条祖蛇一眼,他还是觉得有些心惊肉跳。
第六百十二章 跋涉
贸然的大批人带着这样一条祖蛇前去者母地蜡的地盘,恐怕会引起者母地蜡族人的误解。
无论是哀牢山还是无量山里的这些部族,自古以来都因为山林的组合和风俗的不同而保持着自然的界限,而且既然答应族中的战士跟随林意的铁策军前去党项,去的人选,以及要带什么行礼,都需要一定时间的准备。
所以李承安先派了两名天母蜡的战士前去者母地蜡的领地作为信使通报。
“我建议你们全族都跟着我们搬迁到党项边境再说,木恩你们白蛊宗也最好一样。”罗姬涟很直接的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你们有你们自己的选择和规矩,但是外面的权贵也有自己的规矩和看法,他们很可能因为一件小事而迁怒你们全族。”
她在天母蜡这些人眼中也的确大胆,原本除了林意之外,也无人敢去触碰那条祖蛇,但是她却第一个去试了试。
她不只很大胆的抚摸了蛇头,甚至连蛇腹都触碰了。
如果不是感觉到这条祖蛇在被她触碰蛇腹的时候有种略微的抵抗情绪,天母蜡的人都觉得她下一步都甚至要站到这条蛇的蛇身上去试试。
“我们全族倒是无所谓。”李承安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纠结,他看了一眼木恩,道:“反正我们天母蜡从上到下都是战士,但你们白蛊宗?”
“白蛊宗的人不会听我的,我现在对于白蛊宗而言也就像是叛徒,所以他们并不会被我牵连。”木恩苦笑了一下,他十分清楚林意此时在南朝是什么样的名望,而且现在他越是和林意接触的时间长,就越是明白林意到党项之后恐怕都会势如破竹,建立惊人的功绩。
他由衷的觉的无法说服白蛊宗的其余人是一种莫大的可惜。
不过话说回来,白蛊宗也只有极少数人有战力,跟随去了党项边境也没有什么用处。
“者母地蜡的人分外好强。”
一名身材看上去并不壮硕,但浑身都给人一种充满劲道感觉的天母蜡男子在其余天母蜡人开始奔忙时,恭敬的对着林意说道。
这名天母蜡男子二十七八岁,叫做李律光,他是天母蜡这些战士中的最强者,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将来会接替李承安的天母蜡长官之位,成为下一代首领。
他对林意细细的解释道:“熬鹰是最讲究意志力的,他们一直用这种方式证明他们的人是最有意志力的。对于他们而言,去和党项的军队交手,恐怕也是他们心中难以拒绝的挑战。”
“所以若是和他们去谈,不需要和他们去谈什么利益。”林意直接就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笑了笑,道:“只需要告诉他们,你们天母蜡愿意和我们铁策军一起去党项,和党项大军决一雌雄,只需要告诉他们,只有真正意志坚定的勇者,才有可能在冰原之中战胜党项大军。”
“将军您说的对。”李律光深吸了一口气,他在银矿上已经听说了许多钟离大战的事情,那些战争的片段,只让他感觉到了林意的神勇无畏,而现在,他知道林意还很有统军的智慧。
跟随着这样的将领去平定边疆,让很多寻常的民众免于刀兵战乱,这的确是让他很乐意做的事情。
他觉得者母地蜡的那些人也必定不会拒绝,只要他们对林意有所了解。
在轻易说动了天母蜡全族搬迁之后,罗姬涟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那条祖蛇身上。
要想御使异兽,必定要先对这种异兽的习性有着深刻的了解。
这条异蛟明显天性喜欢阴凉。
在发现林意并不远去之后,它便静静的盘曲在了距离林意并不远的林地里。
这种异蛟天生是冷血,所以它盘曲在树林里不动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的热气散发,不会给人那种气血旺盛的感觉,就算是修行者也很难发现它的存在。
它的鳞甲十分坚厚也是优点,这更加掩盖了它身体的气息。
它的习性似乎和寻常的蛇类也有些相近,在平时似乎能不动的时候就不动。
“你现在不让它攻击人似乎可以做到,但若是让它攻击人,不知道它会不会听你。”罗姬涟到了林意的身边,问道。
“这恐怕要遭遇了敌人才能试了。”林意看了她一眼,说道。
这祖蛇始终是力量太过强大,哪怕它现在似乎十分听从他的话,但万一到时候它发狂起来停的不快,哪怕是多喷吐一口吐息,都恐怕会造成死伤。
“那沿途倒是可以设法找些敌人来试,用山中的野兽来试肯定不成,这寻常山中的野兽,哪怕是猛虎,远远看见它恐怕就已经跑了。”罗姬涟明显对这条祖蛇兴趣极大,道:“否则不要花费了力气,好不容易到了党项,万一遭遇了军队,到时候它万一和有些异兽一样嗜血之后无法控制,别反而成了累赘,反而我们要花力气对付它。”
“这里和党项还远,若是刻意的找些敌人,倒不是什么难事。”
林意看着她笑了笑。
他倒是觉得不急,关键这条祖蛇到底能跟着他走多远还不一定。
该做的准备自然要做。
既然龙血草对这条祖蛇有用,那便应该再进去采集一些备着,只是至于防护这条祖蛇,不让敌人有机会像自己一样重创这条祖蛇,那真的都是要确定这条祖蛇能够御使之后才去花费力气想的。
在他想来,光是之前到眉山途中,越是到了镇戊军军队难至之地,马贼和山寇便越是猖獗,而南朝和党项接壤的那数个州郡,除了一些囤积粮草和军士的要塞之外,很多地方甚至根本没有南朝的军队驻扎,那马贼和山寇便更多,到时若是这祖蛇真的还跟着,便拿其中臭名彰著的马贼或是山寇一试。
……
从哀牢山到党项边境,还要很长时间的长途跋涉。
但就在此时,有些原本从钟离城离开的人,他们的长途跋涉却到达了终点。
在一条宽阔干燥的官道上,王平央从暂时停歇的马车里看着前方不远处的那座雄城,眼睛里全是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