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十三章 余波袅袅
二百五十三章余波袅袅
分票中书这个香饽饽,又合情合法的掉回了李佑的手里。这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结果,包括推举李佑的杨大学士和李佑自己。
其实杨阁老今日推举李佑本是宽厚无心之举,不过觉得李佑可用,为了安抚他而已,却不料成了李佑大翻盘的契机。
李佑的本意,也只是想捣捣乱而已…
经过这一遍洗礼,此中书已非彼中书也,里面的意义十分深远。
首先,李佑这次得官可是经由完全符合程序的廷推,足以使任何人无可指摘。国朝官场得位之正莫过于此,在体面和礼制上可以压倒任何同级官员。
其次,与尚书总督巡抚这些大员同为廷推官,无形中也抬高了分票中书这个职务的身价。至少在官场上的心目观念中,绝对不可再以内阁杂吏视之。虽然在流品上到不了词林官那个清贵程度,但差不多也可以与部属科道这个档次相提并论了。
如果说以前大家称呼李中书而不是李舍人,是看李大人在内廷上蹿下跳,与阁老斗来斗去,抱着几分玩笑之心的戏称,那么今后就能当做正式称谓了。
唯一有点诟病的是,李佑只得到九个推举含金量不是很足。但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含金量不足的廷推那也是廷推。一切程序都照着典制做了,没有任何违规之处,太后也没有发话重选。其他人再想去否定结果,那就等于是要推翻廷推制度,政治风险很大。
有了这层光环,李大人立刻从不安分的小卒子变成了忠勤刚正、不畏权贵的化身。不得不说,大明官场的口碑就是这么奇怪,往往因人而定、因势而定。
大局已定,再次上任分票中书的李佑已经是今日不知第几次来到陛前走穴,之前或是谢恩、或是谢罪、或是陈情、或是弹劾、或是进谏。反正大多数人对他都已经审美疲劳了。
但事实证明,被二十一世纪媒体高密度、饱负荷轰炸过的李大人再经近两年大明官场的磨砺,其表演艺术已经真正超越了这个时代,突破了大明朝的天际,再次刷新了满殿官僚们的想象力上限。
只见本该春风满面的他却毫无喜色,反而抑郁沉重的口占一首:“力微任重久难支,重回东阁诽谤疲。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下面几句是什么记不起来了,只抄袭修改前四句便足够了罢,李中书想道。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围观众人皆无语了,让你继续作分票中书而已,说的好像要你去三边、广西这些战乱之乡为国卖命似的。
但仍有不少人唏嘘道,为何明知他在骗人,我还是被感动了?大概是那首诗念得太好了…
慈圣皇太后不由得大赞道:“后两句甚为出色”又对左右谕道:“将此两句截取,制楹联悬于宝座之侧抱柱上。”
其实挂在这个地方,她本人高居宝座是看不见的,人的视野没有那么宽。但下面群臣只要一抬头,就能时时刻刻接受这幅楹联的爱国主义教育…
以李中书浓墨重彩的诗词为结尾,今日议事便到此谢幕了,各回各衙各吃各饭。
天道不公,为何运数在别人身上而不在他身上?王启年呆呆的站在原地,半晌一动不动。前一刻刚攀上人生高峰,后一刻就掉入了万丈深渊,反差很不真实,如在梦里却醒不过来。
每个人都远离了王启年,即便出殿需经过他身边的,也特意绕行。所有人都知道,此人已经玩完了。
忍辱负重东山再起不是没有先例,但王先生的对手某中书战斗力太…反正众人皆不看好王先生。
殿中人群散光了,门外冷风卷了进来,孤零零的的王启年打个冷战,恢复了头脑清明。他想起自己还有一根最后的救命稻草…
紫禁城东华门外建有若干值房,以供各种用途。例如归德长公主每日入宫办事,她的大队仪仗不能跟随进宫,便可以在东华门外值房里等候。
王启年彻底放低了身段。他出宫绕到东华门外,找到归德千岁的仪仗队伍后,不惜体面的与这些下人厮混在一起等待殿下出宫。
如今能救他的,也只有背弃彭阁老后新投奔的归德长公主了。
夕阳西下,天近傍晚,眼瞅公主的鸾驾从东华门出来,王启年几个箭步窜到凤舆之前,扑地高呼道:“王启年求见殿下”
凤舆中传出几声斥骂:“废物滚”,毫不留情。
王启年并不晓得,长公主对今日武英殿议事寄以极大期待,企图将分票中书职位和李佑一起搞定,然而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当她得知李佑不但没有被制住,反而升级成了六品廷推分票中书,而且顺手废掉了她好不容易收服打算重用的王启年,顿时没来由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莫名的火气塞满胸中。今日便在昭凤殿里大发雷霆,摔了五六件瓷器,打了七八个内监宫女。
王启年这个办事不力的倒霉蛋也被千岁殿下不讲理的迁怒了…
挨了斥骂后王先生再次呆若木鸡,长公主向来号称威容德器冠于宫禁,不该是鲁莽无脑之人,怎能如此对待他这个投奔效忠的人?不怕寒了其他臣属之心?
今年的冬天,真是格外悲凉。
却说《武英殿》在十一月二十三日上映之后,因其教科书般的各逞心机和一波三折的离奇剧情,顷刻之间风靡京师。
几乎是唯一赢家、包揽了数项大奖的李大人隐隐有被传奇迹象。这也确实是他官场生涯的巅峰经典之作,在目前看来是不可超越的。
当时李佑在殿中的每一举、每一动、每一言、每一语,都被人细细研究推敲,并力图进行再解构。别人愈研究愈觉得李中书虽然小小年纪,但心机诡不可测,令人不寒而栗。从他踏入殿中第一步,到离开殿中的最后一步,仿佛都蕴含有无限深意。
次日,礼部员外郎朱放鹤先生请李佑喝酒,同时带着礼部的学习心得。“我部诸君一致认定,李佑你太老谋深算了。那王御史诚然为小人,也被你生生害死,一场辛苦都为你做了嫁衣裳,还白白送给你一个廷推。”
对于这种观点,李佑很无奈,“最后只是巧合而已,天意如此,我哪有这般操纵诸公翻云覆雨的本事。”
“你这话是糊弄外人么?你从谢罪辞职那一刻起就在布局,不,你自从进了武英殿那一刻起就在布局你掩盖不了真相,还是招了罢。”
“什么布局?我怎的不晓得?”李佑听着十分纳罕。
“休要装疯卖傻,你的心思都被我参悟透了。例如你辞去分票中书职务时,口口声声此事新创无定法,而你是被迫开基立业勇于任事。这便叫人起了同情之心,故而后面廷推才有九人因为怜悯而推举你。”
李佑苦笑连连,这种时候装可怜博同情难道不是基本常识么,哪来的这许多阐发出来的莫名其妙深意。
“又如你辞了职,却还主动向圣母进言,言辞恳切要立即择出继任者,这也是一个圈套当时殿中诸公云集,若欲短时间内选出后续者,最适合办法莫过于廷推,即便圣母不下诏廷推,想必你也另有办法劝她罢。”
李佑心里摇头道,其实当时我只是打算仿效二桃杀三士之策啊。先趁人多抛出诱饵,试着引起各方争抢,然后看看有无浑水摸鱼机会。廷推什么的,想都没想到。
“此后你低调无声,由不相干的杨阁老出面推举,叫众人只以为是安抚,失去警惕之心。想必你早得知王御史运作分票中书的内情了,故而引蛇出洞,同时先借着王御史将其他人都排挤掉。”
对此李佑的点评是:得知我有九人推举之前,我很淡定的,得知了我有九人推举仅次于王启年之后,我就不淡定了…
“随后你暗藏杀机、黄雀在后。等你一举将王御史击倒时,而那个很不起眼没什么用处的第二陪推恰恰就是你,再往下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那是王启年命数不好活该李佑心中简单的总结道。
朱放鹤先生一口气分析完李佑在武英殿中妙到毫巅的算计、思路、心态,反问道:“话已至此,你还有何可说?”
李佑仰天长叹,“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看来你最近读经义有长进啊。”朱放鹤由衷的赞赏,又想起一事道:“今日听说彭阁老亲自绑了自家四子送到刑部下狱。”
李佑嗤声道:“早料到他会如此,估计还给太后上了谢罪疏。”
告辞了朱放鹤,李佑回到住所,却见小竹在前院等候。
“老爷方才来了一群人,送来两个女妖精,现在堂上等待老爷安置”小竹迎上禀报道。
李佑奇怪道:“是何来路?”
“说是来自宫里,奉了什么千岁之命赐给老爷的。”
唉…李佑便晓得,这又是归德长公主耍小手段了。他昨日在武英殿中辞掉了两个宫女的赏赐,换回一个六品尚宝司丞,这件事千岁殿下不可能不知道,但还送过来显然是故意装糊涂。
碰是绝对不能碰的,否则那就是个现行的欺君之罪。
二百五十三章余波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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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四章 地势不同了
二百五十四章地势不同了
李佑立在院中再一思索,便晓得这两个女子别说碰一碰,留也留不得。不是靶子就是祸害,被弹劾“贪得无厌虚冒君恩”那都算轻了。
归德千岁殿下若以为他是个见美女就腿软、明知是麻烦还要留在身边的雄伟男子汉,那就太高看李某人了
当即李佑喊出张三、韩宗,吩咐道:“你们速去巷口叫一顶轿子,尽快将此二人送回十王府归德长公主府上。就说老爷我不敢再受宫中之赐。”
“千岁府若是不收呢?”张三问道。
“那便扔在她家门口死活不管了,跟老爷没关系”
为了避免心痛和意外,李佑对这两个美人见都不见,正所谓相见不如不见。任你有千般算计,小爷我就是不接招,你又能奈何?
处置完这两个潜在的危险,李佑安安心心的吃饭睡觉。
以前李佑对归德千岁还抱有一丝幻想(不要想歪了),当做另一条潜在进身之阶。那么现在他经过廷推上位,内廷外朝都有盟军(以前谦逊的称作后台),顿觉腰粗气壮,没必要太看长公主脸色了。
话说国朝内阁体制自从成熟时起,内阁内部一直就是壁垒分明的二元化机构。在内阁里办事的只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角色,一种是加衔从一品大学士,另一种是从七品中书舍人。
前者是位极人臣的宰辅之尊,所有清流的终极目标,后者名为命官实为属吏,比较高级的杂流而已。两者可以说是天与地的差别。
国朝近一二百年来,除了个别特殊时期,内阁中不曾有其他类型的角色出现过,只要在内阁里行走的非此即彼,绝不超出两种人的范围。
但在景和七年冬天,这个局面出现了变革。虚江人李佑以圣寿节祝寿诗酬官尚宝司丞虚衔,成了正六品,随后又奇迹般的经由廷推得到中书舍人直诰敕房兼理分票事的职位。
看点有二。首先,中书舍人有加官不算奇怪,但近年比较稀少,在当前正六品的中书舍人算是得天独厚了,要知道大学士若没有加衔本身才仅仅是正五品。其次,这个中书舍人居然脱离了原有任职体系,神乎其神的由廷推得官,又管分票之权。
总而言之,品级高出同僚三极,出身和彭、杨两阁老一样是最正道的廷推,权力可以合法的抑制大学士,三者合一后李佑这个角色便名正言顺的成了内阁里第三种人。
阁老、舍人之外又多了中书,真正开了历史先河。如果能将这个惯例维持下去并形成“祖宗法度”,估计李中书将成为后人研究大明政治制度史时绕不过去的人物。
不过李佑本人若能活几百岁看见网络上的民间史学家研究成果,恐怕会被气的当场卒掉。那时的流行说法是李中书的工作类似于加强版的司礼监文书房管事太监。
本时空数百年后某冷门论坛有个冷门帖子如下:
“当时年少轻裘薄,那一年,尚未蓄须的中书大人像是一个没有被切掉和谐词的司礼监文书房管事太监,轻狂的行走在金河玉桥边,疏懒的徜徉于红砖绿瓦里。
从重重宫墙缝隙渗进来的寒风卷起了几片残存的皇家至尊版树叶,摇曳飘零,落入了时而冷漠时而滚烫的心海。他仰望星空欲泪流满面,却不经意的沉溺于大雁南归的明媚忧伤,直到这天空遮住了眼。
他淡淡的邪魅的冷冷的一笑,笑的很纯粹,也很灿烂。修长指甲在树叶上用毛里塔尼亚语画了几个伯罗奔尼撒式问候,间或夹杂有古希伯来颜色,轻轻地信手放飞,并默默祈祷北风将价值八百八十八两银子的八心八箭牌思念捎回远方。”
文青了文青了,闲话不提,言归正传。
却说这天李中书收到了虚江县王主簿任满进京时捎带来的几封家书,知晓家中一切平安,心情大好,志得意满的上班去。走到会极门,发现驸马都尉林某人坐在门里与当值内监闲谈。
今天似乎没有经筵日讲,他来作甚?李佑虽然带着疑惑,但不打算多事询问,准备穿门而去。
看见李佑过来,林驸马拍了拍土,起身对李佑道:“李中书慢走借一步说话。”
李佑停下脚步,心里讶异,本官可是已经与你“绝交”了,你也好意思找本官说话,这脸皮得多厚?似乎他并不是这样的人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佑便和林驸马来到午门里玉带河边,周围视野开阔,可以防止有人走近偷听而不知。
“你怎可如此没有担当?做错了事情尚无悔意?即便不去负荆请罪,但总要登门致歉的罢?”
“哦,你说的是那一桩?”李佑装傻道。他当然清楚林驸马指的是上个月底冤枉归德长公主的事情,当时林驸马也听见了。
林驸马不与李佑兜圈子,“殿下已经连续在驸马府住了三夜,其中暗示很明白,你应该去谢罪。”
李佑问道:“是她让你来的?”
“殿下并未说什么。是我自己要来,否则怎会与你说话。”
你主动给自己妻子拉皮条的精神很可嘉…李佑含糊说“知道了”,便转身要走。
林驸马急了,又拦住李佑道:“你今日出宫后就去如何?”
看他的样子,李大人的疑心病又发作了…“不急于一时,过的几日也不迟。”
“你尽快去的好。以殿下的秉性,定然有什么把握,不然不会等着见你,不去只怕会有什么不测,勿谓言之不预也。”
这几句倒是说到了李佑心坎里,那王启年在朝争中暗暗投靠长公主的事情,他现在已经有所耳闻。事实上,自己误打误撞将千岁殿下的布局搅得稀烂,对此正当红的李佑隐隐有些不安,归德长公主不会又出离愤怒到想下狠手罢?
不过他现在身份不同了,也是太后面前挂上号的人物,谅那天下第二贵女再也没有胆量搞偷偷下毒之类的勾当了。自从大明文官集团兴起以来,没听有哪个大臣是被别人毒死的。
但为了世界和平,确实有必要进行一次会谈,李佑想道。
为了世界和平,你一定要去,林驸马想道。前几天,驸马爷招呼了一群好友在府里聚众行乐,正欢乐时长公主突然不打招呼的驾到,他只好扫兴的收了场子。
不想自那之后,千岁殿下便住下不走了。只要长公主住在驸马府里,林驸马就没法呼朋引伴的逍遥,而且想要出去找快活似乎也不合适。虽然归德千岁已经松了绑,但名义上还是他妻子,此时进驻驸马府,他也不能太蹬鼻子上脸,何况这位殿下心情很恶劣。
武英殿议事时,林驸马也在场,当然明白妻子恶劣心情来自于哪里。为了自己的幸福生活,他难得拉下脸皮主动来找无情无义的李中书说话了…真是耻辱。
白日飞快的过去了,天色黑下来。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其实世上没有哪个夜晚是普普通通的,但这个夜晚一定是普普通通的。
李佑步入京师东城的归德驸马府,被引到内院,照例是林驸马在外屋打掩护。
温暖的小阁,明亮的烛光,软绵的矮塌,单薄的绸衫,半卷的书籍,还有一个不动声色的美丽女人。
“你来了?”
“嗯,我来了。”
“你本该早些来的。”
“我为什么要早些来?”
“因为我已经在这里等你三天了。”
“你为什么要等?”
“我为什么不等?”
“难道你应该等?”
“难道我不应该等?”
“你想过没有,等不来会怎样?”
“你想知道?”
“你想不想让我知道?”
“那要看你够不够聪明。”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确实很聪明,聪明的让我…”归德长公主突然变了脸色愤道:“你这负心人负我良多若非我力荐你的祝寿诗到母后之前,焉有你出头之日”
“你也一齐出彩了。”李佑嘀咕道。
“自从相识以来,我哪一件事对不住你?每次都是你坏我之事”
李佑针锋相对道:“你只是为了招抚我,便如王启年一般。听说他现在过得很惨。”
“无论我想法如何,但我最终的实际作为并无害到你。而你却屡屡相反”
这…好像是这样,李佑便内疚了几个瞬间,不过他也不是故意占便宜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其实对归德长公主这话细细品味,可以察觉出有一种泄气的意味。三番五次的搞不定眼前这个男人,反而让他越飞越高,素来要强的千岁殿下也产生了轻微的无力感。
二十余年,她从不曾如今天这般,怨妇似的絮叨“你对不起我”这类台词,她向来都是用最有力的行动表达态度。
归德长公主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让出小半个榻位,闲闲道:“这几日坐的久了,腿酸。”
李佑装聋作哑没动。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心里的盘算?”
