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破碎
当大家都散去后,玄武殿的大门也随即应声而关。
顾君酌位于高位之上,缓缓坐直起来,他望着此刻的悠思,再不同以往的天真无邪,只是无尽的陌生。
他叹气道:“悠思,将其他人都打发走,也算是保全了你最后一丝颜面,现在余下的都是自己人,你且说说,你这一趟出去,都做了些什么事,本尊再酌情考虑如何待你。”
因为离魂**的缘故,顾君酌全然记不得任何事情,他的头也因为副作用而疼了好几日。
此刻他一颗心全然记挂在殷童身上,只希望能从悠思嘴里撬出来一些可靠的消息。
悠思望着顾君酌许久,一直沉默不语,一双眼眸盯着他时,全然是爱慕和痛苦交织着。
顾君酌一发话,对悠思而言,好过旁人相劝百句千句。
直到公孙靖稍稍推了推她,她才从他的脸上回过神来,不禁苦笑道:“师傅,想不到事到如今,你对我的最后一点好,也还是建立在为了殷童的基础上。从头到尾,我你从来都未曾当我是你的徒弟,对吗?”
顾君酌被她如此反问,反而不知如何作答,他抿了抿唇,最后才说了句:“悠思,你始终是本尊的徒弟,本尊从来不愿辜负你父亲,还有你娘亲的托付,可是为什么,事情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童儿确实顽劣,对你做了诸多事宜,但你对她,恨也恨了,报复也报复了,现在你快说吧,童儿事到如今到底身在何处。”
悠思原本以为自己因为恨意,应该再也流不出泪水了,可当心爱的人对着她说抱歉,全然只关心着别的女子时,她还是忍不住落泪了。
只见她浑身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一般,软绵绵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
“师傅,你对我,就只有愧疚吗?”
她怀着希冀,又问了一次。
顾君酌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说:“悠思,本尊说过了,你始终是我的徒弟。”
“原来,如此。”悠思笑了起来,“师傅,如今徒儿才明白,普天之下,最残忍的,不是魔界宵小,于我而言,最残忍的,是师傅您,今日,您算是彻底把徒儿一颗心狠狠摔碎了。”
她跪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一颗心也尽数凉透了。
对她讲话时,一口一个本尊,她和他,终究是疏离的。
“师傅,我累了,真的。”
悠思再抬头,嘴边是苦涩的笑意。
顾君酌:“……”
悠思继续说道:“师傅,你不是想知道殷童事到如今在哪里吗?”
顾君酌点点头,“是,方才你在殿外一直嚷嚷着,说,说童儿已经……但本尊不相信,不相信你会残害你师姐到这个地步。”
他不敢把有关死亡的字眼吐露出口,一想起是这样的事实,他便痛不欲生。
悠思有气无力说着话,“师傅,你知道的,我会不会,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
说完,悠思缓缓抚上自己脸上的伤疤,凄厉地问道:“师傅,我如今,还漂亮吗?”
“好,好。”顾君酌见她如此,便信了一半,“你还真有这些个理由去恨你师姐,也有本事去残害她。”
他说着说着,激动地站了起来。
“童儿说到底,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再不好,归根到底,也是我的不是,我一直欠着你许多,我知道,有什么,你便冲着我来,何必这样害你师姐!”
悠思哭到无法自拔,“至始至终,你只是为了她,我算个什么?!我毁容了,你不闻不问,却可以为了她而这样质问我?!她不过是个不知来历的野丫头,凭什么她轻而易举便赢得一切,我本是天之骄女,如今却要任她践踏!”
“所以这就是你同慕容黎合作的理由吗?你可知,他是你的仇人,你竟还放任他打伤你父亲,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顾君酌对悠思只觉得恨铁不成钢。
悠思扯了扯嘴角,“那又如何,我就是没良心,又怎样,就算和魔头合作,只要能泯灭殷童,我不在乎,事到如今,我还在乎世人的言论吗?师傅,打从你与白启山上收了殷童为徒那一刻开始,我便再无良心可言了,这一切,说到底,都是你逼我的,殷童如今会招此劫难,师傅,都是你的错,是你太不公平了。”
她似鬼魅的话语和面容震得顾君酌堪堪又坐了下去。
只见他双手捂着脸,一副痛苦的样子。
底下的高层吓得立刻嘘长问短。
“师尊切莫激动!”
“是啊是啊,为了此等孽障,不值得!”
……
惹得悠思再度冷笑几分,对那几个老头只是不屑一顾。
“童儿如今,到底在哪里,本尊最后问你一次。”
顾君酌再不愿与她纠缠,他冷漠的话刺痛了悠思,悠思轻描淡写说道:“师傅问的,是她的尸骨在哪里吗?”
在听到这句话,顾君酌冷声道:“好,你巧舌如簧,不肯开口,本尊便自己去找她,至于你。”
他顿了顿,继续说:“悠思,从今往后,你再不是我的徒弟了。”
“你说什么?”悠思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要贬我作普通的弟子吗?”
顾君酌叹息道:“悠思,与魔头合作,你还奢望做国宗门的寻常弟子,你扪心自问,配得起吗?从今往后,你永远只是国宗门的罪人了。”
公孙靖在听到这句话后,也随之跪了下来,不可置信地望着顾君酌。
“师兄……”
顾君酌看着公孙靖,终究摇了摇头,公孙靖一颗心冷到极致,低头不语着。
悠思在听到这样的审判后,整个人便向癫狂了一样。
“不,不行,师傅,你不能这么对我,你可知,我多期盼做你的徒弟,我错了,师傅,我真的错了,求你,求你别这样对我,别剥夺我最后生存的希望。”
顾君酌偏过头去,不愿看她。
悠思任由泪默默流着,见他似乎执意如此,便跌坐在地上,说:“师傅,你真的好手段,竟知晓如何利用我的软肋,来以此这样逼我,好,好,我说,我说就是了。”
顾君酌这才愿意看向她,但眼眸里尽数是冰冷。
只听悠思缓缓开口:“殷童,确实还没死。”
话音刚落,顾君酌激动得大喊:“你说的是真的,童儿真的无恙?!”
悠思见状,心灰意冷地点了点头。
公孙靖气得对她大骂:“你这个不争气的,为什么不早说?又何必弄得如今非要你师傅这样逼你,你才肯罢休。”
悠思抖了抖嘴唇,道:“师傅魂魄归体,失了记忆,徒儿却是记的清楚,于穹山之上,魔头慕容黎献祭鎏鸿,逼得殷童为了保护众人,以命相搏,我昏死前隐约记得,她神志不清时被慕容黎带走了。”
底下几个长老一听鎏鸿名讳,顿时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
“鎏鸿,鎏鸿不是上古至邪的魔物吗?!”一名长老立刻起身问道,“师尊,如今魔头已有魔物加持,该当如何是好啊!”
顾君酌咬牙切齿着,“慕容黎……好一个魔界尊主……”
他指着悠思,说:“那童儿如今身在何处,你可知晓?”
悠思黯然地摇了摇头,“穹山上,弟子昏迷不醒,记忆也随之到此了。”
“唉。”顾君酌失望地叹了口气。
悠思跪着上前两步,乞求着:“师傅,如今我全说了,求你,让我继续当你的徒弟,好吗?”
她已卑微到泥地底下,只为了这一个小小的要求。
顾君酌望了望公孙靖,终是点了点头:“始终是事出有因,童儿毁你容颜在先,再加上你并未对童儿赶尽杀绝,又肯道明真相将功补过,本尊便看在你父亲和你阿娘的份上,饶了你的死罪。”
公孙靖一听,欣喜地连忙磕头:“多谢师兄!”
顾君酌继续说:“且慢,但悠思与慕容黎为伍,私自出逃,于穹山上为虎作伥终是事实,且她自己也招认了,身为国宗门师尊,本尊念在你终是本尊的徒弟,不愿看见血流披面之态,故而虽免去你的皮肉之罚,但与此同时,你也再不要想出国宗门了,便罚你这辈子,于国宗门祠堂替先祖们祷告去吧。”
他冷漠的宣判,使悠思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她呆呆坐在原地,不知作何感想。
公孙靖沉重地闭上眼睛,朝顾君酌再度磕了个头,说:“师兄,看在我也是国宗门的一份子,且为了国宗门,也算是鞠躬尽瘁的份上,还有亡去的阿琦,只求你换个地方禁锢我的女儿。”
顾君酌蹙了蹙眉,“你且说说看你的想法。”
“身为父亲,谁都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女儿常伴青灯古佛了却残生,换作国宗门的墓园吧,阿琦也葬在那里,这样正好便于我去陪她们母女二人。”
公孙靖说得淡然,却让顾君酌于心不忍。
他说道:“师弟,你想做什么?”
公孙靖温和一笑,说:“师兄,造成悠思如今的模样,我的责任不可推辞,我没有修为,平白占了这么多年的师尊之位,早已于心难安,趁此良机,只愿师兄同意我辞去国宗门师尊之位,我愿陪我的女儿在墓园,思慕着亡妻,了却余生。”
顾君酌眼角湿润几分,“师弟,你这又是何苦?”
公孙靖信誓旦旦说道:“师兄且放心,我们父女二人再不踏出墓园半步。”
悠思心疼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哆嗦着嘴唇道:“父亲,我……”
公孙靖对着她摇了摇头,“你始终是我的女儿,我不能撇下你的。”
顾君酌见他执意如此,叹息道:“好,师弟,既如此,我便成全你。从今往后,公孙师尊与悠思,便去看护那墓园去吧。”
他说罢,背过身去,不愿让任何人看到落下的泪水。
第七十八章:重新开始
底下几位长老慌了神,他们完全想不到,一夕之间,国宗门的师尊便只剩下顾君酌一个了。
于是纷纷谏言着,希望顾君酌三思而后行。
公孙靖却向他们摆了摆手,道:“承蒙诸位长老厚爱,我公孙感激不尽,只是日后,烦请多保重了。”
意思已然十分明显,那就是希望莫要再为难顾君酌了。
悠思见事情竟发展至此,看着背对着她的顾君酌,凄楚一笑,说道:“师傅,想不到我们的缘分如此浅薄,而你也真的舍得如此狠心,我父亲一生效忠于你,对国宗门更是绝无二心,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对,你竟真愿意让他与我作陪,师傅,你好狠。”
公孙靖立刻扯了扯她,“够了,公孙悠思,你胡闹的还不够吗,这都是为父自己的主意,你既知道全因你的不是,事态才会如此,便收住这张嘴,往后在你阿娘坟前好好反省才是,怎的现在还要为难你师傅?!”
悠思却像是听不进去公孙靖的训斥,她突然对着顾君酌跪了下来,道:“师傅,纵然你对我从来没有一丝爱护,决绝至此,但一日为师,便终生是我的师傅。”
说罢,她猛然朝他磕了个响头。
然而顾君酌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且未有转过身来看她一眼。
悠思自嘲一笑,本来仅存的理智全是因为顾君酌,如今情分已断,对世界的恨意和委屈便在此刻彻底吞没了悠思的心。
顾君酌冷声开口道:“来人,送他们前往墓园。”
下达这个命令时,顾君酌死死掐着掌心,默念殷童的名字。
玄武殿外立刻走进来两个训练有素的精英弟子,对着公孙靖和悠思做了个请的手势。
公孙靖心甘情愿点了点头,心道:阿琦,我以后都来陪你了。
他嘴角是满足的笑意。
悠思在走出玄武殿的最后一刻,忽然自顾自说了句:“师傅,若再有机会便好了。”
话音一落,她突然对着天空痴狂地大笑起来,没人看见此刻的悠思,眼眸一闪而过的殷红,一丝魔性萦绕周身……
顾君酌慢慢转过身来,对着公孙靖的背影暗道:“师弟,此生珍重。”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浑身上下仿佛被抽空了力气。
顾君酌朝剩余的高层和长老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伴随着众人的离去,玄武殿的大门再度被关上。
只剩下顾君酌一个人位于殿中,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冷清和孤独。
只听他颓废地跌坐回位置上,叹息不止:“都走了,却只剩下我一个人要做什么呢?”
他抿了抿唇,太阳穴再度作疼。
“童儿,为师定会找到你的,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团聚了……”
冬季,朔漠。
常言道,寸土寸金,但朔漠却是大陆上最不值钱的地方。
只因这里常年寸草不生,连生存力一向顽强的兽族都是死的死,逃的逃,更何况是人族,许多人因为受不了此等蛮荒之地而逃之夭夭,只剩下极少数的老弱病残在朔漠中了却残生。
十二月的雪飘得正欢,朔漠偌大的地方,此刻也不例外地早早便被雪花铺了个遍。
雪越堆越厚,朔漠更是比其他地方都要特殊。
热便热的要命,冷也要冷个痛彻心扉。
天寒地冻,暴风雪下个不听,瑟瑟冷风让雪地中一个人影缓缓苏醒过来。
看模样是个女子,相貌平平,衣衫褴褛,浑身上下遭了许多血污,实在配得起惨烈二字。
殷童被无情又凛冽的大风刮得不得不睁开眼睛,当双眸睁开的那一刻,心脏也开始跳动起来。
身躯内的器官开始运作,通身炙热的血液开始流动。
殷童似是憋了一个好久的气息,她苏醒那一刻,才得以重新呼吸新鲜的空气。
只是头疼的厉害,殷童懵了好半天,才捂着头半眯着眼睛缓缓坐了起来。
这才发现自己身处雪堆之中,暴风雪来得突然,且走的慢,持续的时间长,看周围寸草不生的样子,殷童隐约知道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虽然知晓自己是大陆上的一员,但殷童对朔漠却十分陌生。
风刮得越来越急了,可奇怪的是,殷童却并未感到过于寒冷,全身的体温也是正常维持着她的行动。
但殷童不想去想太多,只当自己是异于常人的强健体魄罢了。
殷童眯着眼睛站了起来,朝手掌哈了哈气,却再度头疼欲裂起来。
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凌乱的场面,以及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残缺的记忆中,根本看不清那男子的面容,只隐约记得他偏爱素色,一切喜好皆以素为主。
许多场景交织在一起,那男子却都在其中。
每一个场景,那男子都必不可少对着她宠溺地说着话。
“童儿……童儿……”
殷童突然尖叫着捂住耳朵蹲了下去,脑海中的声音温柔得好似迷惑人心的深渊,让殷童觉得心脏似要炸裂一般。
她闭着眼睛,似乎十分痛苦,只听她喃喃自语道:“童儿是谁,你又是谁,我呢?”
她说着说着,忽然惊愕地睁开眼,一字一句顿顿说着。
“我呢,我,我,我、是、谁……”
然而残缺不全的记忆到此为止,虚无缥缈得宛若遥不可及的云朵,殷童想要抓住它,却根本无处下手。
一切归整于零,殷童再也想不起任何事物了。
她呆呆地蹲坐在地上许久,任由风雪落了她一身。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刻,殷童才终于重新又站了起来,她利落地抖掉了身上的雪花,虽然有很多已经化作了水珠,湿了她的衣裳。
她迫不得已,拢了拢身上湿哒哒额衣料,迈开步伐,踏着软绵绵的雪地前行着,很快,自她身后,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既然我什么都不知道,一切线索看来都是在那男子身上了,好,那我决不能死在这蛮荒之地中。”
殷童相信,记忆深处那个陌生的男子,一定可以助她知晓许多事情,包括她到底是谁。
“我一定要找到你。”
她自言自语着。
殷童似乎不惧风雪,在雪地中走了许久,她浑身落满了雪花,眼睫毛上更是晶莹雪白,远远看过去,倒像是个雪人在缓慢移动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了,只是突然感觉肚子有些饿,喉咙里也开始干渴起来。
原本红润的嘴唇也变得干裂,殷童没办法,只好停下来,用手掌融了一些雪饮了下去。
顿时冻得她心肝脾肺都凉飕飕的,可是四周荒无人烟,她又能如何呢。
殷童在朔漠中走了许久,久到她似乎觉得自己再也走不出去了似得,时间一点点过去,暴风雪好不容易停了下来,紧接着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飘雪罢了。
幸好老天爷开了眼,不然殷童只觉得下一秒便要走得虚脱了。
原本眼前该是一片无瑕的白色,不知怎的,远处竟多了一抹霜红。
殷童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不禁揉了揉眼睛,结果发现仍旧如此。
殷童下意识便朝着那抹霜红色狂奔过去。
她卯足了力气,待跑到目的地时,才发现,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株开得正好的寒梅树!
“这里如此荒芜,却如何能开得出这样好的梅花树?”殷童说着,缓缓靠近它。
寒梅开得极好,一朵挨着一朵争相怒放,似乎一点也不害怕暴风雪,拼命吸收着仅有的养分,风雪方才停不久,红蕊染了白净,显得更加艳丽高傲。
殷童的手摩挲着梅树,恰巧一阵风带了过来,吹落了好几朵梅花。
砸到她身上,却让殷童觉得似挠痒痒般舒服,她忍不住张开手掌,掌心便顺势接住了一朵红白相间的梅花。
殷童愣了愣,手心不由自主地合了起来,将那朵梅花紧紧握在了手心中。
“既是飘雪的日子,又开了这般好的寒梅树,想来是冬季了吧。”
她低低浅笑着,本来平凡的面容竟因这红梅的点缀而显得有了几分动人。
殷童望着那梅花不自觉痴了神魄,脑海中竟出现一抹场景。
白雪皑皑的山上,一个瞧不起面容的陌生男子身着素衣,他抱着一只小狐狸,站在一株开得极好的寒梅树下,梅花朵朵落在他身上,只听他浅浅一笑,那小狐狸眼中便好似闪烁着光芒。
“童儿可喜欢?”
