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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罪     平天策txt下载     平天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八章 这便是阁主

    “哪个太过分啊?”

    林意皱着眉头,用一种不能理解的语气接着说道:“圣旨都下了,我铁策军接剑阁的人回去,你们在这道间却甚至准备了囚车,想要用羞辱唐念大这样的傻子的手段来逼剑阁做出出格的事情,你们还有脸在我面前提什么修行者的尊严?欺负人,拳头却不够硬被人打了回去,愿打服输这种道理连建康城里的小孩都懂,但你身为这里的主事者,还敢这样威胁我,你欺负人欺负得太过分,还不自知?你是不是有病?”

    黄脸文士不断的咳血,身上沾满了鲜血和泥土,看上去异常的凄惨和狼狈。

    一尊闪耀着森冷金属光泽的身躯挡住了林意的视线。

    那名身穿重铠的修行者到了黄脸文士的身前,他没有多说任何一句话。

    看着林意此时的目光,他知道对方甚至有可能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身后的一名车夫快速赶着马车过来,将那名黄脸文士扶进马车,然后快速离开。

    “军中的修行者?”

    林意安静的看着这一切,然后问这名身穿重铠的修行者。

    这名修行者自然不可能对林意有什么好感,他看着林意,反问道:“有什么区别?”

    “若是军中的修行者,我或许会稍微留手,毕竟你还可以去北边的战场。但若是某些权贵根本不上战场的私器,我出手便可能会不分轻重。”林意很直接的说道。

    这名修行者微微皱了皱眉头,虽然是敌人,但林意的这句话却让他产生了些微的敬意,他深吸了一口气,如实道:“军中修行者。”

    林意也不再多言。

    他很自然的朝着这名修行者走去,然后战斗便很自然的爆发。

    身穿重铠的修行者抬手握住重铠上所带的那柄剑时,重铠上喷薄而出的气息,便已经彻底暴露了他的修为。

    承天境的修行者。

    在远超陈不群的庞大气息的震荡下,这名修行者身上重铠缝隙里所有的积尘嗤嗤的溅射出来,如同烟火绽放般在空中带上道道的细痕。

    白云重铠并非是南方王朝的制式重铠,只是民间工坊对于白雀重铠的仿制品,而白雀重铠在南朝军方而言,也只不过是其中的中坚力量,简单而言,便是二流真元重铠。

    仿制品不可能有真品完善,否则便是超越的替代品。

    白云重铠自诞生时开始便被发觉有诸多薄弱之处,然而高手自然有高手的气势,当一名承天境的修行者朝着这具重铠灌输强大的真元时,这具重铠便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气势。

    一片片铠甲随着符文之中真元的流动而发光,然后往往翘起。

    随着元气的互相激荡,这一片片铠甲就如同一飘飘浮鸿,使得这名修行者似乎要往上飘起来。

    感受着这种凌厉而强大的气势,林意面色微凝,超前一步跨出,然后挥剑。

    他的身躯和身穿重铠的修行者相比自然显得很小,只是随着他这一剑斩出,空气里一声爆鸣,不远处刚刚才调匀呼吸的陈不群心脏都如受重锤,胸口又是一滞,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白云重铠上所配的银白色长剑也比寻常的剑看上去宽厚得多,但就在两柄剑相交的一刹那,一声清脆的裂响,这柄剑直接便碎了。

    这种画面,就像是一名小孩挥舞着一根小柴棍,却直接敲断了大人手中的铁棍,充满了妖异的味道。

    林意此时的面容也平静得近乎妖异。

    这种结果并未脱离他的想象。

    白云重铠所配的长剑自然不能和名剑相比,更何况白云重铠总重也不过四百余斤,但他手中这赤霄剑却重两百三十一斤。白云重铠所配的这种长剑和别的剑相比,还能够用自身重量来压制,但又怎么可能压制得了赤霄剑。

    白云重铠内里的修行者震惊的看着自己手中长剑的碎裂。

    即便这副真元重铠有诸多弱点,但他在边军之中征战那么多年,都从未见过有人能够一剑斩碎这种铠甲的佩剑。

    赤霄剑上的热意并未加重。

    没有任何磅礴的真元力量喷涌。

    只是纯粹的力量,便让这柄重剑发挥出了可怕的破坏力,这种极致的肉身力量,甚至在击碎他手中这柄佩剑的同时,让他身上这具重铠符文里的真元都震碎而往外逃逸。

    这简直无法想象。

    然而他毕竟拥有寻常修行者无法企及的战斗经验。

    在下一刹那,他便双膝微弯,手肘下沉,完美的卸掉了部分冲击到身上的力量。

    然后他再挺直身体,在挺直身体的刹那,他体内的真元已经汹涌的涌入身上这具铠甲的符文里,甚至将先前那些破碎不成型的真元也尽数如尘埃般从符文中驱散而出。

    这副重铠宛若新生。

    他的左手握住了这副重铠的另一件武器,朝着林意狠狠扎了过去。

    这是一柄三角刺刃,这种三角刺刃在南朝被称为猎魔枪,在北方被称为三棱角刀,最早的用途却是一样,是专门用来猎杀一些大型的凶兽。被这种兵刃刺中会留下可怕的梅花状伤口,伤口很难愈合,会血流不止。

    看着这迎面刺来的刺刃,林意并不准备闪避。

    他极其冷静的挥出了一刀。

    很冷很快的一刀。

    咔嚓一声轻响。

    就如切断了一根脆瓜。

    重铠内的修行者呼吸一顿,他手上的分量已然轻了。

    他手中的这根刺三角刺刃,被林意一刀两断。

    看着像被切瓜一样切断的那柄刺刃,林意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慨。

    先前白月露特意对他说这柄刀很快很锋利,他便猜测很有可能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他没有想到,竟然是真的如此干脆。

    纯粹以锋利程度而论,这柄刀应该足以和东晋年间的“诸子刀”相提并论。

    ......

    一片惊呼声响起。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些剑阁中的老人,都从未见过锋利到如此程度的刀。

    但在惊呼声响起之前,林意已经再进!

    在这名身穿重铠的修行者能够做得出反应之前,林意的一刀已经斩在他的右肋。

    白雀铠甲体态轻盈,铠甲的样式原本很束身,这白云铠甲也是模仿白云铠甲的制式,所以腰腹间的铠甲最薄。

    嗤啦一声刺耳的轻响。

    刀光落处,这具重铠右肋部的铠甲直接便被切开,刀锋切入血肉,带起长长的血口。

    重铠内的修行者一声闷哼,几乎下意识一般,抓住白云重铠上最后一件武器,一柄短剑,朝着林意当胸刺去。

    林意侧身,出刀。

    这名修行者手中的短剑再断。

    咚的一声闷响。

    林意狠狠一脚蹬在这名修行者的胸口。

    在这名修行者的身体猛然一挫的刹那,他往后翻身,但手中的刀却再次斩了出去。

    极冷极快的刀光如同冬天里无孔不入的寒意落向这名修行者的眼眉之间。

    这处的铠甲比腰腹间的铠甲更为脆弱。

    这名修行者一声厉喝,往后退去,但却发现依旧无法跟得上这一刀的速度。

    他下意识的挥臂挡去!

    又是一声刺耳裂响。

    他的手臂上出现了一道裂口,鲜血从森冷的金属裂口中狂涌而出。

    林意再出刀。

    这名修行者只有再次往后仓皇退去,再次挥臂而挡。

    他的手笔上又出现了一道新鲜的伤口。

    林意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是对手中这柄刀的惊叹和赞赏。

    这样锋利的一柄刀,让原本可能复杂的战斗变得异常简单。

    只是这种太过简单,有些欺负人的战斗,却并不是他很喜欢的战斗方式。

    所以在下一刹那,空气里雷声再起。

    他挥起赤霄剑,狂暴的重剑如巨锤般朝着对方砸了过去。

    当!

    一声恐怖的金属巨响。

    这名修行者勉强用双掌挡住了这一剑,他的身上并没有增添多余的伤口,然而强大力量的冲撞,却使得他原有的伤口中迸出更多的鲜血。

    这名修行者的口中无比的苦涩,心中震撼难言。

    真元重铠在修行者世界之所以能够占有重要的地位,是因为可怕的防御能力和自身重量,坚厚的铠甲,可以让修行者脆弱的肉身变得如同精钢打造的容器,可以无视战场上的流矢甚至飞剑,从而专心的对付自己面前的敌人,然而他身上的这具铠甲,在林意的面前却是如同竹片一般脆弱。

    此时的战斗对于他而言是无比痛苦而又无望的过程。

    因为对于这种级别的真元重铠而言,这种大面积的裂口已经足以阻断铠甲上符文内真元的流转,他体内的真元不管如何澎湃的涌入这件真元铠甲,这件真元铠甲已经渐渐变成废甲,反而变成沉重的钢铁,压在了他的身上。

    所有人都已经看到了这一战的结果。

    那些凝立着的白马军的将领们沉默无言,此时的战斗什么时候停止,只看林意什么时候停手,只看他想要将对方伤到何种程度。

    羞辱弱小这种事情并不是林意所喜欢做的事情。

    所以这场战斗在这些白马军将领的猝不及防中瞬间结束。

    一道清冷而曼妙的刀光再次闪现,却并未落在这名身穿重铠的修行者身上。

    林意停了下来,刀光只是指向陈不群和这些白马军将领。

    场间一片静寂。

    身穿重铠的修行者停了下来,因为大量的失血,他的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只是这些清醒着的白马军的人,也并不明白林意这样的动作是什么意思,只是心中有寒意在不断的生成。

    “我很看不起你们。”

    林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尤其是你们还在说什么修行者的尊严...其实你们又何曾有脸面,何曾要脸?”

    林意的目光落在陈不群等人的身上,他毫不掩饰的冷冷嘲讽道:“哪怕当年我在齐云学院和人争斗,也从不靠家中势力,只靠自己的拳头,你们大概不能理解寒山寺为什么要让薛掸尘和倪云珊来挑战我。难道寒山寺找不到比魏观星更强的修行者来教训我?”

    “寒山寺的人懂得让任何比我修行时间长出许多的前辈来教训我对于我而言都不公平,都是欺负人。但你们身为修行者,而且我身为铁策军将领,和你们也算是同僚,同僚之间,连光明磊落的挑战都做不到,只敢玩弄权术手段,你们也配谈脸面和尊严,也配来阻止剑阁入我铁策军?”

    “难道有仇,便只能通过公平的战斗来报吗?若你的亲人也是被这些剑阁的人杀死,你便不会不择手段?”听着林意的这些话语,陈不群的眼神渐渐愤怒起来,他忍不住厉喝出声。

    “有仇,那也是你和之前剑阁的恩怨,算不到我头上。”林意冷笑道:“别忘记你和我此时的身份,我是铁策军右旗将军,这些人只是被我收入军中的部属,不管他们之前是剑阁的修行者还是马贼,入了我铁策军,便是南朝的军士。你报仇可以不择手段,但是这种不择手段不要用在我的身上。你有本事也不要公为私用,你大可离开白马军,然后按你的想法去不择手段的报仇。”

    听着这样的呵斥,陈不群的脸色渐渐苍白。

    他一时竟是找不到言语辩驳。

    “至少我不会想要这些无辜的陵州军陪你一起死。”林意却是并没有收声,他冷笑着接着说道,“若是他们知情,知道你想要做的事情也心甘情愿,那便另当别论。像你这样的人,若是还不知道醒悟,将来还想用这种手段来做事的话,他日我一定一刀斩了你。不要披着白马军的皮,却不做白马军应该做的事情。”

    没有一个白马军的将领能够抬得起头来。

    王平央忍不住摇了摇头。

    白月露饶有兴致的听着,看到王平央这种神态,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问道:“怎么?”

    “同样是变着法子骂人和威胁人,我怎么做不到像他这样理直气壮和让人无言以对?”王平央也笑了笑,轻声的说道。

    马车里的很多老人眼睛里无限感慨。

    他们都已暮年,而且身有残疾,就如残烛留下些余焰而已,完全不复当年的光彩,但他们这一生里,却是见过许多惊才绝艳的修行者。

    但他们觉得,即便是当年何修行和林意这般年轻时,似乎也没有林意这样的不可一世。

    “看清了?”

    原道人拍了拍唐念大所在的车厢,对着内里紧抿着双唇和紧锁着手指的唐念大轻声说道:“这便是阁主。”

    唐念大的眼睛瞬间瞪大到极致,他从车帘缝隙中看着林意,满脸的激动和狐疑,“阁主回来了,可是怎么...这么年轻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入圣

    “阁主就是阁主,哪有什么年轻和年老。”

    原道人沉声道:“从今日开始,你只需要记住他是阁主。”

    唐念大便不做声,只是从车帘缝隙中死死盯着林意,然后点头表示自己已经记住。

    剑阁里的老人当初并不知道何修行将功法传授给林意只是某个巧合之下的产物,此时看着让所有白马军抬不起头来的林意,他们心中却都觉得,怪不得何修行会选择林意作为他的传人。

    ......

    这些白马军恨不得现时就离开,但军令尚在,即便他们恨不得马上在林意的眼前消失,他们还是不得不将剑阁这些人送到洛水城的铁策军军营。

    林意已经出了气,却直接将他们当成了空气。

    “我的修行出了些问题。”

    他和原道人单独进了一辆马车,然后认真的对着原道人轻声说道。

    原道人一怔,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道:“什么问题?”

    “我修的是某种特别的功法,不断增强肉身生机,体内并无任何真元的存在,只是近日修行,我却隐约觉得丹田元宫之中有一股我都感知不明的气机。”林意看着原道人,将修行中的一些感知详细了出来。

    原道人没有说话,连自己都感知不清楚的问题,便是最大的问题。

    他深吸了一口气,伸出了三根手指,落在林意的手腕上。

    三道柔和却有力的真元,在林意的感知里就如流水般落入自己的元宫深处,然后散开,如同雾气不断朝着四面八方弥漫。

    “我也没有感到什么异常。”

    原道人感知了片刻,凝重的说道:“除了我感觉到我的真元在你体内迅速的被消解,其余并无异处。”

    “连你也感知不到异处?”林意大皱眉头,“难道真是臆感?”

    “你又非重伤,又非走火入魔,身体状况正佳时,多次出现这种感觉便不可能是臆感。”原道人沉吟道:“最有可能的是某种独特的元气,只是和我们修行功法教导感悟的灵气不同,所以和我们初感天地灵气时一般,似有似无。”

    “独特的元气?”林意瞠目结舌,他看过的书多,瞬间便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推断,只是他修的大俱罗功法所依靠的五谷之气,原本就是不同于天地灵气的特殊元气,难道除此之外,他还即将感知一种特别的元气?

    “他没有留下过什么注解?”原道人看着林意问道。

    原道人所说的“他”自然是指何修行,他以为林意的这种特别功法,便来自于何修行。

    “没有。”林意摇了摇头。

    原道人点了点头:“那你先行小心。若是下次修行时这种感觉分外明显,我在你身边护持,看能否感知到什么。”

    “你的修为,到底到了哪个境界?”林意看着原道人,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

    原道人平静的看着他,道:“入圣境。”

    听着这样简单的三个字,林意的呼吸却是彻底停顿,眼睛瞬间瞪大到了极致,眼睛里全部都是不可置信的光芒。

    早在剑阁那夜过后,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原道人应该比魏观星强出许多,而剑阁这些人应该是他最值得信任的伙伴,正是因为这两点,他才特意问询自己修行的问题。

    然而他原以为这名老道只是在神念境走出比魏观星更远的距离,或许已经接近神念境巅峰,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原道人竟然已经到了入圣境。

    看着林意这种不可思议的样子,原道人又平静的接了两个字:“巅峰。”

    车厢里响起了一声很大声的倒抽冷气声。

    林意看着原道人苦笑了起来,“这怎么可能。”

    原道人知道他并不是怀疑,只是因为太过惊叹,所以他只是淡淡的笑笑。

    “入圣境巅峰...那你现在岂非只要一个动念,就应该可以将我杀死,我应该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林意又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说道。

    原道人点了点头,道:“理论上应该是这样。”

    林意无语了很长时间。

    神念境的修行者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便已经是很孤高的存在,许多封侯的将领也不过神念,在修行者的世界里,神念境的修行者被称为半圣,入圣境的修行者被称为亚圣,至于入圣境之上,便是妙真境,接着便是神惑境。

    现在修行者的世界里皆知南天三圣是登上了神惑境的存在,有无数不可思议的强大手段,但往上追溯数朝,便从未有人修到神惑境。

    在数朝之前,修行者世界普遍认为妙真境已经是修行者境界的最高巅峰,所以按照习惯,将妙真境的修行者,便称为超凡入圣的圣者。

    虽然随着有人突破到妙真境之上,开辟出神惑境的天地,但能够修到妙真境的修行者,依旧是百年难得一见。

    就如南朝虽然诞生了南天三圣,足有三人到了神惑之上,但在这数十年间,却并没有听说有谁突破到妙真境。

    妙真境便直接是个空缺。

    即便真的只是不被人所知,南朝依旧有妙真境的人存在,在绝大多数人看来,恐怕也只存在南天三圣的那些真传弟子之中。

    可以确定的是,沈约和何修行各有一名真传弟子,都十分强大,两人当年分出胜负之后,再定的赌约,便是和各自的真传弟子有关。

    世上的修行者根本不知沈约和何修行的真传弟子到底是谁,那两人到底是何等的修为,但在此时超过南天三圣的修为,却是不可能的。

    所以即便是将那两人算入妙真境,南朝最多也就两个,而且传言何修行的弟子也已经随着何修行一起战死了。

    妙真境之下的入圣境修行者,同样是寥寥无几,在世间是屈指可数的存在。

    按照林意的所知,这样的人物几乎也难得在世间走动,不是两朝皇宫深处隐匿的大供奉,便是如南天院这样的修行地的院长副院长之流,或者便是北魏魔宗、两朝名将之中战力最高的数位。

    他此时对北魏魔宗还不够了解,此时所想有些谬误,但这入圣境的修行者,真的已经是少之又少,都是那种一方霸主,在内坐镇皇宫和某处最重要修行地,在外坐镇边军某座最重要要塞的存在。

    “修行者的实力,和自身生机也成比例。”

    看着林意此时的神色,原道人却是平静的说道:“世间修到入圣境的修行者,大多已经和我一样垂垂老矣,**太过衰败,经脉都有些萎缩,真元虽然积蓄得更为强横,但肉身却无法匹配,所以即便我此时不残废,战力恐怕也不如我二十年前未到入圣境巅峰时。再加我此时残废,身体经脉不全,很多手段便无法施展,战力便不见得有你想象的那般高绝。不过就我所知,两朝绝大多数到了入圣境的修行者,比我还要老得多,有些甚至已经无法再动手,有些不可能动用全力,其中至少有一半的战力,恐怕还不如那些正值巅峰的神念境中最强者。比如我南朝边军五部中宣威大将军祁儒山的战力,便应该超过世间绝大多数入圣境修行者。所以真正的战力,并不全以境界区分。”

    林意点了点头,他明白这个道理,但心中那种震惊到极点的情绪却还未完全消退。

    饿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当然也明白这样的道理。

    “外面的人都不知道你的真正境界?”他问道。

    原道人说道:“之前知道的都已经死了,现在应该没有人知晓。”

    “我想也是。”

    林意感慨的看着他,道:“若是换了我,我也绝对想不到,一名到了入圣境的修行者竟然会安生在剑阁之中呆着。”

    “我在剑阁之中等着,一是因为剑阁之中任何人离开,剩余的人应该都会被杀死,二是因为我觉得阁主会胜出。”原道人微讽的笑笑,在心中却是淡淡的骂了沈约一句无耻。

    改变既定的赌约便自然是无耻。

    在何修行和沈约的这场赌局里,何修行已经耗到沈约寿元耗尽,何修行还有大把时光,便注定已经能够在赌约之中胜出。

    “已经到了入圣境巅峰...那有没有破境的可能?”

