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三章 如青松
两架投石车抛射的角度有些不同,两团巨大的黑影之中,一团落向城墙前方,一团却正好落向城墙上方。
然而两声不同的重音却几乎同时响起。
如山崩,如地裂。
一块巨石砸落水中,巨大的轰鸣声里,溅起数丈高的巨浪,将许多浮木和碎尸高高的抛起。
试射便正好落在城墙上的巨石是运气使然,但强烈的震动瞬间让人有种这道北墙即将崩塌的错觉。
大量的碎石和烟尘从城墙上爆开,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
尖利的碎石砸落在一些军械和车马上,噼啪作响。
这块大石的砸落地距离林意不过十数丈,在剧烈的震动之中,林意只是掩住了口鼻,烟尘和碎石冲到他的身上,他兀自巍然不动。
他眯起眼睛朝着那块投石的落地处看去,便知道白月露的推断没有任何的问题。
钟离城的北墙都是用坚硬的山石堆砌而成,然而在这样的巨石砸击之下,也不免出现碎裂和裂痕。
只是这一切都是预料之中的注定,便没有什么可以心惊的。
他平静的对着那些还停留在城墙上的军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下城墙。
“还有一些时间,不用管这城墙上发生的事情。”
然后他转身,对着被这种投石车的威力震慑的城墙内的人们说道,“继续就好。”
江心洲正对钟离北墙的浅滩上,接下来数条大船陆续搁浅固定。
巨大的轰鸣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一颗颗巨石不断的被抛起,然后如同巨大的铁拳砸落,不断砸在钟离北墙上。
钟离北墙不断的颤抖着,不时发出刺耳的裂响,有碎石如流从城墙的上端泻下,落在下方的江水之中。
看似能够承受千年风雪都巍然挺立的坚固城墙已然出现了一些裂缝,石粉在裂缝之中随着震动而不断飞洒出来,如同陈年的积雪。
江心洲上许多军士正在朝着岸上撤离,他们是最开始搭建这些浮桥的七千军队的残余,此时有大量气力饱满的军队涌上江心洲,他们这些已经力竭和没有多少斗志的残军便自然要让出位置。
看着这座此时显得毫无反抗能力的城池,这些开始撤离的北魏军士眼睛里却反而流淌出更多的尊敬和感激的神色。
林意虽然硬生生的将他们阻住,让他们无法夺取这座城,但若是没有林意,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应该也会战死在这里,而不至于能够活着离开。
最令他们此刻敬佩的是,他们依稀可以看清,林意此时就像是一面不倒的旗帜,在巨石不断坠落,碎石如雨泼洒时,他依旧在城墙上冷峻的站着。
“太慢了,让他们快一些。”
船头上的那名北魏军师看着城墙上烟尘如潮汹涌,看着始终矗立的林意的身影,他的目光变得更加寒冷了些,他对着身侧的数名将领低喝了一声,示意后方江心州上那些由车马拖曳而来的较为普通的投石车和其它强弩都要尽快投入战场。
随着一阵严厉的军令声,牛马的嘶吼声响了起来。
江心州上亮起了无数奇异的辉光。
近百具真元重铠也直接加入了拖曳的行列,他们磅礴的力量让一些陷入湿润地面的沉重之物直接如雪橇在地上滑行。
在这些军械最终到达之前,近万名北魏军士已经如同蚂蚁一般蔓延在江心洲的边缘,江心洲通往这北墙处的浮桥,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变得更加稳固,更加宽阔。
……
天空里的呼啸声瞬间密集起来。
当那些寻常的投石车都能轰击到城墙上,在空中翻滚呼啸的落石骤然密集,便是真正灭世般的画面,压迫感完全不是之前可以相比。
尤其钟离城这边漆黑的天空之中突然出现了十数道明亮的焰球,之前城中的南朝军士已经想到的东西终于出现了。
无数道在黑暗中都可以清晰看见的浓烟在城墙上燃起,凶猛燃烧着的焰球在重重砸落到城墙之后,却是大量断裂粗绳状的碎絮散开,继续燃烧。
大量半燃不燃的油脂顺着城墙的裂缝渗透进去,这些油脂大多很快熄灭,浓烟便来自于这些熄灭的油脂,然而它们所带的热量和在裂缝之中生成的大量烟气,还是让很多裂缝变得更粗大,让这座城墙变得更加脆弱。
轰的一声巨响。
江面上掀起大浪,浮桥上很多浮物往一侧掀起,无数战马惊慌失措,呼啸声声。
钟离的北墙有一块崩塌了下来。
如数座房屋大小的一截墙体,重重轰入水中,不甘的沉向水底。
呼喝不已,军令声阵阵的北魏大军突然一静,接下来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继续。”
军师看了一眼身侧聚集的所有将领,冷冷的说了一句。
在这北墙彻底崩塌之前,他不想有任何一名北魏军士冲上去送死。
“继续。”
几乎同时,林意也对着城墙后方的人们说了同样的两个字。
在北魏大军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响起之时,他的身影出现在崩塌的北墙边缘。
他临风而立,就像是生在悬崖边缘的青松。
一些北魏将领身下的战马躁动不安起来。
这些北魏将领身下的战马都是极佳的战马,它们的躁动不安在于它们背上将领的躁动不安。
林意已经慢慢成为他们心中的一颗钉子,让他们多见一次,便更多难受和焦躁的钉子。
落石如雨。
崩塌声不断响起。
完好的城墙不断出现破口。
大滩的碎石倾泻在下面的江水之中,渐渐将下方都堆出浅滩。
正对着浮桥这段城墙只余六七丈完整之地,看上去如同一座孤岛。
然而除了林意的身影,还多了一根旗杆般的黑影。
是林意将那根镇河塔心提在身侧。
那名北魏军师伸手握拳,又发出一道军令。
无数道强弓弓弦同时作响,一场黑沉的爆裂箭雨朝着林意和他身侧那数个城墙断口笼罩而去。
林意看着密集落下的箭雨,直接往下方跳了下去。
下方有一截断墙,如同屋顶。
当林意的身影隐匿在这块断墙下方的刹那,无数沉闷的箭矢撞击声同时响起。
接着无数马蹄声和利刃出鞘声和金属的相互摩擦声响起。
一支轻铠骑军首先形成了铁流,冲向城墙的缺口。
第四百八十四章 碎骨地
这支轻铠骑军冲锋时,江心洲上和对面岸上的北魏大军一片肃然,除了天空之中依旧有少数使用强弓的箭矢在嗤嗤的洒落,其余所有军械全部停歇,那些北魏军士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呐喊声,或者欢呼声,相反有肃穆和轻远的歌声响起。
这是北魏的向死歌。
歌声送给那些必死的战士。
歌声并不威武雄壮,只是希望战死的战士能够安息,希望英勇战死的战士之魂能够回归自己的家乡。
每个生着的人都有牵挂,没有人喜欢去面对死亡,在这支北魏大军中所有人看来,只是对方城中有一名亚圣的存在,这支轻铠骑军之中的每个人便都是真正的死士。
更何况按照之前的军情,钟离城中有大量的军械,第一时间冲锋的军队,必定会遭受城中南朝军士的疯狂垂死反扑。
然而当这道铁流在已经变得更为宽阔平坦的浮桥上急速的蔓延时,钟离城内还是一片死寂。
这支轻铠军最前方的十数骑目光同时剧烈的收缩起来,一道身影出现在前方遍布落矢的乱石滩上。
铁蹄狂暴的践踏着浮木和乱石,以及为了平整道路而铺设的装着泥土的草袋。
各种古怪的声音和视死如归的气息,给任何人都带来强大的压迫感,林意也不例外。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迅速平静下来,然后一个纵跃,调整了自己所站立的身位。
这段城墙已经破损不堪,有四五处可以让军队不用攀爬便直接冲入的缺口,只是他现在身后这段缺口最宽,足以让齐头并进的数十骑一瞬间涌入。
只是他一个人的身躯,当然不可能堵住这样大的断口,但是密集的蹄声里,他身后城墙里面却依旧没有任何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一名南朝军士出来。
看着这名孤单一人的年轻南朝修行者,想着他之前的一切表现,这些视死如归的北魏骑军心中却很自然的生出凛冽的寒意,他们之中的许多人的目光不由看向林意身侧那孤岛般的断墙之上。
看到那根显得分外沉重的镇河塔心还笔直的插在上面,他们的心神才略定。
这是一种自我安慰的情绪。
对于这些赴死的骑军而言,他们不想被这样沉重的兵器砸中自己的身体。
……
林意感受到了这些人的情绪。
这些人和南朝的军士其实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也有着自己丰富的感情,但对于他而言,他知道自己这时候最好就是抛开自己的所有感情。
这些骑军的目光向上,他的目光却是往下垂去。
他身周到处落满了箭矢。
前面几波箭雨纯粹是这支北魏大军用来宣泄情绪和展示力量,这恐怕是这支大军的习惯使然,两军交战,气势固然重要,然而这支北魏军队恐怕忘记了,十万大军对三千余军队,这样的箭雨宣泄没有多少意义。
纷乱的箭矢在他身周如生长旺盛的长茅草。
很多箭矢在坚硬的石上撞击折断,但同样有很多箭矢落在乱石的缝隙之中,好生生的矗立着。
他平静的伸出双手,捋稻草一般捋去,动作不算好看,但很实用,他的双手各自抓了一捧箭矢,然后他低喝一声,用力的将手中抓住的箭矢投掷了出去。
他练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投掷,但此时他不需要精准,只需要力量,因为他的面前全部都是狂奔而来的骑军。
若论力量,此时的他比起在洛水之畔练习投掷时已经不知进步了多少。
他的两条手臂就像是两架弩车,这些箭矢在脱手的刹那,便发出了暴烈的破空声。
十数名冲在最前的骑军全部中箭,区别只是中了多少箭。
鲜血在他们身上爆开的同时,强大的力量让他们惨呼着往后坠去,脚被马镫拖住,身体被拖在马后。
这些战马身上也大多中箭,在冲出数步之后便凄厉的嘶吼着撞倒在乱石之中,砰砰砰的沉闷撞击声中,大团破碎的血肉飞洒着,难以分清是马身上还是骑者身上的血肉。
冲得最靠前的战马撞上的乱石滩最陡,和林意只有数十步的距离,略有坡度的犬牙交错的坡度将这些战马瞬间变成骨骼刺出的一堆可怖破烂血肉。
林意的面容坚毅到了极点,他的双眉染上了空气里飘散过来的血星,但显得更加英挺。
他往后退了半步,双手再次就近各抓了一把箭矢,朝着前方的骑军投了出去。
黑压压用来的铁流微阻,最前的黑浪如同撞到岩石,突然泼散。
战马的凄厉嘶鸣声,骨骼的碎裂声和骑者抑制不住的惨嚎声充斥了天地,甚至比如雷的铁蹄声还要响亮。
然而后方的骑军此时反而忘却了恐惧,异常冷漠的接着往前冲锋,他们开始真正的赴死。
两侧各有五六骑从临水的最边缘狂冲而过,这些骑军对于这支骑军而言,犹如两条铁线,在付出前面数十骑的代价之后,这十余骑终于冲到林意的身前。
一名骑军暴喝一声,直接从马背上飞了出来,手持着长枪朝着林意刺了过来。
他身下马匹的冲势,再加上他的全力一跃,他的来势极快,和投石车投来的石块都没有区别。
他的身体穿过还在空中飞洒的新鲜血肉,手中的长枪劲气四溢,在空中刺出一条肉眼可见的气浪!
与此同时,他身侧几名骑者双腿用力,让战马吃痛,将已经快如闪电的战马逼迫出更猛烈的力量,从两侧乱石滩冲上,从两侧攻向林意。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在下一刹那,他发出了一声让很多人耳膜震痛的暴喝!
