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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随轻风去     奋斗在新明朝txt下载     奋斗在新明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百三十六章 深入而坦率的会谈

    话说李估听到……毒酒两字,一时后怕到冷汗嗖嗖,若不是眼前这个女人主动悬崖勒马(从这点看是可以教育挽救的),真就着了道儿了。他对自己的小命还是很看重的,忍不住拍案而起,怒斥道:“殿下恶毒太甚!”

    酒壶被震倒了,酒液汩汩流出,溅落到地板砖上,李估下意识的避开了这摊成分不明的液体。

    “可惜恶毒的尚不够火候,否则便不阻拦你了,人世间也少了一个碍事者。”

    面对李估的责骂,归德千岁沉默了一会儿,轻飘飘的抛下这句话,由王彦女服shì着围起斗篷,戴上兜帽。又在火盆略略烤一烤手,便要离开。

    “站住!”李估大喝,快步拦在门口“本官区区微末七品舍人,何德何能敢碍着殿下?殿下还是把话说明白了。”

    这很是无礼,但眼下不是讲究礼仪的时候。李估不能不问,他不懂归德长公主到底是什么心思。

    一会儿打击,一会儿拉抗,一会儿又惨烈到下毒戕害,诡异莫测,女人善变也不该是这么个乱变的法子。

    他这内廷小官,虽然撞大运得了分票差事,也曾被迫与眼前人春风一度,但有什么值得千岁殿下纠缠不休的?若是不可理喻的脑残女或者huā痴女,也就罢了,但很明显长公主绝非这样的人。

    尤其刚才那句话,好像他李估成了千岁殿下应该除之而后快的障碍。天可怜见,他对大人物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此时不问明白,说不定以后莫名其妙死了都是糊涂鬼。

    王彦女挡在长公主前方,对李估斥道:“无礼之徒,尔敢拦千岁之驾?”她还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支号角,怕是只要李鼻人稍有不轨便要召唤巷口shì卫。

    “滚开!”李估不耐烦道,又对归德长公主问:“你到底如何想的?”这一句,连“殿下”这两字敬称都省略了。

    长公主点点自己xiōng口,直视李估反问道:“你确定你想知晓我心中所想?”

    其实有些事不知道比较好难得糊涂诚为至理名言。但李估犹豫片刻,发现探究千岁殿下心思的念头占了上风,豁出去咬牙道:“确定!”如果李估直接否了,归德千岁便就彻底断了念想如今听到李估嘴里蹦出一个“确定”心里反而滋生了莫名的宽慰。

    她便命王彦女把住房门,自己又转身返回了堂中,瞧着架势要与李舍人好好的谈谈。

    大概是思绪太飘散原因她没有注意地面,却一脚踩到了那造孽的酒壶。眼看着高贵冷艳的千岁殿下要相当不雅观的摔出一个倒转式的平沙落雁,俗语叫四仰八叉。不过身后凭空出现一双有力的大手半扶半搂稳稳支住了她。

    “我本以为你想要看笑话的。”归德千岁小声说。

    李估趁她站稳了便猛然将她推开,顾左右而言它的嘀咕道:“男装之人扶在手上真是怪怪的。”要死要活的尖锐气氛陡然变得有点暧昧不清,王彦女站在门边上重重的咳嗽一声。

    归德长公主重回上座暗暗平了心静了气“你这分票中书之事,原本出自我意,却被你鸠占鹘巢,称说你该不该死。”原来设立分票中书之事,是归德千多设计出来的政治框架第一步这要从大明天子的诏令之权说起。

    除去常见的自下达上的“奏章、票拟、批红”这个模式之外,天子也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主动下旨直接决定某些事情,这才是“口含天宪”的核心体现。

    当然,不经内阁直接发布的圣旨叫中旨,总是被外朝非议和抵制。正常模式是,天子派遣太监传达手敕或者口谕到内阁,然后由内阁同意后草诏送至御前,经过朱笔抄一遍再发出去,才算是文臣们认可的合法圣旨。

    这便是“红本到阁,内阁票拟”也是内阁与天子博弈的主战场,同意就拟旨,不同意叫“执奏”。若内阁团结一致,或者有强力首辅主导,天子被“执奏”后往往也无可奈何,选择大概只有两种,想办法换人或者服软。

    不过为了帮景和天子夺权,归德长公主研究出了第三种办法,便是分而治之。恰好目前内阁群龙无首,正为一个好机会。

    若四个大学士各行其是,各负其责,虽然强化了效率和责任意识,但又分散了力量。每个人都可以代表内阁,那岂不是只要拉拢住一个人,天子便有了行驶权力的通道?

    如果说以前天子下一道旨意,需要全〖体〗内阁点了头才算通过,这对目前的景和天子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么分而治之模式成型后,天子的旨意,只要一个负责大学士签押,便可以通过,简单的多。

    这个权力框架,归德长公主当然知道不可能一夜而成的,设立分票中书便是迈出的第一步。有了分票中书,目前能够渐渐对大学士进行分离,从长远来说,足以保障天子的手敕口谕送到指定的阁老手中,强化皇权的存在,同时协助天子监控内阁。

    可惜,事与愿违。归德长公主对母后提出了设分票中书建议之后,由于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却被吏部许尚书抢了先手,将李估推到了分票中书位置上。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不积鞋步无以千里,千岁殿下壮志凌云的第一步就栽了个跟头。

    其实换成心志差些的,栽了跟头后早被残酷现实打击的灰心丧气了。不过归德长公主还算坚强,打起精神对自己很欣赏的李舍人进行了又拉又打、胡萝卜与大棒齐上的举动。

    一个个yòu饵满怀期待的抛出去,论金钱赠送了千两白银,论富贵许诺了五品勋官,论权势描画了内相前景。结果白费功夫,一无所获,丝毫作用也没有……,

    以势压人,挑他的错,逼迫他去文华殿,被他乱搅一通转移了视线:把他修理到被停职的处境,但他又不知怎的打通了表舅路子,眼瞅着逃出困境。

    那晚归德长公主拉着李估共赴巫山,主要因素是她在心情低沉时被无能丈夫气的xiōng怀jī烈,冲动失贞。但又何尝没有几分借机放纵自己拉拢李估的念头。当然,前提是李大人有才有貌,尚堪入得了千岁的眼。

    最终这李舍人油盐不进,滑不留手。别说毒死,爱恨交加的归德千岁都恨不得亲手掐死他,从来没见过这般难缠的人物。

    听到这些隐情,李估终于恍然大悟,难怪一个七品分票中书也如此招归德千岁稀罕。这直接关系人家重整山河、抢班夺权的大计,所以急眼到生了下毒念头。

    将憋在心底不为人知的秘密吐lù出来,虽然有风险,但归德长公主仍感到轻松些许,又道:“得知你出任分票中书,我没有极力反对,原以为你出鼻卑微,在文臣中顾虑不多,容易变节。想再与外朝争夺此位,难处甚多,相较之下,还是拉拢你更简单。”

    有些话不必如此直率罢李估苦笑,明摆着就说他是小人。

    “你不必在意此语,宫中不需要好人,以你的能力大有作为。”归德千岁点点头道。

    深入了解到千岁殿下层层锦障里的心事,李估也不得不承认,以己度人换位思考的话,他也要下毒自己确实是个碍事的,但那时自己会感情战胜理智而悬崖勒马吗?

    “文华殿中,你为何不给我留情面?”李估想起至今还耿耿于怀的事情质问道。

    归德千岁则反问道:“之前有御史弹劾于我,你为何将奏章给了我最不喜欢的彭阁老?让我心寒如冰又与谁说。”

    这算什么李估当时只是被袁阁老jī将了,把这个奏章随手分去的,谁知道居然让这女人产生了误会,又引发了报复。明明是琼瑶剧里的狗血情节,怎么现实里也有?

    李估起身,长揖道:“今夜本官恕不从命。”

    归德长公主叹道:“你还是不肯听话么?你我携手齐心于内廷,佐助圣君,难道不是美事。”

    李估心道,听你这口气就是想要我做一个长了那话儿的太监罢夜sè已深,李估将归德千岁送至大门。

    长公主向外走子几步,又回首道:“你真不从我所愿?”

    李估想了想,很诚心的劝道:“圣上乃真龙天子,自有际遇造化,你又何必如此费力上心?你只不过是他长姐而已。”

    “父皇对我亲养亲育,恩深似海,我亦在父皇面前立下重誓扶持今上,怎敢不竭尽全力以报在天之灵。你是不知道家国天下这四个字有多么沉重。”

    李估感慨道:“若神明有灵,愿你生生世世不要再生于帝王家。”

    “多谢吉言,后会有期。”长公主消失于巷口,随后便从那边隐隐传来喝道起轿的声音。

    她说后会有期?听到这个词李估哭笑不得,看来此事还没完,只是不知道又有什么huā样了,难道她不得手就不罢休么。!。

二百三十七章 朝会琐事

    十月二十五日,李估被停职三天了。昨夜他从归德千岁之口得知钱皇商已经说情成功,今天便没有外出,在家中翘首以待。唯恐错过宫中使者,耽误自己复职大业。

    连月来基本上日日不缺请吃酒饭的,唯有这三日一个也无(主动请朱部郎一次不算),可见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乃是不需证明的公理。

    险些忘了,还是有主动请他吃酒的,不过差点被索去了小命而已。

    等到午后,终于盼来了传旨宫监,顺便还从尚宝司捎来了他的牙牌。如果是别人,只能去衙门里等结果,但李大人是近shì内直,在宫外没有衙门,所以由使者直接到家中传旨,也算是皇家对shì从之臣的优待。

    送走这位麦公公,李估尚还沉浸于复职喜悦中,却另有不速之客上门。是个不知道什么衙门的青衣老吏,留了一封手本给他便走了。

    李估展开文书后,先看到末尾盖有红印,仔细分辨是“河南道监察御史”的印信。又阅览具〖体〗内容,却是叫他明日自行到都察院过堂。

    国朝官场中,监察势力强大到前所未有。六科十三道从形式上上构成了天罗地网一般、无所不包、甚至互相监督的完整体系。

    其中这十三道监察御史里的河南道,便是兼管着禁直官员的监察事务,甚至都察院本身也列在河南道监察名单里。比较冷幽默的是,司礼监也在这张名单里,不知道当年司礼监权势最盛时,有没有大能御史去司礼监检查工作。

    李估依稀记起,当初太后的谕旨是“免去读书官,停职待勘”不但有停职,还有一个“勘“字。

    这不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过场么,太后也不是真要罢官,居然还有御史来较真,而且是个消息不灵通的御史。

    这位慢慢吞吞的,时至今日才发来传贴的御史老爷似乎并不知道太后已径撤销了处分罢李估对此只能吐出三个字:“真见鬼。”

    李估复职的第一天,便赶上了朝会之日,也是他首次朝参。

    理论上,国朝圣明天子应当日日早朝,治国不可懈怠,早朝不够还得加午朝。但这早朝对天子和大臣来说,都是个极其辛苦的事情。

    万历初年张江陵当国时,曾以天子年幼为借口,从制度上将日日常朝改为三、六、九朝会,数量骤然减少了三分之二,堪为该阁老最大德政,一直遗泽于现在。虽然后面也有几十年不视朝的特例,但毕竟不是制度。

    直到今天,大明的早朝再也没有恢复过日日mō黑常朝,从大臣到天子对此事都装糊涂,谁也不想恢复祖制日朝,那是要犯众怒的。

    天天和环卫工人类似的作息时间,三四点起chuáng五六点入宫,那到底是做官(做皇帝)还是受罪?

    朝参官的没有三千人也有两千人。眼看太阳快出来了,时辰已到,便在赞礼官的指挥下于午门外列队登记。高官们也从东西朝房鱼贯而出。

    中书舍人李估施施然出现在午门之外时,倒也引起了若干相识人物的注意一李舍人不是被圣母太后停职了么?今天为何还上朝来?

    有脑子快的已然猜出发生什么了,不由的感慨几声做官有门路就是好。停职才三天就复职了,别人停职谁不是十天半月?运气差的还有被发配到国子监读书半年的。

    文左武右,排队穿过午门掖门,停于金水河南。鸣鞭之后,便熙熙攘攘的过金水河,按着规矩排好班位。

    之所以说按着规矩而不是按着级别、按着品秩、按着差事之类的,是因为朝会排位是个很复杂的学问,不单单看品级,要参考到方方面面。而且总是改来改去,不是鸿胪寺专业人士很难说清其中来龙去脉。

    景和朝常朝站位大致如下,皇极门下设天子宝座,称为金台。宝座左右是各种锦衣卫士和两翰林、两中书,伞盖字扇之类的也不能少。

    金台之下的丹陛上,锦衣卫官与内阁大学士东西对立。

    丹陛之下〖广〗场上,御道之西是武官,公侯勋贵也在这边,并稍微突出靠前点。御道之东是文官,也是排位规矩最复杂的地方。

    最前方是鸿胪寺赞礼官、通政司读本官、纠仪御史监察官、尚宝司前导官这些在朝会上有差事的,方便出入。其次是翰林和内直官员,作为天子近shì,当然位置要和宝座近一点,资历越老的越靠近中间御道。

    再次是二品三品的都御使、副都御使、尚ì郎、各衙门正卿,以及国子监祭酒,算是外朝大佬梯队。

    大佬梯队后面是六科十三道的口水官们,他们的位置要比五六品部郎们都得靠前,以示清贵。

    这是一条分界线,再往下面,没人关心了,在朝会上就是充场面、

    打酱油的。

    李估的位置,便在相当集前的地方,但又因为资历浅,还相当靠外,大约就是整个朝会班位平面图的东北角。只能隔着二三十人模模糊糊看见天颜的左侧脸,以及丹陛上大学士门的背影。

    如今朝会以礼节xìng事项居多,基本上没有决议政事的功能了。本日也不例外,内阁与通政司在丹陛上象征xìng的奏了几件事情,天子答了三个“知道了”三个“照例”。

    这大场面没有李舍人抛头lù面的份。李估的位置较偏,经过研究发现纠仪御史的视野里看不到他,于是他垂头闭目养神。

    不过他才闭上眼没有片刻功夫,便有隐隐约约的吵闹声传入耳中。

    谁人在朝会大胆喧嚣?李大人好奇的重新睁眼,顺声音望去,却见在丹陛上面,袁阁老与某官员正在争论什么。

    李估以手肘支了支旁边同僚,悄声问道:“上面怎么了?”