    林意骤然想到了此点,他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修行真元功法的修行者世界的每一个大境,都是真元缓慢累积,真元不断的改变身体和经络,然后真元发生突变的一个剧烈变化。

    每一个大境之间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力量也是倍数的增长。

    就如推开一扇门之前,这扇门的这一边只是一条河流,而推开之后,却发现自己的面前是一片海。

    “若非灵荒,三年可期。”原道人看着林意说道。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不要再因为这句话而心境再次剧烈波动。

    “那灵荒现在已经到来之后呢?”他问道。

    “那便已经遥不可及。”

    原道人平静的眼眸里也瞬间充满了无限感慨,“要从无尽的水雾里凝出一条河流终究只需要耐心和时间,但要从干枯的沙地里挤出水滴,再汇聚成河流,那足够耗尽我的寿元。”

第三百五十章 复杂的手段

    “可以了?”

    当林意和原道人在车厢里谈话时,白月露一直在车队外围的道畔安静的走着,仿佛这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一直等到林意从车厢里走出,她才迎了上去。

    林意点了点头,“现在就走?”

    白月露有些讶异的看着他,道:“原本就已经比较赶。”

    “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意看了一眼前方那些白马军的将领,轻声道:“只是先来这里,原本就是为了造成我们一直在这里的假象,现在我们便当着他们的面,直接了当的离开?”

    白月露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马上说话,然后她抬头看向前方道畔。

    她目光落处,有一片很秀美的林地。

    “我在那里准备了些马车,除了我们的那辆,其余都会跟着去洛水城。”在林意依旧不解时,她轻声解释道。

    林意微微蹙眉,他心中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这些白马军是肯定不愿再和你有纠葛,他们不会特意来看看这些马车里有没有你,只要你在洛水城时还能从那些马车里走出来,你这一路便是一直在这些马车里。容意一直和你形影不离,他偶尔在这列车队里出现,那些人也会下意识的觉得你就在这列车队里。毕竟你返回洛水城之后,便要面对倪云珊的挑战,按照正常人的想法,你必定要乘着这段时间,多和这些剑阁的老人学习。”

    白月露转头看着林意,道:“现在唯一可能的破绽,是返回洛水城的路上,还有人来找麻烦,甚至有些场合一定要逼你出来。所以我需要你去和他再交待一句,若是道上有人想要来找麻烦,在对方来找麻烦之前,便将麻烦直接解决掉。”

    “不早说。”

    林意皱结的眉头松开,他当然知道此时白月露所说的就是原道人,此时他清楚原道人的真正修为之后,便知道白月露所说的这件事不是问题,只是白月露在此之前就难道已经可以确定原道人是如此强大的存在?所以他忍不住看着白月露,道:“你怎么知道原道人这么强?”

    “神念境的修行者我见得多了,不要以为我偷听了你们的对话。”白月露淡淡的一笑,“神念境巅峰的修行者我也见过,但给我的感觉,却未必有他强大。”

    林意顿时无语。

    他有些明白齐珠玑被他教育要多读书时是什么感觉了。

    这见知....有时候和多读书一样,的确很重要。

    所以有些愤世嫉俗的出身贫寒的年轻修行者的想法很容易太过偏激,在那些人的眼睛里,很多权贵子弟都太过懒散,根本不如他们勤勉,根本不如他们优秀,但往往依靠家中势力占据高位。以偏概全的看法便会让他们觉得所有权贵门阀家的子弟都是这样。

    然而事实便是,那些真正权贵门阀的子弟面对的敌人和争斗的对象,也往往比他们所要面对的强大的多。

    在很多方面,这些权贵门阀的子弟的确可以走捷径,但他们自幼形成的特质,也远非这些出生贫寒的年轻修行者所能相比。

    所以在过往所有的朝代,那种真正出生贫寒的年轻人能够走到顶尖权贵一流的,并非没有,但是很稀少。

    ......

    一列马车从林地中走出,跟在剑阁所在的这列车队之后。

    林意只是和原道人交待清楚,他和白月露便没有和任何人解释,上了其中一辆马车。

    极为简单,行进不过盏茶的时间,官道便有一处大的拐口,林意和白月露很寻常的下了这辆马车,前方的所有人已经拐过拐口,根本没有人能够看到他们下了马车。

    白月露带着林意转过数个土丘,便上了已经等候着的一辆马车。

    “这......”

    林意再次有些目瞪口呆。

    他已经见惯了白月露的手笔,但这辆马车,却是比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所有马车都大。

    建康城里的权贵都有些特殊的车马,独特的马车有些华贵到了极点,有些更是像他现在在铁策军中所用的那辆马车一样,本身便是用特殊的材料制成,甚至带着法阵。

    但所有那些马车,和眼前这辆相比,却都显得很小气。

    眼前这辆马车足有寻常马车的一倍大,车厢分外的宽阔,甚至给人一种内里都能装得下一辆马车的感觉。

    只是和马车的外观庞大相比,马车内里的东西,却更是让林意震惊。

    马车很大,但是他和白月露进了马车车厢之后,内里却很狭小。

    因为这马车车厢内里,安放着两具真元重铠。

    “......”

    林意很震惊的看着车厢内里的两具真元重铠,被两具真元重铠上闪耀的寒气逼得呼吸都有些不畅。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某个马车车厢里,而是在南朝某个要塞的兵器库里。

    “这是龙曳车?”

    他有些反应了过来,问道。

    龙曳车是军方专门用于拖曳重型军械的马车,这种大型马车的车轮和车身也都有法阵布置,在行驶途中,便需要车夫贯注真元激发法阵,否则因为太过庞大和太沉重的原因,很多路途便无法通过。

    他先前所见的龙曳车一般都没有这样的密闭车厢,只是车轮上面架着车板,装载重物之后,再外覆毛毡谈遮盖。

    “在运送货物上面,厉害的马帮比绝大多数军队还要有办法,尤其是货物的数量不多的情况下。”白月露看着震惊难言的林意,道:“你应该听说过前朝七宝大佛失窃案,那尊大佛重三千余斤,却被神不知鬼不觉的运送到了党项,这就是当时马帮的最大手笔。”

    “我以为那是瞎编乱造出来的故事。”林意一阵无语。

    在前朝永明三年,当时七宝寺的一尊大佛离奇被窃,按照林意看过的一些记载,缘由是最初在塑那尊大佛时,是有一些党项的僧人带来了一些党项的宝物。

    据说当时党项境内的僧人基于对佛经教义的理解不同,渐渐演变成了水火不容的两派,其中一派便愤而离开党项,越过一些艰险的雪山,到了北方王朝和南方王朝的境内建立佛寺。

    到了七宝寺的,便是其中一支。

    后来七宝寺大佛被窃,按照南朝的诸多笔记推断,便是因为塑那尊大佛时,不仅在大佛腹内放置有党项佛门的数件至宝,而且涂抹金身时,都在金粉之中混杂有无数细小的影舍利。所以当时党项人是乘着富春门阀起兵叛乱的那几年,将这大佛整体窃了。

    在林意的理解之中,将一尊数千斤的大佛整体运回去,还要翻越高山峻岭,这简直可以用荒谬来形容。

    若是破碎了送走,那还有可能。

    其实当时他看到这种记载时,觉得最有可能的,反而便是觉得有人应该是偷偷损毁了这大佛,将其中的一些宝物带走,甚至是有些权贵门阀假借了党项之名,根本不是党项人做的。

    “现在那大佛就在党项密宗雪山寺的大殿之中,你若是有机会便可以去看一看。诺大的一尊佛搬运数千里,经历高山不知多少座,却是连一丝裂缝都没有。”白月露微微一笑,道:“不过现在我们没有过多的时间来闲聊,我们有半天的时间,来熟悉这两套重铠的战斗之法。”

    “什么意思?”林意有些不能理解。

    白月露看着他说道:“按照确切的讯息,我们恐怕会和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交手。”

    林意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他看着那两具铠甲,那两具铠甲看上去一具纤秀,一具魁梧,都不是寻常常见的军中铠甲式样,而且他对这些军械之前虽然了解不多,其实也没有太大兴趣,但光是看着两具重铠上的细密符文,他便可以断定这是真正的真元重铠。

    “除非像腾蛇重铠那种...正常的真元重铠对我根本没有用处,而且哪怕是两件真元重铠,我们也不可能是神念境修行者的对手。”他看着白月露,心情却没有太大的波动,因为他知道白月露当然不可能也愚蠢的想不到这层,让他陪着她一起送死。

    “你无法动用真元,但是我可以。”白月露安静的说道。

    这句话令林意更加吃惊。

    他的目光甚至完全从拥挤空间里的两具重铠身上挪开,他看着白月露在森冷的金属光芒照映下发出瓷样光芒的脸庞,皱着眉头道:“我有些更加不明白你的意思了,难道说,你的真元可以给我用?”

    “有些真元重铠比较特殊,但道理很简单。”

    白月露知道他的不解在哪里,她也很清楚林意如何能够最简单快捷的明白,“你可以将其中一具铠甲看成是飞剑。”

    林意果然瞬间懂了。

    飞剑能够在空中不断急剧飞行,便是修行者的真元能够不断和它剑身上的符文沟通,能够持续不断的灌入力量。若是这件重铠的符文特殊,那和飞剑相比,便只是大小的问题。

    白月露也不想浪费过多的时间,她看着林意接着说了下去:“每个朝代都有许多匠师有天才的构想,有些构想军方不感兴趣,但有些门阀却感兴趣,有些构想甚至军方感兴趣,出资让匠师制造出来,但制造出来之后,后继试用或者投入实战之后便会发现很多的问题,所以每个朝代都会有许多构思独特,但最终被束之高阁的重铠和其它军械产生。”

    “这些重铠虽然可以看成是失败的试制品,但其中大部分也蕴含着一些独特的符道理念,其中许多构件也是代表着当时那些最强的匠师的顶尖水准,所以一般都不会流传在外,甚至不会有详细记载,记载功用和出处。”

    “这两件铠甲其中一件的构思便是最好穿戴者是肉身力量极为惊人的修行者,这种修行者本身的力量加上外界再传递给这件重铠的真元力量,两者叠加,便可发挥出远超这名修行者原本力量的战力。”

    白月露看着一直在严肃的听着的林意,却是笑了起来,“只是让这名大匠师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炼制出来之后,最大的问题却不是在这名肉身力量惊人的修行者。”

    林意原本听得越来越明白,但听到这里,他却是骤然不解,顿时一愣,忍不住插嘴道:“什么意思?”

    “虽然要找你这样的怪物难,但是各朝各代,要找些天生神力的修行者或者武者,还不算希望渺茫,但关键在于,这具重铠上的符文比起飞剑上简单的符文繁复得多...最终的结果便是,这具重铠就像是一柄分外难以控制的飞剑,炼制完成之后,很少有修行者能够很好的控制。控制不好,何来互相增强之说?”

    白月露笑了笑,道:“能够完美驾驭这具重铠符文的修行者,天赋一般极高,那些权贵门阀,又如何能够舍得让这种天赋极高的修行者,不练自己的飞剑,而去花大量的时间在这具重铠上?恐怕那些天赋极高的修行者,也不太会有人愿意却花无数的时间在这种重铠上,然后去增强别人的力量。”

    林意完全听明白了,越是听明白,他看着白月露的目光便越是有些不同。

    “但你的意思是,你真的这么做了,你可以完美的控制这具重铠?”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白月露点了点头,她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然后淡淡的说道:“有些人的人生,一开始是自由的,但有些人的人生,从一开始,便已经被决定。这些人最终的命运,只在于遇到的那名主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庆幸的是,我比较幸运。”

    “那你觉得,我穿上这具重铠,再加上你的真元力量贯注,应该可以和神念境修行者一战?”林意的目光落在了那具相对魁梧的真元重铠之上

    这具真元重铠虽然分拆着整齐的堆放着,但依旧可以在脑海之中拼凑出它完整时的样子。

    这是一具手持双刀的重铠,看上去线条很有力,但没有太过特别之处。

    “因为从未出现过,所以任何人都会错估它的力量。”

    白月露点了点头,“神念境的修行者都不会太过浪费自己的真元,等到发觉错误的时间便已来不及。”

    “你的重铠又有何特殊之处?”林意想了想,忍不住又道:“若只是对付一名神念境...为何要想这么复杂的手段。”

    他这抱怨听上去口气很大。

    只是一名神念境,这听上去口气的确有些不对。

    然而若是真正知道他此时可以动用的力量的人,便应该不会觉得他的口气太大。

    白月露看了他一眼,没有先回答另外一具重铠的问题,只是先道:“因为重铠可以遮掩面目,可以隐匿身影,而且可以让人无法判断你原有的战斗方式。神念之上的出手,太过容易被看出是何种手段。”

    顿了顿之后,她接着认真说道:“而且今后,我觉得我们应该迟早会面对在别人不一定能够帮忙的情况下,对敌比我们强许多的修行者的情形。”

第三百五十一章 初次

    “道理是不错,只是都未和魏观星他们试过,直接便用这样真正战斗的方式去面对神念境的修行者,我看你不用叫白月露,可以叫白胆大。”林意忍不住说道。

    “北方有一句老话,不面对真正的狼,永远学不会怎么猎狼。”白月露看着林意,接着回答了先前一个还未回答的问题,“我的重铠没有太多的特别之处,除了能够更好的让我的真元和你的铠甲产生联系之外,它的一面盾很特殊,有不错的防御力。”

    “那在战斗里,你这具铠甲就像是一名近侍?”林意有些惊讶。

    白月露点了点头。

    林意很聪明。

    的确便是如此。

    林意的神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一般只有运用远攻手段的箭师或者剑师身边才会有近侍,这种冲锋陷阵的重铠若不能靠自己的实力碾压对手,便可以等待死去,试想有一名手持双刀的重铠身边却跟随着一名近侍,这种战斗方式的确极为罕见。

    极为罕见的战斗方式不会在平时的修行中学到,要想对付强敌,便一定要有很好的默契。

    “这两具铠甲当世都只有各一件。”

    白月露看着他微凝的面容,认真道:“所以战斗的时候,尽可能的不要用太过暴戾的方式。”

    “这倒是有些麻烦。”

    林意看着两具铠甲,“这两具铠甲,分别都是什么名字?”

    白月露道:“未真正动用过,便也没有名字。”

    “总觉得应该有个名字,至少也是对制这铠甲的匠师的尊重。”林意看了她一眼,问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你说的神念境修行者是谁?”

    “应该是方云海。”白月露道:“朱山小煤窑的修行者。”

    林意大皱眉头:“你的胆子的确很大。”

    ......

    泸水江畔,有一座集镇叫做杀鱼镇。

    这名字和林意大多时候的战斗方式一样,简单暴力。

    这座集镇位于合州郡县城东边,这是大量渔民和小商贩聚集的贫民区,从白昼到夜间,不时有渔船靠岸,其中一些鲜活的鱼类大多被商贩马上送走,以最快的速度送往沿边州郡的酒楼。

    那些已经死去而卖相不好的鱼类,便会被分挑出来,马上宰杀,其中一些大鱼或是肉质较好的鱼类,便往往会被制成咸鱼或者腊鱼,而一些怎么都卖不上价钱的,一般会被直接风干或者煮熟后晒干,制成鱼干。

    这座集镇的数条街巷弥漫着各种腌鱼的味道,腥臭的血水和鱼腹之中的内脏到处都是,即便是一些渔户的家中地面也永远没有干时,有些渔户养了不少鸡鸭,这些鸡鸭便以鱼鳞、内脏为食,生长得极好,也能卖上不错的价钱,但是鱼腥鱼臭味再加上这些鸡鸭的粪便味道,便可想而知是什么环境。

    细散的渔户收入原本便不多,在这样的环境里劳作,自然也不可能对自己的住所有任何美感的要求,这里数条街巷之中的建筑物便都是破烂不堪,街道甚至让有些洁癖的人根本无法落足之感。

    因为并不在官道边上,所以平时这里连游人都几乎没有,这里附近江河里的出产供给也只足够供应周边州郡,也不会有外地的商贩到这里。

    然而今日看似一切如常的杀鱼镇里,一些极为破落的房屋之中,却都隐匿着修行者和武者的身影。

    杀鱼镇里唯一的一间米铺里,两名平时绝对不会出现的青衫修行者直接将米袋当成椅子靠墙坐着。

    这两名青衫修行者在污秽的气息的包围之中,依旧面容平静,但眼神之中却不免偶尔露出荒谬之感。

    谁也不会想到,一名先前连修行者身份都不能确定的医官,竟然能够在行踪已然暴露的情形之下,一路逃到这里。

    其中的数次截杀,恐怕连神念境的修行者都无法脱身,然而这名医官却偏偏成功脱身了。

    只是今日里,他们却确信这名医官不可能从这里逃脱。

    因为一名真正的神念境修行者已经到来。

    朱山小煤窑,原本是南朝一处极为出名的陶器窑口,朱山小煤窑的望族依靠大量品质极佳的红陶器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同时也培养了诸多的修行者。

    到今时,已经过去了数百年的时间。

    历经数百年的演变,此时朱山小煤窑也已经变成了一处修行地。在数百年的时间里,这处窑口出红陶器也未停止,这些修行者日常的修行便伴随着窑火,他们的一些真元手段里,便也应运而生了一些火焰手段。

    拥有外界不常见手段的修行者一般比较难缠,其中的真正神念境修行者,自然也算得上是真正的怪物。

    有一辆马车静静的停靠在杀鱼镇的一座最老的石拱桥侧。

    这辆马车看上去十分寻常,然而内里却是都用上等的香木铺陈,幽远的香气将周围空气里腥臭的味道消隐了大半。

    来自朱山小煤窑的方云海便安静的坐在这辆马车里。

    和寻常的军中修行者相比,他比较富态,更像是一名发福的商贾。

    他白皙的手指上,都甚至戴着镶嵌了硕大宝石的戒指。

    事实上现在朱山小煤窑的修行者和武者,也的确都是商贾或是类似镖行的镖头。

    朱山小煤窑最早的武者和修行者都是当时掌控那个窑口的望族的子弟或是烧窑工,山上挖出来的红陶土制成器皿,窑火一烧便能卖出极好的价钱,这在当年朱山小煤窑一带的其余大族看来当然是一本万利的无本买卖,而且这种买卖还是一代接着一代可以永远干下去的好买卖,所以围绕着这座窑口,自然免不了流血事件。

    到了今日,当年那些跳出来争窑口的大族要么已经被彻底打服,融入其中,低声下气的混些财路,要么便是已经彻底消失。

    朱山小煤窑在各地也有了不少别的生意,银钱往来,运送货物,便都要有得力的人坐镇。

    其中一些像方云海这种修行者,便很自然的也成了商贾,成了镖头。

    但即便气质上和寻常的修行者有很大区别,然而这些人更像是马帮中的修行者,在过往的很多年里,遭遇的战斗恐怕比那些边军之中的修行者还要多。

    而且军中的修行者经历的大多都是军队交战的战阵,而他们这种修行者,经历的大多便是街巷之中,或是道途之中的战斗。

    对于今日这种局面,这名富贾模样的修行者便很有经验,丝毫都不担心和紧张。

    他只是对那名医官也很好奇。

    按照陈家那些人对他的描述,那名医官也是和他一样的胖子。

    .......

    .......

    “这也实在太麻烦了一些。”

    林意一阵阵的摇头。

    他已经穿戴好了重铠。

    这种真元重铠的所有通病便是穿戴整备需要耗费不少时间,在真元重铠诞生后的许多战役里,依靠真元重铠起死回生的战役很多,但被敌军偷袭,来不及穿戴真元重铠而战败的例子也很多,所以在边军,一般在有战况时,身穿真元重铠的修行者都是日夜不卸甲。

    修行者的真元重铠还好,修行者即便数日不饮不食也能保持体力,有时略微注意调节,便能避免尴尬的如厕问题,但一些寻常的重铠军士便只能通过一些特殊的手段解决。

    林意此时身穿的这件真元重铠原本属于试制品,想必当年也并未在如何更快更简单的穿戴上花心思。再加上马车之中穿戴本来伸展不开,比较局促,一般的真元重铠最慢最慢半个时辰也必定穿戴好了,但是他这身重铠却真是差不多花了他接近一个时辰。

    “还有半个时辰,先前你不是穿过腾蛇重铠?看来你穿戴这种重铠的确并没有太大天赋,比我想象的要慢一些。”白月露平静的说道

    “半个时辰?”

