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不再是无依无靠
珉儿将那秦文月扫了一眼,心里意识到了什么,可现在不是计较这些小事的时候,妃嫔和女眷们都被吓坏了,她送太后回内殿时,慧仪长公主的哭声越发凄厉刺耳,催得人心慌。
“这是怎么了,珉儿,到底出什么事了?”回到内殿的太后久久不能平静,含着泪反复念叨着,“觉儿那孩子就这么没了,我怎么向王爷和姐姐交代。”
珉儿知道婆婆口中的王爷和姐姐,是项晔的父亲和他的原配,周觉便是他们的亲外孙,那孩子虽然和太后没有半点血缘,太后也为了已故之人将他当亲外孙疼爱。出了这样的事,珉儿同样的震惊和惋惜,但她已经可以预见,这件事会成为她和婆婆之间关于改善后宫的阻碍。
此时林嬷嬷来传话,说是已经派人去清明阁送消息,皇帝立刻就过来。
太后听得这话,抓着珉儿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满目期待地盼着她的儿子出现,珉儿明白这是人之常情,她和太后相处的时间,甚至远不如那个秦文月来得长,出了这么大的事,不靠儿子靠哪个。
珉儿想象着项晔进门会是什么模样,她好些日子没见过风风火火盛气凌人的皇帝了。
然而走近殿门的人,虽然一脸凝重,但气息沉稳,从前很容易就出现在皇帝身上的浮躁,竟不见半分。他甚至不紧不慢地走进来,没有匆匆而行的焦急,一进门先将太后和珉儿看了眼,似乎确认了她们没事,心已经放下一半。
不等皇帝开口,就有太医被领来,躬身说道:“回禀太后娘娘,秦小姐是受了惊吓,休息静养便可。”
太后正要舒口气,皇帝却冷脸道:“眼下什么时候,你们不去前头查孩子的死因,在后面管什么不相干的人?”
“是、是……”那太医也是奉命办事,但的确站不住脚,皇帝这句话的分量更是明摆着的,难道那年轻的姑娘,比太后皇后和妃嫔还尊贵不成?
太后此刻无心计较这些,只泪眼婆娑地拉着儿子的手:“晔儿,这如何是好,那孩子就这么没了,在我面前眼睁睁地没了……”
项晔安抚着母亲,目光落在珉儿的身上,眼神里像是在问珉儿有没有事,自然珉儿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肯定没受到伤害,但是事情带来的影响,就难说了。
“林嬷嬷,你陪着母后。”项晔这般说,向珉儿递过眼色,虽然没开口,可珉儿已经明白,皇帝是要自己跟他走。
再次回到宴席上,除了淑妃和王婕妤带着孩子离去,其他人都原地不动,几位太医围着死去了的周觉,慧仪长公主正嚎啕大哭地抱着孩子,无论从前多恶,遭遇这样的祸事,项晔也愿意给她一分怜悯之心。
“皇上,周公子是中毒身亡,但臣等立刻查验了公子碰过的食物器皿,并没有发现有毒的迹象。”太医上前来向皇帝禀告,另有宫人来解释,指着周觉最后碰的那一碟点心说,“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给大皇子的点心。”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珉儿身上,她没有否认:“是臣妾赏赐的点心,泓儿和沣儿都有。”
女人们窃窃私语,议论着可能的原因,项晔朝她们看了眼,威严的气势立刻震得殿内鸦雀无声。
“杀人凶手,是你杀了我的儿子!”可突然,凄厉的哭声穿破宁静,慧仪放下了怀里的孩子,疯了一般扑向帝后,神情狰狞,张牙舞爪地朝珉儿伸手,尖叫着:“是你,一定是你……”
但护驾的侍卫如何能叫她靠近半步,早已眼明手快地上前控制住了。
珉儿心里虽然一震,但不至于惊慌失措,更何况已经有一个人挡在了她的身前,仰望丈夫高大的背影,珉儿的心一定,她很想写信告诉奶奶,她在这皇城里早已不是无依无靠了。
在皇帝的安排下,妃嫔女眷们被检查了随身之物后,就都放走了,慧仪连同她的儿子也被带去别的地方,长寿宫顿时安静下来。项晔再回内殿看了母亲,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叮嘱宫人们不要拿这件事惊扰太后,更对珉儿道:“回去歇着,朕晚些时候来看你。”
这会儿太后正受了惊吓,皇帝不见得撂下母亲对珉儿太殷勤,这里头的分寸他还是明白的,只让珉儿自己回上阳殿去。而来去之间,项晔倒是把那不相干的人忘了,他离开长寿宫后不久,秦文月也“醒”了。
突然发生这样的惨剧,秦文月的确受到了惊吓,可无论如何都不至于昏厥,但是她晕得时机刚刚好,心里算计的是这一下子,能不能为自己争取到留在宫里的机会。
苏醒的人被带到太后跟前,见太后眼睛红肿,秦文月立刻就垂泪了,而方才珉儿陪在身边,再后来皇帝到了,那俩人都是冷着脸一副沉着镇定的模样,太后的悲伤和彷徨无法在儿子媳妇的身上找到共鸣,一见秦文月的眼泪,心内的慌张和悲伤便有了寄托,挽着她的手道:“孩子,别怕,没事了。”
秦文月的手瑟瑟发抖,悲伤地哽咽:“小公子太可怜了,他还那么小……”
太后叹了一声:“真是冤孽。”低头见楚楚可怜的人儿,感觉到她的颤抖,太后便爱怜地说,“亲眼见到这样的事,一定把你吓坏了,把你一个人留在外面我不放心,万一有什么事,我怎么向舅老爷和你哥哥交代。文月啊,你这几天就留在我身边,有我在呢,别怕。”
秦文月心里得意,面上只有悲伤和眼泪,柔柔弱弱地答应下了。
此刻海棠宫里,大皇子项泓已经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王婕妤眼神怔怔地拍哄着怀里的孩子,宫女香薇从外头进来,悄声道:“主子,长寿宫里都散了,据说太医们没查出什么东西有毒。”
王婕妤低头看了看熟睡的儿子,目光冷冷地说:“我知道了。”
香薇看了看她,欲言又止,她很想问是不是王婕妤做的,但当时一切发生的太快,纵然她就在边上,也什么都没看见,这会儿太医们查不出毒源是什么,若真是她家主子,王婕妤又是怎么把毒塞进周觉嘴里的?
香薇又道:“慧仪长公主还没出宫,但被皇上派人看守起来了,方才在长寿宫里还指责皇后娘娘是杀人凶手,皇上没理会。”
王氏幽幽一笑:“皇上当然不会理会,我若是皇上,巴不得慧仪跟着她的儿子一起死。”
香薇尴尬地笑了笑,可王婕妤又道:“但那样就没意思了,活着才能受罪,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主子……”
王婕妤神情冰冷,儿子个头大了抱着很累,她吃力地调整了姿势,而后说:“我没事,香薇,你去书房说一声,大皇子受了惊吓,这几日不去了。”
话音才落,就有宫人带着太医来,说要查一查海棠宫里是否有危险的东西,明着是保护大皇子和王婕妤,暗着当然是排查一下宫内是否有人藏毒,这样的事不仅仅针对海棠宫,各处都在做这件事,连皇后的上阳殿也不例外。
自然派来上阳殿的人,是皇帝最信得过的,他们不是来排查皇后是否藏毒,而是遵照皇帝的意思,为皇后娘娘排除一切可能发生的危险。
清雅毕竟是见过血染宣政殿的人,周觉小公子的死虽然来得突然,她倒是镇定,此刻安排好了上阳殿里的事,用银针验过小宫女奉来的茶水,便亲自送到了珉儿面前。
“清雅,你看下雪了。”水榭台上,依偎着暖炉而坐的珉儿指向太液池的上空,纷纷扬扬的雪花散落,只是天冷了,虽然入水的雪花瞬间就消失,但飘落在栏杆上的雪,已经能积攒起来。
珉儿起身走到栏杆旁,伸手接了几片雪花,冰凉的感觉往心里钻,让她冷静了许多。
“娘娘,您喝茶吗?”清雅问。
珉儿摇头,深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心里燥的厉害,只想一口凉的东西吃。”
“天太冷了。”清雅劝道,“您在这里坐一会儿,就回去吧。”
珉儿没有为难清雅,也不愿矫情,冷静了便好了,此刻可没有闲情逸致在水榭台上欣赏雪景,她走回内殿,从上了锁的抽屉里拿出匣子,那里有一封今早收到的祖母的信,因赶着去长寿宫,还没来得及看。
见皇后看信,清雅放心了,可伸手放下茶的时候,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从前秋老夫人的来信都是洋洋洒洒好几页纸,可是这次的信,短短两行字就没了。
清雅再看皇后的神情,珉儿正安慰地一笑,好像两行字,就说中了她的心思。
“清雅,过去赵氏皇朝的宫里,有过这样的事吗?”珉儿放下信,此刻的人已经完全冷静了。
清雅便道:“建光帝还小,但再往前老皇帝那会儿,为了夺嫡争储,宫里还真是不少这么死的。”
108 可能还活在人世
“在此之前,皇上的后宫发生过这样的事吗?”珉儿问道。
清雅摇头道:“虽然宫里有些规矩不成规矩,总算也太平无事,即便像王府后院而非后宫,可比赵氏皇朝的后宫要强得多。妃嫔之间虽然也有争风吃醋的事,不过是小打小闹,要紧的是皇上不在意,她们打破头也没用,自然也就没人闹腾了。”
“那……”
“娘娘可不能说是您的错,长公主若不带着周公子回京来住,好好的谁去毒死她的儿子。”清雅不等珉儿开口,便着急地说,“您若说是自己的错,皇上第一个不答应呢。”
珉儿知道,项晔一定不会怀疑她,更不会怪她。
清雅劝道:“娘娘,您歇会儿吧,刚才一定吓着了吧?”
珉儿点头,又摇头:“现在什么毒源都查不出来,想想下毒的人到底是怎么把毒放进周觉嘴里的呢?若真是我送去的点心出了问题,只是其中的某一块点心有毒,我若不送给孩子,或是和二皇子那里对调,现在死的就是别人或是我自己?”
清雅的心本就为此悬着,哑声道:“是是是,奴婢实在后怕,您当时也是随口一句话而已。”
珉儿回想自己为什么会把点心送给孩子们,是因为小皇子时不时钻到自己身边,指着这个那个地要,珉儿怕大皇子在底下看着心里不自在,就随便指了一碟点心,让宫女送去给项泓,也给小皇子送了一碟。珉儿自己也吃了面前的食物,都是随手拿的,现在已经记不起来自己吃过些什么。
谁也不敢肯定,放入周觉嘴里的毒,到底是冲着什么人去的。
“娘娘,您想什么呢?”
“你还记不记得,淑妃生病那几天,太监宫女集体中毒的事。”
清雅神情凛然,紧张地问:“该不是同一个人吧,那会儿没有追究,竟酿出这么大的祸?”
前后两件事是否有关,谁也不敢确定,可长寿宫里的惨状,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一时闹得人心惶惶,一杯茶一碗汤都要查验再三,才敢往嘴里送。听说慧仪长公主被皇帝软禁在偏僻的宫殿里,因为太偏僻,连她凄厉的哭声也听不见了。皇帝这一次的态度很强硬,长公主是受害之人,却没有得到任何优待和关心,她平日里不把皇帝太后放在眼里,如今的处境,也是她应得的。
直到天黑,宫里的气氛还是很压抑,珉儿想静心给祖母写信,可犹豫着是否要告知祖母这件事,难得的大半天下来,一页纸都没写完。
此时,宫女们来点亮更多的蜡烛,珉儿被晃得眼晕,可抬起头,只见清雅笑悠悠地说:“娘娘,皇上来了,已经走上长桥了。”
她立时放下手里的笔,走出内殿跨过竹桥,穿越宽阔冷清的上阳殿,一路冲到了门前,兴奋地望着长桥,在一盏盏灯笼的光亮里寻找皇帝的踪迹,可从头到尾都没见人影,难道是还没来?
珉儿看了又看,也没等见皇帝走上长桥,她轻轻一叹,转身想回去,赫然见高大的男子含笑站在殿门前,也就是说方才,他一直在自己的身后。
项晔指了指门里,笑道:“朕正要进去时,看到你从里头跑出来,本想躲在这里吓吓你,谁知你一下子就冲出去了。这么着急要去那里,东张西望的,是在等朕?”