在如雷的暴喝声厉,他没有出剑,也没有出刀,双手同时伸出,直接抓住了刺来的长枪。
劲气四溢的长枪在他的双手之中直接静止,在下一刹那,这名握着长枪的骑军一声不可置信的大叫,他连人带枪,被林意横扫出去。
他的人和长枪,在空中横扫,砸在两侧攻来的那几名骑军的身上。
他和这几名骑军的身上,同时响起了刺耳而令人心颤的骨碎声。
几名骑军惨嚎着从马背上被撞飞出去,坠跌在石滩之上,发出更多的骨头炸裂声!
第四百八十五章 柱石
原本在林意的两次投箭之后,这支疾驰的北魏骑军依旧能够做到井然有序,此时看到这样的景象,从中间突进的十余骑却是不由得猛然一滞,他们身后的战马有些收势不及,发出了一连串的沉闷撞击声。
但这种停顿也只存在一瞬间。
看着那些倒下的同伴,这些骑军再次从胸肺间挤出一声厉吼,驱马继续向前!
林意手中的长枪已经轻了。
长枪原先的主人已经松开了双手,浑身骨碎的倒在他前方的乱石之中。
嗤啦一声裂响。
林意将这长枪抖得笔直,如电刺出,一枪便洞穿了两名北魏骑军的身体。
他没有停在原地,反而发力往前狂奔!
他双手松开了这根长枪,左刀右剑,直接冲入前方骑军阵中!
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在江心洲和后方的江岸上响起。
此时江心洲上和后方江岸上有许多北魏军士属于最新赶到的主军,他们在此之前并没有看过林意的战斗,所以他们的震惊远胜于那些早到的军士。
在他们的理解之中,任何修行者都最怕陷阵,任何身体上的损伤,都有可能让他们的真元流淌出现问题,然后被围困住他的军士抓住机会杀死。
只是这些不能理解的北魏军士很快明白了为什么先前到达的军队始终无法入城。
就如犁田!
没有任何一名骑军能够阻拦住林意前进的脚步,刀光和剑光去处,只有残肢断臂和血浪不断的飞起。
这支轻铠骑军有些人的兵刃和弩箭落在了林意的身上,然而对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却似乎没有造成任何的威胁。
这支铁流一般的轻铠骑军,直接从头至尾被犁开。
没有时间给这支轻铠骑军惊恐,也没有时间给江心洲和更后方的北魏大军震惊,数声厉喝声和响箭声同时响起。
这支被切开两半的轻铠骑军在这样的军令声中没有丝毫的犹豫,决然的冲入了前方城墙的破口。
唰!
夜幕好像抖动了一下,接着这一声风声便化为无数的破空声和爆鸣。
咄咄咄咄….
沉闷的箭矢入肉声无比密集的响起,和惨嚎声和战马嘶鸣声混杂在一起。
密集的箭雨中,城墙的断口就像是猛兽的巨口,将所有冲入的北魏骑军全部吞噬。
与之同时响起的又是数声军令。
大量军队的涌动驱散了林意和这样杀戮带来的恐惧和紧张感。
重铠和重铠摩擦撞击的声音如海浪一般响起,与此同时,还有许多真实的入水声。
在这支轻铠骑军和林意战斗的这短暂时间里,已经有上千个羊皮阀子运送到了江心洲的泥滩上,现在这些羊皮阀子都已入水,每个羊皮阀子上都有五六名军士。
若是在平时攻城,这五六千名乘坐羊皮阀子的北魏军士哪怕靠近城墙也根本无用,但此刻前方城墙多处破口,城墙上又没有大量军械和滚石擂木等物阻拦,这五六千人只要一冲进城墙,便是两倍于城中南朝军队的军力。
搁浅在江心洲浅滩上的那条大船船头,那名冷静到极点的北魏军师此时完全不看林意的杀戮,只是毫无感**彩的将自己布置的一颗颗棋子落下。
他根本不想和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以及那名亚缠斗,只是想用大量的军力一次性将这座城淹没。
在这支轻铠骑军如同浪涛一样不断冲击着那处破口,然后如同拍死在沙滩上的海浪一样不断的消失时,整座浮桥往下沉去,即便是已经经过无数铁索捆缚和加固,这座浮桥的很多地方都发出了刺耳的折断声。
因为重量。
森冷的金属反光完全遮掩了水面上的粼光。
二十具吞天狼重铠在步军的簇拥之中大踏步的向前。
吞天狼重铠是北魏大军中的主战真元重铠,每具重六百五十余斤,平时看到五六具同时出动已是罕见,也只有这种数万的军队,才会有这种十具以上吞天狼重铠同时出战的画面。
这二十具吞天狼重铠太过沉重,也根本不敢整齐列队,而是零散的位于这支步军之中。
而这支上千人的步军后方,厉啸声不断,一支真元重铠军和一支重铠骑军已经集结完毕。
这支步军后方的真元重铠军由六十具铁山重铠组成,铁山重铠重四百七十五斤,在南北所有真元重铠之中尚且属于轻型,而且有些缺陷无法补足,算是二流的真元重铠。
但五十具这样的真元重铠光是站立在那里,铠甲上的符文亮起时,便已经足够震慑人心。
最为关键的是,统领着这五十具铁山重铠的,是一具鲲鹏重铠!
鲲鹏重铠是北魏最强的真元重铠,唯有承天境中阶之上的修行者,才能穿戴这样的重铠战斗。它身上装备十七件兵器,重逾千斤!它的设计和制造极为精密,水火难侵,飞剑和箭矢等物,更是不可能穿透多层复合的铠甲,对内里的修行者造成威胁。
吞天狼重铠和铁山重铠和普通的军士相比,已经是庞大的铁巨人,然而和这具此时还未贯注真元,沉寂站立的鲲鹏重铠相比,却简直是孩童和成年人的区别!
这种公认最强的北魏重铠,是北方王朝无数代匠师的心血结晶,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里,仍然能给人强大到无法想象的压迫感。
林意之前也根本没有见过北魏的这种最强重铠,但此时他也没有时间仔细去看这具庞然大物。
他转身,一声清啸,他转身往回狂奔。
他的速度竟是快过这支轻铠骑军的奔马!
一片惊呼声再次响起。
哪怕那名军师可以忽略林意的杀戮,然而那些正在前行的北魏军士却无法忽略。
林意从后方杀回,杀到原先所在的城墙缺口,像一柄巨大的飞剑一般,再次将这支轻铠骑军切了一遍。
城中的南朝军士发出了震天的呐喊声。
这声音显得有些远,似乎都在距离这处城墙缺口的一箭之地,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在黑暗之中应该根本看不到林意的战斗,但是这些北魏军士的惊呼声和惨嚎声,却在提醒着他们,林意在战斗,他始终如柱石般屹立在城墙处!
第四百八十六章 灭铠
空气里突然多了一些药物的味道。
这是草枯丹,是北魏漠地里特有的一种百节草炼制而成的丹药。
这种丹药有毒,唯一的用处便是可以让人狂躁和不知痛苦,忘却恐惧,但只要服用之后,数个时辰之后就在狂躁之中死去,无法可解。
北魏的很多精锐军队都配备有草枯丹,只是这种丹药太过残忍,所以即便是军令也不涵盖对这种草枯丹的强制动用,是否服用只在于拥有者本身。
这支轻铠骑军自然属于北魏的精锐军队,所以才会承担第一时间的突刺,他们每一个人的手腕上都悬挂着一颗草枯丹。
当身后的浮桥往下沉去时,这支轻铠骑军之中的绝大多数幸存者都毅然决然的吞下了手腕上悬挂着的草枯丹。
这是他们在脑海之中曾经想过的结果。
只要他们无法突进入城,当后方的那二十具吞天狼真元重铠到来时,他们前后受压,也会变成这片乱石间的破碎血肉。
草枯丹的味道本来就很苦涩,很激烈。
这些丹药入腹的刹那,这些残存的北魏轻铠骑军便都如野兽般嘶吼了起来。
如有燃烧的荆棘丛他们的腹中朝着他们全身穿刺,让他们的**失去知觉。
他们无法控制的狂躁不安,不知恐惧的朝着拦在他们前方的林意冲去。
林意的神情很凝重。
他看的书多,所以很清楚这种药气意味着什么。
只是他的凝重并不是来自于恐惧,而是来自于敬重。
他敬重这些为了整个北魏的梦想而舍生忘死的骑军。
他在之前的战斗里一直都保持着冷静,但是此时,他却有些真正的愤怒起来。
他敬重这些骑军,但却看不起那些坐在战车上或是华贵舒适的车辇上的将领和北魏权贵。
他看不起,他愤怒,按照他的性格便不会忍耐。
所以他很直接的厉喝出声。
“你们这支北魏军队既然不是普通的边军,是十万余众的联军,修行者的数量远超正常的边军,就算要先派人上来送死,难道你们自己将领和修行者不会先一起上来?”
“你们为什么不让修行者先冲上来?只是因为他们的命比他们这些人更值钱?我看不起你们。”
他的声音如雷般响亮。
而且他此时原本就是这个战场上最值得关注的人,很多人都会下意识的倾听他的声音。
听到他这样的声音,很多北魏的将领和修行者的胸膛都剧烈的起伏起来。
这些北魏将领和修行者都知道军令必须遵守,都知道个人的情绪无法和最终的胜利相提并论,然而林意这样的话语,也同样让他们羞愤难当,让他们无法保持平静。
林意在那处最宽的城墙缺口中央站定,面对着这支已经彻底陷入狂躁的轻铠骑军的冲击,他和之前的战斗不同,他一步都不动,一步也不向前,一步也不后退!
人冲到他面前,他斩人,马冲到他面前,他斩马!
他的刀法和剑法甚至不再显得精妙和阴险,只是像开山斧一样劈下来。
这绝对不是最省力的战法,也不是杀人最快的战法,只是这样的战法看上去更狂暴,更令人心悸,或者说,更让人觉得不可撼动,更让那些在江心洲上的北魏将领和修行者更加心绪难平。
他真正的化身为了一根矗立不动的铁柱,无论同时有几名北魏轻铠骑军冲到他面前,都无法撼动他的身影。
哪怕是倒毙的马尸撞向他身体时,都被他强横的撞开!
这是一种说不出的野蛮画面。
但越是如此,越是让人心寒。
倒毙的战马和轻铠骑军的尸身渐渐在他前面堆积起来,堆积成垒,甚至使得那些狂躁的骑军都无法从他正面冲去,只能从他两侧绕过。
江心洲上火光通明,所有的大小官阶的北魏将领的面色都极为难看。
一名头发已经雪白的北魏老将咬牙看着尸堆后方的林意,声音微颤的对着身侧的一名将领寒声道:“我入军四十年,大小两百余战,但却从未见过这样杀人的修行者。”
……
零散的轻铠骑军从林意的两侧冲过。
零散不成军,无法形成铁流般的冲击,便很容易应付。
城墙后没有箭矢声再响起,这些轻铠骑军的急如骤雨的马蹄声不断响起,越来越轻,似乎朝着城中跑了很远都没有遭遇到截杀,但接着却是有嗤嗤的切割声响起,接着便是沉闷的重物坠地声。
林意没有去考虑这些零散冲入城中的轻铠骑军。
他的身前已经响起了巨锤敲击石块的刚猛震响声。
第一具吞天狼重铠在数十名步军的簇拥下,已经开始冲破!
沉重如山的真元重铠落足之处,坚硬的石块纷纷碎裂,石粉四溅!
第一具之后是第二具,第三具…这些真元重铠距离第一具冲上来的真元重铠也只隔了十余步的距离。
林意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眼中的战意如烈火熊熊燃烧起来。
哪怕是神念境的修行者都恐怕难以阻止二十具吞天狼入城,然而此时,他就是不想让任何一具吞天狼重铠冲入钟离城!
他跳了起来。
他的身体就像是投石车抛出的巨石,在空中划出一道异常强横的曲线,落在那孤岛般的城墙之上,他的双手握住了被他如旗杆一般树在那里的镇河塔心,然后随着一声愤怒的厉喝,他毫无迟滞的跳了下来!