看在叫你吃过几次亏的份上,今天就舍下身段了。李佑叹口气坐到榻沿上,隔着纱裙,轻轻的在长公主有型的双腿上揉捏起来。
虽然这是第一次,但发生的那么自然而然…
你居然真…归德千岁的呼吸变得有点沉重,口里说道:“如果你今天不来,明日我将会告诉母后,那两个被你送回来的宫女已非处子之身了。当然,她们现在确实不是处子之身。”
李佑微微愣住,千岁殿下居然还留了这一手…
选进来的宫女除了女官理论上都是处女。如果两个宫女他家里晃了一圈后,被他恭恭敬敬送回来时却不是处女了,别人会怎么想?特别是太后怎么想?
“圣明在上,怎会吃你这套。”李佑冷哼道。
归德千岁赞同的点点头,“你说的不错。还有,以我所知,新宁侯与那个什么程家盐案有些关系,你知不知道?”
李佑吓了一跳,新宁侯是太后的亲兄长,怎么与程家案子牵扯上了?难道王启年故意送给他这个案子的真正埋伏在这里?忍不住问道:“此言当真?”
“自然是真的,看来不止你不知道,似乎母后也不明内情。如果让母后知道你捅出的这个案子连累到我舅舅,不知会作何感想啊。”
李佑微微冒汗。若一件事上领导对你有点看法可能无所谓,但两件、三件的事累积起来,再有亲近小人在领导耳边吹阴风,那杀伤力就成倍递增了…天知道归德千岁会不会再找些别的事情?
长公主又记起什么,“圣君年龄渐大,或许该安排女子贴身服侍。你送回来的两个美人,似乎对你印象不佳。我若将她们乾清宫照料圣君起居,床头床尾的,可能对你不太有利啊。”
让太后有看法,是扼杀现在,叫天子有想法,那就是扼杀未来。归德千岁言谈款款,李佑无语凝噎。
李中书忽然懂了,难怪崇祯朝之前,大明政局发展趋势是外朝被内廷克制,内廷被内监克制,内监被天子克制。这下算是有了一点亲身体会。
论起坑人境界,李大人虽然小有心得,但此刻面对长公主也有点自叹不如。果然天下最顶尖的坑人高手都在宫闱之中,归德千岁在这方面没有几把刷子,怎么可能在宫中立得起字号。
以这次来说,他能没有提防之心么?但千防万防依然被算计了一把还不自知…
真是学无止境,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李佑深吸一口气应对道:“那我就要上奏本弹劾你干权乱政,祸乱宫禁”
李大人的意思也很明白,等他义正言辞的弹劾完归德长公主后,那么千岁殿下在太后耳朵边扇阴风,只会被认为是故意找茬报复,效果也就有限了。
“如果我今天不对你说这些,你根本不会想得到罢?更别说弹劾我了。其实你今非皆比,地势不同,很多事情也与过往不同了,仔细想想。”
所以你今天对待我也有些不一样了么?李佑沉默不语,不经意间,正在按摩的两手渐渐的靠近了纱裙下大腿的根部。
归德千岁收腿蹬了李佑一脚,轻轻骂道:“呆货我自幼到今,从没有自己动手脱过衣裙”
二百五十四章地势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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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五章 一室皆春
二百五十五章一室皆春
(本章真的是福利章节,不到十八岁请自行跳过。)
长公主伸腿蹬完李佑,尚未来得及缩回去,便被李佑敏捷的扣住了脚踝。
隔一层轻薄罗袜,感受着手里细致纤巧的骨感,李大人却心不在焉的皱眉苦思,颇有一种“但为君故、沉吟至今”的风范。
他受到过的暧昧暗示多了,更赤luo的都有,抗性肯定是存在的。但近半月日子比较素淡,定力不是很够,眼里的美貌公主自然十足诱人。多多少少,他对这位国朝独一无二的女千岁还是有点欣赏意味(学名叫非分之想),也明白长公主对自己爱恨交加的心思。
但她又与别家好欺负的弱女子不一样,想吃干抹净后提起裤子作没事状可不容易。她有意志,有权势,有层出不穷的手段去强迫你承担她认为你该负的责任。身份和命运注定了她不是那么单纯的人,所以有些很快乐的事情很可能会复杂化,或者叫痛苦并快乐着。
归德千岁任由李佑握着脚踝,脸腮微红默不作声,侧头凝目胡乱瞥向角落里的盆栽,仿佛那里长出了几朵鲜花似的。
她心里颇为矛盾。若李佑表现为急不可耐的无脑登徒子,这位贵女不会拒绝,但将很失望。可眼下李佑冷静理智的迟迟不决,又让她感到大失颜面,暗暗嗔怒。
忽然长公主回过头,对李佑莞尔一笑,“记得郎君一身好细皮白肉,独有那物蠢大黑粗,难怪叫坊间**们爱煞了。”
李佑稍稍惊愕了一下,盯着她的小嘴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实在未曾料到,相处时谈政治多过谈情的正经贵妇突然冒出几句没羞没臊的荤话,这是李媚姐附体了?
真是吐的一口犀利好槽,如果上次归德千岁**他时也有这种情趣,就不会被他打零分了…
不过要比起打情骂俏耍嘴皮子,李佑从来不示弱于人。又不知不觉被话头勾起了兴致,嘿然笑道:“你怎的知晓咱家这本钱算是蠢大粗黑的?难道你见过多少精细短小的比较过?”
“大而无当,不见得有甚么好处。”
“短短小小的登门入户不痛不痒,只有咱这种才可严丝合缝密不漏风,动静皆宜,包管要死要活。”
“自吹自擂,纸上谈兵,夸夸其谈,不见其效。”归德长公主嗤声道,再多的荤话她也没词,但借着李佑自卖自夸顺势故意嘲讽几句倒是会的。
这种问题上怎能避战退让?明知是激将也要中计
李佑起身,朝长公主伸手便要解开她身上的粉红外衫,口里道:“罢了罢了,今日且当一回下人。定要叫你尝尝小爷厉害之处,省的今后再敢心生小觑”
其实真相是李佑自己先忍不住黑长直了…话都说到了这个程度,他还能冷静算计得失那真是禽兽不如了,或者有入宫过乾清门当公公的潜质。
归德千岁事到临头反而有点羞耻,捂住领口在榻上扭腰闪过禄山之爪,指使道:“你自家先脱了。”
上次她是气迷心窍、失魂落魄的冲动出轨,那个特殊状态下懵懵昏昏熄灭了礼义廉耻之心,今天则不同了。
李佑可不害臊,三下五除二的干干净净了,业务十分熟练。清洁溜溜的晃了晃,挺着一条好东西凑上前来。
公主千岁已自瞧见那长大东西,勾起埋在心底不堪回首的某些回忆。不由得两眼朦胧,香腮红透,迷迷瞪瞪任由李佑近了身。
李佑虽然比归德长公主年轻了几岁,但在这方面可是花丛老手,自有章法。他挨挨蹭蹭的在长公主耳边悄声道:“殿下标致高华,举世罕见,别处再没有的。恨我是这没福之人,却被林家把你娶着了。”
明知他在饶舌,但归德千岁心里情火就是禁不住的泛出来,与普通妇人无异。
银烛高烧,一室皆春。
李佑缓缓褪下美人罗衫,露出松松滑滑的膀臂,又顺手勾下纱裙。长公主侧脸向内,生涩的扭动身段配合。
李佑便动手动脚,在美人身上捏捏捻捻。搅得她酸软难忍,身条一歪,倒在李佑怀中。
两两相拥,互相感受着彼此温热,闻着彼此的气息…李佑抱住软似泥的香香美人趁机狠咂几口,引得小贵妇云情雨意,勃发难当,但只晓得贴在李佑身上磨来磨去。
“我要脱裹肚儿了。”李佑偎住美人道,信手扯下来。两只嫩嫩的半圆形倒扣玉碗跳了出来,每团软肉上还点缀着猩红可爱的红点儿。他忍不住低下头,以口舌将两个红尖尖细细含弄了一回。
“我要脱膝裤了。”李佑吐出红肉尖儿,将小贵妇放倒在榻上,褪了长裤罗袜,赤条条现出两段玉石样白腿和一对精巧秀足。李佑轻轻摩挲了几下因为紧张而绷直的足弓,又要继续下她的小裤。
任李佑摆弄半天的长公主此时忽的按住了,中气不足的出声道:“去吹了火…”
李佑调戏道:“好心肝儿,火也不许灭,裤儿也要脱,这个要紧所在不能被你藏着。”
美人紧紧不从,两人拉拉扯扯,终究还是脱了,李佑摸了一摸,细长柔顺而不杂乱的手感很不错。
大势已去的长公主无可奈何地紧闭双目,彻底自甘堕落,任君为所欲为。
此时桃园溪谷,高丘盆地,在烛光下遍览无余。入眼通体粉白,丰盈适中,颤颤悠悠,端的是勾人魂魄,叫李佑情兴高涨不可抑制。他将美人**抬起来架在自己臂弯里,便借着门户大开之势挺身而上。
只是急切凑合之际,又紧又旱,大家什艰涩难进,惹得小贵妇呀呀叫痛。李佑无奈,只得后撤三舍,抚弄良久,有了几分湿意,便再次急捣黄龙,鏖战不休。
再过了一会儿,身底下又叫道:“且停住,我有些眩晕。”
李佑正美美爽爽的,哪肯停下,愈发的恣意狂荡,边浅抽猛送边哄道:“好心肝儿晕着就对了…”
直弄到身下美人在摇摇摆摆中死去活来,又是啊呀连声,又是气喘咻咻。香汗淋漓,牡丹滴露,仿佛身在浮云中飘荡,却极致酣畅的不可言状,门户里水流愈发的多了起来。
不知过了几时几刻,当李佑将储存了半个多月的火力消耗完毕时,榻上动静便陡然消停住了。
屋内重归清静,榻上男女还在互搂抱温存回味,李佑得意道:“在下之意趣如何?”
其实他本来想问“我比林驸马如何”,但终究没这么无耻。
归德千岁从余韵中回过神来,没有搭理李佑这话,一本正经道:“你我可以开始谈正事了。”
李佑无语,现在刚刚云收雨散裸裎相对,好像不适合谈正事罢…
“若是别人见色昏头,我便对他不放心。但只有你,见色不动心反而叫我不放心。还是这样的时候,你比较可靠。”
这个逻辑听不明白,但李佑知道,该来的总是要来。叹口气道:“你且说罢,我洗耳恭听。”
长公主翻身侧卧,支起臻首,任由胸前两团物事放荡的在李佑脸前晃动。十分大度坦然,仿佛与刚才那个羞臊贵妇不是同一个人。
对此李佑不奇怪,千岁殿下这样的人,其适应力和自我调节能力远超普通人的,不可以常理度之。
“今后你我好好合作互助,如何?”
什么?李佑受宠若惊,她居然说的是合作?多么珍稀而遥远的字眼,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长公主殿下一直是想把他逼成忠实手下的…
一面迅速思考这件事的意义,一面先口花花应付道:“莫非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叫你居然如此平等待在下。”
“夫妻之恩当得什么用,那是因为你如今地势值得我如此对待。”归德千岁冷静的说,又担心起什么,补上了一句道:“其实对于你的升腾,我也很欣慰,证明当初相中你没有看走眼…总比**于一个蠢货好。”
“我要仔细想一想。”李佑回答道。
“还是那一句,今非皆比。你是该仔细想想如今处境了,想明白后自然就会懂得与谁合作最好,其实我也从来没叫你背弃过别人。再说…今晚之后,你我的关系有谁比得过么?”
李佑点点头起身下榻,在旁边找到自己的衣服穿上。
归德长公主拥着被子坐起,看着今夜的情夫出神,突然扯住李佑的衣角,“听说你身边的重要女子,都有你赠的诗词?我也该有。”
忽然又化身无赖小女人状的殿下更令人难招架。李佑头疼道:“在下都是先送诗词再苟合,每每先苟合过了就没灵思了…”
“什么苟合,忒难听。那你便将圆圆曲诵给我听。”
“这不是还没有…”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过我,我晓得你定然已经成竹在胸了。不过舍不得采风的幌子,故意不写出来,要么就是等待合适时机给自己赚好处。这点斤两,我早看得透你了。”
“你…罢罢罢,那我便说与你听,你可是第一个听到这首诗的。”
李佑又坐回榻沿,字正腔圆的朗诵起这首长歌。
当念到“家本姑苏浣花里,圆圆小字娇罗绮。梦向夫差苑里游,宫娥拥入君王起”时,长公主眼神倏忽一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接下来又念到“此际岂知非薄命,此时只有泪沾衣。薰天意气连宫掖,明眸皓齿无人惜。夺归永巷闭良家,教就新声倾坐客。坐客飞觞红日暮,一曲哀弦向谁诉。白晢通侯最少年,拣取花枝屡回顾。”
听出几分心得的归德长公主便打断了李佑,出声点评道:“我懂了。你这是用陈圆圆际遇比拟自身啊。你们都是苏州人,都是因为贵人荐举流转京师,都是不能自主,一个有歌舞出众,一个有诗词扬名。可如此一来你胆敢讥讽我为吴贼?”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二百五十五章一室皆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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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六章 李三官的传说
二百五十六章李三官的传说
归德千岁反反复复对李情夫说“今非皆比,地势不同”,似乎很有点道理。内阁东房北庑,李中书稳重的在公座上道貌俨然、正襟危坐,自我感觉便与往常有区别了。
第一次部选上任时,他心态更像是走马观花的过客,抱着对天下中枢之地的好奇闯进来猎奇了。其实对出身没自信的他没将这地方当做真正任所,就差在墙上刻个“李佑到此一游”。所以捣乱起来比较放肆,反正有许天官兜底,闹到不可收拾了就换个地方继续做官。
现在第二次廷推上位,他忽然就珍惜起屁股底下这个位置,这要没了还能从哪去找个廷推的资历?无论换个什么官职也亏呐。
对内阁归属感和主人翁意识有所增强的李中书三思之后,想起自己官职中还有个“直诰敕房”。但诰敕房同在东阁,他因为有单间就几乎没有进去过正中大堂。如果打算长久扎根,脱离群众不太妥当…
于是李大人便起身,沿走廊来到东阁正门,掀开厚厚的帘子进去。
大堂里头摆着十几张桌案,这时候约莫有十三四个中书舍人在,有坐有立,三五成群的闲聊,大约是此刻正值早晨公事不用急的原因。
李佑这个不速之客突然闯入,登时鸦雀无声,遭到了所有人的静默围观。不过都还算恭敬,坐着的起身相迎,站着的束手谨立,礼节很周到。
李佑对着屋内拱拱手,众人也还了礼,不过继续尴尬的冷场…
这时与李佑还算认识的秦舍人走出来打圆场道:“李中书那里是不是冷得很,来此烤火?”
佑心里给秦舍人记了一功,借机下台,慢慢走到一个火盆边上,顺势与旁边人闲聊起来。还是挺有收获,譬如知道了彭阁老四子昨日被判徒刑。
李佑还真是头回见到刑部效率如此高,短短数日就结了案。如果程家此案真与新宁侯有关联,以目前这个情况看,估计那彭四公子">主动将罪责全都一力承担了,所以案子才能断的如此迅速。
亲自将儿子押至刑部投案自首的彭阁老会不会发扬“好事变坏事”的传统,造出一个大义灭亲、不徇私枉法的舆论?李佑心里恶意揣测道。
文渊阁阳面左二室,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手按奏章,这叠厚度一尺都不到啊,他淡淡的纠结着。自从由廷推再次上任后,李中书突然变成了公平化身,再也不叫他袁大学士小马拉大车、独木支大厦了。
对此袁阁老感到松快的同时,又有几分失落。如果能那样鞠躬尽瘁的硬撑几个月不挂掉,便养足了人望,说不定就能更进一步。可惜李中书已经回过味来,不再给他这个机会了。
门外有人叫道:“有中官到阁传圣谕”
天子(太后)的谕旨要经过内阁草诏才算是比较正式的合法诏令,不然外朝不承认,所以中官太监奉命来内阁传达有关精神不足为奇。袁阁老起身朝文渊阁中堂行去,与其他大学士一齐领受圣谕。
却说李佑正在东阁大堂与诰敕房诸舍人进行了友好但不热情、坦率但不深入的会谈,忽然门帘再次掀起,有人还没走进来就急着叫道:“诸位听到了没有?方才中官到阁传旨,李中书那厮又交了运气当经筵读本官了”
屋内齐齐惊呼,自然是各种艳羡,所有能靠近天子的位置都是值得羡慕的…
当这个传播新闻的人进了屋中,适应了光线,赫然发现“那厮”正立于火盆旁,当即痴了。
李佑不欲破坏今天的和蔼可亲形象,连续咽下几口气,皮笑肉不笑道:“这位仁兄似乎姓潘?承蒙报喜,多谢了。”
出了东阁,李佑心下奇怪。上回自己当了一次读书官,与袁阁老骂架后被免掉,怎的又摊上这个差遣了?