    那同僚很是同仇敌忾道:“此人奏事,居然不经我内阁预闻!”李估就明悟了。从制度设计上内阁秉政没有主动权,各衙门有政务都可以不用与内阁通气而直奏君前,再由皇帝发内阁处置。但在实际上,近年来内阁权重外朝各衙门的重大事务,封进奏请之前,多半要送先副本给内阁预览,阁老没意见了才可正式进入上奏程序。

    看来袁阁老与那官员争吵便是为了他没与内阁通气直接奏报到天子面前的事情。虽然是小事,但涉及到内阁的权威,他不能不看重。

    李估虽然是内阁中书舍人,但时日尚短又出身于外朝,所以相当缺乏身为内阁一份子的觉悟。他没像边上同僚们一般同仇敌忾,反而津津有味的远观热闹。

    吵了半天各有各的道理,没个结果(也不可能有结果)双方不欢而散,朝会程序继续进行。

    此后有某巡抚与某布政使入朝觑见被勉励一番还有几个知府知县连午门都进不了,只能在午门外遥遥叩拜。

    最后翰林官捧出两份诏书读了,有官员上丹陛接诏,李大人官场生涯的第一次朝参便到此结束,其余再无bō澜。

    朝参官三三两两各回衙门路远的就要有点奔bō之苦了。相较之下内阁众幸福的多,午门都不用出只须向东南穿过会极门便到了地头。

    李估与同僚不熟悉,所以没有人与他慢慢踱步同行闲聊。又因他身高tuǐ长,走得快,先到了会极门。

    会极门是一座构造如同房屋样式的穿堂大门,此时门里当值的十名文书房内监分列两旁,恭候大学士们过门入阁。

    诸位公公听见了脚步声,抬头却见李舍人一马当先拾阶而上,顿时脸sè各异。这是什么情况?按习俗是大学士根据排位先进去,然后才轮得到其他人……,

    一时疏忽,违礼尚不自知的李估大模大样进了会极门,对文书房内监们友善的点点头,就要过门而去。

    有个内监小声唤道:“李舍人慢着。”李估诧异的扭头问道:“有何见教?”“我等在此恭候大学士先行……”李舍人以手拍额,后悔不已,一不留神又轻浮失礼、轻率无行了!

    传出去要让文臣士大夫们笑话啊。

    他赶紧回身出门,yù亡羊补牢,可惜为时已晚。走到门外,却见袁阁老已经对面而来,到了阶下。

    作为目前在阁排位最高的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不在最前面谁能又在最前面?正好与李估遇了个面对面,一时都愣住了。

    看到令人憎恶的李舍人逾矩在前,已经跑到了会极门里,甚至还洋洋得意的转身对峙,袁阁老当然以为李估是故意的,登时脸sèyīn暗下沉。

    李估心念闪了几闪,慌慌张张迅速行礼,恭恭敬敬举手长揖道:“见过阁老!下官初入宫禁不久,无意失礼了,饶恕则个,决不致有下次。”袁阁老脸sè又从黑变红,都是被气的。你李估不避往一边,站在阶上抢先行礼,却显得位置高高在上,叫老夫这立在阶下矮了几头的大学士如何应对?还不还礼,怎么还礼,都是丢面子!

    他肯定是故意的,袁阁老出离愤怒了,自从入阁以来,还从来没有见过敢如此折辱他的人。

    主辱臣死,袁阁老的随员邵舍人冲到前方,大声骂道:“无耻胥吏,幸进鼠辈,胆敢如此!、,打人不打脸,胥吏出身乃是李估身上最不能提的地方,所谓主角之逆鳞也!

    难得好心与人为善,行礼致歉的李估闻言勃然变sè。他奶奶的,

    被骂的这两句话超出了事先设计的范围啊,倒先被人揭了短。!。

二百三十八章 夹缝中的道路

    见有手下出面,袁阁老想起上回在文华殿的遭遇,便吸取教训闭口不言,任由邵舍人去打发李估。免得自己再次失了身份体面而贻笑大方。

    李估被邵舍人揭了短,气愤归气愤,不过心里还记着自己的主要目标。对方只是一个小小舍人(李估的眼界真是大了),本身没啥值得纠缠的。当下将神sè软了几分,仿佛为自己辩解道:“你说本官逾制无礼?未免言重了罢,本官不过无心之失,也已经有过歉意,你还要如何?”邵舍人知道袁阁老心里对李估愤恨非常,得理不饶人道:“尔不过七品属官,自知有错当避道跪拜,听候阁老处分,还在此强言辩解乎?”李估突然翻了脸,对邵舍人厉声呵斥道:“狂妄小人!胆敢擅立朝廷典制!我要参你一本!”“少拿大话唬人。”邵舍人冷笑道。

    李估居高临下“我且问你,朝廷震毅诸公,有三孤、尚书者,缘何袁阁老可以入得此门?”“自然是为大学士。”

    “大学士又是几品?”

    大学士当然只是五品邵舍人一时语塞,又道:“但”

    李估疾步下了台阶,指着会极门道:“三孤、尚书不得擅入,非是大学士不能入此门。那在此门里,便该只论大学士!大学士与舍人皆为御前效力的shì臣,或有高低之分,但圣君旁侧岂该有贵贱之别?五品的大学士缘何可在七品面前擅作威福、逼人叩首?内廷之中只该尊天子和圣母!”

    他手臂一转,又十分霸道的指着邵舍人鼻头,骂道:“我中书本为朝廷内臣,与阁臣同受命于君上,共尽力报于皇恩。都是你这等摇尾乞怜、无廉无耻的贱婢小人败坏了法度纲常!我这江南小吏尚知自爱,实在羞与你为伍!今后勿复与我言免得污了我的耳朵!滚!”内阁里只有两种角sè,大学士和中书舍人。李估破口大骂,其实将在场的都点了进去,颇有一番与世界为敌的劲头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底气。

    但李估声音洪亮、身材高大、气势迫人、动作嚣张、名头在外,又好似有恃无恐,猝不及防之下竟然没有出面与李估对喷的。

    其实李估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若看官翻翻大明会典便可以看到,内阁连单独条目都没有还得挂在翰林院下面,好似一个似有还无的部门。

    但出于权力制衡需要,内阁这东西,法理上的虚无与事实上的赫赫权位是脱节的所谓有宰相之实而无宰相之名。

    在现实中,又有多少官员敢像李估今天一样,当面对着权柄甚重的内阁全体成员进行贬斥?那要被看做不要命了或者就是失心疯了。

    所以内阁诸人此刻俱都错愕到甚多以为耳朵听错了,天底下居然真有这样的二愣子官晏?他以为他是谁?

    李舍人便见好就收,趁着别人没有回过神便用力甩袖作不屑一顾状傲然重新拾阶而上穿过会极门扬长而去。

    会极门里当值诸公公安静地看着阶下纠纷,默默地目送李估远去。有老内监感慨道:“听说百年前的魏忠贤形质丰伟、言辞佞利,

    在会极门呵斥群臣到人人屏气噤声。今日李舍人大有此风范。”会极门下内阁众人面sè精彩纷呈,所思所想所言所语便不一一赘述了。

    前来交奏章的一些外朝各衙门官员这时也会极门外等候着的。

    看到眼前这一幕,心中的震撼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了恨不得大呼一声李中书真乃神人也。此后短短一日内,李估的大名再次传诵于京城各部、院、寺、监、司。

    “狂悖!”袁阁老又爆发了,转身向西而去。他要去见皇太后,一定得将这的李估干掉。

    却说李估昂首行至阁门,却发现阁门紧锁而钥匙只有大学士有。他只好反身去东华门附近溜了一圈。

    回来再看,阁门已经开了。李估便迅速溜进自己公房,接了今日奏章,便紧闭门窗,静坐于椅子上。他正在等待一个结果,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颤抖的双手出卖了他的内心世界。

    李估做事的心态喜欢算无遗策、力求安全,不轻易行险,今天算是少有的弄险了,为的就是在没有掌控力的情况下证实自己的判断。

    从早晨等到午时,结累迟迟不来,李估连午饭都没有心思吃,仍旧闭门自守。

    直至午后,太后谕旨到阁一罚李估傣禄半年。整个内阁听到这个处分,群情大哗,这明摆着就是偏袒!毫不遮掩的偏袒!

    而李估〖兴〗奋地猛然捶案,他猜对了,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太后对他的行为根本就是纵容!上次文华殿事件受了处分后,别人如何想不知道,但李估这个当事人却隐隐约约感到一丝纵容之意,结果今天又是这样。

    这也说明他从宫中和外朝的夹缝中找到了一条路,起码暂时可以左右逢源了。

    李估今天在会极门可不是发疯,真是发疯也不会在贬低大学士同时,口口声声强调宫中只有天子、太后为尊了。

    话要从头说起,那晚送走了下毒未遂的归德千岁,李估便对自己的处境再次进行了长考。

    外朝文官是他的根本,不可背弃:而宫廷这边也有点防不胜防,归德千岁也实在不是个好对付的。两边都想抓住分票中书,双重挤压之下,夹在中间的他就很不好受。这可如何是好?

    当时李估又分析起两边心态:许尚书派他出任分票中书,是为了牵制内阁:归德千岁想要分票中书,是为了控制内阁。想至此,李估不由得眼前一亮,说白了两边都是想打压内阁嘛看来近年内阁权势太盛,外朝和宫内都很不满。如今内阁首辅病休、次辅致仕,剩余大学士里没有太强力的人物,所以乃是难得一见的虚弱时候,此时不借机压制更待何时?

    李估便继续想道,有了共同点就好办,内部矛盾不好解决时,可以通过外部矛盾来转移视线嘛…帝国主义都是这么办的。

    例如他与内阁之间发生了剧烈冲突,无论是归德千岁还是许尚书,恐怕都得全力支持他罢,哪里还有功夫互相争斗。

    当即李舍人心下大定,干脆就学那轻挑边衅、挟寇自重的领兵大将罢。只要他与内阁纷争不息、斗争不已,外朝和宫中就得支持他到底。

    不过李估还有个疑虑,秉政太后对内阁是个什么心思?万一他刚挑了衅,立刻就被太后罢官,那还挟什么寇、自什么重?

    上次文华殿事件中,太后的处分就很值得玩味,但李估不太确定。

    今天会极门外,李估便再次稍稍放肆了一把,以此试探太后的态度。

    大不了再去求钱皇商、求归德千岁……,

    现在可以确定了,太后也在纵容他!一个能够秉国政八年的人不会轻率做出这种具有强烈象征意义的决定。看来太后对内阁也有想法……!。

二百三十九章 宫中流言

    “又”被罚了俸禄的李佑躲在房中连连偷笑。如果太后或者千岁,或者外朝,单独与景和初期全盛时的内阁碰撞,恐怕很难有胜面。

    但都联合起来支持他,内阁又逐渐衰微,大势所趋之下,他有什么可怕的?

    只是目前看清这个大势的人不多。当局者迷,旁观者也迷,也就李佑这个最近与各方接触都比较多,对各方心态都有准确把握的,本该顾此失彼的夹缝男反而率先意识到了这点。对此他唏嘘道,危机意味着转机,后人诚不我欺。

    在李舍人眼中,如今内阁名声尚大,架子还在,依旧是朝廷百官心目中的事实宰相。但内阁所面临的形势已经差多了,地位和实力开始不对等。这样的目标,岂不是最好的刷声望对象?

    还沉浸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臣之极的宰相荣光中,并以此为傲的大学士们如果知道了自己被某人当做挟寇自重的“寇”,不知作何感想。

    如今在任的五个大学士(包括养病两年的首辅),除了最末位的东阁大学士杨阁老去年廷推补入,其他都是由先皇委任。从景和天子即位到如今,已经过了八年,太平时间是有点久了…

    为自己终于找出华山一条路的李舍人暗爽完毕,便开始投入工作。

    工作之时,也不忘报复一番。袁阁老这厮令李舍人太不顺眼,李佑便将所有烦难事务以及会得罪人的事务统统分给袁阁老,长此以往够他喝一壶的了。如今是分票办事制度,分出去了便责任到人袁阁老想推诿都推不掉,也别想拉着别人一起承担。

    下午分捡完毕,李佑亲自托着一叠章本,去文渊阁寻那杨阁老。人和事都不可做绝哪,前几天已经认了杨阁老作恩人,此时必须该去表个态。

    李佑出了东阁再入文渊阁,一路凡是遇到的同僚中书舍人,无不对他避道相让,仿佛畏之如虎。威风凛凛的李舍人有些小小得意,很是虚荣了一把,在内阁里本该只有阁老才会遇到这样对待罢。

    话说这天下第一机要之地文渊阁的建筑构造,正面宽度是五开间,纵深是两进。

    正中的一间两进就是所谓的“中堂”看过辫子戏的对这个词应当很熟悉,便是起源于此了。中堂里供着圣人牌位,有数个坐位,东西对置,是阁老们议事之所。出入文渊阁唯一的门也开在中堂。

    中堂两边便通往阁老们办事之处,根据宽度和纵深一共隔成了八间房屋。其中左右各四间,一半在南侧一半在北侧。

    李佑进了文渊阁,进了中堂西边过道,瞧见里面有间屋子烛光闪动便知道那里肯定是杨阁老所在了。

    估计有看官要问在这大白天点什么蜡烛?要知道,文渊阁根据世宗皇帝钦定方案改造后,在南面对着庭院开了窗,但北面仍旧是密不透风的墙壁。估计是为了安全,毕竟北边靠着宫廷甬道往来杂乱。

    所以文渊阁里中堂之外的八间屋子,只有南侧四间有窗户,北侧四间是没有的。既在里进,又没有窗户北侧四间屋子的见度可想而知,照明那是终日不可少。

    大学士正常情况下有六个,前四位的四殿大学士自然占据了南侧有窗户的四间。至于文渊阁、东阁两个后位大学士选择余地很大,可以在北侧小黑屋里自由入驻没有人来抢的。

    所以李佑一看中堂西边有个点蜡烛的屋子,便知道那是杨阁老的地盘了。

    杨阁老对李佑的态度颇为冷淡,倒也在李佑的预料之中。今天他将内阁全体的面子扫了一遍,杨阁老的态度能好才怪。

    李佑轻轻将奏章放于旁边案子上,对杨阁老笑道:“今日一时愤激,没了头脑言行无状,阁老勿要介意。”

    杨阁老讽刺道:“一时愤激?分明处心积虑罢。没头脑的人岂能稳坐于分票中书之位?”

    “下官本意只是不忿袁阁老,与他己成水火之势。放肆时候不免有误中副车之举,实非蓄意。”

    李佑话里有话的含义是~本人目标只是袁阁老这个人而已。

    杨阁老当然听得懂,抬手阻止李佑继续说下去,脸色却渐缓了。他心里叹道,名缰利锁,功名利禄,自己终究也跳不过去啊。又出言教训道:“别以为你是太后亲戚便可以在宫中…”

    什么?太后亲戚?李佑急忙插话道:“这太后亲戚是何意?”