“皇上还有心思玩笑吗?”珉儿走上前,把所有的不安都露在了脸上,主动投入了他的怀抱,“终于见到你了。”
皇帝轻轻抚摸她的背脊,劝慰道:“没什么了不得的,别怕。你忘了朕说过的,你将来的人生不是一个人面对,朕永远会陪在你身边。今天的事不论是不是冲着你来,都是给朕一个警醒,珉儿,是我们**逸了。”
今天的皇帝很不一样,没有孩子气,也不暴躁,遇见大事他反而很沉着冷静。到底是推翻旧朝的新君,他总有可以成为帝王的气魄,珉儿之前所见,不过是冰山一角,就以为自己完全了解这个人了。
“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抽丝剥茧地去查,这件事不能就此罢休,但也不要太紧张,下毒的人若是冲你来的,那就还在暗地里紧紧盯着你观察你,你要像从前那样冷静淡泊,别露在脸上。”项晔对珉儿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周觉虽是孩子,死的可怜,可是他母亲为他攒下的冤孽也足够用了。”
珉儿到底善良:“长公主虽恶,可不过是嚣张跋扈了一些,罪不至死。”
项晔摇头:“她过去在夫家,没少做恶毒的事,婆媳之间姑嫂之间,那时候她不过是纪州王府的郡主,双亲早已不在受了委屈没人给她撑腰,她只能靠自己。说来话长,这些你就不必知道,也没必要提起了。”
见珉儿怔怔的,项晔在她额头上一吻,安抚道:“这世界远比你想象的丑恶,你以为见到赵氏,就是天下最丑恶的面孔了吗?珉儿,这世上有至善之人,也有极恶之人,以后你会看到更多的脸孔,但不论看到什么,朕都会陪在你身边,一切才刚刚开始。”
珉儿一直都知道,皇帝是个很会说情话的人,当年敬安皇后一定被他哄得团团转,之前她还有所反感,生怕听得多了自欺欺人,可是今天这些话,皇帝很冷静,而在长寿宫里他挡在自己面前的那一步也毫不犹豫,他是真的把自己,算进他的生命里,虽然是霸道的,根本没问过自己愿不愿意。
“皇上,我不怕。”珉儿微笑相对,手臂紧紧箍着丈夫的腰,“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夜渐深,宰相府里,夫人赵氏刚刚下马车到家,一进门下人就说老爷在书房等着见夫人,赵氏皱了皱眉眉头赶来书房,屋子里黑漆漆的,她看了几眼想确认丈夫在哪里,忽然一把声音阴沉地问:“你回来了,白天去哪里了呢?”
赵氏冷然:“老爷的舅舅病倒了,我去府上探望,你忘了?”
秋振宇便问:“舅舅可好?”
赵氏呵笑:“老爷也是过了六十的人了,您那舅舅老得都快枯朽了,能好吗?我好心去探望,回来还要被您审犯人似的审问,下回你找那几个小贱人去罢,反正现在连外人都知道,我们家三夫人最厉害。”
秋振宇从阴影里走出来,烛光打在他的脸上,他问:“今天宫里的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赵氏略略知道发生了什么,本是暗恨慧仪若此疯了,她少了一个能利用的人,还不知道里头的细节,不知道点心是从皇后面前被挪走的,而丈夫此刻质问她,就是担心是她下毒手要毒死皇后。
待赵氏把事情问清楚,啧啧不已:“可见我能放心了,宫里比我狠毒的大有人在,皇后树敌,也就是自掘坟墓。”
秋振宇的目光如刀子似的刻在她脸上,赵氏毫不畏惧地说:“老爷太高看我了,若是有这个本事,那小贱种早就死了。你也最好看紧了我,指不定下一次,我真的就下手了。”
秋振宇上前揪起了她的衣襟,全然不顾几十年夫妻情分,威吓道:“你若敢动一动珉儿,我绝不会放过你。”
赵氏摇头:“老爷这是舐犊情深吗?可惜,那小贱种眼里没有你,小心有一天她反咬一口,咬断你的脖子。我没记错的话,那小贱种是属虎的吧?”
秋振宇松开了手,沉下气道:“你不要闹腾,待我恢复赵氏皇朝,你就还是皇室的郡主,曾经的荣耀尊贵,都会回到你身上来。珉儿眼里是否有我不重要,可是我要利用她,我最后一次叮嘱你,千万别对她下手,一切留着我来办。我也并没有,把她当做女儿。”
赵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愣后再次向丈夫确认:“老爷,您说什么,您要光复赵氏皇朝?”
“不错,我在项晔的手下永远是个贰臣,只有恢复赵氏皇朝,我秋家才不会在青史上留下恶名。”秋振宇冷声道,“我已经在他身边安插下一枚棋子,眼下时机尚未成熟。”
赵氏咽了咽唾沫,轻声道:“老爷,可是我赵家的人几乎都死绝了,一些皇室里的远亲都不能幸免,我能活下来是因为你,你要光复赵氏皇朝,谁去继承皇位?”
秋振宇道:“说了你未必会信,建光帝可能还活在人世,你那小侄儿还活着。”
赵氏眼中泛出精光,摇头道:“项晔不是把他砍死了吗,你亲眼看到的,就在宣政殿上。”
秋振宇摇头:“项晔是砍杀了他,孩子倒在血泊中,满身都是血。但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连尸首都没碰过。”
109 哪怕是为了你
赵氏的心突突直跳,虽说她对小皇帝并没有深厚的感情,可建光帝若还活着,那就意味着她的血统她的尊贵。眼下不论是来自外人的轻视,还是家中姬妾的嘲讽排挤,都是因为皇族的陨落,她虽然活了下来,可是活着的每一天都在承受折磨。
“老爷,你不是骗我的?”赵氏身上与丈夫对峙的气息渐渐弱了,取而代之是对于皇室复兴的期盼,更急切地说,“老爷,您岁数也不小了,时机成熟要等多久?”
秋振宇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怎么,怕我早早死了?怎么可能,我身体硬朗着,就算和项晔比寿命,我也不见得会输给他。”
赵氏担心地问:“会有人响应您吗,我只看到越来越多的大臣都屈服了。”
秋振宇冷笑:“项晔又不是外族入侵,除了那些半路出家跟着他打天下的,所有人都曾经是赵国的大臣,项晔自己也是,他身边的人大部分都是。并不需要什么人响应,一旦大势所趋,大臣们自然会重新选择各自的立场。”
赵氏的气息彻底软了:“老爷,我知道了,您放心,我绝不会拖后腿,我盼着你找回我那小侄儿,光复我赵氏皇朝。”
秋振宇道:“家里的事就够你烦的了,别再管外面的事,我答应你,只要你让家宅安宁让我无后顾之忧,事成之日我把秋珉儿交给你,是杀是剐连同她的母亲,一并给你发落。”
赵氏眼中露出阴森森的狠毒:“妾身,静候佳音。”
夜越深,风雪越大,想来明日天亮,就会有一个白皑皑的世界,已经正式入冬了,冬天过去便是新的一年。无眠的项晔悄然起身,绕到寝殿的后面,独自站在链接水榭台的地方,这里无门无窗,风雪肆无忌惮地灌进来,让人寒冷的同时,也拥有清醒的头脑。
项晔很明白地意识到,除了朝廷上必须要做的民生国防外,他对于新年竟没有人任何期待。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很快一件氅衣被披在了身上,珉儿的个子不够高,不得不踮起脚,落下时身子一踉跄,就被项晔伸手抱住,顺势一起拢进了氅衣里,温暖的身体互相依偎着,项晔问:“怎么没睡,朕以为你睡着了。”
“想让皇上也早些睡,我故意装的。”珉儿道。
“回去吧,这里冷。”项晔拥着她转身,但怀里的人似乎并不想走,明明白白地问他,“皇上对我说得轻描淡写,其实很在意是吗?”
项晔轻笑:“朕不是在意他们母子,是觉得又多了一重负担,我当初只是想改善民生,让老百姓活得轻松一些,让我的将士得到公平的待遇,可是现在……”
皇帝的话停了下来,只有外面的风声呼啸不止,项晔的目光并不在珉儿身上,而是落在漆黑的夜色里,仿佛正努力想要在黑暗中看得更远,而怀里的人一动不动,那么安宁地等着他。
“现在变成了,对任何人都要有所防备,要守住帝王的宝座,时时刻刻都不能放松警惕。”项晔的语气那么凝重,不像是白天那个沉着冷静的君王会说出的话,“珉儿,朕一辈子都要这么过下去了。”
秋珉儿无言以对,她该说什么?她的人生被皇帝捆绑了,但项晔的人生何尝没有被束缚,这条路的确是他自己选的,可是走到后来他已经身不由己。相反的是,珉儿已经在他的怀里找到依靠,不再因为被捆绑而挣扎,但皇帝却要在无形的束缚里,挣扎一辈子。
“不过现在好了,有了你。”皇帝似乎冷静了,忽然把珉儿抱起来,转身回寝殿,小心翼翼地抱回床上,这才发现珉儿竟然没有穿鞋,毫不客气地在她脚丫子上拍了一巴掌,珉儿吃痛把脚缩了起来,可是面前的人却扑上来了。
皇帝慵懒地说着:“朕在羌水关反省战略的过失时,满脑子都想着你,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有和你靠在一起,摸到你的手,亲亲你的脸颊,朕才会觉得安心。”
珉儿被撩拨得身子发热,气息微喘,赧然道:“反正这样的话,皇上一定对无数人说过。”
项晔摇头:“若瑶也没有听过,因为那个时候的我们**逸了。”
皇帝的手已经伸进了珉儿的衣襟,她艰难地躲避着,不禁嗔道:“方才还在悲伤的人呢,皇上是装出来骗臣妾的?”
项晔在她唇上亲吻:“被你安抚好了,已经不悲伤了。”
珉儿怎么逃得开丈夫的纠缠,被一口一口吃掉的人,很快就意乱情迷地失去了理智,风雪肆虐的夜晚,她昏昏沉沉睡去之前,仿佛听见项晔在她耳畔说:“现在,哪怕是为了你,朕也会坚持下去。”
翌日醒来时,珉儿就只记得这一句了,可她不明白是自己幻想的,还是皇帝真正说过这句话。
“没什么事就在上阳殿待着,不是朕不让你出门,慧仪还在宫里,保不定会发疯。”项晔临走时,叮嘱珉儿,“不是怕她,而是疯子无法控制,朕不会怜悯她,她对母后的欺侮,对朕的轻视,根本不值得原谅。杀人偿命,朕为她找出凶手就是交代,找不出来,也是他们母子的命。”
珉儿点头,她其实连长寿宫都不愿去,那个秦文月被留下了,她很希望皇帝再次把她赶走,可她说不出这样的话,秦文月没做错什么事,她紧逼不放,只会显得自己小气。
果然此刻长寿宫里,秦文月正陪同太后用早膳,淑妃安顿好自己的儿子来向太后请安时,见秦文月在给太后添菜。昨天还吓得晕厥的人,已经神清气爽面带微笑,只是淑妃一进门,她的神气就弱了几分,更主动来向淑妃行礼。
淑妃眼里,这小姑娘是个人精,叹息自己的堂妹就学不到半点圆滑,比如出了这档子事,云裳作为侄媳妇,本该替他的丈夫来问候姑母。太后那么喜欢沈哲,只要云裳花一点点心思,都会让老太太爱屋及乌,想来刚进宫时的皇后,就特别得聪明,即便皇帝亏待她,即便整个皇宫与她格格不入,可是太后喜欢呀,这宫里,什么都敌不过太后喜欢。
“淑妃啊,我这里没什么事,有文月陪着呢。眼下宫里不安生人人自危,你别丢下沣儿一个人出来,回去看好孩子,别叫他乱吃东西。”太后这般吩咐着,又道,“文月就先留在我这里,皇上若有安排他自然会来对我讲,就不必你费心了。”
秦文月在一旁弱声道:“给太后添扰了,我想着过些日子还是回纪州去的好,哥哥若知道我给您和皇上添麻烦,一定会生气的。”
太后道:“别胡思乱想,安心住下,就跟自己家一样。”
淑妃默默无语,待交代了一些事后就退了出来,走过昨日摆宴的地方,她还清楚地记得周觉倒地抽搐吐血的惨状,昨晚一夜难眠,守着自己的儿子不敢闭眼睛,那点心是从皇后桌上送下来了,万一吃进沣儿嘴里……
淑妃捂着心门口,念了几声阿弥陀佛,立刻就走了。
皇帝散了朝后,才到长寿宫来探望母亲,沈哲与他同行,也是要问候姑姑是否受到惊吓。
兄弟俩从外面进来,同样要穿过昨日摆宴的殿阁,却见到身姿窈窕的年轻女子正站在周觉倒下的地方,脚下摆着青烟袅袅的香炉,手里一串佛珠,念念有词。
周怀在一旁道:“秦小姐,皇上驾到了。”
秦文月一怔,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高大俊朗的陌生男子,比起沈哲来,多了几分沧桑,比起十年前最后一次相见,更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她的亲哥哥威武强壮,可在这兄弟俩面前,论样貌论气质,顶多是个莽夫。而这两个人,像是天神。
算起来,秦文月入京有几天了,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帝。
“文月叩见皇上,吾皇万岁。”她施施然行礼,很是端庄得体,细长的眼眉浸满笑意,显得很高兴,而对着一旁的沈哲,就不那么拘束了,好不掩藏女孩儿的温柔与开朗,挥挥手道,“哥哥,你不是说要来看我的,我等你两天也没见着,果然还是要在宫里才见得到。”
项晔看了看沈哲,弟弟的笑意和神情都有些尴尬,皇帝淡淡一笑,一言不发地朝母亲的寝殿走去。
秦文月也不客气,跟着就一起走了,她走在沈哲的边上,沈哲随口问:“你在为周觉念经吗?”