自从成化朝后大多数时间都是中外隔绝,一般官员尤其中低品级的官员没啥机会见到天子。经筵如果能正常举行,几乎就是唯一的可以就近面见天颜的机会。
能在经筵上有个坑位,天子面前混个脸熟,自然好处大大的。为什么翰林官不超过五品还敢号称最清贵而且升迁快,很大程度就是因为与天子距离近,露脸机会多。
按说这是所有没资格入经筵的中低级官员都想要的差遣,但李佑想想自己的出身,苦笑三声,聊胜于无罢。他没将这个读书官太放在心上,继续自己的下基层巡访大业。刚才去了诰敕房,现在要去位于文渊阁西卷棚的制敕房。
诰敕、制敕两房向来并称,但业务上还是有区别的。大体说来,诰敕房侧重于机要、档案,制敕房侧重于文秘。
李佑进了文渊阁西卷棚,继续与制敕房舍人们进行友好但不热情、坦率但不深入的会谈。
正当渐入佳境,又见门帘一晃,又有人急吼吼大叫:“诸君晓得否?方才又来一个中官圣上点了李中书为朝参导驾官啊,李中书你又到这里烤火?”
还是那位潘仁兄,李佑顾不得调侃,自己先痴了,今天这是什么黄历?
制敕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即便是见惯潮起潮落、热冷炎凉的这些内廷中枢官员,也真惊奇了。
前文说过,朝会上天子身边的侍班文臣是词林官,武臣是锦衣卫。但严格来说还有一种,那便是手捧宝玺为前导的导驾官,由尚宝司出两个人担任。都就位后便在皇帝身前东西对立,也是距离天颜很近的吃香位置。
破例赏赐一个读书官也就罢了,还加一个导驾官,简直是不能平民愤的恩遇了,李中书那个尚宝司丞不是虚衔么,怎么玩真的了?两房这些中书舍人,虽然在内阁办事并行走于内廷,但只怕终生也没有靠近天子十丈以内的机会。
一眨眼被扣上两项差遣的李大人背负着十几道嫉妒目光,慢慢出了制敕房。情况很不正常,他皱眉想道。
李中书穿过内阁庭院,准备回自家公房。恰好此时从文渊阁正门中走出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后面门里隐约可见四个大学士。
那中官见到低头沉思的李佑,点点头道喜说:“恭贺李大人天恩浩荡大祀之时,还要你多多辛苦”
李佑听得有些糊涂,“什么大祀?”
“我来传圣上旨意,这次正月郊祀由圣君亲自祭天,着你为侍班官。”
苍天啊,李大人在瑟瑟寒风中彻底凌乱了,走了几步又多了一个差遣?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国家祭典中,大祀最为重要,其中合祭天地的郊祀又是排名第一。依照太祖定下的制度,每年正月天子要出南郊祭祀天地。
这绝非儿戏。为象征受命于天和天命正统,所以祭天乃是天子最重要的政治职责之一,也是朝廷最隆重的礼制。
明年正月的郊祀尤其意义重大。前面七年都因为天子年幼,祭天由国公代行,而这次景和天子要亲自上阵了,是登基以来的第一遭。
本来以李佑的品级,最多随班出正阳门打酱油,没有入天坛圜丘陪祀的资格,却莫名其妙被安插了一个天子左右侍班官的差遣。
无论读书官,还是导驾官,亦或侍班官,都署天子近侍之流,皆为天下最珍稀的坑位。若集中到一个人头上,那不知道是几百辈子修来的造化。虽然景和天子没有亲政,但是个人都知道这是迟早的事,这会儿凑上去堪称从龙。
半个时辰三道谕旨,三个近侍差遣官加于一身,前无古人,也无后乎?四个大学士立在文渊阁门口,眼神各种复杂,射向庭院中踱步的李大人。
李佑面对阁老们向来心理优势超强,但在这时却有点经受不住,急步回了公房。
这是造化吗?肯定不是。这是软饭吗?必须是。
渐渐猜出问题出在哪里,李中书脑中出现了一具雍容华贵高傲的大红凤纹身影。这个女人永远自作主张,永远无视别人想法,可谓生命不息手段不止。
这碗软饭吃起来可不好受。不知她是恋奸情热之下的无心拔苗助长,还是故意捧杀?如此多差遣官凑在一起送给他,那就是想强行在他脑门上盖一个“皇帝党”的标签,这种做派倒是挺符合那个女人的秉性。
虽然忠君不是错,但…加恩给他李佑的太后会作何想?支持他李佑上位的那些外朝大佬作何想?
本官就晓得管不住裤带遗患无穷,不然她不敢对我如此肆无忌惮,李佑长叹道。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先得上疏推辞一下,如果实在推不掉,搞不好又要换新名片了…李大人从木柜小匣中抽出一叠最近写好的新名刺,上面赫然写着“承直郎、尚宝司丞、中书舍人、直诰敕房、兼理分票事李佑”。
这些字迹已经堆满了纸面,想再加上“经筵读书官、朝参导驾官、大祀侍班官”等字样,远远不够。
需要换更大的纸张了,本朝还有没有比本官的官位字数更多的官员了?李佑唏嘘道。阶位,品衔,本官,职务,差事,差遣一个不缺全都有哇,合起来足足八段。
从这天起,顷刻之间多了经筵读书官、朝参导驾官、大祀侍班官三个侍从衔头的李大人有了新外号,江湖人称李三官。从内阁传遍内廷,又从内廷传到外朝。
二百五十六章李三官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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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七章 与天官大人亲近亲近
李大人名头上新增加的三个差遗官,只能说是在荣笼和地位这些方面有很大的象征意义,叫别人一听就知道此人在宫中得宠,其实没有什么实权。
虽然内阁辅政大佬们理论上有劝天子“亲贤臣远小人”的职责,也有抵制谕旨的权力,称作“执奏”。但实际上,天子愿意离谁近点,他们是阻止不了的,何况这点事说到底就是个礼仪位置问题,不涉及朝政国务礼制这些敏感大事,所以很不值得去当恶人。
总而言之,虽然李估隐隐感到有些不妥,但上疏辞谢没有辞掉,内阁大学士又各有心思的冷眼旁观,也不可能再冒险玩“挂冠杜门”那套,于是三项shì从差遣最终还是稳稳地落到了李中书头上前有太后赏识加官,后有天子钦点shì班,又年纪轻轻,风头一时无两。如果李估的xìng别为女,那么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眼中,就只能用“宠冠六宫”这个词来来形容了。
某千岁殿下真是居心叵测,何异于先斩后奏?李大人忧郁的想道。
表面荣耀的背后也不是没有隐忧。
首先没有实权的shì从之臣最大优势便是天子有认同感,某长公主这样硬塞,天子心里会不会产生反感之情?貌似自己也装直臣顶撞过一回天子的。
其次,上次武英殿中,自己所作所为实际上已经超出了许天官掌控,地位得到进一步提升,谁知道他是否产生了芥蒂?再加上这次自己被宫中示好,许尚书等人会不会进一步加深疑虑?
一个不好,两面不是人呐。面临这个处境,攘外必先安内,李佑决定道。无论许尚书心里有没有皱纹,都得先抚平了才好,这样自己才可以不留后患的全力以赴应付宫中事。
有什么方法可以准确而又含蓄的去表达一下自己如今仍然保持着亲近之意?李估对此苦思冥想。可橡因为时日尚短,对许天官的行事做派不太了解,一个不好只怕弄巧成拙。
不过李中书又一想,虽然他对许天官了解有限,但是对陈巡道可是了如指掌的。那陈巡道是从小被许天官手把手教出来的,又深得许天官欣赏,无论秉xìng差异如何,行事做派方面肯有意无意的受到过许尚书影响,大概会有些相似共同之处。
午后,李大人将手头的活计速速处理完毕,便领着虚江县前主簿王实去吏部。王前主簿上月任期满了,所以进京到吏部考核挂号,再重新分配工作。李估领着他去吏部自然是为了帮忙通关节,力争在本月选官中谋一个好位置。
王实不过三十出头,李估在虚江县混日子时,与王主簿相处的还算可以,尤其在女人话题上很有点共同语言。而且王大人进京时又捎来了李估的家书,所以于情于理李估须得伸手相助。
去别的部门办事,在京师根底不深的李估说不定要头疼一把。但是去吏部说项这种事,在别人眼里是高难度,反而对李估来说较容易。
且不提许天官,那负责诠选业务的、号称大学士之外最牛五品官的文选司郎中也是与李估认识的。
当初分票中书任命尚未从宫中批复时,李估依仗许天官的面子,
天天在吏部泡着等候。文选司郎中左大人也是许天官心腹之人,虽然当时他心里看不上李估这杂sè官,但架不住李估频频sāo扰,又有同一个后台的香火情,一来二去便算认识了。大忙也许帮不到,但安排个最低级的九品应当简单得很。
其实这种事对吏部来说真的很小,李估根本不用亲自去。只要写一封书信,褒美王先生骨髅清奇天赋出众,再让王主簿带着信去拜访左部郎就可以了,这是官场上比较通行的作法。亲自领人上门要好处,实在不够含蓄,有损士林风范。
何况主管官爵的吏部与别处衙门不同。李估这样一个与吏部没什么业务关系的在任官员,没事去吏部玩很容易引起非议,说不定会被找米下锅的御史拿出来以“投机钻营”的名义弹上一本。正是出于此避忌,所以过去李估见许尚书都是晚间到天官府上。
但说一千道一万,李估还是无所畏惧的亲自带着王实去吏部了。
这叫王大人感jī涕零,暗赞李估进了京居然变得如此厚道,难道京师风水可以改变人xìng?
到了承天门之南的吏部,李估熟门熟路的穿过前院大堂,在一干老吏的目光相送下朝着里院行去,王实小心翼翼的跟随着。
当年他初次选官时,曾经到过吏部大堂,但是再往里面的世界对他而言就很神秘了。国朝百分之八十数量官员的前途,都是这里在这里决定的。
穿过仪门,李估指点着右手边某屋对王大人道:“那里便是文选司左部郎坐处。”
不过脚步没有停下,继续朝里面走去。
王实十分奇怪的问道:“这是要去哪里?不该去文选司么?”
李估轻描淡写道:“去见见许天官,请他发句话。”
王前主簿当即腰也酸了、背也痛了、tuǐ也抽筋了,走路更没劲了,从里往外的发颤,步子几乎迈不动。
文选司都嫌鸡毛蒜皮的事情,你却领着九品官登堂入室到公房里找六部之首说情,这也太不拿吏部天官当回事罢?你李大人与吏部尚书再有情面也不能如此行事,不符合官场科学啊。
“这,这不合适罢?”王实舌头有些结巴。
李估无所谓道:“不妨事!许尚书好说话!”
王大人简直要跳起来教育李估一顿,老大人可以表现得好说话,但你不能真当他好说话!苍天有眼,你是怎么当到分票中书的!
但不随着李大人走,王实无处可责,只好无可奈何的被李估引到深深庭院中的尚书公房门外。
李估对把门的小吏知会一声,经过通报便自己先进去了。
许尚书在公案之后稳坐,表情平静的看着李估进来。说实话,此时他对李估感觉有点复杂,可以类比成“泡妞泡成老婆”的感觉。
原本一个尽在掌握中的小棋子,看重的就是他没背景没底蕴易于操纵,然而却雾里看huā误打误撞的渐渐成了气候。一次又一次的出乎意料叫他哭笑不得,这是当初始料未及的……,
李估上前拜见,许尚书却坐着拱手还礼了。这叫李大人的小心肝扑通扑通狠狠跳了几下往常天官大人从来不会还礼的!
话说王实留在了门外,不消片刻,听见里头传来厉声呵斥:“官爵乃国家公器,岂能许你sī人滥用!诠选之事,文选左部郎自会秉公拟定,无复与本官言!”想象着天官大人疾言厉sè的样子,王实很惴惴不安。这是砸锅了罢…难道请李估帮忙通关节是个错误?在虚江很机灵的一个人,到了京城怎的如此莽撞。莫非京师风水真的可以改变人xìng?
转眼却见李大人兴高采烈的出来了……,
“妥了!走,去文选司。”李估施施然道。
以王实的见识,的确看不懂其中门道,带有几分怀疑之sè不肯和李估一起走了。
李估嘿嘿笑道:“在虚江时,本官也没少叫陈知县责骂处罚。”这话勾起了王前主簿的回忆,那个曾经的李典史李巡检也是时常被陈知县训斥甚至罚到一文钱傣禄也没领过,便隐隐有些明悟了。
李估的心思确实不止于此,他再怎么不懂事也不会犯傻到领着九品芝麻官来打扰许尚书,只不过借着这个机会装疯卖傻来了。
要知道,在微妙时刻适当去献丑也是一种表达亲近的姿态。可以这样想,李中书为何从不在前三位大学士们面前卖丑?相信以许尚书的政治智慧,能够领会得到李大人含而不lù的苦心。
故而李估去献丑,大大咧咧对许尚书说,我带了个九品官来请你照顾照顾。既是示意亲近,又是试探。
如果许天官客客气气,那李估的心里就要持续打小鼓了。但挨了一通训示,反倒是不见外的表示,让李估先略略安心。
这未必处处可行的方法不见得有多准确,但起码能表lù出一些征兆,至少说明许尚书还没有产生太恶劣的想法。即便有点异样心思,那也是处在可以挽回的程度。
李估又领着七上八下的王实原路返回,一直闯入文选司后堂左郎中这儿。
这年头李中书地势真不同了。掌握栓政实权从不轻易给人颜sè的左郎中见了李估,站立拱手对拜。政务程序中,尚书只负责签押盖章,但他这种司官负责具体往来,则要与内廷直接打交道,说不定也有求到李估的时候。
李估指着王实道:“此乃我之故旧,原虚江县主簿,本月选官烦请左部郎看顾一二,方才去尚书老大人那里点过了。”
左郎中故作不悦道:“些许小事,何用惊动老大人,李中书未免太小看本官了。”“替人求官问职这种事,我是首次为之,心中无底,不被老大人斥责一顿放不下心,最后还得来求到你。能升个八品就给个八品,不能就选个税关、盐运的活计,最好还在江南。”左郎中满口答应,却提出一板事道:“我自应了你,但李中书也该替本官排忧解难。”
“何事?”
“原河南道监察御史王启年被免了职,却厚颜无耻的不肯辞官,日日在我这里聒噪,烦得很。李中书你引发出的事情,不能甩手不管啊。”原来王启年因为程家案子玩忽职守被撤了御史职务,但撤职不等于罢官,品级还在,可以另行降级降职任用。
而他出卖师长,虽受舆论大加谴责,律例上却无条文可以处置。
其实这么多年来,自有一套办法,按着惯例,这样的人被骂到忍不住后,应该自己主动辞官的,这就是以舆论代替法律的效应。
可王启年任凭百般唾骂,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到现在也死赖着不肯辞官,这点简直超越了李中书。
这么一来,就搞得文选司郎中左大人头大了,怎么安排王启年才好?!。
二百五十八章 忠贞好女子…
听到王启年这个名字,李估微微愣神,他以为此人已经回家种红薯了,没想到居然还在顽强的挣扎不退场。
其实王启年和大多数人没什么真正仇恨,大家也就出于〖道〗德公义的骂一骂,搞臭他名声而已,既无必要也无动力进行实际xìng的动作,只等着他自己主动辞官。
若王启年真有唾面自干的耐xìng,的确可以死扛住不辞官,就像李估前段时间即使被围攻到可以拿弹章堆坟头了,但也坚决不请辞一样。
文选司左郎中提起王启年,当然不是真要李估负责,卖好说笑而已。“这等卑劣之人,说什么也不可从本官这里得授官职!”
李估即兴咏诗道:“咬定乌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鞋中,千凿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左部郎大笑不已,连声道:“李中书尖酸的有趣!”
但李估忽然发现王启年行事似乎与自己有几分仿佛,有点惺惺相惜哪。所以王启年必须领盒饭,因为他李估是王启年的仇家。
回想王前御史在暗中反水投靠宫中,又yù不动声sè挑拨自己与彭阁老两败俱伤这套组合拳其实yīn的tǐng有内涵,只是邪不压正,鬼蜮伎俩被自己那堂堂的天地正气化解了。
又从王启年联想到程家案子,李估便有一个心病浮上来。协调宫中与外朝的关系虽然不容易但都是以后的事情,而眼下却有个急需消灭的隐患。
归德千岁说过,太后兄长新宁侯与此案有牵连。此事如果泄lù出去,叫新宁侯有什么不爽利,只怕要记恨李估,虽然李估这个掀盖子的人不是故意的。
知晓此事的王启年会不会故意放出风来来坑自己?李估不敢保证,心里不由得叹道,这年头要有东厂诏狱什么的就方便了,对付王启年这类官员的最佳工具啊。当然,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也就是想想,自然不会在文官们面前说出来。
不过李估自我安慰道,也许不会像担心的那般要命,空xué来风只能是空xué来风。如果对新宁侯而言仅仅是不痛不痒的小事,那他也不值当记恨自己。
又闲谈几句,告辞了左郎中,李估与王实步出吏部。却望见南边隔壁的户部那里人头攒动,门外聚集了数十人不知在作甚。
李估今天带上的长随韩宗一直在吏部外面等候的,刚才已经去看过一圈热闹。便对老爷禀报说:“那边都是盐商,不知吃了什么猫子胆一起来闹衙。”“此事因何而起?”李估好奇道,这样聚众的事情发生,肯定有什么契机,或者是导火索。
韩宗回道:“小的打听过,听说前日邸报上登了程家冤案,这帮盐商大概是兔死狐悲了,愤慨之下便来户部哄闹。要朝廷停住滥赏盐引。不然他们明年要号召同行一起罢掉开中,拒绝向朝廷输送钱粮。”这可是国之大事……,李中书震惊了。
国朝盐业实行开中法,盐商无论是将粮食运至边境,还是在边境屯田,只要给边军提供口粮,便能换取盐引,然后可以拿盐引去指定盐场支盐。这开中法自然是为了保证荒芜边疆的军粮供应。
三百年来制度几经变革,现在实行的是钱粮并行,各盐商可以运粮去边境换盐引,也可以更高的价格直接输送白银到盐运司换取盐引。
总而言之,边疆大军的口食和朝廷银库的很大一部分来源于盐业开中法。
前文提到过,盐引不但盐商手里有,很多类似于新宁侯这样的权贵手里也有,大都是以各种名义向朝廷直接奏讨的赏赐。毕竟硬邦邦的银子不好变,但盐引总是可以像纸钞一样随便印制的虽然盐是可以当成通货的商品,可也只有实实在在的到了手里才能算硬通货。
权贵去盐场支盐,自然比盐商便利。近年来在朝廷滥赏之下,权贵支的盐多了,那门路不硬的盐商就要往后面排队等,手里的盐引便好像迟迟收不回款子的欠条。对此很不服气的程家就是这样倒霉的。
现在这个累积了许多年的问题终于以程家冤案为导火索爆娄了。
如果心有积怨的盐商一起甩手,或者消极怠工,那么后果显而易见,银库短缺倒是小事,但边军的粮食就要出大问题。
边军吃不上饭这事的严重程度连三岁小儿都知道这邸报是谁抄出去的,怎的如此轻率?引发盐商sāo动,通政司该死!很有大明统治阶级一份子自觉xìng的李中书腹诽道。
却说忧国忧民完毕的李大人虑及自身,忽然想到什么,虎躯巨震,以手加额,扭头便走。
王实莫名其妙的紧紧跟上问道:“又是要去哪里?先前说定了我做东请酒………”
李估头也不回,霸气十足道:“随我来!去抢女人!”