    林意顿时愣了愣,他此时穿戴着这件重铠在车厢里坐着,感觉浑身都不太舒服,这件重铠本身并不比腾蛇重铠沉重,但即便是这样坐着,他都觉得浑身都是生涩之感,感觉片片铠甲互相卡塞,“什么意思,半个时辰之后,就有可能要和方云海交手?”

    “再有半个时辰,我们就能到杀鱼镇,不出意外,我们能够看到开场。”白月露点了点头,“前面他们已经失手几次,这次不会那么急切。”

    “你确定时间真的足够?”

    林意有些无语的看着白月露。

    他现在有些怀疑白月露是不是自大过头,毕竟朱山小煤窑的神念境修行者是某种特殊的存在,按照他所看的笔记,方云海这种修行者,应该不需要借助党项的那种火器,便能够以真元激起真正的火焰。

    火焰这种东西,并非是重铠便能彻底隔绝。

    更何况此时白月露自己还没有穿戴另外那副真元重铠。

    “若是你在使用重铠方面不像穿戴这么笨的话,应该足够。”白月露笑了笑。

    当她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时,一缕微光奇妙的在她指尖生成,也不见落在林意身上的铠甲上,但他的这具铠甲表面所有的符文内里便亮了起来。

    一丝丝的奇妙荧光星星点点充斥了所有的符文,然后如流水般流动,他身上这具铠甲的表面,形成繁奥而美丽的光纹。

    他这具铠甲本身是罕见的铁灰色,但是亮起来的光纹,却是闪耀着微微的蓝光,形成的光纹,很像是一团团不规则的星云。

    林意的呼吸骤顿。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白月露,他很清晰的感到自己身上的这具重铠变得轻盈起来,甚至就如同一层流水覆盖在他的身体表面。

    那种生涩之感尽去的同时,他分明感觉到了自己身上这具重铠的气机和白月露的气机连成了一体。

    “你不需要穿那件铠甲?”他震惊的出声。

    “那件铠甲只是略微增强这种作用,我不需要练习。”白月露看着林意,道:“你之前在剑阁和我说过,你想学一门步法。”

    林意有些云里雾里,他甚至有些恼羞成怒起来,道:“一次说明白些。”

    “在战斗里,你试着让我控制你的双脚。”白月露微微一笑。

    林意怔住。

    “你专心用你的双刀,然后记住你是怎样走的就好。”白月露看着林意,道:“你现在试着发力看看。”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用刀,只是挥了挥拳。

    他这拳显得有些笨拙,和寻常大多数第一次身穿真元重铠的修行者差不多。

    他用的力并不是太大,但当他出拳时,他却感觉到手臂上的铠甲里生成了一股力量,如一阵浪潮般,随着自己拳头所向的空气里砸去。

第三百五十二章 忘掉两只脚

    “有先后。”

    林意仔细的体会着这种感觉,然后抬起头认真的看着白月露说道。

    铠甲上的力量便是铠甲上的力量,无法和他身体里涌出的力量绝对完美的融合。

    白月露带来的力量,只是让这具铠甲对于他而言变得毫无分量,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白月露的力量可以让他的动作更快,但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双方的默契之上,若是白月露能够时刻提前预知到他的下一步动作,双方的力量合一才能接近完美。

    所以这真正的难点,不在林意的身上,而在白月露的身上。

    在他看来,最难的在于,在既要控制他的步法的同时,又要时刻感知清楚他的出手,他很难想象有人能够做到这样。

    “再来。”

    白月露的面容却是十分平静,她看着林意,只是淡淡的说了这一句。

    林意点了点头,他也不再多话,双手不断的动作起来。

    他此时手中并无兵刃,但却不断做着刀势和剑势,在这样短的时间里,他必须让白月露熟悉自己的出手,熟悉自己每一招剑招和刀法出手时身体的提前反应。

    让他渐渐震惊的是,初时那种白月露明显略慢的感觉迅速的消失了,甚至连这具铠甲都似乎开始在他身上消失。

    这件铠甲在他的感觉里,越来越像他身外多出的一条经络,白月露的力量,便始终柔和的在其中游走,越来越恰到好处。

    “你真的很强。”林意看着极为专注的白月露,忍不住说道。

    真的很强,他可以肯定,即便是换了自己练习了很久,都不可能做得到如此。

    因为他对符文这种东西,真的是没有多少爱好和天赋。

    “等我穿上那件铠甲会更好一些。”白月露看着他,面色没有什么变化,“那件铠甲和你身上这件铠甲有些用材相同,所以能够更好的让我感知到你身体的细微变化。”

    林意轻叹了一声。

    白月露眉头微蹙,她不能理解林意此时的反应,忍不住道:“怎么?”

    “可惜这一战我们无法以真面目示人。”林意说道:“否则我们将是有史以来第一对成功越阶挑战神念境的修行者。”

    白月露明白了他的意思。

    神念境在修行者世界被称为半圣,和承天境的修行者在实力上都有着极大的差距,在修行者的历史上,神念境很少有被数名承天境修行者杀死的战例,至于两名神念之下的修行者联手战胜一名状态正佳的神念境修行者,的确是从未出现过。

    她便忍不住笑了笑,道:“你也在意这些虚名?”

    “若是因此而沾沾自喜,便是虚名,但将它看成一些可以挑战的目标,便是荣耀。”林意正气凛然,他有时觉得自己的脸皮的确很厚。

    ……

    杀鱼镇的东头是一片码头,许多刚刚收了网带了渔获回来的小船便都在这里停靠,一般而言前来收货的略大一些的商船,却都停靠在西边。

    这里的小商贩聚拢得最多,在加上市集上的杀鱼铺子里也不断有伙计前来担鱼,和杀鱼镇别处相比,这里自然更为喧嚣和混乱。

    越是混乱的环境便越是容易让人分神,越是可以掩盖其中一些危险的气息。

    然而当王显瑞随着一条渔船到来,在这条乌蓬渔船还未靠在这片码头时,他却直觉到了危险肃杀的气息。

    他的视线之中看不到任何可疑的人,也感知不到任何真元波动的气息,那些渔民、鱼贩、伙计…言行举动也很正常,只是岸上有些地方,给他的感觉却是太静。

    若是数丈之外的巷子里便有鸡犬行走,而院落里却静得一片死寂,对于此时他的境地而言,便太过危险。

    在这艘渔船硬挤着进入一些船只的空隙里,靠岸的这段时间里,他觉得那两条破烂不堪的街巷里有许多处这样太过安静的地方。

    那些仅能够遮蔽风雨的破落房屋,不知道有多少敌人藏匿其中。

    浓厚的鱼腥味直冲王显瑞的口鼻,而他的胸腹之中,也有浓厚的血腥味不断涌入口中。

    先前虽然逃过了这些人的数场截杀,但是他依旧受了很重的伤,若不是他本身是个医官,他的伤势便早已恶化,不可能再有战斗的能力。

    在逃过上次的围杀之后,他确信自己一路上并未露出什么明显的破绽,然而对方却依旧能够预先在这里埋伏杀机等待自己,陈家的这种能力,实在强大得令人无法想象。

    然而利用这样强大的力量来对付他这样一个小人物,却让他感到异常的愤怒。

    他自认为自己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除了在推究某种独特的修行功法之外,他和最普通的医官没有任何的区别,他这一生甚至没有和人红过脸,然而陈家却动用这样的力量来对付他,而且他本身会成为陈家和北魏魔宗那人的交易筹码,在此之前,他只是想着尽可能的逃掉,然而到了这里,他觉得自己未必能够再逃,他的怒火便也无比猛烈的燃烧了起来。

    “都当我好欺负是吧?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何况是我!”

    这个面容苍白的胖子咬牙看着这座沉浸在杀机里的鱼镇,用力的咬了咬牙。

    不同的想法便有不同的做派,他深吸了一口气,沉着脸直接从这艘渔船里走了出来。

    这艘渔船还未彻底停稳,他心情激荡之下,脚步也有些不稳,一时弄得这条渔船左右摇摆,使得周围的几条小船也受波及,顿时遭来周围的一顿叫骂。

    那些原本安静的地方更加死寂。

    埋伏在其中的人全部没有想到,这个十分难缠的医官,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直接突兀的闯入他们的视线。

    米铺里的两名青衫修行者也第一时间收到了回报,两名坐在米袋上的青衫修行者互相看了一眼,都保持了沉默,没有做声。

    王显瑞走进了街巷中。

    他想要吃些东西,这在杀鱼镇里也没有太大选择。

    在点了一份辣子肉丁面之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门外一名乞丐身上。

    这名乞丐只有十五六岁,很年轻。

    他看着这名乞丐,面条还在锅里翻滚,他却是又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掏出些银钱放在了这名乞丐身前的破碗里,同时轻声道:“我知道你是他们的人,等会要是打起来,你要想活,便自己靠远一些。”

    这名年轻的乞丐愣了愣,他原本脸上挂着的全部都是感激的神色,然而听到这句话,他的眼瞳深处却是不自觉的充满惊惧的光芒。

    “想要拼命?”

    听着进一步的回报,听着下属描述的这样的画面,两名青衫修行者都明白了这名医官要做什么。

    他们站了起来,走出米铺。

    当他们走出米铺,那些隐匿在街巷之中的修行者和军士也不再隐匿自己的行踪,连续不断的脚步声伴随着利刃出鞘的声音,不断在这杀鱼镇里响起。

    杀鱼镇上的村名震惊的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人群,渐渐的整个杀鱼镇不再有任何喧嚣的杂音,彻底沉寂下来。

    东头和西边的河岸边,也走出了不少手持刀剑的人。

    这些人并不急着进入镇区,他们只是要防止那名医官能够从里面杀出来,或者防止有不速之客进入镇区,只是其中数名修行者很清楚,这名医官之前只是一个人,并无任何帮手。

    然而就在此时,有一条船不紧不慢的沿河行来,甲板上的一辆分外庞大的马车,却是轻易的吸引了他们的视线。

    久经战阵的军士绝对不相信巧合,看着这辆分外庞大的马车,这些人之中的数名修行者脸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凝重。

    ……

    越来越多的人汇聚在面铺之外。

    面铺里别的食客,包括店铺里的人都已经知道不对,都已经离开。

    铁锅里的水还在沸腾着,不断冒着白气,然而王显瑞只是沉默的专心吃面,他似乎都根本没有看到四面八方涌来的黑压压的身影。

    “真的这么饿了?那为什么还逃这么久?”一名青衫修行者走进了这间面铺,他看着王显瑞,认真的轻声说道:“其实你可以改变主意,我们并无意害你性命。”

    听着这样的话语,王显瑞并没有马上回应,他和平时一样慢慢吃完了面,喝完了最后一口面汤,他才抬起头来,看着这名面容还算温和的青衫修行者,认真的说道:“但你们陈家一开始追捕我时,和我说过这样的话么?更何况我也不愿意成为你们和北魏人的交易货品。”

    王显瑞的声音并不低,他甚至是有意大声了些,所以这面铺周围的人应该很多都听到了。

    听到陈家二字,这名青衫修行者便已经变了脸色,接着听到北魏人三字,这名面容原本还算温和的青衫修行者彻底变了脸色,“住口!”

    一声厉喝之中,他身上的青衫忽然急剧膨胀,一股恐怖的力量从他的身体内里疯狂涌出,嗤的一声爆响,他的衣袖直接被锋利的剑气击碎。

    一道猩红色的小剑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暴走,朝着王显瑞的胸口刺去。

    面对这样暴戾凶狠的一剑,王显瑞的脸上也瞬间布满了无比暴戾的神色,他的双手直接拍了出来,一掌拍向飞来的小剑,一掌直接拍向这名青衫修行者的胸口。

    砰的一声爆响。

    在所有人还没有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之时,青衫修行者的眼瞳里尽数充满不可置信的情绪,他的那道飞剑直接刺穿了对方的手掌,然而这柄飞剑却并未像他预想的一样,再刺入对方的胸膛,瞬间击穿对方的重要经络,反而是瞬间断绝了和他的联系,就像是被一名比他修为强大数倍的修行者,直接俘获!

    在飞剑和他的联系被切断,他体内的真元剧烈震荡的刹那,对方的手掌已经狠狠的拍击在了他的胸口。

    他整个人只感觉到如同被一段巨木撞中,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后倒飞出去。

    当他口中鲜血狂喷,后背撞碎这间铺子的门框时,他看到这名医官的眼瞳变成了黑色,不是那种一色的漆黑,而是星星点点的黑意。

    ……

    西边的河岸,三名修行者如大鸟般掠起,落在还未靠岸的船头。

    既然觉得这艘船上的马车可疑,他们就绝对不会让这艘船上或是这辆马车内里的人进入镇区。

    然而就在此时,轰的一声响。

    他们在船上侧转头去,眼睛的余光里,正好是那名青衫修行者从酒铺中倒飞出来,重重落地的画面。

    这三名修行者自然知道那名青衫修行者的修为,此时看到这样的画面,这三名修行者的心中同时生出凛冽的寒意,有种荒谬的感觉。

    “正好开始了…居然这么凶狠?”

    也就在这时,他们听到马车里响起这样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让这三名修行者的更是浑身一滞!

    “身份!”

    其中一名修行者顿时发出了一声厉喝。

    马车车厢里的林意想了想,他原本想要和这三名修行者开个玩笑,然而看着已经朝着那酒铺压去的人群,他还是决定说一个可以分担那名医官压力的回答。

    “敌人.”

    他异常简单干脆的回答。

    一片凄厉的啸鸣声自岸上响起,接着便是哚哚哚哚的沉闷爆响声。

    上百支羽箭和弩箭连续不断的深深扎入车厢板,有些羽箭的箭矢强横的连续击中同一个部位,木片四溅之中,甚至直接洞穿,落入了车厢内里。

    只是车厢略微的动了动,内里的人却似乎只是在不紧不慢的下车,并未受到丝毫的妨碍。

    在下一刻,当两条身影从车头处出现时,这船上的三名修行者和岸边的那些身穿便服的军士和武者全部变了脸色。

    他们的瞳孔急剧的收缩起来,浑身每一个毛细孔都在流淌着寒意。

    真元重铠,两具真元重铠!

    “我们直接过去?”

    林意并没有去看此时这些人的脸色,他只是转过头,看着身旁已经穿戴好真元铠甲的白月露,轻声问道:“现在开始,我试着将我的两只脚交给你?”

    “忘掉你还有两只脚的事情。”白月露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她所穿的铠甲看上去比林意的铠甲小了许多,而且身上不见任何的武器,只是她铠甲上符文之间的光华更亮,一圈圈银白色的光焰如同飞速游走的蛇一样不断环绕,令人觉得惊心动魄。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不能说的秘密

    杀鱼镇里的死寂被彻底打破,对于杀鱼镇里那些普通的商贩和渔夫而言,这种真元重铠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的魔物,这种超出他们想象的东西给他们带来的只有恐惧。

    一声声惊恐的尖叫声不断响起,镇里的普通民众都朝着镇外逃去。

    “拦住他们!”

    在无数声惊恐的叫声里,响起了一声冷厉的喝声。

    一名青衫修行者随着这声喝声出现在桥下停着的马车畔,微躬身:“请方先生出手,速带走那人。”

    对于这名青衫修行者而言,那医官知道他们的身份和北魏魔宗交易的事情,便已经是恐怖的变数,而这两尊真元重铠,则意味着某股不可预知的大势力。

    若是那名医官落在这股不知名势力的手中,对陈家便不知会造成何等样的影响。

    在他冷厉的喝声响起之时,船上的三名修行者已经全部一声厉啸,朝着林意和白月露扑了上来。

    在这一眼便可以看到尽头的小镇内里,面铺外的数名修行者也第一时间冲入了面铺内里。

    船上这三名修行者全部用剑,剑法全部凌厉而精妙,只是三柄剑破空而来,在林意的感知里,却已经是一片绵密而森冷的风雨。

    然而就在白月露出声的刹那,他感觉到两股柔和的力量已经从身下涌起,让他的身体直接迎向前方的风雨。

    迎面撞向剑光,哪怕身穿着铠甲,都会让人觉得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然而在下一刹那,他却发现自己已经穿过了这片风雨。

    剑势落空,都落在了他的身侧或者身后。

    如何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此时回味起来,似乎只是在急短促的时间里,跨出了三步。

    这的确是一种很精妙的步法,不只是快,还能让对方算错自己的身位。

    只是此时没有时间去多想。

    在他的感知里,这三名修行者身上已经到处都是破绽。

    胸、腹、腰、背….这三名修行者身上到处都是破绽。

    他之前和许多修行者交过手,其中有些虽然实力和他有些差距,但却从没有一次感觉如此轻松,感觉随手就可以将对方击败。

    他手中的双刀拍了出去。

    是用拍而不是斩。

    因为在他的眼中,这些修行者和鱼镇里那些武者,都只不过是大人物手中的棋子,只是一些阴谋里的牺牲品。

    虽然只是用拍而不是用斩,但刀身里蕴含的强大力量,还是让那两名被拍中的修行者感觉到自己如同被一辆疾驰的马车撞中。他们毫无抵御能力的被拍飞了出去,落向船身两侧的水中。

    与此同时,林意感觉到自己又动了。

    在他自己都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又跨出了一步。

    然后他的身体便直接撞在了剩余那一名修行者的身上。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里,那名修行者一声厉嚎,整个身体往后倒飞出去,飞得更远,坠跌在后方铺子的屋面上,然后随着一片瓦碎声坠入屋内。

    看着三名修行者在刹那之间便几乎被同时击飞,岸上那些身穿便服的军士瞬间如堕冰窟,身体都微微的颤抖起来。

    即便是在他们所经历的那些战阵之中,他们也从未见过如此强悍而又如此敏捷的真元重铠。

    更何况在他们的视线里,此时出手的只是其中的一尊重铠,另外一尊身上光辉更是灿烂的重铠还未出手。

    然而想到在杀鱼镇里还拥有着什么样的强者,这些人咬牙发出了暴戾的嘶吼声,“上,围死他们!”

    嗡!嗡!

    两声机括震动的声音响起,两团黑魆魆的物事从街巷中抛飞出来,如同投石,但是在空中到达高点时候便已散开,却是两张森冷的抛网。

    精钢所制的抛网一般还会包裹着重铅和磷粉,重铅是修行者世界里,已知的最大量存在而且容易运用的,可以有效隔绝天地灵气和修行者真元的物质,而磷粉则在剧烈的摩擦之中能够迅速燃烧,更是可以轻易的燃烧掉一些天地灵气和修行者的真元。

    这种抛网原本就是军队之中针对修行者和真元重铠最有效的武器之一,而这种用某种军械抛飞出来的抛网,便比一般的抛网更大更坚厚。

    只是面对这样的两张抛网和悍不畏死冲上来的数十名军士,此时无论是林意还是白月露,却都微微的顿了顿。

    两人的目光都落向那名医官所在的面铺。

    在那三名修行者口吐鲜血纷纷落水和坠入屋内的同时,那间面铺炸了开来。

    那数道掠入面铺的快到绝伦的身影,在一刹那全部倒撞了出来。

    墙壁、窗棂被暴走的真元激碎,原本便不甚牢固的房屋瞬间便塌了下来。

    四溢的烟尘和碎屑中,林意和白月露第一次看到了王显瑞。

    那名胖胖的医官身上诸多伤口,鲜血和灰尘糊满了他的身体,就如同给他套上了一副诡异的盔甲。

    “来啊!你们再来啊!”