“是呀,多可怜的孩子。”秦文月应道,也没有故意提高声音好让皇帝听见,反正离得不远,她自然一些才好,“太后娘娘很伤心,现在等着查案子,孩子也不能入土为安,我便说为小公子念经,太后才好了些。”
待他们到了太后跟前,老人家果然垂泪,可却不忘对皇帝说:“皇上忙去吧,我这儿有文月陪着呢,你们放心。”
项晔微微皱眉,却道:“宫里不安生,还是把文月送出去的好。”他便吩咐沈哲,“照顾好你的表妹,朕就把文月交给你了。”
110 姑母的模样
太后见皇帝一次两次地要文月离宫,就明白儿子是有心的,可她不觉得柔弱的女孩子能把皇帝或是这后宫怎么样,秦家是沈家的亲家,太后不能亏待了亲家的孩子失了自家的脸面,自然儿子姓项,未必顾得上沈家了。
秦文月倒是大方,柔柔地说:“表哥忙碌,实在不忍叨扰,臣女自己会照顾好自己,多谢皇上。”
太后见不得好孩子受委屈,便道:“你表哥再忙,家里总有人照应你,一个人住在外头我不放心,你就到将军府住吧,时常进宫来陪我解闷才好。”
项晔轻轻扫了眼秦文月,母亲那儿他是不打算劝说了,再看沈哲,温和的人平平淡淡,不反感也不热情,皇帝心里一叹。
“慧仪眼下需要冷静,有太医照看,母后不必去探望,待事情水落石出,朕会给她一个交代。”项晔再叮嘱母亲,“千万不要去见慧仪,母后,觉儿已经没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别再叫其他人受伤害。”
太后神情凝重,一时又含泪:“如何是好,她后半辈子可怎么活下去。”
皇帝不言语,不多久就带着沈哲离去了,而沈哲也与秦文月约定,稍后便来带她出宫。
太后见他们走了,才对文月道:“宫里头一遭遇上这样的事,皇上正心烦,捉拿凶手要紧,而凶手藏匿在宫中很不安生,皇上是为了你的周全,才要你离宫的。好孩子,你别多想。”
从小秦文月就知道,太后是善良过头的人,越发做出柔弱乖巧地模样,甜甜一笑:“太后您放心,我会天天进宫来看您,皇上和娘娘们都那么辛苦,我不好给他们添麻烦。”
太后感慨不已:“文月真是懂事的孩子,从小就是,可惜这三年……”一想到侄媳妇那倔强的个性,锐利的棱角,她就后悔自己把文月忘了,亦是想当然地认为那么好的孩子早就该许了人家,就这么生生地错过了。
待秦文月被宫人们带走,太后对林嬷嬷道:“若是非要等江云裳一两年无所出,文月的年纪白白耗着她,怕是她父亲和哥哥也不答应,可我实在喜欢这孩子,若是文月在哲儿身边,就不愁他没人照顾了。”
林嬷嬷尴尬地笑着:“太后,这事儿您让沈将军自己看着办吧。”
太后却不高兴:“让他自己看着办,沈家就要绝后了。”
原本秦家小姐离宫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本就不该是在宫里住的人,可是她这一下去将军府住,淑妃心里就不踏实了。哪怕不喜欢云裳的脾气性子,那也是自家的妹妹,而云裳这样什么都摆在脸上的人,秦文月稍稍动一点心思,就能把她掐得死死的。
消息传来时,诸事不顺的淑妃长叹:“这到底是怎么了,事情一出又一出的。”
而在上阳殿里,听说皇帝再次亲口要求秦文月离宫,珉儿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这样的情形下,皇帝还不忘那件事,看来他不是单单为了顺着自己,而是明白了其中的轻重,是她把皇帝想得太简单了。
“皇上态度坚决,这秦小姐想要留下就难了。”清雅一边这么说,一边又担心她的救命恩人,“就不知道将军府里会怎么样,将军夫人的个性那么强。”
珉儿从自己的小心思里回过神,她忽然意识到,江云裳的命运和她本没有什么区别,不同的是自己尚且知道圆滑二字,那江云裳就是真性情了。
此时,尚服局送来新作的冬衣,张尚服带着宫女们捧着各色各样的衣衫大氅等候在外头,珉儿出来看了几眼,让清雅打理,转身时瞧见宫女里有一人正悄悄地东张西望,珉儿没记错的话,那就是张尚服一心要栽培接班的宫女,夏日里那件白衣就是出自她的手。
珉儿只是多看了一眼,没多想就走了。
可这一边,清雅张罗人把娘娘的冬衣收起来,张尚服却喊了清雅到一旁,窃窃私语说了好半天的话,惹得清雅蹙眉,怪道:“你怎么还是不改呢,若是再叫人捅出来,你这位置可就保不住了,被撵出去的话你靠什么活下去。”
张尚服一脸愁容,低声下气地说:“最后一次,你帮帮我,你跟在皇后娘娘身边,总比我宽裕得多。”
清雅连连摇头:“你先回去,我也不能这会子就拿给你,一下子要这么多,总要给我些时间吧。”
恰好珉儿要找清雅,小宫女来传话,清雅才得以脱身,可是张尚服拉着她道:“清雅,你可别忘了,我等你的消息。”
待清雅回来,珉儿见她神情不展,问了句怎么了没有结果后,也没再追究,只心情极好地说:“元州今年特别冷,她们送来那么多皮毛大氅,我想改几件,给祖母和母亲送去,你替我预备针线。”
清雅领命,但脸上的神情没藏好,珉儿看在眼里,是想着谁都有不愿说的事,就没有多问。而这一天,借着防止再有人误食毒药而在各宫搜查也有了结果,几乎将整座皇宫翻了个遍,也没查出半点可疑的地方,开始有人怀疑,是不是周公子在宫外误食了什么,到了宫里刚好发作。
自然这都是后话,皇帝那儿没有松口,这件事还会继续查下去,珉儿能商量的人只有清雅,但是那一整天,清雅都有些心不在焉。
宫外将军府里,沈哲带着秦文月归来,将军府富丽堂皇,安置一个女孩子绰绰有余,随便整理出一间客房,也是极体面干净的。沈哲带着秦文月来见云裳,道是皇帝安排表妹住在家中,请云裳代为照顾。
“嫂嫂,我初来乍到的,若是不懂京城里的规矩,嫂嫂可要多多教我。”比起江云裳一脸冷漠,秦文月笑吟吟的,一脸喜气,更热情地当着云裳的面,亲昵地对沈哲道,“哥哥你可别只顾着忙,我还没在京城逛过。”
沈哲点了点头,对云裳道:“那我先去忙了。”
云裳没什么反应,秦文月看着她温柔地一笑,可转过身就追着沈哲走了,甜甜的话语从门外传来,正说着:“哥哥,嫂嫂可真漂亮,比淑妃娘娘还美,怎么我们在纪州的时候,没什么机会见面呢。”
丈夫和他的表妹走了,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江云裳不自觉地走到门前,看着他们一路出去。秦文月温柔不失活泼,竟亲热地挽住了沈哲的胳膊,看得出来沈哲想避开的,但躲不过表妹的纠缠,脸上也有淡淡的笑意,至少不反感。
云裳心里不是滋味。
这边厢,秦文月正道:“哥哥,你还记得姑母什么模样吗?”
沈哲站定了道:“什么都不记得了,爹娘模样我没有任何印象。”
秦文月细长柔婉的眼眉里,露出淡淡地悲伤,温柔地说:“爹爹说我长得像姑姑,和姑姑从前一模一样,见了太后,太后也这么说,越来越像姑母了。”
沈哲愣了愣,不由得仔细看了看表妹的容颜,文月却捧起了自己的手道:“哥哥,几时随我回一趟纪州吧,爹爹很想念你,爹爹年事已高,惦记亲人孩子,特别想念早逝的妹妹。”
“我知道了。”触及沈哲内心的缺失,他温和的神情里透出了几分悲伤,纵然在姑母的呵护下长大成人,不曾受过半点委屈,也许现在已经淡了,但小的时候刚懂事的时候,看到旁人能在父母膝下承欢,他终究是羡慕而向往的。
精明的人,一下子就找到了表兄的弱处,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把彼此的距离拉近了。秦庄太了解他的妹妹,把妹妹派来京城,皇帝的家事,就别想再安生了。
与沈哲话别后,秦文月独自沿着将军府的长廊走了走,这府邸比纪州王府还要大,京城果然是天家贵气的所在,而沈哲享受亲王和将军的双重待遇,更是富贵无敌。
秦文月来京前,就做好准备要大开眼界,可京城的富贵繁华还是让她内心震撼,从小就向往高门贵府的她,无论如何都要在这里站稳脚跟,相助哥哥成就大业,做这繁华之都,做天下人的主子。
将军府的下人都客气而温和,知道秦小姐是沈哲的亲表妹,对秦文月尊敬有加。而她最会与人相处,拿捏着客人该有的分寸,这才刚来,她且要收敛一些,待日后看清所有人的模样,自然有她的算计。
“小姐,方才您去过的,往那里走就是夫人的院子。”下人为秦文月引路,谨慎地说,“夫人喜欢清静,平日里不大见人,小姐若是要见夫人,最好先打发下人去问一问。”
秦文月笑道:“这是自然的,客随主便,怎么好打扰夫人的清静。”
深宫里,王婕妤身边的香薇,正怒气冲冲地回到海棠宫,王婕妤见她这架势,笑叹:“又白走一趟吗?”
香薇点头:“今天连炭渣都不剩下了,昨儿明明说好,让奴婢今天去领的。”
111 念旧的祸
“这两天他们怕是顾不上的,宫里角角落落都在查投毒之事,供不上炭火的何止我们一处。”王婕妤倒是无所谓,可她怕冻着自己的儿子,儿子被吓着了又不去书房,她便翻出些散碎的银子交给香薇,吩咐她去书房走一趟,从那里匀一些炭来,好给儿子取暖。
香薇愤愤道:“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年年都这样折腾一回,淑妃娘娘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人闹就只当没事了,合着咱们好欺负。”
王婕妤冷冷一笑,亲手冲了汤婆子要给儿子房里送去,香薇跟在她身后说:“主子,如今有了皇后娘娘,不如咱们想法儿把事情捅出去,怨恨的人多了,让皇后娘娘出面整顿,她一定也很想捉淑妃的短处。”
“不会的,我一开始就送了一份大礼给她,结果她什么都没管。”王婕妤冷冷一笑,看向香薇的幽冷眼神只把小宫女唬了一跳,香薇是她在这宫里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但很多事连香薇都不知道。
如当初送给皇后的白衣,就是她要报复尚服局的人对安乐宫母子过分殷勤,不把自己和儿子放在眼里,第一次觐见皇后时见到她红衣下的白裙,王氏特别地高兴,可结果什么也没等来。后来才从尚服局的人口中知道,不过是在帝后之间发生了些小矛盾,皇后送了尚服局一个顺水人情,没有追究任何人的过失,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可王婕妤就此以为皇后孤傲清高,绝不会在乎宫里琐事时,皇后却在她为了报复林昭仪而在太监宫女里下毒搅得天下大乱时,下令撤走了宫里所有的王府旧人,让王氏这个出身卑微的人,唯一可以利用的人脉悉数散尽了。
王氏心里明白,上阳殿不好惹,她往后做任何事都要避开上阳殿。可后来,儿子的事没人帮她,皇后又似乎想要抢走她的儿子,她只能先默默地把祸害儿子的周觉处置掉,之后再看皇后的动静。她若不抢自己的儿子,王氏与她无冤无仇,大家相安无事就好。
来到儿子的屋子,小家伙正坐在桌前发呆,桌上的糕点瓜果摆得整整齐齐,可孩子一口也没动。难得不用上书房,本该乐呵呵地吃东西玩耍,可他这样呆坐着很久了。
“冷吧?香薇这就去烧炭了。”王婕妤将汤婆子塞入儿子怀里,又找了件棉衣给他披上,笑着问,“肚子不饿吗,还是这些点心不合你的胃口?”
项泓面上的惊恐还未散去,害怕地问:“吃了点心会像表哥一样吗,娘,表哥是不是死了?”