王实已经不知第几次被李估搞得又惊又乍,怎的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据他所知,似乎李估要女人从来不必用枪的。
看来京城风水改变人xìng这个命题可以有定论了……,
王实也是带着随从的。他那长随听到李大人惊人之语,险些五体投地纳头便拜,作为家奴跟了这样的主人才算不负生平之志啊!没机会在欺男霸女场合充当帮凶,简直是家奴职业生涯的最大缺憾,今天终于有机会在天子脚下一展所长了吗?
却说王家主仆各有心思的随着李中书左转右转,约莫半个时辰后,进了一间胡同下轿步行。
王实细细看去,两侧楼阁鳞立披红挂彩,偶有管弦箫鼓之音若有若无,心里有所醒悟“这里莫非是……”
“教坊习本司胡同!”此时街面上人流较少,所以一行人走动步伐很快。又转进了一处院落,有个看门的忘八迎上来要发话,却被力气十足的韩宗轻易推到一边去。
李估直奔左厢房,在门外叫道:“程家小娘子在不在里面?”原来这里是李估来过的程赛玉住处。前几日程家冤案判下来后,程小娘子应当会脱籍恢复良家身份,李估估计她还没来得及搬走,目前仍会住在此处。
吱呀响动,门从里面打开,lù出个jiāo滴滴、柔nènnèā蕊样儿的清新小娘子,不是程家小姐又是谁?
王实心中一声喝彩,李中书看入眼的女子,果然没有平庸的,教坊司这等烟huā之地居然也能育出这样的清纯人物么?
韩宗轻声呵斥忘八道:“我家老爷在此,你躲远点!”王家长随大爷却摩誊擦掌,只能李家老爷一声令下了。
程小娘子抬眼见是李估,现出几分欣喜神sè,手忙脚乱的行礼道福“奴家正想等父集回来了一起去拜访李老爷,不想老爷亲自驾到,请上座。”
李估不客气,坐定了问道:“拜访我作甚?”“自然是致谢了。”
李估嘿嘿笑道:“如何谢法?”
程小娘子天真的问道:“奴家尚没有想好,李老爷怎么想的?”李估仔细端详眼前美人,目光有若实质,看得她遮挡不住,不禁臻首浅坠,眉目低垂,瞟着自家小小脚尖一动不动。“老爷我孤身在京,起居不便,娘子以身相许如何?虽然做小,但决不亏了你。”听到这话程小姐紧握双拳,鼓足了所有勇气回道:“李老爷青眼有加,奴家真的无以为报。
但奴家心有所属,别无二想。”“谁!王启年?”李估质问道。
程小娘子轻轻点点头“是的。从前奴家曾与王家哥哥谈婚论嫁,两心相悦的,虽遭变故未能成事,但天可怜见,奴家还有从良之日,忠贞好女子岂能任意变心?何况这次为救我程家他连官职都丢了,奴家更不可辜负的。”李估忍不住抬高了声调:“是本官殿上奏事,救了你程家!与王启年有何关系?”
程小娘子稍稍畏缩片刻答道:“若不是王家哥哥将事情告诉你,他也不会丢官的……”
程小姐这话从逻辑上确实没有任何问题,王启年确实是因为将程家之事告诉了李估才丢的官,但又在哪里不对呢?
李估发现自己的伶牙俐齿居然在这位小娘子面前无用武之地。只得搬出另一套说辞“他现在有如丧家之犬,你跟了她也不好受,又是何苦!”说完后,入目是一张转为坚毅神态的小脸,粉拳依然紧紧握住“忠贞好女子,不能看夫家贫贱就娄心,应当始终如一!”
小娘子又跪于地上道:“李老爷厚恩,无以为报,所余盐引可奉上半数。又,若认老爷为兄,怕是辱没了老爷身份,情愿以父相事!”
李估皱眉不语,头大无比。今天终于见识到了封建社会贞节牌坊的洗脑威力,真要动粗?
却见门口的王实感动万分,淌出几滴眼泪。“出淤泥而不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始信夫!真不料娼寮中隐藏了如此贞洁烈女,李大人何不全人之美,成就一段佳话?”“住。!”李估急忙叫停道,又对门外韩宗道:“去将秦司乐叫到这里来!”
这个程小姐,李估那是势在必得的。因为她是程家冤案的关键人物,…
而程家冤案,又是即将爆发的盐商风潮的导火索,也可能是引爆新宁侯这个隐患的导火索。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对这美貌小娘子和她手里的盐引,李中书霸占定了!
再说了,跟着王启年这艘快沉的破船有什么好的,还是跟着李中书才是对人生负责。!。
二百五十九章 你争我夺
同一件事情,在特殊时期与平常时候往往是截然不同的。在不同人眼中看到的内容也是截然不同的。
户部外面盐商聚众闹衙看似偶然xìng的突发事件,正常人大概是先瞧瞧热闹,再忧国忧民的讨论一下后果,回去后有可能的话发几个帖子,官方说法是写几本奏章刷一刷存在感。
但向来以嗅觉灵敏、反应迅速著称的李估当即便意识到,必须要尽快将程家牢牢掌握在手里才是。同时他还产生了些其他不足为外人道的小盘算,或许可以立功哦。
本次盐商不满闹事显然是冲着破坏盐业秩序的权贵们来的,这些权贵里大多数是已经在政治上没什么追求的勋贵之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新宁侯这个典型代表被有心人借着程家牵扯进来,那可就更加热闹了。
放在平时,或许没有如此严重,但真要出现了风口浪尖以至于动摇边军的局面,统治阶级内部肯定不稳了。这年头属于盛世时代,并非沉沦不见底的末世王朝,朝廷还是有点自我纠错机能,所以到那时秉政的文官集团不会对勋贵客气的,新宁侯少不得大出血,诸权贵估计也得被抑制一番。
新宁侯不过是以外戚封侯,确定以及肯定不敢与整个文官集团叫板,但一手捅出程家案子的李中书只怕要成他眼中的另一种红人了。
李估其实并不畏惧有势无权的勋贵,但是身为太后亲密兄长的新宁侯比较特殊,令他这个行走于内廷的人很忌惮。
所以说程家具备成为关键因素的条件,而且可能xìng不小,以李大人的xìng格,只有将程家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吃的放心睡的安心。而最喜闻乐见的方法就是霸占美丽的程小娘子……,
再说天寒地冻李中书寓所急需暖被窝的!别人寄居京师为官又没带家属的,谁不是很时髦的娶个小姨娘,李大人自然不能当落伍的土老帽,何况价值上千盐引的姨娘真心不好找。
简直一举数得就算程老爹被赦免回来了也得捏着鼻子认账。即便这个因素用不上,或者说虚惊一场,如此美人还是个处放在屋里也不吃亏。
闲话不提,却说李大人苦口婆心的反复摆事实、讲道理教育程家小姐未遂,只好使出“请家长”这招大杀器,吩咐韩宗去把程小娘子的舅父秦司乐叫过来。
不消片刻,韩宗便回来了望见有三人一起跟着他进了院子。
其中领头便是秦司乐,与秦司乐并排的中年人身材中等,面sè黝黑粗糙李估并不认识此人,也没有在意。不过坠在最后面的一位,却是老熟人了迟迟不领盒饭的前御史王启年正yīn沉着脸。
“爹爹!”程小娘子忽然一声惊呼,冲出房门,扑到那中年人怀里痛哭流涕。
这个人是程小娘子的父亲,沸沸扬扬程家冤案的真正主角?李估诧异了一下,他不是被投边充军了么为何能如此之快回到京师?
其实程老爹运气不算差到底,被发配的地方是宣府与京师没多远。赦免后那还不快马加鞭的赶回来也恰好刚刚到秦司乐这里寻亲。
一个险些枉死边疆,一个险些**风尘,原本以为此生无望相见的父女团聚,场面自然感天动地、催人泪下,足足哭了快一刻钟。
“咳!咳!”李估不耐烦的重重出声。这程老爹太不晓事了,半天功夫只管抱着自家女儿唏嘘,却将恩公放在一边不来拜见。难怪那么多盐商里,人家彭四公子就专门修理你。
他失礼在先,李估也懒得客套,径自开口道:“程家老爹,本官所为何来,韩宗都与你提了罢?本官却是不嫌弃你家女儿曾经沦落风尘,yù纳为偏房,你意下如何?”
这话十足傲慢,不过也符合他身份,李中书何须与一个前商人太过于客气。
程老爹放下女儿,与李估见过礼后道:“1小女承méng李中书关爱,在下铭感五内,粉骨碎身难报万一。你很好,不过小女正要许配与王大人,还请李中书谅解。”
对方不卑不亢,没有半丝卑躬屈膝样子,居然还给他发好人卡,这叫李估很不爽,差点骂出一句你是被猪油méng了心?不过看在是潜在老丈人的份上,忍了。
就这个样子与权贵打交道,被整真是活该啊,李估边想边指着始终默不做声的王启年“程老丈不要说笑了,本官不敢说是美玉在前,但王大人如今哪里比得过本官?你可不要误了玉姐儿终身。”
程老爹敛容道:“李中书当真要听?其一,嫁与王大人为正室,送与李中书为偏房,不可同日而语。”“其二,王大人书香门第,进士出身,李中书听说只是胥役出身?”“其三,王矢人与娄乃同乡。李中书却是南人,若将来回到江南,嫁夫随夫的女儿与我岂不是天各一方?”“其四,王大人洁身自好,至今无有妾室。李大人秉xìng风流,叫我放不下心。”
还真有如此多条?李估满怀轻视没有心理准备之下听到这些,一时无法反驳,何况这几条也都是事实,他只从自己角度考量没有为别人着想所以想不到而已。但给谁也不能将程小娘子给了仇家啊,他只得强行冷笑道:“王启年现在何异于白身,也配与本官相比。”
“李中书说到底是幸进之臣,如此者常常是骤起骤落,兴亡倏忽,将来际遇如何着实不好说。王大人现在虽无官职在身,但只要过了这段风头,自可以寻一个位置安安稳稳做官。”李估很纳闷,就凭程老爹这张嘴,发配充军后居然还能活到今天?
他只好另辟蹊径,对王启年道:“文选司左郎中那里,我替你说几句,你看如何?”只要这小人暴lù了为求官不惜出卖未婚妻的嘴脸,那可就有说头了。
“不必,吾委实信不过你。”王启年言为心声道。对于李大人的本xìng,他还是看得很透的,李氏yòu饵绝对有毒,谁吃谁是傻子。
话说两年前王启年丧妻之后一直未娶,本打算找个有助力的官宦之家,但一时没有合适的,不料如今风云变化,朝廷里估计暂时没人会嫁女给他了。程家虽然无权无势,但至少有一千多盐引,价值近万,将来可以挪出一部分走门路打关节,所以对他也算当下不错的选择了。
程老爹当然对王启年也很满意,他这样的商人找个与现成官宦结亲的机会可不容易。至于王启年出卖师长被官场鄙弃,在他眼中不过成王败寇而已,和经商有赔有赚一个道理。此时也算是雪中送炭了。
程小娘子虽然有时很天真,但在教坊司里耳濡目染的倒不是忸怩之人,又上前对李估拜了拜道:“王家弄哥等了奴家两年,奴家决不能负他的。所以真的要辜负李大人美意了。”
傻娘子,他那是等你吗李估无语。他忽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成了地地道道的孤家寡人。在场没有一个人帮腔的。秦司乐不用说了,程老爹刚到京城就了解自己,必然是秦司乐吹得风。自己这边,连王实都在装聋作哑。
李大人又数了数人头,若要强抢民女,在对方意外多出两人的局面下,带来的人手明显不够。若想卷土重来,他就怕自己这一走,今晚程王两家立刻就生米熟饭了。
有点进退维谷呐……,
正在这僵持时刻,又从院外拥入数人,威风凛凛一马当先者还是李中书的熟人归德长公主府的管家婆王彦女。
不认为自己是做贼也心虚李估被吓了一大跳,当初林驸马就是在据此不远的地方吃huā酒惹恼了归德千岁,便被王彦女率众当街殴打,莫非今天自己也很荣幸的要有此遭遇?这消息也忒灵通了罢,是谁通风报信的?
王彦女闯入院中,扫视全场,发现李估也立在其中时颇为意外,很是狐疑。不过想起来意,她按下疑心,高声道:“奉皇室归德长公主千岁之命,有请程氏女,闲杂人等闪开,谁是程赛玉?”
真是废话,场中只有程小娘子一个女子,但王彦女就是这样问法。
众人面面相觑,不晓得突然出现的公主使者是何用意。
程小娘子怯怯出声道:“奴家正是。”王彦女点点头道:“听说程赛玉sè艺双全,归德长公主千岁召你入府献艺,即刻动身!”
什么?李估大惊,归德千岁也是知道内情的人,难道与自己想到一处了?jiān情归jiān情,但有些事情不能相让的。
再说程小娘子入了公主府,岂不如同羊入虎口,他可没有去找霸道长公主要小妾的胆量今天这黄历不对头,不但要和男人争夺女人,没想到还要和女人争夺女人。
与其留到那时面对长公主,李大人宁可把握现在面对王彦女。便硬着头皮,上前挡住了程小娘子,对王彦女道:“程家小姐已经脱离风尘恢复良家,千岁殿下也断然没有召见献艺的道理,有损她之fù德!”
王彦女是知道归德千岁和李估之间关系的,见此疑心更重,双眉渐渐竖起。!。
二百六十章 李佑你这个混蛋!
王彦女盯着李估看了又看,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李大人你胆敢与归德千岁争抢这个女子?”这问的别有内涵,外人听不懂真意,以为重点在“抢”字上面,其实重点在“女人”二字上面。
李估毫不退让“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即便贵为千岁,也断然没有迫良家fù女做倡优献艺的道理!”
我要和你谈千岁殿下的感情问题,你却和我讲什么做人道理?王彦女不善言辞,没法与李估相辩,只能大声喝斥道:“李估你想反了吗?”李估驳斥道:“是谁要反!众目睽睽之下,难道你假传千岁旨意妄图逼良为娼、官逼民反?”
程老爹愕然的看着李中书刚正不阿、大义凛然的样子,难道在此之前,逼良为妾的人是另一位?再看看此时装聋作哑的王启年,差距真大。
只是程老爹不明白,以京师之大,乐师数不胜数,归德长公主又是何等人物,怎的偏偏来传唤自家女儿?也幸亏是女公主来传人,倒是没有**这方面的担忧。
至于秦司乐和王前主簿,早就tuǐ打频了。李中书也太好斗了,长公主威名遐迩,岂是可以轻易挑衅的,今日他俩同在这个场合,不会被牵连到误伤罢……,归德千岁要程小娘子上府献艺只是个借口而已,却被李估无限上纲上线,嘴皮子功夫差了无数筹的王彦女被气到虎目圆睁,又说不出什么。
李估正要乘胜追击,却听见身后响起弱弱的声音:“要不奴家走上一遭?”
“闭嘴!自有本官为你做主!”李估回头斥道。
虽然被训了,程小娘子却很温暖。李大人其实是个好男子呢,她心里默默又给李估发了一张好人卡。
程老爹也要说什么,李估又抢先道:“你也闭嘴!还想被发配充军么!”王彦女虽然在骂阵方面没有专长却并不傻,不然如何能在灶德公主府当管家婆又被千岁视为亲信?
她忽然发现自己思路陷入了误区,要完成任务根本不用与李估吵嘴。便先回顾自己身后,共计有十名女xìng以及非男xìng强壮手下再观察李估身后,最多超不过三个能帮手的………
空!谈!误!事!
王彦女面无表情举起右手。
一!力!降!十!会!