    “别装样子不认了。”杨阁老不耐烦道:“今日有流言道你是太后在苏州府的母族子弟。老夫隐约记得,当年追赠过太后生母,的确是姓李。前后对照,此言不虚,不然太后何以偏袒之极。宫中都知道,太后重亲情。”

    李佑无语,才半天多时间,就出了个这流言?可巧太后她母亲也姓李…可巧他也是苏州人··天下姓李的何止百万,他自家事他当然清楚,肯定和太后半文钱关系也无。

    李佑又想道,难怪方才出入之间,那磐同为中书舍人的同僚对他态度异常敬畏,原来是把他看成太后亲戚了。身为人微言轻的内廷小官,得罪了阁老或许只是当不成官,但要得罪了秉政太后,怕是当人都当不成了。

    “这流言真的不实。”李佑诚恳道。

    但杨阁老明显不信,教育了李佑一顿便挥挥手打发他走人了。

    太阳西斜,李佑便拍拍下班了。回家的路上,他总觉得今天仿佛忘记了一件事。

    随后从袖中却摸出一张手本,这才记起昨天都察院河南道找过他,并传他今天过堂,结果被他彻底抛之脑后了。

    这等小事,忘就忘了罢。

    吏部尚书捧他上位,兵部尚书是他前辈,左都御史是他保护伞,归德千岁对他有情意,自觉已经立稳跟脚,李佑在苏州府时的狂之态复萌,轻蔑的将手本撕成碎片,顺手扔到金水河中。

    次日十月二十七,是太后圣寿节,朝廷放假一天。从工作狂太祖皇帝定了规矩始,国朝官员一年到头难得有放假时候,真正的屈指可数。

    为了彰显天子孝心,太后生日时给大家放假,同时一切从简群臣不必入贺,确实也收到了普天同庆的效果。

    虽然不用入直,李佑还是有活动要参加。昨晚收到个请帖,教坊司排练出一些新节目,主管部门礼部的几位郎官主事邀请江南文化界著名诗人李才子今日一起去指导工作,关怀一下在籍女性的生产生活。

    有免费的午餐吃,李佑欣然往之。

二百四十章 圣寿节际遇

    今日老天爷很给太后面子,是个晴朗无风的好天气。在暖暖的初冬日光之下,李估懒洋洋的钻进了东城演乐胡同,与几位约好的礼部官员会了面。还有两个教坊司九品官儿也出来应承,他们的官名是什么?李估是不清楚的,也不关心。

    看官们先不要想歪了,这几位大人真的是去教坊司指导工作了,至少上午是在认真品鉴节目。这是必须的,没此由头,他们也不敢公然来寻huā问柳,不过还是有点心虚,不约而同的俱都没有穿官服。

    按照计划…,先在上午看完新节目,中午是宴饮,少不得有召来陪shì的。当然,吃喝完毕、酒足饭饱后,就是个人时间了。京城初冬夜寒,很多夜生活都提前进行,你懂得。

    礼部是个清水衙门,小金库收入来源委实不多,无非靠着僧道司卖牒和教坊司卖艺两大项。教坊司除了承应官方仪式中的乐舞差事外,还是可以接sī活的。

    京城权贵人家办礼事,都要请教坊司演艺助兴,当然演出费不能少,并由礼部直接收取。

    所以教坊司乐舞乃是礼部小金库的最大来源,质量如何不可不关心。再说教坊司除了承应礼乐,理论上还有宫中献艺娱情的差事,大人们去检查一下水准很正常。

    大约这几位礼部官员听说过李大人在这方面有眼力有经验,又出身金粉繁华的本朝时尚名城苏州府,也是个值得结交的,便通过朱部郎做中请过来一起去考察。朱部郎本人倒并没有来,他作为皇亲进宫给太后贺寿了。

    今天太后过寿,顶尖的雅乐班子去了宫中承应,剩下的都是所谓俗乐班子,更适合大家胃口。

    教坊司给几位大人安排了一间暖和屋子,众人团团围坐,留出空地。此后有女xìng妓家轮番入屋演艺,男伎就算了”不在今天检阅范围内。

    象征xìng的观阅过几道歌舞,众人便不老实起来,一边喝小酒,一边调戏入屋演艺的妓家,美其名曰放浪形骸。谁有入眼的当然可以留在身边,继续与她探讨艺术。

    之前李估连续紧张了好几天,很需要放松,此时比别人泄得更欢畅。

    有个秀美白皙的女乐师奏曲完毕,没有出去,却主动到李估身前,盈盈一拜道:“奴家今日愿为李老爷左右驱使。”

    教坊司这些女妓。有卖身的有不愿意的。这位女乐师穿着妆容,近似于良家,不像是肯卖身的。她若自重,李估倒也不会没情趣没素质的强迫,当下便奇道:“你识得我?“李老爷大名如雷贯耳,见了面如何不识?”

    李估心有所感的对众人叹道:“近日我悟出一个道理,凡有女子平白自荐枕席,无论什么原因,其中必有另一个男子。”

    众人一齐大笑,有人问道:“李老爷有什么遭遇悟出了道理?敢详述让我等解疑否?”

    还有人调笑道:“敢问小娘子,李老爷之话准也不准?你的相好是谁?”

    那女乐师抿住嘴chún,脸sè通红,紧握衣角,窘迫的低头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门外却有人朝里面探头探脑,瞧见李估在内便进来呼叫“李中书原来在这里,叫我一阵好找,圣母太后召你速速入宫觑见!”

    众人看去,原来是个宫中内监,在听他传旨不禁齐齐动容。皇太后有言在先,群臣今日给假并不必入贺,却又特意来召李估,这份恩遇简直太令人艳羡了。

    正在逍遥快活的李估猛然听见这句,便像当头被泼了一盆水。

    忒扫兴了!他心里大牢sāo,难得出来放松玩乐一次,竟然有这个变故。但圣母皇太后召见,还是得去,连不满之sè也不敢流lù。

    同席之人都笑道:“恭喜李大人,此去不须急。今天时日尚长,

    我等在此宴饮不停,等李大人见了太后回转,午后再来一起行乐。”

    李估拱拱手告辞,到了外头对传旨内监问道:“本官先回寓所换上官服?”

    那内监抬头看了看天sè,催促道:“出宫寻你时间不短了,就这样去罢,不可叫圣母久待。大人且放心,我自会与你分辨。”

    “太后为何召唤本官?”李估又问道。

    传旨内监边走边说道:“归德千岁择三十人以吴音进贺诗。太后大悦,听闻是同乡所井,便要召见你。”

    原来李估收了银子所“制”的一千六八十字诗篇,可细分为三十(段),乃是上辈子那个时空中清伪帝福临给“我孝庄”进的贺寿诗。

    据说史家说福临有孝心自己写的,但李估认为是一群汉人词臣捉刀代笔。理由是这个时空也有过伪帝福临,但并没有这些诗篇出现,八成是国运不足没网罗到那些文人。

    这一千六八十字水准如何不论,但很长、很多、很吹捧,这便足够了。何况慈圣皇太后权位与“我孝庄“相比也类似,词中之意挪过来用再合适不过。

    归德长公主心窍玲珑,拿到李估抄袭修改的诗篇后在宫中选了。齿清晰的宫女三十人,每人八句,学习以苏州话朗诵。也亏得吴语近于唐人韵脚,用来读诗还算动听。

    今日上午慈圣宫贺寿,归德千岁令这三十宫女身着苏样衣裙,在金石雅乐中整整齐齐上殿,并轮流以苏州方言诵读贺寿诗篇。

    母语悦耳,更兼诗中有“女中尧舜今重见,华祝惟应颂有斋。”、“坤厚无疆天下母,宫开嘉乐万方同”、“德协坤仪绵过历,千秋万岁莅多邦。”、“慈圣介祉与天齐,瑶水飞馅自海西。”、“九绎欢声歌圣母,千秋乐事际熙朝”等称颂词句,写尽了慈圣皇太后的功德威仪。

    真是博得圣心快意,听是请同乡才子李估所制,便要召见赏赐。

    这可累坏了传旨太监,先到了李估家中寻不见人”只听李家人说去了教坊司。于是传旨太监又到了东城,在本司、演乐、勾栏三条胡同里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李估。

    晓得了前因后果,李估不禁感慨道,果然是能者无所不能啊。千岁殿下素来给他印象是凤威凛凛杀伐果断”可拍起马此来居然也是一把好手,比起他简古不遑多让。

    一路急行不提,终于在午前赶到了慈圣宫,传旨太监入内复旨李估便在殿外等候。他环顾四周,现此时殿外剩有一些凤冠霞帔朝服俱全的命fù,还有她们的随身shì女,同样等待*见入贺。

    话说今天在京四品以上的命fù们都得赶到慈圣宫然后分批进殿贺寿。此时李估所见的这些,大概是最后一批了。

    李估根基浅,交际范围也有限没见过什么诰命贵fù。但他好奇的向人群扫了几眼,便再也没兴趣看了。这帮贵fù大都四五十或者以上年纪,相貌平平居多又老态龙钟真没什么好看的。

    他想想也是妻随夫贵,品级也随夫。一般情况下丈夫中了皇榜做到四品以上,怎么也得四五十年纪了,如他自己这般少年得志毕竟是少数。而当妻子的年纪也不会差太多,跟着夫君能熬到岁数才有诰命夫人当。

    等最后一批命fù进去再礼毕出来时,终于传唤李估进殿了。

    殿中皇太后高居宝座最近处却是天子和归德长公主一儿一女左右shì候,然后才是内监宫娥。殿里两旁还陪着数十人,估计都是勋贵近亲之流,什么林驸马朱放鹤都在这堆人里。

    大家神态轻松,并不是一本正经肃穆模样,甚至还有交头接耳闲聊的。此刻正式仪礼大都完成了,只等着中午宴仪,算是放松时刻。

    李估没敢多看,趋步上前一拜四叩的行了礼,同时不忘学习先进经验,口中辅以苏州话颂圣。

    听李估满嘴方言,立在太后右手边的长公主便知道他是跟自己有样学样,心里暗骂一句“真滑头。”

    慈圣皇太后大约四十年纪,体态雍容,面如满月,望之可亲。她细看李估虽然穿扮简素,但长身玉立,tǐng秀俊逸,很是入眼。对左右笑道:“好出sè的少年男儿,堪为我苏州的人样子。”

    听见李估一口吴语,又看他少年风流,太后忽的回忆起幼年在苏州居住时的旧事,也下意识以吴语问起李估道:“多年不回乡,荷huādàng人尚多否?”

    别人不清楚太后谈的是什么,李估却是明白的。国朝苏州府习俗特有的荷huā节极盛,每年六月二十四日士女出游看荷huā,热闹非凡,一般说的荷huādàng位于城东葑门外,太后显然是问的这些。

    李估便答道:“近年世人多移至城西虎卓或者石湖,葑门外游人却是见少了。”

    “我家世居城东,犹记得当年岁岁与父兄租船,出葑门游荷huādàng。佳节胜景难以忘怀,若就此衰微便可惜了。”

    “人迹少了,景却更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也不失为美事。”

    李估巧言接话。

    听他言语风雅有趣,慈圣太后便继续与李估说起家乡的闲话。

    李估今年刚在苏州府当过推官,交游也算多,各种杂七杂八的新鲜事晓得不少,相貌讨喜嘴皮子也算利落。遇到个忽然产生了乡思的太后,真真是对症下药了。

    殿中其他人大都只能干瞪着眼,看着太后平易近人的与李佑拉家常,一丝也插不上嘴。包括太后的两个亲兄长,他们都在京二十多年了,哪里知道苏州府近况怎样?那钱皇商若在此也能凑趣,可惜他有身份没品级,能上家宴但入不了今天正礼。

    太出风头是要招人怨的别看这皇太后此刻一副慈眉善目邻家大婶的模样,但她的身份可是代行皇权的秉政太后,景和朝从事实到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连李估也知道拿“我孝庄”来相比的。殿中不知道多少人想要讨好巴结她,李估这般光景岂不使人眼红?

    当下便有个与李估差不多年纪的,不知是哪家子弟,出来质询道:“李大人粗服入朝,未免过于失礼。这对圣母简慢不恭,大不敬也。”

    大不敬这个罪名岂是能乱安的?李估心有不满但不敢放肆,只得对太后请罪。

    太后尚未说什么,归德长公主却先对母后笑嘻嘻道:“瞧李大人青衿儒冠,望之好似读书人,方才多半是以文会友去了。他们这些文人才子,一扎堆就忘形疏散。”

    太后点头道:“此前内监有报,说李估来的匆忙,不足为怪。”

    太假了罢,李估睁大了眼角偷瞥归德千岁,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笑靥如huā的千岁和往常所见的是同一个人,此时她脸上的这种神情从来没有见过。

    由此可知千岁也是看人下菜的李估心道,但天下值得她言笑款款的人怕是只有太后一个了。

    殿里熟悉长公主严毅秉xìng的人很多,听到她一反常态居然为李估开脱,都微微惊讶。但想到今天李估的诗篇给她涨了脸面,便不奇怪了。

    与归德长公主对面而立的天子却仍有小小不忿,凭什么姐姐管教他从来没有宽大处理过?谁知道李估是去吃喝玩乐了还是读书学习?

    这心思挥之不去,天子便一赌气,扭头问那传旨太监道:“你从哪里将李大人带来的?”

    传旨太监不敢欺君,再说李估没给他什么好处,犯不上代为隐瞒,如实奏道:“教坊司演乐胡同。”

    在李估眼角余光里,归德千岁那和蔼可亲到很异常的面容骤然冷却下来,仿佛瞬间恢复了正常状态。

    坏菜了前夜长公主夜访深谈后,李估可以确定自己在千岁殿下心中占有一席之地时,一方面为自己的魅力沾沾自喜,另一方面,却担忧长公主这占有yù、控制yù太强的骄纵xìng格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当初林驸马去喝huā酒,被当街殴打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啊。

    却不料才过两日不到,这麻烦就被他遇上了。李估感觉自己像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对别人可以振振有词说受礼部之邀去检阅歌舞,但对长公主这样辩解有效果吗?

    算了,爱怎样便怎样罢,李估心里叹道。!。

二百四十一章 艺术家嫖妓能叫嫖么

    话说李佑之前在教坊司红粉堆里鬼混这个事情被揭发出来,别都是抱着看戏的心态,或者说大快人心。

    因为李佑今天太出风头了。别人贺寿,钱太后不过礼节xìng的回几句,只有李佑和太后絮絮叨叨闲话家常,时间长达快一刻钟,怎能不招人嫉妒。更别说先前那辞藻威武、马屁震天、力压群雄的贺寿诗。

    但太后本人并没有动气。一个能够在孤儿寡母情况下,安安稳稳执政八年的太后,当然分得清什么事情该小心在意刨根问底,什么事情该无视包容难得糊涂。李佑这种丑行,根本不值当她较真过问,平时听到也就一笑而过,只是此人运气不好在这个场合公开被捅出来而已。

    装糊涂装不了,但对李佑的赏罚问题令钱太后为难了。为天下第一人者不易,她是赏是罚都会被别人细细揣摩评议,并演绎解析出无数种推测,所以要慎重。

    原本李佑今天诗词出彩,论理应该大加赏赐,但被出了丑闻,还要像原计划那般加秩进阶就不合适了。反过来若无赏赐只给予惩戒,也不很恰当。据女儿说,向来文思敏捷的李佑这回也足足呕心沥血一个多月,才制成的三十篇一千六百八十字。不可凉了忠孝之心。

    慈圣皇太后不愧是被李佑吹捧为“女中尧舜”的人,稍稍思索便有了计较。先开口责备道:“少年人当戒气戒sè,怎可在外寻花问柳惹人非议?这成何体统?”