王婕妤搂着儿子,故意说:“是呀,她吃了皇后娘娘赏赐的点心死了,谢天谢地,幸好是他来抢你的点心,不然你吃了出什么事,娘就活不下去了。”
项泓嘀咕了一声:“娘别哭。”
王婕妤轻轻摇着他的身体:“不哭,泓儿不喜欢见娘哭,娘再也不对着你掉眼泪。”
这下却是孩子哭了,哽咽着:“表哥好可怜,虽然我不喜欢他,可是他死了,真的没人陪我玩了。”
“傻孩子,表哥太淘气,带坏了你,父皇会生气。”王婕妤温柔地摸摸儿子的脑袋,“回头请父皇为你挑选其他同龄的孩子进宫做伴读,就有人陪你念书陪你玩耍,要选听话聪明的好孩子,娘没念过书,也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她一面说着,拿了块点心给儿子:“吃吧,点心没有毒。”
桌上的红豆糕,是王氏亲手做的,给儿子吃的自然是干干净净绝不会有任何差错,但有一块糕里放了要命的东西,昨天被她带在身边,宫人奉上茶点后,她就若无其事地放在自己的面前。她做的红豆糕,与昨天皇后赏赐下来的点心长得完全不同,可是塞进嘴里吃进肚子里,谁还分得清是什么。
王氏的胆子很大,当年她敢把儿子生下来,这世上就没有她害怕的事了。
而每有宴会,太后与皇帝皇后都会把他们面前的食物分赏下来,王氏并没有刻意等待皇后的赏赐,只是事情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周觉在看见泓儿得到赏赐时,果然立刻就上来抢,早在御园茶会上,他就处处要和泓儿争,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虽然王婕妤也只是打了个赌,倘若周觉来抢,她就把那块掺了剧毒的红豆糕送进他嘴里,算是老天帮了她一把,一切顺利地发生了。
周觉来抢,儿子必然要夺,两人争执的时候,王婕妤上手劝说,不动声色地就把那块红豆糕放在了皇后那一碟点心里,孩子们争的面红耳赤,哪里会在意多出一块,周觉更是穷凶极恶地抓了就往嘴里塞。
王婕妤当时立刻就另塞了一块点心给儿子,本是怕周觉还没吃,儿子再去抢回来,所幸周觉嘴巴急,一眨眼就塞进肚子里去了。
再然后的事,所有人都看到了,而仅仅一块红豆糕有毒,已经被周觉吃进肚子里,当然查不出任何毒源,王婕妤这里,过去通过王府旧人弄来的毒药就剩下这一小袋,全用上了。就是把海棠宫翻过来,也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至于曾经为她递送毒药的人,早已经被皇后撵走,远在他乡。
是皇后,阴差阳错地给她一个绝好的机会,也是皇后过去的决定,为她免去了被怀疑的麻烦,周觉已是死无对证,眼下宫里与她有往来的,都和这件事没半点关系,王婕妤看着太医们翻查时,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谁能想到,一碰就哭,柔弱得令人心烦的她,会如此心狠手辣。她明着吃亏甚至受尽委屈,背过人去,却阴狠果断地守护着自己的孩子和尊严。
那之后两天,宫里怎么搜查也毫无结果,反是人们警惕的心渐渐松了,毕竟慧仪母子都不讨人喜欢,被慧仪长公主欺负羞辱过的人,甚至巴不得他们母子都送了命,两天一过,没再节外生枝发生其他悲剧,恐慌的气氛从宫里散去,又恢复了往日的正常生活。
反是珉儿这边,时不时见清雅发呆叹气,她等了两天清雅也没开口,这一日皇帝匆匆来喝了碗茶离去后,茶碗搁在桌上半天也没人收走,珉儿把清雅叫到跟前她都没留神看见,完全没有平日里的细心体贴。
“你怎么了,家里出事了吗?”珉儿终于问了,神情严肃地说,“这两天你魂不守舍,我有些话想和你商量,也开不了口。”
清雅抿着唇,便要屈膝请罪,被珉儿拦下:“谁都有心事,但我希望你把我这边放一放,先去把事情解决好,不然两头都顾不上,什么也做不好。”
“娘娘,奴婢早该对您说的,或许您训斥几句,奴婢就死心了。”不想清雅一开口,什么都倒出来,说张尚服来问她借银子,数额虽然不小,但清雅多年来有积蓄,可她不知道有了这一次,还会不会有下一次,毕竟上一回为了张尚服贪污尚服局银款的事,已经受到了皇后亲自警告,纵然如此她还是不收手,这一次又亏了好大一笔钱。
珉儿摇头,问道:“宫里不缺吃喝,她也是经年在宫里的人,到底拿那些钱做什么,贴补家里吗?”
清雅垂首道:“尚服局每月都会有一两天出宫,去民间挑选好的料子针线,是很自在的差事。但出了宫,外头的世界就大了,张尚服她喜欢赌钱,每次出去都赌,可十赌九输,她的俸禄有限且要贴补家里,哪里供得起。”
珉儿问:“所以你都知道?”
清雅僵硬地点了点头,珉儿则叹:“可你却不曾告诉我,明知道她是这样的人,还由着她在那里,便是你的错了。我在元州十年,没见过大世面,但人世百态哪里都是一样的,元州的人也有善恶之分,也有勤劳的和懒惰的,村里的赌徒无不是倾家荡产卖儿卖女,没几个赌徒是能浪子回头的。”
清雅无奈地说:“娘娘,奴婢在宫里认识的旧人,没剩下多少了。当年跑的跑死的死,所以才……”
珉儿苦笑:“你这样的心情,和太后如出一辙,不是我冷血无情,可你们念旧,都是在纵容不好的事不好的人,心里明明是怨恨的,却放不下那点早就被对方忘得干干净净的旧情。”
清雅低着头,她说出来,就是下狠心了,她知道皇后不会姑息她去纵容张氏。
珉儿道:“去把淑妃请来,这件事不能当做没发生过,张尚服那样的人不能再留在宫里,她现在还只是贪钱,若最后开始贪人命,就了不得了。”
清雅稍稍迟疑了一下,到底什么也没说,转身要去请淑妃,珉儿喊下她,笑道:“把皇上的茶碗收了呀。清雅,别放在心上,这不是你的错。”
安乐宫里,淑妃突然接到皇后传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而她今早才得到消息,说是各宫供暖还未周全,她担心皇后为了这件事找她麻烦。
112 胸闷
几年来,淑妃打理六宫,除了沿袭旧朝的一些制度外,都是照着过去在王府里的习惯治下,表面上看起来太平无事,实则底下多少弊端和麻烦,她自己心里都清楚。不过是从前她一人独大,没有人会追究,但现在她上面多了一位皇后。
通往上阳殿的长桥,淑妃走过好几次了,从前总是嫌这段路太长,今天却巴不得永远走不到尽头,她不愿被一个比自己年小十岁的人当面责备,她为皇帝为这个家付出的一切心血,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指摘。
“淑妃娘娘。”清雅早已迎在宫门前,被皇后责备几句后,她反而踏实自在了,此刻笑盈盈地相迎,客气地说,“天越发冷了,娘娘快进屋暖暖身子。”
然而淑妃被带着东转西转,皇后不在上阳殿,也不在后院屋檐下,寝殿里也不见身影,走了好一阵子,才被带到了背对着上阳殿大门的水榭台,而淑妃只在太液池边,远远看到过这个地方。
在清雅的示意下,淑妃不得不脱了鞋子,才觉得脚上生凉,可踩上厚实的绒毯,立刻就暖和了。水榭台上烧着暖暖的炭炉,这会儿虽冷但胜在无风,这三面环水的地方,倒也能坐得住人。
“你若是觉得冷,咱们就到里头说话。”珉儿很客气,但是她备下了绵软厚实的蒲团,她自己也坐在上头,和淑妃的位置中间摆了矮几,上头精巧的小火炉煮着茶水,正好煮开了。
淑妃落座的功夫,珉儿亲自为她斟了茶,笑道:“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一贯清冷孤傲的皇后,突然变得这么亲切,淑妃觉得好不自在。为了宋玲珑的事,她曾深夜造访上阳殿,皇后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她永远也忘不了,还有皇帝出征羌水关那天,她还踩了这一位的裙子。
捧着茶水,淑妃满脑子都是她和皇后有过的摩擦,但是回想起来,秋珉儿当真一件事都没追究过。
“其实是有件事要为难你,我考虑再三,还是应该和你商量,谁出面去办倒是其次,但宫里的事是你在掌管,我不能不顾及你的感受。”珉儿主动开口,并把清雅喊来,让她再向淑妃说明一遍。
淑妃完全猜不透是什么,满心以为是各宫供暖的事,只等清雅说明白,她已是目瞪口呆,其实就算在纪州王府,也有下人贪,但张尚服这般愈演愈烈,甚至这么大的数额,怪不得今年各宫的冬衣送得那么晚……
“奴婢早该向娘娘们禀告的,是奴婢纵容了她。”清雅自称有罪,知情不报也的确是错。
淑妃慌忙放下茶杯,就要向皇后请罪,但珉儿拦下了,温和地说:“你劳苦功高,宫里的事多如牛毛,且细琐复杂,这一点疏漏,错的是张尚服,不是你。”
辛苦多年的人,最在乎的就是一句肯定,皇后不是没肯定过她,但此时此刻的神情语气,活脱脱像是换了一个人。
珉儿再要开口时,忽然觉得胸前一阵郁闷,她别过身子去,微微扯了一下衣襟。
淑妃看得奇怪,清雅也已经上前问:“娘娘,您不舒服?”
珉儿点头:“突然觉得胸口闷得厉害。”
113 她怀孕了?
清雅担心地说:“奴婢搀扶您进去,必是这里太冷,再宣太医来看一看才好。”
珉儿却朝她递过眼色,示意不要宣太医,不愿大动干戈,惊动皇帝匆匆赶来看她,但这话说出来,在淑妃面前颇有几分炫耀的意思,她一个眼神,清雅也就会意了。
淑妃亦道:“娘娘身体不适,该宣太医才是,这些日**里不安生,吃东西也要谨慎。”
珉儿笑:“没事,大概是早晨胃口好,多吃了几口蒸的糯米糕此刻有些反胃,煮一碗山楂茶就好。”
可淑妃看着皇后的气色,想着自从皇帝把心全丢在上阳殿后,几乎夜夜都在这里过,皇后那么年轻又健康的身体,自然是……她心里很酸,大概比皇后反胃还要难受,但听得说山楂茶,孕妇禁忌山楂,她忙道:“山楂是克化肉食,娘娘用炒麦芽泡茶,对面食的食积最管用。”
珉儿也是随口一说,但淑妃看起来有些激动,而这一阵郁闷过去,珉儿觉得舒服多了,还是正经事要紧,说起如何打发张尚服,安排什么人接替掌管,有商有量地,很快就有了结果,淑妃对宫里的事了如指掌,这也让珉儿十分佩服。
“尚服局的事就交给臣妾,该走该留的都安排好后,臣妾再来向您禀告。”淑妃起身要走了,朝珉儿欠身,“多谢娘娘周全臣妾的体面,臣妾会更谨慎对待六宫的事。”
珉儿含笑:“辛苦了。”
清雅上前来相送,淑妃穿上鞋子,重新穿过寝殿穿过大殿,一路走到了外头,她请清雅留步,带着自己的人便走了。
长桥的距离是多少,她不知道,也不会像珉儿那么去数脚下的步数,可是此刻每走一步,都是她与皇帝的回忆,姐姐在世时,王爷的身边没有她的位置,姐姐过世后,王爷就远走他乡。
其实虽说十几年了,实则她与皇帝在一起的回忆只有区区几年,因为太珍惜,她每一件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再皇后出现之前,项晔对她唯一的一次不高兴,是她翻动了清明阁里上阳殿的图纸,所幸当时她身怀六甲,皇帝不过是皱了皱眉眉头。
“她怀孕了?”淑妃自言自语,双手已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长长的指甲刺痛了掌心,可也及不上她的心痛,这么快,她所害怕的事,这么快就要发生了吗?
不过,皇后好像没有自觉,又或是她知道了瞒着?淑妃苦笑着叹了声,她是看不透那小皇后,忽然之间好像变了一个人,不过这样和气亲切,还真让人愿意相处,和聪明的人相谈实在太省心,她身边总是那些莺莺燕燕的女人们,满心想着的都是如何博得皇帝的喜欢,似乎因为这样,她和皇后在一起时,总觉得自己也变得高贵起来。
皇后若真的有身孕,皇帝欣喜若狂外,太后一定也会很高兴,但愿她一开心,能暂时忘记那个秦文月,淑妃现在真是顾虑重重,宫里的事不顺,自己的担心的事也随时可能发生,还有那个不省心的堂妹江云裳。
回到安乐宫,淑妃利落地吩咐人处理尚服局的事,又命人给云裳传话,让她进宫见自己,秦文月现下就住在将军府,她可不能让堂妹傻乎乎地把丈夫身边的位置拱手让人。
而正如淑妃所料,珉儿对自己到底为什么不舒服没有自觉,琴州一病吃怕了药的她,很反感看大夫,回宫以后就很少让太医进上阳殿,自己小心冷暖便是了,年轻轻的人没事看什么大夫,过去在元州时,若遇上头疼脑热,都是祖母自己照顾珉儿,所以她好些习惯,都是从秋老夫人身上学的。
这会儿在清雅的劝说下,已经退回温暖的寝殿,也没再有方才胸闷的感觉,清雅见皇后气色好了起来,也就不强求了。原本清雅该比珉儿更留心这上头的事,可现在她正惦记着张尚服,毕竟是多年的老姐妹,可她这一下就断了她的后路。
珉儿劝她:“她自作孽,若是往后穷凶极恶去害了别人,受害的人岂不是更无辜?连你也是包庇之罪,一并要卷进去。”
清雅定下心道:“奴婢不再去见她,但是能否允许奴婢,给她送些银子出宫谋生,不然这一下撵出去,大冬天的她怎么活。”
珉儿自然是答应的,让清雅自己拿主意,她虽然不觉得胸闷了,但却疲倦得很,这日午后歇了一觉,睡得特别得沉,醒来时已是傍晚,天色阴沉沉的,清雅说今夜可能要下暴雪。
“皇上几时来?”珉儿问,“你传话去清明阁,若是夜里遇上暴风雪,可就别来了。”
话虽如此,入夜后北风呼啸,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珉儿却一直没有睡意,借口白天睡得太久了,在殿内徘徊。自然她是在等消息,若是确信皇帝不来,她就安心了,可是今天却不知为什么,特别想见到丈夫。
时辰一刻一刻过去,珉儿让门外侍立的宫人都去取暖休息,这上阳殿孤立在水面上,只要守好了长桥不让人上来,大冬天的难道还有人游水进来不成,根本不需要重重守卫,宫人们辛苦,珉儿也觉得压抑。
是以当项晔顶着风雪到来,宫人们手忙脚乱地打开殿门,里里外外冷冷清清,皇帝不悦道:“人都去哪儿了?”
应声却从里头闪出珉儿的身影,见她就要跑出来,项晔嗔道:“别动,你也不看看这雪多大。”
他疾步走上前,满身的寒气,可手却热乎乎像火炉似的,珉儿轻轻掸去皇帝身上的落雪,说道:“不是说了,大风雪就不要过来了?”