她将大手一挥。
当即有四名仆fù上前架起了程小姐,六个太监在外围挡住别人。
程小娘子被绑架经验比较丰富,象征xìng的挣扎几下眼巴巴的瞧着众人,就在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被强行带出了院落。
临走之前,王彦女示威xìng的瞥了李估一眼,伸出食指摇了摇大有一种“在绝对力量之前任何诡计都是没用的”气势。
李估长叹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又对程小娘子的背影叫道:“程小娘子且安心去本官定会尽力相救!”
王彦女真觉得李估失心疯了,他有胆去找归德长公主要女人?本来是个被千岁殿下欣赏的精明人,今天怎的其蠢无比?
程老爹才与爱女聚首转眼间又分离心中悲愤莫名,但面对强权,再次无可奈何。不过对李估观感似乎好了些,李中书虽然贪财好sè但至少恪守文官准则,只动口不动手不像那些豪门权贵下作。
他哪知道,在京师李估手底下就这么一两个人想干点坏事遇到强力阻挠时实在有心无力。而且他很快就将了解到,李大人绝对不是只动口不动手的君子。
美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李估目送如huā似玉的程小娘子被推进轿子,消失在巷口说来也好笑,他近两次见到程家小姐,都是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人抢走,说不得这次又得靠他将程家小姐捞回来。
感慨一番人生哲理,李估回过头来,又盯上王启年讥讽道:“听闻王御史是个敢言的汉子,方才为何不发一声?名不副实乎?名过其实?”王启年轻哼一声,继续留在这里已经没有实际意义,也没心情听李估的冷言冷语。他对程老爹拱手行礼道:“今日暂且别过,日后但有差遣,无有不从。”
又走了一个李估等王启年消失后,再转过头来时表情瞬间冷漠下来,语气淡淡的对程娄爹道:“那么,走罢!”
程老爹正在感伤自家遭遇,猛然听见李估这句,糊涂的问道:“什么走罢?去哪里?”
“尔刚到京师,想必尚未有住处,本官便请你做客。”“我yù投宿于……”李估粗暴的打断了程老爹的推辞“莫非你以为本官的面子当真不值钱?可一而不可再!”
程老爹还要说什么,李估大喝道:“韩宗!给我押走!”
韩宗便伸手按住程老爹,推推搡搡的就向外走。
王实的长随也主动帮忙,一起将程老爹扣住走人。不过他心里怪异感觉挥之不去,先前计划…明明是跟着李大人抢小娘子来了,结果最终抢回一个中年大叔……
秦司乐本yù阻拦,但已经孤掌难鸣,连个有力帮手都没有。
却说王彦女如同得胜将军,将程家小姐带回长公主府,向归德千岁复命表功时,不忘说起李大人。”奴婢看那李佑。绝对不安好心,图财谋sè!”听到李估居然也在那里,一丝怨气冒出来,旋即又被归德长公主的理智压住,便仔细询问道:“怎么?他为何在”
“他在奴婢面前张狂无比,阻拦着口口声声道千岁不该逼良做倡。
奴婢实在受不了他,便将程氏女硬行带到府里。”归德千岁沉吟不语,以她的了解,李估是个会见机行事的人,更是个滑头,若非有缘故,怎会对她派去的人如此无礼?
而且数次经历可以说明,但凡李估做出道貌岸然样子的时候,那定是别有所图的,从无例外。这次图的什么,归德千岁能猜得到,大概他也得知了盐商要闹事的风声罢。
她看中的男人,才不会是sèmí心窍、不知轻重的的蠢人,一定与她心有灵犀的也意识到了什么。
这样也tǐng好,那李估想分一杯羹,又得巴巴的来求她,到时还不得任她捏弄。想到这点,长公主忽然心情愉快起来,王彦女这趟干得不赖。
归德千岁又将程小娘子传过来细细盘问“李中书找你作甚?”程小娘子低头道:“李大人想纳奴家做小。”混蛋,一定要用这种龌磋办法么?归德千岁暗骂一句,面容上不动声sè道:“想必你很难拒绝了。”
“不过奴家爹爹也拒掉了李大人。,…
“你父亲?”
“是啊,爹爹刚回京城,奴家也才见到面。”
啪!归德长公主拍案而起,有了程老爹,还要程小娘子作甚?这王集女哪里是干得不赖?简直被李估彻底耍弄了!
早知道程老爹在京城,她就直接下令给王彦女去抓程家父女,而不是只抓程家小姐。
难怪李估故意jī王彦女迅速抢了程小娘子草草离开,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这是为了掩住程老爹的身份,独吞稀缺资源!
李估这个该杀千刀的想吃独食的混蛋!归德千岁心里骂了一遍又一遍,又下令道:“王彦女!再速速去找李估!不要再被他耍了!”这时候骂李估的不止一个,还有王启年。他从万分留恋的从长安右门路过回家时候,发现户部那里有聚众闹事,稍稍打听便晓得了前因后果。
突然之间,他明白了很多事。王启年便立刻回转,朝着本司胡同飞奔而去,可惜只有空dàngdàng的院落和守门的忘八等着他。“王大人,程小娘子的父亲似乎被李中书给劫走了。”
李估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混蛋!王启年愤恨的连连踹动大门。
李估叫两个仆役押着程老爹,却没有领回自家寓所,朝着小时雍坊行去。
同行的王实对李大人很不理解。如果说强抢民女虽然是恶事,但还算可以理解,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强抢民女的梦。但放走了民女,将民女他爹爹抢回来算是怎么一回事?抢不到民女恼羞成怒?可是这样更显得自取其辱。
“你今日处处大失水准。”王实忍不住吐槽道。
李估很犀利的反吐槽“所以你到如今才是个九品绿豆,而本官已然是六品中书。”
“愿闻其详。”
“户部门外的热闹,你也是看过的,就没点感想?那程家是盐案的最大受害者,凭空被诬陷的几至家破人亡。值得同情么?”
王实想了想“我不知道你同情不同情,反正我是颇为同情。”李估悠悠道:“想当年,朝中先贤谁若是直言敢谏被天子打了廷杖,登时荣耀加身,旬曰之间天下知名。
明明是被伤字的事情,却偏偏成就了声望。”
王实恍然大悟,下面这意思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程家受害之烈,令人唏嘘感慨,如今却成了盐商群起哄闹的契机,这从客观上又推动了程家的名声。这里面,很有文章可以作。
李估想去霸占程小娘子,其实归根结底就因为她是“程家”的小姐而已。第一层庸俗意思是人财两得,第二层深刻意思是消除隐患自保,第三层内涵意思是掌握程家寻机行事。其实比起程家小姐,程家家主是个更好的工具。
例如可以通过包装美化,将手里的程家塑造成“殉道者”形象,然后借机控制盐商群体的话语权。这点很关键,君不见,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某搞过集中营的中欧大国在某六芒星中东小国面前还是抬不起头,硬不起话。
再之后就能编写新剧本,只要掌握话语权,怎么说都是理。解决了事情,自己就是大功一件!
“你年纪轻轻已经是分票中书了,何必揽事上身?”王实还是不能理解。
李估叹口气,都是为了个人形象啊。自从进了内阁办事,只顾得搞人却没搞什么事。估计他给别人的印象都是热衷权势、jī烈好斗之类的,还认为他只是勉强胜任分票而已,其它并没什么做事之能。这种印象,必须要扭转!!。
二百六十一章 为国为民!
李佑、归德千岁、王启年三人都是聪明人,不过手快有手慢无,程老爹还是落到了李大人手里。相较之下,原本魅力无穷的程小娘子便成鸡肋了…
夜间李佑在屋内闲坐,有一句没一句的逗弄小竹。
小竹缠着老爷道:“奴家明日还想去庙会,老爷带着去好不好?”
李老爷也很为难,“明日宫里开经筵,老爷我如今职事多,经筵上要给皇帝念书,走不开。”
“这个庙会连着三天,后日也可以呢。”
李佑算了算日子,“后日有朝会,老爷要给皇帝导驾。”
“哪还有再后日。”
“那天老爷要休息休息,怕是懒得动的。”
小竹幽幽的叹口气,无精打采的趴在桌面上,嘟哝道:“奴家想念苏州了。”
李佑哑然失笑道:“小小年纪,也知道思乡了?”
“那时老爷总是有很多时间,如今在京城里,老爷每日早早的出去,晚晚的回来,反而觉得和老爷在一起时间少了。”
是么?李佑的思绪不知不觉被小竹挑了起来,与家中父母妻妾分离快半年了,不知道小小的女儿学会爬行了吗?京城虽大,却没有一个亲人哪。若是局面稳定下来,倒是可以考虑购置宅院,将家人接过来居住。长久分居,总不是道理。
李佑陷入合家团圆的畅想中,张三跑过来禀报道:“老爷!外面有人拜访,似乎是那个殴打驸马爷的公主女官。”
“不见!告诉她去,程家老爹不在这里!找也白找。”
原来李佑将程老爹劫持到手,却不敢留在自家,因为一无空间二无人手,条件实在有限。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但归德千岁要派人强行破门而入,他这小京官绝对找不到地方说理。
所以李佑当时没有先回寓所,直接去了兵部卢尚书府上。他偷偷找了便宜奶兄和相熟管事,将程老爹塞到一间空闲小屋里并遣人看守。这小事一桩,用不着惊动老尚书。即便某些不安分的人知道了,想必也没法闯进尚书府来抢人。
走之前,李佑对程老爹连哄带吓的放下狠话道:“如今盐商打着你的名头闹乱子,你晓得不晓得你的处境很危险?安心在这里藏着。若不是看在你家女儿份上,我根本不会理你死活,也不会在太后面前为你鸣冤!”
程老爹虽然倔,但也是刚吃过大亏的人,真正知道朝廷的厉害,倒是被李佑吓得有点惴惴。“那我家女儿…”
李佑将xiōng脯拍得砰砰响:“本官在千岁面前有几分薄面,亏待不了她!其实她在千岁那里也是tǐng好,免得有心人趁乱利用她!”
这位李大人看起来十分周到可靠的样子….不安的程老爹默默想道。
次日,是经筵之日,李大人这个读书官的主要任务是诵读若干页书。但这次比上次待遇好多了,天子赐下了极品茶水润喉,不至于口干舌燥。
经筵将近午时结束,李佑要去吃饭,却见有内监传他道:“归德千岁召你去昭凤殿!”
还不肯善罢甘休?李佑无奈,随着内监去了。
在殿里,归德长公主稳居案后,案上有册表文书笔墨纸砚诸般物事。她总理宫中事务,每日里各种大小杂项都少不了。
李佑公事公办的上前行礼,千岁殿下也很公事公办的在案前赐座。
公事公办完毕,长公主挥退了左右,只留二人密谈,她低声对李佑道:“你这混蛋心里从来没有我。”
李佑环顾四周,在这殿里,似乎不是谈情说爱打情骂俏的场合罢…
归德千岁又咬牙切齿道:“若是换成许、卢等人,你只怕会想着共同为盟。但是对我,你却只想着吃独食!”
原来说的是程老爹之事,李佑继续装糊涂,“臣不明殿下所指…”
长公主怒道:“不明白?信不信我会将程家女赐给王启年为妻?到时候程老爹愿意相信你还是原因相信女婿?”
“殿下误解我意!”李佑连忙道:“因为你我所图不同,勉强合于一处就要起争端,有争端就伤感情。与其伤感情,我宁愿与你分开行事。此等苦心,殿下岂能不察!”
“你接着编,我看你还能编出什么。”归德千岁示意道。
李佑痛心疾首道:“殿下你亦是权贵中一分子,盐引好处你也没少得。这次大概只是为了消弭祸端,抚平事态,然而痼疾难除,积弊仍在!”
“你不想平息?莫非要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本官目的只有一点,为国为民!”李佑掷地有声道。
他的目光坚定自信,他的神sè凝重如山,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归德千岁很喜欢这个形象,是她心目中最理想的夫君模样。
但理智告诉她,这只是情夫制造出的幻影,便狐疑道:“你除了与人争斗和勾引fù女,还有这个本事?那我便看着你怎样为国为民…”
出了昭凤殿,李佑擦擦汗,千岁这边可算糊弄过去了,这年头想做点实事不容易啊。
当初他得知程家冤案时,找过户部好几个人询问过相关状况,又借着职务便利查阅了若干存档,所以对盐事已经有所了解。那时他一方面出于谨慎小心,另一方面是好奇一个盐商怎会如此窘迫,在他印象里,盐商都是坐拥暴利挥金如土的。
调查过才晓得,有盐引权贵和有根基的大盐商与中小盐商几乎是两个世界的人。以长芦盐场为例,每年四十万引产量,有一半落到了奏讨盐引的权贵和几家大盐商手里,其他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拿着盐引只能去瓜分剩余一半,难怪支盐困难,会发生诸如历经祖孙三代还取不到盐的怪事。
自从平定辫贼,天下恢复太平以来,一大批新兴勋贵上位,这个情况已经累积了数十年了…
京师盐商闹了几天,对此户部诸位大人还是很淡定的。想来这些商人无权无势,出不了新花样,闹一闹也就过去了,最后还不得乖乖回来吃盐业这碗饭。
但是似乎这场风潮超出了预料。十二月初,离京师最近的河间长芦都转运盐使司具本急报京中户部。主要内容有两点,一是已经半个月没有盐商纳课;二是到了年底需召集盐商定下明年开中事宜,但人数严重不足,明年宣大、蓟辽边军口粮要出问题。
随后,距离较近的河东、山东等处盐运司也纷纷表示出现了类似情况。
户部这下不淡定了,立刻具题上奏,圣母皇太后便圣批道:下发廷议。
李佑大喜,表现自己…不,为国为民的时候到了!RO!。
二百六十二章 下廷议
二百六十二章下廷议
廷议,是朝廷很重要的决策方式,参加范围有多有少不等,但肯定少不了大学士和六部尚书。当天自己拿不定主意或者想看看朝臣风向时,往往就对奏请批一个“下廷议”。
李佑看到批答,不禁陷入了深思。慈圣皇太后放弃了乾纲独断,抛出的“下廷议”很值得玩味。
这次盐业风á导火索虽然是程家冤案,但根还是在于宝钞废止后,朝廷将盐引当钞票用了。形成惯例至今,每年代替真金白银赏赐出去的长芦盐引多达近十万,严重破坏了盐业秩序。
大受损者自然是无权无势的中小盐商,受益者就是京城权贵了。譬如某长公主,去年一人便受赐五千引(注:超亲王待遇)长芦盐并且全都支取了——这是李佑查阅存档时偶然看到的。难怪她当初随随便便就拿一千两收买自己,真不差钱,也难怪她对盐事如此敏感,居然凭空杀出与自己抢程家人。
这可是白得的五千引,羡慕嫉妒恨之下又因为涉及自家情fù,所以李大人印象非常深刻,故而对殿下戏言“你我在这事上没法一条心”。
虽然是既得利益者,但归德千岁比较大度,忠心耿耿维护朱家天下的她清楚盐事败坏的严重xìn。所以会在明知其虚伪的情况下,仍然情不自禁的被李佑故意冒出一句“为国为民”打动了。
不过并非每一个权贵都有归德长公主这般气度的。圣母太后出于种种原因和牵绊,心情也很矛盾,既不想被后世评论昏庸贪婪与民争利,又不想落下抠én小气刻薄寡恩的口碑。所以对这件涉及到权贵与平民利益争斗的复杂事情,她便将责任下移jā与朝臣廷议处置。
一般情况下,属于哪个部的事情下了廷议就由哪个部负责召集、主持,不好界定归属或者涉及多部的,便由六部之首吏部尚书主持。盐业属于户部事务,因而本次讨论京师直隶盐商歇业风bō的廷议便由户部召集。
十二月初七无朝会无经筵无日讲,也不是什么生日节庆,户部就便将廷议定到了这日。
提前两天,户部给各衙én和内发了召唤贴。承直郎、尚宝司丞、以下省略二十八个字李大人得知了消息,然后久久没有接到户部的帖,心里便对户部产生不满了。
近圣母太后几次召集内、部院、科道大臣面议事情时,李大人以廷推官身份再加上分票中书这个特殊职务,从来都有个稳稳当当的坑位,甚至班位列在科道之上。这回户部组织廷议居然漏掉了他?这不科学。
虽然他这小字辈在议事时一般不ā嘴,但也不能代表可以容忍被户部无视。廷议没有位置,那么廷推为官的尊严和意义何在,一个满朝廷都没有几个的廷推官连廷议都不能参加,那不是笑话么。
好罢,其实也是李大人在顺境时习惯xìn的自大膨胀骄矜了,江山易改秉xìn难移。
下午,李佑处理完手头奏章,匆匆出宫去兵部尚书府。养兵十日,用兵一时,是用上程老爹的时候了。只可惜程小娘被归德千岁抓在手里不放,前几天他在án上趁长公主神智不清时也没能要回来,由此可见殿下为人做事心志之坚定。
到了卢府,在便宜nǎ兄卢三公和管事的陪同下,李佑进院进屋,劈头对程老爹道:“时至今日,你功成名就、发家立业的时候到了”
程老爹端坐不动,无yù无求的、bō澜不兴的抬头看了李佑一眼,又低头道:“幸遇赦免,此生已无他念,惟愿静度余生。”
这有几分呆气却又自以为是的老头怎的变成了这般模样?前些日放他去户部én前那儿lù面并张贴署名大字报刷声望的时候还好啊。对此李佑愕然,目光落到程老爹手边,赫然放着一本佛经,难道是被这残酷世界打击的消沉了?
程老爹又道:“缘起缘灭,万法皆空,红尘因果…”
又是一个…í信佛教的老丈人(潜在的也算)令人讨厌了李佑愤怒的一脚踢飞了佛经,对陪同的卢府管事道:“是从哪里来的?”