    又对归德长公主吩咐道:“李佑孤身在京,难免有不便处。你择那稳重明理的宫女二人,送至李佑宅中以安其心xìng,以为今日之赐。”

    赐两个宫女,当然也是赏赐,但不招人眼红和闲言碎语,同时算是诫告了李佑,称得上两全其美。

    李佑深知此时赶紧谢恩并将丑事糊弄过去才是正经,管它什么赏赐惩罚,先接下来再说。而且选入宫的,总不会太丑!

    他正要上前叩谢,却听得归德千岁神请严肃,对母后正sè谏道:“祖宗有法度,一应官员不许宿娼召妓。李大人入朝为臣,于母后圣寿节日公然犯此禁例,不敬之罪岂可轻纵?母亲圣明在上,女儿斗胆不敢奉诏。”

    在道义上,长公主完全占住了理,摆出“执法必严、违法必究”之态,谁也不能说她不对。被打死的内监们纷纷在地下表示,这才是千岁常态…

    那死太监也只说老子去教坊司,你却加重栽了一个宿娼名头,孰可忍孰不可忍!只是未遂的李佑心中万般委屈,闻言奋然向前反驳道:“千岁殿下此言大谬,下官岂是贪花好sè之人!礼部检阅歌舞,下官借机同往观看而已。”

    真是拙劣愚蠢的烂借口,从前驸马曾经用得多了,男人们都不会换个花样吗?归德长公主连连冷笑道:“不贪花好sè又去作甚?”

    殿里有几个刚成年初次出席这类场合的,见到千岁殿下突然与李佑翻脸,心头都冒出一句话——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老话果然是不错的。这还没到君的高度,只是千岁殿下都已经是这模样了。

    我的世界,你们不懂…你们不懂…李佑渐渐自我催眠化身为诗人状态,好似乩童请神上身。

    他脸sè陡然一变,正气凛然道:“下官近日耳闻崇祯年间吴贼与苏州名妓陈圆圆旧事,yù仿效白乐天长恨歌述之,故至教坊司采风,或可揣测观摩彼辈言行心xìng尔!”

    顿了顿,李佑又痛心疾首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下官纯为探究文学之道,何惜将此身置于烟花地,不想却引发诸般误会。诗家此中三味,外人难知,外人难知啊,吾何以言表!”

    归德长公主李佑所言不屑一顾,见李佑不心虚气短乖乖认错求她谅解,反而振振有词,心中恼意更盛,忍不住叱道:“此乃无耻狡辩之词。”

    归德千岁不信,但还是有人相信李佑的说辞…人称朝堂及时雨的朱放鹤从人群里出来打圆场道:“果有此意?李大人可有所得?”

    真是好搭档!不愧及时雨!李佑一边心中表扬朱部郎一边摇头晃脑吟诵道:“鼎湖当时弃人间,逆贼收京下玉关,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怒为红颜!”

    开篇几句,让懂行的朱放鹤听得心中大赞,急yù往下时,却见李佑停住了,便疑问道:“这几句劈空而来,写毅宗皇爷无力回天、山河破碎之际,忽的穿插出一句红颜,对吴贼讽喻的巧妙而又隽永,有几分盛唐长歌韵味,确如汉皇重sè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之妙啊。如今乐府歌行体裁甚是少见,佳品更是万中无一,下面可还有?要学元白遗风,不能只四句罢?”

    李佑苦笑道:“有所感只出了这四句,后面尚未完成,便méng太后相召,只待日后补完再与君共赏。”

    放鹤先生叹道:“吾常惜近时长歌佳作绝迹,想来也只你有补缺之才。看来今日无此耳福了。”

    朱放鹤是皇亲国戚里诗词方面的专家级人物,他说了妙,殿中人便一起明白了真是好,真是妙,肯定极品。

    稍微懂诗的都知道,长歌体裁,唐代之后再难有称得上出sè的好作品,更别说能与李杜元白争辉的。读四书五经考八股的文人,哪有这个肆意挥洒纵横的才气。

    按着放鹤先生所说,如今放眼天下也只李舍人有这个水准了。

    此时在李佑身上,顿时著名大诗人光环罩体,有了百分之百的道德加成。艺术家**能叫嫖么?那是寻找艺术灵感,你们这些外行人不懂得。

    别人或许信以为真,归德长公主却明白绝对是李佑临机一动搞出来的,他从来都是如此滑不留手。这样情况都可以编出些段子还能使人叫好?

    又想道自己若再拈酸吃醋的穷究不舍,怕是要被别人看出几分异样了,便只好冷哼一声就此住口,又懒得看李佑意气风发模样,便抬头望梁暗图后计。

    见长公主不再出言,钱太后只道是这从不轻易低头的女儿彻底服气了,又看了看时辰,便挥手道:“李佑退下去将此诗补完呈上,哀家要亲阅。今日特准你入教坊司采风,下不为例。”

    成了风雅事,慈圣皇太后当然乐意凑趣,并顺水牵羊成全李佑。若李佑真能写出长恨歌、琵琶行一般千古传唱的长歌体诗篇,也不失为本朝人文之美、盛世明珠。而她钱太后就是这个赞助人了,想来李佑这么乖巧懂事肯定会在诗序里赞美她的。

    如此还可以显出她对文人的大度优容,传出去增加几分好名声。要做收取士心、名扬青史的“女中尧舜”,都是这么一点一滴从小事堆积起来的。

    此事便算了结,本朝著名诗人李佑如méng大赦,在无数道崇敬目光中(当然夹杂着若干羡慕嫉妒恨),辞过之后连忙趋步出殿。

    他边走边想,抄袭这篇圆圆曲得仔细改改,别有什么历史变动的地方还照搬原句,出了岔子不好交待。不然为何他当众只敢吐lù事实明确的前四句。RO!。

二百四十二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慈圣宫开了饭,不,应该称作圣寿节大宴仪开始,天关人士李佑则出了宫。

    一直到承天门外,守候在角落的长随张三迎接上来问道:“老爷去何处?”

    李估看了看日头,时当正午过一刻,不算太晚,便道:“仍去演乐胡同。”

    在路上,李估突然想起个问题,经过今天太后面前这出戏,《圆圆曲》必定要出笼,不然相当于犯了欺君之罪。但不知谁要撞大运借此成名了!

    李才子自己公开都说了,需要采风找灵感。无论是什么样的美人,只要和李估沾上了边,必然要被人与《圆圆曲》联系起来,那就是坐享成名之利,身价倍增指日可待。

    《圆圆曲》一诗会火吗?李估可以肯定xìng的回答,必然会!一是有今天慈圣宫里这番炒作,二是本身品质很高,三是情情爱爱加上传奇女xìng题材最易于流行,四是适合传唱。君不见当年长恨歌之例?所以不火就没天理了。

    不知好运落谁家,为她人作嫁衣裳李估唏嘘道。这种名声对如今的他来说只能看作锦上添huā的点缀,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但制造了噱头后成全的都是别人哪。

    本想很纯粹的吃喝玩乐寻huā问柳,没想到还是不纯粹了。

    一想到要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便产生被别人占便宜的感觉,这让李估纠结了。不强求毫不利人、专门利己,但起码也该想个双赢的法子才是。

    所以打定主意之前还是不娶流连风月,去当散财童子冤大头了,李估痛下决心道,于是又转身打道回府。且安心等赐下的美貌宫女来暖被窝罢,还好《圆圆曲》是一长歌”拖一段时间再布也正常。

    其后的日子便在平平淡淡中过,不过李估期待的美貌宫女迟迟没有送到门,每每夜里只好幽怨的独自钻入冰冷被窝。他怀疑是归德千岁故意拖延,或者漂没了他的赏赐”真是贪污**啊!

    不过平淡的生活也有不平淡的地方。京师无所事事的闲人多,街头巷尾便有个huā边消息流传起来,那个“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李估在太后面前立誓,要制一媲美《长恨歌》的千古大作并打算在青楼楚馆采风。

    于是乎”连日来有各sè暧昧请帖送到李估宅中,而且也不仅仅是请帖。

    有一天,李估从宫中回来,入了内室,【小竹便递给老爷两封书帖。

    “又是哪家的?”李估见怪不怪的接过来,捏着信皮却现里面有点厚。拆开后,却先掉落出一团huāhuā绿绿的物事。

    李估拿在手里展开看,原来是件女人家的红裹肚儿,还洒了粉,香喷喷的dàng人心神。

    “真不要脸!”【小竹红着脸叫道”坚决的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李估哈哈大笑,晃一晃手中裹肚在小竹xiōng前比划了一下道:“似乎比你大也。”

    这件裹肚儿是第一个却不是最后一个,此后的请帖还夹杂了绣鞋儿、【小kù儿、汗巾儿若干,令宅中唯一处男韩宗大饱眼福。

    不过在某个寒冷的早晨,趁老爷入直不在家时,小竹一把火将这些不要脸物事烧掉取暖了。

    时间一晃已是十一月初,李估每天过着有朝上朝,没朝分票,没票回家,家里睡觉的日子。在外面完全不近女sè,很是洁身自好,堪为〖道〗德楷模。

    话说李估上辈子翻看各种历史类入门书籍,感觉内廷朝堂位居天下中枢,秉持天下大政,很是争斗jī烈,热血澎湃。似乎每时每刻都癞酿着着风云动dàng的重大事件,随时随地产生着惊天动地的yīn谋诡计。

    但轮到他入直中枢,新鲜感过去后,现所谓天下大辜,不过就是从他手里分出去的一本本奏章,平淡到乏味。其实大多数时候,处理政务就是这样枯燥……,

    这么多格式千篇一律的奏事中,到底哪个才是可能决定历史动向的大事件?李估现自己看不清,彻底体会到了当局者mí的含义。翻阅史书具有上帝视角的后人和当事人相较,感觉自然不一样。

    例如眼前这本弹劾文渊阁大学士的奏疏,如果导致了该阁老下台,那就是大事件,说不得史书里要记上一笔:但若回音杳然,便只不过是每年成上千垃圾奏疏中的一本,没人关注。

    到底后事如何,不是在朝数十年、深谙典故的老油条,此刻根本判断不出来的。

    扔下奏疏,李估不由得哑然失笑,自己真是太入戏了。没必要想这么多,他又不是山头大佬、庙堂宰辅,操这份心真是多余了,专心干好本职工作分拣奏章才是。

    当然,最繁难的照例分给袁大学士,看看在日积月累下,这位阁老可以支撑到什么时候。有这么个撕破脸的仇家同在内阁里,叫李估很不舒服,一朝得志当然要想办法挤兑走。

    估计有人奇怪了,这伎俩也能难住袁阁老?堂堂的宰辅大学士,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么?

    形势微妙之处便在于比了。近年来内阁游渐蚕食侵夺各方权力,展到今天当然有足够的担当和权势去承妥各种压力。内阁作为一个整体,问题是不大。但实行分票之后,责任到了人,问题就出来了。

    若几个大学士有意识的分担责任,每人一方面还可以应付。但如今李估公器sī用公报sī仇,故意分给袁阁老处理所有繁难政务,让他一个人触及到各种复杂的利益矛盾。

    这情况下,袁大学士如果做事,就肯定要得罪很多很多很多人,但不做事就要先被李估弹劾尸位素餐,而且是人证俱在。这相当于本该由内阁全体承受的压力加于他一身,岂是轻易好受的?

    如果袁阁老的威望强到一定地步,也能硬扛得住,便如当年张居正活着的时候,可惜袁阁老没这个水准。李估就等着他忍受不了辞职回家,或者惹了人犯了错被迫引咎辞职做得越多错的越多嘛。

    确如李估所想,这段时间袁阁老苦不堪言。本来他一直偏向于皇家路线,在大臣中人缘就不是那么好,又摊上个一心一意帮他拉仇恨的分票中书日子难熬得很。

    每日里袁阁老在内阁来的最早,离开最晚,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在廷议、朝会上仍然没少挨骂还是当面的那种。还好时日尚短,勉强支持得住。

    这天早朝后,袁阁老又收到了一尺来高的奏章。他的随员邵舍人见状苦谏道:“阁老何苦如此,不如请病休回家以退为进。下官愿遍邀同僚,联名上疏太后,弹劾李中书处事不公!”

    “遍览古今【小人得志猖狂不加收敛,没有不败亡的!我倒要睁大眼睛,看看李估这个仗势之狗能够张狂到什么时候!”袁阁老咬牙切齿道不过他没失去理智吩咐道:“眼下不必弹劾他,且静待时机,老夫等得起。”

    其实袁阁老嘴上不说,心里也很后悔。当初提出要设立分票中书解决阁臣票拟争端时,他为了在关键时候不得罪太后没有极力反对,大概其他大学士都是这么想的。

    原本以为来个小小七品舍人负责分票不会有什么大变故,哪个舍人敢得罪大学士?内阁二三十个中书舍人,不差多上这一个。谁晓得居然有李估这般狡诈难缠还敢作敢为的人物,请神容易送神难,如今真是悔不当初了。

    简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袁阁老长叹道。

    午餐时间,李估在饭舍里孤零零独娄,周围一丈内人烟稀少。

    他这个硬生生闯入内阁,以糙猛快风格打破了原有秩序的新人算是凶名赫赫,品级又比一般中书舍人高半品,别人无论是何种心态都敬而远之。或者说,大明朝史上个能疯狂打压阁老的中书舍人总是显得很怪异,使同僚们感到莫名的害怕。

    李估忽然觉得这样也不好,不善于团结同事这个长久以来的毛病需要改一改哪。恰于此时抬头看到几个人进来,其中有个秦舍人,是他上任那天领着他进门的。关系还算凑合,矮子里拔将军算是最熟的一个了。

    “秦兄!”李估招手唤道。

    秦舍人左右看看,再三确定李估叫的是自己,只好苦着脸,挪到李估桌上。

    “秦兄这是什么表情?莫非瞧不起李某?”李估不满道。

    “呵呵呵呵,在下有自知之明,不敢与李中书同席。”

    内阁里同为中书舍人,一般称呼取后两个字,但最近对李估的称呼渐渐变成取前两个字,也不知道是讽刺还是褒义了。

    扒拉几口米饭,秦舍人渐渐放得开,想起什么小声对李估道:“李中书听在下一声劝,不要与袁阁老作对了。”

    “怎么了?”李估问道。

    “有损风评,同僚都议论你心xiōng不足,太欺负袁阁老了。”秦舍人小心斟酌词句道。

    若不是在这个场合,说一个七品官欺负大学士欺负到别人看不过眼,谁会相信?只当是梦话了。

    “他是装可怜骗舆情呢,这套本官在苏州府就玩剩了。”李怕不屑道。

    秦舍人又道:“其实以在下看来,你这个样子,表面得势,但对袁阁老未必就是坏事了。”

    李估闻言坐直了“愿闻其详?”

    “若袁阁老真是大材,这般磨难一阵子,岂不成了大学士里唯一能独挑重担之人?时间长了,无论褒贬,官都得认为袁阁老是个实心办事之人罢?真要有朝一日,他成了辅,李中书你置自身于何地?”