    此时王显瑞体内的伤势已然极重,就连他的胸腹处都有了一道深及内脏的伤口,然而看着那些跌撞出去的修行者,看着周围巷间密密麻麻的人群,他却反而疯狂的大笑起来。

    这种疯意让林意都有些呼吸微顿。

    抛网从空中坠落下来,网上附着的磷粉已经开始燃起白烟。

    林意感觉到一股力量从铠甲上涌起,汇向双方。

    他反应过来这是白月露想要让他用最干脆的方法来击破这两张抛网,在先前的练习里,一直是白月露在配合他的动作,此时他霍然醒觉,这样先给他一些提示的方式,似乎也很容易形成完美的融合。

    顺着白月露真元的去意,他悍然的发力,双刀以燎天之势朝着两张抛网斩了过去。

    两声刺耳的割裂声随着两道夺目的火光响起。

    两张抛网直接被林意切开,颓然落在他的身侧。

    发福商贾模样的方云海已经下了马车。

    看着倒塌的面铺里站着的那名医官,又看着河岸边那两尊独特的真元重铠,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居然这么特别,怪不得一定要让我过来。”

    他身侧那名青衫修行者阴沉着脸,完全没有他此时的闲情雅致,寒声交待道:“一定要活口。”

    方云海点了点头。

    他的闲情来自于实力带来的自信,只是他当然明白若是这件事情不成,会给他和朱山小煤窑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一股灼热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涌起,往外扩张出去。

    他脚畔泥地里和石桥的缝隙里,原本有些艰难生长着的野草,在此时却迅速的发干发黄,顷刻枯死。

    在下一刹那,他看上去肥胖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一道扭曲着的流影。

    在他开始动步的刹那,青衫修行者已经连发数道命令,随着凄厉的呼喝声不断响起,那些原本聚集在已经变成废墟的面铺周围街巷中的人全部往外退出,如一股股潮水般涌向河岸。

    对于这名主事的青衫修行者而言,他只需要方云海能够带走这名医官,至于所有参与这里的修行者和军士到底死多少,不是他现在所关心的事情。

    尤其是在那名医官喊出了那些话之后,他甚至很想借那两尊真元重铠之手,将这些有可能会走漏消息的人全部杀死。

    ……

    随着体内真元不断的析出,方云海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快,他身外的气息也变得越来越热,伴随着他手指不断的划动,四周天地间一些独特的天地元气被不断抽引出来,终于轰的一声,他身外的空气燃烧了起来。

    一团炽烈的火球,闪电破空而至,充斥满王显瑞的双瞳。

    以威猛无比的凌厉手段瞬间击飞数名修行者的王显瑞实已接近油尽灯枯的边缘,他的心脉跳动都已经完全没有规律,此时感知着这团烈火之中强大的真元气息,他的口中再次涌起无比苦涩的味道。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不足以应付神念境的力量,然而心中的不甘和不服却再次让他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

    他的脚尖一挑,挑起了一名修行者手中掉落的一柄长剑,整个人接着从一地的碎砾中跃起,直接冲入了前方的火光里。

    他的头发和衣袍瞬间焦枯燃烧了起来,就连眼瞳里的水汽都似乎迅速被蒸发,然而疯狂的战意,却反而使得他的眼瞳就像是漆黑的宝石一样,充满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令人心悸的味道。

    方云海有些同情的摇了摇头。

    他的左手五指微动,一缕极为精纯的真元急剧旋转起来,抽引着周遭的火焰,凝成了一条火红的旋转小剑,直接刺入了这名医官的腹部。

    陈家那名大人物的需求是只需要保证这人活着,那要尽可能快的带走此人,直接废掉此人的修为,对于他而言便是最好的选择。

    噗的一声轻响。

    真元凝结之物像真正的金属锐器般轻易的刺穿了王显瑞的血肉,温度极高的火焰和滚烫的鲜血相逢,发出了更多呲呲的声音,然而令这名神念境的修行者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他这柄真元小剑一寸寸的熄灭了!

    他这柄小剑根本没有像他想象中的一样,瞬间深入王显瑞的丹田元宫,他的真元在接触对方鲜血的刹那便瞬间瓦解,如冰雪落入开水。

    他的心中大震。

    此时他才真正明白,为什么陈家如此不惜代价要得到这名医官。

    就在此时,这名医官已经到了他的面前,剑光直落他的咽喉。

    即便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境界的差距依旧可以让他来得及做出反应。

    他的手如电生出,两根手指如铁钳硬生生夹住了刺到身前的剑尖。

    剑上并无多少力量。

    王显瑞腹部再添一道伤口,剧烈的痛楚让他的身体微微抽搐起来,但他的左拳还是强悍的砸了出去,砸在方云海的胸口。

    方云海松开手指,任凭这柄剑掉落下去。

    他体内的真元平稳而迅疾的汇聚到胸口,在王显瑞的拳头和他的衣衫接触之前,他肌肤下的真元已经凝聚成硬物,连剑尖都未必能轻易刺入。

    咚!

    随着拳头砸时,方云海的眼中瞬间涌起不可置信的神色,一股剧烈的痛楚从胸口生起,他的真元竟然硬生生被砸散,一种对于他而言都有些可怖的力量竟然如急速生长的根络一般,透过他的真元朝着他体内蔓延。

    他身外的气息全部散乱,灼热的火焰一息之间便消散无踪。

    王显瑞整个人跳了起来,狠狠朝着往后退去的方云海撞去。

    方云海双手抬起,将王显瑞的进势封住的同时,他又往后连退三步,然而神念毕竟是神念,当王显瑞双足落地,想要再次跃起拼命的刹那,他的双足一痛,两片如红鳞般的薄陶片已经刺穿了他的脚掌。

    在下一刹那,方云海的身影已经去而复返,啪的一声,他的手掌以往王显瑞根本无法闪避的速度落在了王显瑞的额头。

    更确切而言,在他的手掌和王显若的额头之间,有一层薄薄的气团猛烈的爆炸了开来。

    强大的真元挤压着空气然后瞬间释放产生的冲击力狠狠的撞击在王显瑞的额头,当王显瑞无法站稳往后仰面倒下时,方云海的左手衣袖也拂了起来,他的衣袖间真元剧烈的滚动着,卷吸着空气,硬生生的将柔软的衣袖之中裹着的空气压成了坚硬的铁棍一般。

    咚的一声。

    他的衣袖狠狠的抽在王显瑞的胸口。

    噗!

    王显瑞口中鲜血狂喷,整个身体往后倒飞出去。

    ……

    看着王显瑞击退方云海的刹那,石桥畔的青衫修行者呼吸都彻底停顿,直到此时,他提起的心才放了下来,但是当他转身的刹那,他的瞳孔却又剧烈的收缩起来。

    在他上一个转身之前,那两尊不知是何来历的真元重铠才刚刚上岸,然而在他下一个转身之时,那两尊真元重铠已经距离他都不到五十步。

    那两尊真元重铠的身后,至少已经躺倒了五十人,然而他一眼望去,那些躺倒在地的人却似乎并无一个肢体分离,似乎都只是被那名手持双刀的修行者很轻易的拍飞了出去。

    青衫修行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对方根本不想杀人,那些躺下的人应该没有一个真正死去,越来越多的伤者,反而会增加后继的麻烦,而且看着那些修行者和极有战斗经验的军士在这两具铠甲之前似乎没有任何的分别,他便明白恐怕再过数个呼吸,这两具铠甲就会冲到方云海的身侧。

    一道凄厉的啸鸣在空中响起。

    一道白色的飞剑随着他的心意,在空中带起肉眼可见的白线,不断带起独特的音鸣声。

    咚!咚!咚!咚!

    往前疾进的林意突然觉得自己的头脑之中多了一面鼓,他头颅之中的气血随着这柄飞剑带起的独特音鸣的节奏开始剧烈的震动,他的太阳穴都开始剧烈的跳动,内里的鲜血就像是要爆炸开来。

    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不断响起。

    那些原本还在朝着他和白月露凶悍冲来的人大多都丢下手中的兵器,双手捂住耳朵浑身颤抖不已。

    这是一种独特的真元音震手段,白月露身上的真元重铠光焰迅速消隐,在场没有任何一人比林意的肉身强悍,即便是她都已经无法顺畅的凝聚体内的真元。

    然而任何手段便都有破法,她强忍着头颅欲裂的痛楚,一缕真元涌到舌尖,她的口中发出几个晦涩难言的音阶。

    其余人根本听不清她此时发出的声音,但是她的身体里却是骤然一松,脑海瞬间恢复清明。

    她身外的铠甲只是微亮,林意的脚掌周围已经有一圈旋风在往外扩散。

    林意敏锐的感知到有一股磅礴的力量在这副铠甲的双腿上生成,只是和之前的绝对轻灵不同,这股力量显得很狂暴,而且似乎是在召唤和等待着他的配合,在不断蓄积。

    这是一种难言的默契,林意在铠甲内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的双足猛然发力。

    森冷的金属靴底带着真元流淌产生的辉光,如重锤狠狠的砸在他脚下污秽的石板地上。

    一条条蛛网般的裂纹在石板上生成的刹那,他的整个人已经拔地而起。

    所有人的呼吸都彻底停顿。

    即便是背对着林意和白月露的方云海都微微一僵。

    很少有真元重铠会用腾空的战斗方式,即便有着真元力量的加持,也无法让沉重的真元重铠拥有可观的速度,然而此时林意的身躯却像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在狂风的包裹中,以惊人的速度掠向那名青衫修行者。

    青衫修行者自然不想和一尊真元重铠正面相斗,更何况这尊真元重铠在此时爆发出来的力量让他觉得无法理喻。

    “走!”

    他对着方云海一声厉喝的同时,他的整个身体也如同水面上飞起的大鸟一些,斜斜的往身后的院落中飞去,与此同时,他的手指连动,急召回自己的飞剑。

    然而林意根本就不想和他有什么纠缠,他只需要这人的飞剑无法再对他和白月露形成有效的袭扰,在这一刹那,林意的感知已经锁死了后方飞绕回来的飞剑。

    他出刀,朝着那柄飞剑斩去!

    他的刀光尽头距离那道飞剑有些距离,但他知道白月露一定会想办法帮自己补足。

    当他出刀的刹那,白月露便已经明白了他的想法。

    她柔和的保持着自己的真元对林意身上重铠的输出,与此同时,她的身影却也如同鬼魅般动了起来。

    当林意挥刀斩去之时,她出现在了林意的身体下方。

    她微微蹲身,用肩往上一扛,将林意的身体朝着那柄飞剑扛去。

    林意感知着这股力量,他眼眸明亮,一刀斩出,感觉比平时练刀时还要顺畅。

    青衫修行者脸色骤变,他疯狂的调集体内真元,想要瞬间改变那柄飞剑的去势,令之飞向高空,然而那一道刀光却是比他快出许多,当的一声,他的身体一震,身体里疯狂涌动的真元剧烈震动,将他体内的经络瞬间扯不少伤口。

    他那一道飞剑已然失控,颓然飞至不知何处。

    林意还未落地,白月露已经微微蹲身,她的双手已经握住了他的脚踝,在下一刹那,她暴烈的发力,竟是将林意朝着方云海的方位甩了过去。

    在所有人此时眼中的画面里,她这一甩的力量极为有限,甚至破坏了林意的平衡,林意在空中的身影就像是被猛然砍倒的木头往前栽去。

    然而唯有林意才知道她的双手借着握住她脚踝的一刹那,她的双手之中喷涌了多少真元到他的铠内。

    在许多人震惊的目光里,他在将要摔倒在地的刹那,硬生生的控制住了平衡,在接下来一刹那,绝大多数人都甚至没有看清他的动作,他的身体已经再次往前破空飞去。

    “神念境?”

    看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砸来的真元重铠,方云海的面容变得苍白起来。

    在他的感知里,此时这尊真元重铠迸发出来的力量,已经完全超越了承天境修行者的极限。

    “不要活口!杀了!”

    那名刚刚失去飞剑的青衫修行者面色再变,毫不犹豫的发出了一声厉喝。

    这名医官是陈尽如和洪景交易的最重要组成部分,先前所做一切布置,都是要将这名医官生擒,带到洪景的身边,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名医官知道了他们是陈家的人,甚至知道了他们和洪景的交易!

    要杀萧宏,绝对不是陈家一家的意思,事实上陈尽如一直是最保守,直到洪景这样的人出现之后,他才决定借这北魏魔宗的得意门生之手刺杀萧宏。

    但可以肯定的是,若是走漏了消息,那这件事引起的后果,却一定是陈尽如来承担。

    那些一开始便主张用这种激烈手段来阻止萧宏领军的权贵,会将自己和这件事情撇得干干净净。

    陈尽如无法承担这样的后果。

    陈家也无法承担这样的后果。

    这名青衫修行者跟随陈尽如多年,他也知道即便是陈尽如在这里指挥,也一定会和他下同样的命令。

    他宁愿这名医官死在这里,和洪景的交易无法完成,他也绝对不容易这名医官落在另外一股不知名势力的手中,甚至哪怕是和这股势力有所接触,说出一开始对他们叫出的话语。

    对于他而言,此时这两具真元重铠背后的势力不管来自南朝,或是来自北魏,都是绝对可怕。

    因为不管是萧家或是魔宗知道这样的事情,一定会借此搅起难以想象的风雨。

    ......

    方云海根本不可能知道这名青衫修行者心中极为复杂的情绪,他只是明白即便是整个朱山小煤窑的所有修行者加起来,对于陈家或是萧家这样的庞然大物而言,都属于随时可以碾死的蚂蚁。

    所以听到这样的喝声,他完全没有思索,只是忠实的执行。

    嗤的一声裂响。

    他以手为刀,整只手燃起猩红的焰光,狠狠刺向前方已经颓然坐倒在地的王显瑞的心脉。

    王显瑞知道了即将发生的是什么事情,他如同垂死的野兽般嚎叫起来,体内残存的力量尽数涌向自己的双手,当方云海的手掌刺穿他的肌肤时,他的双拳也狠狠砸在了对方的胸口。

    他的心脉处和方云海的胸口同时发出如击重革的沉闷巨响!

    方云海的胸口又传来剧烈的痛楚感,他再次感到那种古怪力道的侵袭,明明在境界上有着巨大的差距,但是王显瑞的力量依旧让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而且让他的真元莫名的在消融。

    他听到了胸口传来的轻微骨裂声,强大的冲击力让他的手指无法深入,无法直接刺穿和焚毁对方的心脏,但有着先前交手的经验,这种结果却依旧在他的意料之中。

    在他被往后震退,手指沾染着王显瑞的鲜血,从破碎的血肉之中退出的刹那,他的数根手指之间凝聚着的劲气也炸了开来。

    数团暴戾的气团在王显瑞的心脉处炸开!

    林意已经落在了方云海的身后,他手中的刀极为坚决的朝着方云海斩了过去,然而看着这样的画面,他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致。

    另外一具如影随形般紧跟着林意的真元重铠内,白月露也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她没有想到这样的变化,但是那名青衫修行者一瞬间做出的决定,让她更可以肯定这名医官的身上必定有着极为惊人的秘密,这种秘密,使得陈家根本不敢冒任何一丝险。

    她希望这名医官还能够活下来,如果有可能,她也会尽一切努力,不惜任何的代价来医治这名医官,只是心脉被这样的力量撕扯炸裂,还能够活得下来么?

    她的手足有些冰冷。

    ......

    神念毕竟是神念。

    方云海往后震退,就像是自己用背去撞向了林意的一刀,但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却依旧及时的做出了反应。

    他的左手衣袖如同一条流云卷了起来,大量的真元卷吸着空气,就像是一个大浪夹杂着许多巨石,直接轰在了林意斩来的这一刀上。

    当的一声爆响。

    如同两口巨钟相撞。

    劲气四射,落地嗤嗤有声。

    两个人身体微晃,都是一步未退。

第三百五十四章 紧张

    听着那些如实质一般溅落在地上的劲气声,交手的双方却是有着截然不同的情绪。

    方云海的真元在左臂的经络中柔和的穿行,缓解着强大力量冲撞带来的麻意,却无法减轻他心中的震骇。

    在他看来,能够和自己拥有对等的力量,自然便是真正的神念境修行者。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体内更多的真元从自己腿部的经络中喷薄出去。

    轰的一声,他的脚下响起了惊雷。

    一方石板地连带着他脚下的泥土直接被恐怖的真元力量震成尘土,在下一刹那,这名肥胖商贾模样的神念境修行者便已经如同被人猛力拍打的皮球一样,弹飞出去十余丈。

    先前林意的这具真元重铠已经展露出可怕的速度,但在他看来,任何神念境的修行者身穿这样的重铠,都不可能比他全力逃遁时来得快。

    他确定那名医官已经不可能活着,所以他连一息的时间都不想停留。

    他是惊骇而无心恋战,但此时的林意,却是不知该惊喜还是愤怒。

    他和白月露在极短的时间里便拥有了惊人的默契,拥有了可以直接和神念抗衡的力量,然而他却依旧无法及时救得这名医官的性命。

    “走!”

    一声沉冷的厉喝声在街巷之中响起,这声音应该来自那名青衫修行者。

    听着这声命令,那些原本已经被神念的力量所彻底震慑,再也不敢冲上前来的修行者和军士以最快的速度退去。

    噗噗噗噗....

    十数声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同时响起。

    林意并没有真正的杀死任何一人,然而在这些人快速退去之时,其中有十数名受伤较重的人,却直接被刺杀当场。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心中杀意骤然炽烈。

    方云海可以离开,但是他不想让那名青衫修行者离开。

    他现在明知那名青衫修行者是陈家的人,只是既然这名医官已经被杀死,那这名医官身上的秘密,便只能从这名青衫修行者身上获取。

    他的双足开始用力。

    按照先前的经验,在他发力之时,白月露的力量便会几乎同时跟上。

    然而这次不同,他感到柔和的力量在他双腿的铠甲上流淌,并非是给他助力,反而是轻微的束缚。

    “怎么?”

    他感受到了白月露此时的心意,转头的瞬间,看到白月露已经到了那名医官的身前。

    “伤重,未死。”

    很简单直接的四个字传入他的耳廓。

    “怎么可能?”

    林意呼吸微顿,心中极为复杂的情绪瞬间消失,尽数化为不可置信。在下一刹那,他到了白月露的身侧。

    他的感知,已经先他的目光落在了这名倒地不起的医官身上。

    因为所修功法的不同,他对人体内气血的运行的感知远超一般的修行者,所以此时他的感知落在这名医官的身上时,他的眼睛里涌起更强烈的不可思议的情绪。

    这名医官的胸口盛开着一朵花。

    一朵狰狞的,足够夺去任何修行者生命的血花。

    翻卷的血肉中,可以轻易的见到那些白生生的断骨,甚至可以看到这名医官的心脉上被劲气割裂的伤口,以及被那些碎裂的骨片击穿形成的血洞。

    这样的伤势,和被数枝羽箭射中心脏恐怕没有什么区别。

    若只看这样的画面,林意肯定认为这名医官已经死透了,然而令他难以想象的是,从这名医官心脉间流淌出来的猩红色的鲜血迅速的变成黑色,然后在他的伤口上不断的形成一层层黑色皮膜。

    这名医官的气机微弱到了极点,但他心脉上这些最为严重的洞穿创口,却是有如被人瞬间封住。

    “这人所修的功法有问题。”

    白月露的声音再次在他耳畔响起。

    听到这样的声音的同时,再看着这名医官的伤处,林意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在微微的抽搐。他心中忍不住想到,哪怕是以自己现在的恢复能力,恐怕在这样的重创下都不可能恢复。

    白月露俯下身来。

    从她铠甲冰冷指尖流淌出来的数缕真元迅速的压住这名医官身上其余还在流血的伤口。

    在她看来,这名医官虽然此时已经接近死亡的边缘,但既然此时不死,便有着活下去的可能。

    .......

    除了她和此时的林意之外,没有人会觉得这名医官还活着。

    即便是那名行事极为谨慎的青衫修行者,此时也并没有因为白月露和林意的举动而有丝毫的停留。

    所有人都在尽可能快的逃离这个镇子。

    然而在一条小船上,一条一开始便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小船上,却是走下来一道身影。

    这是一名面如冠玉的中年男子,同样身穿着建康城里的文士喜欢穿着的普通青衫,气质和这杀鱼镇里的商贩截然不同。

    除了修为之外,这样的人能够一直停留在这里的某条小船而不被任何人察觉,便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他在陈家的身份,还在那名逃离的青衫修行者之上。

    任何战场上的谋士都会准备后手,陈尽如也不例外。

    他的存在,只为了应付方云海都应付不了的局面,为了确保北魏那名魔宗的得意弟子生起另外的念头。

    现在看来,他的存在很有必要。

    这件万无一失的事情,果然有了难以想象的变化。

    当他登岸的刹那,林意的心中便生出强烈的警兆,当林意转过头去,便轻易的看到了这名逆行而来的青衣人。

    林意的瞳孔微微的收缩。

    白月露还未起身,但她也瞬间明白应该是有比方云海更难对付的人到来。

    青衫中年男子平静的走来。

    杀鱼镇里除了他和林意、白月露之外,其余所有还能站着的人都已经逃离一空,这个镇子宛如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青衫中年男子面容平和,看着林意和白月露,他甚至微微的笑了笑,问道。

    “我觉得你的问题很有意思。”

    林意想着先前陈家那名青衫修行者撤退时的命令,他便对此时这名青衫男子也没有任何好感,他微讽道:“我们都穿成这样了,你觉得我们还会老老实实告诉你,我们是什么人?”