有新鲜的血肉爆裂声响起。
当他跳落下来的刹那,这具吞天狼重铠已经冷酷的踏在那些战马和轻铠骑军形成的尸堆上。
可怖的重量让这具真元重铠的足具直接将这些血肉踩得不断爆裂开来,鲜血四溅。
空气里一声恐怖的爆鸣声遮掩住了这种声音。
这具吞天狼重铠如狼望月,高高仰着头,重铠上的符文亮得耀眼,真元在符线之中急剧流转,气息震荡轰鸣。
林意双手持着这根镇河塔心,用尽全力朝着这具铠甲当头砸了下来!
这具吞天狼重铠内的修行者听着这根“铁棍”发出的轰鸣声,心中微凛,他极为罕见的退了半步,然后直接丢了右手的长刀,双手持着重盾,往上架去。
轰的一声巨响。
坚厚的巨盾在无数人的惊呼声之中脆弱得就像是瓦片。
它直接裂成碎片!
这具真元重铠之中的修行者眼睛睁大到了极点,眼瞳却是急剧的收缩。
来不及发出任何的声音,镇河塔心已经继续落下。
又是轰的一声巨响在他的头顶响起。
真元重铠的颈部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真元重铠的头颅往下陷去。
这具吞天狼重铠无法站住,双膝重重砸在地上,然后重重往后摔去!
第四百八十七章 如剑指
江心洲上和对岸的北魏大军骤然一静。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瞳孔剧烈的收缩着,他们难以相信自己方才看到的这一幕是真的。
然而他们越静,便越能提醒他们这是真实。
林意手中的那一根镇河塔心此时兀自在嗡嗡震响,就像是那种巨钟被敲响之后,接下来数息的时间里的那种余韵。
正是因为他们的静,所有人才能听得清这样的声音。
林意身前那些北魏步军原本簇拥着这一尊真元重铠也悍不畏死的在向前,然而此时却都无比恐惧的往四下散开。
这具吞天狼重铠就像是一棵大树倒下,而四散的他们就像是受惊的猴子。
树倒猢狲散,这句话便很像此时的景象。
不是这些步军和前面的轻铠骑军相比太差,而是因为哪怕上千名军士的死亡,也不够这样的一具真元重铠的倒下更震撼人心。
这是吞天狼重铠。
重达六百五十余斤的真元重铠!
在战场上,哪怕被这样的真元重铠擦碰到一下,他们的身体就会像瓷器一样碎掉。
对于这种强大的真元重铠的畏惧,来自于这种真元重铠战斗中无数无敌的画面,来自于那些破碎的血肉深刻在心中的烙印。
这种恐惧,就像是羊群被雄狮袭击之后的幸运者,对于雄狮的天然恐惧。
他们当然也见过真元重铠的倒下,见过真元重铠的破损和内里的修行者的死亡,然而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倒下和死亡。
很强大。
林意自己也觉得很强大。
尤其是看着静下来的江心洲和对岸,他更加觉得这种感觉真好。
只是双手手指都很疼。
虽然他已经很能忍受痛苦,但这种痛苦就像是无数钢针在从手指骨头里往外刺出,他还是有些难以忍受。
咚!
镇河塔心被他竖在身前。
嗤啦一声,他撕碎了自己原本已经千疮百孔的外衣,将布条在自己的双手上缠绕起来。
他在双手上缠绕了厚厚的布,然后重新握住这镇河塔心。
这是很多军中修行者都会用的简单而实用的手段。
可以缓冲一些震荡的力量,而且可以增加手掌和剑柄或是刀柄的摩擦力,不至于轻易脱手。
当他双手开始缠布时,那些四散的步军终于有些人克服了内心的恐惧,一名低阶步军将领厉吼一声,在此时挥刀冲到了他的面前。
林意的双手刚刚握住这根镇河塔心,刀光已到了他的身前。
砰的一声。
这名步军将领的身体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
林意根本就没有管这一刀。
他只是一脚,一脚就将这名步军将领踢飞了出去。
那些刚刚才克服了恐惧朝着他涌来的北魏步军再次顿住,他们每个人的眼神都很绝望。
一声厉叱从这些步军的后方响起。
几名有些反应不及的步军踉跄跌出,重重倒地。
一柄长枪狠狠的刺向林意。
这根长枪通体青色,比寻常的长枪长出一半,更是粗出一倍不止。
它的来势很快,枪尖周围带出白色的湍流,但最为可怕的是它所带的力量。
随着厉叱声冲来的这具吞天狼重铠将身上其余的兵器,包括那面重盾也全部抛在了一边,他只是抓着这杆长枪,狂冲而至,将整具真元重铠的重量都压在了上面。
这样的力量,连林意都不可能抗衡。
但对于林意而言,所有这些真元重铠都有一个最大的弱点。
弱点不在于这些真元重铠必定有设计薄弱处,不在于它们无法和寻常的修行者一样肆意飞掠,而在于庞大的身躯迎着风,且因为自身太重,不管修行者的真元如何补足,如何完美的驱动它们,它们的行动在林意的感知里,终究比那些承天境的修行者要慢不出少。
此时林意的感知和反应远超一般的承天境修行者,所以即便是那些一般的承天境修行者,对于林意而言也显得太慢。
有些技巧,或者说武技,在连续不停的战斗之中也变得更为熟练。
一蓬红色的丹雾从他的脚底涌了出来。
林意往前掠起。
他的身侧往一侧轻易避开了这一枪的刹那,他已经顺势将这根镇河塔心拔了起来,然后以比这根长枪更快的速度砸出。
这一砸是刀势,追求的是快,并不像他之前击破重盾那般暴戾。
只是此次这根镇河塔心的落处是这具真元重铠的手臂。
而且这根镇河塔心真的远比这些北魏西行者想象的要沉重,要坚硬。
当这根镇河塔心落在自己的手臂上,感觉到那股力量压下来时,这具真元重铠内里的北魏修行者才真正体会过来,他下意识的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当的一声清脆的金属震鸣遮住了他的尖叫,同样遮住了他骨折的声音。
这具真元重铠的两条手臂像两根悬崖上的柏枝一样扭曲起来,垂落下去。
剧烈的痛苦和无法遏制的恐惧让这具真元重铠往后退去,他退的速度很快,撞上了后方一具正在冲上来的吞天狼重铠。
两具重铠撞击在一起,如同两座小山撞击,整座浮桥都剧烈震荡起来。
林意的眉头深深的皱起,还是很痛。
只是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
这根已经让绝大多数北魏军士清醒的意识到无比沉重的镇河塔心,在他的手中轻巧得就像是小孩子手里的竹枝。
呼的一声,这根镇河塔心横扫出去,同时击中两具撞在一起的真元重铠的头颅。
两具真元重铠的颈间同时响起刺耳的金属折断声。
内里的两名修行者的脖子都没有真正的断裂,但是剧烈的撞击和震荡却像是无数手掌拍击在他们的头颅内里。
两个人的眼前瞬间黑沉,昏死过去。
两具真元重铠,就像被伐倒的巨木一样,重重摔倒。
三具真元重铠。
如果说一具只是林意豁出去拼命的战果,但这三具真元重铠倒下,后方剩余的十七具真元重铠便都明白,这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他们任何一具真元重铠都不可能是林意的对手。
林意手中那一根镇河铁心,就是专门让他们绝望的武器。
他们所有人的脚步,都变得沉重起来。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双手十指更痛,那种钻心的痛。
但是这种剧烈的震荡让他体内血气汹涌,却让他感觉更有力量。
他一手便将这根镇河塔心提了起来,然后如一柄剑般指向浮桥的后端。
浮桥的后端聚集着很多军士,但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明白了他所指的,是那一尊身躯分外庞大的鲲鹏重铠!
第四百八十八章 象征!
“他想要会姜将军,那就让他会姜将军。”
站立在船首的那名军师冷冷的说道。
他的话很少,但说出口的,就是军令。
他所说的姜将军,就是那尊身躯分外庞大的鲲鹏重铠里的修行者。
无论是在南朝还是在北魏,不是只要修为足够,在军中就有资格穿戴真元重铠。像南朝的獠牙重铠和北魏的吞天狼重铠此种一线主战重铠,其中许多制造工艺便已经属于机密,很多部件的制造和运输都极为隐秘,生怕对方学了去。
北魏和南朝当然很担心掌握这个秘密的,直接穿戴了这样的重铠逃到对方的阵营去,所以有资格穿戴品阶在獠牙重铠和吞天狼重铠的修行者,一定已经在战斗之中表现出了足够的悍勇和忠诚。
至于南朝最强大的神狱山铠和北魏最强的鲲鹏重铠,这种顶尖的战铠更是数代匠师的心血和智慧的结晶,更是花费着两朝惊人的财力。
若是其中一方的顶尖重铠的秘密被另外一方知晓,那另外一方的顶尖重铠得以改进之后,便或许会在战场上呈现压倒性的优势。
所以穿戴这种重铠的,何止是用忠诚两字所能形容。
这名军师不会做意气之争,他无时无地都保持着绝对的冷静,但即便林意展示出了不可思议的力量,他都不肯相信林意能够战胜驾驭着鲲鹏重铠的姜红司。
此时团聚在这名军师周围的,都是此时联军中的高阶将领。
这些高阶将领不只是经验丰富,能够十分及时的完成一些军队的调动部署,最为关键的是,这些高阶将领都是对自己统御的军队有着强大控制力的存在。
这些将领都可以十分冷酷的让自己的军队填进死地,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正常人的情绪。
此时听着这名军师这句军令,连这些将领都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别说是这些吞天狼重铠,就连吞天狼重铠后面在吞天狼重铠面前只能算小弟弟的铁山重铠,在这些将领的心中都是极为宝贵的财产。
在平时的某些攻克小型要塞和城池的战斗之中,只需几具这样的真元重铠,就能解决很大的问题,就能避免许多精兵的死伤。
现在在林意手中已经倒下了三具吞天狼重铠,虽然还有足足十七具吞天狼重铠,但是所有这些将领却对这些吞天狼重铠没有任何的信心。
他们觉得这些吞天狼重铠若是接着不断冲上去,也会全部倒在林意面前。
这绝对是他们无法承受的结果。
……
数声呜咽般的号角声响起。
巨大的牛角制成的号角虽然声音如同呜咽,但即便是逆风,都能将声音传出很远。
在这号角声响起的瞬间,那十七具身影原本已经有些迟滞的吞天狼重铠全部一顿,不再向林意而去,而是避开林意,分开朝着城墙上的其余破口快速冲去。
与此同时,天地间响起一声巨大的轰鸣。
很多时候对于哪怕是身经百战的边军而言都只属于传说中物事的顶级铠甲终于正式登场。
这种传说般的最强北魏重铠自有非凡的气势,在真元流淌在符线里的刹那,它的铠甲之内便响起巨大的轰鸣,无数条肉眼可见的风束,便不断围绕着这尊重铠的表面旋转。
原本古铜色的重铠表面一层层亮了起来,当第一层金光亮起时,所有人就已经觉得在黑夜之中很耀眼,已经觉得是最亮。
然而有更亮的金光亮起,接着又是一层。
一层接着一层,足足有五层金光亮起,直到这第五层金光亮起,所有之前未见过这件传说中重铠的人,才赫然发现这件重铠的金属表面,其实除了那些肉眼可见的符线之外,还存在着四层平时哪怕仔细看都看不出来的符线。
耀眼的金光随着这具重铠的行走,如流水一般在它的身后泼洒,如同一条条金色的尾羽。
当它在浮桥上快速行走时,其余所有吞天狼重铠,便已经彻底失去了光彩。
……
林意很清楚鲲鹏重铠对于北魏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在幼时,他就曾无数次的听自己的父亲和自己父亲的部将在互相的交谈之中描绘过这种强大到极点的真元重铠。
最初时这种鲲鹏重铠叫做吞天重铠,吞天重铠是在吞天狼的基础上,花了足足二十七年的改进才终于成型,但吞天重铠在北魏的军中只是服役了五年,便直接迎来了大改,因为那时现在的北魏皇帝登基,这名励精图治的北魏皇帝直接组建了鲲鹏工坊,调集了无数匠师便只做一件事,便是专门改进吞天重铠。
如此巨大的手笔终于在三年后便产生了巨大的成效。
新一代的吞天重铠改名鲲鹏重铠,直接变成真元重铠战场上的无敌存在。
即便时至今日,南朝也呕心沥血的制出了可以抗衡的神狱重铠,然而也只是可以抗衡而已,面对鲲鹏重铠,也丝毫不能占据优势。神狱重铠重八百三十斤,而鲲鹏重铠若是完整的配备完所有武器,便重达千斤!