    “受教了。”李估陷入沉思中。

    初中课本上学过,天降大任于斯人也难道他设置的困境反而给本来声望不足的袁阁老创造了机遇条件?但要收回刁难报复,那又显得自己畏缩了,太有损自家脸面。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李估长叹道。真是骑虎难下,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二百四十三章 你给我滚!

    十一月初八,是少保、兵部卢尚书的六十大寿。为官四十四年的资历摆在这,又是huā甲整寿,卢府端的是车水马龙,贺客不绝于道。

    虽然老大人的三个儿子都在京师,府中老人也多,并不缺操持人手,但李估还是厚着脸皮凑上去,以晚辈门人身份在府里帮衬。

    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他也真干不了什么。卢家厚道,不忍冷了李估炽热心肠,派给他一个重大任务,在前庭巡视,只是没交待巡视什么。

    转了两圈可巧遇见林驸马进了大门,李估扭头装作没看见,这不好招呼,徒惹尴尬。大庭广众下,言谈间若不慎lù了话头便有大麻烦了。

    正要走开时,却听见林驸马主动招呼道:“李中书!”

    李估不情愿的回头见礼道:“见过驸马。”

    “我备有美酒,今晚还请过府一叙!勿要推辞。”虽然是相邀聚会,但林驸马面sè不甚热情,没显出什么诚意,更像是敷衍差事一般。

    你居然主动请我?李估稍稍楞了一下便恍然大悟,这肯定是千岁殿下命令驸马爷来请自己去的。

    他脑中不由得响起上辈子耳熟能详的经典唱词这草包,倒是一堵挡风的墙……,

    好罢,他正要去问一问,太后给自己的赏赐为何迟迟不落实,在宫中找两个美貌小娘子就这么困难?

    从卢府出来,李估去了内阁。将今日奏章分拣完毕,抬头看日,已经西斜。便出了宫,朝东而去,直奔驸马宅邸。

    一路无话李估进了驸马府,门官迎接道:“驸马爷在书房等李大人多时了。”

    此后门官便将李估领到后huā园边上的书房里。林驸马坐于里屋榻上,挨着火盆胡乱翻书,等李估进来卷起书本对屋中帷幕点了点。

    李估会意,掀起帘子到了后面,自己找地方坐了。不多时,帘幕微动闪进一个红艳艳的人影,正是长公主。

    归德千岁斜对而坐,距离很近,李估感到阵阵独特的清香飘进鼻中施礼时忍不住调戏道:“朱娘半身上香气好生不错,1小生真是闻所未闻,不知用的是什么料……”

    啪!板起脸的长公主轻轻拍案叱道:“不要油嘴滑舌!亦不要卖弄你在妓家打滚的那套!你以我为何种人!”

    李估大感没趣只坐着随便拱手道:“殿下相召有何见教?”

    归德千岁先表扬李估道:“听说李大人近日珍惜羽毛,修身自爱,绝迹娼家品行端良甚为可慰可喜。”

    “不敢不敢。”李估谦虚道,心里正想着讨要两个宫女之事时,忽见千岁殿下从袖中翻出张写了字的白纸递过来。

    李估接到手里阅之,发现这居然是一篇弹劾他的文章,内容无非是那些小罪名外加〖道〗德品质极差和无视法司之类的话。不过全文没头没尾的,像是匆忙写就。

    他疑huò的抬头看向长公主问道:“这是什么?”

    “此乃抄出来的密疏,由都察院河南道御史联名而奏于母后。”

    李中书闻言震动,原来这就是今天正题了。

    密疏,也叫密揭,顾名思义就是秘密奏疏。它不同于普通奏章,乃是装在套中密封好直接送到君前(目前是慈圣太后),然后当面开拆,理论上只有读者知道其内容。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上密疏的,也不是每件事都有资格上密疏的。御史便是有资格上密疏的官员之一,弹劾如需保密自然也可以上密疏。

    除了密疏之外,更值得注意的是,居然是一些御史联名,这与单人上疏又不一样了。

    单人上疏,还可以看做偶然事件,毕竟御史老爷们也是有任务要求的,不找点人和事弹劾几下便是失职。所以很多时候躺着也中箭是可以理解,被弹劾了不必过于敏感。

    但联名上疏,xìng质又不一样了,不再是偶发xìng、常规xìng事件。即使朝政小白如李估者,也懂得背后的意思,这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这代表了一股势力,必定有人在串联纠合。

    河南道上次传他过堂,可以看做是消息不灵通,晓得太后已经许他复职。那么现在追究不放,又造出什么蔑视法司之类的罪名,怎么可能没人指使。

    既然成了势,那问题就大了,李估暗叹,国朝言官马蜂阵很不好惹的。他苦思道,又是谁在背后操纵此事?

    对了,密疏只有太后可以阅览,怎能被归德千岁抄出一份来?

    看着眼前风华别致的美人,心念连连急闪,李估迅速判断出了真相,既失望又愤怒……,

    这一出不是长公主自导自演的又能是谁,何况千岁殿下还是有前科的。

    上月底在文华殿事件后,殿下也曾指使过一些言官攻击他,企图借此逼他就范,不过他求了钱皇商帮忙而逃出魔掌,这回明显是故技重施啊。

    是不是还要有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那夜谈心都白谈了,转眼之间仍然继续威压强逼么?难道真的最是无情帝王家?

    越想越怒,感觉气冲斗牛压制不住,李估拍案而起道:“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殿下究竟要本官怎样?有本事就直接将本官削职为民,发配边疆!”

    遭了!话才出口李估便后悔了,为官者怎么能够如此冲动?失态,失态啊,冲动是魔鬼来着,有话好好说才是正理。

    归德千岁面容本是很平静,经过李估口水洗礼后倏地剧烈变幻,抖动了几下又勉强回复到雍容常态。只是在看不到的袖中,她那紧攥的指甲已经深深嵌入手掌心的肉里。

    她闭目徐徐呼吸一口气,睁开眼后,眸子爆亮到令人心寒,逐渐由红泛白失去血sè的嘴chún中吐出四个字:“你给我滚!”

    林驸马在外面听到动静,从帷幕中探出头来,好奇的进行围观。

    李估愕然,千岁殿下这又发的哪门子火,难道只许她威逼,还不许他反拖了?他一时感到下不了台,挥袖便走,人家都说滚了,还留着干嘛?!。

二百四十四章 风云变幻

    话说李中书被归德千岁毒到一怒离府,林驸马便作为主人送客,其实主要是为了欣赏李大人的郁闷表情。

    这太好看了,林驸马不知不觉一直将李估送出大门,惜惜而别,很有种礼贤下士的样子。一般人哪里当得起驸马爷如此相送?至少也得是尚书级别,今天真破例了。

    立在大门,李估有点后悔。无数小白教材里都写着,政治意味着妥协(前提是你摆不平对方),自己方才的表现委实不够成熟。

    去吃回头草?算了,在女人面前丢不起那脸面。李估心里又自我安慰道,若能借此与长公主一刀两断,也未必就是坏事了,免得整日在内廷外朝之间作艰难的抉择。

    记起上月底那个同样寒冷的夜里,身着男装曳撤的千岁殿下回头对他说“后会有期”对此他很是小小的期待了一下。现在看来根本不值得期待,还是后会无期的好。

    但xiōng中这口闷气总是挥之不去,李估便从地上捡起个锐利的石片,借着月光与灯光,在驸马府朱漆大门上用力画字道:虚江李估与林驸马绝交重写半阙拟古木兰辞,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写毕抛掉瓦片,大笑三声离去。

    次日有人来拜访林驸马时,看到门上痕迹,对主人唏嘘道:“原以为此词写男女决绝之情,却都流于表面了。今日方知暗喻好友绝交深意,比拟的妙哉!林贤弟要留名传世了!对了,这扇门板送与在下如何?”

    你才流于表面!其实这就是男女决绝之意!林驸马只能无语的将心事藏于xiōng中。当然,门板肯定不能送的,因为这根本就不属于他也不归他处置。

    后话不提,却说李估回到家中,再思及自家被弹劾之事,李估忍不住在心里批评了赵良仁老大人几句。这位老大人身为左都御史对御史言官的掌控力很成问题呐,难道是上任时间短的原因?

    许天官比赵老大年轻数岁都已然是吏部尚书,下一步只等着众望所归入阁拜相。而赵老大今年才刚刚做上同级别的左都御史,甚至为了这个左都御史连自己的弟弟都压制在家里以避开〖言〗论。相较之下,做人差距真大。

    其实这也是李估求个责备了。无论是谁来担任左都御史,也不可能彻底掌握住全部言官的嘴皮子。京师里科道官数量级在一百五十个左右,来自于天南地北五湖四海大都以清流自诩,谁有本事全都管的住?除非他带有主角光环。

    况且科道言官很大程度上就是舆论风向,出于某种心照不宣的原则朝廷不会让一个能够彻底掌控言官的人担任左都御史的。不然出现舆论一言堂,岂不有méng蔽圣听的可能?

    李估埋怨完赵良仁,又担忧弹劾这件事该怎么应对?那些言官们抓住停职待勘里的这个勘字不放很是烦人。自己被袁阁老当众点出一堆所谓劣迹也真授别人以柄了。

    想到袁阁老,李中书忽然有了主意,所以不必去麻烦诸位靠山了。

    况且去请各位大佬们出面效果也难说,即便你权势熏天摆平了一百四十九个言官,但只要有一个人不要命的弹劾你那还是弹劾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这条规则在官场中个别时候也通用。当年单枪匹马的海瑞海青天便是这般让大家无可奈何的。

    次日初九,是有早朝的日子,一切照旧,走了一遍形式。朝会结束后,慈圣太后有谕,于武英殿面见大臣。

    二百多年前,朝会人多口杂丧失决策功能后,君臣面议就成了一种取代朝会的决策形式。这个人员范围小了很多,一般都是大学士九卿之流,朝会结束后有要事奏报的人也可以参加,某种程度上也相当于廷议了。

    不过自成化朝起,就连这种君臣面议也成了一种奢望,除了偶有如孝宗、毅宗皇帝,多数情况下都是君门万里、天颜难见。

    到了如今景和朝,代天子秉政的慈圣太后贤明有德,倚重大臣,所以时常在武英殿召集群臣面议断事。大概是上个月过圣寿节积压了一些政务的原因,所以今天太后在早朝后临武英殿视事。

    李大人作为分票中书,须得熟知政事走向,此时也有幸进入武英殿,位于班列最末尾。

    殿中一层细细珠帘,将慈圣太后与群臣隔开。瞧了个新鲜的李估想道,这也算那传说中的垂帘听政罢。

    太后临殿,群臣礼毕不用赘述。

    议事时先是定了近期几件迟迟不决之事,内阁方面屡屡由袁阁老应答,因为这些事务都是比较疑难的,所以被李估毫不客气的分给了袁阁老。

    眼里看着袁阁老一次又一次的出列奏对和接旨,仿佛内阁之首般的风头,李估心里五味杂陈,是他亲手造成了这一切啊。

    无论袁阁老水平是高是低,政务办的是好是坏,即便差到招来一片骂声,可只要今后这个场面持续下去,那真成了给袁阁老造势了中书舍人毕竟只是中书舍人,大学士毕竟还是大学士,李估暗暗摇头叹道。以此事可以看出自己的见识和境界仍是不足,陶醉于打压阁老的虚荣有何实际意义?

    看来以后要变一变了,李大人正满心琢磨如何推行修正主义路线时,太后命内监传示一封奏疏。每个重臣看过后,都不约而同瞄了一眼最近颇有几分风光的内廷新人李估。

    再蠢的人也猜得出奏疏内容了,李估可以肯定必然就是昨天在驸马府看到的那篇。

    有河南道监察御史出列道:“诚如疏中所言,李估行有劣迹,骤列中枢,圣裁待勘。我河南道至今传贴半月,拒不至堂,此乃骄狂无法之状!臣王启年等再伏乞圣裁!”

    聪明人都听得出来这里有几分文字游戏的味道了。太后确实有过停职待勘之谕,后来又将李估复职。但从文字角度说,复职了只代表不停职,没说不勘了不然应该是复职停勘。

    多少年来,朝廷谕令中只要复职就表示停职待堪这个处分都取消了,大家印象里也一直这样认为。什么勘不勘的,本就是个过场没谁咬文嚼字的抓这个漏洞,却不料今人出了一个异常,其中有内幕啊。

    被当廷弹劾的李估眼观鼻、鼻观心、气沉丹田,静立不语。此时说什么都没用关键要先看太后的态度,只要她老人家口吐一句“就此停勘”那就什么事都没了。

    但李估估计这句话对言官有些简单粗暴,出于政治正确需要太后不会轻易说出来的,他的分量也不够让太后如此说。

    又有吏科给事中出列奏道:“臣也同议佞人幸进一朝势起,为祸于内廷,作乱于庙堂(以下省略三百字)……”

    李大人脸皮再厚也被骂的tǐng不偻了,只好不情不愿的移步出列,按惯例免冠叩首以示待罪。

    言官一旦成群结势,属于什么兆头?殿内诸公无不是宦海中的老手谁不晓得。此时最幸灾乐祸的莫过于袁阁老了,心中大爽。暗道恶人还需恶人磨,李小贼你也有今天!即便老夫制不了你,也有其他正直的人看不惯你!

    太后没有按惯例先征求各位大臣意见,却在帘后命令道:“着李估廷前自辩。”

    李估当即高声道:“三人成虎之词,臣势孤莫辩,唯请圣断!另臣有不明之处,当日袁阁老与下臣同受圣裁,为何台垣诸君只以下臣为意,而对阁老视若无睹有眼如盲乎?此何以服人心!”

    听到李估没有为自己辩解,却忽然扯出了袁阁老,众人这才记起,似乎当初袁阁老与李估一起受的罚,罪名都一样的。

    同是停职待堪,这些言官只敢抓住小小的七品中书舍人不放,却对大学士阁老不管不顾,确实是欺软怕硬的难看样子。

    正乐不可支看仇家笑话的袁阁老脸sè骤然大变,若不是在殿上怕失仪,他肯定要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揪住李估狂骂一通。不愧是无耻之徒!自己倒了霉也不忘拉老夫一起下水!什么素质!?

    几位心机最深的大佬稍稍思索都心知肚明了。李估攀扯袁阁老绝非无的放矢,很明显,他这是意yù绑架袁阁老,要倒霉一起倒霉,要平安一起平安。

    如果说朝廷处置一个七品官可以随随便便任意为之的话,那么处置一个大学士,可就不是那么容易。阁老本身怎样或许无所谓,但突然引发的最高层连锁震dàng让任何没准备的人都难以把握,没有稳妥之策不敢轻易尝试的。

    所以为了大局,将李估与袁阁老一起轻轻放过才是正理,此事该到此为止。

    群臣放松下来,心里开始准备散伙回衙门。但先前弹劾李估的御史王启年这时再次开口,从袖中掏出奏章道:“臣等自知有此疏漏,故昨日新拟弹章。此乃臣等二十三人联名劾文华殿大学士袁立德与中书舍人李估疏。”

    闻言武英殿里耸动起来,如果说先前都是小打小闹,那么这回有大事件发生了!