那男子问了那只小狐狸,只见那灰不溜秋的小狐狸立刻点了点头。
男子便似得了什么乐趣一般高兴了起来,他再度笑了起来,低低说着:“是吗,那为师做得不亏。”
小狐狸一瞬间便盯着他入了神。
画面到此为止,殷童的脑海中再度空白一片。
因这突如其来的记忆残片,让殷童发了好久的楞。
良久,待殷童再度回过神来时,忽然觉得脸上凉嗖嗖的,有几滴水珠滴到了她的手腕上,顺着肌肤的纹理流入掌心中,浸湿了那娇艳欲滴的梅花。
“是树上的雪融了吗?”
殷童摸了摸脸,这才发现不是如此,而是不知不觉间,她竟哭了……
第七十九章:所谓尊严
殷童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她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她又使劲捏了捏脸颊,揉了揉眼睛,使得眼眸发红了几分,她抽了抽鼻子,感受到鼻间那股酸楚的感觉,方才敢肯定自己确实落了泪。
“好端端的,我这是怎么了?”殷童咬了咬嘴唇,不自觉叹了口气。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方才的那些记忆,还有那个陌生的男子,都让她的心变得乱了起来。
殷童掐了掐掌心中的梅花,“我到底是谁,刚刚到底是不是我的记忆,那个男子,又是谁?”
那陌生男人嘴里一直唤着童儿二字,字字句句都离不开这个昵称,纵然瞧不清他的脸,但他如此温柔地呼唤着,声音已足以让殷童沉醉,甚至产生错觉。
但很快,殷童便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不可能,如果真的是我,我怎么会什么都想不起来呢?真可笑,世上还有人,竟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如今我却成了这样的傻瓜了。”
殷童不想再去想那些混乱的事,那个男子那般温和柔情,想来若真是与她有关,又怎会任由她在这蛮荒之地中自生自灭呢?
殷童自嘲了一会儿后,又将注意力放回了眼前的寒梅树。
她将手中的梅花轻轻放在地上,深情又专注地望着树身,开口道:“世上常说,宝剑锋从磨砺出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想来这雪下得愈发大,倒正合了你意了。”
她顿了顿,笑道:“真够顽强的,常人在这雪中都受不住,你却越长越好,如此奋力生存,活得潇洒快意,真是让人羡慕。想我却连你都比不上,明明什么都想不起来,可却在看到你时感受到了痛苦,简直可笑。”
殷童强颜欢笑地说着,一边将身躯靠在树干上,她的身躯顺着树身缓缓滑落在地。
“让我靠在你身上睡一会吧,不然我真要没力气走出这里了。”殷童对着寒梅树自言自语着。
说罢,她闭上了眼睛,进入了梦境。
梦境里,却又是那个陌生的男子,这次他仍旧抱着那小狐狸,柔情似以往,画面一转,只见那小狐狸一脸沮丧失落的样子,而那男子语调变了几分,似乎是为了什么而生着气。
只听那男子失落地说着话。
“童儿,你以为为师怪的是你偷喝这坛酒吗?为师气的,是你殷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喝这么多,喝出事了可怎么办,若为师不发现你,你永远醉在竹园怎么办,你可知这酒后劲多大?!你太让我失望了!”
那小狐狸一听,便拼命跟他认错。
但那男子仍旧消不下怒意,一挥手便将那小狐狸丢到了一间黑漆漆的房间里。
画面快速切换着,下一幕,那男子却又紧紧抱着小狐狸,只见他将手掌中闪烁的白光不紧不慢渡到昏迷不醒的小狐狸身上,同时嘴里是念念不绝的悔意。
“童儿,为师错了,不该放任你一人在此,你快些醒来吧,好吗?”
他的难过,让在睡梦中的殷童眼角不自觉泛着泪光。
眼泪再度滑落。
殷童迷迷糊糊念着忏悔之词,“师傅……师傅……我真的错了,对不起……”
最后她混合着泪水再度沉沉进入了睡眠之中。
殷童不知不觉竟睡了一宿,等醒来后却发现被大雪覆盖了一身,雪堆之上,还有一朵接着一朵的落花。
落花铺满了殷童浑身上下,让她平添几分气质。
殷童醒来后,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个梦,只是关于梦的内容,她除了觉得脑袋昏昏涨涨外,其余的再也记不得了。
这个梦似乎做的不是很愉快,殷童摸到了自己脸上的泪痕。
既然是个不愉快的梦境,殷童想着,自己忘了更好,省的平添忧虑。
她索性放宽心态,再不去回忆什么,自己利索着站了起来,顺带着扫落身上的融雪和落花。
临走前,殷童只觉得依依不舍,似乎她对这寒梅树有着特别的感觉。
但寒梅树生长得如此庞大,她想带也带不走。
最后,她只能折了半截儿的梅花,并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在衣裳里,贴身携带后,这才舍得就此离开。
国宗门,藏。
顾君酌正握着司马长老的手,一脸严肃的样子,让司马长老紧张了老半天。
司马长老只觉得顾君酌搭在自己手上的手十分的沉重,他额前已是滴了好几滴冷汗。
“师尊,您这好端端的,突然找我来,却也什么都不说,弄得我好糊涂啊,到底是发生了何事?您有话就快些直说吧。”
顾君酌再不开口说点什么,司马长老便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炸裂了。
这忐忑不安的感觉可真是有够折磨老人的。
顾君酌一听,动了动嘴唇子,但仍旧是有口难开,司马长老越紧张,顾君酌便觉得愈发难以直言了。
最后,在他不知道第几次的叹息之下,顾君酌才终于舍得吐露几个字出来。
“司马长老,你是国宗门德高望重的长者,这么些年来,若不是有你相助,本尊怎能管好这偌大的国宗门?”
顾君酌说罢,却惹得司马长老一阵惶恐,他抽回自己的手,拄着龙头拐杖,摸着白胡子慌忙朝顾君酌鞠躬着。
“师尊这是说的什么话?国宗门是所有弟子的,我不过略进绵薄之力,若要邀功,却是万万不敢的,身为国宗门的一份子,辅佐师尊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师尊好端端如此恭维我,却是折煞老朽了啊。”
见司马长老如此慌乱,顾君酌连忙去扶他起来,并将他引到席子上落座。
顾君酌亲手为司马长老泡了一杯上好的茶水,又点了最好的香料燃着,这才站到他面前,郑重其事地说着:“司马长老,你的忠心本尊自然知晓,你不必过于担忧。如今,公孙师弟再不愿踏出墓园,本尊手底下的两个徒弟也没有教好,自相残杀而落了个今日的局面,本尊知晓,现在国宗门上下人心不定,流言四起,再开口一些话,着实说不过去。”
话说到这里,顾君酌顿了顿,又再度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有勇气继续开口:“眼下却有一个忙,本尊思来想去,如今的国宗门,唯有长老才能相助了。”
司马长老抿了抿唇,狭长的白色眉毛盖住了眼眸,此刻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继续抚摸着胡子,问道:“师尊有需要老朽的地方,大可直言不讳,要知道,您可是国宗门真正至高无上的掌门人,与老朽说话不需请求什么的。”
顾君酌点了点头,只见他犹豫再三,下一刻,他还是闭了眼睛,直愣愣跪在了司马长老面前。
他跪的实在,膝盖处发出了好大的声响。
司马长老顿时被他的举动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他拄着龙头拐杖急忙要去扶顾君酌。
“师尊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老朽实在受不起!”
然而无论他如何劝阻,顾君酌愣是倔在那里,身子板挺得笔直。
司马长老没了法子,最后只好将龙头拐杖扔在一旁,自己也跟着跪了下去。
他颤抖着声音,显得愈发苍老,“师尊,既然要跪,也该是我跪,您身为国宗门的掌门人,如何能这样做?老朽诚惶诚恐!师尊,求您快些起来吧,如若不然,您跪多久,老朽便跪多久,总之这些不该当的礼数,我真的受不起!”
顾君酌摇了摇头,“长老本就年长,除去了其余繁重的身份,身为一个小辈,跪您理所应当,故而本尊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的,更何况现在就你我二人罢了。本尊之所以这么做,只因有事请求。”
司马长老握紧双手,佝偻着身躯,“师尊有话便说。”
“我希望,长老暂接国宗门掌门人之位。”顾君酌这次换了自己的称谓。
司马长老本就被他吓得不轻,如今听到他如此说,差点没跌坐下去。
“师尊?!”
“长老且听我说。”顾君酌率先挡住了他的话,“我知晓,如今动乱不断,我本不该这样做,但我又不得不这样做,只因我要去寻找一个人。”
顾君酌抿了抿嘴,继续说:“我要去找她,只要一天不找到她,我便一天不得安心。”
司马长老愣了愣,“师尊说的,是?”
“殷童。”提及这个名字,顾君酌嘴角便不自觉扯出一抹浅浅的笑意,“长老知晓的,她现在只是下落不明,又被慕容黎那魔头带走不知去了何处,我实在寝食难安,故而不得不作出这个决定。当然,身为国宗门的师尊,不可以这么做,但她到底是我最重视的徒儿。”
“师尊暂且先起来说话吧。”司马长老眯了眯眼睛,与顾君酌互相扶持着起了身。
只见他捡起龙头拐杖,叹息道:“师尊这重情重义的脾性,老朽一直知晓,当年阿琦那丫头死了后,您便毅然决然隐居白启山;如今舍得回来了,想不到现在又因为另外的人重蹈覆辙,师尊如此这般,老朽无话可说。”
司马长老说罢,这才睁大双眼死死盯着顾君酌,问道:“只是,老朽有一个问题想问师尊。”
顾君酌点头道:“当然,长老请说。”
司马长老:“敢问您对殷童,真的只有师徒的情分吗?”
……
第八十章:阴谋
顾君酌没想到司马长老会有此一问,他一瞬间竟组织不成言语回答。
司马长老见他沉默不语了如此久的时间,也渐渐有了些眉目,于是盯得他愈发紧了。
“师尊?”他催促着顾君酌。
“嗯。”顾君酌低低出声,“长老何出此言?”
他抿了抿唇,企图掩饰自己的慌张。
一直以来,顾君酌都不觉得自己对殷童的爱护有什么不妥,直到这一刻,司马长老逼迫他直视这个问题,他才得以认真去思考。
这才发现,当自己每次提及殷童看到殷童时的异样感受,原来是因为自己对她的情意早已变了味,难怪在旁人看来不同寻常。
只是正派如顾君酌,又如何舍得去承认这个事实?
难道要他承认,堂堂国宗门师尊,竟一直对自己的徒弟怀有不轨之心吗?
所以一直以来,顾君酌都将自己的内心掩饰得很好,好到连他自己都觉得对殷童是正常的。
如今,却不得不重新看待了,关于自己的内心。
良久,顾君酌才呼出一口浊气,沉重地点了点头。
“长老不愧是在国宗门待了数年的人,果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您。”
这句话,便等于给予了司马长老一个震撼人心的答案。
司马长老微微颤抖着身躯,叹息道:“师尊果然,果然还是如此,老朽一直便觉得奇怪,殷童与悠思皆是您的徒弟,暂且抛开她们的恩怨不说,明明悠思那丫头比殷童更先陪伴在您身边,也更早有了不寻常的心思,但为何师尊从始至终却一直偏袒着殷童,原来是因为这样啊。”
“连长老也觉得,我过多偏袒童儿吗?”顾君酌不禁流了一滴冷汗,原来自己在旁人看来用意如此明显。
只见司马长老轻微地点了点头,顾君酌的冷汗便再度冒了几分。
司马长老微微咳嗽一声,开口道:“师尊身处大陆,那殷童古灵精怪又个性独特,师尊与她朝夕相处,这红尘之事也实属正常,更何况是师尊的心意,老朽自然愿意去理解,师尊大可放心,这个秘密,除非师尊公之于世,否则老朽定当带到棺材里去。”
顾君酌摆了摆手,“长老言重了,方才的事宜,不知长老考虑得如何了?”
司马长老便站了起来,露出了慈祥的笑意,“既然师尊情愿对老朽如实相告,那么师尊的情愿,老朽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顾君酌一听,激动得立马站了起来,“长老?!”
司马长老握住他的手,意味深长地笑道:“老朽活了这些年岁,暂且替师尊管一管国宗门的能力还是有的,师尊难得动情,此番所托,既是为了心中牵挂之人,便快些去,快些回吧。”
闻言,顾君酌只觉得耳根子不知不觉开始发烫起来。
他虚咳一声,悄悄抽回了自己的手,偏过头去一言不发。
司马长老见状,眯着眼睛笑得愈发得意起来。
毕竟顾君酌这副动情之状,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
几日的时间一晃而过,苍幽国界。
此时,一座酒馆之中。
慕容黎正端着一杯酒细细品酌着,他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眯着,正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
身旁照例站着一脸严肃的燕玄,只听燕玄手拿着剑开始禀告事情。
“王上,国宗门又出事了。”
慕容黎一听,拿着酒杯的手一顿,转过头来挑眉道:“哦?说来听听。”
“是。”燕玄应着话,“前些日子,公孙靖的女儿回了国宗门,仅仅一天的时间,便被顾君酌关了起来,并对其下令,终身不允出国宗门半步,相当于是囚禁一生了。”
慕容黎听罢,嗤笑一声:“本王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此等鸡毛蒜皮的小事情,那厮毒妇,下场如此,难道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吗?不过本王好奇的是,悠思那个蠢货嘴巴会那般老实?她陷害同门,在穹山上做的事,那可是不小的罪过,竟就这般老老实实招了?”
燕玄摇了摇头,道:“属下也不知道,估摸着,顾君酌是使了一些厉害的手段逼她招供的吧,不然那毒妇怎会落了个囚禁一生的下场?”
慕容黎笑了笑,“也是,顾君酌这人,表面一副堂堂君子的样子,不过有时候干的事情,与本王相比起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只是,可惜了悠思,身为棋子,她的利用价值也差不多到此为止了吧。”
燕玄点了点头,突然吞吞吐吐起来,“王上,还有一事,应当算作更大的事吧。”
“燕玄,有什么事你应当一并说尽了,本王可不想被你吊什么胃口。”慕容黎忽然冷眼瞥向他。
顿时吓得燕玄心中一抖,连忙把事情都一口气说完。
“除了悠思被囚禁之外,听闻她的父亲公孙靖,为了护着她,已向顾君酌辞了师尊的位置,像是打算陪着悠思一并禁足的样子,如今国宗门,只剩下一位师尊了。”
慕容黎挑眉,有些惊讶,说道:“想不到公孙靖那个废人,还会做到如此地步,当初本王杀了他的妻子,如今又害了他的女儿,想来也算是他此生唯一的仇人了。”
说罢,慕容黎得意地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他的眼眸再次瞥向窗外,忽而像是瞅见了什么,原本无精打采的样子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兴奋。
“燕玄,既然国宗门的事和人,该处理的都处理完了,你且猜猜,接下来顾君酌那厮,应当如何做?”
燕玄一愣,思虑片刻后,向慕容黎诚实地摇了摇头,道:“请王上宽恕属下的愚昧,顾君酌为人做事神秘莫测,却又有谁能真实猜得到他心中真正的想法呢?”
慕容黎将杯子彻底放下,笑意浓浓道:“燕玄,你莫不是忘了,那殷童此刻已被咱们放逐至朔漠之中自生自灭,按顾君酌那厮,为了他的徒儿连离魂**都敢试,明明法力薄弱也敢跑到穹山同本王殊死搏斗,你觉得他接下来会如何做?”
“王上的意思是……”燕玄似是想到了什么,待看慕容黎从始至终又兴致勃勃一直盯着窗外,他便立刻跟着往窗外望去。
当看到慕容黎所看到的景象之时,燕玄被惊得双眼几乎挣得无法再大了。
“王上,这,这?!”燕玄支支吾吾得连话都说不明白了。
慕容黎笑了笑,他眼眸所到之处,是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个特立独行的男子。
此人一身白衣,清风道骨十分了得,容颜俊朗高贵,冷峻不羁的模样更显风貌不凡,惹得大街上但凡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皆要惊愕得看上那么一眼。
慕容黎把玩着酒杯,感叹着:“顾君酌,穹山一别,不过数日,想不到这么快,咱们又见面了。”
燕玄抿了抿唇,脸色有些发白。
“王上,顾君酌怎么会出现在此?”
慕容黎瞪了他一眼,“没出息的东西,区区一个顾君酌,都交手多少回了,你还怕他作甚?”
燕玄下意识的反应,被慕容黎点破后,便吞了吞口水,又恢复了一副冷酷的样子。
“都是属下不好……”
慕容黎失望地摇了摇头,“算了,幸好你怕的也不过是顾君酌,若是旁的宵小,才真算是给本王丢脸。”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他怎么会出现在此,燕玄你真的想不明白吗?”
燕玄蹙眉道:“王上,莫不是……”
慕容黎点了点头,“是咯,除了殷童那个丫头片子,世上又有谁足以令顾君酌如此这般的牵肠挂肚?惦记的连国宗门的事端都不管不顾,一个劲儿的跑出来。”
燕玄接过他的话,补充道:“那顾君酌既然肯为了殷童这般作为,事到如今,王上可有何打算?”