鲲鹏重铠从投入战场至今,留下了无数惊人的战绩,最强悍的战绩来自于中山王元英本人。
哪怕现在很多人都已经忘却中山王元英原本便是一名重铠军的统领,但无数北魏的史册上都有着浓墨重彩的记载,中山王元英留下的最可怖战绩,是他在承天境巅峰时,便身穿这种重铠,在一次平乱战场上,杀死了两名神念境的修行者!
林意需要这具鲲鹏重铠在这里倒下。
因为鲲鹏重铠甚至在绝大多数北魏人心目中,是北魏精神的象征,是他们强悍不屈的象征,是他们力量的象征。
若是这样的一具重铠,被他这种不穿真元重铠的年轻将领击溃,哪怕是这座钟离城最后还是无法守住,他自己还是战死在这里,但这绝对会对所有北魏人产生很深远的影响。
他需要用自己最完美的状态来面对这具强大的真元重铠。
所以他没有去追击那些避开他往城中冲去的吞天狼重铠和步军。
他要绝对专注的应战这具鲲鹏重铠!将它击倒!
第四百八十九章 绽放
他停了下来,等待着那具鲲鹏重铠的到来。
那些步军和吞天狼重铠如释重负,如无数股细流般从他身侧的那些城墙缺口涌进钟离城。
没有战斗在他附近发生。
一时安静。
一名年轻的南朝将领位于那条最宽阔的城墙断口处,只是静静而立,然而却没有任何一名北魏军士和任何一具真元重铠从他身边经过。
他身周的空气好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止了这些军队的接近。
这样的画面落在江心洲和对岸的十万北魏军士的眼中,显得无比的古怪,令人敬畏和感慨。
鲲鹏重铠太过沉重,它的铠足落在已经坚厚的浮桥上时,依旧会让铺设在表面的坚厚木板断裂,让下方的浮物都无法支撑,甚至扯断连带着的绳索而往下陷去。
但在它庞大的身躯真正陷落之前,它的铠足已经提了起来。
在震耳欲聋的金属震鸣声和气浪轰鸣声中,这具在寻常人眼中庞大如山的鲲鹏重铠越走越快,却显得异常的轻灵,它身后流散的金光如长长的尾羽,不断扫过那些断裂和翘起的木板和浮物。
鲲鹏重铠可以给与绝大多数北魏人绝对的信心。
当它的金光在那些木板和浮物的断口上流淌而过,被参差不齐的木茬切割出更多细碎的紊乱金光时,它的威严和气势,已经扫去了绝大多数北魏军士心中的阴霾。
看着这具沉重如山却在飞快移动的身躯,许多北魏军士的神容变得肃穆起来。
没有任何将领下令,就像是深埋在他们**之中的灵魂驱使,无数声利刃出鞘的声音响起。
无数的军士在同一时间拔出了刀剑,他们将手中的刀剑拍在胸口,一声紧似一声的声音起初错落不齐,但在数声之后,却是汇聚成一声接着一声的巨大轰鸣。
林意抬起了头。
这样的巨大轰鸣声令任何人都有种窒息之感,就像是那十万众的力量在不断注入眼前这具铠甲之中,然而越是如此,他的目光越是显得坚毅,他心中越是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任何的错误。
他要不惜代价,让这具重铠倒在这里,倒在这十万众的面前,倒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他发出了一声清啸。
他的声音在这样的轰鸣声中显得无比微弱而不可闻,然而他的动作却不可能被忽略,瞬间吸引了此时所有人的目光。
他开始狂奔。
拖着镇河塔心朝着这具鲲鹏重铠狂奔。
他的身影和这具鲲鹏重铠相比显得十分渺小,然而镇河塔心在地上和那些石块撞击摩擦,带出道道火花,他的气势在所有人的感觉里,竟是根本不亚于这具重铠重铠!
鲲鹏重铠内里的这名北魏修行者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他是北魏名将姜红司。
北魏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真元重铠的驾驭者都听过他的讲课,这种真元重铠在实战之中有着诸多的技巧和必须要关注的地方是只有他这样身经百战的重铠驾驭者才能指点,对于驾驭真元重铠的经验,当世在他之前的,找不出十个。
所以他第一时间就看出了此时林意的想法。
林意不想让他接近城墙,想要将他先困于浮桥上。
即便他此时行进在这浮桥上显得举重若轻,但重就是重,若是没有前行的速度,他在浮桥上和林意战斗,便有诸多的限制,万一沉下水面,便是有着不可想象的后果。
在眼睛微微眯起的刹那,他没有任何的犹豫,铛的一声震鸣,他的左右双手以惊人的速度从背后各抽出两根长枪,然后旋接在一起,变成一柄更长的长枪,然后双手握住,整个身体没有任何的停顿,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长枪在前,沉重如山的身躯在后,他以更快的速度,朝着前方直接冲撞了过去。
他根本不想和林意有任何的缠斗,他只是一往无前的往前撞去,冲到那城墙的断口再说。
镇河塔心的尾端突然从地面消失。
那些和地面摩擦产生的火星还在空中飞洒,这根镇河塔心却已经变成呼啸的狂风中的黑影,狠狠的朝着这具鲲鹏重铠的腰腹横扫而去!
拦腰一剑!
这就是此时这根狂暴的镇河塔心给人的感觉。
这是冷刀狂剑之中的剑招。
这根镇河塔心太过沉重坚韧,即便身在这样的重铠之中,姜红司都可以清晰的感应出来。
他不想冒险,所以他毫无犹豫的放手,手中的长枪直接朝着他身前不远处坠落,与此同时,他体内两股真元顺着他的手臂经络喷薄而出。
鲲鹏重铠的手臂上两声震鸣,数片原本折叠着的铠甲弹了出来,形成了两面臂盾。
在林意的这根镇河塔心落下之前,他的双臂已经互相交叉,拦住了镇河塔心的去处。
与此同时,他沉重身躯的去势却是没有任何停顿,他依旧在快速向前,将整个身份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当的一声巨响。
一蓬火星从鲲鹏重铠的双臂上绽放。
在肉眼可见的气浪里,这两面臂盾些微变形,林意手中的镇河塔心往后弹了出去。
即便缠绕着厚厚的布条,林意双手的虎口都是刹那撕裂,飞溅出滚烫的血珠。
林意的眉头深深的皱起。
他体内鲜血震荡不堪,双手已经彻底麻木,但这一切都是他已经预料到的结果,所以他的心中甚至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他任由镇河塔心脱手,往他的身后落去。
他的身体就像是狸猫一般敏捷,团锁下去,然后他挥起麻木的右手,狠狠一击击在这具鲲鹏重铠的腿部。
一声清脆的闷响如同敲钟一样响起。
鲲鹏重铠内里的姜红司在林意的手掌打在铠甲之前时就已经皱起了眉头。
因为困惑和不解。
他不能理解这样的一掌能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在这样的铠甲内里,他可能连丝毫的痛苦和震荡都感受不到。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睁大。
他的半边身体骤然沉重起来,就像是有半座小山压在了他的身上,又像是有几个巨人同时扑倒在他的身边,用力拖住了他这只脚。
一蓬浓厚的红色粉雾在他身侧炸开,但更为凝聚,就像是熔融的金液一般的红色丹汞,却是从林意的手中脱离处,如同毒蛇的毒液在沿着铠甲的符文游走。
(下午飞机飞无锡,这章路途上笔记本所码,但很满意。)
第四百九十章 安静
林意有足够多的和真元重铠战斗的经验,然而姜红司并没有和林意这样的战斗者战斗的经验。
真元重铠的符文便是真元流通的通道,和修行者体内的经络几乎没有任何的差别。
姜红司几乎下意识的迸发出更多的真元,朝着那些阻塞的符文中冲去。
强劲的真元将渗入符文之中的丹汞硬生生逼出,噗噗噗噗…无数团深红色的气劲在符文之中炸开,如桃花朵朵开。
然而就在此时,林意已经到了姜红司的身后。
姜红司从一开始想的就是错的。
林意从来没有想过要将这具鲲鹏重铠限制在浮桥之上。
这具鲲鹏重铠的重量,加上姜红司强大的真元力量化为的冲势,是他根本不可能抗衡的。
但不管如何,真元重铠在他的眼里,始终不够灵活。
哪怕是鲲鹏重铠,在他的眼中依旧不够快。
尤其当姜红司的真元和这具真元重铠的沟通出现问题时,这具鲲鹏重铠会变得更慢。
他之所以有信心击倒这种北魏最强的真元重铠,那是因为他是真正的异类。
他的丹汞比那些可以隔绝真元流动的铅汞要凝聚无数倍。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原本就是天下所有真元重铠的克星。
他并没有纠结姜红司是否能够完全冲通那些符文,他只需要姜红司永远比自己慢。
永远比自己慢,便只有挨打。
随着一声厉喝,他的左手狠狠的拍在了鲲鹏重铠的背上。
鲲鹏重铠的背上有很多卡槽,它的大半武器都是置于这些卡槽之内,无论是这些卡槽还是这些武器上,都布满了细密的符文。
当的一声!
他的手包裹着真正金铁般的丹汞,落在鲲鹏重铠的背上,竟是发出了真正的金铁的震鸣。
鲲鹏重铠身后的光焰全部熄灭。
它符文里流淌的所有光焰原本都是金色的,然而现在,无数深红色的丹汞渗透进去,它背上那些符文之中的金色,就像是有血液在流淌。
一片骇然的惊呼声和不可置信的尖叫声在江心洲上和对岸的北魏大军之中响起。
这些北魏军士看到,在林意的这一击之下,这具鲲鹏重铠庞大的身躯剧烈的晃动起来。
姜红司的身体一僵。
鲲鹏重铠的整个背部僵了。
鲲鹏重铠的背部僵了,那一片片铠甲原本和他气机相连,对于他而言,熟悉得就像是生长在他身上的血肉,是他身体的延伸,然而此时,却像是一根铁柱。
背部受袭,而且是面对一名比自己身躯小出很多,无比灵活的敌人,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反手,握住了背上的一件兵器。
这是鲲鹏重铠配备的十七件奇门兵器之中的一件。
这件奇门兵器的正常称呼是千璇伞,然而无论是北魏还是南朝的军士,都习惯称之为千刃伞或者绞肉伞。
这柄伞没有伞面,它的伞骨全部都是流苏般的链刃。
当这千璇伞挥舞起来,飞舞的链刃足以覆盖数丈方圆,对于一名和这鲲鹏重铠战斗的修行者而言,就像是迎面有一株柳树直接砸了下来。
只是柳树的枝条柔软,而这些链刃却可以轻易的将人切割成无数碎肉。
这种极为强大的真元重铠的每一件武器,可以说是经历了无数实战的磨砺,每一件都有着应对不同敌人的特殊用途。
千璇伞应该足以限制林意这种比鲲鹏重铠更为灵活的对手,然而当他的手落在这件武器上,他的面色却是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他拔不出这件武器。
这件原本在他意识之中应该很轻灵的武器,此时却是真正如同一株落地生根的树一样,长在了他僵硬的背上。
他马上明白了为什么会这样。
当真元无法流进那些符文,这件铠甲本身的重量,这些武器本身的重量,便不是他所能承受。
林意的第三击在此时落在了他的身上。
林意以右手为剑,斩向这具鲲鹏铠甲的脸面。
他轻跃而起,如踏风而行,显得无比轻盈。
他的手落下时,距离这具鲲鹏铠甲的脸面还有两尺,然而奔流在他体内的丹汞被他尽数逼出,在他的指尖流淌出来,形成了一柄真正的剑。
鲲鹏重铠这一瞬没有做任何的动作。
姜红司连以手覆面的动作都没有做。
因为他在过往很多年都是穿着这件重铠战斗,很多下意识的反应已经变成了他的本能。
任何的飞剑,修行者的剑落向他面门时,他根本不需要阻挡,因为根本不可能穿透他的面甲。
哪怕是剑上的剑气,都会被面罩上流淌的真元切碎,然后如水滴般飞洒出去。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有些来不及。
他身体的僵硬,让他可以勉强跟得上林意这手掌的速度,然而他也根本未料到会有这样的丹汞剑形成。
当的一声。
又是一声脆响。
实质般的丹汞剑落在他的脸上,然后在双方力量的冲击下破碎。
凝聚的丹汞冲入那些符文之中,姜红司的眼前一片赤红。
和他下意识里所想的不一样。
浓厚的细微丹汞涌入了他的面甲,冲在他的脸上。
他的双目剧痛。
但对于他而言最为可怖的是,他无法呼吸。
那些吸入他肺腑的丹汞,让他感觉到自己的肺腑都烧了起来。
他没有太过惊慌。
直至此时,他开始真正明白,对方是所有真元的克星。
他屏住了呼吸,不再像以往的战斗一样珍惜和克制的使用自己的真元。
他体内的经络疯狂的鼓胀起来,他体内的真元无差别的疯狂喷薄而出,朝着这具鲲鹏重铠的每一道符文之中灌去。
一声巨大的轰鸣在这具鲲鹏重铠内响起。
所有暗沉无光被暗红色丹汞腐朽般的符文瞬间明亮到了极点。
这具鲲鹏重铠如同烈日一般耀眼起来,他的背上也绽放出无数桃花。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还不能够睁开眼睛的姜红司感到了一丝异样。
他瞬间就想到了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诡异感觉。
因为太过安静。
无论是江心洲上还是后面岸上的大军,都太过安静。
他强忍着双目的灼痛,睁了开来。
他看到了林意。
林意已经重新握住了那根镇河塔心。
在他的感知里,林意那一根镇河塔心呼啸而至,变成一座黑山砸向他的头颅。
他的眼瞳里,这一根镇河塔心就像是一道天罚般的巨柱,急剧的越来越大!