“这屋里常存杂物,有个柜中放了些故去老夫人的佛经,老先生大约是无聊翻出来了。”
有够离奇的,李佑又对程老爹道:“老人家你从前不过是个小小盐商,支一包盐都困难。难道今后不想受万人敬仰、做一方名流、赚百世家业?”
程老爹阖目不语。
“人世百年,大好良机就在眼前,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不觉可惜?”
程老爹摇头不语。
“每年可以获利上千银说不定朝廷还对你另眼相看,你一丝也不动心?”
功名利禄yòò都失败掉,李佑真没词了,想着是不是用点暴力手段?据他观察,程老爹似乎对武力有心理yīn影,很畏惧的样。上次王彦nv当面强行带走程小娘,他一声都不敢吭;当自己强行劫持他走人时,还是一声不吭的被自己抓走,虽然之前他嘴上很倔。
此时,李佑妻的nǎ兄卢三公忽然站到前面对程老爹说:“你看得懂佛经?也是读过书的人?”
程老爹点点头道:“可惜年轻时读书不成。”
卢三公便朗声道:“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立身天地,造福苍生,庶几无愧于心沉í外道,岂非白读了书?”
一对书呆李佑唉声叹气,这样大道理某些时候装装én面就可以了,眼下说它有什么用?这不是歪歪小说,难道还真指望说几句空之又空的大道理就有人纳头便拜?
卢三公又继续道:“你虽家én不幸,可仍有千万的同业面临如你险境至今同业感于你之遭遇,并为自家命运已然奋起相争,前贤云铁肩担道义,而你也是读过书的人,怎能不认清道义,以空én虚无之说逃避己责,也配说读过圣贤书么?”
程老爹脸sè渐渐变了,起身对卢三公揖拜道:“公教诲,铭记于心。”
这就行了?李佑目瞪口呆,书呆的jīn神世界,他这俗人不懂…
又想了想,得出一个结论:“其实程老爹真是读书没读成的,没读透的”
读书真读透的,看看朝堂上诸位大佬什么模样就晓得了。
次日,京师盐商听说要有廷议,便再次聚集到户部én前请愿。程家老爹也现身了,很严肃较真的以本sè演出,打着“改革盐法”的口号奔走呼号,还张贴大字报,并与户部吏员发生冲突后惨遭殴打,一时名动京师业界。
转眼就到了初七这天,天晴无风,冬日晒得暖洋洋的,叫人不想往屋里钻。这个时节,外面有太阳的时候,往往户外比屋里还暖和。
比如午én外东朝房第一间就很yīn冷,但朝廷大佬们还是齐齐聚集到了这里。
这是一次小廷议,规模不太大。参加人员仅限于大学士、九卿、户科给事中、相关御史。
在户部尚书晏俊的一声咳嗽中,廷议开始了,议题自然就是京师盐商歇业风bō。
盐业基本上就是户部一家的事情,几乎与别五部没有什么关系,何况这又是比较庸俗的政务,太积极了有损体面。再加上涉及到权贵利益,他们这些大佬每年都被赏赐盐引以示恩荣,也算是受益者,这导致局面复杂。所以其他大部分人没有什么兴趣发言,吏部尚书许天官是开始闭目养神。
业务部én的人可以用事不关己来推脱,但老大学士们却不能表现的尸位素餐。于是廷议便主要在大学士之间进行,间或有科道官夹杂一两句意见。
渐渐地,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一种主张安抚,一种主张镇压。
“安抚”派以武英殿大学士彭老为主,“镇压”派以文华殿大学士袁老为主。恰好这又是暗暗较劲争夺第一老的两人,事情便变得加复杂敏感起来。
袁老杀气腾腾道:“彼辈要挟朝廷,岂能纵容若一有不适,便动辄罢业叫歇,置朝廷大计于何地?若受轻易受其挟制,朝廷脸面何在?此风绝不可长,定要追究罪责,以正纲纪否则有样学样,今后多事矣”
彭老驳斥道:“汝错矣其情多有可原,只为生计而已,又非图谋造反。朝廷当体谅民情,行仁爱之本,抚慰其心,宽解其意。焉可做火上浇油之计?何况商旅之事,并非力役,yù强行征召又如何征的起来?反而要坏了明年国之大事”
“汝未免fù人之仁”
“汝未免严苛酷烈”
其实两人都有意识的忽略了一点,要不要限制权贵盐引?无论是镇压还是安抚,都得有这个前提,但又比较难解决,都先放下了。
僵持之际,朝房的én忽然打开,一道闪亮的日光sè进屋内。伴随着日光踏入én槛的高大身影,不是李中书又是能是谁?
“方在én外听到两位老高见,皆是空谈也国事有难,奈何以空谈应对?”李佑刚进来便大放阙词道。
“出去我等议事,谁准你进的?”彭老毫不客气的呵斥道。
李佑不以为意的笑道:“太后有旨,令我来这东朝房彭老不许?”
朝房内众人都飞速的思索,太后特意派李中书来此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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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六十三章 举重若轻
二百六十三章举重若轻
李佑进入午én外东朝房的时候,对袁、彭两位老态度不是很恭敬,这点没有让别人感到奇怪。房内诸公都知道,李中书与大部分老都八字相冲,而且xìn格带有几分江南特有的狂狷之气,如果突然卑躬屈膝起来,那反而不正常了。
对李佑这个不速之客,廷议jīn英们多多少少在心里都有点异样感。有些人很将这种感觉压了下去,有些人却是抑制不住的。
礼部金尚书作为名义上的士林领袖,清流情结很重,忍不住开口道:“袁老力主从严,彭老力主从宽,李中书又有何不空谈的高见?”
他的意思很明显,解决问题的方向无非这两种,非此即彼,李佑你还能说出什么天ālàn坠?而且李佑与两老皆不睦,无论赞同哪一边,说不定就有好戏看。
袁大学士和彭大学士一齐看向李佑,不知为何,他们都很好奇,想看看李佑这次要助谁。
李佑在角落里找到个不起眼的位置,刚刚坐好,便听见金尚书发问,连声谦逊道:“老大人抬举小了,太抬举了。”
金尚书微微一笑,你有自知之明晓得藏拙就好,便不再搭理李佑。他正要扭过头时,却又听见李佑打蛇随棍上道:“既然老大人定要我献丑,那我便不藏拙了,对诸公有冒犯之处,敬请谅解。”
这…金尚书突然醒悟到,李中书在én口嘲笑两老空谈看似放肆,但绝对是有意为之,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借此**起别人考究他的心思。不然他一个不请自到的小字辈,进了朝房能有什么发言权?
可叹自己ún迹朝廷多年,今日却一不留神着了李佑这江南小吏的道儿…金尚书想道,还好自己不是第一个,大概也不会是后一个。
李佑生怕别人堵他的嘴,看了看文华殿大学士,飞的说道:“袁老主张从严?请问是要剿灭谁?”
又看了看武英殿大学士,“彭老主张从宽?请问又是要招抚谁?”
李大人本来想加一句对彭家四公的吐槽,不过想想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毒舌了,继续说道:“孙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敢问此事的“彼”在哪里?因敌制宜,这个敌又是谁?连这个知己知彼都未曾做到,就谈起宽严方略,未免都有些空dòn无物了罢。”
两个大学士顿时有同仇敌忾之感,脸sè双双黑下来,一齐暗骂“真不能指望狗嘴吐出象牙”。
其他心思转得的已经明白李佑言中之意了。属于河间长芦盐运司的大小纲商至少数百家,平时都是各干各的吃官盐这碗饭,这次闹起歇业风á也是因为实在忍无可忍而自发xìn蔓延起来。他们没有一个组织实体,也没有行业代表,无论去招抚还是强压,都像是一拳头打到空气里,总不能单独一家一家的去搞罢。真要这样办,就算耗时日久拖到后可以成功,但估计边军早就饿得造反了。
“那你说要如何?”户科都给事中董文升问道,他品级与李佑差不多,所以问起来没有身份高低的顾忌。
“我在江南所见百业,必有行头,而京师盐业却因向来由官府掌控没有行会。如今这个局面,难道那些无利不起早的盐商不想与朝廷谈利投效?只恨无én无路而已。可叫京师直隶盐商自建盐业公会,体制仿照会馆故例,择一总掌事,再择一二十轮值管事,盖能为盐业领袖矣。朝廷有法度,便与公会知晓,再由公会自行颁发,朝廷又何苦靡费人力一一管顾数百家?因而本官以为此乃当务之急,而并非定下从严从宽之策,应为督促盐业建成公会,以便有的放矢。”
听到这里,正在打瞌睡的兵部尚书卢老大人猛然抬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李佑。如果他没记错,自己家里被李佑偷偷塞进来藏着的程家冤案苦主便是个盐商。当时听到下人禀报,只道是小儿辈胡闹看上了程家nv儿,便一笑了之装糊涂。现在可以断定,这小是别有图谋啊。
六科工作向来是督查挑刺,所以户科都给事中董文升习惯xìn的继续追问质询道:“这岂不是鼓励盐业结党成社与官府朝廷相抗?”
哈哈哈哈,李佑大笑:“我大明有雄兵百万,良臣满朝,难道畏惧数百盐商不成?休要忘了,盐场产出皆在朝廷所有,盐丁灶户皆为官府所辖。用盐商不过是让他运输行销买卖而已,即便结社又有甚可惧?常言道,擒贼先擒王,有此公会反而易于朝廷掌控,利多而弊小”
廷议诸公均觉得李佑这个主意甚好,jā头接耳议论几句,再没有反对的。
这不能说别人不如李佑,其他大佬们日理万机谁也没专én对盐事太上心,直到近日事态严重了被临时抓来廷议。而李佑为了抬高自己干事名声,特意选了这么一件当做自己踏脚石,结合自己两辈见识仔细研究了很长时间,与其他人想比堪称是有备而来,以有心对无心。
不过现在只是解决了方法问题,核心的头疼问题都还没有触及。譬如赏赐权贵盐引和盐商手里历年积欠盐引,这两个是让皇太后也苦恼到避之不及的老大难问题。
户部晏尚书心情微微放宽,甭管李佑有礼无礼,好歹指出了一条路。便记便道:“诸君都再无疑问,李中书此议先可定了,廷议之后题奏圣母。”
“啊”李中书忽然怪叫一声,“这半天险些忘记了,圣母命我到东朝房是为传旨,临武英殿召请诸公面议盐事所以今日廷议算是罢掉,晏司徒不必劳神记录题奏了”
……
……
廷议诸公从东朝房内威严、肃然、鱼贯、疾速而出,又如风如火掠过午én,急趋武英殿。记xìn好的有心人便想起,李佑曾经说过“太后令我来这东朝房”而不是“太后令我参加廷议”。
在众人立于武英殿等待太后临殿的空当里,心里除了大骂李中书外并没有闲着,暗想之前太后明显也是全无主意,所以全托付给大臣处断此事,为何现在又要召集他们商议?一定是有了什么的打算。
聪明的已经猜到李佑身上。大约与李中书逃不了干系,又想起他方侃侃而谈的样,可以猜测是李佑必然是给圣母上了密疏献策,所以圣母不再为难了。
不错,李佑如今也是有资格给太后上密疏的人,要说什么事情可以直达天听。比如他昨天就写了一封密揭封进慈圣宫。
其疏曰:“户部平庸无能,怕事推诿,区区盐事也敢惊动天听,以至圣心忧虑,其罪难辞臣虽不,愿为圣主分忧,消解盐事。所谋如下…”
他这是充分发挥内廷官员优势,给户部上眼yà、进谗言,顺便推销自己的一揽解决方案。而且说的深得圣意,成功赢得钱太后欣赏。
今天太后便召见李佑当面密谈,谈过之后命李佑去东朝房传口谕召集群臣议事。
但年轻人忍不住卖nòn真是个坏习惯,李佑人生第一次充当传旨天使,就出现了不大不小的失误。所以久候的皇太后升了座,先罚了李佑一年俸禄,大人心。
上次罚俸还没有完结,这次又罚了一年。看来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李大人要继续为朱家打白工了。这还是太后心情不错的原因,不然处罚没这么便宜。
行礼完毕,圣音谕示道:“李佑,将尔心中所谋与诸卿共议。”
现在这个场面,李佑已经在心里演习无数次了。这是他实干兴仕、促使形象转型、实现可持续发展的
“本官所谋并呈献圣母者有三条。其一,盐业公会之说,已在朝房与诸君共议过,便不赘言,但朝廷要想法取信于他们。其二,关于盐商手中历年积欠盐引之事…”
即便再瞧不起李佑的,这时候也都竖起了耳朵细听。要知道,由于权贵挤压导致支盐困难,据河间长芦盐运司统计,存在盐商手中的积欠盐引多达三十余万引,相当于长芦盐场一年产量四分之三了。
“若一两年内给予支取旧盐引,绝不可行。但可以定下可分十年支盐之策,逐渐消化,并给盐商利息四成算为朝廷恩典,平息其不满。如某人有一千旧盐引,十年共可支取一千四百引,但每年只许支一百四十引。如此算下来,三十万引盐每年只需支付四万余引,不过长芦产一成而已,腾挪余地便就出来了,不至于因为支付旧盐引致使盐引彻底断支。”
“甚好”殿中不知何人失礼喝彩道。
确实也是个办法,李佑将上辈债券概念搬出来了。把积欠的旧盐引变成了分期偿还的、以朝廷信用为担保的有息债券,一方面吸引住盐商,一方面可以通过时间来进行慢慢消化。
本来对李佑没抱多大希望的大臣,此时也不得不小小的惊喜一下,难怪皇太后神清气爽的出来议事了,又轻易饶了李佑的事故。
不过关于赏赐权贵盐引的问题,那是个麻烦事,比消化积欠旧盐引麻烦。
从太后到大臣,都知道如果到了无法可想时,绝对应该限制甚至中止赏赐盐引这种行为,但都不愿意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或者说都不想当这个恶人。被世世代代的、三位数的公侯伯和高级武勋们记恨,任是谁也得纠结一番。
且看李中书如何说罢,如果他勇敢当改革先锋开这个头,提议限制或者中止盐引赏赐,大家说不得就要无风险的跟进了…
“关于赏赐盐引之事,出于体谅圣心之意,倒也不必骤停…”在众人目光聚焦之下,李佑作深思熟虑状的边想边道:“但可以定下法度,赏赐盐引不得在长芦盐场支盐。”
“不能支盐,有它作甚?”董拾遗又发话询问了。
“可与盐业公会关联。令盐业公会召集盐商,共出股本一二十万,设京师盐引铺。凡赏赐盐引确要支盐,只许去黄河以南盐场支盐。嫌远的便只许在京师盐引铺变卖,再由盐引铺转与公会盐商。”
在这里,李佑套用了总经销商概念,将权贵手里一部分利润转移给角sè变成单纯经销商的盐商,以达到互相妥协、安抚盐商的目的。
众人细品这其中含义,大略有…。一来维持住了赏赐盐引的体面和名头;二是剥夺了权贵卖盐的利润并转给盐商;三是没有权贵直接支盐,便在无形中整顿了长芦盐场秩序。
虽然还有盐引比产量多的隐患,但起码保证了大部分盐商有点汤喝,不至于因为权贵巧取豪夺,连汤都喝不上时再来一次全行歇业。先这么拖下去也好,以后的事情让后人去à心。
又有人问道:“盐引铺中的盐引,只怕盐商不肯买,为之奈何?”
李佑笑道:“此何虑哉,凡赏赐盐引经盐引铺转与盐商,均改为盐票,不限于行销地方,任由盐商自行贩运,如此还怕没人要么。再不济减掉盐课一两,以招徕盐商争购。”
这年头盐引不但规定了支取地点,还规定了行销地点,十分死板,一丝也不能差,十足十的计划经济。不限定行销地点的盐,可以向jā通便利或者价位高的地区贩运,属于计划外销售,对盐商的yòò力还是相当大的。不过本质是将北直隶和京师的负担分摊到了全国…
其实按照李佑的终极设想,应该是彻底打破计划和垄断,全面将盐引改为盐票,并取消纲商名籍不再限定盐商名额,实现市场化…但他胆小,真要这样搞,权贵和盐商业协会一起吃了他。
陈述完毕,没有掌声,还能说什么?诸大佬还在争论是招抚还是强压时候,李中书早已经悄然拿出了非常齐全的一整套方案提供给太后…
举重若轻的从理论上解决了**烦的李中书静静的立在殿中,接受众人目光洗礼。只见他仪表出众英华外放,颇有几分栋梁之的架势。
武英殿大学士彭老突然开了口,诚恳道:“不想李大人背后居然有如此高人指点,可否引老夫一见?”很不耻下问的样。
“盐业风á不会是你煽动起来的罢?”文华殿大学士袁老嘀咕道。他知晓一些李佑在苏州干过的事,难道这次又是李佑贼喊捉贼搞出的幺蛾?