“自然是要给他找点事儿做咯,本王好不容易将殷童落到朔漠去,计划安排道现在,哪能让顾君酌轻而易举便找到她?”
说罢,慕容黎拉过燕玄,对着他的耳边开始小声言语。
一番窃窃私语后,燕玄同样兴奋了起来,体内属于魔族的作恶因子开始躁动不安。
“一切但凭王上调遣!”
慕容黎哈哈大笑着,只见他单手扛起酒坛子,便往嘴里豪爽地灌了几口。
酒水沾了肌肤,显得他愈发妖孽,待喝毕,慕容黎用手指轻轻抹去嘴唇上的残余,微笑着起身。
“燕玄,走吧,咱们又有事做了。”
“谨遵王命!”
两人往桌子上随意丢了几锭银子,一瞬间便化为两团邪恶的黑气,轻松飞出酒馆。
街道上,顾君酌仗着自己不常露面于世人,此番出行,便也没有过多在自己的面容上做功夫。
纵然旁人瞧着他的面貌赞不绝口,也只会当他是个难得一见的陌生男子罢了。
顾君酌潇洒走在街上,倒是不担心自己的行踪会被暴露。
他思虑着,国宗门的诸多事宜如今皆托付于司马长老,倒是再不必有所顾虑了。
“童儿,你到底在哪里?”
顾君酌虽想寻找殷童,但当出发至此时,却发现根本毫无头绪,从前还能凭着殷童的物件使些法术寻出她的踪迹,但如今,殷童被慕容黎带走,他却再也感知不到她的气息了……
想着想着,他似乎感知到了异样。
那股熟悉的气息让他顿时惊愕,下意识便寻着气味儿往天空望去,只见天空两团黑气正飞快往苍幽边界驶去。
顾君酌抿了抿唇,往附近一座酒馆瞅去,那黑气便是自此逃出!
他毫不犹豫,用两指往眼前一抹,再睁眼,果然见那酒馆四周萦绕着一阵又一阵浓郁的黑气。
顾君酌立马动身挤开四周,飞快地进入了那座酒馆。
一进酒馆,他便警惕地勘察着。
小二一见有客人,热情地立马迎了上来,“这位客官,留下来吃杯酒水呗?”
然而一旦验证了心中的猜想,顾君酌怒得顿时便咬牙切齿着。
只听他沉声道:“果然是你,慕容黎!”
说罢,他未曾理会小二,身形一动,瞬间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一道白光,一刹那便冲出酒馆去追踪先前的两团黑气。
小二哪曾见过此等景观,吓得顿时跪了下来。
“唉呀妈呀,神仙哟!!”……
第八十一章:灾难降临
慕容黎行至半空中,身边的燕玄抿了抿唇,不禁往后头瞧了几眼。
他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开口道:“王上,身后……”
慕容黎挑眉道:“燕玄,专心点,如果你不想被顾君酌追上的话。”
“属下自然不敢分心。”不到万不得已,除非是为了保护慕容黎,不然燕玄无论如何也是不想与顾君酌交手的。
那可是个棘手又让人头疼的人物来着。
两人于是加快了速度,愈发快速往一处地方飞去。
燕玄不经意往底下望去,透过层层云层,两人已然出了苍幽国的地界。
他不禁好奇地问道:“王上,大陆上诸多地方,不知您打算选哪里?”
此刻已经飞到一处村落之上,慕容黎释放出法力往身后感知着,不禁蹙了眉道:“顾君酌那家伙,本王还是小看他了,本来以为他魂魄受损,应当不会那般快赶来,想不到他还有精力这样穷追不舍。”
慕容黎思索一会儿,说道:“罢了罢了,就地取材吧,燕玄,随本王来!”
“是!”
两团黑气于是调转方向,不再急速前进,而是偏了个头开始降落。
西烛村是大陆上寻常的村庄,居住其中的村民不过千余人之多,但却是出了名的富庶村落。
此刻正是晌午时分,初冬的雪好不容易停了,西烛村被大雪覆了个遍。
一些年轻力壮的村民正扛着铲子铲除地上的积雪,稚童在屋院外堆着雪人,老人们握着一杯热茶皆坐于门前的摇椅上休憩,妇孺在床前缝补着冬季穿用的衣料和被褥,男人们挥舞着锄头,带着毛套子在田野里护着秧苗,以防其被冻伤。
整个西烛村,并未因冬季的到来而胆怯,寒冷未曾影响他们的生活。
所到之处,赫然一副和乐安详,其乐融融的景象,正是大陆上典型的普通村落和普通农贫之家的生活。
然而这常年皆如此的安逸,却被两个人的到来彻底毁了个遍。
西烛村,往常这时候,所有人都用完了午饭,于是又轮到了西烛村村长说书的时辰。
此刻许多稚童已然搬了凳子坐得整整齐齐,乖乖巧巧,皆冒着一个个小脑袋眼巴巴地瞪着。
不多一会儿,台子上,村长驼着背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于是台下诸多人皆齐齐鼓掌起来。
有个小孩问道:“村长,今天又要说什么故事啊?是村外大灰狼叼成了精的小白兔吗?还是蛇娘子和书生的故事啊?”
村长慈祥笑了笑,咳嗽了几声,刚想说些什么。
然而两团黑气在这时从天而降。
慕容黎携着燕玄降临在这不大不小的西烛村,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燕玄拱了拱手,道:“王上,确定要这个地方了吗?”
“顾君酌就快要追过来了,难道此刻,你还有别的更好的选择吗?本王瞅着这里的人还算多,估计到时候够顾君酌那厮忙上一阵了。”慕容黎瞥了他一眼,说道。
两人身后,西烛村村长咳了咳嗓子缓缓问道:“二位竟然自天上下来,难道,难道,莫非是仙人下凡?”
仙人二字一经脱口,底下的小孩都沸腾了起来。
他们全部跳了下来,笑得天真纯洁,就要冲向慕容黎和燕玄,同时欢呼道:“哦哦!!是神仙啊,神仙来咱们村子啦!!”
西烛村村长摸着胡子同样激动万分,笑眯眯道:“好啊好啊,老天真是开眼啦,天佑我西烛村,来年,咳咳,来年村子里定然要丰收了!”
然而还未等孩子们靠近慕容黎,燕玄已然出手。
轻轻一击,便形成一道黑色的气波,将所有孩子都击毙在地。
稚童们未来得及反应,便已然悉数倒在了地上,尽数没了气息。
只见燕玄拍了拍手,冷声道:“尔等凡人卑贱之躯,竟妄想沾污魔王尊体,简直放肆!”
西烛村村长方才还沉浸在幻想之中,如何能料得到,等来的不是什么天上的神仙,却是两个十恶不赦的残忍之人……
村长忽然受了这等惊吓,上一秒原本充斥着稚童们嬉笑的声响,下一刻却已是遍地尸首,所有孩子的眼眸皆闭得死死。
他便经不住腿软,连话都说不出就跪在了地上。
男男女女皆闻声赶来,眼见孩子们都没了呼吸,妇女们惊得都跪了下去,瞬间便寻了自己孩子的尸首开始失声痛哭,男人们握紧了锄头气得七窍生烟,挥舞着武器便想使了蛮力去攻击慕容黎和燕玄。
他们怒喊着,“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燕玄冷笑一声,不待慕容黎出手,他已然剑气出鞘,朝那些村民挥舞了过去。
又是轻轻松松的一击,便夺了诸多人来之不易的性命。
妇女们一瞧,吓得大惊失色,尽数掐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
慕容黎冷眼瞧着这一切,只是抿了抿唇,说了句:“聒噪。”
燕玄便立刻心领神会地出手,于是不消片刻,原本其乐融融的西烛村,赫然成了死尸遍地的炼狱。
只剩下西烛村村长跪在地上,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哆嗦着嘴唇,颤抖着手指指着慕容黎和燕玄。
燕玄眯了眯眼,闪身来到他身旁,一下子便掐了村长的脖颈将他提到了半空中。
新鲜空气的摄入被硬生生打断,村长有气无力地挣扎着,却只是徒劳。
慕容黎笑眯眯看着他,“差点剩了你这漏网之鱼。”
村长赤红着眼睛,死死瞪着他,“你,你,你到底是,谁?”
慕容黎一听,笑得十足的温和,说:“老人家,作为魔王,本王很高兴在今天能见到你,好走不送?”
西烛村村长闻言,仿佛如雷贯耳,临死前,他吐露最会一句话。
“原来,竟是十恶不赦的魔王……”
他话音一落,燕玄便轻而易举地扭断了他的脖颈,伴随着骨头的剧烈响动,他的脑袋下一秒便有气无力地垂了下去。
燕玄不屑地松了手,将村长的尸首甩在了一边。
慕容黎面无表情道:“燕玄,去,搜搜整个村子还有没有活着的。”
“属下遵命。”燕玄说完的那一刻,身躯也随着动了起来。
他以飞快的速度快速搜索整个西烛村,所到之处,凡遇见活口,皆死无葬身之地。
不消半柱香的功夫,燕玄已然双手沾满鲜血回到了慕容黎身边。
他脸上被喷洒了几滴血污,模样看上去骇人至极。
只见他弯腰恭敬回复着慕容黎,“回禀王上,西烛村千余人,已再无生还余地。”
听到这句话,慕容黎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
说罢,慕容黎缓缓抬起手来,他双手展开,朝向满地的尸体轻轻一挥,浓郁的黑气自他掌心中挥发而出。
一瞬间,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刹那间变得乌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诸多黑气汇聚在一处,将整个西烛村笼罩其中。
慕容黎见状,兴奋地哈哈大笑起来,体内嗜血的魔族因子蠢蠢欲动,他的眼眸一瞬间变成了赤红色,显得诡异又妖媚。
忽然,满地的尸体自天灵盖处,皆传出一丝丝血气,与漫天的黑气聚合。
西烛村俨然成为死村,是魔族又一处根据地,炼狱般的存在。
片刻后,原本满地动弹不得的死尸,开始出现了异样。
只见它们一个个都开始动了起来,先是手指、脚趾的笨重运动,而后是双手双腿,知道最后,它们狰狞着面目悉数僵硬地从地上弹了起来。
一个一个泛着白眼,流着哈喇子,嘴里是浓郁的腐蚀味道,脖颈处爬满了黑红色的魔族纹路,披头散发,指甲泛黑。
不消片刻,便能如活人一般走路,只是行动较之缓慢迟钝罢了。
整个西烛村,此时此刻,已是活尸遍野!
慕容黎眼见事态如此,嘴角扯出一抹笑。
“顾君酌,你既然有胆追来,就要喜欢本王送的礼物啊。”
再一瞬间,两人再度幻化黑气逃之夭夭,徒留遍地的活尸一个接着一个呼啸起来,它们撕扯着嗓子似婴儿般尖叫着,乍一听上去,可怖诡辩。
出了西烛村,燕玄问道:“王上,既然事情办完了,接下来还要去哪?”
“朔漠。”慕容黎淡淡回答着。
“朔漠?”燕玄邹了皱眉头,有些不可置信,“王上何故要去那般蛮荒之地?”
慕容黎叹了口气,道:“燕玄,本王发现,你最近脑瓜子是越来越不灵光了,你忘了吗?本王可是放着一只小狐狸在那里呢,如何能不管不顾?”
燕玄再度不解,“王上,恕属下直言,那殷童已然封了妖身,又没了记忆,按理说却是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了,为何值得王上千里迢迢奔去朔漠?”
“本来本王也是这么认为的,之所以放她去朔漠,便是看在她穹山之上那副倔样,倒是入了本王几分眼,这才勉强留了她一条命。不过现在看来,顾君酌竟为了她如此作为,本王想,殷童应该还有几分价值才对,趁着她如今没了记忆,前往朔漠招至入吾魔族,唯吾号令,也不失为一个良策,毕竟九尾妖狐的力量,不容小觑。”
说罢,慕容黎眯了眯眼,更坚定了前往朔漠的决心。
第八十二章:被触动的温柔
朔漠之中,距离殷童苏醒已经过了一日,期间除了一些积水,殷童可以说是颗粒未入。
沿途中未曾发现任何食物,无奈,殷童只好就这样干饿着。
她的嘴唇干裂得愈发厉害了。
“如今雪停了,路是好走了些,可这该死的是什么地方?连点吃的都没有……”殷童自顾自咒骂着。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久到殷童止不住叹息。
朔漠之大,不是一天即可走完的,更何况殷童此番是落入了朔漠的中心地带,若要寻几户人家,也并非易事。
毕竟,又有谁舍得常年在这种鬼地方居住?
殷童摇了摇头,强行打起精神,她抬起头去看路,却忽而瞅见不远处有一团一动不动的黑影。
她挑了挑眉,缓缓朝它移动着。
这走得越近,便也愈发看得清楚了些。
殷童隐约辨认出,那是个人影。
一想到这个想法,殷童只觉得有几分好笑。
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同她一般运气衰,竟也跟着落到了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她不自觉犯着嘀咕,一边加快了脚底下的步伐。
很快,殷童便来到了那团黑影的身边,如她所料,果然是个人。
还是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俊俏男人。
嗯……就是长得妖了点,透着一股子阴柔和邪气……
殷童对他上上下下分析着。
她对他有些好奇,于是蹲下来离他更近了一些。
殷童不敢碰他,见他是个奄奄一息的模样,便挖出一旁埋在雪堆里的一根枯树枝,朝他脸上戳了戳。
然而却是毫无反应。
殷童抿了抿唇,扔掉树枝,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原来是个死人,我道是什么稀奇的。”说罢,她抬脚就要走。
然而她未曾看到那男人隐隐跳动的青筋。
男人深吸一口气,才止住了心中的不满。
他这是找什么罪受?偏要在此装得病怏怏的来遇着这丫头?
天底下,哪有女子如她这般,遇见个死人还平淡冷静,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忍……我忍……
男子心道着。
殷童正要离开,忽而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虚咳,以及一声有气无力的话。
“咳……救,救我……水……”
殷童耳朵一下子便灵了起来,她急忙退后,再度蹲到那男子身边。
虽然他未醒,但嘴里已开始说话了。
殷童笑了笑,道:“原来不是死的,那你倒是吭一声啊,我差点便要走了。”
“救我……”那男子再度虚弱出声。
“救你?”殷童嗤笑一声,“虽然说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是眼下我都自身难保,如何救你?算了,我且当一回好人,喂些水给你喝,但之后的事,就看你自己的小命倔不倔了。”
说罢,殷童将身旁的积雪捧了一些,放在手中融化。
而后用雪水润了润他的嘴唇,又喂了他喝下去一些,只是操作不当,有一些又不小心流入男人的衣裳里了。
男子心底暗自咒骂着。
疯丫头,拿路边的脏水给他喝?还弄湿了他的衣裳……
即便如此,他还是在殷童期待的眼神下,假意苏醒了过来。
殷童瞧见他很快便睁开了双眼,有几分喜意,说道:“你运气真是不错,这么快就醒了,看来老天爷还不想收了你的小命去。”
男子忍不住暗自肺腑着。
老天爷大概也不该收他的命去吧……
但他表面还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殷童眨了眨眼,朝他微微一笑,“既然你醒了,那我就走咯。”
说罢,她就要站起来离去。
男人一看,急得不行,赶忙翻了个身,朝她急切地问道:“恩人怎的就要离去?”
殷童一愣,转过身来,指了指自己,疑惑地说:“你在说我?”
男人扶额道:“此处就你我二人。”
殷童摆手道:“不过喂了些水给你喝,哪里算得上什么恩人?你瞧你那副样子,可就别惦记着报恩了吧。”
男人三两下爬了起来,脸色迅速恢复了一些气色。
殷童有些诧异,道:“现在看来我却真要当你恩人了,想不到我喂的水如此厉害,你现在看上去可不像方才那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男人一听,笑了笑,趁机拉住她的手,说道:“是啊,所以唤你恩人,所言非虚。”
他过于热情,让殷童不禁汗颜,“别别别,别叫我恩人,我实在不适应。”
“那你姓甚名谁?”男人问着,见她皱了眉许久不说话,便再度说了,“哦,也是,我应当自我介绍的,不然显得有些唐突了。”
殷童一愣,呆滞地点了点头,“行,你先说。”
只见男子笑得有几分邪魅,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色。
“在下,慕容黎。”
殷童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忽而心中猛然一跳,只觉得萌生几分不安。
她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疼了。
殷童下意识甩了甩脑袋,这边慕容黎已继续问了话:“轮到你了。”
“我叫……我叫……”殷童开始犹豫起来。
“童儿……”
她的心中突然闪过这个昵称,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
“童儿。”殷童咬了咬唇,忽而坚定地看向慕容黎,“对,你便唤我童儿吧。”
她说罢,心底升起一股愧疚感。
明明这说不定是旁人的昵称,自己却如此贸贸然便用了去,万一以后遇到了真主,自己岂不是成了无地自容的小贼了?
但是眼下,殷童也只有这个选择了。
殷童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惭愧,转而强装镇定看向慕容黎。
所谓是,理不直气也壮,殷童此刻便是如此。
慕容黎一听她如此介绍自己,忽而冷了脸色。
心中顿时疑惑起来。
她莫不是恢复了记忆?不然怎会如此说自己的名称……
“慕容黎?慕容黎?”殷童见他在发愣,忍不住唤了唤他的名字。
慕容黎的思绪一瞬间被拉了回来。
他仔细瞧了瞧殷童,见她此刻眼中有的不过是单纯和天真,哪里来得之前在穹山上对他的无数敌意?