皇帝絮叨着:“天那么冷,朕怕你的床捂不暖,当初到底怎么想的,在你的后殿搭建水榭,就一道门根本挡不住寒气。”
他一面说,绕过去看了眼,只隔了一道门,珉儿睡觉的地方终究不如别处暖和,项晔自责道:“当初工匠不建议在寝殿后搭建水榭,朕还把他们骂了一顿,如今看来果然不适合人居住,现在他们一定在偷着乐。”
见珉儿笑得双眼成了月牙儿,项晔嗔道:“这么高兴?”
“今天特别想见皇上,见到了已经高兴得忘乎所以了。”她大方地承认,又很满足地说,“可我很喜欢上阳殿,皇上,珉儿很喜欢。”
皇帝这才露出笑容,洗漱更衣后,两人一起看了眼外头肆虐的风雪,说着明日晨起从太液池看出去必定是银装素裹的世界,便早早入寝,互相依偎着取暖。
而闲谈起白天的事,皇帝叹周觉的死没有一点头绪,后宫出了这样的事,他在朝臣们的面前十分丢脸。珉儿本想说些高兴的事哄他开心,想了半天也没有,相反张尚服那点事,只会让皇帝更烦。
倒是项晔听说今日淑妃到过上阳殿,问起缘故,珉儿不得不说明白,但与从前不同地是,珉儿说:“和淑妃聊得很好,她对宫里事无巨细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详谈半天学了好些事。我们一起喝了茶,第一次觉得彼此很投缘,将来若是可以,大概能常常往来了。”
皇帝果然高兴:“你们若能和睦,朕真真高枕无忧了。”
珉儿眼眉弯弯地看着皇帝,她是真心想和淑妃交好的,也是真心想在将来,和平而体面地,把她送到远离京城的地方去。她知道,自己很自私。
可这仅仅是心愿,未必真的会有那一天,她也绝不会去害什么人,毕竟小皇子长大了,早晚要去封地做王储的。
被子捂得暖暖的,怀里搂着香软的人儿,抚摸着那滑腻的肌肤,皇帝就的气息不自觉地就暧昧起来,看着珉儿的目光也变得迷离朦胧,在她脸上亲了亲,轻声问:“朕可以吗?”
珉儿粉面含羞,赧然点了点头,慢慢地蹭着身子下去,项晔的手探入她的寝衣,正要揭开春色时,珉儿直觉得胸口一阵烦闷,下意识地挡开了皇帝,翻身坐起来,捂着心门口。
这一刻,珉儿意识到自己不是吃多了反胃,她可能是病了。
“不舒服?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皇帝瞬间冷静下来,温柔地扶着珉儿躺下,焦虑地问,“哪里不舒服?”
珉儿摇头:“白天就觉得胸闷,一阵一阵的,皇上让我歇一会而就好,但今晚恐怕不能……”
项晔忙道:“还想那些事做什么,你躺着,这让他们去找太医。”
珉儿拉了他道:“这么大的风雪,别叫太医们路上出了事,明日雪霁天晴,再请太医可好?”
项晔不答应,可珉儿说她已经感觉好多了,只想皇帝抱着她,让她睡过去,皇帝不得不依了她,但这一夜都没能睡踏实。翌日晨起见珉儿气色不错,好像又没什么事,虽然放心了些,临走时再三叮嘱:“立刻把太医找来,让他们看过后,把消息送去宣政殿,朕等消息。”
114 我们的孩子
在太医到来之前,珉儿都觉得自己是病了。她这才刚开始新的生活,开始享受丈夫的半百呵护,才定下人生的方向,若是病了,把生命停在这一刻,实在太冤了。难道做项晔的妻子,都是这样的命格吗,可她不想做皇帝记忆里的人,只想和他一辈子在一起。
清雅第一次见皇后如此忧愁,连她也被带着担心珉儿是病了,压根没往好事上想,直到两位太医轮番为皇后把脉,再三确认,并找清雅核对皇后的月信日子,笑盈盈地恭喜皇后是有了身孕,清雅才激动地自责:“奴婢怎么完全没想到呢?”
珉儿呆呆地看着太医,问:“太医,你确定吗,真的有喜了?”
一切来得太突然,但她和项晔夜夜欢好,这是必然的结果,可珉儿完全没有要做母亲的准备,夏天之前,她还是在祖母怀里撒娇的小孙女。
“微臣这就去宣政殿向皇上报喜。”遇见这么好的事,太医们当然急着立功。
“先别去打扰皇上,我想自己告诉皇上。”珉儿阻拦道,她看起来似乎不怎么高兴。
两位太医面面相觑,清雅上前再次说明后,就送他们离开上阳殿,等她折回来时,皇后已不在原处坐着,清雅往里头找来,便见珉儿正坐在说桌前,桌上铺着信纸,必然是要给秋老夫人写信了。
清雅上前帮着磨墨,笑问:“娘娘要给老夫人报喜吗?”
珉儿摇头:“不,奶奶若是知道,接下去的日子天天都会为我担心,等孩子生下来再告诉她。你叮嘱周怀,让信差们守口如瓶。”
清雅道:“只怕喜讯传出去,很快全国上下都会知道,毕竟除了纪州的人,谁也没见过敬安皇后,您才是大齐的第一位皇后。您将为皇上生下皇长子,娘娘,您不高兴吗?”
“是吗,会传出去?”珉儿好像无法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还噎在胸口,比起担心自己生病更忧愁的神情,谁看着都是不高兴。
“一定会传出去,更别提太后娘娘该多高兴了,听说太后因为只有皇上这一个独子,一直渴望后宫能开枝散叶为皇上充盈子嗣,但皇上对后宫的雨露之恩实在少得可怜,现在您有喜,太后一定是最高兴的。”清雅无奈地说,“这事儿最多瞒几个月,老夫人在元州也早晚会知道的,不如您亲自向老夫人报喜。”
珉儿搁下了笔,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无法想象那里已经有一个生命,她竟然要做母亲了。那么着急的婚礼,那么冲突激烈的感情,孩子说来就来,半年的时间,她把人一辈子该做的事都做完了。
“清雅,我不是不高兴,是太突然了。”珉儿离开了书桌,走到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云鬓高髻、凤钗金簪,宫袍层层叠叠,奢华的金银线勾勒出吉祥如意的花纹,举手投足都是光华贵气。可宰相府的马车闯入元州之前,她还是个垂髫少女,约了村里的姑娘们夏日去河里摸鱼捉萤火虫,她被强行带回京城的时候,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没做。
不知是孕妇情绪易波动,还是珉儿在为迅速逝去的天真岁月伤感,一向冷静的人不知不觉地落下了眼泪,见清雅来劝慰,她含泪笑道:“我这是怎么了?这么高兴的事,妃嫔们盼也盼不到的事……”
可是珉儿说着说着,却越来越伤心,清雅的年纪与白氏差不多,因主仆尊卑,才一直敬仰着珉儿,但若撇开这一切,在她眼里皇后娘娘的确还是个孩子。
“娘娘,去告诉皇上吧,这不是您一个人的事。”清雅递上手帕,笑道,“昨儿新送来的冬衣,皇上见了一定眼前一亮,奴婢去预备轿子。”
珉儿平静下来,吸了吸鼻子道:“是呀,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宣政殿上,项晔专心致志地与大臣们商讨国事,但稍不留神,就会惦记起珉儿来,可周怀那里迟迟没有消息,估摸着太医根本没去上阳殿,他心里不悦又不能表现出来,总算对付完了所有的事,匆匆地便散了。
皇帝大步流星地离去,众臣起身来,有人在秋振宇身后说:“秋相大人,您看皇上今天是不是有些心不在焉,难道后宫又出什么事了?”
秋振宇不动声色,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沈哲同样看在眼里,兄长今天和平日里有些不一样,虽然面对国事依旧沉着英明,可他的心并不在这宣政殿里。而如今,后宫里能让哥哥这样牵挂的,就只有珉儿了。难道珉儿出事了?
皇帝离开宣政殿,不等回清明阁换衣裳,就径直要往上阳殿去,但才穿过宣政殿的后门,就看到珉儿正往这里走,但是来的人若有所思,目光不在前方,经身旁清雅提醒,才抬头看到了自己。
“这么冷,你来做什么,太医呢,太医见过你了吗?”项晔走上前,立刻摸了珉儿的手。
曾经失去若瑶的痛苦,让他对生病特别的敏感,而他最初不敢接近珉儿,就是怕她也会像若瑶那样离开自己,也许不该是作为他欺负珉儿的理由,但是真心的。因为当年太伤心,项晔甚至怀疑自己命太硬克妻。
“想见皇上,就来了。雪霁天晴,宫里的雪景那么美,一点都不冷。”珉儿笑着,可是没来由的眼眶湿润,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笑盈盈地来告诉项晔这个好消息,她不是爱哭的人,为什么这会儿就是止不住呢。
“怎么哭了?”皇帝的心已经揪在了一起,他不敢再问太医到底给出了什么结果,扶着珉儿道,“既然来了,就进去吧,清明阁比上阳殿暖和。看来上阳殿不适合过冬,不如冬天你就住在清明阁里,朕时时刻刻都能照顾你。”
珉儿跟着他往殿内走,收敛了眼泪,努力笑道:“大臣们时常进出清明阁,我每次都要躲起来吗?”
项晔嗔笑:“清明阁里又不止一间屋子。”
珉儿道:“那将来有了皇儿,冬天带着他来清明阁避寒,皇上还要给孩子再腾一间屋子。”
皇帝的脚步倏然停下,怔怔地看着珉儿,眼眶泛红泪珠晶莹地人,终于由心而笑了,轻声道:“皇上,太医说我有身孕了。”
项晔转身看了看清雅,清雅躬身向他贺喜,他又看向周怀,周怀立刻说再去请太医,喜庆的气氛从帝后身上散开,皇帝方才几乎悬到嗓子眼的心,踏踏实实地落回去了。
他不由分说把珉儿打横抱起,稳稳地走入清明阁,可清明阁里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宫人们见皇帝抱着皇后娘娘找不到安置的地方,忙有人去偏殿搬来美人榻,铺了柔软的褥子,项晔这才把她小心翼翼地放下。
珉儿仰望着这个男人,难以想象初夏的夜晚,他曾那么粗暴地对待自己,也似乎因为有过那样的经历,才更加觉得皇帝体贴温柔,叫人幸福得不真实。
“朕担心你病了,方才见你那样子,失望得几乎要站不稳。”项晔坐到珉儿身边,暖着她的身体,“你若是病了,朕大概连朝政都要丢下了。”
“那秋珉儿就是大齐的罪人了。”珉儿笑言,可眼泪又跑出来了,她这是怎么了?
项晔心疼地擦去她的泪水,体贴地问:“害怕是不是,你还那么小。”
珉儿摇头:“不是害怕生孩子,我也不小了,是觉得太突然,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怕的是不能好好抚养教导孩子,一下子各种各样的事都涌了出来,皇上,这才半年。”
“朕知道,泓儿的事一定对你有所影响,你眼里看到的朕,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你担心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朕。”项晔坦率地说,“不瞒你,朕虽然高兴,同样觉得突然,一年后,我们之间就要多个孩子了。”
见自己的心思能被理解和体会,珉儿的眼泪消失了,露出灿烂的笑容,坚定地对皇帝说:“一定会是个好孩子,我会把奶奶教给我的一切也教给我们的孩子。”
项晔嗔笑:“若是个女孩儿,可不许把那冷冷清清的个性也教给她。”
珉儿问:“皇上想要公主吗?”
此刻,太医再次被传召到清明阁,当着皇帝的面又一次为皇后把脉,再三确认了皇后的身孕,项晔便亲自带着珉儿往长寿宫去,对此最高兴的,必然是太后了。
而这会儿功夫,淑妃召见江云裳入宫,她刚刚到安乐宫,凳子还没坐热,堂姐的话题还没说开,就从长寿宫传出喜讯,皇后有身孕了。
江云裳亲眼看到姐姐的神情僵在脸上,她等了半天,才见堂姐缓过神,淑妃干咳了几下,问她:“我们说到哪儿了?”
云裳道:“娘娘问我秦文月的事,我到现在没再见过她,不过听下人说,她早晨还和沈哲见了一面。”
淑妃蹙眉道:“就是沈哲,你该防备她,别叫她和沈哲有往来。”
云裳冷笑:“他们是表兄妹,我拦得住吗?娘娘您这么紧张,难道是听说了什么?秦文月,是不是要嫁给沈哲?”