林意无比的专注。
他忘却了周围的世界,将浑身的力量彻底迸发出来,用在这一击之中。
他已经确定姜红司已经跟不上自己的速度。
所以他现在所需要做的,便只是发力,再发力!
当!
一声巨响从鲲鹏重铠的头顶响起。
声音依旧清脆,然而声音都显得沉重到了极点。
天地间一切声音都好像被这一道声音遮住了。
天地好像一下子彻底安静下来。
第四百九十一章 无声
林意的双手上飞洒出许多鲜血,也如同桃花的花瓣在飞洒。
他很想要握住这根镇河塔心,再给这具鲲鹏重铠一击。
只是他已经握不住。
他已经可以感觉出自己掌指之间的一些筋肉撕裂了,掌骨和指骨也有多处震裂。
镇河塔心脱手落下。
既然不能用手,他就用脚。
丹汞剑是这些真元重铠的可信,但那些平时积蓄于体内的丹汞,即便是对于他而言都是有害之物,此时大多数丹汞被他逼出,他体内气血震荡之下,身体里却分外轻松,像是有无数新鲜的力量在不断涌出。
他跳了起来,直接双脚狠狠的蹬在这具鲲鹏重铠的胸口。
一声轰鸣接着在这具鲲鹏重铠的胸口响起。
林意的身体往后震飞而起,朝着身后的乱石落下。
无数人的目光凝固在这具鲲鹏重铠上。
这具鲲鹏重铠的一只手已经拔出了千璇伞,然而此时却依旧保持着拔出的姿势,没有向前挥出。
它的左手往上伸出,似是要以臂盾阻挡这根落下的镇河塔心,然而它的左臂此时还未到头顶。
在所有人的目光里,它也凝固在了那里。
当林意的双脚蹬踢在它胸口时,所有这些北魏军士的胸口都很闷,都像是自己被千斤大石压住了胸口。他们都难以呼吸,只是此时他们震惊和茫然的眼瞳中燃起一丝希望。
因为这具鲲鹏重铠没有剧烈的摇晃。
在林意的双脚蹬在它胸口时,内里的姜红司似乎强行往前微倾,硬生生的扛住了林意力量的冲击。
所有的北魏军士都希望它接下来能够继续战斗。
在他们的心目中,这具鲲鹏重铠是真正的不败神物。
然而在下一刻,他们眼瞳之中的光焰开始熄灭。
因为鲲鹏重铠身上所有符文里的金色光焰开始熄灭。
在一个呼吸之前,它耀眼得如同旭日。
然而此时它被黑暗吞没。
林意落地。
那根镇河塔心就落在他的身侧。
镇河塔心斜斜砸在地上,砸碎了一些碎石。
这些碎石顺着斜坡流淌下去。
鲲鹏重铠依旧没有往后摔倒。
但是它的双足下也响起了碎裂声。
许多碎石也在此时如流水一般滑落。
一些大石的下面是空的。
此时这些大石被它的双足踏碎,崩塌下去,便让上方更多的碎石如泥石流一般冲刷了下来。
大小的石块落在铠甲上,发出清脆的鸣声。
鲲鹏重铠的双足往前陷了下去。
它没有往后翻倒,但是朝着前方缓缓的坠倒!
林意此时正用脚去挑起那一根镇河塔心。
即便他知道内里的修行者的头颅必定也遭受了严重的创伤,但在他的潜意识里,鲲鹏重铠就是鲲鹏重铠,这种北魏最强的真元重铠或许防护能力远超世间其余的真元重铠,或许这具鲲鹏重铠依旧还有再战之力。
看到这样的画面,他的心情微松。
鲲鹏重铠缓缓往前栽倒。
他的身影在鲲鹏重铠的影子里渐渐显露出来,显露在那些面色开始悲恸的北魏军士的眼瞳中。
轰的一声巨响。
鲲鹏重铠砸落在他的身前。
林意微微的皱眉,他依旧将镇河塔心握住。
烟尘涌起。
沉重如山的重铠压碎了更多的大石。
这具重铠此时正在浮桥和城墙崩塌形成的碎石滩的边缘,此时它倒下,倒在了碎石上,然而它往下略微滑去,它的双足落在浮桥的边缘。
浮桥的边缘下方是水。
它砸碎的木板和浮物无法承受住它的重量,所以随着更多碎石的入水,它的双足缓缓沉入水中,然后是它的身躯。
它渐渐的矮了下去。
它身前的林意,便显得越来越高大。
看着这具即将陷落于水中的真元重铠,林意想了想,然后他没有犹豫,忍住痛楚,将镇河塔心举起,然后砸落。
更准确而言,就像是捅落。
他用镇河塔心,将这具真元重铠捅入水中。
所有的声音在此时都似乎彻底消失了。
其实还有无数的杀声,只是江心洲上和北岸上的北魏大军,无数的北魏军士和将领,他们却已经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他们感同身受。
他们就像是这具正在入水的重铠。
他们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然而他们却根本无法改变这样的结果。
他们无奈和难受到了极点。
鲲鹏重铠庞大的身躯迅速落入水中,它将那些漂浮的浊物全部排开,溅起数朵浪花。
有更多浑浊的暗流翻涌上来,就像是煮糊了的米粥。
林意很痛,他的双手就像是插着许多铁钉。
他的情绪很复杂。
但更多的是振奋和欣喜。
他的脸色因为痛苦而变得有些苍白,但是他的双颊却是分外的红。
方才光是握住镇河塔心将这具真元重铠推下水,他就已经痛得有些无法忍受,此时他再用力,自然也是一样。
但随着他的抬头,他看向一片死寂的江心洲和北岸,却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单手缓缓将这根镇河塔心提起,指向那支北魏大军。
站立在船首的那名军师的面色没有改变,但是他笼在袖中的双手却是不住的颤抖起来。
此时浮桥的另外一端,江心洲的浅滩上,还布列着五十具铁山重铠。
原本当鲲鹏重铠击败林意之后,这些铁山重铠也会快速行进,化为无坚不摧的铁流,冲入钟离城中。
然而现在,这些铁山重铠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
钟离城的城墙之内一片黑暗,没有任何的火光,连先前火箭和投石车抛出的燃物产生的火焰都已经被城中人熄灭。
此时唯一的光亮,便来自于吞天狼重铠身上符文内里闪耀的光华。
无论是这些吞天狼重铠还是跟随着他们冲进去的北魏步军都没有回头,他们都看不到外面的战况,然而此时外面的异样安静,却让他们的心都不断的往下落去,就像是要落进某个无底深渊。
他们猜出了发生了什么,但是怎么都不肯相信。
“杀!”
一具吞天狼重铠内发出了一声厉吼。
他们的视线里看不到任何的南朝军士,只看到有阻挡骑军的绊索,以及密集如林的刺木。
随着这声厉吼,所有的吞天狼重铠都开始加速,形成横列,笔直的朝着那些绊索和刺木冲去。
哪怕姜红司的鲲鹏重铠真的败在了林意手里,但只要他们能够冲杀进去,外面的林意依旧改变不了结局。
第四百九十二章 联手
这些吞天狼重铠如同移动的铁墙,跟随在它们后方的步军开始射箭,这些步军看不到黑暗中隐匿的南朝军士,他们朝着黑暗乱射。
他们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拉开弓弦,然后朝着黑暗中有可能藏匿南朝军士的地方乱射。
羽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落在屋面,落在深巷之中,发出各种各样的声响。
就在此时,他们前方的黑暗里出现了一道孤单的身影。
那道身影就在如林的刺木柱后方。
此时无论是吞天狼重铠之中的修行者,还是这些北魏步军的双目都已经渐渐习惯了城墙后方的黑暗,借着天空洒落的月光,他们看到那是一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
又是一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
在到达钟离城之前,哪怕是这些寻常的北魏步军都不会觉得这种年轻的修行者有什么可怕的地方。
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年轻便意味着稚嫩,便意味着平时看上去很厉害,但面对真正铁血的绞杀,往往会因为胆怯而发挥不出多少战力。
然而林意却像是一道魔咒,让他们彻底改变了这样的潜意识。
他们此时看到这样的一名年轻修行者,心中随之涌起的是恐惧,是寒意。
事实上城中隐于暗处的绝大多数南朝军士也并不知晓这名年轻修行者的姓名和身份,但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是和林意一起到达,此时既然齐珠玑能够让他单独站出来面对这些吞天狼重铠,他们便有理由相信这名年轻的修行者也能创造奇迹。
……
数十支羽箭呼啸着落向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身躯。
这名年轻修行者看着这些精准锁定他身位的羽箭,似乎无动于衷。
他体内的真元顺着他的十指朝着下方落去。
他的真元往下,一些晶莹的细流却是从他的身前往上涌了起来。
羽箭落在这些晶莹的细流上,无法穿过,无力的颓然坠落在他的身前。
所有吞天狼重铠内的北魏修行者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他们可以感知出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身周荡漾的真元波动,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很强,但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般强。
至少在真元修为方面,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距离神念还有很长的距离要走。
然而这名年轻修行者此时急速朝着身下释放的真元,却像是无形的绳索,扯动着让他们无法感知的东西。
“阵师!”
“他是阵师!”