若殷童真的恢复了记忆,光是他说出自己的名字那一刻,她便应该对自己刀剑相向才对。
看来自己又糊涂了……
慕容黎止不住地自嘲着。
不过转眼一想,她竟还隐约记得从前的昵称,想来定是顾君酌那厮以往没少叫吧。
慕容黎想到此处,不禁默念了几次:“童儿……童儿……”
他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较之从前柔和许多。
只听他说:“好吧,恩人既是童儿,那便如此了。”
慕容黎说罢,想起自己来到朔漠的目的,他盯着殷童,忽而心生一计,他继续说:“只是,恩人的名字,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殷童顿时被勾起了好奇心,“哦?是何事?”
慕容黎温柔地说:“说来惭愧,其实,在下从前收过一个徒弟,给她起的名讳也带了与恩人一样的字。”
殷童一听,吓了一跳,急忙问道:“难道,你的徒弟与我叫的名字也一样?!”
“不,不,当然不是。”慕容黎摆手着,“恩人莫慌,在下的徒儿名唤殷童,不是童儿。”
“殷童……”殷童嘴里念叨着,忽而尖叫起来,“啊!!”
她捂住脑袋蹲了下去,一脸痛苦的神色。
汗水一瞬间便被逼了出来。
慕容黎不知所措,只好跟着蹲下去,抓住她的手臂问道:“你怎么了?!”
殷童摇了摇头,咬着唇喘息着:“不知道……我不知道……只是突然头好痛……”
记忆深处,那个陌生男子又在唤着童儿二字,一遍又一遍,似诱人的漩涡,惹得殷童痛苦难耐。
殷童眼前开始一阵一阵发晕,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包括眼前的慕容黎。
隐约看到慕容黎急切地说着话,只是说的什么,她好似越来越听不清楚了。
殷童的眼皮开始发抖,最后缓缓倒在了慕容黎的怀中。
慕容黎见殷童昏了过去,皱着眉头朝四周大喊:“燕玄!出来!”
“属下在。”一直隐于暗处的燕玄在听到了他的呼唤后,立刻现身在慕容黎面前。
“如何弄醒她?”慕容黎冷声问道。
燕玄一听,瞬间犯了难。
世人皆知,魔族一向只干杀人放火的坏事勾当,如何救人,哪里是他们该操心的事?
燕玄抿心自问,活了这么久,可从未学过什么济世悬壶的法子。
“很难吗?”慕容黎蹙着眉继续追问。
燕玄犹豫片刻,终是缓缓点了点头,并说道:“是的王上,恕属下直言,很难。”
“……”
慕容黎顿时无话可说。
他抱着殷童一直沉默不语,良久,久到燕玄也忍不住开口:“王上?”
“燕玄,朔漠之中,可有人族居住?”
慕容黎默默问了这句话后,燕玄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上?您说什么?”
“朔漠之中,是否有人类?”慕容黎又重复了一遍。
燕玄一听,顿时惊呼:“王上,您现在的意思是,要低声下去,屈尊降贵去求助人类吗?就为了这么只野狐狸?”
“你只需回答本王的问题。”慕容黎说道。
燕玄只觉得世界都玄幻了,曾经高高在上的王上,如今到底是什么了?
古人常言,九尾狐族有着魅惑心肠的本质。
想不到到了自家王上这里,居然真的应验了!
挣扎许久,燕玄才不情不愿地说:“有的,王上。”
“好,带本王前去。”
慕容黎说罢,打横抱起殷童站了起来……
第八十三章: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顾君酌到达西烛村的时候,他已然感受到一股不祥的预感。
西烛村的村门此刻正紧紧关着,在外头透不出一点异样,但多年的直觉告诉顾君酌,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他好似闻到了一股腐蚀的气息……
顾君酌怀疑自己的鼻子是不是出现了问题。
西烛村按理说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村庄,又怎么会出现此等奇怪的味道。
但是慕容黎却是最后一次出现在这个村庄,如果是他做了什么手脚,那么也就不奇怪了。
顾君酌想到这里,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他掌心开始运转体内的灵力,警惕地望了望西烛村四周。
正当他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上前推开村门时,忽然耳边听到一阵的声响。
他的余光立即随着响动瞥了过去。
顾君酌的注意力尽数被吸引了过去,只见声音是从旁边的丛林中发出的。
他抬起脚开始慢慢走了过去。
果然瞧见一团草丛正在摇晃着。
有人藏身于此!
顾君酌脑中顿时警铃大作,他手中酝酿的白光就要轰炸过去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及时响起,阻止了他的行为。
“顾君酌!是我!”
顾君酌蹙了眉,这个声音……该不会是……
果然,下一刻,凌鹭携着卫清忧缓缓走了出来。
他的样子颇有些狼狈,同卫清忧一般,两人身上头上皆夹着几片树叶,脸上也有些灰尘。
顾君酌挑了挑眉,收起手掌,对凌鹭说道:“苍幽国国主怎的跑到这里来了?还带着……”
说罢,他将视线转移向卫清忧身上。
凌鹭连忙解释着:“这是我挚友的妹妹。”
卫清忧顺势对顾君酌弯了弯腰。
顾君酌便轻轻地点了点头,纵然卫清忧貌美,但他再未看她一眼。
他继续盯着凌鹭,似乎在等凌鹭的答案。
凌鹭见状,蹙眉道:“那你又为何在此?”
穹山之上,顾君酌来时,凌鹭已然昏迷过去,而顾君酌此刻又因离魂**的副作用而忘了穹山之上,凌鹭也在现场。
故而两人此刻却是两看两相懵。
顾君酌知晓凌鹭对殷童的心思,于是也不多做隐瞒,说:“本尊自是来寻自己的徒弟的?”
凌鹭一听,有些惊愕。
穹山之上的事,顾君酌如何得知?
凌鹭顿了顿,晃了晃自己手中拿着的物件,说道:“那看来,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这下子,轮到顾君酌疑惑了。
“你也是来寻童儿的?”顾君酌顺着凌鹭的指引看向他的手,只见凌鹭手中握着一个古怪的墨绿色仪器。
顾君酌略微有些吃惊,“寻魔尺?这法器难得一见,为何在你手里?”
“这玩意儿倒是不虚,我用它一路探索,便找到了这里,如今能看到你,看来真的有用。”
为了搞到这个千金难求的法器,凌鹭不惜把随身携带的唯一能自由进出苍幽国皇宫的金令玉牌都抵押给了那贩卖法器的黑心商人。
不过此等狼狈的事端,凌鹭是不会说与顾君酌听的,免得他取消自己。
便让他认为自己神通广大好了……
顾君酌见他不说,便也不强求,反正凌鹭死要面子的本性,他不猜都基本知晓一些了。
“你既然是来寻童儿的,那你知晓了童儿发生何事,对吗?”
凌鹭点了点头,于是将自己在穹山上昏迷前的事宜都悉数说了出来。
顾君酌听完,暗自捏了捏拳。
原来慕容黎一开始便盯上了殷童,可恨他这个做师傅的竟没有加以防范,实在悔恨不已!
轮到凌鹭反问顾君酌,“那你又如何得知殷童的情况?”
于是顾君酌叹了口气,把有关离魂**的事情也都说了出口。
末了,他补了一句,道:“本尊约莫是你昏迷过后才到达的,因为离魂**的副作用,才忘了与你在穹山之上见过。”
凌鹭听到此处,惊讶不已。
这下他总算知晓当初于海上遭遇水怪袭击,救下殷童的人是谁了。
原来竟是顾君酌。
他还以为殷童叛逃出来后,顾君酌再不会理会殷童了。
原来不是如此,顾君酌比他做的,好像还要多……
凌鹭心中顿觉有些不甘心,他不禁又想起之前在客栈里瞧见了殷童藏起来的顾君酌的画像。
于是他看顾君酌的眼神愈发意味深长起来。
殷童心悦顾君酌,这点凌鹭已然知晓了,就是不知道顾君酌的态度如何。
不过照如今看来,顾君酌为殷童做了这么多,更是撇下国宗门不管不顾,想来心底多少也是在乎殷童的吧。
凌鹭叹了口气,至少殷童不全是一厢情愿,他便再不必为她的事情挂心了。
可能一开始……自己便不是她心底深处,合适的人选吧……
凌鹭心底忍不住发酸。
他忽然对着顾君酌友好一笑,拍了拍顾君酌的肩膀,说道:“你倒真是个称职的师傅。”
称职到,连自个儿徒弟的心都给诓了。
不过这句话,凌鹭忍在心中没有说出口。
顾君酌被他这一说,搞得一头雾水,凌鹭立刻转了话题,道:“所以慕容黎此刻就在这西烛村里头吗?那殷童会不会也在里面?”
顾君酌回答道:“是与不是,总要进去了才知晓,不过本尊方才查探了一番,里头估摸着不会太平,毕竟慕容黎那个残暴的魔头,他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凌鹭点了点头,忽而想起了什么,于是转身对一直在一旁默默聆听、一言不发的卫清忧说道:“等会我与顾师尊一道进去,你便留在外头等我们,知道吗?”
卫清忧睁大了眼,急切地说:“那怎么行?!”
“你没听人说吗?里头指不准危机重重。”凌鹭说这话时,发自内心的担心她。
卫清忧果然抿了抿唇,停了话语。
凌鹭叹了口气,继续说:“你若出什么事,我无法与卫傅交代。”
果然又是为了与哥哥交代清楚才担心她的……
卫清忧鼻间一阵酸楚,小声说:“我知道了,我会在外头等你的。”
她不禁自嘲着。
卫清忧,事到如今,难道你还要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吗?
醒醒吧,他心里,只有殷童……
卫清忧看着凌鹭的眼神逐渐有了几分哀伤和幽怨,只可惜,凌鹭却无法察觉她的心情。
顾君酌隐约感知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他看了看卫清忧,却见她的眼神非比寻常。
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顾君酌嘴角扯了扯,于是对卫清忧说道:“卫姑娘无需担心,这西烛村位置隐蔽,等下方圆百里只会有姑娘一人,不会出现什么危险的。”
卫清忧一愣,点了点头,“多谢尊长提醒。”
“无妨。”顾君酌笑了笑,心道:该谢谢你才是,替我除了一个情敌……
两人站在西烛村面前,便已经闻到了一阵阵浓烈的恶臭。
凌鹭无法忍受这股味道,率先撕下衣袖一角,将自己的口鼻捂住。
顾君酌倒是不怕这股子气息,只是这西烛村,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股味道,顾君酌总觉得似曾相识,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是什么。
他用灵力封闭自己的口鼻穴位,避免受到恶臭的侵蚀。
“我们进去吧。”他对凌鹭说着,凌鹭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凌鹭推开西烛村大门,临走前,忽然转头深深看了一眼卫清忧,却见她同样担忧地盯着自己。
两人的眼神第一次如此相似。
末了,凌鹭决然转过身去,与顾君酌一同走进西烛村。
西烛村的大门在卫清忧的注视下,再度关闭了起来……
朔漠。
当殷童再度醒来时,是在一户农户之中。
她脑中还有些混乱,眯了眯眼,待意识缓缓回归时,她看见了守在她身边的慕容黎。
慕容黎握住她的手,一脸沉重地看着她,见她醒来,于是着急地开口道:“童儿,你终于醒了!”
殷童皱了皱眉头,道:“我这是,在哪里?”
慕容黎一愣,而他身后走来一个农妇,只见此妇女面色饥黄,骨瘦如柴,眼窝深陷。
此刻她看上去谨小慎微,手握着一碗水微微发抖着走了过来,说道:“姑娘,姑娘醒啦?先喝完水润润嗓子吧,我看你嘴上有些发干。”
殷童一接过去,连忙咕嘟咕嘟喝得着急。
趁着殷童喝水的空暇,慕容黎悄然瞪了一眼农妇,眼中的警告意味十分深重。
农妇下意识又抖了抖身躯,她悄悄瞧了一眼一脸冷漠的慕容黎,记忆不禁拉回了一炷香之前。
一炷香之前,农妇正在家中缝补着冬季的衣物,以防严寒侵蚀。
忽然,家中大门被外来一股力量狠狠踢开。
本就摇摇晃晃的大门,在遭受了这阵刺激后,终于不幸倒了下去。
瞬间便激起阵阵尘埃遍地飞。
农妇吓得手中的东西掉在了地上,待定睛一看,映入眼帘的是门外两个高大的男人,皆冷漠如霜,领头的那个手里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看上去让人不寒而栗。
两人正是慕容黎与燕玄,就这样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在农妇眼里,赫然一副土匪强盗的风范,骇得她瞬间蹲在地上抱着脑袋,闭着眼睛大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燕玄上前一步,拽着她的衣领逼迫她站起身来,说:“听着,人族的,我们不是来杀你的,但你若帮不上忙,那小命是否保得住,这可说不准。”
第八十四章:村庄之难
农妇一听,直往地上磕头,嘴里哭喊着:“两位爷,我哪能帮你们什么啊?”
“起来!”燕玄朝她吼了一声。
农妇便哭哭啼啼着起了身。
燕玄叹气着,用手指了指慕容黎怀中的殷童,问道:“你,能不能把她弄醒?”
“我,我不是大夫,我只是个种田缝衣服的。”农妇小声说着。
慕容黎抱着殷童上前一步,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让农妇看清她。
燕玄在一旁帮忙补充道:“纵然你不是大夫,也要救。”
“那,那我瞅瞅先。”
农妇抖着手翻了翻殷童的眼皮,又探了探她的气息,最后说道:“这姑娘还有气儿,应该不是什么大事,这朔漠之中寸草无生,连庄稼都快要养不活了,会不会,会不会是饿着了?”
慕容黎蹙了眉,说:“那该如何做?”
农妇继续说:“眼下这小姑娘昏睡着,也喂不进去东西,要不暂且让她到我床上躺一躺,身子暖了些指不定就自个儿醒了。”
慕容黎瞥了她一眼,燕玄便恶狠狠地威胁着她,“好,但若等会不是你说的那样,便割了你的舌头!”
农妇一听,吓得连忙捂住嘴,直摇头,眼泪都快被逼出来了。
慕容黎便抱着殷童往里屋去,床是几块木板铺了被褥随意拼起来的,但好歹也算是能歇一会儿的地儿。
将殷童小心翼翼放在床上,慕容黎又给她盖了被子,方才肯坐在床边。
只是脸色依旧沉沉的。
燕玄见状,不禁扶额,感叹曾经高高在上的王上,也终有被狐媚子迷了眼的一天……
西烛村。
顾君酌与凌鹭刚进入其中,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浓郁的腐臭味。
方才原本晴朗的天空,到了这里头来,也顺便变成了阴暗的色彩。
四周被黑色的魔气和瘴气覆盖得仿佛黑夜一般,可谓是伸手不见五指。
纵然用布料捂住口鼻,凌鹭还是被这股子糜烂的气味熏得眼前发晕。
顾君酌见他一开始便有些撑不住了,连忙将手掌搭在他肩上。
治愈的白光温和地传入凌鹭体内,才让凌鹭保持了清醒。
扫除了眩晕感,凌鹭紧锁眉头,看了一眼顾君酌。
只见顾君酌脸色阴沉,一副暴风雨前的模样。
凌鹭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慕容黎对这个村子都做了什么,竟会惹得这里如此乌烟瘴气?!”
顾君酌摇了摇头,说:“希望不是我想得那样吧。”
这股腐蚀的气味,终于唤起了顾君酌久违的记忆,关于慕容黎做得出来的记忆……
如果真的如他所料那般,那接下来,可能会很难对付了。
顾君酌狠狠挥了挥袖子,瞬间将眼前阻挡去路的魔气一扫而空。
然而一旦看清了眼前的路,顾君酌和凌鹭都不免惊愕,凌鹭更是直接被吓了一跳。
只见眼前的西烛村,遍地都是鲜血,房屋破败得厉害,连个人影都瞧不见,俨然一副废村之相。
凌鹭眼见鲜血遍地,终于明白了那股血腥味从何而来。
想到这里,凌鹭不禁一阵阵的反胃。
“不愧是魔族的统治者,其手段之恶劣之残忍,实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凌鹭此刻对慕容黎不只有厌恶,更多的是恐惧。
恐惧这个传说中的魔头的真实面目,竟是如此骇人,然而之前,他们竟与那魔头相处数日而不自知,现在想想,凌鹭便觉得后怕,后背都渗出了一层薄汗。
顾君酌听到他的感叹,插话道:“要不然怎当得起那魔头的称谓?凌鹭,接下来我们都要小心了,我怀疑我们,中计了。”
此话一出,凌鹭瞬间警惕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慕容黎不在这里?”
只见顾君酌缓缓点了点头,说:“我想是的,只怕他是知晓了我是要去寻童儿的下落,这才故意利用我急切要寻找到童儿的心情,将我引到这里来。”
凌鹭一听,微微睁大了双眼,说道:“那西烛村的村民?”
“无一生还了……”顾君酌的脸色越发阴沉,“慕容黎的为人我太了解了,他一旦要夺人性命,必定是斩草除根的,西烛村不可能再有人活着。”
“为什么?”凌鹭苦恼着,“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要用整个村子的性命向你挑衅吗?挑衅殷童如今在他那里?”