115 祭奠她的儿子
“你现在说得轻描淡写,等沈哲真把秦文月娶进门,你就该着急了,可那会儿着急已经来不及。”淑妃无奈地看着堂妹,是该可怜她的别无选择,还是怒其不争?可就连她也没想到,沈哲会是这样的人。
“娘娘您知道吗?我们不和睦被揭穿的那晚,我让他放了我休了我,大家从此都解脱。”江云裳惨淡地笑起来,摇头道,“可是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想既然没拒绝,一定也是渴望解脱的。”
淑妃起身直逼到云裳的面前,她是着急了,皇后有孕的消息对她而言打击实在不小,本要厉声厉色地警告云裳,但话出口的一瞬还是压了几分火气,苦口婆心道:“你若与沈哲合离,预备去哪儿活下去,到庵子里当姑子吗?云裳,你爹娘甘心白白养着你吗,还会有人家敢娶你吗,你接下去的一辈子要怎么过?我不知道沈哲想什么,可他但凡还有人性在,就不会轻易点头,哪怕你们捆绑在一起互相折磨,也好过你饿死在外头。”
云裳眼中含泪,痛苦地说:“哪怕做姑子呢,就算饿死了,也一了百了。活着每一天,心里都压抑苦闷。”
淑妃怒然道:“你这种一看就尘缘未了的女人,谁能收你?死了这条心,江云裳,要不就是死了,要不你就给我顶着将军夫人的头衔老老实实活下去。”
“到底是我可怜,还是堂姐可怜?”云裳苦笑,深深一叹,她不想再对堂姐提起这些话了,“娘娘放心,我再也不会对您提起这些话。”
“也许这世道,有一天我们女人家能活出些道理来。”淑妃心里什么都明白,“但在那之前,只有守住尊贵的地位,我们才能活得有道理。这世上的女人有几个能为自己人生做主的,又有多少女人操持家务,连闲下来做白日梦的时间都没有,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江云裳凄惨地一笑,她不想再开口。
这一边长寿宫里,太后爱不释手地摸着珉儿的手,她就知道这个儿媳妇和若瑶不同,秋珉儿是有福气的人。她不仅能得到儿子的真心,还这么快就有了好消息,想当年儿子与若瑶那般恩爱,却也好几年不见动静,再后来就……
太后摇了摇头,不去想悲伤的事,一定也是若瑶在上天保佑着皇帝,把福气都留给了珉儿。
“我算算。”太后掰着手指,欢喜地笑道,“正是明年夏末秋初时,我又能添个小孙子了。”
所有人都那么开心,珉儿自己不安的心情就被好好地藏起来了,时不时与项晔对望,彼此含情脉脉,太后看在眼里,含笑叮嘱儿子不可再欺负珉儿,便叫他早些送珉儿去上阳殿,只是不放心地说:“上阳殿建在水上,冬天冷不冷?若不适合居住千万别逞强,宫里风水好的地方有的是。”
在太后的絮叨关怀下,项晔好不容易把珉儿从长寿宫带走,松了口气道:“朕知道母后一定嗦,可也太嗦了,有没有吓着你?”
珉儿摇头,见项晔牵她的手,不由自主地便笑起来,跟着皇帝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回上阳殿,皇帝问她是否要给秋老夫人报喜,彼此说着贴心又琐碎的话语,沿着太液池慢步,远远望去,那恩爱甜蜜的模样,宛若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
这会儿才进宫来见太后的秦文月,刚巧遇见这一幕,正因为离得太远看得不真切,一大半的氛围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她驻足看了好一会儿,身旁的宫女提醒她该去长寿宫,秦文月笑道:“皇上和皇后娘娘,真是恩爱极了。”
宫女笑道:“可不是嘛,自从皇后娘娘进宫,皇上眼里就没有其他人了。”
秦文月面上笑得欢喜,心里早已阴冷一片,她是带着为自己觅夫婿的心情和哥哥的愿望上京的,两件事总有一件事要做好,又或者两件事都做好,反正将来她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再也不用仰望任何人的光华。
此时清明阁有要紧的事传到皇帝跟前,珉儿和项晔尚未走上长桥,皇帝犹豫是该回去处理政务,还是继续送珉儿回宫,却被心爱的人轻轻一推:“皇上去吧,臣妾自己回去就好,太医也说了不要太大惊小怪,臣妾会小心的。”
项晔便不再纠结,指了长桥道:“修补的那一处,你仔细别绊着了。”又再叮嘱了清雅几句,就匆匆而去。
珉儿见他走远,也要回去了,见清雅望着一处发呆,问道:“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清雅朝远处指了,说:“娘娘您看,那边像是将军夫人的身影,该是从安乐宫的方向来,可那么年轻漂亮的人,满身阴影,这么好的天气里格格不入,反而惹眼了。”
珉儿知道,清雅一辈子都忘不了沈哲的救命之恩,自然是盼他能过得好过得幸福,但现在沈哲的感情和生活都一团糟,而这里头虽不是珉儿之错,可她若完全把自己高高挂起,也太无情。既然决心要亲近那些她本不愿在乎的人,去慢慢实现自己的理想,那么作为皇后,作为嫂嫂,作为太后的儿媳妇,江云裳也是她该关心的人。
“清雅,你去请云裳来,我在这里等你们。”珉儿主动发出了邀请。
清雅喜不自禁,皇后愿意亲近将军夫人,这是再好不过的事,忙吩咐宫女守着娘娘,自己只身追着将军夫人的背影而去,江云裳则完全没看到这里皇后一行人,待清雅急急忙忙地追上来,她才隔着很远,看到太液池边的人。
“夫人,奴婢为您带路。”不等江云裳回绝,清雅便侧身让出道路。
“我不想去,娘娘有身孕需要休息,我不该去打扰。”云裳回绝了,转身要走。
清雅却走上前拦下,示意边上随行的宫女内侍退开些,正经地说:“夫人,您想不想知道将军和皇后娘娘之间到底有什么事,奴婢都知道,元州的事,琴州的事,包括后来的一切。”
云裳愣住,而清雅道:“但这些话,若是由皇后娘娘告诉您,您心里就更敞亮了。夫人,将军和皇后娘娘什么事都没有,哪怕您怪将军曾经心里有别人,皇后娘娘也是无辜的。您在京城除了淑妃娘娘,再没有其他亲朋好友能依靠,其实皇后娘娘和您的处境没什么差别,妯娌之间若是互相体谅扶持,该多好?”
见江云裳还愣着不动,云裳伸手搀扶她:“夫人,您随奴婢来吧,皇后娘娘站久了就要冷了。”
与此同时,秦文月到了太后跟前,可太后却和昨天不一样,与她说笑几句后,就一直在和林嬷嬷商议皇后身孕的事,秦文月不再是宠儿,被可有可无的撂在一边,好半天太后才瞅见她一眼,却又是笑眯眯地说:“文月啊,明年这时候,宫里就更热闹了,你若也在就好了。”
秦文月乖巧地撒娇:“只怕太后您抱着小孙儿,就把我忘了,来不来也没人惦记了。”
太后欢喜道:“你呀,早早许了好人家,有了疼你的相公,还会惦记我这个老婆子?”
正把太后哄得眉开眼笑时,林嬷嬷得了叫人扫兴的事,偏偏太后逼着她说,便听闻慧仪在软禁的宫殿里寻死觅活,刚刚把额头都磕破了。太后果然立时就变了脸色,一高兴,竟把慧仪母子全忘了,那孩子的尸首还停着没发送,他们这些大人,实在无情又狠心。
“你去告诉皇上,今早解决,先把觉儿入土为安。”太后阿弥陀佛地念着,“这宫里到底什么人,有这样通天的本事,竟什么也查不出来?”
边上的秦文月,却是计上心头,低头把金灿灿的镶嵌蓝宝石的手镯拨正,太后想抱孙子,想抱嫡皇子?她一抬头,就是温柔贴心的话,嘴上说着:“太后您别担心,皇上一定会处理妥善的。”可心里头早已打定主意,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就用来给慧仪长公主祭奠她的儿子好了。
通往上阳殿的长桥上,珉儿小心地跨过了桥面修补过的地方,江云裳面无表情地跟在她身后,而看到修补的痕迹,就想起沈哲在这里守了皇后一整天的事,心里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哼笑。
虽然很轻,可是很悲凉,珉儿感受到这样的气息,回眸看向江云裳,问道:“你冷吗?”
江云裳摇头,目光始终没落在珉儿脸上。
珉儿却轻松地一笑:“母后一直盼着我们能互相扶持,可这么久了,我们却从没好好聊过。”
江云裳不言语,她怕自己说错话,堂姐对她的叮嘱也很简单,闭嘴,她只要闭嘴就好了。
珉儿没有勉强,见太液池里几尾锦鲤沿着长桥追逐自己的身影,她向清雅递过眼色,清雅立刻派小宫女去拿来鱼食,珉儿亲手递给云裳道:“宫里没什么有趣的事能做,我每天都这样打发时间,你要玩儿吗?”
江云裳不知该如何拒绝,只能伸手来接,可是手从袖子里探出,露出了食指上的伤痕,两弯月牙似的血痕在白嫩的手上赫然醒目,珉儿拿下了鱼食,换而握住了云裳的手,问道:“是咬伤的?”
116 不如把将军府闹得天翻地覆
江云裳惶然抽回手,好好地将伤痕藏入了袖子里,侧过脸道:“是不小心弄伤的,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然而那伤痕毫无疑问是牙齿印,伤在那个位置,更多半是自己咬的,珉儿凝视着云裳,不知道她背过人去,是有多痛苦多恨,才会要这样伤害她自己。
“我和沈哲当年在元州只是一面之缘,我随着元州百姓去犒劳将士们,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谁。”珉儿冷不丁地就开始解释,“多年后于长寿宫再次相遇,我已经是皇后了。琴州发生的事,是皇上一时糊涂,其实和沈哲并没什么关系,纠结的是皇上对我的感情,沈哲被迫无奈,他不敢反抗他的哥哥。至于沈哲心里如何看待我,不论如何都是发生在你出现之前,我想云裳你也是明理的。”
方才清雅那么说,云裳还觉得不可思议,可她竟然真的亲口解释了,江云裳当然明理,她知道过去的事不怪沈哲,更不怪皇后,但她正承受的痛苦,又切切实实是沈哲现在给予她的,可偌大的京城和皇宫,没有一处可诉说她心中的委屈。所有人只怪她不贤惠不温柔,怪她不能哄得丈夫喜欢。她夜里哭泣,怕惊动门外的侍女,只能咬着自己的手指忍耐。
她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一切?
“娘娘把一切推得干干净净,到头来又全是我的不是,总之错在我,都是我不好。”江云裳一开口,果然就会说失礼的话,不怪淑妃要她闭嘴。
“不是推得干干净净。”珉儿干脆地说,“我从不觉得沈哲的任何事与我相关,我方才那番话,不是在为自己解释,而是在为你解释。”
江云裳凄凉地笑着:“娘娘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了?”
珉儿道:“我的祖母对我说,女人可以把心交给男人,但绝不能把人生交给男人,眼下你的心无处安放,那就继续好好过自己的人生。祖母说,人常道随遇而安、顺其自然,这并不是认命,而是挣扎过后的惜命,若是自己都不爱护自己,就更不能指望别人了。云裳,你什么都没做错,沈哲亏待你,那你就轻视他好了,何必把他放在眼里?”
江云裳是没见过之前珉儿是如何对待皇帝的,她的骄傲和珉儿不一样,她只是用强硬的态度来掩饰自己的自卑,而不是像珉儿当初那样,连带着皇帝,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没想到皇后娘娘,会说这样的话,真没想到。”江云裳禁不住感慨,皇后和她想象的很不一样。
“那你觉得,我该对你说什么?”珉儿莞尔一笑,再次把鱼食的小碟子递给了云裳,拿着自己的那一碟凭栏而立,鱼儿们围着她的身影转悠,悠哉悠哉地吃下她撒入太液池的鱼食。
江云裳没言语,珉儿便道:“我的祖母是很了不起的人,她心善热肠但一切都是有条件有原则的,祖母最常教导我的,便是人该为自己着想。这世道灌输给人太多大义,让很多人都陷在为他人而活着的困苦里无法脱身,为了一句夸赞,一句肯定,为了根本没人在乎的体面。”
“在我看来。”珉儿转身看向云裳,眼中却又几分严厉之色,“哪怕你把将军府闹得天翻地覆,让沈哲在外头丢尽颜面,也比你咬伤自己流血流泪要强。”
云裳连连摇头,皇后说的话,和她的堂姐和太后完全相反,这不是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该说的话,她怎么能怂恿自己去闹呢?
可珉儿却说:“为什么要对伤害你的人好,为什么要随便听那些根本不知道你多痛苦的人伪善的劝告,自然我的话,你也大可不必听。但我们一样的年纪,人生才刚刚开始,这世上有着各种各样的痛苦和辛苦,我觉得你所承受的,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沉重。”
云裳苦笑:“娘娘这话,难道不自相矛盾?”
珉儿却笑道:“就是如此,你就该拿出这句话,去应对其他人。而我不会再对你说这些话,希望我们以后相见时,能说说笑笑。”
江云裳看了看珉儿,来京城这么久,家人也好,太后和堂姐也罢,甚至是沈哲,对她说过无数的话,道理甚至是威胁,没想到今日,她才觉得心里敞亮了一些,她完全没想到皇后竟然是这样的人,太后要她顺从,堂姐要她闭嘴,可皇后却说,你不如把将军府闹得天翻地覆。
她走到栏杆旁,把鱼食撒入太液池,鱼儿们围着鱼食转悠片刻后,才纷纷享用,不疾不徐一如珉儿喂食的模样,珉儿笑道:“这太液池里的鱼,特别有灵性,下回有机会,我让你见见皇上是怎么喂鱼的,能把这太液池的水煮沸。”
江云裳不解地看着皇后,这位传说中孤傲清高的人,笑起来那么甜那么美,便是女人家见了,也忍不住停下目光。难怪所有人都传说皇帝如今眼中只有皇后一人,也怪不得她的丈夫对一面之缘念念不忘。那么她自己呢,她江云裳是不值得被人爱的吗?