有一具吞天狼重铠内的北魏修行者反应了过来,惊骇的叫出声来。
阵师在战场上也是怪物。
只是真正能够激发大型法阵引动天威的阵师实在太过稀少,甚至比神念境巅峰的修行者还要稀少,他们之前只想着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该如何战斗,却根本没有将他和阵师联系在一起。
所有的吞天狼重铠都轰鸣起来。
所有这些北魏修行者都很害怕阵师。
然而他们已经位于法阵之内。
当那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抬起头,他的双手往上扬起时,他们脚下的石地上浮现出许多晶莹的细线。
直到此时,这些吞天狼重铠内的北魏修行者才发觉,这些晶莹的细线都是水流。
这些细细的水流,从坚硬的石缝里涌出,带着血腥的味道落在了他们身上的重铠上。
明明是至为柔软之物,然而被强大的元气力量从符线之中逼出,这些水线却是如同真正的绳索一般,缠绕在了他们的身上。
水线之中的力量冲击着他们铠甲上缠绕着的真元力量,让他们瞬间如同陷入泥潭之中,举步维艰。
所有这些吞天狼重铠内的北魏修行者感觉到有些冷。
不是心寒,而是真正的有些冷。
有水流从铠甲的缝隙内流淌到了内里,浸湿了他们的衣衫。
即便他们的真元激荡,这些水雾依旧在真元铠甲的内外激荡。
此时这些北魏修行者有些不解。
他们无法理解,即便能够阻止他们一瞬,但这法阵却似乎对他们形成不了任何的杀伤。
然而没有时间留给他们思索。
漆黑一片的钟离城亮了起来。
一辆马车发出了夺目的光亮。
那辆马车原本静静的停在一侧,停在一些刺木之畔,根本没有引起这些北魏军士的注意,似乎只是像一堆旧木一样,略做阻挡之物而已,然而此时,这辆马车绽放出了无数道雷光!
一声巨大的雷鸣响起!
如春雷落地!
在这雷鸣声中,数十道闪电如同疯狂的巨蟒从马车上射出,扫落在这些吞天狼重铠的阵中。
电光如鞭抽打在铠甲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刺耳相声。
吞天狼重铠之中的这些北魏修行者骇然的尖叫起来,他们体内的真元疯狂的往外宣泄。
吞天狼重铠的一片片铠甲如风中的落叶剧烈的震颤着,只是这种强大的真元力量的迸发,却无法阻止电芒的穿透。
一具具吞天狼重铠从内里往外一片通透。
无论是铠甲之中,还是铠甲的表面,都有无数的电蛇游走。
电光的跳跃只是短短的一瞬。
整座钟离城重新陷入黑暗。
然而这些吞天狼重铠之后的大片步军,却是如同过了百年。
他们疯狂的往后退去,忘记了自己曾经的悍勇。
他们的身前,所有的吞天狼重铠一片漆黑。
吞天狼重铠的后方,有百余名步军一片漆黑的坠倒在地。
有白色的烟和刺鼻的气息,从这些漆黑而沉寂的吞天狼重铠内燃起。
容意的身影显现在那辆马车的车头。
他不忍去看眼前的这种惨况。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刺木后方的厉末笑身上。
他很佩服。
厉末笑在法阵上所花的时间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在平时根本就没有去研究法阵,现在的容意能够布置的法阵比他多得多,甚至连铁策军的人都不会认为厉末笑是一名阵师。
然而不想在法阵上花费时间和心血,不想钻研法阵和不会是另外一回事。
容意败在过厉末笑的手中。
他很清楚,厉末笑所会的法阵应该不多,但他要是专心去研究某个法阵,这个法阵一定会很有用。
厉末笑转过身来。
他看了一眼容意,微躬身为礼。
这是两个年轻的阵师的第一次联手。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林意的这支铁策军,不是有一名阵师,而是有两名阵师。
第四百九十三章 淹没
光线明灭只在一瞬间。
江心洲边缘那艘大船船首上,那名北魏军师的脸部轮廓在前方光线的照耀下出现了一瞬,又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有些缓慢的挥了挥手,让身边一名将领召回那六十具已经待命准备前冲的铁山重铠。
在这钟离城的北墙之外,他已经损失了一具鲲鹏重铠和二十具吞天狼重铠,北魏可以承受这样的损失,但是他无法承担这样的损失。
若是六十具铁山重铠也全部殁于此处,那即便他拿下了钟离城,恐怕他的下半生也不可能再指挥这样重要的战斗。
他很屈辱,此时这支军队之中绝大多数北魏人都觉得很屈辱。
然而林意还在那里。
金属的震鸣声此起彼伏的如海浪般响起。
林意看着那些铁山重铠往后退去,他没有去看身后城内的战况,既然那些吞天狼重铠已尽数被破,那些几乎没有修行者存在的北魏步军便不可能对城中造成多少威胁。
他静静的看着江心洲和对面的北魏大军,认真的想了想。
他想着如果换了自己是那支北魏大军的统帅,在这种情形之下,接下来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对付自己。
如果舍不得这些铁山重铠,那对方也绝对舍不得先用神念境修行者的命来耗尽剑温侯的真元。
那按理来说,便只会用些特殊的手段。
比如说用毒,用火器。
在眉山之中,他就见过北魏的军队用了党项的赤罗丸。
然而他不可能事事正确。
这支北魏军队自然也有些特殊手段,但无论是这名军师还是统帅席如愚都并不想将可以杀死很多人的东西放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们的对手永远是朝着这边正在开来的北魏边军韦睿部。
更何况这名军师也没有信心…他并不觉得那些手段就一定能够对付得了林意。
“你们记住,永远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如果确实努力了却没有办法,那就不要硬要用头去撞墙。现在既然没有对付他的很好办法,那最好的方法,就是当他不存在。”
这名军师转身看着身边的几名将领毫无情绪的说道:“在一个时辰之内,给我填两万人进钟离城,不要任何的修行者,不要和他交手,更不要试图去杀死他,如果他要杀,就让他杀。”
这名军师对着这些将领说话的语气,就像是老师在教着学生,若是此时有任何南朝人能够听到,必定觉得十分怪异,或者会觉得这名军师在对林意无可奈何之下,却还如此色厉内荏和自傲。
然而事实上,这些将领的确都是他的学生。
这支北魏大军里,有很多将领都是他的学生。
北魏最好和最出名的学院叫做三槐书院,北魏绝大多数的优秀将领,都出自这个学院,或者说在原本的军中表现不俗之后,都会被派到这个学院学习。
这名军师的名字叫做钟明谷,他是三槐书院的副院长,在此之前,他是三槐书院最好的讲师之一。
……
这些将领很清楚他的能力,没有任何人表示质疑或是反对。
事实上他们这些将领认为此时钟明谷和他们最大的区别,便是钟明谷可以让这支军队之中绝大多数将领认为他所下的命令便是此时最正确的命令。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能让这支军队一心的命令,便是最好的命令。
既然连真元重铠和神念之下的修行者都不能对林意造成威胁,都很容易被林意杀死,那便不要派任何一名修行者。
浮桥此时已经很宽阔,一个时辰填两万军士进钟离城,对于这些将领而言时间太过充裕。
喝令声不断响起。
随着军令的下达,那些军中原有的修行者全部被留了下来。
“不要有任何间断。”
“让这座浮桥上始终铺满人。”
“穿过城墙破口之后,尽可能分散,然后往南,不断往南!”
一名将领在江心洲浮桥的这端对着不断集结涌来的北魏军士不断的厉喝,不断的重复这些军令,直至喉咙嘶哑,然后便又有数人顶替了他的位置,不断厉吼着重复这些话语。
“林意一定会有言语挑衅。我们这边一定会有修行者不忍,一定会觉得太过羞辱而按捺不住,你们传下令去,若是他们想主动出战,我一定会保证不追究他们违背军令之责,但只有一个要求,他们不要从这浮桥上渡河,他们不要去招惹林意和剑温侯。”
当军队开始涌上浮桥,钟明谷对着身侧的几名将领下达了新的军令,他的脸色变得寒冷了些,声音也带着霜意:“他们是修行者,不需要像普通的军士一样通过这座浮桥入城,还有,告诉他们,既然自己不可能单独是林意的对手,便不要想着上去送死便能改变什么,要解决心中的屈辱的唯一手段,便是悄无声息的进城,协助军队尽快打赢这场仗,否则死在这浮桥附近,只能用愚蠢两字形容。”
这几名将领都愣了愣。
钟明谷会下达这样的命令他们并不觉得奇怪,他们奇怪的是自己之前竟然根本没有想到这些。
根本原因便来自于那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
那名年轻南朝修行者的不可战胜,那道永远不会倒下,连鲲鹏重铠都击溃了的身影,无形之中已经让他们的情绪都变得极不正常,让他们下意识的觉得,一定要杀死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
…….
浮桥晃动不堪。
无数的脚步声激起更为紊乱的水声。
骑军、步军、箭军、轻铠军….这些北魏军士十分混乱的挤压在一起,如潮水一般朝着前方的城墙数个破口涌去。
没有人在意阵型,没有人在意兵种。
甚至对于其中的小股军队而言,他们甚至连统军的将领都不在阵中,都已经被留在了江心洲上。
他们很自然的忠实执行着军令,向着前方前行,但根本不去和林意战斗。
他们也根本不敢去和林意战斗。
林意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看着前方黑压压的人头,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刀剑都握在手中。
他隐然猜出了对方的用意,然而和之前对方用军械攻城一样,他无法阻止对方用这样的战法来战斗。
他往前冲了出去,手中的刀剑化成黑暗之中的雷霆,不断在他身周来回穿掠。
剑光狂暴无比,即便是身穿着铠甲的北魏军士接触到这狂暴的剑光,顿时骨碎倒飞,连被剑光扫到的披铠战马都不停的翻倒。
刀光冷疾,刀光落处都是残肢飞起。
鲜血狂飙,断首残肢乱飞。
他只有尽可能快的杀敌。
他杀死的敌人越多,能够进入城中的敌人便越少。
他真正的如同洪流之中的礁石,无论多猛烈的潮水冲来,都只进不退。
然而他却无法阻止潮水涌入,他的身影渐渐被黑压压的潮水淹没,唯有鲜血和断首残肢还在飞起。
第四百九十四章 叹息
数十名北魏骑兵贴着城墙穿过一条街巷,朝着南边疾驰。
这些北魏骑军所接受的命令便是一直向南,一直攻到钟离城南墙。
在看过那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的不断杀戮,在从拥挤的人群中穿出之后,即便知道前方的黑暗街巷之中可能有着无数未知的危险,但这数十名北魏骑军还是觉得轻松到了极点。
哪怕是连日来的跋涉带来的疲惫都似乎一扫而空,他们就像是御着风,就像是在朝着天上奔跑,只要能够远离林意,他们似乎可以永远这样轻快的往前一直跑下去。
这些北魏骑军只是普通的轻骑,前期奉命填进钟离城的两万军队,战力在这支北魏大军中都属于中下,那些最精锐的军队都会给将来会到来的南朝大军留着。
然而这数十名北魏骑军是十分幸运的,同一时间杀入这座城的人太多,没有人可以顾及他们。
所以他们一路向前,向前,马蹄声在城中越来越深。
……
萧素心不断的拉开弓弦,射箭。
此时她和寻常的箭师并没有太大区别。
因为敌人距离太近,而且太过密集,即便是寻常的箭师随便射上一箭,都一定能射中前方的一名敌人。
在和齐珠玑一起加入铁策军追随林意时开始,她就做好了和林意战死一处的准备,然而此时,哪怕是和林意死在一起都是奢求。
因为她不可能冲得到林意的身边。
前方人挨着人的人潮,只有林意那样的怪物才能冲得过去。