如若真是如此,慕容黎在凌鹭心中,已经到了另一个境界了变态。
顾君酌和凌鹭说着话时,越往村子里走去,那股腐臭的味道便愈来愈浓烈。
顾君酌忽而掐住衣袖,眯了眯眼,“想来,慕容黎做事不会如此简单的。他不可能无脑到用整个西烛村的人来挑衅我。凌鹭,你先做好准备,我感觉到了,接下来我们可能会有一场恶战。”
两人走到一间茅草屋外,彼此对视了一眼后,皆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方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
谁知!刚一进门,便有无数双眼睛自黑暗中亮了起来。
这一双双眼睛宛若幽森可怖的烁烁鬼火,一旦亮起,便再不会熄灭一般。
“唔……啊……呼……”
“唔……啊……呼……”
“唔……啊……呼……”
……
这些眼睛的主人,似乎是嗅到了顾君酌和凌鹭身上的活人气息,一个个像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咽喉处开始震动出声。
只可惜,自他们嘴边飘出来的话,都不能算作是话语了。
更多的是含糊不清的字眼以及无休止的喘息声、呜咽声。
粗犷而沙哑,好似数日未曾进水的濒临死去的人一般。
这些奇异的声响,吵得凌鹭耳朵发疼,但更多的是觉得不舒坦。
但凡一个正常人,又有谁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呢?
这才是让凌鹭最不舒服的地方。
顾君酌咬了咬牙,纵然平日克制如他,此刻自心底深处也在不停地狠狠地咒骂着已然逍遥法外的慕容黎。
他先前有想过慕容黎会对西烛村做出什么疯狂的事,但是顾君酌一直祈祷着,那只是他想多了。
此刻看到茅草屋里的一切,顾君酌对慕容黎彻底抹灭了一切。
想他怎能对魔头那颗残忍的心怀有侥幸心理呢?
简直可笑!
顾君酌握住凌鹭的手腕,打算静悄悄地退出去。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和眼前的东西交手。
是的,眼前的,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那些东西缓缓自黑暗中探出头来,也终于能够看清他们的真实面貌。
却还不如不看!
此刻那些,明明生得人类的模样,但又不全是。
它们眼中再无半点瞳仁,眼白和血丝往上翻着,取代了整个眼眸仅有的黑色,眼圈底下皆泛着层层深厚浓郁的紫青色,俨然一副中毒之相。
原本该是正常的黄色肌肤,但此刻早已被泛着青色的皮相取代。
无论男女,皆披头散发,衣裳混乱。
他们正裂开嘴巴,方才那呜呜呀呀的唔唔声便是由他们发出来的。
其中有几个,明明不是手骨折了,便是腿断了,和皮肉勉强相连,耷拉在一起,但他们仿佛感知不到疼痛一般,仍然用那残缺受伤的手脚缓慢拖行着自己的身躯。
他们身上散发出阵阵死尸的恶臭,让人退避三舍。
凌鹭终于知晓这股恶臭的来源,顿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使劲掐着自己的嘴巴,才能够克制住自己不要呕吐出来。
也是,多么惊悚。
明明眼前这些,百分百是死了的人,死去的人,正常来说,死人就应该乖乖躺在地上任由黄土掩盖于身。
但眼前所见,让凌鹭瞪大双眼不敢置信。
死人犹如活人般行走说话?!!
“这……”凌鹭刚想出声去询问顾君酌,却见顾君酌立刻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凌鹭急忙合拢了嘴巴。
与此同时,顾君酌拉着凌鹭缓缓向后退去,一步、两步……
三步……四步……
……
就像是心有灵犀一般,顾君酌和凌鹭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踩着同一个节拍。
他们的双脚同时动了起来。
开始疯狂奔跑着!
期间二人一个字也不敢说,只是拼了命地往外跑。
待跑到西烛村的中央地带,也就是一大片连着一大片的农田时,他们才终于敢停下来。
农田广阔,但受魔气困扰,原本生机勃勃的庄稼皆在一夜之间**,虽说此刻已是冬季,但看得出来,西烛村的农民将农作物的保暖工作做得很好,只可惜了,若不是天降大祸,来年便可收成。
农田里,庄稼死了个绝,只剩下光秃秃的根部,因为没有人看守。
显得愈发凄楚和突兀,荒凉二字不过如此。
凌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纵然他堂堂一国之君,七尺男儿,也未免被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
顾君酌虽未像他这般惊慌失措,但此时此刻,他站在一旁,双手立于后背,同样沉重不语。
“那……那些……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凌鹭顿了顿,“那些,还算是人吗?”
只见顾君酌犹豫片刻,开口说道:“或许从前是人,然而打这一刻开始,他们再不是了。”
“果然……果然如此!”凌鹭抿了抿唇,直起身来。
“我就说,那些怪胎,哪是正常人来着。”
顾君酌叹气道:“那些应当是西烛村的村民,若不是遭此横祸,想来该是世世代代都于此地安度一生的。”
“都怪慕容黎,他简直不是人!”凌鹭咒骂着。
“……”顾君酌虚咳一声,提醒着他,“他本来就不是人。”
凌鹭想起慕容黎乃魔族,不禁对魔族更加厌恶起来。
“要想成人,他慕容黎可不配,就冲今日在这里的所作所为,我便算是大开眼界了。”
顾君酌望着四周,只为这昔日繁荣的村庄止不住地叹息。
第八十五章:绝对实力
顾君酌想不到慕容黎当真为了阻拦自己,竟徒手弑杀整个西烛村的村民!
看来他与那厮,注定一辈子都站在敌对的一方了。
顾君酌对凌鹭说:“多年前,我与慕容黎交手时,他就曾用过这个下三滥的招数,方才我们看到的那些人鬼不分的东西,原先也算是人族,只是死后被慕容黎使了魔族禁法,如今已变作了僵化的活尸了。”
凌鹭对这些事情闻所未闻,如今听来只觉得不可思议,他不自觉咽了咽喉头,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些东西明明死了,却又好似活了过来,那还会和从前一样吗?我的意思是,方才他们见了我们,眼睛就跟发了光似得……”
顾君酌叹气道:“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重点,如今他们虽同从前一般能走能跳,但那不过都是身体的记忆罢了,是本能驱使了他们的作为,他们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正常思考,而是依靠本能去行动,也就是说,他们如今形同疯了魔的野兽,一开始是迟钝的,但若是嗅着了人味儿……”
“喂!顾君酌?!”凌鹭眼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了起来。
“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他们,吃人吧?”
凌鹭问完后,瞪大双眼眼见着顾君酌沉默不语,一颗心便也沉了下去。
“该死的,还真是这样!”凌鹭忍不住又想咒骂起来,“慕容黎他是不是疯了?!那么多条人命,他就这样轻轻松松全都化作活尸了?关键是还把这种烂摊子甩给我们!”
顾君酌急忙捂住他的嘴,“嘘!你别那么大声!那些活尸如今的五感灵得很,你小心把他们招来!”
凌鹭于是急忙点了点头,顾君酌这才放开他,说道:“总之,童儿一定在慕容黎手中,这是现在完全可以肯定的事情了,要不然,他怎会急急忙忙撺弄这些事来阻拦我,一定就是怕我一不小心便从他手里抢回童儿。”
凌鹭也赞同他的说法,点头道:“你分析得对,既然如此,更要救回殷童了。不就是几个活尸吗?我堂堂苍幽国一国之君,还能被他们吃了不成?”
顾君酌挑了挑眉,对他的大话有些不屑。
“别怪我没说,这些东西已然算是魔族中的物种,可再不是其他杂七杂八的宵小,你莫要牛皮吹上天了,你到底只是个凡人。”
“你不是人?”凌鹭反问他。
顾君酌嗤笑道:“至少,是比你厉害的人。”
这一句话,是铁打的事实,当下便堵得凌鹭哑口无言,气得用手指着他。
“你!”
“嘘!”
顾君酌的表情忽然严肃了起来,他眯着眼眸开始大量四周,“小心,他们来了。”
凌鹭一听,便立刻将私人恩怨先抛诸脑后,转而把手搭在腰间,锋利的佩剑立刻出鞘三寸。
“顾君酌,你有对付这些东西的经验,告诉我,该如何配合你?”
正问着这话时,只听原本安静的周围开始悉数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声响。
“唔……啊……”
“唔……啊……”
“唔……啊……”
……
伴随而来的,是四面八方响起的,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依稀还有口水滴落在地面上,腐蚀地面的动静。
霎时间,无数的活尸自四周涌来。
顾君酌手掌中的白光缓缓凝聚着,宛若搭在弦上的弓箭一般,蓄势待发。
“慕容黎之所以选择西烛村,想必是因为这个村子先前是个富饶之地,因为要创造这些活尸,有一个条件,就是需要一定数量的人族。”
“一定数量?”凌鹭蹙了蹙眉,“多少?”
“千以上。”
“……”凌鹭抿了抿唇,再不说话了,他怕他再说什么,就要崩溃了。
好吧,事实上,也离崩溃不远了。
与此同时,仿佛是为了印证顾君酌的话,活尸再不是刚开始看见的一小堆。
个……
十……
百……
千……
渐渐地,原本空旷无垠的地面,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黑影。
那些影子,一个紧紧挨着一个,照在地上,隐隐望去,颇有魔头的轮廓。
它们已然是魔界的种族,此话果然不假。
凌鹭望着周围被许许多多的活尸包围着,而自己身边,只有一个顾君酌。
他开始恐惧了,犹豫了,他握着佩剑的手有些微微发抖。
那些活尸原本迟钝缓慢,但似乎是嗅到了顾君酌和凌鹭两人身上的气息,一个个的,全部都像发狂的野兽。
他们双眸冒着绿光,宛若森森鬼火,此时此刻,成群结队,成百上千,一步步朝着那两人逼近。
“唔……唔……唔啊!!!!”
……
到底还是按捺不住了,活尸们再也不像一步步等下去了,他们恨不得立刻马上把顾君酌和凌鹭拆骨剥皮,于是脚下生风,像被掐了脊梁骨一般拼了命地冲了过去。
包围圈渐渐缩小了,成百上千的活尸远远望去,就像一片黑压压的乌云。
让人止不住发抖。
换作旁人,确实是要吓得动都不敢动了。
比如凌鹭。
凌鹭到底是高估了自己,这些数量,或作一个个正常的人族,来多少,他都不怕。
势必会赌上他帝王的尊威,用腰间的利剑将敌人的头颅一一斩下,就像当初与凌隐开战一般,用他们炙热滚烫的鲜血,祭奠他历练的道路。
可惜……
对面这些,不是正常人,是活着的尸体,会蹦会跳,会走会跑。
而且……
他们还吃人……
这就出乎凌鹭的掌控范围了。
凌鹭眨了眨眼,眼前活尸们的所有动作,忽而像慢动作一般。
他小声地对身边的顾君酌说道:“你到底是国宗门的师尊,你打个喷嚏,估计整个大陆都会抖一抖。你现在告诉我,你有几分胜算。”
“你刚刚不是才说你是堂堂一国之君吗?你现在这样来问我?”
顾君酌嘲讽了他一句,脑海中忽而闪过多年前和慕容黎那场惨痛的人魔大战。
那时候,他就是一时手软,面对这些曾经是人族的同胞的家伙,他身为国宗门的师尊,大陆上正义之派的领导者,到底下不去狠手。
也就是这样,那些活尸,宛若打不死的小强,一波接一波,助力了慕容黎无数。
也就是这样,他间接害死了她,阿琦……
那个温婉的女子,悠思的娘亲,亦是,他师弟唯一的挚爱。
更甚至是,高傲如公孙靖那一身的修为,悉数消散……
顾君酌抿了抿唇,忽而自言自语道:“这次,本尊再不心慈手软了。”
“你说什么?”凌鹭听不清他的嘀嘀咕咕。
顾君酌转头对着他勾了勾嘴角,“你若问我胜算几何,我只能告诉你。”
“百分之百!”
他话音刚落,第一只活尸转眼便来到了他们面前。
近在咫尺时,顾君酌动了。
还未等凌鹭及时反应过来,却只见他身形忽而快若闪电,脚下忽而驾起一片洁白松软的祥云,手掌上的白光轰然出击,稳且准,快速轰打在第一只冲过来的活尸身上。
“呵,送死的东西。”顾君酌眯了眯眼,“凡若魔族,必死!”
这句话说完,顾君酌的攻势愈发猛烈,他双掌频繁出击,凛冽圣洁的白光便从一个个球状转化作一大片一大片的光芒,铺天盖地落了下来,普照大地,一层层负压在不断冲过来的活尸身上。
第一个冲过来的活尸自然被化作了灰烬,不消片刻便被其余等踩踏于泥土之中。
当然,且不说顾君酌乃是国宗门的师尊,光是他那一身修为便已是整个大陆上鲜有人可与之匹敌的。
也唯有他才有功法可轻易消灭魔族宵小,甚至是与魔王慕容黎决战。
故而别说是第一只活尸的陨灭为巧合,接下来,便是其余活尸,在他手底下,也只不过是送死二字。
白光闪耀到几乎要刺瞎了人的双眸,凌鹭紧紧握着剑,不得已闭上了双眼,仍是觉得眼皮阵阵灼烧之感。
原来,这才是顾君酌的真正实力吗?
实在无人可及……
凌鹭一边想着,一边默默退了三分。
那些活尸原本成群结队,以千为计,气势汹汹,嚣张无比,凶残之相令人花容失色。
但经顾君酌一脸严峻,随着脚下的祥云急速飞驰着,步步紧逼的猛烈攻击令得那些活尸不消片刻便没了原先的凶恶气势。
凡是邪恶之物,遇上顾君酌的法术,那白光便恍若炙热的阳光,皮肉遇之,轻易便萎缩烧焦,肌肤被夺了水分一般,尽数消失无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一只只的活尸已然成为青天白日之下的堆堆森森白骨,远远望去,那叫一个骇人听闻,闻风丧胆的奇特景观。
整个西烛村,赫然成为尸骸遍地的葬身所,从前那所谓的富饶之村,先后经了慕容黎和顾君酌之手,从今往后,再也不复存在了。
顾君酌顿于空中,望着地面的惨状,叹息道:“念你们曾是人族同胞,本不想大开杀戒,故而悄无声息退之,却没想到,凡花草树木,虫鸟鱼兽,更甚至是人类,一旦被魔族沾染,便再不复从前良善,今日,是你们逼得我如此,怪不得谁,死后好生安息去吧。”
顾君酌只求他们下辈子,再别遇上慕容黎那等凶残的角色了。
第八十六章:心里怪怪的!
凌鹭见丝毫没有自己出手的机会,一切便已被强大的顾君酌瞬间摆平,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了佩剑走到顾君酌身边,开口道:“你不是说要一起战斗吗?怎么你自己倒全做完了?”
他好歹也是个一国之君,九五之尊的崇高位置,这让他脸面上还真有些挂不住了。
顾君酌见状,收了祥云,落在地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谁说只有我一个人能搞定,别忘了,还有许多后续工作。”
“什么意思?”凌鹭有些不明白,活尸都被消灭干净了,还有什么事情可做?
只见顾君酌指了指满地的灰烬和尸骸,继续说:“他们乃是魔族的宵小,最忌讳死灰复燃,非得用些术法彻底收拾干净才行,不然我们一走,这西烛村不知道哪天又要变成他们肆意妄为的地盘了。”
此话言之有理,凌鹭自然赞同顾君酌的想法,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确实有事可做了,说吧,我该干嘛?”
顾君酌张开手,唤出一道洁白的虚无缥缈的符咒,他嘴里念念有词着,不一会儿,那符咒在半空中自他掌心里慢慢扩大,赫然变成一张天罗地网般,他将它缓缓落在地面上,瞬间包裹住所有的残骸。
那道符咒也是神奇,最后竟慢慢消失不见了,但凌鹭知道,它一定还降着那些活尸的尸骨,只是目前他们看不见它的存在而已。
顾君酌收了神通,只听他补充道:“魔族之中,种族繁多,像活尸这种不伦不类的当属其中之一,以往还有一族也被罗列其中,是鬼族,千百年前,先辈为了防止鬼族作祟,将其封印在魔族地界,自然也归魔王掌管。为了防止这些活尸死后怨气难平,再加上肉身陨灭,恐怨气凝聚幻化恶鬼行凶,我不得不作个法术禁锢他们的灵魂。”
凌鹭一愣,说道:“他们本都是良善的好人家,只是不幸逢了魔王降临,才不得不变成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且还要封印住他们的魂魄,让他们得不到重生,这算是什么道理?”
凌鹭不太同意,难道这就是正派人士的作为吗?为了天下人,牺牲一小部分人?
顾君酌见他有些不喜,微微一笑,摇头道:“你既然知晓我是正派人士,这种伪善的事端我如何做得出来?这就是我要叫你帮忙的原因了。”
“哦?你说详细些。”凌鹭顿时来了兴趣。
“这道术法,又不是什么邪恶之术,虽然是封了他们的灵魂,但也是有期限的,在接下来的七七四十九天里,他们的魂魄会被消了魔王加持的怨气和枉死的冤气,待时间一到,术法自然烟消云散,他们也就可以往生极乐了。只是……”
顾君酌说罢,故意停了话语,凌鹭急了,继续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这道法术要有如此的神通,有我的法力修为还是不够的,还需得有贵气血脉加持封印才是,世上还有比有龙脉庇佑的帝皇之气更加尊贵的吗?”