    青衫中年男子并未生气,只是看着已经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林意,认真道:“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的态度想法...我并不奢望能够在这里杀死你们,我只是会尽一切可能,来判断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平时很喜欢这种聪明的对话,但并不代表着我现在有心情。”林意冷笑道:“推测身份是相对的,就如那名朱山小煤窑的方云海不可能再隐瞒得了身份一样。”

    “或许会让你们失望。”青衫中年男子微微躬身,温和行礼,然后停住,“我叫谢无名,是真的无名。”

    “没有人能够通过我的战斗方式来判断出我的师门,以及我到底是何人的部属。”这名中年男子带着些微的感慨,道:“但你们不一样,既然你们需要用这种重铠来遮掩,想必你们的身份有迹可循。”

    “那你还在等什么?”

    林意很奇怪的看着这名自称谢无名的男子。

    “我在等着方云海的回心转意,或者说幡然醒悟。”谢无名看着林意,认真道:“就连你都顷刻想明白了因为你们的出现,他在这里出手的事情便不可能瞒得住...那你们说他会不会蠢得不回头?”

    林意的呼吸骤然停顿。

    他的身体里有寒意生成。

    这谢无名在一开始走来时,便已经不再控制他体内的真元流动,那种神念境修行者独有的强大气机,便瞬间让他产生了警觉。

    但直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这名修行者故意绽放出的气机,便是要令方云海感觉到他的存在。

    他和白月露不可能战胜得了两名神念境修行者。

    在他看来,唯一的可能,便是在方云海返回之前,杀死或者重创面前的这名神念境修行者。

    “他不会回来。”

    但就在此时,林意的耳中听到了白月露的声音。

    她的声音很低,而且动用了某种真元手段,随着她这样极低的声音响起的,还有许多杂音。

    这样的杂音在他前方变得响亮起来,遮掩住了她需要林意听见的声音。

    林意眉头忍不住一跳。

    他只是不明白白月露为何能够确保方云海不会回来,但之前白月露做到的所有事情,让他丝毫不怀疑白月露的这句话。

    所以他心中骤然放松,然后抬起头来,看着谢无名笑了笑。

    ......

    方云海在河畔的一处林间。

    他已经感受到了那股神念境修行者独有的气息,他已然想明白了其中厉害的关系,已经回头。

    然而就在他转身,飞掠到这片林地边缘的刹那,一声低沉而冷厉的声音却是也在他的耳廓中响起,“不想你的家人从明天起就永远消失,便不要回头。”

    传声过来的人并未刻意隐匿踪迹,顺着这样的声音,方云海迅速的找出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名同样刚刚撤离杀鱼镇的灰衣男子。

    这名灰衣男子在此之前和那些身穿便服的军士没有任何的区别,甚至在他的眼中也不像是修行者。

    “你若回去,即便你和那人能够杀死两名真元重铠下的修行者,我们也可以保证这件事情会很大,你和你的家人也都会死。但只要你不回去,我们自然能够保证你活,陈家做不到的事情,我们会做到。”

    哪怕是声音继续传来之时,这名灰衣男子垂头快速逃离的神态和其余那些飞速撤离的人依旧没有区别。

    方云海的身体僵住。

    他在意自己的生死,更在意家人的生死。

    既然在陈家发动之前,对方便已经有足够能力知晓,而且在这些人里面,都可以安插进对方的人手,那便意味着这场战斗开始之前,对方就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

    那对方也有足够的力量,做到这名灰衣男子所威胁的事情。

    他考虑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他清醒的认识到,对于计划已经失败的陈家而言,他已经没有太大的价值,甚至是有可能要主动抹去的对象,但对于另外一方而言,他至少有些用处。

    .......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们。”

    谢无名的目光越过林意身上的真元重铠,投向远处的阡陌,他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但我现在更有必要知道你们到底是谁。”

    当现在还没有方云海回归的气机,再加上对方沉静的神态,他便知道方云海已经不可能再来。

    他这句话出口的刹那,他体内的真元便如同决堤的江水倾泻|了出来。

    林意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在他的感知里,这名神念境修行者的真元并未迅速的抽引周围的天地元气,反而是迅速的散开,如同一场倒卷的暴雪,片片散飞的真元,朝着上方的天空漫卷而去。

    天空突然微亮。

    空气里似乎有一些比阳光还要明亮的光线在生成,落在了他身上的铠甲上。

    他身上铠甲的符文里的光华,却是迅速黯淡了下来。

    他感到自己身上这副铠甲变得沉重起来。

    白月露紧抿着双唇,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天空,心脏不可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这是一种她都没有见过的独特真元手段,形成的类似法阵的力量,作用便是压制真元重铠的符文法阵,压制真元重铠本身的力量。

    如果林意是真正的神念境修行者,对方这样独特的真元手段最多只能消耗林意的真元,林意绝对可以凭借强大的真元力量,尽可能的消弭对方对真元重铠的克制。

    然而此时令她无比紧张的是,林意和她本身都不是真正的神念境修行者。

    她的真元无法和对方抗衡之下,她和林意的联手便不复存在。

    “嗯?”

    也就在此时,谢无名已经感到了一些异状,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感知到对方铠甲上的真元力量并非他所想象的那般强横。

    林意没有动作。

    他也极度的紧张起来。

    哪怕他此时发力,恐怕对方也会感觉到更多的力量来自于他的肉身。

第三百五十五章 变数

    任何的计划都不可能绝对的完美,这名医官的垂死和这谢无名,便都是白月露计划里的变数。

    白月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没有更加暴力的输出自己的真元,她选择了等待。

    谢无名并不知道她和林意之间的联系,但随着他感知到林意铠甲内的真元力量并非他所想象的那般强横之后,他也明显的感觉到了这两人的犹豫。

    对于他这种级别的修行者而言,犹豫便意味着软弱,便意味着可以把握的时机。

    他和林意之间的空气骤然消失,被一种可怕的力量尽数逼走。

    在下一刹那,他已经到了林意的身前。

    没有任何的武器,只有一个发光的拳头。

    他挥出的拳头就像是一座沉重的巨山,却又带着不可思议的速度,直接砸向林意的胸口。

    这一拳的速度,甚至超越了林意感知的极限,在林意此时的感知里,这一个发光的拳头甚至忽隐忽现,很不真实。

    只是他却并未被这种力量和速度吓倒。

    对方的抢攻从某种程度上解决了他所担心的问题。

    随着一声悍然的大喝,他的双刀挥了出去,没有去管那在感知里忽隐忽现的拳头,而是直接斩向了对方的手臂。

    啪的一声巨响。

    街巷里混杂着血水的尘土被震得弹起。

    他的双刀没有斩到对方的手臂,在这一刹那,谢无名变拳为掌,拍在了他的刀面上。

    只是一掌,却如同一个大浪,几乎同时拍中了两柄刀的刀身。

    白月露的身体不可察觉的剧烈震颤起来。

    她身上的铠甲依旧亮得耀眼,但她体内经脉中流淌着的真元却震得散乱不堪,激碎的破碎真元如同锋利的刀刃在她体内的经脉中瞬间刻下许多道伤痕。

    林意感受到了对方的力量,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双刀都已经微微的弯曲。

    但他的掌指间却并没有感到剧烈的痛楚,只有虎口间有着麻意,这和他之前和高阶修行者战斗的经验截然不同。

    他知道这是白月露替他承担了大部分的力量,他也明白此时应该乘机做什么。

    他的右脚前踏,直接放开了手中的双刀。

    当他一步踏地的刹那,他体内血肉之中的力量尽数爆发出来。

    他的脚下发出一声恐怖的雷鸣,也是一拳砸向身前的谢无名。

    谢无名的眉头微蹙。

    他有些无法理解对方的反击速度。

    他的双手同时伸了出来,按住这个拳头的刹那,他的双脚却是脱离了地面。

    他的整个人就像是一张纸黏在了林意的拳头上。

    他的人随着林意这一拳的去势而往后飘去,完美的将林意这一拳的力量卸向身后空处。

    白月露在林意出拳的刹那就已经深吸了一口气。

    她不能预知这名神念境修行者的应对方式,但她知道无论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这名神念境修行者而言,林意的武技还是太过幼稚。

    她知道自己必须给林意一些指引。

    她强忍着体内剧烈的痛楚,身体甚至连多余的颤抖都没有,硬生生的再逼出数分真元。

    林意感觉到了自己左臂上有了一股明显的气机。

    他瞬间明白了白月露的心意,他毫不犹豫,左拳按照这股气机的指引砸了出去。

    嗤的一声裂响。

    就像是一柄锐器破空的声音。

    谢无名几乎是下意识的分出了一只手,依旧按向林意的左拳,但当他的手刚刚和林意这一拳的拳风接触的刹那,他却是已经变了脸色,“指杀意,你是指天宗的人?”

    林意没有回答。

    他隐约听过指天宗这个名字,这是南方的一个修行宗门,但在前朝便已经销声匿迹,他对这宗门的功法和武技并没有任何的了解。

    谢无名的手已经如畏惧被蛇咬一般如电缩了回去。

    一道仓皇爆发的真元出现在他拳头的前方。

    咚的一声闷震。

    林意的脚步微顿。

    此时他的右手已经感到了白月露的气机指引,所以他的右手也顺着那股气机的去势挥了出去。

    只是异常简单的一击,但林意却感觉到自己的拳上连震数震。

    空气里响起古怪的轰鸣。

    谢无名的脑门嗡的一响,竟是有些头晕眼花之感。

    “梵音手?”

    他的脸色再变。

    先前林意自己都不明指杀意是何种的武技,但他却是再清楚不过,当年指天宗的指杀意在出手之时五指便如五柄锋利小剑,在极局促的空间里,五根手指只靠指划、弹刺便能轻易破开对方的真元防御,在他看来,若是方才他的手真的落在林意手上,他的手恐怕会被林意直接废掉。

    而此时的梵音手却又是北魏的密宗功法,在南朝可以说是罕见至极。

    林意的手往下落去,再扬起时,他的手中已经握着一柄方才落下斜插入地的刀。

    一道孔雀开屏般的刀光朝着谢无名洒去。

    谢无名再退一步,他的眼睛微微眯起,这一刀连他都认不出来是何门何派,但刀法却是精妙至极。

    白月露轻轻的咳嗽起来。

    她的口中全部都是浓厚的血腥味。

    她知道自己也已经接近极限,所以在下一刹那,她的目光只是落在林意的双脚之上。

    林意和她之间的配合已经越来越顺畅。

    他沉重的脚步骤然变得轻盈起来。

    谢无名看着林意的身影,只觉得对方沉重的身躯都变得飘忽起来,甚至很难清晰的判断出对方下一个身位到底出现在哪里。

    这应该是一种高明的步法,而且他也没有见过。

    在他看来,身穿着这件非制式真元重铠的林意如同是在刻意炫技,要通过出手的招式来确定对方的身份已然不可能。

    只是身为神念却甘愿在陈尽如的身边做一名始终无名的修行者,他当然不可能就此放弃。

    如果一定要付出代价,那他便付出代价。

    他没有再看林意飘忽的身影,而是直接抬头望天。

    在他抬头望天的刹那,他的身体里发出一声轻响。

    上方的天空里,随着发出很多声轻响。

    当这样的声音响起的刹那,林意身上真元重铠上的光华全部消隐,原本发亮的铠甲就像是被无数青苔瞬间覆盖一样,变得黯淡无光。

    谢无名的脸上,身上的肌肤上出现了许多细小的裂口,有血丝在不断渗出。

    白月露轻轻的咳了几口血。

    谢无名的身体似乎突然变得庞大起来,在下一刹那,他的身影却变得淡渺起来,直接在原地消失,出现在了林意的身前。

    当一名真正的神念境强者不惜用超越身体极限的手段来喷薄真元时,这种战局便已经不是她和林意所能控制。

    她和林意铠甲之间的真元联系已经彻底断开。

    .......

    当感知到谢无名体内真元的剧烈流动时,林意便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想法,然而以他和白月露此时的境界,却不可能阻止谢无名以这种方法战斗。

    不惜损伤自身,带来的便是难以想象的速度。

    这种速度对于他而言太快。

    当谢无名的身体在原地消失时,他甚至感知不到谢无名的攻击真正来自何处,直到他的胸腹前方出现恐怖的风时,他才感知到对方的一拳轰向他的腹部。

    面对这样的一拳,他直来得及往后微弓起身体,垂在身侧的左手覆在这一拳之前。

    轰!

    谢无名的拳头砸在他的掌上,然后硬生生的压着他的手掌砸在了他的腹上。

    林意的身体被这一拳轰得直接往后弹跳起来。

    这一拳的力量无疑很强大。

    然而此时的林意却有些不能理解,这一拳的力量比他想象中的要轻得多,在真元重铠的防护之下,他甚至没有感到自己的内腑出现严重的损伤。

    但他的不解瞬间得到了解答。

    谢无名的拳头还没有收回,他的左手已经伸了出来,除了大拇指之外,其余四根手指同时弹动。

    嗤嗤嗤嗤!

    四道肉眼可见的光华落在他的身上。

    没有任何金属震鸣的声音。

    因为这四道光华准确的刺入了林意此时铠甲的缝隙之中,同时刺入血肉,袭中林意胸口四处要穴!

    当失去真元的贯注,再受外力冲击,这种真元重铠的确会露出些破绽,只是这种破绽对于一般修行者而言很小,很难抓住。然而在谢无名这样强大的修行者面前,此时林意这件真元重铠,竟似到处都是破绽!

    林意的胸口涌起四蓬血雾。

    没有任何的停顿,谢无名的右手张开,抓向林意面上的铠甲。

    超越极限的真元运用自然不能持久,此时的谢无名并不奢望杀死另外一名身穿真元重铠的修行者,他只想先看看林意的面目。

    以陈家的能力,只要知道一名修行者真正的长相,便能够从中追查出许多事情。

    而且在他看来,既然林意用这种真元重铠来遮掩面目,那就绝对不会像他一样默默无名。

    他只想看林意的面目一眼,便马上离开。

    至于林意,在他那四道真元的重击之下,即便不死,恐怕在很长时间里也无法动用真元,和废人无异。

    他的真元不断汇聚在他右手指尖,他的右手指尖越来越亮,真元凝成了实质的指芒。

    白月露的脸色苍白起来。

    她也不可能阻止谢无名揭开林意的面甲。

    谢无名的指芒落在林意的面甲上,发出了清脆的金属震鸣声。

    然而在下一刹那,她的呼吸骤顿。

    毫无征兆,林意动了。

    并非是毫无意义的挣扎,她感知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爆发出来。

    狂风如怒,接着便是雷鸣。

    林意的一拳,在此时轰在了谢无名的身上。

    谢无名一声闷哼,他的口中涌出鲜血,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的指芒在林意的面甲上划过,发次刺耳的声响,但随着身体不可遏制的往后震退出去,他的手指却无法真正的落在林意的面甲之上。

    “不要让他走掉!”林意夹杂着剧烈痛苦的声音响了起来,从铠甲之中传出,夹杂着此时他面甲上的杂音,显得分外的怪异。

    白月露依旧处在深深的震惊之中,但她十分清楚自己此时要做什么。

    林意身上的真元铠甲亮了起来。

    林意的身体还在往后仰去,但是真元铠甲之中涌起的力量,却已经不合道理的让他往前跨去,瞬间到了谢无名的身侧。

    林意的身体有些失去平衡,但如此接近的情形下,他身上的重铠便是最有效的武器。

    伴随着一声厉吼,他直接用肩撞了过去。

    谢无名深吸一口气,强行调用真元,但喉间一甜,刚刚提起的真元还未来得及喷薄出去,林意便已经撞上了他。

    砰!

    他的身体就像是被一辆疾驰的马车撞中,直接横飞了出去。

    林意身上的真元重铠光焰瞬间消失。

    但在谢无名还未落地之时,白月露的身影却已经出现在他身旁。

    白月露的双手落在了他的身上。

    她的双手十指如十柄小剑弹动,刺入谢无名的身上。

    噗噗连响。

    谢无名的身上出现了十个孔洞,就如喷泉一般往外流淌着鲜血。

    他身上那种强大的真元气息也如同被这十个孔洞瞬间放空。

    谢无名落地,无法站稳,颓然跌坐于地。

    白月露的左手轻拍在谢无名的颈间,这名神念境的修行者面上出现一丝苦意,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怎么回事?”

    白月露看着林意,轻声问道。

    眼前这谢无名便是可以参照的例子...即便是这样一名真正神念境的修行者,在被她重创十处关键窍位之后,便也绝对不可能再动用任何强大的力量。

    哪怕林意的力量来自于肉身,谢无名这种级别修行者深入他体内的血脉的真元,都可以将他体内的血脉绞成一锅乱粥。

    她现在很担心林意的身体状况。

    两人之间自有默契。

    听着她那一句问话,林意便明白她此刻最为关心的是什么,他摇了摇头,“我的伤没有大碍。”

    说完这一句之后,他却也依旧处在一种震惊和惘然的状态之中,忍不住接着道:“但是我的身体,好像真的有了些问题。”

    听着他此时还中气十足的声音,白月露心情骤然放松,她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句话简直是废话。

第三百五十六章 转化

    “承受一名神念境修行者的真元还能这样好好的和我说话,这人的身体当然有些问题。”

    她看着林意,“关键在于,是什么问题。”

    “一时半会也很难说清,边走边说?”林意苦笑了起来,他转头感知着王显瑞的身体状况,这名医官的状况在他的感知里不容乐观,但和之前相比,却似乎也并未恶化。

    “这人我们能否一并带走?”林意的目光又落在了谢无名的身上,“有办法安置他么?”

    白月露瞬间明白了林意的想法,异常干脆的点了点头,道:“可以。”

    但在下一刻,她还是忍不住看着林意问道:“只是留着他将来和陈家交换利益,你不怕无法面对陈宝菀?”

    软禁一名身受重创的神念境修行者对于她而言也有些麻烦,但是她最关心的问题,却是林意在处理这些事情上的态度,因为林意处理这些事情的态度,将会折射出将来他对元燕的态度。

    她最为担心的,是自己和元燕对于林意的为人的判断出现问题。

    “这些事情应该和陈宝菀没有任何的关系,并非出自她的手笔。”林意道:“回去之后,我自然会和她说明白。”

    白月露看了一眼林意,“你难道还要修书一封,和她说这件事是你的手笔?”

    林意点了点头,“应该会这样。”

    “走。”

    白月露不再多说什么,她很自然的将王显瑞直接抱了起来,朝着来时那条船行去,同时示意林意将同样昏迷不醒的谢无名带着。

    …….

    返回的是同一条船,然而上船之后,白月露却并未回到先前那辆停在甲板上的庞大马车,而是进了船舱。

    她开始卸甲,道:“将这两具铠甲和谢无名留在船上,到时自然会有人处理,我们只需将这名医官带走。”

    “我特别欣赏你们这些神通广大的朋友。”林意有些感慨,诚恳道:“否则光是如何安置这谢无名,便可以让我头疼很久。”

    “凡事都应有限度,就如他那种超越自身极限的手段便不可能持久。”白月露卸下了身上的铠甲,她的脸色有些病态的红晕,嘴角尽是已经干涸的血迹,她转头看了一眼谢无名,道:“太过信任别人,便也容易被人利用。”

    林意明白她此时的意思,他也一边开始卸甲,一边说道:“真正的朋友不需太多,有用便好,而且越早看清一个人,所受的伤害便越小,我此时不过是区区铁策军右旗将军,即便被人利用,也不过是区区铁策军右旗将军被人利用,但若是一直分不清谁是真正的朋友,到了我位置更高时,再被人利用,便付出的代价便更高。”

    “你的想法和正常人总是有些不同。”白月露平静的看着林意,“只是这种说法可以令人接受。”

    林意不再说话,开始专心的卸甲。

    这件铠甲穿戴起来有些麻烦,卸下也有些麻烦,尤其在他受伤的时候。

    他胸口的那几处伤口之中依旧无比痛楚,仿佛还有数道看不见的长矛深深的扎在那几处伤口之中。

    神念境的真元的确太过强悍,只是真元凝聚,便和真正的金铁没有太大的区别。

    此时他每一个微小动作都会让他脸色白上一分,让他感觉到那些伤口里撕裂的口子又裂得更深了些。

    “伤势有没有问题?”