“去上阳殿喝杯茶吗?”珉儿笑道,“站着说半天话,怪冷的。”
江云裳恍然想起皇后有了身孕,忙道:“娘娘请早些休息,您身体要紧,妾身该走了。”
珉儿笑:“你真的想走,我就不拦着了,若是不着急,何不去坐一坐?宫里的日子很闷,我也很想有个人能说说话,哪怕在眼前晃悠也好。”
清雅上前将两人手里的小碟子收下,笑悠悠地说:“娘娘和夫人看,岸上好些人等着了,都捧着贺礼要送来上阳殿呢。奴婢要忙着应付这些事,夫人,您就陪娘娘说会儿话吧。”
珉儿对云裳温柔地一笑,自己就先走了,江云裳站在原地不置可否,见清雅上前来引路,不自觉地就跟上了脚步。
妯娌之间尴尬的关系,因珉儿的主动,终于有所缓和,年纪相仿的人,本该比旁人更投缘,虽然珉儿带着目的才主动接近淑妃或是江云裳,可她没有害人的打算,不过是算计着,要把以后的日子过得更好些。她就要做母亲了,如何站稳脚跟,如何守护孩子,不能再是空想的一句话。
相比淑妃一见面就问各种烦心的事,皇后在长桥上说完那番话后,到了上阳殿,就只问云裳纪州的人土风情,也说她在元州的见闻。被珉儿带着话题,云裳渐渐地放开了,感觉到心里出现淡淡的愉悦,才发现真的没必要时时刻刻想着那些烦心事,人生里还有很多很多的事值得去做。
而半个时辰前,淑妃口口声声提起的秦文月,这会儿正代替太后,跟着宫人曲曲折折地穿过皇宫,停在偏僻荒凉的宫殿里,宫门前把守着侍卫,都是一脸铁色,疑心地询问他们的来意,才把秦文月放了进去。
秦文月带了些林嬷嬷拿给她的膏药和食物,像探监似的来看望慧仪,而里头的慧仪一听见人的动静,就立刻疯了似的冲出来,秦文月被赫然吓了一跳,到底是害怕的,禁不住腿一软,跌坐了下去。
“你来做什么?”头上缠着纱布的慧仪鄙夷地看着慢慢从地上拍起来的年轻女子,她最厌烦的就是太后的这些亲戚,这秦家的人更是和王府毫无关系,连沈家的亲戚都来沾项家的光,可她这个项家嫡亲的女儿,却落得这样的地步。
“长公主……小女是代替太后娘娘来看望您的,太后娘娘不便前来,但是她老人家很担心您。”秦文月柔弱地说着,把食盒递上道,“林嬷嬷准备了好些长公主您爱吃的东西。”
可是慧仪却一巴掌打开,呵斥道:“滚去告诉老太婆,让她立刻放我走,让她抬头看看,我娘在天上望着她呢。”
食盒散落在地上,碟子摔得细碎,门前的侍卫进来看动静,秦文月慌忙解释:“没事没事,是我不小心。”她去捡拾散落的东西,战战兢兢地说,“今日宫里有喜事,太后娘娘实在走不开,可是听说您受伤了,特别的担心。才命小女前来,长公主您别生气。”
“喜事?什么喜事?”慧仪神情狰狞,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我儿子尸骨未寒,他们哪里来的喜事?”
秦文月捧着食盒,怯弱地说:“皇后娘娘有身孕了,太后和皇上可高兴了。”
慧仪愣住,身子僵硬地一动不动,秦文月眼珠子一转,上前搀扶:“长公主您去歇一歇吧,想必就是您情绪太激动,皇上怕您出去会伤害自己,才留您在这里照顾的。现下皇后娘娘有了身孕,或多或少顾不得您了,不过只要您平静下来,好好的,太后娘娘知道了,一定不忍心把您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慧仪则自言自语:“老太婆想抱孙子啊……可是我娘的外孙没了,不是她的骨肉她怎么会心疼呢,她怎么会知道我有多痛,我的觉儿啊……”
秦文月道:“长公主,小女天天都会来看望您,您一旦好了,我就立刻告诉太后去。”
117 互相背对着走远
“告诉太后什么?”慧仪从悲伤中回过神,野蛮地揪起秦文月的衣襟,“小贱人,你是要害我吗?”
秦文月方才乍然见到疯子一般的女人冲出来,的确被吓着了,但这会儿已经不怕了,可表现出得哆哆嗦嗦,让门前的侍卫都皱眉头可怜,想要上前来阻止慧仪。
她柔弱而无辜地说着:“长公主,我是说要告诉太后您精神好了,让太后放您回家呀,难道您一辈子都住在这里吗?您不回家,谁给小公子办身后事呢?”
慧仪一把推开秦文月,她连带着食盒一起再次摔在地上,门前的侍卫看不下去,上前来请秦文月离开,以免给他们添麻烦。
秦文月半推半就地走,不忘回头对慧仪道:“长公主,小女明日再来看望您,您可一定要好起来。”
慧仪见她离去,自己也想走,再一次冲到宫门前,可是侍卫们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闯出去,她大哭大闹也无人理会,隔着宫门,秦文月听见里头的动静,低头整理衣衫,嘴边扯过阴冷的笑容。
这样的疯子放出来,宫里可就有好戏看了,而她现在,要先去给哥哥写封信,告诉他京城里的情形。
此时皇后有身孕的消息,已经传遍京城,秋振宇闻言也是一怔,他本以为珉儿不过是一颗棋子,皇帝绝不会喜欢他的女儿,不过是在后位上摆一个大活人,谁知道一切发展得出乎意料,珉儿甚至怀上了龙种。
她出嫁的那天,秋振宇带着族人跪送皇后,他老泪纵横地说,秋家上下的性命就交给珉儿,其实是做给宫里的人看,是做给皇帝看。他怎么可能把家族命运交付给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只是想让皇帝明白他的恐慌不安,明白他对于新君的敬畏。
书桌的抽屉里,有一封秦庄送来的信,是在他的妹妹秦文月到来后送到的,信里提起了他的妹妹,让秋振宇代为照顾。自然只要暗地里保护她就好,而等时机成熟时,会让秦文月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秋振宇这几日冷眼旁观,这秦文月在后宫和王府自由出入,可见距离是非祸端也不远了。
昔日赵氏皇朝虽然皇权旁落,妃嫔们勾心斗角,可毕竟是真正的帝王天家,规矩森严一板一眼,丑闻只有宫里的人知道,世人眼里的皇室永远在云端之上,但项晔的后宫,却连京城贵族的后院都及不上。
可是秋振宇不知道,他的女儿,正着手预备改善这一切,父女之间,早已站在了对立面。更被动的是,秋振宇至今看不清女儿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可是他的女儿却比他想象的还要了解自己的父亲。
这一日,因江云裳在上阳殿迟迟不离去,淑妃坐立不安,最终赶来亲自看一眼,可是皇后和堂妹却安安静静地下棋,她的妹妹看起来平和宁静得多了,和在自己面前时判若两人。
淑妃到来,珉儿和云裳才察觉时辰晚了,便不再强留,让云裳早早回去,笑道:“棋局摆在这里,改日你来我们再继续。”
云裳碍着堂姐在一旁,只恭敬地答应下,没说别的话。
淑妃让自己的人送云裳走,自然是要尔珍问问堂妹发生了什么,自己则留下向珉儿禀告,道是张尚服已经离宫。眼下尚服局的人手已重新安排,因帝后妃嫔的衣衫制作马虎不得,一时半刻不能定下代替张尚服的人,除了底下的宫人外,尚服一职暂时空缺,之后会依照从前的制度选拔人才。
珉儿想起张尚服曾悉心培养了一个小宫女想作为她的接班人,但她没有问起淑妃,既然淑妃出面处置这件事,她只要听着就好了,而那小宫女,自然也有她的命数。
离开之前,淑妃再次向珉儿道喜,珉儿知道这里头利益关系的尴尬,但也欣然接受了祝福。
淑妃离开上阳殿时,因太阳落山,天越发冷了,尔珍等在岸边迎接她,见了面便说:“夫人说就下棋聊天,说了些纪州和元州的趣闻轶事,什么要紧的话都没说。”
“真的吗,云裳没有失礼?”淑妃心中不安,认定堂妹是在敷衍。
“但您看刚才,皇后娘娘和夫人那么安宁地下棋,若是夫人出言不逊,哪里来这么好的气氛?”尔珍宽慰道,“娘娘,夫人不是小孩子了,她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
淑妃叹息:“我这是怎么了,事事不顺心,早知今日,就不该把那孩子接来京城。”
但今天云裳很开心,或许说不上欢欣雀跃,可至少是她与沈哲成亲后,最轻松自在的一天。
珉儿的话让她幡然醒悟,她何必捆绑着沈哲活下去,堂姐问她若是合离,她能去哪儿,岂不是要饿死在外头?那不如就当将军府是客栈,当她是借宿,只要心里无视了沈哲,在哪儿都一样。可她若放不下,哪怕合离远走他乡,这辈子也逃不出自我折磨的痛苦。
回到将军府时,云裳久违地感觉到了饥饿,她脱下华丽的衣裳,亲自去厨房给自己做了顿饭,下人们围在厨房门前,看着夫人洗洗切切,那漂亮的手毫不犹豫地伸入冷水里,纵然被冻得发红也没有皱眉头,相反夫人的精神比从前好多了。
云裳给自己做了热腾腾的白菜锅,炒了一道小菜,现成蒸好的米饭,简简单单地端回房间里,吃得特别香。
“夫人……这些粗活还是交给我们来做好不好?”侍女们进门来,不好意思地说,“夫人您亲自下厨受累,我们可不好向将军交代。是不是厨房的饭菜不合您的口味,您说哪里不好,奴婢这就吩咐他们往后照您的喜好做。”
“你们做的饭菜很好,可我今天特别想吃自己做的,我在纪州的家里,并没有那么多下人,经常下厨做饭伺候双亲。”江云裳毫不掩饰出身的普通,但她也不愿为难无辜的人,“偶尔一两次,我不会天天这么做,你们放心。”
众人面面相觑,但不得不退下了,这事儿经口口相传,宅子里很快都知道了,沈哲回家时,下人就告诉他今天夫人亲自下厨。
“她这么晚回来?”沈哲道,“夫人今天去哪里了?”
下人们应道:“原是淑妃娘娘请夫人进宫的,但后来听说是被皇后娘娘邀请去了上阳殿,回来时天都黑了。”
沈哲知道珉儿怀孕了,今早早朝时皇帝的心不在焉也有了解释,但他忙了一整天,还没心思多想这些,突然听说江云裳和珉儿相处了很久,不知为何,心里没来由地担心。
他换了衣裳,犹豫再三,还是往云裳的屋子来了。
然而半路在长廊上遇见秦文月,表妹温柔地说:“听说哥哥回来了,正想去问候你,哥哥这是要去见嫂嫂?”
沈哲应着,而秦文月却自顾自地说起宫里的事,说起太后,说起皇后,半天也没放他走,那么巧,遇见云裳出来散步,沈哲一眼就看到了妻子。
秦文月见表兄目光异样,猜想到后面来了什么人,反而亲热地挽起了沈哲的胳膊,娇柔地说:“哥哥,你说带我京城逛逛,一天一天的,几时才得闲?”
那边江云裳见兄妹俩说话,那么大的将军府,她何必非要来这里散步,默默地就转身了。
“云裳。”可沈哲却不由自主地喊了她的名字,像是怕她走,又像是怕她误会自己和表妹。
秦文月放开了沈哲,一样转身来找云裳的身影,亲热地走上前道:“嫂嫂,今日我们同在宫里,却没能相见,我一直陪在太后身边,都没空去向皇后娘娘道喜,娘娘可安好?”
沈哲徐步走来,打量了妻子,隐约觉得她今天有些不一样,而听见表妹提起珉儿,正说中他的心思,但无论如何也不该在这会儿开口提珉儿。他随口说了声:“天冷了,散步的话多披一件风衣才好。”
秦文月笑悠悠:“哥哥和嫂嫂,真是恩爱极了。”
江云裳淡淡地说:“你们聊吧,我走走就回去休息。”
秦文月眼眸一亮,再次挽起表兄的胳膊,像是朝云裳示威一般,可脸上只有乖柔的笑容:“嫂嫂,我正叫哥哥带我去京城逛逛,不如明天我们一起去?”