凌鹭这下算是全听明白了,敢情顾君酌的意思是在这儿啊。
“你要我割点血出来吗?”凌鹭挑了挑眉,一脸戏谑地看着顾君酌。
顾君酌虚咳一声,算是默认了。
凌鹭笑了笑,摩挲着下巴蹲了下来,看着那些尸骸,最终同意道:“好吧,这也算我磨炼之路的一桩奇闻了。”
说罢,他手指使力,不过轻轻在自己的手腕上一比划,皮肉之上便立刻渗出了血液。
鲜血一滴一滴顺着肌肤落在尸骸上,配合着隐形的天罗地网,竟一瞬间唤出一条赤金色的龙来,只见它咆哮着,龙啸声如雷贯耳,不过一瞬间,顺着凌鹭的血液逐渐融入到地上,竟在地上牵出无数条线来,每条血线都连接着一处灰烬或尸骸。
凌鹭已然有些头发晕,见那条金龙消失不见后,他才立马止住了血,跳了跳眼皮坐在地上。
顾君酌立刻抬起他的手腕,治愈之术随之奉上。
随着温暖的白光缓缓愈合着伤口,凌鹭那股晕眩感也渐渐消失了。
顾君酌一边给他治疗一边说:“不愧是真龙天子,还真能唤出龙气,看来你们苍幽的龙脉足得很,注定千秋万代了。”
“承你吉言。”凌鹭笑了笑,盯着他手中散发出的圣洁的光芒,“她的治愈之术,也很厉害,果然是你教的。”
他想起之前在苍幽,殷童为他治疗,却又想起殷童珍藏的顾君酌的画像,不免心中一阵疼痛。
说这话时,也愈发酸楚和不甘。
但顾君酌没有听出来,只是听提起殷童,便温和一笑,说道:“是啊,那些打打杀杀的,她学的不精,但是这些小伎俩,她学得却很好。”
一想起殷童,便想起已经许久未曾与她见面,顾君酌说罢,抿了抿唇又沉默了下去。
“我已经,许久未见童儿了,当然,穹山上应该与她见过,只是发生了什么,我却也记不得了。”
关于她的记忆,顾君酌一点都不想忘记,只是离魂**着实厉害,魂魄归位,他也无能为力。
只求现在能尽快找到她,他实在太想她了。
凌鹭顿了顿,忽而死死盯着他,“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让她离开国宗门?”
九玄玲珑塔的事情,他多少听殷童说起些,也知晓了殷童的委屈和无奈。
这一路,他看到了殷童为了顾君酌做了多少事。
明明天生是妖,却偏要做个人,只为了长久留在顾君酌身边,却叫凌鹭这个一直陪着殷童的人如何不嫉妒?
顾君酌面无表情道:“国宗门有国宗门的规矩,是她自己要走的,是她不要我这个做师傅的。”
他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殷童在离开前对他决绝说的那句话。
“师傅……反正……你不会只有一个徒弟……”
顾君酌立刻摇了摇头,越想越难过。
凌鹭只觉得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伤口一愈合,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暗自握拳,他磨着后槽牙盯着顾君酌道:“顾君酌,你说话可真是欠揍。”
“彼此彼此。”顾君酌可不会忘了凌鹭对殷童的心思。
顾君酌挥了挥衣袖,将漫天的魔气尽数散去,没了活尸作祟,魔王又早已离去,那些魔气自然不成气候,见了顾君酌便如同猫见了老鼠一般,不一会儿,西烛村便又恢复了晴空万里。
顾君酌转头对凌鹭说:“快些吧,把余下的都埋起来,咱们便可出去了。”
他指的是遍地的残骸。
凌鹭沉默地点了点头,于是两个大男人就地在西烛村干起了活来。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凌鹭才得以直起腰来,他叹息地摸了摸自己的佩剑,自言自语道:“想这把剑乃是大陆上等的名器,我从前费了不知多少气力才寻了来做贴身的防备,如今却是暴殄天物,用来埋这些丧气的东西,实在对不住它。”
顾君酌冷眼看着他,说道:“现在可没过七七四十九天,你小心着说话,他们怨气未消。”
凌鹭听后,便随即住了嘴,只是一遍又一遍擦着剑身。
卫清忧在外头已经等了太久了,虽然她早已发了誓言,不再想着凌鹭,但即便如此,她满满一颗心还是记挂在他身上。
担忧随着时间的推移只增不减。
“怎么还没出来?”卫清忧咬了咬唇,指甲死死掐着掌心仍不自知,“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否定道:“不,不会的,殷童的师傅那样厉害,一定保得住凌鹭。”
正自言自语着,只见关闭了许久的西烛村大门发出了一阵轰隆声,卫清忧的视线立刻转移了过去。
不消片刻,西烛村的大门磨着地面自里面被推出,地上便多了两道痕迹。
云里雾里之中,顾君酌和凌鹭自其中走出,待烟雾消散,卫清忧却看清两人身上,虽一贯的脸面,身上却多了许多血污,衣裳早已被尘埃侵染,浑身上下有些狼狈不堪。
卫清忧自凌鹭走了出来时,一双水灵灵的眼眸便定在他身上如何也移不开。
见他不知遭了什么厉害的事端,竟这样狼狈,脸上也是满满的疲倦,下巴一圈的青色渣子一下子便冒了头。
她的一颗心不知怎的,被揪得厉害,泪水几乎就要夺眶而出,从前发的再不想他的誓言哪还管得了,早已不知被抛到哪个旮沓里了。
一双腿不受控制,只管迈了出去来到他身边。
纤纤玉手摸上他的脸颊,心疼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进去是遭了什么罪?”
他们苍幽国的君主,怎么这样狼狈?
卫清忧不禁吸了吸鼻子。
凌鹭见她如此,一瞬间发了呆,被她那红通通的眼眶盯得有了几分惭愧。
嘴巴着了魔似得,开口道:“我让你担心了。”
“你知道还好。”卫清忧说这话时,嗓子柔得几乎要掐出水来似得。
让凌鹭一瞬间有些腿软。
好半天,只听顾君酌在一旁虚咳一声,凌鹭这才回过神来,立刻与卫清忧拉开距离。
凌鹭吓得很,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瞬间好似着了卫清忧的魔咒一般!
这心里头怪怪的……
第八十七章:错认
朔漠,大陆如今是冬季,初冬一晃而过,飘雪似堵在了云中,下过一次后便久久不舍得再降第二次。
只留着余下的落雪困在朔漠那干涸龟裂的地面上久久不化去。
冷风凛冽,瑟瑟吹过,凑着热闹般让那层层积雪愈发结实着。
一户农妇家中,殷童饮完一碗温水,这才觉得自己算是活了过来。
嗓子眼儿不再冒烟儿了,嘴唇得到了水的滋润也好了许多,她终于有了力气说话,只是头还有些阵阵作疼。
慕容黎接过她手中的空碗,递给农妇,农妇拿着碗抖着手悄然退下。
慕容黎自责地开口说道:“都怪我不好,惹得童儿身体不适。”
他讲这话时,脸上满满是愧疚的模样,让殷童自己反倒不好意思了起来。
只见她摆了摆手,说道:“哪里的话,是我自己的问题。”
顿了顿,殷童又问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你从前的徒弟,真叫殷童吗?”
她说罢,小心翼翼盯着慕容黎,静待他的答案。
慕容黎心知肚明,殷童突然晕倒,果然是因为潜在的记忆刺激了她,所以她一听到自己从前的姓名,便不受控制地难受。
这么想着,慕容黎心中愈发觉得,自己的计划成功的概率十分大。
他装作真切的,肯定的,点了点头,说:“是啊,童儿也觉得很巧合吧,我从前那徒儿竟与你撞了字。”
殷童沉默着,只听慕容黎伤感地说道:“只是我管教不好,我那徒儿乖张得很,顽劣且不说,如今更是下落不明,听闻她落到这里,我才来的,却没想到是我疏忽了,竟差点丧命于此。”
殷童听罢,心中的疑问愈发多,于是问着话:“慕容先生原本身子就还未恢复过来,怎的能把我带到这里呢?”
“既然是我的恩人,拼了命也要护你安全。”慕容黎笑着,用手摸了摸额头,“这汗水蹭得我有些热。”
殷童见状,半信半疑着,又问道:“这里方圆百里都渺无人烟,我到如今也只是见了你和方才那妇人,慕容先生如何去寻你的徒儿?”
只见慕容黎叹息道:“我也不知如何是好,走一步算一步吧。”
殷童本来消了疑心,慕容黎诉说种种之前让她觉得好像怪怪的,天底下的事哪来那么多巧合,该不会,她是慕容黎的徒儿吧?
但转眼一想,若自己真是他的徒弟,早该就被认了出来的。
看来自己是真的与慕容黎的徒弟撞了名字的字眼,而自己脑海中那个一直不断出现的陌生男子,想来并不是他。
殷童正想了个明白时,慕容黎却盯着她,嘴里又开始胡诌。
“我那徒儿虽性子顽劣了些,但好歹也算是涉世未深,当得起天真单纯的形容,她之前之所以下落不明,也怪我这个做师傅的没有好好保护她,她是被奸人所害了,如今落到这蛮荒之地,要是被那奸人害了另一张面容,另一副声音,目的就是为了让我找不到她,那我就真的无计可施,毫无头绪了。”
殷童这边疑虑已经尽数消散时,却被他这番话再度影响了。
她心中大惊,慕容黎诉说种种与她的情况实在过于吻合了。
难道她真的是慕容黎的徒弟吗?!脑海里那个陌生的男人,难道就是慕容黎不成?!
她的头又开始疼了。
慕容黎却似乎是瞅准了机会,紧咬着她不放,他一双邪眸死死盯着她,嘴角挂着笑意。
他说:“其实,从前我也叫着我的徒弟童儿的,恩人的名讳和我的徒儿好像,其实你们身上也有很多相似之处的,让我第一眼见着你便好像看见了我的徒儿一样,只是恩人与我很陌生啊,想必是我想多了吧,我的徒儿总喜欢缠着我,哪像你一般疏离呢?”
“你别再说了!”殷童的头随着他的诉说几乎要炸裂开来,那些好不容易克制住的记忆又开始跑了出来,如走马灯一般,在她脑子里残破地晃来晃去。
脑海中再度出现那着了一身素衣的陌生男子,温柔的声线,轻轻唤着她。
“童儿……童儿……”
只是仍旧看不清他长什么模样,也记不得他是谁。
那男人饮着茶,手中拿着书,宠溺地说着话:“童儿怎么总是毛毛躁躁的?”
画面一转,那个男人又抱着她,话语里尽数是委屈,“童儿怎舍得和他就这样离开,弃我而去?”
又是一个画面的跳跃,这次,那男人似乎动了极大的怒意,他冷声说着:“你若走了,便再不用回来了!”
这次,似乎还有一个人在回答他,是个女子的声音。
“反正师傅也不会只有一个徒弟。”
许多画面交织着,好的坏的,喜的悲的,痛的苦的,让殷童乱了心绪乱了方寸。
“童儿不许再贪酒了。”
“童儿怎的连字也写不好?”
“童儿的琴弹得好。”
“童儿还喜欢赖着为师啊。”
“童儿,那寒梅树开得极好,随为师一道去看看?”
“童儿……”
……
那男人字字句句都是爱护和柔意,殷童的头疼的在床上直打滚。
殷童捂着脑袋,大喊大叫着,汗水几乎浸湿她背部的衣料。
“我的头好疼,我的头好疼!”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到底是谁?!我又是谁?!”
“啊!!!”
殷童的样子让慕容黎挑了挑眉,那农妇听见了声响,立刻冲了进来,嘴里大惊失色喊道:“怎么了,怎么了?!”
慕容黎见她鲁莽进入,冷声呵斥道:“滚出去!”
农妇见殷童痛苦不堪,却也奈何不住慕容黎的凶神恶煞,吞了吞唾沫默默又退了出去。
再无人打扰,慕容黎开始了演戏模式。
只见他假仁假义靠近殷童,抓住她捶着脑袋的手,着急地说道:“童儿,你没事吧?!好端端的,你忽然又怎么了?你哪里疼?头疼?!为什么会头疼呢,童儿?!童儿?!”
“别说了,别说了!”
慕容黎越叫她童儿,她便愈发混乱,记忆强烈冲击着,让她逐渐产生了幻觉,耳边慕容黎的声音和脑海中那陌生男子的声音逐渐融合在一起,让殷童产生了愈发多的错觉,只觉得慕容黎叫唤她的声音好似和脑海中的声音一模一样!
殷童再也受不住了,忽然睁开双眸,眼中闪过一抹妖气,她大喊一声:“师傅!”
余下的,是疯狂后的平静,所有支离破碎的记忆又消失不见了,殷童的脑海中仍旧是一片空白。
她留了许多汗,整张脸几乎被汗水覆盖着,她喘着粗气,胸前起伏不断。
慕容黎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连忙把枕头塞到她的背后,让她靠着,她说道:“童儿方才真是吓人,我差点就要跟着你一起头疼了,幸好你现在没事了。”
殷童喘着气儿,平静了一会儿,这才转过头,只是眼神已与从前不太一样了。
她盯着慕容黎许久,让慕容黎有些不知所措。
“童儿还好吗?可要我再唤来一碗水给你?”
“师傅。”
“什么?”慕容黎以为自己听岔了,“童儿在喊我吗?你喊的我什么?”
“我喊你师傅啊。”殷童说这话时,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糯糯的一句师傅让慕容黎有些发愣。
当真听到了殷童喊他师傅,慕容黎还真有些不习惯。
他笑了笑,摆手道:“童儿糊涂了,我的徒儿还未找到,哪能是你。”
“我就是殷童,你的徒弟是殷童,那你不就是我的师傅咯?”
殷童想起自己叫什么了,但除了自己叫什么之外,其余的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慕容黎一愣,忽而摸了摸她的脸,“你真的是殷童吗?可是,你怎么与从前长得不太一样了?”
殷童握住他的手,真切地回答他:“师傅,你不是说我是遭了奸人的毒手吗?你自己也说了,我想是被他害得换了容貌和声音,才害得我们差点不能相认吧。”
殷童虽这么说着,但叫他师傅时,一颗心静如止水,完全毫无波澜。
殷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不知道怪在哪里。
她只好暂且按着自己残缺的记忆这么唤着眼前的慕容黎。
他或许真的是她的师傅吧,殷童这样安慰自己。
慕容黎听完她的话,激动得久久无法平静,他忽而揽她入怀,靠在她的肩膀上笑道:“原来真的是我的徒儿,童儿,为师好想你啊,幸好你还记得,为师还记得,不然我们近在咫尺却差点无法相认了。”
殷童蹙了蹙眉,有些不习惯他的怀抱,他的怀抱好冰冷,让她觉得好陌生。
“是吗,能与师傅相认,我也开心。”她说罢,话里却是有着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冷漠。
慕容黎埋在她的发丝中,脸上是胜利而得意的神色。
顾君酌,如今你的好徒弟再不认得你这个师傅了,真想立刻看看你的样子,自己心心念念的弟子正叫着仇人师傅,一定很有趣吧。
慕容黎嘴角的笑意愈发大,他恨不得立刻就让顾君酌知晓这件事。
能狠狠打击顾君酌,慕容黎只觉得太值了!
但现在还不是时机,必须彻底让殷童对他心悦诚服才行!
第八十八章:朔漠的由来
慕容黎正沉浸在得意的胜利之中时,殷童稍稍挣脱了他的怀抱,郑重其事地看着他。
“童儿怎么了?”慕容黎问道。
殷童轻启红唇,“师傅,你说我是被奸人所害,那个坏人到底是谁?我要去找他报仇!”
她说的话让慕容黎眯了眯眼,只见慕容黎愣了一会儿,随即又换上一副笑意匪浅的模样。
“童儿,我们现在还未曾走出这个蛮荒之地,谈何报仇啊?那个坏人实在太厉害了,连为师都被他害的来了这里,我们现在能够相认已实属不易,童儿的身体还虚着,答应师傅,先暂时不要去想那些事情好吗?”
他说的真切,却让殷童蹙眉反问道:“师傅难道就不恨那个人吗?”
奇怪,他怎么可以如此轻描淡写,甚至眼中一点憎恨的情感都没有,平静止水,好似完全不关他的事一般。
慕容黎一听,伤心地说:“为师好不容易才寻到你,只是不想你再度涉险,莫非师傅关心徒弟,童儿还要怀疑什么不成?”
殷童一听,吓了一跳,急忙说道:“不是的,对不起师傅,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害怕如果不先发制人,万一又被那个坏人找到我们还活着,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啊!”
她此刻赫然一副单纯无害的样子,让慕容黎心中止不住地冷笑。
慕容黎之所以千方百计将这件事圆过去,自然是因为那个所谓的仇人就站在殷童面前,他又怎么可能引导殷童去寻自己的仇呢?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殷童如今失了妖力修为更是失了记忆,居然如此好骗,三言两语便蒙混过关了,当然,慕容黎知道,这都是因为殷童如今错认了他是顾君酌,这也可看出殷童对顾君酌是多么的百依百顺了。
慕容黎一想到自己这算是间接性承了顾君酌的好处才让殷童对他如此尊敬,便愈发觉得心中别扭又不舒坦。
想他堂堂魔王,竟有一天也要冒充别人才换的来眼前这只小狐狸的尊重,实在可气!
越想到这里,慕容黎便越觉得定要摆脱顾君酌的名义,让殷童彻底臣服他才对,臣服他这个魔王,而不是顾君酌!