李佑无语,明白了在官场上为何做事难,做实事难,也算是报应。
其实还是有不少人相信李佑。毕竟上辈受过多年教育、经济思想比这个时代平均水平超前几步、起码知道计划市场价值规律等名词的李大人在虚江修过河堤、救过丝织,在苏州修过城én,也不是没有表现出经济之,一些人有所耳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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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六十四章 有失必有得
二百六十四章有失必有得
国朝盐场中,当然以两淮为第一。淮盐行销地区广、包括南直、湖广、江西等处,名声也大,淮盐或者说扬州盐商的响亮名头堪称fù孺皆知。但是本次风bō发源地长芦盐在国朝的分量并不轻于淮盐,甚至政治意义浓。
河间长芦地近京师和边境,不但盐业产量仅次于两淮、两浙为天下第三,直接涉及到京城、直隶、辽东这些可比拟心脏咽喉的地方,还牵扯到大批边军和勋贵。以长芦盐为生的盐商多聚集在京师,所以本次歇业风á主要bō及到的也就京城北直一带,范围不大响应极,仍能使得朝廷大为震动。
庙堂上衮衮诸公准备绞尽脑汁为国à劳,刚刚酝酿好了“锦绣xōn怀报国恩”的情绪。风起云涌,重责在肩,从宽从严路线之争在朝房里jī烈展开,与勋贵的碰撞几乎不可避免…
这时候视野里突然闯入一个只是以搞宫斗闻名的小字辈,轻描淡写、信手拈来的将诸大佬严阵以待的难题灰灰了,仿佛“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效果…
既不在意料之中也不在情理之内,使人难以置信,两个正在为争夺第一辅臣位置而积极表现的大学士对此感到很不科学。风头被抢了,他二位忍不住吐槽几句似乎也是情有可原。
这个世界上做事方法从来不会只有一种,诸公肯定可以憋出另外的主意,但是想要达到李大人这三条的水准,很难。
户部晏尚书为了盐事忧虑数日睡不安枕,此刻心情放松下来。虽然李佑的提议在目前只是纸上谈兵,但以他的经验判断,可à作xìn很强,应当能够推行下去。关键还在于李佑这个办法相对比较柔和,不至于引起大冲突叫他这个户部当家人难做。便点头赞道:“虽不见惊天动地,却有如润物细无声。”
户部大司徒如此友善,李佑也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老大人过誉了,只是一点浅见,尚须诸公正。”
一时各自如沐ūn风ūn意融融,近难得朝堂上有如此和气时候,让人错以为寒冬将尽。
太后便下旨了,“如此照依李佑之法,着户部办理。”
晏尚书接旨后奏道:“此法或有不详尽明白之处,请差中书舍人李佑协理此事。”
李佑暗喜,这尚书还是tǐn知趣的,居然主动为他请缨,省的他自己另费心思了。到时候他在这边,程老爹在那边…要知道,经济活动中既当甲方又当乙方,那是再爽不过了。
太后允了晏尚书所奏,又对左右吩咐道:“言语或有所漏不尽,将李佑所写详细条例传示诸卿,以明晰事理。”
太后身边中官麦公公捧出李佑的密疏,走下来递给群臣传阅,第一个便是晏尚书。
李佑瞬间脸绿了。
心情大好的晏尚书微笑着打开密揭,扫了几行,然后…脸也绿了。如果他没有ā眼的话,这份密疏开头几句是:“臣李佑谨以奏闻,户部平庸无能,怕事推诿,区区盐事也敢惊动天听,以至圣心忧虑,其罪难辞…”
要命啊李大人yù哭无泪。官场人都知道,密疏之所以叫密疏,从来都是直送君前开拆,只有太后或者天单独阅览的,因而大臣可以在密疏里写点不适宜公开的真心话,也是上眼yà、进谗言的不二利器。
他之所以在秘密小报告里诋毁户部,一是因为愤恨户部召集廷议时胆敢忽略自己,二是为了突出自己拉一个陪衬。没有配角的衬托,怎么显得主角的英明神武?同时顺便报复一下户部,两全其美的很。
可现在太后却将他的密疏公开了,开头那段也暴lù在人前。这好似在背后说别人坏话却被当事人听到,太尴尬了,尤其是刚还与晏尚书彼此示好如沐ūn风的情况下。
经验不足啊…李佑心中叹道,真实在不该将盐事条例和诋毁户部写在一本里,一旦像眼下这样将条例拿出来讨论就泄lù了。
密疏在殿里众人手里转了一圈,又回到麦公公手里。众人都有啼笑皆非之感,不过这种事在官场也不算什么,大家脸面上和肚里不一致的时候太多了。只是李大人运气真不错,今天被戳出来了变成个笑话段而已。
熟知前朝史的,便想起一个李大人的同乡,万历朝的首辅申时行。申吴县因为立储之事进密疏与天说了几句知心话,随后天故意将密疏发到六科公开了。结果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后申首辅顶不住压力辞职回苏州,就此告别官场。
其实一切都是巧合。前几天某个对朝政不敏感的户部小官负责召集廷议时,拿着过去旧模板依葫芦画瓢,能有李佑这个鲜人就见鬼了,然而这却导致了李佑的不满和误解。套用一句名言与看官共勉,工作无小事。
闲话不提,却说这晏尚书涵养不错,脸上没有现出不平之sè。他又上前对太后奏道:“臣方所虑不周,罪莫大焉。李中书位居中枢要地,每日不得轻离。而我户部人数诸部第一,足可应付,想来也不须劳驾李中书擅离职守,以免误了中枢文牍运转。”
话至于此,殿里众人都听得出其中三味。谁不答应晏尚书所请,谁就是不信任整个户部。所以除非想bī晏尚书辞官的,谁又敢不答应?
李佑有点萧索,创造了理论,却不能联系实际,悲哀的事情莫过于此啊。何况得罪了户部,想在这场盐事中找点**感也难办了,难道只能通过程老爹去赚老实银?
不过他也不必太沮丧,表现自己干、塑造形象这个大目的总是完成了。
只是仍有问题反复想不明白,太后将密疏传示大臣,这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算是真真切切体会了一把圣心难测。
但如果以为李大人就此接受事实,那就大错特错了。殿中这些人,很有几个已经ō透了李佑的秉xìn。李中书绝不是愿意平白吃亏的xìn格,只肯有失必有得,有得却再不肯有失。所以下面必然还有ā样。
果然,户部接了差事要散时,又见李中书对太后奏道:“本次盐业风bō骤起,有邸报推bō助澜之力也某日邸报不识天时地利人和,如实抄发程家冤案,致使盐商人心动dàn,终酿变故,此不可不察”
大明的邸报是由负责外朝公文上传下达的通政司抄出来的。通政司有专én负责邸报的小吏,每日主要工作便是将重要奏章与诏令内容进行摘抄公布,谓之邸报。然后各衙én都会派专人每天来通政司抄下当天邸报带回去。当然,其他对邸报有兴趣的人,都可以来通政司抄写,大明朝有个好处,就是非常鼓励言路畅通。
通政司正堂官通政使亦为九卿之一,此时在武英殿里站班的。他听到李佑这话,脸也绿了,但无可奈何。
通政司在国朝初年是个很厉害的衙én,不过却越来越弱势,如今也只相当于外朝的收发室而已。在九卿里面,通政使肯定是影响力垫底的一个,基本就是挂名旁听,虽为三品但权势甚至比李佑都差了几筹。
“当然,通政司衙én因实循例并无过错,所以一切都是体制的错前车之辙后车之鉴,臣奏请今后每日邸报由内审阅增删后,签押过可抄发,以免再出现不当之事。臣推举杨老担当此任”
东大学士杨老听见李佑提到自己,不由得抬头愕然,邸报抄发都是小吏的事,叫堂堂大学士去干小吏头目的活计,这算什么?
不过他与李佑接触较多,默契还是有的,立刻醒悟过来,也上前道:“李中书掌内文牍收发,兼理邸报较为便利,故而还是以李中书掌邸报为好。”
慈圣太后很痛的答应了,“可由李佑签押邸报。”
李佑今天的功劳还是很被钱太后认可的,想他出谋划策却一无所奖,又不幸被户部放了鸽,怎么看也有点亏待功臣。既然他有这个意愿,那就算酬功了。
殿中其他人都觉得此事很不对头,但尚未出言,便见太后干脆利落的准奏了,只好暂且将意见压住,日后再说。
赚了赚了,前面不先吃亏还真没这个博同情分后的福气,李佑窃喜。
邸报是大明朝唯一官方媒体,抄发范围遍布天下,当年李佑当小吏时还能天天在县衙看到邸报。从长远角度看,审查邸报这个权力比办理本次盐事还要划算得多。
举个厉害的例,审查邸报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克制住马蜂一样的言官。想想就知道,言官非常依赖于名气,他的奏疏上不了邸报,不能广泛的传播出去,就不能结势,那影响力就削减了大半,等于变成失去爪牙的老虎。一般普通言官遇到这个局面,就可以宣布扑街了。
草创了万恶的大明闻检查制度的李大人面对历史拷问,表示压力很大,等到自己离职后,一定要想办法早日废除这项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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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六十五章 该守成了…
二百六十五章该守成了…
从武英殿出来,又捞了一票的李中书要回内,走到归极én时,却见兵部尚书卢老大人站在én廊里。
李佑连忙上前殷勤问道:“老大人有何事在此等候?不要冻着了,待晚辈去找个火盆。”
“不必了,老夫有些话要与你说。”
李佑便作洗耳恭听状。
卢尚书皱眉道:“若别人坐到你的位置,大概心满意足,暂不会再作他想。但在你这里,只看得到自持殊宠、争权揽事、急功近利,满身狂躁之气。”
对于老尚书的话,无论中听不中听,李佑只能恭恭敬敬的默然以对。
“以我猜度,皆是自卑心xìn作祟,致使你举止偏狭,莫非只怕被别人瞧不起?当初你不过一虚江小吏,虽张扬肆意仍不失洒脱自如,如今昔年小吏骤然立于庙堂宫殿,我看你是xōn中的拘谨压抑挥拂不去,以至物极必反的躁动不宁…”
可叹这年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李佑这个家传胥吏出身、半张学历也没有的、杂流中的杂流却ún迹于庙堂之间,见了卢尚书只敢自称晚辈,却不能称晚生。
经筵、朝会、议事,周边学历高到起码二甲进士起,连个名次低点的三甲进士都难见,要不就是公侯勋贵,李大人这个草根位于其中的jīn神压力又岂是一般人所能想象得到的?毕竟他上台时日太短,气度却是需要时间沉淀。就算心态失衡,又何尝不是千方百计的想要通过种种手段证明自己,亦或是小人物本能的竖起尖刺保护自己?
“类似于你的倒也常见,旁流之人一朝骤贵后心xìn不稳,多半都是这样。不过你也太夸张出奇,老夫数十年宦海,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善斗之人,居然硬生生的搏出一片天地。如今你也算有些资历了,已然是许多人终生莫及,还有什么希图的。所以休要再自卑自愤了,且先放稳心思作个平庸官度日好。”
话都说到这里,李佑便吐lù真正心声道:“晚辈所担任的大都是职事差遣,并**制中的本官正位,说是朝不保夕也不为过,这叫晚辈怎么安得下心?”
“不安心也得安心”卢尚书却又说起别人,“景和五年大比,陈英桢二甲第二,堪称名列前茅,却不得馆选入翰林为庶常,此事你应当知道罢?”
陈英桢便是提挈李佑入官场的老上司,仿佛主角模板的陈知县陈巡道了。他出身大富人家,他小时候拣来当启én老师的穷书生二十年后变成了吏部尚书并有望入,他二十三岁中了进士第五名,他在县里提拔个小弟就能包打天下并将知府拉下马,他二十五岁就有出任实职五品小方面官的好机缘…即便李佑这个真主角至今还是自愧不如。
对老上司的往事李佑当然隐约听说过。进士好的出路当然是入翰林,其次是六部科道,陈大人这个第五名进士不入翰林不留京师却跑到地方当知县,确实堪称不走寻常路。“似乎当年他为人过于低调,所以别人不晓得他与许尚书关系,馆选庶吉士时被人顶替掉了,所以他便负气出京当了知县。”
卢尚书反问道:“以吏部尚书的权位,难道不能将本该名正言顺的陈英桢补入翰林么?世人皆以京官为贵,但为何许大人还要将陈英桢放到远离京师的江南?”
李佑还是不明白老尚书说起陈巡道作甚。
“这一两年,必然是朝廷多事之年,许大人使陈英桢远离京师保身避事而已。真正的宦海风bō,你又见过几许?知道什么厉害?连许大人都不想将爱徒放于京师,你这误打误撞一头扎进来的人还敢不低调隐忍当出头椽?如果老夫没记错,你到京师的本意是来坐监的罢。”
虽然卢尚书说的比较隐晦,但李佑要连这其中的警告意思都听不出来,那就真白白在官场厮ún将近两年了…
已经位极人臣的许天官还能有什么图谋?难道想直接入当第一大学士?想想也不是没可能,如今内里两个排序靠前的人选是袁老与彭老,以李佑眼光看都不咋地,很没有首辅的气质。
而在外朝文官中,许天官声望不低,呼声高。如果借着明年京察大计,许尚书联合赵总宪不惜代价的对京师官场进行一轮排除异己的清洗后,再倚仗外朝推选直接入跃居首位,成为未来首辅备选的成功概率不小。
总而言之,今天老大人讲话jīn神不外乎是:许天官所谋甚大,伴随的风险也大,连带到你身上的亦不小。先前算你这杂流厉害,借天官的势蹦跶到一个前无古人的地位。但也该到此为止了,以你的出身和年纪限制,今后即使蹦跶的再凶,还能超过现在的地位么?
在这个大势下,每一个理xìn的人都应该明白,只带来风险却没有收益的事情当然不要做。
如同拨云见日的李佑不得不服气,自己的心中格局确实差了点,咱也要学着做一个有大格局的人。
整整一下午,李中书坐在内里思索自己的道路。从自己这个角度看,开拓进取阶段的确应当结束掉,借势几乎借到了顶,没有什么可进取的了,下面该以守成为主…要低调,要低调啊。
等傍晚李佑回到住所时,却见守én的韩宗拿出帖禀报道:“归德驸马爷请老爷过府喝酒。”
李佑耳中便自动将“驸马爷”三个字替换为“长公主”,在屋里暖了暖身,又出én朝城东而行。
归德千岁传召他的原因,李佑不用想都知道,肯定与盐事有关,今天他可是刚献上了盐法三条。
到了驸马府里,天已经黑下来。李佑友善的对外间林驸马和王彦nv点点头,便熟én熟路的步入里间暖候驾。
但今天比较奇怪,归德千岁居然已经先到了。她身着翠绿暗纹褙便服,正在里面翻书,看的很入神。
“叫殿下久候,罪过罪过。”李佑拱手见礼道。
“不妨,我正好也在这里静静看书。”
李佑随便坐下,信口问道:“看的什么?”
“武宗实录简编。正看到一代权阉刘瑾在正德初年时,为博得能任事的名声,特意献上盐法四条。果然如同你所说,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千岁殿下一本正经的说。
……
对方太尊贵,李佑不敢反ún相讥,只能用沉默表示不满。
归德长公主放下书本,又说起正事,“那个姓程的,可否引荐与我?”
“你手里不是有姓程的么?”
“不要装糊涂,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李佑腹诽道,即便你贵为长公主,摘桃也不能摘得如此理直气壮罢?
归德千岁略有几分得意的微笑道:“你已经不可能去办理盐事了,与其拿捏着不上不下的,还不如将那姓程的引荐给我。”
亲密接触过这么几次,李佑对长公主某些神情已经相当熟悉了,此时瞥见她ún角笑意,心里突然亮了。指着叫道:“原来是你坏吾大事”
今天武英殿里太后将密疏传示大臣,肯定与眼前这个nv人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就是她哄太后这样做的
归德长公主对李大人的手指头视若无睹,不承认也不否认,只管点评道:“我在宫中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奇葩之奏疏,竟然将可能会传阅的条文与sī下诋毁别人的黑状本写在一起,真真开眼界了。但是你的三条很不错,确实有几分经世干,连我之前都小瞧了你。”
感到自己被下黑手的李佑心气难平,难道时至今日他的脸面还比不过一点小便宜?有点jī动道:“你又是如此,又是如此…”
不过为了守成大计,眼前这个宫中nv强人还是必须要jā结好的。万一许天官不争气的败了,她也算根救命稻草,所以李中书只能强行压抑不满。
再说已经定下了低调的方针,那些涉及到方方面面利益的破事不掺乎也好,反正自己献出盐法三条已经成功树立了形象,也不算亏。
想至此李佑便道:“明天我就叫程老头去公主府拜访,你爱怎样便怎样了。”
长公主不敢相信的大吃一惊,向来滑头难缠的李佑就这样简简单单、痛痛的答应了?她准备了六种预案应付李佑,但没有一种预案考虑到了某人一口允诺这个情况。
这个男人又有什么诡谋?归德千岁呆坐在软椅中苦思冥想,百思不得其解。
李佑无奈的喝几口茶水,很没劲的起身道:“殿下继续想着,我告辞了。”
长公主抛开杂念,忍不住追问道:“你为何不问一问我?为何我阻止你去办理盐事?”