    李估大惊回首,他真的有点惶然失措了。对方居然算计到了这一步,真真正正的有备而来!二十三人联名,几乎就是全部科道官的六分之一了!这阵势,是要把他往死里治了。

    被这段时间的平平淡淡míhuò到大意了,李估想道。那只不过是平静的海面,底下一样bō涛汹涌。内廷庙堂里果然处处刀光剑影,时时yīn谋诡计!

    同时另一个念头不可抑制的窜上李估的心头,他昨天冤枉了归德千岁!

    袁阁老政治态度上倾向于皇家,对归德千岁的拉拢很配合,长公主无论如何也不会要废掉他,同时千岁殿下也根本没有理由对自己下死手。所以本次被弹劾肯定不是长公主的手笔。

    想至此,李中书yù哭无泪。

    昨日千岁殿下估计是不知从何处得知警讯,要对他卖好,说不定想施以援手,但却被他愚蠢的误会了。

    为了发泄还在大门上刻了半阙绝交词给她看现在想来,这简直是自断强援,自毁长城。

    李估头脑一片混乱中,听到慈圣太后谕道:“念!”

    御史王启年得了旨意,展开奏疏,面容冰冷的高声诵读。

    其内容无非又将李估与袁阁老的罪名各自列了一遍,具体什么名头并不很重要了,很多都是那天文华殿里李估与袁阁老互相泼脏水时的台词,另外增加了点不那么新鲜的料。

    不过新鲜猛料还是有的。例如某文华殿大学士与某中书舍人品xìngyīn险以诈行事,明为仇寇实为sī己,欺弄朝廷上下勾结,独占国事操权弄柄,以至于内阁票霸产生……,

    听到这里,竭力使自己冷静的当事人之一袁阁老顿时心xiōng又快气炸,别的事情也就罢了,但王启年居然污蔑他与李小贼勾结篡权,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读完了,王启年将奏疏交与内监便归列。随后又轮到袁阁老出列,自行免冠叩首,与李中书一个待遇。

    此时武英殿里静悄悄,没有任何响动,众人都闭口不言。

    若是李估自己的事,说不得卢尚书之类的要出来开脱几句,许尚书和赵总宪则不是很方便,需要避嫌。

    但扯上了当前在位文官中名义排位第一的文华殿大学士,形势便复杂了。事起突然之下,看不清楚状况时,谁也不会出头发言,这可是二十三个言官联名。再说那牵头御史王启年多年不得升迁,常有愤懑抑郁之情,咬起人来不要命的。

    李估后悔攀扯袁阁老也迟了,对方就在这里等着自己,或者说,即使他不拉袁阁老下水,对方也会想办法如此。他一直在冥思苦想着,这人是谁?到底是谁?

    其实这事涉及到如此多人,背后是谁肯定隐瞒不住的,但李估等不到那时候。他不由得想到了一句亘古不变的真理,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如果他与袁阁老齐齐倒霉,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李估眼角余光扫过班列最前头的几位大佬,几个来回之后,便锁定了其中一人太子太保、户部尚书、鼻英殿大学士彭时春,目前他位置仅次于袁阁老。此人名声正直,风评不错,李估听说过他当年似乎出身于言官,甚有科道之望!。

二百四十五章 纷乱的朝争

    虽然李估没有任何直接间接证据,与彭阁老接触也不多,除了影影绰绰听过一些传闻,谈不上什么深入了解。但只要彭阁老是最大的受益者,就足以令人怀疑了。

    可惜,即便有了怀疑对象,李估仓促之下仍然无可奈何,没有什么办法。只好又将目光挪到珠帘之后的影子那里,太后她老人家的态度自然是很重要的,甚至可以说是决定xìng的。

    这种状况,对大明天子特别是嘉蜻朝之后的天子(秉政太后)来说,是必有的考验和经历。可以说,把握不住这种事情,那就别秉政了。

    众人瞩目,但慈圣皇太后却轻飘飘的直接宣布散场,便带着王启年的奏疏起驾回宫了。

    没态度也是态度,殿里所有人都明白,太后这是使出了只有手握皇权者才能修炼的独门神通——留中不发。所谓留中不发,就是天子将奏章留在手里不批答不表态不下发。

    这门神通,奥妙深邃,玄之又玄,饱含天地至理,蕴藏大道真意。

    这门神通施展出来,一念之间便有三千世界兴衰起灭,万般法相幻化变迁。既是同意,又是拒绝:既是肯定,又是否定:既是鼓励,又是警告:既是赞赏又是驳斥。

    说起来深晦,但李估的理解很朴素,认为这意思就是“尔等继续斗”。他这想法也勉强算是返璞归真的境界,参悟到了事情的本源。

    群臣三三两两出殿,此场合不方便谈话,许天官经过李估身边时,只对他点了点头,估计是叫他安心的意思。

    李估与袁阁老两个“请罪”之身只能先立定不动。等别人都走完了,这二人才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冷哼一声,又不约而同的扣上鸟纱帽,前后脚出殿回内阁。

    所有人都知道,一场新的朝争迫在眉睫了但战斗形式估计还是老样子。

    坐在〖房〗中,李估哪有心思处理政务,整个上午都在研究起自己的处境。令他略略宽心的是,眼下事件升级到这个地步已经不仅仅是他自己的事情了。所以他并非一个人,不会势单力薄的孤军奋战。

    但对方显然也是很有策略,故意把他与袁阁老两个仇家捆绑在一起弹劾,搞得他这边很是别扭。若有什么法子能自救难道他要拉着袁阁老一起脱离苦海?想想就不爽利,袁阁老定然也是这样想的罢。

    忽然又惦记起某公主的权势,自断一臂的李估再次长叹一口气。

    长公主可以随时进慈圣宫找太后聊聊天谈谈心不用靠那不知道转过多少道手的奏章,这点优势是任何大臣都比不上的。

    况且千岁殿下似乎在先皇的默许下,手里也掌握着一点言官班底这支生力军在即将开始的口水战中可以起到巨大作用。

    如果此时有归德千岁的强力支持再加外朝部院势力,何愁敌军不灭?

    只是昨天手太贱了,离开归离开,在门板上刻字作甚如今是彻底覆水难收,想至此李估喃喃自语道:“自作孽,不可活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景和七年年底的这场大朝争,毫无预兆、又在人意料之中的以中书舍人李大人为导火索爆发了,李中书的名字又一次再京师官场中口口相传了一把,算是真正家喻户晓fù孺皆知了。

    不过老油条们都不太看好李估的结局。一个七品非科道言官的人,硬是挤在一群大佬里混战,十足十的牺牲品气质,他不当炮灰谁当炮灰?

    本次朝争来的很猛烈,短短时间内便迅速进入了高峰期。一连数日,每日都有或联名、或单署奏疏数十封投入内廷。各种内容皆有,有要求罢“票霸”官的,有要取消分票中书职位的,有要追查串联肇事者的,有纯粹为骂人的,不一而足。

    因为涉及内阁,故此类奏疏一律经封皮注明,由文书房直送慈圣宫,但到目前为止均留中不发。

    连十一月十三日、十五日的朝会都被下旨取消了,大概太后担心闹出不体面场景的原因。

    开始几日李估虽然保持沉默,但也没闲着。当他从多处渠道得知,武英殿大学士彭阁老确实是幕后推手时,终于按捺不住主动出击了。

    十二日这天,李大人也发了新帖子加入战团。

    李估的奏疏中大骂彭阁老道:“大jiān似忠,大诈似直,大伪似正,类于莽操之流!其存心狡险,专摘人过失以逞其yù,此风不可长,圣母不可不察!但今其人成群结党,赫然如真宰相也,愚众只知有彭阁老而不知有朝廷矣!”

    如果说前几天,战斗还只限于计道言官这个范畴内,李估这一发贴,便将战尖引到了内廷。

    值得同情的是,他立刻又招致了强力反击,十三日便有十一名中书舍人联名上疏,要求罢李估和袁阁老的官。

    事情愈发的热闹了,从这十一个联名中,李估又看出,文渊阁大学士徐阁老也参与进来了……,彭阁老与徐阁老联手了?

    这两人,八成是惦记上了首辅、次辅的位置罢?真是打得好算盘。

    于是李中书又写了一封奏疏大骂彭、徐二人:“以门户之见挑衅生非,尽废国家之事,致甲申前朝旧弊重演!其罪莫大焉,宜勒其归国领养!”

    骂章漫天飞舞,精彩纷呈,街头巷尾津津乐道。但只这么互相喷口水,没有皇权介入,真的解决不了问题,哪怕是占了上风的一方,实际作用又能有多大?诸葛亮骂死王朗之类的桥段只存在于小说里。

    李估还是感到局面有些被动。毕竟是对方主动发起的攻击,准备充分,组织严密。他这边的助力们暂时只能以应付为主,所以显得被动。何况他和袁阁老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互相拆台莫须有,但团结一致是别想了。

    唉,李大人不知道是第几次念起某公主的好了。就算殿下您不肯对在下施以援手,也总该搭救一下对您心存靠拢之意的袁阁老罢?

    景和七年十一月上半段的朝廷就是这样纷乱,但转机却不在庙堂之中。相反,却在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了。!。

第三十七章 惟是袈裟披最贪

    这天结束了难得忙碌的一日公事,李佑疲惫的回到住所。见堂屋桌子搁着一柄扇子,李佑拿起来细细观摩,却是精刻美人像的象牙扇骨,上好的白绫扇面,打开便有异香扑鼻。又见那扇面画有美人秋千图,栩栩生动的很,看署名却是仇十洲作品。

    画多半是假的罢,但扇子握在手里李佑只觉温润适宜,开合几次赏玩爱不释手。心道自己在县内算是半个名士了,手里也正缺这一把家什,以前怎么没有想到呢?

    小竹禀报说:“老爷,这是白日里那位孙相公送来的,道是赔礼。”

    李佑本以为这是金宝儿放在这里的,家里也就她可能拥有这样的东西,谁知却是孙帮闲送来的礼物。抚摸着扇子李佑想道:“那夜的斥责是不是对他有些过分了?毕竟打小的邻居多年的朋友,回头还是道个歉罢。”

    金宝儿也拿过来玩赏了几下评价道:“老爷,这把扇子与你甚是相衬。”

    “我要教人换了扇面,找个画师画上我家金娘子,那才是相衬于我。”

    “奴家这身份可当不得你家娘子。”金宝儿掩嘴笑道。

    李佑想起明日之事,对金宝儿和小竹说:“明日我去城外北丘寺找那里和尚谈谈心,你们去不去?有坐官船的便利。”

    “奴家想去烧香。”金宝儿道。

    “那就都去!”李佑决定道,“不过,小竹你为何脸色不佳?”

    小竹哽咽着说:“那儿和尚一点都不灵!母亲带着奴家去过,给庙里舍了好多钱,家里东西都卖了钱白送给和尚,一些儿也不管用,都是大骗子,父亲还是没了。呜呜呜…”

    金宝儿递手帕给小竹道:“奴家也不去了。”又安慰小竹说:“你还有母亲,我连父母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只知道是扬州人,这些年来也只好认了命,唉。”

    李佑本打算官船私用、携美泛舟出游,也是一大人生快事。谁想到触及了小竹伤心事,无奈。

    次日,李佑单身乘舟,望北而去。

    这虚江县城往北十几里,有丘曰北丘,上有寺庙曰北丘寺,在县里算是一家香火比较盛的大寺了。那方丈圆如大师也是个有名的僧人,他这一脉好几位徒子徒孙在县里另开了寺庵,还有到邻县开分院的。最重要的是,他兼任本县僧会司的僧会一职,掌发放度牒,在本县和尚这个行业里当真是一呼百应。

    一个多时辰后李佑下了船,吩咐船丁等候。

    看那山不高却是郁郁葱葱,树木丰茂,一条小路尽处,隐约现出几片青砖绿瓦,善男信女三五成群,沿路而行,有上有下,有忧有喜。

    李佑进了山门,穿过前殿,没有进那五开间的雄伟正殿,只在寺里转了一转。他今天图轻省穿的便服,一身普通布衣,不像有钱有势人,所以无人上前搭理。

    李佑东张西望看见个身披黑线红袈裟的和尚正好送走客人,似是知客僧,抓住道:“吾乃县衙典史名唤李佑,要寻住持,烦请引见。”

    什么典史不典史的,出家人不在乎,找借口想见方丈的人多了。知客僧火眼金睛上下打量一遍,见李佑像是个穷书生,开口便说方丈昨日去南京访友不在寺内。

    读过书又没钱的穷书生,接待起来既啰嗦麻烦也给不了几个香火。这种人呢还偏爱拉着僧人说禅论道浪费时间,甚至经常以借住为名赖着不走,在墙壁上乱写乱画更是家常便饭,乃是本寺最不受欢迎的人。

    李佑啪的合上扇子,指着知客僧道:“你这和尚,不要虚言花语!”

    那知客僧眼神一变,用黑话讲是眼睛闪过一道精光。身子抖了几抖,貌似被李佑王霸之气震慑,立刻双手合十为礼道:“施主在此稍待,小僧这就去禀告。”

    “快去!”李佑催道。

    知客僧偷偷以余光又鉴定一遍李典史手里的精制象牙雕扇,绝对是真货,不想遇到低调财主了,这年头的主角都爱扮猪吃虎,好险没有贸然得罪。

    等了片刻,知客僧从后院出来,寻到李佑道:“施主且随小僧来,本寺住持今天已经回来了。”

    李佑跟随知客僧,一路走来进了处幽深偏院。推门而入,只见室内光洁溜溜,什么摆设物事也没有,真是一干二净,清清白白,静坐参禅不受外物纷扰的好地方。让李佑只想起一个词儿,家徒四壁啊。

    禅室唯有蒲团上面坐定老僧一个。李佑再看,那老僧方面大耳,长须过胸,端的是宝相庄严,一派得道高僧模样。

    知客僧上前道:“李典史到了。”又对李佑说:“这正是圆如方丈。”

    李佑拱手为礼说:“本县久旱无雨,县尊心内如焚,欲劳大师出山作法。”

    圆如方丈手滚念珠道:“阿弥陀佛。那姑苏寒山寺有一观音大士像,乃千年奇木制成,身具灵性与我佛有感。如欲求雨,当以仪仗奉迎观音大士来我县布施雨露,老衲愿尽绵薄之力遍邀同道共同作法求得菩萨显灵。”

    李佑做出大喜样子,连连拜道:“敢请大师出山!”

    圆如闭目端坐不语,高深莫测,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甚有禅机。

    “恳请大师发下慈悲心,以众生为念。”

    大师还是闭目端坐参禅。

    李佑等了一等,好半天也不见动静。

    知客僧道:“方丈入定了,施主且先离开罢。”

    李佑和知客僧一同走回到正殿前,对知客僧问:“大师何意?”

    知客僧却变了嘴脸责怪道:“你这施主好不晓事,迎佛作法不需香火钱么?”