殷童见慕容黎脸色有些阴沉,且许久都不曾接她的话茬,一下子就慌了神,连忙去拽他的袖子,问道:“师傅是生气了吗?童儿不是故意的……”
殷童此刻恨不得敲敲自己的嘴,自己纵然再有疑虑,又怎能怀疑自己的师傅呢?!也难怪慕容黎要不开心了。
慕容黎被她扯了扯,这才回过神了,见她自责不已的样子,摇了摇头道:“童儿也是考虑周全,为师又怎会舍得生气呢?对了童儿,我让那农妇再添碗水来,你且喝下再睡一会吧,这些日子,你在这里受苦了。”
说罢,他伸出手去想要抚摸殷童的脸颊,殷童笑了笑,然而身子却下意识一躲,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
殷童一愣,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按理说师傅这种行为自己应当是喜欢的,可是自己又怎会躲开呢?!
见慕容黎伸出来的手有些尴尬,殷童想自己是太久没遇见自己的师傅了,有些缓不过来吧,更何况如今自己还失了记忆。
于是出声对慕容黎解释道:“师傅,我不是有意的,我现在什么都记不清了,可能还有些不舒服。”
“没事的,没事的。”慕容黎强压下心中的怒意,强颜欢笑着,“童儿的难处,做师傅的自然理解,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一下。”
说罢,他站了起来,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待走到房间外头,慕容黎气得握紧拳头,骨骼被他捏得劈啪作响。
“看来本王在她心中还真是十恶不赦的仇人啊,居然恨到下意识都要躲避本王的触碰?!哼,等着吧,待你这只九尾狐没了利用价值,本王亲手将你的尸骸送到顾君酌面前!”
他放了放狠话,这才平息了心中的不满,转头去呵斥那农妇送些清水进来。
然后慕容黎转身又进了房中。
那农妇很快又端着水走了进来,殷童接过去,正想一饮而尽,却见那农妇双眼死死盯着那碗水,眼中尽是挣扎和不舍。
殷童被她的眼神弄得有些不自在,于是停了手中正要喝下的动作,转而去看那农妇。
“大婶,你是渴了吗?”殷童关切地问道,还将手上的水递还给她。
那农妇一看,有些惊愕,舌头下意识舔了舔龟裂的嘴唇,却又想起什么,下意识用余光去瞧坐在一旁的慕容黎,果然得来了慕容黎一个冷漠的警告的眼神。
农妇可没忘记眼前这个男人的危险性,吓得立刻又将水推了回去,同时摇了摇头,拼命拒绝道:“不不不,还是姑娘喝吧,还是姑娘喝吧,我,我不渴。”
“胡说,你明明就也想喝,没关系的,你喝吧,我和师傅都没关系的,对吧师傅?”说罢,殷童笑得眉眼弯弯去望慕容黎。
慕容黎只得收起凶恶的眼神,转而温和地说:“是啊,还是你喝吧。”
农妇不确定地再度问着慕容黎:“我,我真的可以?”
“让你喝你就!”慕容黎正不耐烦着,却见殷童眨巴着眼睛盯着他,他嘴角略微抽搐,抖出一抹笑,“没事,喝吧。”
农妇再没了心理挣扎,立刻夺去殷童手中的碗,似濒临垂死的鱼儿,咕嘟咕嘟大口喝下碗中的清水,不一会儿,碗里就见底了。
殷童见她如此,再看她一身打扮十分朴素,甚至是有些狼狈,又想去这个鬼地方之前遍地都没有一点植被,便开口问道:“大婶,这里除了你,还有其他农户居住吗?”
那农妇喝完水后,喘了口气,抹了抹嘴巴,这才得以说话:“还,还有的,再走出几里,那一片是另外几户人家的住处。”
“总共还有几家?”殷童继续问道。
“大大小小算起来,加上我这里,还有几十余户吧。”农妇回答道,顺带把碗放在一旁。
殷童心中的疑惑更加重了,她皱了皱眉头,摸着下巴说:“这就奇怪了,这些人家算起来也能组个小村庄了,怎么这一路下来,周遭如此荒凉?除了之前我遇见的那棵寒梅树,几乎是寸草不生,连个地上跑的天上飞的都瞧不见?”
农妇一听她说这话,脸上露出了颓废的神情,无奈地摇着头说道:“姑娘可真会说笑,这里乃是朔漠,朔漠要能长出些什么来,那可真是要阿弥陀佛咯。”
“朔漠?这里是叫朔漠吗?”殷童头一回听说这个地方,不免有些惊讶。
那农妇见她一脸迷茫,也是惊愕几分,“姑娘,你别不是这大陆上的人吧,普天之下,朔漠厉害之处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里可是出了名的蛮荒之地啊!”
殷童望了望慕容黎,却见慕容黎依旧是一脸笑意,但眼中也透露出些许疑惑,她便继续追问着:“敢问大婶,这所谓朔漠,如何个厉害法?”
“唉,朔漠这地界,但凡是个知道事儿的,都不敢踏足,只因这里,什么都养不活啊,这里太缺水了,土地连年大旱,哪里种的了庄稼?更别谈养些家畜了,姑娘你先前看到的那株寒梅树,也就是趁着冬天来了才拼命长了出来,待冬天一过,估计连它也要熬不住了。”
说到这里,农妇不免落泪:“我真是命苦啊,逢了这初雪才存了些积水喝,平日里竟挖些草根了,现在连树根子都挖不到了,等冬天一过,估计很快,我也要撑不住了吧。”
殷童一听,只觉得事有蹊跷,她下了床,扶起农妇,说:“大婶别伤心了,你快些详细与我说说情况。”
“其实从前,朔漠也不是这样的,虽然确实偏远了些,但好歹也能种点东西勉强度日,这都要亏了百里开外一处绿洲的福气,那土地都靠着那绿洲衍生出来的水脉养着,也都还说得过去。”
说到这里,农妇顿了顿,殷童立刻猜到了事情的发展:“想必是那绿洲出了什么事了吧。”
“是啊,姑娘好生聪慧。”农妇点了点头,继续说着,“直到前些年岁,这朔漠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只怪物,巨大无比,凶残狠毒,一来就霸占了整片绿洲,整天在那上头栖息着,绿洲可是连着地底下所有的能源,它就像个无底洞一样,长年累月吸食着朔漠的能源水脉,久而久之,这活物哪里熬得住?死的死,走的走,很快,这里就成了无人问津的蛮荒之地了。”
殷童不太明白,“难道就没人去阻止它吗?”
“那怪物,生得奇异,随便一扫就要死好多人呐,之前,我家那口子和其他家里头的男丁一起扛着锄头气势浩大地要去平了那只凶兽,哪曾想,却是有来无回啊!余下我和其余几里地的老弱病残,连带个尸首回来都做不到……”
说罢,她再也忍不住了,泪水一颗接一颗落了下来。
见她哭得如此伤心,殷童咬了咬后槽牙,道:“岂有此理,天地万物,自有法则定律,那是个什么怪物,行如此霸道横行的缺德事?”
她气得不行,却听一旁的慕容黎冷冷出声道:“童儿,咱们只管走出这里,其余的事情,不要管了。”
此话一出,让殷童瞪大了双眼。
第八十九章:搅不起的浑水
殷童不可置信问着慕容黎,“师傅,你这是为什么?”
“这趟浑水,咱们搅不起。”慕容黎没有过多的解释,殷童于是更加不依不饶。
“师傅,你也知晓的,就是因为朔漠寸草无生,咱们两人险些丧命于此,若不是那霸占了绿洲的怪物,我们或许早就相遇了。”
殷童此话一出,慕容黎便觉得有几分头疼,甚至于反击的话都想不太出来。
倘若换作平时,他魔王身份一亮,语气强硬着,换了如今失忆的殷童,说不定有些用处。
偏偏如今装成了她的师傅,故而讲起什么话都要轻声细语的,也就不能显露出自己原先遇着事情袖手旁观的本性,这可谓是一个新的不大不小的麻烦。
慕容黎之所以听着农妇的话而一直沉默不语,自然是因为事出有因。
他堂堂魔王,哪能不清楚朔漠的状况,不然也不会自信满满把殷童流放到这里来了。
慕容黎靠在一旁的椅子上,脑海中闪过一些片段。
关于如今霸着那片绿洲的所谓怪物,天底下只怕没人比慕容黎更加了解了。
其实要真说起来,原先还真有一个人物比慕容黎更了解。
那就是前任魔王。
前任魔王较之慕容黎虽逊色几分,但魔王该干的坏事也算是尽数做全了,这不,关乎朔漠命脉的绿洲,就是那厮心情甚佳路过时给手贱放了一只他所谓养的小宠物下去的。
也就演变成了现在霸占绿洲的怪物了。
这可惜,前任魔王早就被慕容黎这个新的竞争者给一锅端了,如今骨灰都不知道飘到哪片汪洋大海去了,所以说,如今普天之下,只剩慕容黎一人了解那怪物的状况了。
知道的越多,慕容黎便越不想去面对那只怪物。
其实不是他打不过,只是没必要,也没那闲工夫,毕竟魔王可不会慈悲到去管朔漠仅存几条人命的死活。
故而瞧着此刻殷童眼底熊熊燃起的斗志时,慕容黎也觉着自己难得一见地犯了头疼。
“童儿,为师的话你不听吗?”
慕容黎最后一招,只能甩出师长的身份企图压一压她。
谁知殷童失忆后,那股子单纯的秉性被无限放大,判断对错也显得有些绝对化,于是当慕容黎说完后,殷童慢悠悠甩了这么一句话顶了回去。
“师傅,对的话我自然百依百顺,但错的东西哪能老兜着不放呢?如果不救他们,抢回绿洲,咱们怎么走出朔漠?”
慕容黎差点翻了个白眼,他恨不得直截了当告诉殷童,不去做那档子麻烦事儿,他也能轻松提着她的脖颈子走出去!
更何况,他压根不是为了让她走出朔漠好吗,是为了带她去另一个地方才陪得她在这朔漠瞎折腾。
可是这些话,慕容黎哪能现在说?
真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慕容黎现在颇有体会。
最终,在殷童期盼的大眼睛的不断注视下,慕容黎沉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殷童终于笑了,甜甜奉承了句:“师傅心真善良。”
慕容黎稍稍撇过脸去,不说话,但不知怎的嘴角忽而扯出一抹浅笑。
不似从前那般嚣张或欠揍或得意,只是普普通通的淡淡的弧度。
那农妇虽有些不明细节,但大致的意思还是听得懂的,一听说眼前两人决定帮助大家夺回绿洲,消灭怪物,激动得就要再度跪下去,所幸是殷童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扶住她,才免了她膝盖的受苦。
农妇虽有些不太相信殷童的实力,毕竟如今的殷童相貌平平无奇,还动不动晕来晕去的,完完全全就是一副普通弱姑娘的模样。
但她旁边那个男人可就不同了,殷童昏了没看见,但她个农妇可是将慕容黎原先凶神恶煞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男人一瞧就是有本事的,这农妇纵然再愚笨愚昧也不会蠢瞎到那种地步。
虽然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是跟这个姑娘在演得那一出,一下子凶巴巴的一下子又笑眯眯的,活像只笑面虎,但那些杂七杂八的故事农妇可管不了。
关键是绿洲,绿洲的夺回关系到自己能否生存下去,这才是对她而言的大问题!
如今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看上去颇有本事的男人居然答应夺回朔漠绿洲了!农妇乐的要命,她有种预感,就是觉得这男人去了的话,一定可以办到的!
可能他看上去确实太有本事的样子了吧。
农妇猜着,却也期盼着,她早已不知不觉把希望寄托在慕容黎身上了,当然,现在再加一个毫无法力,只凭一股热血往前冲的殷童。
虽然殷童不许她跪着磕头谢恩,但千百句万白句的谢谢和感激,农妇嘴巴张了不知多少回,眼泪几乎要流的遍地都是了。
于是,修整一晚后,殷童和慕容黎就在农妇的深情目送下,踏上了朔漠绿洲争夺路。
慕容黎跟在殷童的背后,看着这厮明明等会就要面对一个完全未曾了解过的怪物了,却还能乐呵呵地哼着小曲儿往前一蹦一跳蹦时,他便不禁想起昨天晚上燕玄对自己说的话。
昨天晚上,待农妇与殷童都熟睡了后,慕容黎三两下跃到别处去与燕玄汇合。
明明没什么事,但燕玄却还要挑大晚上将自己叫出来,慕容黎也有几分好奇。
这个手下一向闷骚又冷漠,除非是对自己的唠叨,否则是绝不愿意开口多说什么的。
可慕容黎没觉得自己这个魔王这两天有什么需要他来说的地方啊,故而还以为是别的什么重要情报,可能是关于顾君酌的,也可能是关于魔界的。
慕容黎挑眉发呆时,燕玄悄无声息出现在他的面前,一见到他,习惯性地先朝他行了该行的礼数。
待慕容黎回过神来唤他起身时,燕玄便开口了。
还以为会是什么厉害的情报,才让他如此急促,谁知这人说的话却是这些……
“王上,您是不是中了什么毒了?!”
慕容黎愣了愣,“本王,需要中什么毒吗?”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印象中,自己这个魔王老早就百毒不侵了来着。
燕玄眼中闪烁着担忧,“王上,如果真是中了什么毒,您别憋着不说,您堂堂魔王,怎用受这种苦楚?只要您一声令下,属下就是丢了这条性命,也宁死要把毒素的解药给您带回来!”
慕容黎有时候真是怕了燕玄这种过度的忠心耿耿了,他扶了扶额,道:“燕玄,本王没中毒,你到底是为何会有这种荒唐的想法呢?就为了这种荒唐的想法,你大半夜不休息非把本王嚷到这天寒地冻中来吗?”
燕玄一听,有些自责,他挠了挠头,冷漠的脸色显露出裂痕。
“王上,那既然没有中毒,怎会有中毒之相?”
“那你倒是说说,何毒?”慕容黎索性挑眉反问道。
只听燕玄吞吞吐吐半天,才舍得再开金口:“王上,属下听闻,九尾狐族,尤其是女子,最能施展迷惑心智的魅惑之毒,那个……”
慕容黎这下算是明白了,于是捏着鼻梁愈发叹息着:“燕玄,有时候你挺好的,有时候你又蠢得无可救药,本王纵然想罚你,从前各种玩意儿都罚遍了,偏偏你仍是这副屡教不改的模样,愚忠愚忠,你何时才能变得机灵点呢?”
“属下愚钝,万望魔王赐教!”燕玄被他这样数落,非但没有一丝不悦,反而十分喜悦地低头说着。
慕容黎虚咳一声,道:“本王再与你细说一遍,你听好了,本王从始至终对殷童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利用,利用她九尾狐族后裔的身份谋取便利,利用她是顾君酌的徒弟反咬着顾君酌,利用她为我魔族效力,就这么简单,至于有时候本王不得不低声下气,好声好气的,那都是为了日后的大计着想,本王曾记得人族有这么一句话:大丈夫能屈能伸。难道本王还比不得那些凡人不成?”
燕玄一听,喜出望外的同时跪了下去,“是燕玄多想了,差点污了主人的清誉,万望王上恕罪!”
“算了,深更半夜的,罚什么罚,你且回去藏好吧,本王乏了。”
说罢,慕容黎再未管燕玄如何,自顾自转身走回屋子里……
慕容黎正想得出神,于是连殷童悄无声息与他并肩走他都没有察觉到。
直到眼前被一抹模模糊糊的蕊红色遮住了去路,他才将注意力连同发着呆的意识一并扯了回来。
待定睛一看,却发现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一枝鲜艳的寒梅。
一根树枝上一串串的寒梅花镶嵌在上头,争奇斗艳,争相开放,让慕容黎有些不知所措。
只见一旁的殷童拿着方从衣裳里掏出来的寒梅笑嘻嘻在慕容黎眼前晃悠来晃悠去的。
“师傅,这梅花如何?”
“挺好。”下意识的,慕容黎脱口而出,而后才发觉过来,于是板正了脸色,稍稍推了推近在咫尺的寒梅。
殷童见状,有些纳闷。
这半截儿寒梅是她方才在寒梅树上折下的,她明明记得记忆里,那个陌生男子好像十分喜爱赏梅来着……
可是现在看这情况,难道是情报有误?
“师傅,你不喜欢吗?我先前可是特意折了捂在衣裳里的,它开的特别好,我就想着遇着了谁以后便顺带着送了,如今先送给师傅,怎的师傅还反倒苦着脸起来了?”
“你是说,给为师的?”慕容黎再度问着,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见殷童点点头,肯定地说:“是啊!”,慕容黎才发着愣缓缓伸出手将那一截树枝转移到自己的手上。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开始把玩那枝丫,一边盯得入神一边问了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殷童不太明白。
慕容黎的手稍稍握紧拳头,掐的树枝有些变形,“为什么要突然送给我这个?”
“哪来那么多的为什么,师傅喜欢就送咯?一切都是为了师傅喜欢,就这么简单啊。”
殷童的轻描淡写,她的一颦一笑,忽然让慕容黎觉得极度刺眼。
几乎是要刺到内心深处去一般……
第九十章:入戏
慕容黎忽而觉得手掌中的梅花有些发烫,烫得他忍不住将那寒梅愈发握紧在手中。
他有些迷茫,因为他分不清,到底是手掌心烫,还是自己的心在发烫……
殷童见身后没有人,便停下脚步回头看,却见慕容黎盯着自己方才送的寒梅正发着呆。
她皱了皱眉,看着他五官几乎要揉在一起,只觉得好生有趣。
她笑着摇头,一跑一跑又回到了他身边,不等他反应过来,便擅自拉起他的手。
“你!”慕容黎吓了一跳,看着她的行为只觉得不可思议。
殷童却是紧紧握着他的手,拉着他一路小跑,一边跑一边笑着。
“师傅,你发什么呆呢?莫不是要等到下一场雪再落了你一身不成?”