“这还用问?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李佑立在屋én装作不在意道,口里yīn阳怪气的。
归德千岁的粉脸ō动几下,忍住火气咬牙切齿道:“你可知道,太祖有律例,苏人不得在户部为官吏故而我朝也不用苏人去办理户部之事,你真要和户部一起办盐事,只怕弹劾你的奏章顷刻之间就能把你淹死你知不知道好歹”
啊这么说来又误会她了?李佑尴尬的回到屋中。“谁叫你总是干些让人误会的事情。此时外面太冷,还是先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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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六十六章 树不静而风不止
二百六十六章树不静而风不止
十二月九日,有朝会。所以李佑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凌晨,顶着寒风ō黑入宫了——这是做京官痛苦的时刻。
会合了其他礼仪官,李大人与另一名捧着宝玺的尚宝司官员为前导,从内宫中将天銮舆引到皇极én,贴身内监把昏昏沉沉还在打瞌睡的少年天扶到宝座上。
皇上清醒不清醒无所谓,一切环节都井然有序的自动运转起来。唱赞的唱赞,鸣鞭的鸣鞭,过河的过河…大明景和七年倒数第五次朝会开场了
乏善可陈…结束后李大人ró着几乎冻僵的英俊脸面,与其他中书舍人ún在一起行走,亦步亦趋的跟随老,朝着会极én方向而去。
内僚属不禁人人侧目,这还是卓尔不群的李中书么?内都知道,李大人自诩身份特殊,在礼节方面向来是就上不就下,时常与大学士里末位的杨老谈笑风生一起走的,对此他们已经无力嫉妒了,只有深深的羡慕。但不知道今天李佑为何转了xìn,屈身与他们这群从七品杂流舍人厮ún。
随后二三十个中书舍人立在会极én下,束手谨立,恭恭敬敬的目送大学士们首先穿én去内。
却说文华殿大学士袁老一马当先走到会极én里,虽然昂首tǐnxōn,但总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他忍不住回首西望,瞥向立在人群里执礼甚恭的李中书…这必有妖孽罢?
李中书奇奇怪怪的举动还没有完,他又不知道找谁写了一幅字挂到自家公房的墙壁上。内容只有“一团和气”四个字,据说大有来历,是当年宪宗皇帝流传下来的。已经有好几个受宠若惊的人被李中书和和气气盛情邀请到屋中喝茶了…
不管别人如何想,这些天李佑渐渐懒散沉静下来,无论何时只是按部就班的做着自己的差事,绝不肯多走一步,多说一句。
当然,一个天xìn不安分并且jīn力旺盛的人,总是需要找点事情宣泄的。譬如现在李佑手里就有邸报这个貌似没什么风险的玩具。
自从到了内办事,李大人就不看邸报了,因为毫无必要。几乎所有奏章表册都要从手里过一遍,而且太后天的谕令也都要从内草诏备案,李大人还用得着看通政司摘抄邸报来了解政事?
不过对于审阅邸报这项随随便便讨来的权力,李佑还是处于鲜有趣阶段,积极xìn颇高。
他手里捏着颜sè泛黄的邸报仔细翻看,暗暗感慨道这便是大明唯一的官方媒体了,也是唯一的全国级别媒体,真真正正的垄断。虽然他两世为人从来不曾有过闻行业的工作经验,但没吃过猪rò,也是见过猪跑的…
话说李中书掌握了邸报审阅签发之权,通政司负责邸报的知事便倒了霉,每天递进去的邸报都不合李大人心意,每次都要被大加删改的返工一遍,结果原本当日发布的邸报往往要拖到第二天。幸亏这时代生活节奏慢,又没有竞争对手,邸报早晚一天的区别可以说是无。
一连三日,李佑自己也终于不耐烦了,这年头官方媒体工作者的觉悟和素养怎么如此之低?竟然需要他这个外行手把手去教?
他忍不住跑到会极én,甩给前来送邸报的通政司知事一张纸条,指示道:“内有四句话,回去认真学习领会本官的意思”
那知事回去后,展开一看,果然是jīn妙无比,使人茅塞顿开。只见得纸上四句为:皇上伟大,太后英明,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从李大人两辈人生经验得出的认知中,大明朝廷官方媒体就该是这个样…
这日,李中书手持改版后的邸报,阅之而感叹道,天下清平无事,真乃盛世也,穿越此间,予何幸哉宁为太平官,不做làn离皇呐。
放下邸报,却见慈圣宫中官手捧若干文书送进来。李佑知道,这是个别特殊的直奏慈圣宫的章疏,经太后先看过后下发回内处理的。
李佑信手打开上面一本,入目看去立刻不淡定了。
这是一本御史弹劾:“臣闻有舍人李佑窃据中枢,堵塞言路,ò人耳目,én蔽天下谗言虽巧,佞语虽甘,信之必灭,若谀词满布,则社稷危矣朝廷不察事之是非而悦人赞己,暗莫甚焉,圣主不度理之所在而阿谀求容,谄莫甚焉…”
翻译出来意思就是:李佑nòn的邸报满篇阿谀,íò人心,再这么胡搞下去,我大明江山就要毁在他手里了
这算什么?自觉做了一件好事,维护了安定和谐大局,李佑对于被弹劾始料未及,仿佛遭遇当头一bān。
其实不止一bān,是七八bān,还有好几本都是差不多说辞的弹劾。
李中书吃饭时,仍为此闷闷不乐。
一旁的秦舍人劝慰道:“你将别人饭碗砸了,别人自然要从你身上找回来。”
“什么饭碗?”李佑不太明白。
原来国朝负责监察的科道言官也都是要考核任务量的。六科还好点,都有专én对口的政务,对事不对人的从jī蛋里挑点骨头就能jā差。
但一百多个御史,不是人人都有出去巡视的专务外差,所以为了完成工作量,没事就要主动去找事来进谏。邸报就是这些无差事御史的重要闻来源,每天扒拉几下邸报,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合理不顺眼的地方,随即就可以题本上奏刷工作量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李佑凭着经验把邸报办的ā团锦簇天下太平,那按习惯守着邸报找yīn暗面的御史们就真不太平了,这不叫砸人饭碗叫什么?既然李中书绝了大家的口食,那么大家就要从李中书身上找回来。
搞明白了前因后果,李佑目瞪口呆。这就是大明特sè的言官啊,面对这些唯恐天下不làn的人,那邸报审不审的有什么意义?
算了,以后让通政司随便写罢,自己何必费力不讨好,背负上堵塞言路这个罪名,自己nòn不好真要列入明史佞臣传了,李大人有些灰心的想道。
但是当李佑吃过饭,回到东时,又有慈圣宫中官传诏到——李佑办理邸报忠恳勤勉,赏银五十两。
对此李佑寒风中凌làn了,钱是小事,但这代表着太后的态度,太后她老人家对自己的邸报很赞赏
二选一,权力带来的不但是感,还是麻烦…李佑感到自己给自己挖了大坑,当初真是何苦贪权?不然就不会沾上这个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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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六十七章 庞大的计划
二百六十七章庞大的计划
话说李大人一时兴起照搬“先进经验”,却忽视了意识形态差异,生生的触碰了大明官场潜规则
真是自寻烦恼、自肇事端啊,李佑自怨自艾道,又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失误,这学费要jā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对于慈圣皇太后的想法,李大人很能理解。作为国朝的当前实际统治者,无论做得如何,她总愿意被别人褒扬繁荣昌盛、国泰民安,顺带一句nv中尧舜,好话不嫌多。
以前的邸报对太后而言,毫无用处,也没想着有什么用处,或者说在意识中没有邸报的位置。但经过李佑办了几天,她老人家便敏锐的觉察到,原来邸报可以是这样的。
其实大学士们对李佑这个做法,同样tǐn认同的。李中书进了内后终于干了点不上台面的好事,使得他们办事掌权少了许多制约和杂音,谁不舒畅?而且外朝手握要害实权、xìn格又不耿介的大臣多半也是这个看法。
但是,每个时代都有属于自己的“政治正确”,国朝也不例外。言路畅通就是所有天和文官无论心里怎么想,实际怎么做,但在口头上绝对不能反对的“政治正确”,不然您就是昏君、佞臣。
一句话归纳便是,你可以要他的命,但是你不可以让他闭嘴。
这个三百年的传统根深蒂固,从上到下谁也不敢承担堵塞言路这个骂名,所以暗爽归暗爽,没有人会公开站出来声援李佑的做法。
也就李佑这样家世浅薄、升迁迅速、沉浸不足、偏偏又有歪的的人会做出错把冯京当马凉、借用“先进经验”去改编邸报的乌龙事情。
要知道,意识形态这东西不是科学技术,换个时空就彻底不适用了。这年头在公开场合,忧国忧民的范儿是普世价值,歌功颂德只适用于节庆典礼之类需要烘托氛围的特殊场合,或者是很sī人的场合。
打个比方,大家都知道吏部尚书手握铨选大权,但你为了巴结他,敢在朝会上公然吹捧拍马,那天官老大人不把你赶出京城见鬼。若再sī下拜访时,说几句rò麻话也许就很有效果了。
所以纵然身为英明神武的穿越者,就算有太后默许,面对这个官场潜规则,李大人也只能黯然妥协了。真要开战,他和言官之间估计连战况都形不成,肯定是一边倒的被蹂躏。他又不是太监,还要在文官圈里ún的。
不过下面如何继续,难不倒见过猪跑的,大不了再制造出一个“内部参考”而已。
心中计议已定,李佑奋笔疾书,当然要先为自己辩解开脱几句,这倒是李大人很擅长的。
“臣以为言事官当务求见识jīn纯,而非口舌驳杂。察人所不能察,于平常处觉大义,方是正道,所以不可多指làn视,多言làn听。不料致使中外惊疑,有闭塞言路之误传,实非本意…”
中心思想是,俺的本意是好的,但好心办错了事,实在是无心之举,堵塞言路之类的都是误会。
写了个开头,便有内监到传话,“归德千岁传见问话”
李佑便扔下鹅á笔,起身随着内监去昭凤殿。
归德千岁看见李佑进来,放下手中文书,屏退左右,开口道:“你不是声称要低调么,可真没见得消停住。”
李佑无奈道:“殿下休要说风凉话。贵府皇庄豪奴强占河间府民田三百四十三亩,若不是我从邸报中将奏疏ō掉,你还会有心情在这里说闲话?”
长公主对此不太在意,“哦?竟有此事?待我去问下,若属实一定严惩。”
有个问题李佑已经纳闷了很久,如果他有十万亩或者多土地,每年再nòn个几千盐引,肯定安安心心躺着数钱过日了,哪有劲头继续费力敛财。便忍不住问道:“殿下天潢贵胄,难道还缺钱用?”
“皇家中人就不食人间烟火了?”归德千岁犀利的反问道:“不然你把那一千两吐出来?”
这个…李佑英雄气短了。如果没有长公主赏下的一千两,仅靠自己从苏州带来的五百银,日肯定不如现在松。前段时间他还拍出几十两银购入豪华版裘衣装饰én面,由奢入俭难呐。
千岁也不yù在这个双方都没脸的问题上纠缠下去,“邸报之事,母后图名,言官谋利,我可以指点你一条明路…”
“不必,我自有计较。今后可将邸报一分为二,其一便如现在样式,通传天下,以鼓舞人心,责令府县衙én和所有学校每日张贴示众;其二如往日样式,仅抄至京师衙én以及地方知府以上官员。如此各取所需,并行不悖,既收教化之功又无堵塞言路之虞。”
“你果然是有主意的聪明人。”归德长公主赞道,“那可否为我出一个主意?你引荐的程盐商的确是可用之人,不过他的秉xìn有些不太好使唤,你看如何是好?”
李佑想起程老爹书呆气个xìn,确实只适合拿来当招牌,凭着他眼下名声,忽悠回一个盐业公会掌事什么的还好说,但真要使他办点不上台面的事却未必好用。“此事易尔寻他一个近亲,以利相联共谋富贵,再借他之名行事即可。至于程老爹本人,供起来算了。”
归德长公主继续赞道:“好得很这个人选又该是谁为好?”
“承父业天经地义,他若有儿能利用起来好…”李佑继续出谋划策。
“可惜他儿远在三边,一时半会回不得京,京中只有你想染指的一个小娘。”
关于程小娘,李佑至少已经朝长公主索要了三次,均未得逞。
绝对不是李大人除了这位就找不到别人当小妾。他之前听到过一个经验之谈,道是京中nv眼界大,生xìn多骄逸贪婪,而且不愿意离开京师。外地人若在京城娶了小,常常被惹得后宅不宁,如果要回乡,那是nv方全家上阵来闹。因而李大人堪称是“一直在克制,始终很谨慎”。
目前只有这程家小姐相貌不错,脾xìn天真比较令人放心,是上好的暖被窝人选,所以李佑始终孜孜以求。
不过听见长公主主动提起程小娘,李佑大为警惕,“殿下什么意思?”
“按照你的想法,程家若有合用的nv婿,应当是一个不错的办事人选。”
如果是别人,估计要下意识的问,程家哪来的nv婿?但李佑直指问题核心:“你说的程家nv婿将是何人?”
归德千岁沉yín片刻说出一个名字:“王启年。”
李佑登时大怒,“你要用这个人?此人可是觊觎我这位置的仇人”
这反应在长公主预料之中,“但他不是我的仇人。”
李佑暂且忍气吞声问道:“你有什么理由一定要用他?”
归德千岁很冷静道:“程盐商感于全家落难时受王启年暗中照拂,以及当年口头之约,本就yù招他为婿,我为何不作此顺手人情?他们若成翁婿一体,行事便利。此为一。
人人皆知王启年当初投效于我,我若弃之不顾,岂不寒了别人之心?如今他无路可走,忠心不成问题。此为二。
王启年此人干谋算都是有的,足可使用,只不过时运不济。前些日他表示愿意弃官为我效力,而且也是明白人,那我为何不用?此为三。”
李佑大喝道:“你住口盐业法是我所创,你一手将我排斥在外,一手从我这里把程老头索要过去,这都可以,我能退让。但你却又把我的仇人引进此事,再把我意中nv送与仇人,你认为这样还不算过火?”
认识几个月以来,归德长公主首次被李佑喝斥,而且也是十几年来首次被人喝斥,不禁楞住片刻。
李佑不等她反应过来,继续斥道:“以你的富有,京师盐业这点银很值当你入目么?竟然不惜与我决裂?”
千岁殿下拍案道:“鼠目寸光盐业之中,金银如海,何不可为我所有?”
归德长公主的谋划当然不像李佑想的买卖盐引、长期债券那样简单。李佑那建立京师盐业公会的设想只是利用自己粗浅的学识创造了一个救急平台,但却为归德千岁的思维打开了一扇窗户,她对如何大化利用这个平台考虑的为深远。
她的势力加上京师盐业公会这个平台,应该能够转化为控制北直盐引的上游总商。各大总商下面再依附有运商、散商等不同角sè,这样就可以形成管理简单、体系严密、专业分工明确的盐业联合体。别忘了,还可以控制出自于这个体系的sī盐。
景和年间,依托于河间长芦的盐业每年纯利润应当有一百多万两,虽然绝对不可能一人独吞,但能控制这一百多万两白银的流向也是个很了不起的势力了。
当然,如果以为长公主的目光只有京师周边那也太瞧不起人了,如果做得好自然可以向山西、山东两个盐运司渗透。等壮大到一定程度,需进一步时便可以渗入天下第一的两淮盐业。
李佑估计,这年头天下盐业总利润在千万这个量级,就算归德千岁后只能控制到三分之一,其中资金流量起码也有千万白银,堪称超级庞大的规模了。
听到长公主的狂想野望,李大人早忘记了愤慨,只在那里呆滞半晌。什么叫大气魄?千岁殿下的所谋所虑,果然和他这小吏出身大大的不同,被斥为鼠目寸光也不冤啊…
归德长公主的目的,是要在这个时代建立大明盐业托拉斯或者辛迪加或者卡特尔?想至此,李佑被这个雄伟计划震得有点结巴,“你你…图的什么?这么多银也不可能都落到你手里啊。”
长公主霸气十足道:“只要能为我皇家所用即可,何必一定要死死攥在自家手中?把银寄放在别人那里又有何不可?”
皇家?李佑有些明白了,这还是为天谋财谋势的意思。手里有钱、内库不愁ā销的天,真正有底气与外朝相抗。
他又在心里小小的修正了一下,归德千岁的目的,是要建立由皇家控制的大明盐业托拉斯或者辛迪加或者卡特尔。
渐渐从震慑中恢复过来,李佑又问道:“那些盐商未必顺从?”
对此千岁看得很透彻,“商人本xìn,jā国税不乐意,但是让他拿银买势力,多半乐意为之。说了许多,也不能白白让你知晓我心中所谋。应当多多出谋划策,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李大人突然记起来,上辈那个伪清时期,皇帝下江南,盐商热情掏出海量银接驾,皇帝要打仗,盐商热情掏出百万银捐饷…历史难道真有强大的惯xìn,在这个大明朝,要以另一种模式上演?
自己这个穿越者,终于带来蝴蝶效应了么,李佑心里感慨。一个为了扭转自己形象的救急主意,却被人企图利用到如此地步,好像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似的。
“我承认你的构思很大气,但这不是你一定要用王启年的理由,不是把我的意中人送给他的理由。你为了皇上敛财多年,手底下人选应当不少。”
“万事开头难,你也知道,要用好程盐商这张牌打出开én红,王启年去当他的nv婿并主事是上策办法。何况这样的事情,让一个有见识的做过官的来把握比较好,一般人没有这种格局。如果你愿意辞官,那我同样扫榻以待,自然可以去掉王启年。”
李佑摇了摇头,“还是不对,我需要你给我一个借口。就像上次你抢了我的办理盐事之后告诉我,这是为了我好,一个苏州人不能与户部掺乎,否则便会被弹劾,这个借口就很不错。虽然我知道,本朝只有苏州人不得在户部为官吏的条例,根本没有苏州人不能办理户部事的规矩,但我情愿相信真的有这个条例。”
归德长公主沉默了半天,“因为你不够顺从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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