    李佑忍气吞声,掏出官铸纹银十两。

    知客僧看了一眼银子,又道“这点银子够什么的,念你年少无知,不与你计较,回去换个老成人再来谈罢!”这和尚猜测是县尊差遣李佑来请人的,既然这小人有求于己,言语上便敢仗了势去奚落李佑。也存了欺李佑年轻,故意拿话相激,使他一气之下出大价钱的念头。这事情他真是做熟惯了的,怎么赚出香火钱,乃是他的长处,不然如何做得知客僧。

    平白受了奚落的李佑忍不住的怒火中烧,难道小爷我不知道这里门道么,县尊总共才给了一百两,哪够你们这些和尚糟践的。

    近期本县衙门里若排开金交椅论座次,李佑占不到前五,也是排到前十的好汉,即使放在全县也是有点名头的人物。这点导致他心态在普通人面前有点膨胀,哪里肯受得了这鸟气。

    “这样贪财的贼秃驴,还是出家人吗!”李佑责骂道。把扇子收到怀里,暴起一个耳光打得知客僧眼冒金花耳边雷鸣。以他这身份,不该自己动手的,怎奈李佑蹿红日短,身边没有得力的使唤人代劳。

    知客僧猝不及防挨了李佑的大耳光,晕头晕脑挣扎反抗了几下,又真打不过,被李佑一顿拳脚收拾得狼狈而逃。

    李佑怒打知客僧,四周一片香客看的是瞠目结舌,不知所以,更有善男信女默念阿弥陀佛佛祖恕罪。

    又有人认出了李典史,暗叹果然是名士多古怪疏狂,这李佑半红不黑一个小名士也要如此玩个性。大凡别的名士爱找和尚说禅辩经,显出学问高深来,这李佑却偏要佛前施暴,可是想造出意气为先的游侠儿形象么?炒作啊,必然是炒作,显是为了出名无所不用其极。

    这边李佑也后悔了,自己亲自动手毕竟有损体面,毕竟现在他已经不是衙役了,是个有身份的人,定要想个办法弥补。

    转眼一看,有个香客似乎是读书人,带着行囊。便上前行个礼,道:“相公可有笔墨么,在下借来一用。”

    那书生倒也干脆,拿出笔墨递过来。

    李佑挥手在正殿门上写了六句:“天下丛林饭似山,钵盂到处任君餐。黄金白玉非为贵,惟是袈裟披最贪。生民三百六十日,不及僧家半日钱!”

    “妙哉!”忽然身后有人高声喝彩道。

    李佑转身看去,原来是西水巡检司的老巡检刘大人,他这起什么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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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官们注意到没有,从这章起是第二集了!

    告别了注水的第一集末尾,历史的车轮真的向前滚动了,

    前面那段裹脚布我自己都看的吐,你们是无缘看到我删掉的那七八千字多么奇葩了。

    为庆贺今晚集中连发两章看个够,明天早晨就不更了。

    对了,索要各种好看的数字!

    今天早晨偶尔看了一眼历史分类,居然会员周点击和周推荐都是三十来名晃荡,

    我这五位数的文字数量夹在一群六位数和七位数里真是醒目啊,很超出我意料,在此拜谢了。

第三十八章 曲曲折折的纠结

    李佑见了刘巡检暗想,巡检司也是管的到治安的,这里虽不是西水巡检司辖地,但刘巡检喝彩是什么意思?

    想的虽多,但行动不敢怠慢,李佑赶紧上前几步作揖道:“不想今日有幸见得刘大人,向来可好。”

    刘巡检笑道:“我家孺人和小妾来上香祈愿,吾不耐烦在殿里等候,便出来走动,不想却见到了贤侄好身手。”

    怎么又成了你贤侄…李佑陪笑道:“那和尚极端无礼,小吏一时气极粗鲁不文,使刘大人见笑了。”

    刘巡检点点头道:“年轻人勇气果敢,也不全是坏事。本官一直以为你文弱,没想到你也有强横一面,不过再想到你的家世也就不奇怪了。”

    这刘巡检的话,从妙哉到这句赞赏,李佑一直参不透,感觉比那黄师爷的话还要绕弯子。难道巡检司缺人手了,刘巡检想把他拉过去当武夫打手?

    此时几个僧人手持棍棒从后院冲了出来,带头的正是那知客僧,看见李佑就要围过来。

    “滚!”刘巡检一声厉喝。他当年应募从军剿过匪灭过寇,近十几年身为巡检又负责县境西部一带捕盗、追逃、缉私之类的事情,这几个和尚的阵仗真不放眼里。

    知客僧确实因接客接多了,有几分眼力,那刘巡检一身武官袍带,他给认出来了,晓得这人是个官,于是就不敢再过来。

    “多谢大人解围,小吏告辞回衙了。”李佑拜别道。

    刘巡检却道:“贤侄后会有期。”

    刘巡检每句都是话里带着话,貌似十分欣赏他?偏偏也不讲清楚明白,李佑真是懒得猜测。反正小爷和你没什么机会打交道,你一个只负责在县域边境缉私捕盗的九品武官也管不到县衙。

    打了和尚李佑根本不担心,他看得出来,知县大老爷正统的很,对占田占地却不缴税、不纳粮、不服役的僧道之流根本不待见。一个普通和尚打就打了,知县不去计较,别人又能怎样?上司的看法就是他的作法,别人有意见也是无可奈何。与其费尽口舌与惯会嘴上功夫的和尚辩论,真不如直接殴打来得解气。

    至于求神作法之事,李佑也有了些新主意。少了屠户非要吃带毛猪?本国各种神仙太多了,门类十分齐全,神力资源丰富得很。

    回到县衙,李佑便命令手下两个书吏去找来本县神庙单子,自己要细细思量一番怎么操作。这样李典史躲在公房暂时轻松了一天。

    转眼到七月初四,午后,眼看身边无事,李佑装模作样品了两口茶,准备打个盹混过这一下午。忽然有门子来报:“有人自称是先生家里的小厮,名叫义哥儿,要见先生。”

    肯定是家里有急事啊,不然义哥儿不在住所等候,竟然跑到县衙来找人,李佑想道。

    果然,义哥儿进了公房,叫道:“小少爷!老爷唤你速速回家!”

    李佑起身问道:“什么事情?”

    义哥答道:“小的具体不清楚,只听老爷说是大喜事。”

    大喜事…李佑心里猜测道,我李家如今有子有孙,父母康健,家有恒产,不愁吃穿。除了我这婚事,还能有什么大喜事?

    想着李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几乎小跑起来,谁能比本人更关心自己的婚事?

    到了西水镇家门,李佑停住了脚,平静一下心情做出淡然样子,稳稳迈步走上前堂台阶。在屋外朝里面望了一眼,倒是父母都在,可是父亲板着脸很严肃,母亲低着头抹眼泪,怎么看也不像是喜事。

    李佑狠狠瞪着义哥儿骂道:“你这小贼坯!哪里是大喜事?”

    义哥儿委屈道:“真的是老爷亲口所讲…”

    “小二进来!”李父唤道。

    李佑便放过义哥儿,进了屋拜见父母,礼毕问道:“家中有何事情?”

    “关于你的亲事。”李父叹道。

    听到亲事二字,李母朱氏又低声呜咽起来,换了条手帕抹眼泪。

    果然猜中了,可双亲这是什么行为艺术的表情?

    哥哥李佐悄然现身,解说道:“话说前日,本镇那关家又想要提亲,估计是看你越发出色了,想再续前缘。”

    李佑心头一喜,关家小姐可真是各方面都上品的女人啊,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还有什么不肯的。

    “但父亲还记着上次谈亲被拒的耻辱,不肯答应。”

    啊?李佑一惊,这一点点怨恨有什么化不开的,过去就过去了,父亲心胸也忒狭窄。做人要厚道,不能揪着过去不放。

    “怎奈对方十分诚恳,连连赔礼道歉,而且母亲也实在中意关家小娘子,所以父亲就不再作梗了。”李佐继续说道。

    李佑心里为父亲喝彩,这样才对,大丈夫当如是也!不能没有胸怀,要放眼未来。

    “然而昨日关家又表示,还是不继续谈了,此事就此作罢。”

    ……

    李佑愣了一愣,完了又愣了一愣,破口大骂道:“混账东西!奇耻大辱!三番两次看我家如儿戏乎,这辈子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骂了几句,李佑忍住怒气安慰父母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儿子现在自有本事找更好的娘子,父亲和母亲不必在意区区关家。”

    谁想一听李佑这话,母亲朱氏眼泪掉的更快,手帕都换了一条。

    李佑真不明白了,母亲为什么要哭?不至于这样难受罢,本来就是八字还没成一撇的事情,不成就算了,有什么值得哭的?

    李佐再次现身解说道:“不用你自己去找了,今天又有别人相中你,上家里来提亲了。”

    “还有?又是谁家?”

    进了家门以来,这转折变化也太多了,李佑情绪忽东忽西,忽高忽低,此时竟然隐隐有些头晕了。干脆什么也不想,等结果罢。

    李父突然开口,接过话头道:“今天巡检司的刘巡检来提亲了,为他自家的女儿。”又道:“其实昨日也怪不得那关家。似乎刘巡检背后使了力,逼迫关家退缩,断了与我家议亲之事,然后刘巡检今天便来提亲。”

第三十九章 非正常的李父

    李佑恍然大悟,难怪刘巡检口口声声贤侄贤侄的叫得亲热,原来对小爷我心怀不轨。早知如此,上次在他家应该想方设法看看他女儿什么模样的。至于关家,虽然情有可原,但李佑不会就此原谅的。

    先不想关家了,李佑心里盘算起刘家来,刘巡检是官阶里最低的九品官,虽然是个不能过问政事的武职,但也是入了流的正式命官。手下一二百的人马,乃是本县太湖水面到陆上沿岸一带的唯一合法武力。

    这样的老丈人…以他这县衙小吏身份,真算是好人家了。要知道,全县一共才七个入流的有品官员。

    从这个角度看还不错,李佑最后总结道,就是不知道他家女儿什么样子,能不能忍受得了。

    但李母这时突然放声大哭,“凭什么他家女儿嫁不出去就来找我家小二……”

    李佑心里咯噔一下,听这话刘家女儿有些毛病。心里有些发急,今天家里这些人一个个都吞吞吐吐,有上句没下句的,谁也说不完整怎么回事,听得堵心死了。也不管尊卑上下,揪住哥哥李佐道:“你给说明白了!”

    李佐吓道:“那刘家的小姐是个望门寡,坊间传言她形貌奇异,而且前年不知为何忽然又变成哑巴了。这般种种不是,所以母亲很不满意,觉得太委屈你,但父亲却要同意。争吵了好一会了。”

    李父听朱氏哭得烦心,不禁吼道:“妇道人家有什么见识!小二娶了刘家女儿,县内多了大仗势,岂不好事一桩。你哭闹个什么!”

    朱氏也吵道:“我不管这些,我家小二才貌双全,年纪轻轻作了典史,县里几个比得?何愁寻不到般配好娘子,非要娶那歪瓜裂枣,屈死小二一辈子么!”

    李佑刚想打岔纠正一下母亲,才貌双全是形容女人的。就听李父又道:“你这点眼界就看小二最稀罕,没见县里秀才相公一大把,年轻俊彦多得是。比起来这刘家更稀罕,县里谁还能给小二攀上官亲!这样好事寻都没处寻去!”

    朱氏怒斥丈夫道:“小二已经是典史了,攀上刘家有什么好处?刘家又不是皇亲国戚,能给小二官做么?没他刘家,小二当得典史,有了他刘家,小二还是典史,有什么分别?你那点心思谁都看得出来,就是你这老匹夫想攀上刘家罢!”

    李父胡子气的直翘,“不可理喻!不可理喻!我这般年纪了还图什么,不也是为的子孙而想!小二这典史没有世袭的说法,但巡检这武官可是有朝廷制度能代代世袭的!与他家结亲能沾到两三代光,你这瞎老婆子眼光真是看不远!”

    朱氏又骂起来:“你这老贼!别以为我真糊涂,你干的那些没天良的事情当我一丝也不知道么,那刘家名声也不是良善人家,跟你真是臭味相投。你们都不积阴德让小二遭了报应如何是好!”

    李父这时却卡了壳,直瞪瞪的闭口不说话。

    李佐悄声对李佑道:“小弟你不常在西水,本地民间刘巡检名声确实不是很好,凶残霸道得很。”他又怕李佑不能深刻的理解,举了个例子道:“跟父亲在县城做捕头时的名声差不多。”

    李佑回想了一下,见了几次感觉那刘巡检不是什么凶狠样子啊,莫非是他这眼力没有修炼成么?还是刘巡检太过于会伪装?

    砰的一声,李父猛然以拳捶桌,几近癫狂的喊道:“你们都懂个屁!你们知道刘家女儿为何是望门寡么!知道他家订婚女婿当年是怎么死的么!虽然没证据,但传言是婚前忤逆了刘巡检,被沉了太湖淹死!”

    好劲暴的消息!屋内所有人都惊呆了。

    “你们敢拒绝么!你们敢拒绝么!”李父继续捶桌大喊,十分狂暴了。

    李佑脑子嗡嗡乱响,这样的老丈人还是不要有的比较好吧。

    李佐惊完了目送一丝同情给李佑,小弟,你惨了…

    本来这传闻知道的人不多,李父当年身为县衙大捕头,消息灵通,还是隐约晓得一些。知道了刘巡检的手段,势力又比自家大,提出的要求李父哪敢拒绝。但家里别人不清楚,李父一直独自承担着莫名的压力,最后导致神态失常。

    话说回来,这也是李父自己吓自己了,事情本没有这么严重。关键是李父他这辈子阴狠事情也干得不少,心里这样的事情装的越多,了解的越深,对此越是敏感,也越是害怕遭遇到自己身上。今天总是疑神疑鬼的担心这是自己不积阴德报应来了,结果终于被朱氏说的“报应”两个字引得发作了。

    一句话,心里越有鬼的人越是怕鬼。二句话,有了亏心事,才怕鬼敲门。

    李佐小声说:“这个,只要让刘巡检自己打消主意就行了吧?”

    李父气极而笑:“怎么打消?砍掉小二一条腿?还是剁掉一只手?那刘家自然就打消了念头。”

    李佑吓得一哆嗦道,我怎么说也是县衙典史,不至于被如此对待吧。今天父亲情绪有点莫名其妙的失常,说出的话真不能全听。家里人都太激动了,商量不出什么,还是自己回去想想法子。

    想到这里,李佑说:“这两日县衙事多,儿子忙碌得很,暂且回县里了,至于这亲事,儿子自己想办法罢。”又安慰母亲说:“父亲危言耸听,母亲请放心好了,不会有什么事情。”

    一路上,李佑渐渐冷静下来。心里思考此事,其实哥哥说的也没错,只要让刘巡检自己打消主意就好了,别的暂时不用担心。

    说实话,那刘家小姐李佑打心眼里不想娶!是寡妇,这很好,心理够刺激;是望门寡,更好,还能是个处;她爹是个官员,好上加好,名声差点就差点,这不奇怪。但形貌奇异又是个哑巴,娶了这样的妻子,他这风流名士的面子往哪里放,说出去让人笑死,只会让人家指指点点说这李典史为了攀结官员脸都不要了。难道一辈子就守着这么个人?