她只能下意识的射箭,杀敌。
她的手指已经被弓弦割破,鲜血顺着弓弦不断的流淌到弓身上,然后变成血珠掉落下来。
然而此时她甚至有些麻木,都没有感到手指的疼痛,直到她的手落向箭囊却没有摸到箭矢,她才有所停顿。
她的两个箭囊都已经空了。
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连续射了近百支箭出去。
一道极为精纯的真元气息陡然从她前方的一侧涌出。
一道身影随着突如其来的厉喝从她前方的屋面上掠下,剑光未至她身前,空气里已经出现了一条肉眼可见的沟壑。
没有任何的迟疑,萧素心的身体往后倒飞出去,她体内残余的真元顺着她的手指所点狂涌而出,一道剑光从她的衣袖中飞出,刺向那人的眉心。
那道黑影手中长剑只是往上微抬,当的一声闷响,汇聚着萧素心残余真元力量的这道飞剑被直接震飞出去。
萧素心的身体在倒飞之中不断巨震,连连咳血。
数十道萤火般的红光从黑暗之中飞舞射出,当这些红光射出时,齐珠玑已经默然出现在飞退的萧素心身前。
那道黑影吐气出声,只是一声低喝之间,一圈劲气从他的剑上往外迸射,竟是将这数十点红光全部击飞出去。
他的剑光再进。
沉重的剑光如铁锤般落向齐珠玑身前。
齐珠玑双手持剑,挡住这一剑。
只听一声闷响。
齐珠玑重重往后跌坠出去,溅起一蓬烟尘。
这是一名承天境巅峰的北魏修行者,他的真元配合着他的真元手段,使得他的出剑充满了大巧不工的独特气质。
这样的修行者不是此时真元消耗剧烈的他和萧素心所能应付。
而这样的修行者,此时在钟离城应该还有不少。
这名北魏修行者踏风而行,双手握住这柄重剑,气势万钧的朝着摔倒在地的齐珠玑追斩下来。
齐珠玑屏住呼吸,他无暇去顾及体内的伤势,准备调动所有剩余的真元和这人拼命。
然而就在此时,噗的一声轻响。
这名北魏修行者疯狂的厉吼起来,身体在空中强行扭转。
他的背后有一个血洞,而在他转身的刹那,他的胸口有一截剑尖透了出来。
看着悄无声息出现的白月露的身影,齐珠玑压抑的咳嗽着,不断的吐出血块。
他以前很少有佩服的人。
长陵城里那些青年才俊,在他眼中都是如同狗屎。
但是到了现在,在这座城里,他佩服的人越来越多。
如林意,如厉末笑,以及现在的白月露。
在这名北魏修行者的厉吼之中,白月露的目光有些黯淡。
林意不可能走。
她眼前的齐珠玑和萧素心也绝对不可能走。
甚至此时,想走也未必走得了。
所以她此时身为南朝人或是北魏人都已经没有太大意义,先死后死,都应该会埋葬在这座城里。
……
一名北魏将领喝着水囊里冰冷的水,借以缓解咽喉中干涸的不适感。
一个时辰实在是太过宽裕。
事实上加上那些军队调度到浮桥这里的时间,此时两万军队全部砸进钟离城,也只不过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这座城的防御实在不算强大,这两万军队轻易的将阵线推进了城中,此时按城中不时冲起的焰光和借以传递消息的火箭,其中很多军队已经推进到城区的中央地带。
两万对三千,再加上之前已经死去的那些重铠和步军,足足七倍以上的军力,的确已经不需要任何阵型和战术。
只是此时这名北魏将领的眼中没有任何的欣喜。
他很感慨。
越是如此,越能说明铁策军那名年轻的将领林意起到了何等重要的作用。
只是他一个人,便将他们这支大军拖了这么久。
而此时,潮水般人群之中,甚至已经看不到林意的身影,但是那处城墙破口处,却依旧还在不断的飞起血浪和残肢断首,这便说明那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还在战斗。
似乎哪怕他身后的这座城里已经全部都是北魏军队,他还将这样战斗下去。
这样的人,真是令人敬畏。
……
一声叹息在城墙上响起。
就如没有任何一名修行者去招惹林意一样,也没有任何的修行者招惹剑温侯。
等到这座城彻底破了,或许都不会有人敢对剑温侯出手。
剑温侯轻声叹息着。
他不想浪费任何的真元在神念境之下的修行者身上。
然而对方北魏的那名统帅足够冷酷和智慧,若是他再不出手,他出不出手就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第四百九十五章 砸石
剑温侯的目光没有落向钟离城里。
他没有想要去杀那些潜入城里的北魏修行者们。
逐一去感知那些修行者,然后逐一去杀死,这是真正的疲于奔命,更加消耗他的真元。
他的目光落向林意所在的方位,眼中毫不掩饰赞许之意。
越是生死时刻,便越是能看清一个人的真正品性。
此时的林意就像潮水中的礁石,任凭多少北魏军队从他身周冲刷过去,都不能撼动。
但在他看来,林意的力量还是弱了一些。
假以时日,等到林意的力量再强大一些,林意会是真正的中流砥柱。
他知道建康城里的绝大多数权贵,包括皇宫里和他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南朝皇帝都不会喜欢林意。
因为林意是林望北的儿子,更因为林意是何修行的传人。
任何人都会有弱点,他所熟悉的南朝皇帝自然也不可能是真正的圣人。
对于那些曾经将自己逼迫到绝路的旧朝敌人,南朝皇帝和他身边依附着的权贵始终会有心理阴影,林意表现得哪怕再过出色,都绝对不可能和他们的“喜欢”联系在一起。
只是他所认识的南朝皇帝是可以听取人的意见的那种人,而且性格和狠辣根本沾不上边,他今天所做的事情,至少可以让南朝皇帝明白他的态度,今后对林意的态度也会多少有些改观。
当然直到此时,他也没有想到要逃,或者设法让林意先走。
他并非寻常的修行者,所以他的看法和观点和寻常人也不同。
在他看来,不管身后这座城多么千疮百孔,只要林意还没有死,他还没有死,而剑阁那些人终究还会到,那这钟离之战就还未结束,这场战争的胜负就还不好说。
他的一生之中经历过无数次凶险的战斗,但没有一次临阵脱逃,而且坐以待毙也不是他的风格。
现在要想拖久一些时间,便需要让这支有条不紊的北魏大军陷入一些混乱。
调理混乱,总是需要一些时间。
所以此时他决定尝试一下之前和林意交谈之中的“不能”。
十万大军之中取对方统帅首级,自然是不可能。
但林意是真正的怪物,他加上林意这个不知疲倦的怪物,杀死现在正在领军的那个人,或许有些成功的可能。
他的目光落在敌方船首那名军师身上。
他的目力远超寻常的修行者,这名军师虽然足够静默低调,但是在那船首上出现之后,发布的第一个军令开始,就已经落入了他的视线。
他从城墙上飘落了下去。
就像是黑夜里树叶的影子,没有任何的声音,此时就连江心洲上的很多修行者,都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他直接落在了林意身侧。
“我们去杀江心洲上那名主将。”
他的声音直接在林意的耳廓之中响起。
“好。”
林意将左手的刀也放在右手,然后抹了一把脸。
他的处境其实并不算艰难,因为事实上没有任何一名北魏军士是主动要来和他交手,都是他在尽可能快的追砍身边的这些北魏军士。
大量的鲜血糊满了他的脸。
他此时的左手在脸上一抹,甚至抹下来厚厚一层血泥。
“我会做到最快。”
“如果是两名以下的神念境修行者,那这人应该会直接死,如果有两名以上的神念境修行者,我会杀死两名,然后将你送到那人面前。若是成功杀死此人,你用最快速度退到我身边。”
剑温侯看着林意的眼睛,确定林意此时的状态没有问题,然后说道。
“走。”
林意异常简单的点头。
剑温侯的手已经落了下来。
他的手落在林意的衣领上。
若是寻常的衣衫恐怕经受不起他的力量和林意自身的重量,然而林意身穿的是天辟宝衣,所以在下一刹那,林意被他提了起来。
天地间响起嗡的一声震鸣。
一股可怕的气息出现在浮桥上。
在江心洲上所有修行者的呼吸莫名一滞,他们下意识的去感知和寻找这股可怕的气息的来源时,浮桥上很多北魏军士震飞了出去。
天空里多了一道黑影。
狂风拂面,林意睁不开眼睛,他觉得自己的面部都被狂风吹得有些扭曲。
船首上的钟明谷抬起头来。
在江心洲的这些人里面,他第一时间看到了如陨石般朝着自己落来的剑温侯和林意!
北岸的大军之中,原本一直在闭着眼睛假寐的席如愚豁然抬首,他的身体里瞬间响起可怕的轰鸣,如数条大江同时决堤。
他的身影瞬间在战车上往前弹飞出去!
十余道凄厉的剑鸣声同时响起。
黑暗的夜空被十余柄飞剑的光芒瞬间照亮!
十余道飞剑同时全力飞空的画面十分罕见,同时带着仓惶之势袭击一人的画面更是罕见。
然而看着破空而至的这些飞剑,剑温侯只是甩了甩衣袖。
无数声震响。
那是剑和剑的撞击声。
他的衣袖就像是一道巨大的流云,将袭来的飞剑全部卷在袖中。
除了这些明亮耀眼的十余道飞剑之外,他的衣袖卷住的还有三道未见光亮的很阴险的飞剑。
只是毫无差别。
这些飞剑全部落在他的衣袖之中,然后互相撞击。
这些飞剑之上不同的力量互噬,他的衣袖炸了开来,手臂上出现了数条血痕。
这些飞剑却是如同破铜烂铁一般,从空中掉落下去。
林意很震撼。
只是他知道理应如此。
承天境的修行者和剑温侯这种亚圣相比,实在是天地的差别。
天空之中在此时出现了一轮血月。
那是一道血红色的刀光,带着神圣的气息。
随着这道血红色的刀光出现的,还有一件很奇特的兵器。
像是一根拐杖,但是却从空中飞来,两端却都是鹤形。
两名神念境的北魏修行者,这是剑温侯之前考虑到的情形。
剑温侯先看了一眼那道血红色的刀光。
他的身躯陡然变得庞大起来,与此同时,他将手中的林意砸了出去。
他就像是投出一块石头一般,将林意朝着下方船首砸了过去!
第四百九十六章 炸裂
无法用言语形容这种失重的感觉,林意自己即便是从山崖上跳下来,恐怕也不可能做到这么快。
他此时身影之快,甚至真正超过飞剑。
鲜血在他体内不断朝着肌肤的表面飞去,似乎就要离体飞出他的身体。
正常的修行者的身体恐怕都无法承受剑温侯这样的一掷,但是林意可以。
他瞬息之间克服了心中这种恐慌,感知牢牢的锁定了船首上正在飞退的目标,那名北魏军师模样的男子。
空气里面响起了无数噼里啪啦的响声,他身前的劲气和两名随着厉喝声阻挡在他前方的将领身上的劲气互相冲击,他的瞳孔急剧的收缩起来。
他还没有出剑或者出刀,这两名浑身散发着铁血气息,如铁塔一般拦在他身前的两名北魏将领,他们身上的铠甲就像脆弱的纸片一样裂了开来。
这两名北魏将领悍不畏死的厉吼着,他们体内宝贵的真元毫无保留的往前狂涌而出,然而却依旧挡不住恐怖力量的侵袭。
在下一刹那,他们的身躯也如同纸片一样裂了开来。
这是剑温侯的力量。
在投掷林意的同时,他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投了出去。
这是高境界的碾压,即便是神念境的修行者也不可能凭借自己一人之力阻拦。
林意在血肉碎块之中穿过。
他在今夜已经习惯了血腥,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对着已经在身前的那名北魏军师出剑!
钟明谷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剑温侯和林意敢用这种方式到这里来杀他。
他此时承认这是他大意犯下的错误,但是他并不认为剑温侯和林意能够得逞。
他准备先行险杀死林意!
只要林意在这里死去,今夜北魏军队丢失的很多东西,就能找回来。
他的脚底原本在甲板上极为快速的往后移动,就像是抹了一层极滑的油水一般,然而此时却像是生了根一般骤然停了下来。与此同时,他隐匿在体内窍位之中的磅礴真元像风一样的流失出去。
他身上不见任何兵器。
他朝着林意的那柄剑伸出了手。
剑温侯行走在林意之前的力量并未完全消失,所以他此时伸手,首先面对的便是剑温侯的力量。
一连串刺耳的裂响声在他的这只手之前响起。
他这只手前方的空气被两股强大的力量压迫成实质,甚至出现海水般蔚蓝的色泽。
两种不同的元气互相渗透和冲击,形成了一条条如裂缝般的晶纹,然后炸开!
轰的一声巨响!