    看着他在面甲下显露出来的苍白面容,白月露问道。

    林意摇了摇头。

    他的伤势并没有什么问题,即便此时胸前铠甲还未除去,还看不见这些伤口的状况,但是他可以确定这些伤口的流血都已经止住。

    最严重的问题,就在于他之前感觉到的,丹田元宫之中那一缕莫名的气机。

    先前他感觉那股气机若有若无,根本无法把握,然而当谢无名的真元刺入他血肉之中时,那股气机便骤然变得清晰起来,无比真实的出现在他的感知里。

    更确切而言,是谢无名的真元,增强了那股气机。

    和寻常的修行者不同,他的肉身血肉便是他的力量来源,修行者的真元原本就和他的身体不能相容,先前那些修行者的真元打入他体内,也如同冰雪丢入开水之中被迅速消融。

    其实先前他也思索过,别人的这些真元在他体内消失之后,便真的什么都不剩了么?

    和他体内的五谷之气相冲,然后互相消失,什么都不剩下?

    他也觉得其中似乎有些不对。

    然而在他之前修行的过程中,却似乎的确如此,什么都没有剩下。

    然而随着他经历的战斗越来越多,随着丹田元宫之中那股气机出现,等到谢无名那数道凝聚和强大到极点的真元刺入他体内,他才明白先前那些打入他体内的真元并非是彻底瓦解于无形,并非是和他体内的元气对冲之后便什么都没有剩下。

    并非是纯粹的消失,而是一种超出了他感知的转化,只是以他目前的感知力,在打入他体内的真元不够多,不够强大的情形之下,感知不到这种转化而已。

    当谢无名的真元刺入他体内的血肉之中,他的身体感到了致命的威胁,在他自己还未来得及反应之前,他的身体已经最直接的做出了反应。

    他胸口的血肉开始抽搐,急剧的收紧,与此同时,他体内五脏的潜能都被逼迫了出来,磅礴的气血朝着那些真元涌去。

    谢无名的真元被他的血肉瞬间吞噬。

    然而吞噬之后,却并非什么都不剩。

    他清晰的感知到了这种转化。

    有涓涓细流迅速的生成,落入他的丹田元宫,和那股先前他不能确定的气机融为一处。

    那股气机骤然清晰了起来。

    而且直到此时,那股气机还在他的丹田元宫之中十分清晰。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的身体里长出了一颗东西,就像是他丹田元宫之中,结出了一个果实,或者更确切而言,是长出了一颗种子。

    先前那些修行者和谢无名打入他体内的真元,和他体内的元气转化之后,潜移默化的坠入丹田元宫,结成了这样的东西。

    (先抓紧更一章短章,晚上晚些时候还有一章长章)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两个怪物

    林意看的书很杂,哪怕是诸多修行宗门认定歪理邪说的一些杂谈笔记他都看得很多,但在他接触过的所有论述修行道理和修行者故事的书里,却都没有提到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而且最为关键在于,他感觉到丹田元宫里生成的这种东西对他此时并没有任何的好处。

    在他的感知里,现在他的体内有两股气机在不断的吞噬着他的生机。

    一种便是他融于血脉之中的丹汞,一种便是他丹田元宫之中生成的这东西。

    和丹汞不同的是,丹汞只是毒物,经过之处便是死寂,杀伤血肉,但他丹田元宫之中生成的这东西,却是如同某种活物,在悄然的汲取着他的元气,然后不断生长。

    林意知道有些牛、马、狗的肝、胆、胃之中也会生出异物,这些异物被一些药师称为牛黄、马宝、狗宝等,在某些丹方里,这些异物都是灵药,按照他的所知,他觉得自己目前身体这状况,简直有些像这些牛、狗、马结出牛黄、马宝、狗宝差不多,都是异常的病变,一些气血的异常和内脏不同寻常的转化导致。

    修行者的修行讲究的是身无杂质,返归先天,最好便是身体用天地灵气洗伐得如同洁净至极的宝玉,不染纤尘,尤其许多血脉深处归回刚刚出生,不沾任何世间污秽的那种状态。

    按照修行者世界的所有这种道理来看,他现在这种状态,便是真的是杂质堆积成怪,是极其不妙。

    ......

    看着他双目神光内敛,目光不断闪动,白月露就知道他还在感知自己体内的状况,她便先不管林意,仔细查看王显瑞的伤势。

    “真是两个怪物。”

    她的心中不由得响起这样的声音。

    林意的身体当然有很大问题,这问题显而易见应该来自林意的功法,但这王显瑞也是一样。

    按照常理,林意被谢无名数股真元刺入体内,此时不死也应该昏迷不醒,生命垂危,而这名南朝医官心脉都遭受重创,更是应该直接死去。

    然而这名医官虽然此时气息微弱到了极点,甚至连呼吸都若有若无,但是身上所有的伤口却是都已经结痂。

    包括他心脉处的那些伤口,此时都被黑色的血痂所覆盖。

    她很少有束手无策的时候,但此时面对这名医官的伤势,她却是真的束手无策。

    她虽然很多方面都像极了元燕,但在药理方面她却并没有元燕的天赋,现在能够让这名医官还活着的真正原因,只是这名医官自己的身体,而并非是任何外来的药物。

    哪怕现在这名医官吊着的一口气说不定随时都会断掉,但这不是她能力所及的事情,她根本不敢用药,甚至不敢度入一分真元去推测他此刻的身体到底在发生着什么,是恶化,还是如同冬眠般在缓缓修复自己的伤势。

    “我们需要一名医官,或者更严格而言,我们需要一名很厉害的药师。”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敏锐的嗅到这名医官血液中一些独特的,如同药气的味道,她便明白这名医官的异处应该和对自己用药有关。

    “医官,药师?”林意微微一怔,顿时想到黄秋棠,道:“回铁策军就有。”

    白月露眉头微蹙,“是很厉害的那种,并非泛泛之流?”

    “当然。”林意很确定的点头。

    若是药谷圣手黄秋棠这样的人物都不算顶尖的药师,那世上还有谁算得上。

    白月露的眉头松开,然后又缓缓挑了起来。

    “我也特别欣赏你这种神通广大的朋友。”她看着林意,也认真的回了这样一句。

    在林意看来,有了她的助力,他做任何事情都似乎变得顺水推舟,有些想来就很麻烦的事情,却都不需要他去考虑。但林意对她而言,却也是让她有这种感觉。

    若是平时,林意或许有心情和她开上几句玩笑,但是胸口不断传来的割裂痛意和丹田元宫里那种寄生般的气机,却让他丝毫没有这样的心情。

    此时的白月露其实也并没有心情开玩笑。

    因为林意已经开始卸除胸甲。

    胸甲内里糊满了鲜血,将凝未凝,当这胸甲卸除下来时,带着衣衫的碎屑,牵扯出长长的血丝。

    只是她已经很自然的将这样血腥的画面忽略,她看到破碎的衣衫下,林意的伤口也已经结痂。

    她毫不掩饰的深吸了一口气。

    是纯正的鲜血味道,并没有任何药物的气息。

    林意伤口结出的血痂也是红色,和那名医官截然不同,只是这样的伤口收敛和复原速度,也实在太快了一些,若是那名医官还可以用常年用药改变了自己的体质来解释,那林意这种惊人的复原能力,便更加不合道理。

    “早知道最终还是要和一名这样的神念境修行者殊死一搏,无法按我们设想的完美隐匿我们的真正手段,我便应该将天辟宝衣穿着,便不用忌惮天辟宝衣会暴露我的身份。”

    伤口也不是林意关注的重点,他心情沉重的看了一眼躺倒在一边的谢无名,然后又沉默了片刻,道:“我的修行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白月露眉头又微微的蹙起,但是她并未马上接话,因为她看得出林意是在想怎么说。

    “你有没有听说过任何一门功法,任何一名修行者,在修行的过程里,他的丹田元宫之中生出东西,不断的汲取着他的气血和真元,那样东西如同活物,在汲取养分生长...”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慢慢的说道。

    白月露很干脆的摇了摇头,道:“那是十月怀胎,孕育生命。”

    林意真的没有开玩笑的心情,他脸色难看的郑重说道:“这现在就是我的问题。”

    白月露也没有笑,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缓缓道:“你的意思是,你的丹田元宫里面,就像十月怀胎一样,有东西在生长?”

    “很古怪。”林意心中尽是负面情绪,他看着白月露,认真道:“先前我在修行之中便感觉到有些不对,直至今日和谢无名交手,我猜真正感知出来,它不止汲取我体内的元气,还汲取外来的真元...我能不受重创,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冲入我体内的真元很快瓦解,而且被它迅速吞噬。”

    白月露沉默下来。

    只是通过这样的只字片语,她便知道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可以试试?”

    她想了想,然后抬头看着林意问道。

    林意决定和她说,便是因为她涉猎的修行手段极广,想要看看她是否能看出些什么端倪,而且他其实自己也很想知道,丹田元宫里的这种东西继续成长下去,最终会变成什么样的存在。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白月露伸出了一根手指,落在林意的身上。

    一股柔和而坚定的真元缓缓的渗入林意的血肉之中。

    毫无意外,她这股真元在和林意的血肉接触的刹那,便迅速消解,只是在消解的同时,林意很清晰的感知到有独特的气流生成,然后被丹田元宫里那股气机吞噬。

    “怎么会这样?”

    白月露的脸色也彻底凝重起来。

    她根本无法感知到林意体内气机的变化,更不用说感知林意丹田元宫内的变化,因为她落入林意体内的真元,在她的感知里真的如同被一头荒兽一口吞掉,然后直接和她失去联系。

    砰的一声闷震!

    她并未提前告知林意,直接一掌拍在了林意的胸腹之间。

    这是一种更加暴力的手段,她在这一刹那涌出掌指之间的真元也是数倍于方才之多。

    林意一声闷哼,往后退了一步,但她的手掌却是如影随形,依旧牢牢的按在他的胸腹血肉之上。

    在下一刹那,她的手掌才如同慢动作一般,缓缓收回。

    “我感知不到。”

    “太过细微。”

    她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一些,连说了两句之后,她的语速才慢了下来,才接着慢慢说道,“我的感知不够强大,即便如此,也只是感知到自己的真元迅速消解在你的血肉之间,但却感知不到你丹田元宫里的任何变化。”

    “或许原道人可以。”她说完了那些话之后,才又马上补充了一句。

    “先前我感觉有些问题时,便已经问过了他,但是他也感知不到我丹田元宫里的那股气机变化。”林意沉重的轻声道:“现在我这股气机已经十分明显,便不知道他能否做出解答。”

    白月露直视着他的眼睛,然后道:“关键在于,你修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功法?”

    “你的体内不存在真元,似乎也不依赖于天地灵气修行,但你的食量比一般人大出许多,而且你平时吃的东西应该和我们正常修行者修行所需反而相冲。”

    白月露说出了这些话,她的面容反而平静下来,“你的肉身力量早已突破了那些没有真元的武者的极限,而且你的自愈能力都如此惊人...你所修的功法,应该不只是炼体,而是和北魏的魔宗大人一样,是修着和世间所有修行者截然不同的功法。”

    林意沉默下来。

    “每个人的秘密终有解开的时候。”他沉默了许久的时间,一直等到身上的铠甲全部卸下,他才觉得轻松了起来,苦笑道。

    “是何修行传给你的功法?”白月露看了他一眼,道:“这不算什么秘密,在你和剑阁中人见面之后便直接令这些顽固到极点的人直接奉你为主,便可以猜测得出来。”

    “如果你就是这么想,那其实身为南天三圣的弟子,和身为大俱罗的弟子,也的确没有太大分别,反正都是惊世骇俗,反正都会引起别人的忌惮。”林意也直视着她的眼睛,也渐渐平静下来。

    齐珠玑之前始终不太相信这名来历成谜,却又似乎拥有着比他还要强大的力量的少女,但他在和她遇见之后,便第一时间选择相信她是友非敌。

    因为他总觉得这名少女的眼睛里有和其余所有人都不同的东西。

    她似乎在意的,并不是自己。

    齐珠玑也一直认为,他和林意之间需要一个重大的事件达到真正可以互相信赖,那现在,林意便觉得,自己告知她大俱罗,便是他和她之间足够重大的事件。

    要知人心,便要尽早。

    其实他的性情决定了他的行事便和绝大多数人不同,哪怕他明知吴姑织是好意,但吴姑织让他瞒住所有人,不让人知道他和沈约和何修行有过那样接触的做法,也并非是他喜欢的做法。

    他尊敬这名对他很好的南天院教习,就如他信任白月露一样,他也觉得这名南天院女教习很特别,很值得信任。

    所以他尊敬她的告诫,就连陈宝菀和萧淑霏都未提及他和沈约、何修行之间的事情。

    只是按照他喜欢的做法,他是会告诉陈宝菀和萧淑霏的,他觉得这些真正能帮助他的人知道这些事情之后,应该也会对他的修行有很大帮助。

    他一直未说,最大的原因还是担心书信传播途中有走漏消息的风险。

    现在他只是想了片刻的时间,便决定将大俱罗三字在白月露面前出口,这便是他的性情,所以他出口之后,便觉得轻松。

    “大俱罗?”

    白月露奇怪的看着林意,她是真正的没有听过这三个字,“什么意思?”

    “......”

    林意的眼神顿时很无奈,“看来你虽然厉害的修行典籍应该看了很多,但一些杂书笔记肯定看得不多。”

    白月露反问道:“厉害的修行典籍都来不及看,为什么要去看鬼神乱力的杂书笔记?”

    “你这么说很容易让人无言以对。就像是有个杂谈里讲过的故事,某朝有个皇子听说某年饥荒,没有足够黍米饿死不少人,他便十分惊讶,黍米不够吃,那可以吃白面,可以吃肉吃蜂蜜水啊。”林意有些无语的接着道:“但我的经历却足以印证,一些非正统的,并非修行者世界主流的东西,往往便记录在这些杂书笔记里。”

    “大俱罗曾是一个肉身成圣而无敌的修行者....”林意原原本本,将自己当年在建康城里面对灵荒而想破脑袋,因为发现大俱罗的相关记载而最终修行大俱罗之法的经过对着白月露说了一遍,连在藏里遇见沈约,他都没有略过。

第三百五十八章 残酷的事实

    白月露轻捻着指尖,缓缓的挑起了眉梢,听着林意的讲述,她甚至有些惊悚。

    因为元燕的关系,所以她对林意的所知甚至超过容意和萧素心等人,但她完全没有想到,林意所修的竟然是和沈约、何修行也截然不同的道路。

    “这么严格说来,是沈约就大俱罗的修炼法做出了推测,然后觉得何修行的无漏金身法对这种修行法有所促进…连南天三圣之首的沈约都只能推断到这种修炼法的入门,根本无法推测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那恐怕原道人和魏观星他们也根本帮不了你。”

    白月露初时觉得这些南朝人真的很奇怪,既然沈约和何修行是纠缠一生的死敌,那沈约让何修行传授这样一门独门功法给林意,何修行为何却偏偏就肯了?

    然而当想到这一对宿敌同时离开这人世间,她便有些异样的感觉,或许林意便算是两人留给南朝的礼物。两人相斗了一生,互相之间应该也有着敬意,两人恐怕也很想知道,集合两个人智慧和修行经验的一名传人,会成长到何等的地步。

    “按你现在所确定的事情,大俱罗既然成长和无敌都在北魏最北的边境,那我会尽我所能帮你寻找,看有没有关于他的更多记载。”白月露看着林意,看着他苍白而沉重的面容,越发觉得这名“南朝小贼”不凡。

    能够看书看到和沈约有几近相同的猜测,能在旧得到沈约的指引,便不是偶然。

    只是如果连沈约都找不到更多的记载,她觉得以自己和元燕之力去寻找更多记载那也是希望渺茫。

    “我还想试试,再渡一道真元给我看看,更强一些。”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白月露认真的说道。

    他也觉得希望渺茫,而且所有那些笔记都大多只是记载大俱罗的生平故事,从未有人知道大俱罗的真正修行过程。他做事一向干脆,长痛不如短痛,此时丹田元宫内里这东西极为诡异,不知道最终会长成什么样的东西。既然怎么都想不明白,那不如索性看看它到底会怎么长。

    这东西既然能够吞噬他体内真元转化之气成长,那便索性不断灌入些真元,看看到底还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好。”

    白月露只是看了他脸色一眼,便知道他此时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她也不多说,啪的一声,她脚下烟尘涌起,体内一股强大的真元奔流出来,随着她的掌指直接拍在林意的腹上。

    船舱里响起一声闷哼。

    林意的身影如同一头被射中腹部的大鸟般颓然往后震飞坠地。

    他重重的摔在地上,痛苦不堪。

    白月露的这股力量对于他而言已经十分强大,若是在眉山之中遭遇这样的对手,他恐怕生不起任何的战意,直接便要掉头逃跑,然而这股磅礴的真元如恐怖大浪打入他体内,似乎要将他腹部的血肉彻底碾碎的刹那,却也和谢无名的那数道真元一样,迅速消散,在他的感知里十分清晰的转化为道道细流,被他丹田元宫里那股气机很快“吃掉”。

    “没有用。”

    在他终于喘匀呼吸,缓缓坐起,他苦笑着看着白月露摇了摇头,“在我的感知里,我气海元宫里这股气机如同巨兽,即便你这样贯入的真元,都似乎对它没有任何的改变。”

    “既然我这样力量的真元攻入都对它造成不了什么改变,那会不会是件好事,这说不定便是大俱罗功法特殊之处,可以化解敌手的真元。”白月露想了想,认真道:“丹田元宫是很独特的窍位,理论上可以容纳无尽的真元,或许你即便不断融入对手的真元,恐怕也只是积蓄在你的丹田元宫之中。从某种意义而言,恐怕是这种功法修到一定境界,改变你体质之后造成的后果。”

    “不是这样。”

    林意嘴角的苦意更浓。

    他舔了舔似乎分外干涩的嘴角,摇了摇头,“这东西...即便没有新的真元汇入,它也无时无刻不在吸纳我体内的元气。”

    “会这样?”白月露深深的皱起了眉头,按林意所说,这便是一种寄生之感。

    “有些典籍里有记载一种天生泻灵体质,这种体质的修行者,不管修行多么勤勉,修行速度都会比寻常的修行者慢不知道多少倍,因为他们的身体天生便不是适合装载天地灵气的容器,他们每吸纳十分灵气,其中便有五六分会通过他们的身体再自然流失。”林意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道:“所以若是这样下去,若是不能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能解决,便只有一个后果,我就会像那种天生泻灵体质的人差不多,我不管修炼如何勤勉,体内的元气便会不断被此物吞噬,我修行的速度会很慢,而且若是这东西成长到一定地步,若是吞噬的元气越来越多,我恐怕修行所炼化的元气喂养它还不够,修为恐怕反而会倒退。”

    白月露也点了点头,道:“关键还在于,你越是和人交手,这东西成长便越快。”

    林意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个很残酷的事实。

    修行者的修行都是在不断提升自己的战力,修行者在这个世界里,所担负的最大责任便是战斗。

    要战斗,便避免不了接触真元。

    接下来他返回洛水城,便有和倪云珊的一场战斗在等着他。

    但越是接触真元,却越是令他的修行速度变缓,最终甚至有可能让他的修为和力量不断的倒退,这可如何是好?