    更何况母亲说的没错,没有刘家他李佑是个典史,有了刘家他李佑还是典史,委屈自己图的什么?当主管某项政务的典史,手里实惠未必比巡检差了多少。

    其他倒也不过于害怕,巡检是受知县辖制的,一县之主虽然任命不了世袭巡检,但却有有权力上奏要求免掉本县巡检。在这个后甲申时代,文官当国的体制下,有陈大老爷罩着,再加他薄有名声,刘巡检应该不会乱来。

    想通了这点,李佑真是觉得父亲今天忒反常,看来就算是父亲这样的一代强人,内心也是有很隐秘的脆弱点,发泄发泄也好,对心理健康有益。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啊。

    不知这刘巡检看上本人什么了?要坚决改正之。得想法子推掉这门婚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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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今天跑去某空看评论了,忍不住想re几个与同好们讨论下那啥病(看我书就讨论这个最热?)结果蛋疼的要孵,回不了文,sigh。想当年(10?)某空书库也是本人刷榜的根据地啊。也不知道这物是人非沧海桑田的

第四十章 古人不可法也!

    回到县里住所,见小竹不知从哪弄了身新衣服,上身是浅红带暗纹的窄袖对襟扣身纱衫,下面百褶绣花白底绢裙,一身鲜艳夺目配上小腰身,真是杜牧写的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啊。

    “老爷,这样好看吗?”小竹满怀期待的问。

    李佑围着小竹转了一圈,语重心长道:“看这料子都是上好纱绢,一身起码二三两罢?你攒的月钱就全花在这里了?你才十三岁,小小年纪当以勤俭为荣,不可如此奢侈。老爷我都没穿过这样贵的!”

    真没意思,为什么外头都说老爷是风流有趣的人呢,小竹扁嘴低头委屈道:“奴家没乱花月钱…”

    李佑吃惊道:“难道你把老爷给你的菜金拿去挪用了?看来咱们不能住这里了,左邻右舍都是公门中人,近墨者黑啊,净学这些不好的。”

    金宝儿正在屋里小睡,听到外面李佑声音,起身出来正好碰到这一句,便代为回答道:“老爷!不要训小竹了,这是奴家不穿了送给她的。”

    李佑看看金宝儿,又看看小竹,个头果然差不离,衣服还真能换着穿。想起自己的心事,便放了小竹对金宝儿说:“正好和你说个事,嗯,你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在我这里了。”

    金宝儿闻言脸色慌乱,不由得捂住心口颤声道:“老爷想怎样?”

    “你不要想差了!我的意思是给你定个妾室的名分,这两天我要大摆宴席,庆祝一下此事。回头再禀报父母,一定准许的。”李佑看金宝儿要误会,可别吓出毛病,赶紧继续说。

    不过她能有情绪了似乎也是好事啊…要这会儿还是平平静静无动于衷,李佑就真要怀疑自己的魅力了。

    金宝儿脸色渐缓道:“记得午前你家小厮来这里找你,道是有老爷你的喜事,该是谈婚论嫁的事情罢,老爷这时候为奴家定名分似乎不妥当?”

    “妥!自然妥的很!”李佑点头道,又唤过小竹吩咐:“以后不要乱叫了,要称金姨娘!”

    金宝儿横了李佑一眼,对小竹说:“你我都是可怜的人,仍以姐妹相称即可。”她这个妾其实也仅仅是个名分而已,本质上金宝儿还是小竹一样的,卖身契都在李老爷手里,法律意义上都视为奴婢一类。

    便有二十一世纪的看官问了,李佑太没人性了罢,人家许多别的主角都是大方豪气的撕掉卖身契,讨得美人感动涕零,哪有李佑这样死捏着卖身契藏好不放的,没有一点从来自现代穿越人的大气度。

    可要说的是,一来在客观上,以本朝制度,真撕了卖身契就成黑户人口了,金宝儿和小竹纷纷表示当黑户压力很大;二来在主观上,都是花了钱的,凭什么要李佑当白纸撕了?放那看着玩不成啊?

    话再说回来,李佑为何要大张旗鼓的纳妾?

    在路上李佑就想好了,不能硬和刘巡检顶对。若直接拒绝,无异于打刘家的脸,毕竟刘巡检是个九品命官,还是有杀婿前科的官…不要这样的好。但自污名声似乎是一个不错的办法,能叫刘巡检主动放弃。上次那关家议亲不就是被李佑的名声吓退了吗?

    李佑两辈子也是读过几本史书的,若论自污最出名的二位是秦国王翦和汉代萧何。为效法古人,李佑很是追忆了一番先贤事迹,追忆完就愤而曰:“古人不足法也!”

    这二位先贤的自污手段无非就是求田问舍、收人钱财而已,此类行为放如今这年头也算是自污?李佑对此唏嘘不已,古代果然民风淳朴,可惜世变则时移,往昔不可追矣。

    感慨完后左思右想,刘巡检不是想招婿么,若他好色如命风流浪荡,那刘家还敢嫁女过来受罪?不过也先不用那样夸张,自污过了头教大家都当了真怎么办,以后再找好娘子就麻烦了。不如先纳个小妾试探一下刘家,又不需要费什么功夫,家里就有一个现成的金宝儿。

    这事要大张旗鼓的宣扬,起码要让刘家人知道这是正式的纳妾,不是故意骗他们的。同时也是一种隐含拒绝的表态,刘家人明白了自然知难而退。反正此时也该给金宝儿一个名分了,一举多得。

    李佑觉得自己真是聪明。

    晚上李佑吃过饭,便看小竹和金宝儿打叶子牌。这游戏小竹本是不会,金宝儿来了后教给她的,导致小竹抛下李佑给买的《千字文》,荒废学业迷起打牌来。现在反而金宝儿常常赢不过小竹了,今晚便输了一百多文钱。还听说小竹和邻里家娘子打牌也是赢多输少,结算起来赚回好几百文零花钱。

    听到有人叩门。小竹放下牌去看了,回来道:“还是孙相公,老爷见不见?”

    “请进来罢。”

    金宝儿避入内室,小竹去端茶倒水。

    孙及一堂屋,脸上无悲无喜,立刻恭恭敬敬躬身行礼,口中道:“拜见李先生。在下深感前日孟浪,特来赔罪。之前曾奉上折扇一柄,小竹姑娘收下了。”

    看孙及前所未有的执礼甚恭,惊得李佑下了座,迎到孙及身前道:“你我兄弟何须如此大礼!照例往常即可。”

    孙及平静的说:“那晚以来,在下左思右想,的确过于孟浪了。君已非往日之君,吾还是往日之吾。焉能似过去一般不分尊卑。”

    你脑子进水了?今天怎么都不正常了!李佑极不自在的心里骂道。不过,他真是不敢嘴上骂了,再骂几句鬼知道这孙帮闲又会抽什么风,上次骂他两句,今天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当年互相骂来骂去的也没什么啊,但记不得从什么时候起孙帮闲总爱激动,动辄赌气,跟中老年妇女到了更年期似的,打不得骂不得。李佑颇自恋的怀疑自己这点小小成就把一事无成的孙帮闲心里狠狠刺激到了。

    “千错万错都是小弟的错,孙兄万万不可如此!”

    “先生言重了。另外在下确是有事而来。”孙及脸色愈加的谦卑,“有同乡张三李四者,以前离开了李先生,现在这二人心里懊悔。想回先生手下以供驱驰,但又不敢自行上门,便找到在下代为转圜。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当初李佑做衙役时,这二人都是西水镇人,在李佑身边充当过跟着跑腿的帮役。但他们见这李佑总是小仁小义的不下狠手去盘剥小民,追随下来没什么油水,所以就离开了。谁料世事难测,他俩才离开,李衙役就变成了李典史。两个月来这二人始终也没找到别的好活计,便想起已经发达了的李佑,求着孙及帮忙来说情。孙及见都是同乡,不好拒绝就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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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李典史摆酒纳妾

    李佑考虑了一会儿。这些日子自己怕是事情多,身边的确也需要人使唤。这张三李四两个人的品性虽不可托以秘事,但一般的小事情可以打发去跑腿的,何况还是给孙及一个面子罢。“以后叫他二人每日清晨无事便去县衙门口候着,我若有事自会吩咐。”

    “多谢先生成全。”孙及拱手道谢。

    李佑继续说:“不过眼前就有个事情,明天立即去办。”

    孙及问道:“你对他们有何吩咐?我去转告。”

    “你们三人明天去县城二水巷附近,找一处好酒楼定下席面,然后你到县衙写帖子发送。我要大宴宾客,庆祝纳妾。花个….”李佑算了一下自己的腰包决绝道:“二三十两也在所不惜!”

    孙及愣神道:“在下也去办?”

    你不是跟小爷我赌气么,我就偏使唤你了。李佑逼视道:“对,你也要去给我跑腿,以后每天也去县衙门口点个卯,去还是不去?”

    孙及呆立了半晌,叹道:“去,去,去!”

    “你那破帮闲不做也罢,便从了我吧!小爷亏待不了你。”李佑大笑道。

    被李佑大笑刺激的孙及像是顿悟了,又是一个长揖,学戏文腔调道:“愿效犬马之劳!”

    李佑在后面送至巷口,只听孙及一路胡乱高歌:“读书学艺两不成,高堂明镜悲白发!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寂寞当年箫鼓,可怜白发生!”

    真是混搭风…

    孙兄!直面人生很失败的现实,老老实实来当本典史的跟班随从罢,李佑摇摇头,回了屋。

    次日,李佑到了县衙公房,刚坐定。便有巡街的壮丁班头之一,与他同姓的李班头来找他,道:“先生!这两日巡街,许多娼家仍在开张,却是违了上司禁令,如何是好?”

    这你都问我?李佑反问道:“班头这点事情也管不得?我却不信了。”

    “还好,但七八家闹得凶的人人道是和李典史有交情,听到这个下边谁敢管你的相好。这几家管不住,管别人也无法服众。”

    “胡扯!哪有这么多家的交情!这你们都信?”李佑大愤:“罢了罢了,都是要谋生的。教她们不要开门结彩招摇夺目,紧紧关门闭户暗中做生意即可。”

    李班头仍说道:“在下也是这样想的,也是如此的说辞,怎奈依然如故。”

    “这就奇了,区区娼家也敢明目张胆无视官法?”李佑讶异道:“李班头你镇守街巷身担重任,怎能混的如此没有威望,不觉丢了县衙脸面么!”

    李班头啧啧做声道:“当时都怪在下多嘴,抬出了你去压服她们。她们一听是李典史李先生主持此事,纷纷故意张灯结彩,明着要犯那禁令。都道请李先生去处罚她们,怎么罚都认了。李典史要不亲自走一遭?多多保重身子啊。”

    这算什么事…真要狠下心来去认真的查禁,也不是做不到。但别人都会觉得你李佑鸡飞狗跳的动用官府法度去压迫一群对你示好的弱女子,太大煞风景了。那在全县人的嘴里,必然会成为不解风情不怜香惜玉的反面典型、用弱女子眼泪换取自己功劳的无耻男人了。

    人言可畏,千夫所指。反正也无关大局,爱咋样就咋样罢!

    到了中午,孙及过来找李佑。

    “定好了?”李佑问道。

    孙及答复说:“上午找好了一家,就在二水巷巷口旁边不远处,叫做太华楼。但你到底打算出多少钱做东道?”

    “这个…十两够不够?”李佑不确定的说。

    孙及皱眉道:“你请多少客人?我买了三十张帖子。”

    李佑算了算,衙里的诸位典史、几个老资格吏员、还有自己住所左邻右舍几家,以及自己公房内两个手下书吏,大概二十人左右。这些都不好不叫的,漏了谁都会有怨念,确实都得邀请。至于四大老爷,送了帖子估计也不会来的。

    孙及摇头道:“十两怎么够使的,你为何非要在二水巷附近?县东北多是有财有势人家,酒楼都贵得很!不如换个便宜地方。”

    “不!必须在那里。”李佑咬牙道:“我给你二十五两,你看着用,能省则省,尽量少用。”他的心在滴血啊,刚攒了二十多两银子,又要飞了,手里的钱怎么就留不住呢。

    还是那句话,蹿红的太快,没有底蕴。

    孙及靠近李佑低声问道:“不是有禁令不许操办婚嫁喜事?你纳妾合适么?不会影响仕途罢?何况当下你也不是很富裕,过了这阵风头再请罢。”

    “没有问题,我又不举办任何仪礼,只是请同僚吃酒席庆祝而已,禁令可没有不许吃饭。现在请和过阵子请没什么区别的。”李佑毫不在意道。

    孙及很奇怪的看着李佑,良久叹道:“天道不公,天道不公!”

    “你又抽疯了?”李佑同样很奇怪的看着孙及。

    一句话没说好,又刺激的孙及痛苦的攥紧拳头,白皙的脸庞扭曲狰狞,低吼道:“为何你这种世道人情狗屁不通的人也能窃据典史,我却只能浪迹市井胡混?为何!为何?”

    又上前一步紧逼李佑说:“你知不知道!以你地位要办仪典,别人都会随礼,你至少有点进项!现在只请酒席,纯赔钱!你连这都不知道!还白痴一样说没什么区别!”

    李佑猛然拍头,把这遭忘了。上辈子一接到许久不联系的老同学电话,就知道要随礼,没一个不准的。最后自己还没结婚就宅挂了,真真正正亏死了。

    被孙及讽刺的心里恼羞成怒又不好意思,李佑用力按住孙及道:“好了好了,我有不得已的理由,非要现在办不可。你就在这里写帖子,下午写好就送到各房。”反正都是县衙同僚,在公房写了就送也方便。

    “对了!”李佑又吩咐道:“回头你告诉张三李四二人,明天叫他俩去二水巷刘府门口,只要有刘家的人进出,就大声谈论我的事情。”

    孙及听得莫名其妙,“这是什么说头?”

    “其中原因你不知道的好,传扬出去就坏事了。”李佑道。若闹得沸沸扬扬,都知道他纳妾是做给刘家看的,那和公开拒绝、明着打脸有什么区别?刘家自己清楚就好了,既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又顾及了刘家的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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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个事要明确下,许多人总以为本书背景是公元18xx年,

    我引子明明写的十八世纪三十年代么,是17xx年啊,

    再说我不想写冒充古代人和外邦蛮夷打交道的桥段,没兴趣。什么年代也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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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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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斗在新明朝介绍:
宅男文科生穿越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大明朝,
身为粗鄙小衙役,科举之路是没指望了,
面对这个全新的真实的生活环境,
且看主角如何欢欢乐乐从市井之间走出一条另类风格青云之路。
静极思动,码字娱人娱己,努力每天有更,自认质量还可以,风格独特,我的口号是欢乐逼真不小白不脑残不悲剧。
欢迎各种捧场!没人捧就真悲催了奋斗在新明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奋斗在新明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奋斗在新明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