一团可怖的气浪就在他这只手一尺之前炸开。
气浪冲击在甲板上,甚至让坚硬的甲板都发出了无数声裂响,将甲板上一切细物都扫飞出去。
然而他这只手依旧稳定。
他的身体在狂风之中巍然不动,他的手上散发着晶莹而神圣的光泽,然后直接握住了林意的剑身!
剑温侯的身体已经从空中在落下。
那道血月般的刀光朝着他不断落下,但是却不能触及到他的身体,刀身上的血样光芒在不断的燃烧,只是这种力量无法落到剑温侯的身上,反而朝着刀身压去。
这柄刀开始腐朽。
那根鹤杖的主人是一名老妇人,她在现身的一刹那就被剑温侯弹出的五道剑气击飞了出去,此时正落在浮桥上面不断的咳血。
她脸上的皱纹里都沁出鲜血,此时她在浮桥上,除了咳血之外却不敢动。
不敢进,也不敢退。
就如一名神念境修行者能够轻易压制两名承天境修行者一样,入圣境的剑温侯面对这两名神念境修行者的联手也是瞬间取得了绝对的优势,然而此时看着钟明谷那只异常晶莹的手,他的心和身体一样落了下去。
任何的推断不可能百分之百的精准,在将林意投出之前,这名北魏军师即便已经用极快的速度后退,但他依旧没有感觉到任何神念境修行者的波动。
这名北魏军师给他的感觉是承天境巅峰的修为。
只是既然能够在这里指挥这么多的军队,他不得不更加小心一些,所以他放弃了直接杀死阻拦他的两名北魏修行者,而是将更多的力量汇聚在林意的身前。
他将这名北魏军师看成神念境修行者。
然而他没有想到,这名北魏军师的确是神念境修行者,最为关键的是,他竟然是一名能够破去他的这部分力量的神念境修行者!
若是他自己在和这名北魏军师交手,即便判断失误,他也能够及时纠正所犯的错误,然而此时林意已在对方身前,即便是南天三圣,也不可能在这样局促的时间里再插手林意和这名北魏军师的战斗。
……
林意的呼吸刹那停顿。
他的手指原本已经多处骨裂,即便他的恢复能力远超常人,但紧握着剑的每一个刹那,这种疼痛都是令人难以忍受,只是当这只晶莹的手穿过澎湃的气浪落向他的剑时,那种极度危险的气息让他甚至忘却了疼痛。
那种死亡的逼近感,让他的心脏瞬间剧烈的收缩,跳动,朝着他的身体血脉之中挤出更多的鲜血。
他体内残存的所有丹汞,在这一刹那全部顺着他握着的剑身喷了出去。
噗的一声闷响。
钟明谷的脸色苍白了些。
他的这只手掌瞬间黯淡。
原本他可以直接握住这柄剑,然后用剑柄便反撞死林意,然而此时自己掌指之间的真元如潮汐般消退,让他知道自己已不够力量这么做。
只是他依旧可以很快。
他的手掌往下压去,他的手掌很平直的压在林意的剑身上,然后按住了这柄剑,朝着林意的胸腹之间拍去!
林意的左手还有刀,然而此时对方的速度和力量让他根本来不及出刀,甚至连转动剑身都做不到。
钟明谷的这只手,就像是一座小山压住了他的剑,然后拍在了他的身上。
嘭的一声震响。
林意的身体就像皮球一般往上弹起。
一股可怖的力量无比狂暴的冲入他的身体。
噗的一声,他喷出一口鲜血。
整个战场骤然一静。
哪怕钟离城之中杀声不断,但是江心洲和北岸的北魏大军却是骤然失去了声音。
林意的背上洒出了不少鲜血。
他背部的肌肤和血肉都略微往外鼓起,撕裂开来。
钟明谷这只手的手腕和手肘之间也发出了骨裂的声音。
他痛苦的轻哼出声。
原本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是根本不可能受伤,然而不只是丹汞剑,林意的身体也如同巨大的怪兽,比丹汞剑更加惊人的吞噬着他的真元。
真元的消失让他的血肉显得脆弱。
他的手腕和手肘之间的骨骼也都同时震断。
但他的眼神依旧无比的冷漠。
在他的眼睛里,林意已经是一个死人。
林意感觉自己似乎就将崩裂开来,然而强烈的战意让他忍着无比的剧痛,他的双手都朝着钟明谷这只手抓去。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右手何时放开了那柄压在自己身上的剑,也不知道自己左手的刀何时从手中震脱出去,但是他的双手在身体往后弹飞出去之前,真的抓住了钟明谷这只手。
这也不是钟明谷料想之中的事情。
他觉得林意已经不可能有反击的余力,而他收回自己手时也比自己想像的要慢,因为他的手断了。
林意扯住他的手,就像是扯住了他的一节来不及收回的衣袖。
钟明谷此时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不喜欢自己身体的任何一部分不能被自己完美控制,这种感觉甚至有些让他感到很罕有的恐惧。
一股真元从他的身体深处涌出,直觉般顺着他的这条手臂的经络冲了出去。
轰的一声。
如同一个巨浪在他的手腕上响起。
林意握住他手臂的双手虚弱的颤抖起来。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开始变得寒冷。
钟明谷在他的感知里,还是强大如海,而他此时就是一条被巨浪抛起,即将被拍碎的小船。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似乎即将炸裂开来的胸腹深处,丹田之中,涌起了无数条激流。
他很难思索和形容自己哪里来的力量,他只知道自己的双手并没有就此被震断,被甩开。他依旧紧紧的握着钟明谷的手腕。
他的双脚踢了出去。
就像兔子蹬腿一样踢了出去!
钟明谷的眼睛骤然睁大到了极致,他的眼角都出现了红线,似乎眼角都已经睁裂。
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从林意的身体里炸开。
他的目光往下扫去。
咚的一声闷响在此时已如春雷般响起。
他的身体往后弓起,弹起。
一声刺耳的撕裂声。
这声撕裂声来自他的肩部。
他被林意抓住的这条手臂,就像一截嫩藕被硬生生的扯了下来,脱离他的身体。
猩红的鲜血和残破的血肉,就像是沾染了红糖的藕丝,让人觉得无比残酷。
第四百九十七章 恶魔
一片惊天动地的骇然叫声击破了夜空。
剑温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此时,一声狂暴的怒吼声伴随着真元的激荡,甚至压过了江心洲上所有北魏军士发出的惊叫声,一道魁伟如山的身影以恐怖的速度穿过江心洲,身下的地面不断的炸开,激起的尘浪冲起数丈的高度。
剑温侯的眉头皱了皱。
只是这刹那间,他已下了决定。
他的身前瞬间涌起了无数的风沙。
无数原本漂浮在空气里,连修行者都无法感知的微尘以恐怖的速度朝前行走,从不为人知变成无数白线。
白线过处,浮桥上许多被白线穿过的北魏军士骤然静止。
白线在他们的身后变成了血线。
那名留在浮桥上牵制剑温侯的神念境老妇人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光,她惨淡的笑了起来,整个身体由内往外炸了起来。
她身下的浮桥迅速往下压去,无数木材碎裂露出水面,浑浊的水面奇异的往下凹陷如碗。
她残存的所有力量,在此时化为一个玉石俱焚的气团炸开。
然而这样的力量依旧无法阻止剑温侯分毫。
凹陷如碗的水面上出现了一条笔直的痕迹,有如大剑切过。
剑温侯的身影在这个还在往外炸开的气团中间切过。
按照正常的推断,此时的林意应该伤重不可能活,然而在方才皱眉的刹那间,剑温侯已经说服自己不要用这种常理推断。
林意不是正常的修行者,此时还没死,就有可能能活。
但即便如此,哪怕他说服了自己,他也只是觉得林意陷于垂死之境而已。
此时只有钟明谷不这么想。
他的手臂被扯断,五脏六腑的伤势沉重至极,连脊骨都已经断裂,然而他的感知却依旧清晰。
他感到就像是有一团火山在林意的身体里喷涌出来。
林意的双脚落地。
他浑身的血肉都在抽搐,很难站稳,但终究是站稳了。
钟明谷此时也已经重重落地,距离他不过一丈。
只是这一丈的距离,他发觉很难跟得上,但他觉得对方还未死去,他这个时候所有的意识,就是要杀死这名江心洲上的北魏统帅。
他的身体里还有力气,所以他很自然的,将手中的断臂朝着钟明谷砸了过去,就像他平时全力投掷飞矛一样。
所有眼见这样画面的人呼吸都是一滞。
这无疑又是很血腥的画面,然而最为关键的,却是林意还能站稳,却是他的一掷还有摄人心魄的力量感。
钟明谷苦笑了起来。
以他的修为,在他的感知里,林意投来的断臂自然不能算快,只是他此时根本无力躲闪,甚至连移动自己的身体都做不到,他想要行险杀死林意,然而却失败。
在这个时候,他亲身体会到了先前败亡在林意手中的那些修行者的无奈。
噗的一声,他喷出了一口血。
他的断臂落在了他的胸口,他的胸口往下微微凹陷下去,让他的头颅再也无法抬起。
与此同时,剑温侯的手落了下来。
他的手落在林意的衣领,然后倒飞出去!
轰!
一柄重剑砸在他和林意的残影之中。
狂暴而悲愤无比的力量将这艘船的船首全部砸碎。
席如愚的双手抱住了往后颓然翻倒的钟明谷,他看着剑温侯和林意在夜色中带起的道道残影,仰头发出了一声震天的狂吼。
数名北魏将领无法握住手中的兵器跌坐在地。
并非是因为此时席如愚悲愤的狂吼,而是因为他们平时对钟明谷敬若神明,对于这些人而言,钟明谷不只是这支军队的军师,还是始终指引着他们前行和进步的老师。
他们看到在席如愚的手中已经软绵绵毫无生气的钟明谷,他们浑身的力气也似乎被瞬间抽空。
没有人比此时的席如愚更加悲恸。
像他这样的人物,朋友和伙伴原本就很少。
钟明谷不只是一名和他并肩作战过很多次的伙伴,更多的时候是照出他不足的一面镜子,是他的手足。
当感觉到不对时,他甚至没有考虑自己作为一军主帅的安危,疯狂的倾泻真元赶来,然而却依旧没有改变结果。
如果剑温侯不退走,他甚至会全力和剑温侯拼命。
钟明谷的身体在他手中变冷,无法用言语形容他此时的心情,他的眼瞳一片血红。
……
疯狂的爆发真元意味着急速的消耗。
连败两名神念境修行者,再视若无物的将林意带回,此时的剑温侯看似轻松,然而体内积蓄多年的真元已经消耗过半。
他的每一分真元都值得珍惜,但在这飞掠之时,他的左手五指毫无停留的又弹出数缕真元,朝着林意体内探去。
他的眼睛里再次燃起惊诧的光芒。
林意的身体就像是无底的深渊,他的真元落入其中,都瞬间消融不见。
他在这一刹那之间的感知,只是确定林意的内腑的确都遭受了严重的损伤,换做平常人,此时应该就已经死了。
林意痛苦的咳嗽了起来。
之前他不敢呼吸,只怕呼吸便泄了气,再也无法用力。此时他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不断的咳出血块。
他无法在让自己显得无比强悍,他的身体弓了起来,震颤不停。
他丹田之中的那颗“内丹”似乎已经彻底的裂开,那些裂块不断的崩解,不断变成无数滚烫的热流,不断的冲刷在他的血肉之中。
他体内所有伤口,包括那些五脏六腑的伤口,都似乎在被岩浆灼烧。
无比的痛苦。
但是他还活着。
他咳嗽的声音不断在风中传向四方,就像是很多打铁铺子里用旧了的皮鼓风带着破壳声。
他此时觉得自己不够强悍,不够给这支北魏军队更大的压迫感。
然而他是错的。
那些北魏人不是这么想。
江心洲上,北岸之上,无数的北魏军士浑身冰寒的站着,大脑一片空白。
对于他们而言,这就像是一个噩梦。
而林意,则是噩梦里面永远都不会死去的那个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