    “我们一定要救活他。”

    在长时间的沉默过后,白月露的声音突然响起。

    林意有些恍惚,愣了愣之后,他才醒觉白月露说的是那名叫做王显瑞的医官。

    “这人的身体也有很大问题,似乎也能够化解对方的真元。”白月露看着气息极其微弱,昏迷不醒的王显瑞,认真的说道:“至少他在这点上,和你有共通之处,若是他能够告知你他是如何做到,或许便能从他的功法之中得到一些启发。”

    这是在陈述事实,也的确是或许有用的一种可能,但听着她的这些话语,林意却忽然有些感动。

    他越发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误。

    不管白月露到底是什么身份,但她便是他的朋友。

    “其实听你说了这么多,我有一点最为好奇。”白月露的声音再度响起,她看着林意,道:“我最好奇的是,那大俱罗既然天下无敌,那他最终是怎么死的,最终是怎么从世间消失的,是归隐了,还是被人杀死了?”

    “不知道。”

    林意知道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因为他之前也有想过,但即便是沈约留给他的那些记载相对详尽的笔记里,却都没有大俱罗最后到底如何的事件记载。

    似乎这个人一时无敌,然后却又悄然消失了。

    “若是南天三圣这种人物,他们消失很多年之后,应该会有不少文人墨客杜撰不少他们的故事,但这大俱罗的记载为何如此少?既然你修的都是他的功法,而且的确进境如此神速,尤其连沈约都确定他真实存在过,那他必定就是真实存在过。”白月露看着他,道:“但为什么只有他的前半生的记载,却没有后半生?”、

    “你觉得我丹田元宫之中的变化,或许和他的消失有些关系?”林意平静下来,他微蹙着眉头,说道。

    “只是可以推究的一个方向。”白月露说道。

    ......

    船行靠岸。

    有白月露这样的人安排,林意便不需要去考虑诸多杂事,他背着那名医官,进了岸边的芦苇荡,穿过芦苇荡之后,他便看到又有一辆马车在等着。

    除了一些干净饮水和寻常的吃食之外,这辆马车里还有一些干净的衣物。

    白月露在车厢内换衣,林意在车外换衣,等到林意换好问询白月露也已经换好之后,他带着王显瑞进了车厢。

    这名医官的状况虽然不妙,但很奇异的是,却一时没有恶化的迹象。

    只是林意自己却有浓浓的倦意上涌。

    他在离开眉山到了洛水城之后,便已经很少有这种疲惫的感觉了。

    他知道这种疲惫的感觉并不是因为他胸口的那些伤口,而在于他气海元宫之中的那样东西对于他元气的不断吞噬。

    “我还是觉得长痛不如短痛。”

    在马车开始疾行时,他抬起头来,看着白月露说道:“倪云珊这战之后,我会尽可能找多些人战斗。”

    “在此时灵荒,真元是很宝贵的东西,用别人的自然比用自己人的好。”白月露明白他的想法,她觉得若是换了自己,可能也会做这样的选择。

第三百五十九章 结物

    道畔的一片荒草地里,到处都是流萤,星星点点随着夜色越来越亮,放眼过去,就如一条璀璨的银河在眼前铺开。

    陈尽如很喜欢看风景。

    他在风景很好的地方往往会越加静得下心来想事情。

    只是负手而立站在这片如银河般的荒草地前,他却久久不能心静。

    从今年春里开始,他似乎一直诸多不顺。

    今日传递过来的军情,围绕那名医官发生的事情,更是让他觉得自己在和一名看不见的敌人在战斗。

    他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但很少连自己的敌人都不知道是谁。

    有十余名青衫修行者在他的身后等着。

    这些跟随了他很多年的下属看着他的背影便明白他少见的犹豫。

    又一名青衫修行者在夜色里走来,他到了陈尽如身边,躬身行了一礼,道:“那林意亲自去接了剑阁,还和白马骑的人战了一场,胜之...他现在还在车列中,即将回到洛水城。”

    陈尽如点了点头,在夜色里他又轻轻的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笑。

    面对这种看不见的敌人,他便必须做每一种假设。

    他之前让人去查林意,只是因为他在眉山之中针对林意的谋划也不顺,平白折损了一名部下,而且剑阁之事在他看来也太过诡异,或许林意的背后便站着一股他都没有意识到的强大势力。

    听着他部属的回报,他此时并没有想到这原本就在白月露的计算之内,本身便是利用了时间差,他只是觉得自己和以前相比,似乎太过焦虑,太过犹豫软弱,以及有些病急乱投医,连能够做成这样事情的人都和林意这样的后生小辈联想在一起。

    “方云海在谢无名出手之后却没有返回去,很可疑,查一查他...若是查不出什么,便让他体面的死在边军战场上。”他双手缓缓的垂在身体两侧,做出了决定,“至于那一边,按先前最坏的打算,连洪锦都一齐除去。”

    ......

    夜色里,围绕着剑阁众人所在马车的白马军中突然响起一道急促的警鸣声。

    许多军士从睡梦中惊醒,以最快的速度翻滚跃出行军营帐,第一时间做好战斗的准备。

    包括陈不群在内的数名白马军将领面色极为凝重,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烈。

    前方道上方才有些莫名的灵气波动传来,那些灵气波动源自于修行者,而且似乎还隐含着某种挑衅的意味。

    作为善战的边军军队,他们并不惧怕和修行者战斗,然而他们却很担心队伍里剑阁和铁策军那些人的态度。

    若是剑阁和铁策军这些人故意也针对他们做些事情,他们恐怕会在战斗里付出惨重的代价。

    陈不群想到身边这些兄弟有可能付出的代价,他痛苦的轻轻咳嗽起来,转过头去看着队伍最后的那几辆马车。

    也就在他转头过去的刹那,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帘微动,林意从中走了出来。

    “什么事情?”

    林意走到车队之中,走到距离他不远处,面无情绪的问道。

    陈不群控制住自己的呼吸,沉声道:“有修行者的气息,恐有敌袭。”

    “我们这里有这么多修行者和军士,偶有修行者路过,也值得大惊小怪?”林意微冷道。

    陈不群转过头去,一时没有回应,心中却只是想着,“我担心的并非别人,而是你们这些人。”

    “距离洛水城已经不远,既然都惊醒了,若是你担心有变故,便全速前行,我也不想再多生事端。”他不说话,林意的声音却是再次冷冷的响起。

    这无疑是这些白马军将领最喜欢听到的话语。

    在被林意羞辱过后,这些运送的剑阁之人对于他们而言已经变成了最烫手的山芋,恨不得早日脱手。

    “好!”

    陈不群没有转头去看林意的脸色,他只是迅速的点头。

    车队在夜色里开始迅速行进,按照这样的速度,在日出前便应该能够赶得到洛水城。

    林意并没有返回位于最后列跟着的那数辆马车,而是进了原道人所在的马车。

    “受伤了?”等着林意在面前坐下,原道人轻声问道。

    伤势不是问题,即便不用药,林意也可以感觉到痛楚之意正在消失,伤口之中的血肉开始新生,所以他并未回应这个问题,而是看着原道人,很直接的说道:“是一种转化,打入我体内的真元,都会和我体内血肉间的元气相冲,但却并非完全消失,而是转化成了别的元气,这便是我丹田元宫内那股气机的来源。””

    先前远远感知到林意受伤也依旧脸色平静的原道人,此时听着这些话语,脸色却是罕见的凝重起来。

    他看着林意,道:“彻底感知清楚了?”

    “抛开我本身修行的问题,我还有个重要的问题和你说。”林意之前并未和原道人提及大俱罗和沈约的有关事情,但当他和白月露说过之后,他便已经决定按照自己喜欢的做法来处理这些事情,不再因为吴姑织的告诫而畏首畏尾,这终究只是他自己的事情,即便按照他喜欢的做法出了问题,那也是由他来承担。许多事情若不能明言,不只是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快,而且很多问题便始终没有办法解决。

    “我其实并不只是何阁主的弟子,严格意义上而言,我是他和沈约共同的弟子。”他很担心自己的修为,所以眉头微微的蹙着,但是看着原道人说出这句话时,他的面色却很平静。

    原道人眉梢微挑,看着他并没有说话,只是身上却如有清风涌起,裹住了这间马车,将外面的一切声音都隔绝在外。

    林意便将和白月露说过的那些,再细细的讲了一遍。

    “我听说过大俱罗。”

    听完林意所说,原道人的面色依旧没有什么改变,他并不先提沈约的事情,而是说了这一句。

    “其实真正到了高处的人,往往看到的地方便越远,也越容易看见更美丽的风景,而且对于很多事物也会有同样关注。”原道人看着有些吃惊的林意,接着道:“何阁主其实也追究过大俱罗...只是查无可查,所有存世的典籍,的确和你和沈约所查阅到的一样,虽然记载了这人的事迹,却并没有任何一本典籍记载这人的具体修行功法。而且在何阁主关注之前,并没有灵荒迹象显露,所以他并未和沈约一样去花力气推断。他大概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弟子竟然会修行大俱罗之道。”

    “你们和沈约是死敌,不会觉得我先前没有明说,是对你们的欺骗?”林意认真的问道。

    原道人淡淡的笑了起来,“不管沈约先前传给你什么,但在你到南天院,他决定将无漏金身传给你,便是收你做了弟子,他都不在意,而且这是他的选择,是他将你作为留给剑阁的礼物和希望,我们难道还能觉得他的选择不对?更何况现在在我们所有剑阁中人看来,在挑选弟子方面,我们剑阁也没有人能够比得上他。”

    “大俱罗的记载是可信的,既然大俱罗开创出这门功法,最终一时天下无敌,那这门功法也足以让你无敌,只是过程之中会有问题,但有问题,终有解决之法,只是看是否幸运,能够走上正确的路途。”原道人看着神色也明显放松下来的林意,接着说道。

    他毫不掩饰对林意的欣赏。

    因为这名年轻修行者很真实。

    “我现今的想法是长痛不如短痛,既然谁都不可能预测我丹田元宫之中到底生成的是什么样的东西,我便索性让它长成。”林意点了点头,看着原道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只是我感觉此物成长所需元气量惊人,若是自己人贯入真元,恐怕数人清空体内真元都未必能让它有明显变化。”

    原道人没有回应。

    只是这黑暗的车厢里骤然亮了起来,一道明亮的光焰从他的眉心中透出,打在林意的身上。

    林意知道这是一束真元,一束和低阶修行者截然不同的真元,然而当这股真元落在自己的身上,如同柔和的药力一般渗入他体内的血肉中时,他的呼吸还是彻底停顿了,心中生出强烈的震撼。

    他体内的元气波动比他的情绪波动得还要厉害。

    若说之前白月露给他的那一记重击打入的真元是一个重锤,那此时原道人这一束真元,便直接是海上的潮汐。

    那一束真元柔和的散开为无数微小的液滴,沿着他的经络,如在他体内瞬间下了一场雨。

    然而每一滴细小的液滴却在刹那间散开成可怖的气浪,汹涌的席卷了他身体里每一个角落。

    林意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这并非来自于**的真正痛苦,而来自于一种体内元气的失控感和急剧的虚弱感。

    他体内原本充盈着的元气和力量,几乎被这场风暴席卷一空,然后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入他的丹田元宫之中。

    轰的一声。

    他的耳廓之中似乎响起真实的声音。

    然后他只觉得原本空虚无比的丹田元宫之中,突然无数气浪纵横,然后生成了一片云。

    然后这片云消失,急剧的收缩,凝聚。

    丹田元宫之中如有一颗星辰亮了起来。

    在他的感知里,先前那股已经十分清晰的气机变成了实物。

    一颗不规则的圆球,闪耀着淡淡的金光,就像是一块结石一般,清晰的出现在他的丹田元宫中心。

    林意无比的震撼。

    但他来不及和原道人说出此时的感受,浑身的血肉之中便已经都是灼烧般的痛感。

    只是这一刹那,他体内的气血都像是被燃烧了大半,甚至已经无法保持先前的那种平衡,融于他体内的丹汞已经开始对他的身体造成了实质性的损伤。

    一种强烈的饥饿感让他觉得眩晕起来。

    他的内腑也感受到了危险,潜能被不断激发,大量制造着新鲜气血。

    他此时直觉要大量吃东西补充。

    “容意!我的行军口粮!”

    他对着马车外直接喝了一声,只是这一句,他连无漏金生法都已经无法锁住出汗,黄豆大的虚汗滚滚而落,瞬间将他的衣衫浸湿。

    他已经有种饿得极其心慌,随时都会晕厥过去的感觉,然而他丹田元宫之中的那颗东西却在他的感知里变得更加清晰起来,那颗东西完全就像是寄生在他体内的异物,在吸血一般,汲取着他体内的元气。

第三百六十章 散功

    容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听得出林意的急切。

    他大步的赶来,提来两袋行军口粮。

    白马军的所有人也觉得有异,但转身看到容意的身影,这些人便明白即便是如影随形般跟在林意身边作为侍者的这名年轻人,也是极其厉害的修行者。

    他们越发觉得外面所有人都低估了林意和铁策军。

    林意大口的吞食着行军口粮。

    这两袋行军口粮已经是他平时至少两顿的量,但他这次将这两袋行军口粮吃光,虽然肚子一时胀得厉害,但是那种饥火难耐的感觉依旧存在。

    不过体内这种迫切的渴望也让他的肠胃疯狂的蠕动起来,在他感觉更多的体力消耗,身体一阵阵发冷时,他胸腹之中却是也开始有大量的热意在升腾。

    大量只有他能够感悟到的五谷之气和大俱罗口粮独有的壮大气血的元气如甘露淋洒进沙漠一般,被他的身体血肉瞬间吸收。

    这些元气对于他此时的身体而言是远远不够,只是片刻的时间,他的整个身体都不断颤抖起来。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每一丝细微血肉,都似乎如同贪婪的小兽一样,互相在拼命争夺这些宝贵的元气。

    但与此同时,他丹田元宫之中那颗丹球也是不紧不慢的,按着之前的速度,在平稳的吞噬着已经融入他血肉之中的元气。

    这种感觉就像他的血肉是吃草的牛羊,但这颗丹球却是吃牛羊的虎狼一般。

    不管他体内的血肉争抢元气争抢得多厉害,最终还是沦为这虎狼的食物。

    “我这算是形成了内丹?”

    林意极度虚弱之中,一时有种无语凝噎的感觉。

    数百年前是重丹道法在修行界大行其道,当时开创重丹道法的那些道士认为银汞类东西除了有驱邪的能力之外,还能炼成各种可以让人成仙的金丹,但这种重丹道法最终也无人成功,如果说稍微对修行者世界有些建树的,便是在剑阁之中留下这丹汞剑道法的葛丹生一流了。

    但他也知道在更早之前,还有一些所谓内丹道法的修行法大行其道的时期,那种修行法喊出“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十六字结丹真言,但至少在所有正规的修行典籍里,却从未有人修这种内丹道法能够真正的结出所谓的金丹,更不用说长生不死了。

    至于有些故事书中所说仙人结丹,诛邪时张口喷出一颗金丹,重若山岳,威如雷霆,那纯粹便是不懂修行的文人书生臆想瞎写,所谓的喷出的金丹,其实反而就是剑丸或者极为凝聚的真元。

    只是即便在那种内丹道法的论述之中,结成的金丹是精气身转化之物,也是如真元一般和修行者融为一体,而且内里元气是和修行者经脉往返形成循环,源源不断,生生不息。对人体极有好处的丹气不断在人身体内洗伐,让人之肉身停止衰败,甚至在常年滋润之下返回先天,返老还童,气力也逐渐增长。

    现在林意觉得自己结出的这“丹”真的很像是内丹道法中所描绘的金丹了,只是内丹道法的金丹是诸多好处,偏偏他结出的这“金丹”是只吞噬,不往返,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这便让他有些欲哭无泪。

    “怎么回事?”

    容意也紧张到了极点,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可以轻易的感知出来,此时林意虚弱到了极点,是一种体力完全透支之感,而且就连林意此时的体温都比一般人要低了一些。

    他从眉山出来跟着林意的时间最长,而且和林意交手试炼也是最多,之前他很清楚,林意体内气血流速要比一般人快,体温也甚至要比一般修行者高出不少,现在这样的反差,便让他极为担心。

    “修行出了些问题。”

    林意勉强抬起头来,有气无力的说道:“还不够,还要拿些行军口粮过来。”

    看到林意如此样子,容意根本不敢浪费丝毫时间,他飞掠了出去,又提了两袋行军口粮过来。

    林意喝了些水,略微有了些精神。

    往常他吃这种大俱罗口粮是喝水之后反而涨腹,但这次身体的极度渴求,内脏潜能都被激发出来,等到容意过来,他肚子反而已经松了。

    他又不停的吃了一袋行军口粮,那种饥火中烧的感觉这才没有,只是浑身都觉得软绵绵的,所有的力气都仿佛在和原道人那一股真元的对抗之中全部被消磨干净了。

    “入圣境巅峰果然太过可怕,神念的力量虽然如同排山倒海,但借助外力还可以拼,但和那些典籍之中记载的一样,若是相差两个大阶之上,高阶的修行者真的只要一个动念,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杀死低阶的修行者。”

    林意阵阵后怕,他还没问原道人方才这样一股真元对于原道人而言是多少分之一,但他隐约觉得,原道人这种级别的修行者的感知恐怕也是强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应该是在出手时就已经判断出了他身体能够承受的极限。

    原道人此时却只是安静的等着,他并不出声,只是先等着林意感悟。

    但只得片刻,林意却是面露尴尬之色。

    他腹中一阵雷鸣,肠胃有如刀绞。

    “我先出恭。”

    他原本脸色十分苍白,此时却是憋红了脸,飞快来了一句,便强撑着掠出了马车,到了道边野地树丛之中,便是发出一阵很不雅的声音。

    容意担心他出问题,跟了过去,在林外听着这种酣畅淋漓的声音,憋着气想笑又笑不出来。

    林意终于顺畅,他先前是觉得自己身体太虚之后,又暴饮暴食,所以肠胃虚弱才会如此,但等到出了树林又返回马车时,他却感觉自己身体倒像是又洗练了不少。

    虽然他身上又是浑身汗臭,但是身体血肉、骨骼,在他的感知里却是反而比之前似乎更为洁净,有些他先前修行似乎还锤炼不出去的杂质,都被洗练出去不少。

    那些融于他气血之中的丹汞依旧在持续的对他的身体造成一些损伤,不断的给他带来一些缓慢腐蚀的感觉,但身体的通透和这种丹汞渗透腐蚀的感觉,却反而让他对自己的肉身有了更清晰的感知,可以感知到更加细微的地方。

    “按这来说,算是好处?”