明明她此刻的容颜平淡无奇,较之穹山之上那副狐媚妖相可是逊色了不止一点点,可是慕容黎就是觉得现在的殷童比从前顺眼了许多!
说不上来是哪里,也许是此刻她是真心待他的吧。
慕容黎想通了这一点,便也跟着露出一抹真诚的笑意,比以前都要温柔的笑。
他浅浅一笑时,不像以前那般嚣张狂妄,竟能隐约瞧见嘴角两处若隐若现的梨涡。
原来魔王温顺起来,比得上天地万物之色。
慕容黎将手中的寒梅树枝小心翼翼收在怀中,而后任由殷童拉着他在雪地中奔跑。
“童儿,你慢点,别摔了!”慕容黎关心着她。
殷童摇了摇头,“师傅好傻,我拉着你,又怎会摔倒?你会保护我的嘛,对吧?”
慕容黎愣了愣,笑道:“是,为师会保护你的。”
这一刻,他好像真的变成殷童心心念念的顾君酌了,而他就是她唯一的师傅。
远处藏于暗处的燕玄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
“王上,您可切莫入戏太深啊……”
燕玄之前便怀疑自家王上中了狐媚子的毒素,他家王上还否定,现在看来,简直是**不离十了。
燕玄忽而觉得,世上最厉害的毒药,极有可能是这九尾狐狸的温柔乡了。
不,应当是天底下所有女子的温柔怀中。
暗自掐了掐手腕的皮肉,燕玄还是选择默不作声消失于暗处。
另一边,西烛村村外。
凌鹭与卫清忧各自分开了彼此的怀抱,又有顾君酌在一旁冷眼旁观,两人便愈发觉得尴尬起来。
凌鹭只觉得心里有某一处地方有些发痒。
虽然他不记得那一晚与卫清忧在客栈发生过的事情,不过卫清忧本人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见凌鹭脸色怪异,卫清忧只当他又犯了难处,想起了殷童。
便暗骂自己,明明说好了再不与他纠缠,将对他的感情暗藏于心底,怎的一担心他便又这般不能自已了?
也难怪凌鹭先前总是万般轻视自己,此刻连卫清忧都觉得自己有些活该了。
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总是左一下右一下的倒贴上去。
热脸去贴冷屁股,又有哪一个男人会好好珍惜?
卫清忧自嘲着,扶额感叹着自己对着凌鹭时的下贱做法。
两人分明有着什么情况,这一点顾君酌不是瞎子,已经看得十分明白了。
不过既然当事人还没有什么觉悟,自己可不想淌这种麻烦的浑水。
他望了望四周,忽而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
奇怪了,他明明记得自己与凌鹭进去西烛村时不过是白昼十分,怎的现在四周黑漆漆的,已然是夜半时分了?!
顾君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问着卫清忧:“卫姑娘,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顾师尊不知晓吗?此刻早已过了子时了。”卫清忧一个姑娘家家的独自一人等在外头,荒郊野岭的,要不是早前顾君酌特意关照说是四周暂无危险,冷风阵阵,她还真有些害怕!
凌鹭一听,也注意到了顾君酌注意的地方,他惊呼道:“怎么这么晚了?!”
卫清忧有些不知所谓,她蹙眉道:“怎么,公子在里头办事没什么感觉吗?”
凌鹭转头去看顾君酌,却见顾君酌一脸沉重。
他正想开口询问顾君酌这是怎么回事,却见顾君酌当机立断转身。
顾君酌面对着西烛村紧闭的大门,抿了抿唇,忽而抬手狠狠一挥。
阵阵烟气便随之在西烛村周围缓缓升起。
最后整个西烛村在黑夜中摇晃扭曲起来。
直至末尾,偌大一个富庶之村很快便活生生消失在三人眼前。
西烛村一消失,眼前便也空出了一大块空地出来,赫然占了足足一个山头那么大。
做完这一切,顾君酌才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凌鹭眼看着这一切就发生在短短一瞬,只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他从来不知晓顾君酌还有这般的本事。
他拽了拽顾君酌的衣袖,质问着:“你疯了?里头的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你何必再赶尽杀绝,连个村子都不留下?”
“反正里头没人了,要留个村子干什么?”顾君酌淡淡回应着他,顺便把他鲁莽的手拨开。
见卫清忧同样睁大双眼看着自己,似乎也在等待着一个合理的答案。
顾君酌只能无奈地认真地回答着凌鹭。
“你也注意到了吧。”见凌鹭还是一脸茫然,顾君酌便索性说的更明白一些,“方才你不是还想问我来着吗,现在不就是在给你回答了。”
凌鹭一听,脸色也变得些许凝重,“你的意思是?”
“我们还未进去西烛村的时候,分明是白昼,但出来时却诚如卫姑娘所言,竟已经过了子时,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卫清忧在一旁说道:“这有什么问题吗?这只能说明你们在里头处理事端用的时间过长了吧。”
顾君酌摇摇头,“卫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在西烛村处理事宜时,里头可是恍若白昼,然而出来你却告诉我们现在是子时了,这下你们还觉得没有问题吗?”
凌鹭细想下去便阵阵后怕,他咬牙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显然,经过魔王的洗礼,西烛村的时间与外面的世界已经接轨不上了。”顾君酌淡然回应着。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凌鹭冷冷说道。
“记得我与你说过的吧,鬼族很多年前就被镇压在魔界了,你知道为什么它们会被人族赶尽杀绝吗?不单单是因为鬼魅残害人族,还因为它超脱境界,根本不属于大陆上任何一个种族,它们的存在本就是违反大自然法则的,如果再让它们肆意妄为,只会加重大陆的负担,所以它们才不得存在。”
顾君酌这回说得十分详细,凌鹭却愈发迷茫,“这和西烛村又有何关系?”
“我忘了告诉你,里头那些玩意儿,也算鬼族的一种,魔界是大陆上最独特的存在,在那里才可以不受时空自然的约束,魔王才是主宰者,而鬼族在那里苟延残喘,自然听命魔王,魔王将西烛村的村民都变作了活尸,便等同于是让西烛村变成了魔界的地界,这才给予了属于鬼族的他们存活的条件,故而西烛村在慕容黎的操纵下,已然不受时空的约束,故而我们在里面还是白天,出来却会发现时间稍纵即逝,已然过去很久了。”
顾君酌说完,微微平复了气息。
凌鹭这才点了点头,明白了顾君酌方才的所作所为,“所以你才要将西烛村泯灭,原来它早已不是正常的存在了。”
“是。”顾君酌认真地说着,“如果我们就这么一走了之,任由西烛村继续存在下去,就算里面的东西已然消灭干净了,但往后长年累月,经手风吹日晒和天地灵气的洗礼,一定会变成幻境,到时候里头还不知道要再生出什么害人的东西,还是趁早灭了才是。”
凌鹭听完后,有些诧异,顾君酌对事情的判断如此敏锐,实在令他大开眼界。
“你,果然了不得。”这一刻,凌鹭有些心服口服了,他终于明白顾君酌到底是何等的存在。
原来只有这种人物,才可以与所谓的魔王一较高下!
第一次听到凌鹭真正赞赏自己,顾君酌还是有些诧异的,毕竟两人的关系一直都十分僵硬。
不像之前为了让自己帮助他对付凌隐时的样子,这次顾君酌知晓,凌鹭是真的服了。
他挑了挑眉,未说什么,见一旁一脸疑惑的卫清忧,便说:“卫姑娘不用担心,现在天色已晚,我们先走吧,找个地方歇下,等会再与你说清楚方才我们在西烛村的事情。”
“那就多谢师尊了!”说实话,听着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嘀咕来嘀咕去的,卫清忧早就好奇得要命了,偏偏她对西烛村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却是什么都不知晓,这就像有人拿着一根刺,有一下没一下刺着她的心,让她越来越想刨根问底。
可是她又不愿意恬下脸来去问凌鹭,这一路下来,她与凌鹭说得话是越来越少了,自从客栈那一晚之后,如果不是要去寻找殷童的下落,卫清忧是绝不愿意再独自一人去面对凌鹭的,纵然要面对自家兄长的黑脸,卫清忧也宁愿即刻打道回府。
现在顾君酌率先提出来告诉她事件的发展,她自然再欣喜不过了。
第九十一章:尸骸
殷童与慕容黎出发去寻找那霸占朔漠绿洲的怪物,沿途,殷童问着慕容黎道:“师傅,你对那怪物可有什么了解?”
慕容黎沉思片刻,说道:“为师略有耳闻罢了,之前确实听说过朔漠绿洲的一些事,至于是什么怪物,为师不得而知。”
这句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慕容黎身为魔界王者,自然知晓那怪物的信息,之所以没有对殷童说真话,是怕殷童等会起了疑心,毕竟现在他的身份可是一个所谓的正派人士。
但是,前任魔王为何要流放这么一只怪物来霸着朔漠的绿洲,慕容黎是确实不得而知。
当时正恰逢他邀约前任魔王一决生死的时候,准备战事都够让他应接不暇的了,慕容黎只是略有耳闻那只凶兽,其他的又哪有那个闲工夫去管?
再加上前任魔王被他打败后便身死陨灭了,朔漠也渐渐荒废了下去,慕容黎刚刚接管魔界,手底下一堆事务要处理。
没过多久,慕容黎又迎上了顾君酌那厮,与之展开了闻名大陆的人魔大战,致使魔界元气大伤。
他便又回魔界休养生息去了。
于是所谓朔漠的事情,早已被慕容黎抛之脑后了。
本来慕容黎一听到殷童逞英雄要去灭了那凶兽时,确实有些头疼不已,因为他是魔,作恶多端,故而生平最讨厌最痛恨的事情莫过于多管闲事了,更何况敌人是十分棘手的那么一头凶兽。
不过后来转眼一想,这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正好趁着殷童的名义,去瞧瞧前任魔王流放那凶兽霸着绿洲的真相!
凭着对前任魔王的记忆,那家伙狡诈多端,自私自利,唯利是图,不可能大费周章放如此一头凶兽,却只是为了那区区的朔漠绿洲,这对他好处太少了。
所以慕容黎想,那里面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鎏鸿才从穹山解放出来,慕容黎本来之前想拿殷童作为鎏鸿的祭品,以此增加鎏鸿的法力,谁知事态会发展得一发不可收拾,鎏鸿眼下正是需要补充能量的时候,纵然那绿洲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若能收拾了那头上古凶兽,将其献祭鎏鸿,也不失为一个绝好的主意!
连慕容黎自己都要承认了,他就是一个十恶不赦,只为自己着想的家伙,不过要不这样的自己,也不可能镇压魔界这么多年,还与顾君酌那样的人物较量了。
慕容黎自认没有良心这一说,打定主意,拉着殷童前往绿洲的脚步便愈发加快了一些。
农妇早已为他们指明了朔漠绿洲的位置,虽然慕容黎自己也能找到,不过眼下不得施展魔界法术,他只好一步一个脚印乖乖跟着殷童慢悠悠走过去。
结果想不到,朔漠这寸草不生,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下了雪入了冬季后,竟然愈发昼短夜长了。
两人一前一后已然走了不少路子,结果沿途除了白茫茫的雪花花,什么都瞧不见,尝尽了一无所获的滋味后,慕容黎和殷童便已经迎来了茫茫黑夜。
于是只好快速找个地方歇脚了。
慕容黎没办法,还是悄然释放魔力,探测周围的地界,虽然朔漠一眼望过去也没什么可以看的地方,但他还是不打算就此放弃。
入冬后,夜里的朔漠愈发冷了起来。
如果不快些找个地方歇息,如今被封印了妖身的殷童一定熬不住。
慕容黎可不想她这么快就翘辫子,故而小心翼翼释放法力。
魔王的修为自然不是说笑的,很快,他便在不远处感知到了一些波动。
于是,他拉着殷童就想要过去一探究竟。
然而,刚接触殷童的手,却发现十分冰冷,慕容黎一惊,再去看她的脸色,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然在瑟瑟发抖,一张小脸苍白如纸,冻得鼻涕水都要冒出来了。
慕容黎忽而觉得心里起了一个疙瘩似得,怎么着都不舒服。
他蹙眉问道:“童儿,你很冷吗?”
说着,他愈发拉紧她的手,殷童摇了摇头,抖着嘴唇说道:“师傅,你的手也是冷的,你一定比我还难受吧。”
慕容黎这才想起来,自己是魔族中人,体温本就比常人低许多,虽然他自己不惧寒冷,但他的体温还是不对劲。
他怕再冻着殷童,于是黯然松开了她的手。
似乎老天爷也要来掺和上一脚,不多时,四周开始刮起凛冽的风来。
殷童便也抖得更加厉害了,奇怪了,明明之前她还不怕冷来着,怎么现在就这般畏惧了?
她却是不知道,自身的妖身自然不怕冷,所以刚从朔漠苏醒时她比常人还要耐寒一些,但随着她总是被不停地刺激着已封存的记忆,那封印的术法便会愈发受到反噬,自然她的妖身也逐渐与常人无误了。
慕容黎如果要帮她,就非得释放魔界法力不可,但这代表就会在殷童面前露馅儿,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也会破碎。
但眼下,非得这样不可了。
慕容黎思来想去,只好咬了咬牙,对着殷童一挥手,刹那间,殷童对上他的眸子,见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魔气,有些诧异。
“师傅?!”但话音刚落,她便觉得困意阵阵袭来,不消片刻,她便闭上了眼睛,瘫软在慕容黎怀中。
慕容黎顺势接过她,将她抱在怀里。
与此同时,他周身魔气极速释放,一阵阵的黑风凛冽而呼啸地围绕着他,直至覆盖了他整个人。
慕容黎再一睁眼,自己已然恢复了真身。
眉心处邪魅的纹路印痕张扬地伏在上面,他一双眼眸黑红交加,瞳孔处是无尽的黑暗,周身魔气萦绕,隐隐瞧见其中有无数个骷颅头在张牙舞爪,他整个人高大了不少,墨发自末端开始布满血红,背后一对黑羽构成的双翼狂妄而嚣张地释放着,他黑袍加身,更衬他魔王风范。
仿佛天生,他便来自于地狱的深渊和黑暗。
抱着殷童,慕容黎只觉得轻得像羽毛一般,好像只要他稍稍用力,她便会丧命似得。
慕容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她方才如此畏寒时,他满心都是想着救她。
以至于要释放真身,消耗法力。
燕玄很快出现在慕容黎眼前,见他已然恢复了真身,阵阵魔王威压像燕玄袭来。
迫得燕玄毫不犹豫也幻化真身,快速朝慕容黎下跪。
燕玄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魔族的森然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只听他开口,嘴里便冒着丝丝黑气,身为魔王身边的得力助手,燕玄足以令百兽畏惧。
“属下参拜王上!”
“起来回话。”慕容黎冷眼接受着他的臣服,“本王未曾召见你,你只管躲在暗处便可,又何必急匆匆跑出来?”
“魔界有魔界的规矩,王上真身显露,凡魔界生物,一旦感知,必然前来参拜臣服,不然便是目无尊贵,必受惩戒!”燕玄不慌不忙回应着。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燕玄,只是眼下本王一人足矣。”
慕容黎说着,抱紧怀中的殷童,燕玄站了起来,瞧见这一幕,说道:“王上何必为了这小狐狸做到这种地步?”
燕玄不太明白,一开始不是要置她于死地的吗?为什么王上的所作所为与当初的目的越来越背道而驰了?
慕容黎一愣,僵着嗓子回道:“本王做事一向自有道理,你只管无条件地服从,哪来这么多废话?!”
隐约感知到魔王动怒,燕玄再不敢多说,的确,他只需要服从即可。
于是弯下身子,说道:“万望魔王恕罪,属下再不敢多嘴了!”
慕容黎想了想,继续开口道:“罢了,小事而已,以后多加注意即可,你现在立刻离开朔漠,本王有另外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王上但请吩咐。”
“朔漠一切有本王,你不必担心,本王先前在西烛村布置的那群活尸,估摸着这一两日,顾君酌应当是要收拾完了,本王不想他跟来朔漠,你明白吗?”
慕容黎说完,燕玄便已知晓了他的用意,于是点了点头:“是,属下自然明白,属下这就赶过去,不惜一切代价阻拦顾君酌!”
“嗯,万事小心,毕竟让你一个人去对付他,还是太吃力了。”
燕玄立刻摇了摇头,“无碍。”
说罢,他朝着慕容黎鞠躬三次后,便化作了一团黑气,急速冲出天际了。
很快,随着燕玄的飞行,朔漠之中再也瞧不见他的身影了。
打发走了燕玄,慕容黎方才松了一口气。
他抱着殷童,身形不过微微一动,便已经闪出去数里。
一边追踪着前方的波动,他一边朝着指定的方向赶了过去。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很快,慕容黎便带着殷童来到了所谓的波动之处。
然而待他降落在雪地之上,眼前出现的画面让他有些吃惊。
慕容黎定睛一看,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具庞大无比的妖兽尸骸!
其骨骸之巨大,竟比他这个魔王高大了不知要多少倍数!!
实在是让慕容黎有些措手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