    林意也不悲观,他感知着自己身体的恢复状态,应该再有个两三日的时间,至少便能恢复到这些丹汞对他造成不了损伤,到时气力也应该能恢复得七七八八。

    他无法和其余修炼真元功法的修行者一样,用真元手段震掉身上所有污秽,他从车列中取了清水冲洗了一番,换了件干净衣衫之后,才又坐着等候他的马车追上了车列。

    “感觉就像是结了一颗内丹。”

    他进了原道人的马车之后,便认真的说出了自己的切实感受:“很像是那种内丹道法所说的金丹,和自己体内血脉、气机、精神相连,是气血和精神的凝结之物,但是偏偏我不能沟通御使,只能被迫的感知它不断吞噬我的生机,真的是如同寄生之物,在汲取着我的力量长大。”

    原道人静默的听着,他伸出手指在林意的丹田处弹了弹,此次他并未动用真元,只是纯粹靠着手上劲道震荡林意气血,以方便他的感知。

    只是他的眼中马上闪现出异芒,然后摇了摇头:“无法感知得出来,感知里也尽是血肉,此物真是如同你身体血肉的一部分,感知里连一丝异常都没有。只是你气机的衰减,却是感知得出来。就如修行者某段经脉出了问题,导致整个身体的真元流转出了问题,然后真元也随之消减。”

    林意苦笑,他此时这状况,在任何一名厉害修行者的感知里,恐怕他就是一名即受了伤,还走修行出了岔子,走火入魔了的修行者,类似那种不断散功。

    “我这打入你体内的一股真元,也相当于刚入承天境的修行者在寻常年代数年的苦修才能凝聚的真元。若是恰好试出这结成之物成形之后,反而对你有好处,我便不用珍惜真元,但你现在感觉越是长大越是不妙,你的修行问题一日得不到解决,我便更不敢乱用真元...而且你的身体此时也需要恢复,我已踏在入圣境巅峰,虽然灵荒已至,到了明年南朝境内恐怕灵气干涸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但万一往北征战有些特别际遇,也得保留一丝可能。”原道人看着苦笑的林意,缓缓的说道。

    林意明白他的意思,道:“我先前也是已经想好了,不浪费自己人的真元,想着的便是借战斗之机多利用对手的真元,只是毕竟没有想到你这一股真元强大如斯。而且倪师姐应该很快就到,这几日是不能再试了。”

    原道人先前还担心林意心境会出问题,但看着林意想法如此清晰有条理,他便明白林意绝非一时困境可以打倒的那种人,他便彻底平静下来。

    “我们救出了那名医官,只是那名医官重伤昏迷,先让人秘密送回铁策军设法医治了,铁策军中有一名当世数一数二的药师,若是那名药师都束手无策,那便也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他了。”

    林意接着轻声道:“那名医官的修行也有问题...他的身体似乎也能够消弭对手真元,只是和我的修行不同,他应该是借助了一些药物,将他体内的鲜血都像是换成了药汤。但十分离奇的是,他自己却能够动用真元,看他的战斗手段,也是寻常真元修行者的战斗手段。”

    原道人的眼瞳中再次出现了震惊的光芒。

    但他这种级别的修行者见知和看法当然和寻常人有很大区别,所以他很快释然。

    异类在任何时代的修行者世界里应该始终存在,只是哪怕有异类,终究是极少数。

    灵气足够的年代,修行真元功法的修行者众多,这些人里面哪怕只有极少数出类拔萃,也能够压住那些异类的光芒,甚至那些异类根本发不出光彩来,除非大俱罗那种逆天的存在,才有可能出现在典籍的记载里。

    只是现在不同,若是有些异类的修行手段十分完善,那在灵荒到来之后,便能起到颠覆性的作用。

    想着能够消弭对方的真元而自己却能够动用真元,他便第一时间想到了之前那些接受北魏魔宗功法的“入魔”年轻修行者。

    “难道这医官的修行手段,和魔宗的手段相似?”他忍不住看着林意说道。

    “那便要看这名医官醒不醒得过来,看他愿不愿意和我们说了。”林意越来越觉得两者之间必有联系。

第三百六十一章 无助

    “她到底是什么人?”

    晨光笼罩着的洛水城里,白月露从洛水城某个不起眼的小院走出,然后看着门口候着的齐珠玑,轻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齐珠玑回答的很干脆,“我们这些人里面,除了你之外,还有两个人我根本不知道身份来历,一个是那个天蜈,还有一个就是这名和天蜈一起来的妇人。”

    “连你都不知道?”白月露微怔,接下来却是忍不住笑了笑,道:“居然还有林意不肯告诉你的事情?”

    齐珠玑明白她的心思,白了她一眼,道:“那天蜈是连林意自己都不知道来历,至于这名和天蜈一起来的妇人,林意应该是答应替她保守秘密,所以不对任何人言。若不是你送这人过来,恐怕除了那天蜈之外,连萧素心都根本不知道她精通医术和药理。”

    白月露听着他这样的回答,微垂下头,心想何止是精通而已,看林意的神色,恐怕南朝也没有几个人能在医术和药理上超过这名妇人。

    在赶来这里之时,林意甚至告诫过她,连这名妇人精通医术和药理都不能对外透露,那这名妇人到底是谁?

    “我倒是没有料到你们偷偷去做了这样一件大事,只是这件事让我知道,这算是林意有意培养双方之间的信任?不过我还是先前的看法,真正的生死之交,只可能在生死这样的大事到来时才能看得出来。”齐珠玑转过头去,看着亮起来的天空,淡淡的说道。

    “不要想的太过复杂,所谓的生死之交,也只是人之感情潜移默化不断增进到最后的结果,林意现在直接将这样的事情告诉给你,这便是意味着他已经想明白了,他按照他喜欢的方式,对你表示信任,现在你却还觉得一定要证明自己和他之间的这份信任,这便已经只是你的问题,不是他的问题。而且这样的事情难道还不够大?招惹陈家那名军师,破坏他的设局,和生死之事也差不多了。”白月露看着他有些自傲的面容,却也是微微一笑,道:“世上没有什么事比人心更复杂,他喜欢用直接最简的方式,我虽不赞同,但我却能理解他是如何想法。”

    齐珠玑听着她这样的话语,眉头缓缓蹙起,道:“鲁莽冒进,或许迟早有一天被他害死。”

    “所以像你这样的人其实不太适合和我们一路,像我和林意这样的人,原本便没有什么大的图谋,原本就没有多少得到,哪怕输光了也没有什么,但你不一样,我们算是没有什么本钱的赌徒,你家却原本就是开赌坊的。”

    白月露没有去看齐珠玑,在齐珠玑眉梢挑起,开口就欲反驳之前,她便已经动步朝着前方的街巷中走了过去,道:“有些饿了,要不要一起吃些东西?”

    “不就是让我不要太过顾虑齐家的家业,话说得弯三绕四,实则还是提醒我,要想和林意真正信任无间,便要像容意和萧素心他们一样,行事不要想着齐家的利益?”齐珠玑跟了上来,微讽的笑了笑。

    白月露当然不想和他争辩什么,但她觉得齐珠玑虽然有些聪明,但还是有个问题没有想明白,于是她转过头来,看着齐珠玑变得有些严肃的面容,轻声的说道:“我只是想你明白,若是有一天林意为你拼命...他绝对不会为齐家拼命,而只会为齐珠玑拼命。”

    齐珠玑面色冷沉,他静默了片刻,道:“我们身边这么多伙伴,偏不见你多话提醒别人,却只对我说这些。”

    “因为这些人里面,恐怕就你想不明白。”白月露忍不住笑了起来,“难道需要和萧素心、容意他们说这些?林意如此简单直接一个人,有什么看不明白的,我和你不同,我只是担心人心会变,只需要担心他将来会不会变而已。”

    齐珠玑懒得再争辩,就想问到底到哪家去吃东西,就在此时,他身边白月露的脚步突然停顿了下来,他也停顿了下来。

    他微微仰起头,眯起了眼睛,却不是去看此时的天光,而是看到前方街巷的一头,有一名很高的,比他还高的少女。

    他一向是个很骄傲的人,但在这名少女面前,他却骄傲不起来。

    “倪云珊?”

    白月露看着那名好像游人一样漫不经心走来的,比她足足高出一个头的少女,好奇而带着一丝兴奋的问道。

    很高的少女点了点头,然后也好奇的看着白月露,不知为何,看着白月露的目光,她也渐渐有了种异样的情绪,她只觉得对方看着她的目光和其余那些年轻修行者看着她的目光完全不同,除了兴奋之外,竟隐然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意味。

    她觉得很有趣,便忍不住微微一笑,道:“你是?”

    “白月露。”白月露异常简单的回道。

    “你应该是齐珠玑?”倪云珊却并未再多问一句,只是看了齐珠玑一眼,然后道:“我要先见林意一面,他什么时候能见我?”

    齐珠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平静下来,道:“最慢最慢,两个时辰之后他也回了这里。”

    倪云珊颔首为礼,道:“那我到时便在旁边巷子里的茶楼等他。”

    齐珠玑慌张回礼,等到倪云珊都返身走了,他才醒觉自己按理应该喊她一声师姐。

    “她的确很强。”

    白月露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齐珠玑转过头去,这时他才发觉白月露的神情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他便顿时有些无语,“怎么,难道你还想和她打一架试试谁强?”

    白月露甜甜一笑没有应声,只是在心中却是想着,打是想打,只是不能动用所有手段,这种架打着便没有什么意思。

    “他也已经先赶回来了。”便在此时,齐珠玑却是轻声说了一句。

    白月露回头望去,只看见那名老妇人的院外,已经站着那名满脸疤痕的年轻修行者。

    看到她和齐珠玑,那名被铁策军人称为“天蜈先生”的年轻修行者朝着她和齐珠玑微微躬身见礼。

    ......

    “见载天、鸡内金、僵蚕、鬼天香、幽麻子...”

    小院内的静室里,黄秋棠用一支小楷在一册笔记上记着,她身前床榻上的王显瑞气息此时显得更加微弱,甚至时有时无。

    听到王平央刻意发出的脚步声,在王平央敲门之前,她便轻声道:“进来。”

    王平央进了这间静室,带上门,他到了黄秋棠的身侧,看着床榻上那名昏迷不醒的医官,不知为何,感知着这名医官微弱的气息,他莫名有了些心悸的感觉,呼吸也似乎越来越觉得不畅起来。

    “这名医官所用的手段很奇特。”

    黄秋棠停下笔,她摊开一张盖着的粗布,显出一些细针,“这些药针是从他体内一些经脉中取出,他在战斗之中所用的手段,很像医术中刺穴激发潜能的手段,但他平时在修行中也在不断对自己用药。”

    她又点了点自己身前那册子上:“光是我粗略辨别出来的药物,便已有数十种之多。”

    王平央顺着她所点,目光由那些细针落在她身前那墨迹未干的册子上,见上面记载着密密麻麻的药名。

    “那最终带来的是什么后果?”他想了想,问道。

    “他的身体血肉在这些药针的强烈刺激之下,便能消解外来的真元,但与此同时,反而经脉收缩,他自身血肉又不会消解自己的真元,所以他的真元流通速度反而会比寻常的修行者快出许多,更利于他施展出一些对敌手段。”黄秋棠抬起头,静静的看着床榻上那名医官,神色也变得复杂起来,“而且他现在的自愈能力比寻常修行者强出太多,应该也是平时用药的结果。”

    王平央平时便是很安静,很擅长倾听的人,他和黄秋棠同行过一阵,他对黄秋棠比林意等人都要了解,他知道黄秋棠话还未讲完,所以并不急着发问。

    “他体内的药力极为复杂,我也不敢贸然用药,接下来最多用些尽可能温和的续命手段,看能否恢复一些生机。”黄秋棠看着王显瑞,道:“最好他能够清醒片刻,哪怕给我些提点,说不定我也能给他配些有用的药物,只是按目前情形来看,希望极为渺茫。”

    听到“极为渺茫”四字,王平央便知道这名医官恐怕能够救回来的几率极低。他沉默的想了想,问道:“你觉得他和北魏魔宗之间有无关系?”

    “就目前而言,他所用这些药物和魔宗之前让我培育的药物截然不同。在药理上面,他和魔宗所需似乎并不相同。只是真元修行方面,你应该比我判断更准。”黄秋棠转过头看着他,认真的说道。

    “不知为何,我感知他的气息,隐隐有些不安。”王平央又静心感知了片刻,确定自己一开始的感觉并没有问题。

    “他已然垂死,却依旧让你不安...这便是年迈老虎对于壮年羊的感觉。”黄秋棠闻言微惊,“难道他这种功法,还在魔宗的那门功法之上?”

    王平央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按他此时所感,很有可能便是如此。

    只是若是这名医官无法醒来,这又有什么意义?

    哪怕这名医官死去时,他或许能够利用魔宗的那门功法再行更准确的推断,然而即便更加肯定,这名医官死去之后,他的修行方法便也随之消失。

    “他身上还有没有留下什么可查的踪迹?”

    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问道:“有没有可能彻底推断出他体内所有用药?”

    “若是他能坚持数月不死,我推断出他体内所有药物的种类不难,但想要推断出各种用药的多少,用药的先后....等等这些,却是几乎不太可能。”黄秋棠摇了摇头,示意根本没有发觉任何有关这名医官修行药方的迹象,她的目光落在她身前的册子上,便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这一名医官可以算得上是她真正的同道,她和他之间应该有更多可以交流之处,然而看着这名因为魔宗的插手而陷入死亡边缘的通道,她却和当年无法挽救那些被魔宗杀死的人一样,心中涌起浓烈的无助感。

第三百六十二章 师姐、师弟

    剑阁众人所在的车队进了洛水城,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铁策军营区,一路上沉默不语,而且连夜赶路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的白马军和邻州军军士们都暗中松了口气。

    洛水城的街巷中有很多双眼睛在注视着这一列车队。

    其中有些人感知着这列车队里那些“废人”的气息,开始有些心惊,明白之前外界对于剑阁这些人的所知恐怕完全错误。

    只是君无戏言,所有人都很清楚,哪怕建康城里的皇帝知道这些“废人”并不像他以为的那般已经将死之虫,但也绝对不可能马上收回之前下达的圣谕。

    各方人有各方心思,只是对于倪云珊而言,这些人都只不过是杞人忧天。

    灵荒已至,就如塘鱼不去关心整个河塘即将枯竭,却偏生去关心这河塘之中其余的鱼会不会对自己将来造成何种不利的影响,这本身便有些可笑。

    她所在的这条街很安静。

    事实上便是,寒山寺的一些修行者守住了这条街的两端,除了林意之外,恐怕没有别的修行者能够轻松的走到她的面前。

    林意在入城时便在接收文书上签了字,还未和魏观星见面,他便已经离开了车列,朝着这条街走了过来。

    他并不紧张,只是对这名未曾谋面的师姐有些好奇。

    都非寻常人,而且在未曾见面之前,便真正将对方视为师姐和师弟,第一眼便很容易生出好感。

    看着在街道中出现的林意,倪云珊第一眼便觉得喜欢。

    她这名师弟现在明明已经很了不起,但一眼看上去还和邻家少年那般干净,也没有那种自以为是的骄横,但又不畏畏缩缩。

    “真的是很高啊….”

    林意也很快看到了小茶铺里的倪云珊,看见她的身影时,他便愣了愣,心中第一时间冒出这样的念头。

    即便倪云珊此时坐着,但看上去给他的感觉,似乎比他还要高出一些。

    他面上的情绪和眼中的神色很真实,没有任何的掩饰,所以倪云珊远远的便看出了他此时心中所想,不知为何越发看这个师弟顺眼,忍不住微微的笑了起来。

    见着倪云珊明显已在看着自己,林意便加快了脚步,到了这茶铺面前便微躬身行了一礼,道:“见过师姐。”

    “师弟不必客气。”倪云珊回了一礼。

    两人话语都极为简单,但开口很自然都是师弟师姐的称谓,便已足以让对方明白,虽然双方各有其余身份和立场,但其余那些身份和立场,却都比不上这样的身份在对方的心中重要。

    “谢师姐赐的一对手镯。”林意不再多礼,但却认真致谢,“那对手镯对我的确极为有用。”

    “那是你和我家猿兄有缘,倒是未想到你会如此出类拔萃,代表剑阁和我会面。”倪云珊看着林意,心中对这名师弟更为满意。她最不喜欢的便是矫揉造作和虚伪,但建康城里的年轻修行者们多少带着这些,但眼下的林意却是异类。

    “那真是意外。”林意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他很感慨,即便是他自己,也绝对想不到自己会有这样的际遇。

    “有没有猜过我为何会要先和你见一面?”倪云珊推过一个茶杯给他,同时问道。

    林意自己倒茶,说道:“我觉得既然是师姐前来,即便是叙旧,按照礼数应该会先见上一面,只是师姐见面要和我说什么,我却并没有猜过,想着到时候见了面就知道了。”

    “最快的修行,便是从繁琐的手段之中找出最直接的方法,不去花力气在不必要的环节。便是按你行事的性情,你有今日的成就也不稀奇。”倪云珊平静的说道:“我也只喜欢直接的方法,而且我也不喜欢演戏给别人看。”

    林意喝了口微凉的茶水,他仔细的推究着倪云珊这句话的意思,有些迟疑:“便是说师姐你和我是真打,在战斗之中不会留手?”

    倪云珊知道林意会错了意,便忍不住笑了笑,摇了摇头:“不管真打假打,我们这一战若真是开始,那从开始时便是演戏…那我为什么要打给别人看。”

    林意更加迷茫,他愕然的看着倪云珊,“师姐你的意思是压根就不想打?只是这一战,不是一开始就是你提出来的?”

    “我来,有些人才会来。”倪云珊看着迷惑不解的他说道。

    “越说我越不明白,师姐你索性说透了吧。”林意苦笑起来。

    “剑阁归入你手这件事,我觉得没问题,寒山寺大多数人也觉得没问题。在寒山寺有些人看来,我们打上一场,摆摆样子,至少也证明寒山寺的确出了很大力气,并非因为你和剑阁的态度变化就和剑阁直接混为一体,无视先前的仇怨。但在我看来,我寒山寺行事又何须看那些人的脸色。寒山寺自古以来都不算什么显赫的修行地,只相当于一些志同道合的修行者形成的学派,原本就不在于形,而在于精神和意志,寒山寺若不能简单明了的表明自己的态度,还有何存在的必要。”倪云珊没有什么情绪的说道:“既然我和寒山寺的大多数人赞同剑阁归入你手,那谁不同意,我们便对付谁便是。”

    林意终于听得有些明白,震惊起来,“所以你压根就不想和我打…你只是想借这战将有些人引来,然后对付他们?”

    “有些修行地和有些人自视甚高,总觉得有些事情必须经过他们的同意,或者按他们所想行事。”倪云珊点了点头,道:“只有狠狠教训过他们,他们才会明白自己错了。”

    “我差不多明白了。”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倪云珊,先前他已经觉得倪云珊很高,但现在他却觉得倪云珊似乎更高了些.“只是我不知道师姐到底要如何做法。”

    “该到的人都已经到了洛水城。”倪云珊看着林意,道:“尤其今日你和我见过之后,他们就更担心我们会不会事先谋划好,打一场双方都不痛不痒的架,所以他们一定会到场盯着看…等到他们到了,我便直接说我同意剑阁归入你铁策军,按我看来,那些自视甚高的人便自然不服,到时候我们便打到他们服。让他们明白,现在他们没有资格管,将来更没有资格管。”

    林意渐渐惊讶的张大了嘴。

    倪云珊所说的这些话完全便是平时闲聊般想到什么说什么,连用词都是十分随意,但这些话语,落入他此时的耳中,却是说不出的霸气。

    “所以师姐你的意思,是直接告诉这些人,现在你就拍双手叫好,觉得剑阁交入我这个师弟的手是再好不过,谁不服就出来,看看你有什么资格不服。师姐和师弟打什么打,要打也是打你们。”林意梳理了一下情绪和他所理解的做法,然后看着倪云珊,用更加简单粗暴的语句说了一遍。

    “谁不服就打谁,打到服为止。”

    倪云珊神色十分平静,似乎本来就应该如此,她看着林意,接着道:“按我先前所想,这场所谓的你我之间的决斗,应该是让天下人看看我们这师姐师弟力量的一战,我会挑战我要教训的人,你也挑战些人….让人看看我们很不好惹。我在南天院见过厉末笑的修行,在我看来,连胜过两次他的你在实战上应该很厉害,在此之前,我那名师弟输给你,也印证了此点。但我确实没有想到,你最近受了伤。”

    “现在你明白了我来这里不是想和你打一场演给那些人看,而是想打有些人。”她顿了顿之后,看着林意认真的问道,“现在的问题在于,你的伤势严重不严重?”

    林意突然笑了起来。

    这下换做倪云珊不能理解林意此时的笑容。

    “师姐,你知道我一开始来见你时,考虑的最多的是什么吗?”他笑着看着倪云珊问道。

    倪云珊很干脆的摇了摇头。

    林意认真道:“我担心的是,和你战斗,不管最终胜负如何,太过浪费你的真元。”

    倪云珊还是有些不解。

    林意接着说道:“我的修行出了些问题…对于我而言,多和修行者交手,让我摸清楚我修行的问题是好事,所以我原本也想着要尽可能多的和人交手。只是和我交手的人,真元损耗应该非常厉害,我倒是不想让师姐你和我交手一次过后,便真元大量损耗。”

    “我现在战斗没有问题。”

    林意看着她,想了想,道:“真元修为若是不超过承天境中阶的修行者,我应付起来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而且若是我们两个要分一下对手,你尽可以将真元手段十分独特,有些真元运用诡异手段的难缠对手分给我,因为我所修的功法,并不畏惧诡异的真元手段。”

    听着他的这些话语,倪云珊异常干脆的点了点头:“明天正午,便在城南城门口那片空地上。我会花些时间想想我们分别对付哪些人…要胜便要胜得更酣畅淋漓一些。”

    林意想着都觉得有意思起来,他有些感叹,“那师姐便费心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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