云裳漠然转身:“你们去就好,天冷了,我不爱出门。”
说了半天,妻子也没回答皇后是否安好,沈哲也不知道秦文月是否听说了前阵子的传闻,而他现在的确很在乎珉儿好不好。
“哥哥,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的确,秦文月还不知道这几个人之间的纠葛,她无意识地提起了皇后,换来了一片尴尬。
沈哲摇头:“没事,你嫂嫂的性子就是这样,很晚了,早些歇着吧。”
两人都走了,互相背对着走远,只秦文月站在那里,不屑地哼了声:“真没意思,两个都是闷葫芦不成,还不如住进宫里去,比这里热闹多了。”
118 索命
摊儿皇帝两次要求秦文月离宫,她想再住进皇城里只怕不容易,那日阔别多年后初见沈哲,秦文月被表兄的风华惊艳,可惜紧跟而来的“冷落”,让她觉得沈哲这个人很没意思,至于皇帝,对她更是不亲切不友善,只有太后最容易欺骗。
秦庄曾问妹妹是不是要做妃子甚至皇后,如今看来,不论是象征着天下至尊的皇帝,还是风华绝代的表哥,秦文月都没有动心,她并没有要嫁给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念头,但是若能搅乱他们的生活,看到他们的痛苦,她就能心满意足。
像是天生在骨血里的邪恶,但上天又给了她温柔妩媚的容貌,包裹阴狠的心。项晔和珉儿也好,沈哲与云裳也罢,秦文月与他们无冤无仇,靠着哥哥的野心才沾到几分利益的冲突,可这世上一直都存在着没有道理的恶意和伤害,像是上天刻意安排的磨难。
然而眼下,项晔和珉儿都没意识到磨难的出现,秦庄的野心被他舍命救主的忠心严严实实地遮盖了,而珉儿对于秦文月的反感,也仅仅是潜意识里的本能。她自己很明白,没道理去针对秦文月,更担心自己再而三地要求皇帝驱逐那个人,会显得她心胸狭窄太过敏感。
值得珉儿高兴的是,皇帝终究有他英明的一面,那天秦文月去探望慧仪的事传到项晔耳朵里后,他便派人到长寿宫传话,告诉太后他不只是不让母亲去见慧仪,任何人都不能去,别再折腾什么让秦文月代替前去探望的事,秦文月对慧仪说她天天都会去探望,却在第二天就被禁止了。
太后向秦文月解释时,还叹息:“难道要把她关一辈子吗,可皇上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皇上一定有皇上的道理,太后您就不要心烦了,再过一年您就又能抱孙子了,没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秦文月顺着太后的心意,将老太太哄得十分高兴,可是这天中午太后午歇时,却做了噩梦。
梦里慧仪的母亲来找她,说太后欺负她的女儿,说太后害死她的外孙,太后一身冷汗惊醒时,秦文月正陪在一旁,焦虑地问着:“太后娘娘,您一直在说梦话,这是怎么了?”
太后惊魂未定,紧紧抓着她的手,可她也不好意思说出梦里遇见的事,只是吃力地说:“做了噩梦,没事了。”
伺候太后午休的是秦文月,在熟睡的太后耳边说那些话的也是她,太后并没有做恶梦,梦里的声音也不是臆想出来的,一字一句都是秦文月在她耳边说的。而有了这一场“噩梦”,太后夜里睡得也不踏实,到了第二天,秦文月伺候她午休时,同样的梦境再次出现,如此反复折腾,三天后,太后已是憔悴不堪。
珉儿听闻太后病了,原本被要求在上阳殿安胎的她,自然要前来探望,三日不见,婆婆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虚弱地靠在床头,项晔坐在她身旁,一见珉儿来了,皇帝本想起身来迎接,但顾及了母亲,只吩咐:“给皇后娘娘搬一张椅子。”
反是太后说:“椅子那么硬,皇上你让开,叫珉儿坐在我身边。”又对珉儿说,“我没事,惊动你们都来,我反过意不去。珉儿你要小心,头几个月要保重身体。”
“儿臣很好,反是母后怎么病了,是着凉了?”珉儿一面问着坐下,抬头就看到站在人后的秦文月,她倒是懂得分寸,像个宫女似的站在那里,珉儿收回目光,“儿臣听说您不肯看太医?”
太后皱着眉抿着唇,像是不愿说,见儿子坐在一旁已经越来越生气,她这才命人都退下,自然秦文月也跟着走了,走时她回头看了眼,再转身时,眼底浮起了阴冷的笑容。
人都散了,太后才道:“我是做恶梦,连着几天都梦见慧仪的娘,原本姐姐对我是最和善亲切的,她在世的时候把我当亲妹妹一样看待,可是在梦里却不断地向我索命,说我虐待她的女儿,害死了她的外孙。”太后偷偷看了眼儿子,委屈地说,“你偏要关着慧仪,让她连儿子最后一面也不能见,既然查不出案子,何必一直拖下去,不如先让她送一送她的儿子。”
项晔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世上哪里来鬼怪神力,不过是个寄托罢了,娘别胡思乱想就没事了。慧仪那么疯狂,若不关起来,那她就真的要来向您索命了。”
“皇上。”珉儿打断了项晔的话语,这男人说得也太直了,即便是而儿子也该婉转些,但皇帝的气势珉儿很喜欢,哪怕不是皇帝金口玉言,便是普通的男儿,也不该随意动摇立场。
但太后现在这个样子,僵持下去,她还会被梦魇纠缠,是病还能吃药,心病就难医了,总不见得看着老太太一天天衰弱下去。
太后委屈地对珉儿说:“你看他,一点商议的余地都没有,外人又该说他是个暴君了。”
暴君的传言,是项晔斩杀建光帝血染宣政殿才传出去的,更何况打了七年的仗,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下,可这个词眼从太后嘴里说出来,竟有几分滑稽,珉儿笑了,被项晔嗔道:“你笑什么,正经的事情倒是拿个主意。”
但珉儿也不想放慧仪出来,她可没好心给太后做人情,但不知怎么的,婆婆和丈夫不约而同把希望寄托在了她身上,从来只听说儿子在婆媳之间左右为难,做儿媳妇的在母子之间为难,真是稀奇。
“那就把长公主送出宫去,由她去为孩子办身后事,但从此以后,再不许长公主踏足皇城,皇上若是不放心,索性连京城也禁足,只管给长公主丰衣足食的生活,彼此都心安了。”珉儿只能取了这折中的法子,而她也觉得把一个疯子关在宫里不合适,要不就驱逐,要不就关入大牢,她的善心,不是用在这种人身上的。
但太后本还拉着珉儿的手,听了这话,渐渐就放下了,脸上自然是不乐意,可她知道儿子的脾气,珉儿的这个法子已经是让步了。
耳听得皇帝要开口,太后赶紧道:“京城就罢了,往后别让她进宫就是,晔儿,你也给我在项家的人面前留点体面,娘终究是外人,慧仪才是项家的人。”
项晔叹气:“儿子知道了,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今日就送慧仪出宫。娘,她的为人根本不值得您心软,下毒的人固然是恶,可她若管好自己的儿子,那天的毒药也进不到他嘴里。”
太后合十默默念了几声,不乐意地说:“这种话就别说了,孩子都没了。你忙去吧,我和珉儿说会儿话,她刚刚走来,歇一歇再回去,有了身孕可一定要小心。”
项晔朝珉儿递过眼神,两人心领意会,皇帝便大大方方地走了,不过珉儿这会子立场也尴尬,毕竟她没有顺着太后的心意,婆婆刚才把手松开,就说明了一切。婆媳俩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不多久秦文月也进来了,这些日子都是秦文月在伺候太后,此刻珉儿冷眼看着,她端茶送水熟稔有余,温柔又体贴,还特别有耐心,太后会喜欢也是人之常情,可珉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说不上来的反感。
此时皇帝已经派人去带慧仪出宫,并会拨给她银两和人手为周觉办身后事,慧仪这边见有人来接她,听闻自己从今往后再也不能进宫,冷冷地一笑后,对来带她走的人说:“我和太后母女一场,将来再也见不到了,能不能让我到长寿宫外磕一个头,只在宫门外就好。”
那些人倒也谨慎,说是先去禀告太后,话送到太后跟前,老太太听得红了眼圈,也不问珉儿好不好,便自己做主:“就依了她吧,难得这孩子还有孝心,我就说她并非十恶不赦。”
珉儿不言语,秦文月殷勤地去替太后传话,那些人得到太后的懿旨,自然也就大胆放心地带着慧仪来长寿宫外,长公主还是长公主,并不是犯人,他们跟在一旁看守,慧仪没有被五花大绑。
而慧仪生出这个念头,是想到了长寿宫门前后,不顾一切冲进去找那老婆子拼命的,结果长寿宫门前站了一排太监,她想进门就难了。
偏是这个时候,秦文月挎着一只包袱出来,煞有其事地让门前的人散开,客气地走向慧仪,把手里的包袱递给她,说道:“长公主,这是太后赏赐给您的东西。”
慧仪冷冷地盯着她,却忽然听秦文月轻声说:“长公主,皇后娘娘也在里头呢。”
这一句话,深深刺激到了慧仪,她只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吃了皇后赏赐的点心死的,自然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罪过算在珉儿的头上,众人正等着她接过东西后磕头,慧仪却猛地一把推开了秦文月。
秦文月惨叫着滚了出去,等人们转过神,慧仪已经闯入了长寿宫,等宫人们醒过神去追,她已经一路跑进来了。
太后和珉儿正说话,忽然听见外头吵吵嚷嚷,只见慧仪如魔鬼一般出现在眼前,珉儿刚站起来,她就扑了过来,揪起珉儿的衣襟,用尽所有力气把她摔在地上。珉儿直觉得天旋地转,再后来,小腹被重重地踹了一脚。
119 只要靠在他身上就好
宫人们赶来制服了慧仪,没让她再继续伤害皇后,太后早已被吓得呆若木鸡,清雅赶来时,看到珉儿蜷缩在地上,虽然慌得她双腿打颤,还是镇定下来指挥众人,小心翼翼将人挪到了太后的床榻上。
疯狂的慧仪被拖出门外压制着,宫人们宣太医的宣太医,找皇帝的找皇帝,长寿宫里乱作一团。
“珉儿,你觉得怎么样了,珉儿你醒着吗?”回过神的太后,双手瑟瑟发抖,眼中泪水打着转,不敢碰一下看似昏睡的珉儿。
珉儿浑身紧绷,闭着双眼不说话,突然而来的袭击,把她吓懵了。明白发生了什么后,摔伤的疼痛和小腹被踹了一脚的疼痛,让她意识到腹中的小生命可能受到威胁,不自觉地紧绷了身体希望能抵抗这种痛楚,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才能保住这个孩子。
耳边纷纷扰扰的嘈杂虽早已消失,太后的哽咽声,却让她觉得反感,可珉儿不能说出来,对与错,让她的儿子和她理论吧。
外面隐隐传来“皇上驾到”的动静,杀气腾腾的人闯了进来,殿内鸦雀无声,连太后都停止了抽泣。可珉儿的手却被温柔地握起,她终于睁开双眼,却只看到一张凝重严肃的脸,与从他掌心传递的温柔不同,所有人都能看见皇帝骇人的气势,但只有珉儿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担忧和心疼。
太医来得还没有皇帝快,这会儿慌慌张张地来了一拨人,可项晔没让他们靠近,径自用被子将珉儿裹住,双手抱起她就往门外走,太后怔怔地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眼睁睁看着儿子抱着儿媳妇离她远去。
殿门外,慧仪被结结实实地捆绑着,嘴里也堵着说不出话,皇帝却根本懒得看她一眼,稳稳地抱着珉儿就走了。秦文月被宫女搀扶着站在一旁的屋檐下,她的手臂被擦伤了,衣袂上染了血,看起来伤得还不轻,看着帝后这样走远,心里暗暗想,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回到上阳殿后,项晔才让太医看顾皇后,他对珉儿说了声不要怕,就又折回了长寿宫,这会儿还没人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等皇帝再回来时,太医们已经都等着禀告了。
皇后腹中的孩子暂时没有大碍,受了重创的人甚至没有流血,可是往后会是怎样的情形,太医们不敢保证,他们先把话都说明白了,唯恐之后万一出什么事,皇帝把账算在他们头上。
“珉儿,倘若孩子没了,就让他去吧,只要你保重身体,朕什么都不在乎。朕不会再让宫里发生这样的事,永远都不会。”皇帝说的话像是根本不在乎孩子,听起来无情,可旁人却不知道,这样的话皇后会喜欢听。
看到沉着冷静的皇帝,珉儿很欣慰,事情已经这样了,他若跑来大喊大叫悲伤难过,珉儿该把自己放在哪里,现在,她只要靠在他身上就好了。
但是入夜后,清雅照顾珉儿服药时,皇帝在外间小憩,她轻声对珉儿道:“奴婢才听说,皇上后来返回长寿宫时,一手掐着慧仪长公主的脖子,把她整个人都举起来了,还是太后苦苦相求,皇上才把她摔在了地上留下一条命。可是皇上回来,脸上一点都没露出来。”
120 并没有那么难过
清雅话音才落,皇帝就走了进来,虽是打盹小憩,可十分警醒,些许声音都让他记挂着珉儿的身体。见清雅捧着药碗,便亲手接过来,看着珉儿慢慢地喝下去,但他把碗再递给清雅时,冷声问道:“当时你为什么不在皇后身边?”
清雅忙道:“奴婢是去为娘娘准备茶水,才刚走开就……”
珉儿轻轻拉了皇帝的衣袖,希望他别追究清雅的罪责,但项晔还是道:“往后朕不在的时候,你要寸步不离地陪在皇后身边。”他没有过分的苛责清雅,毕竟连长寿宫的宫人都一并赦免了,他知道这件事里,母亲的过失最大。可那是亲娘,该说的道理说尽了,他还能怎么样。
“母后很愧疚,倘若孩子有什么闪失,她会更伤心。”项晔对珉儿道,“然而朕并不想原谅她,慧仪的事若非她拦在中间,你或许根本就不会见到这个人,这么多年朕忍了很久,这一次不必再忍,但她是母亲,朕不能把她怎么样。”
珉儿示意皇帝换一个方向坐,好让自己靠在他的怀里,她很累,能明显得感觉到身体的元气在被抽走,可她不敢说,哪怕有一丝希望,也希望能留下这个孩子。现在她无心去追究任何人的过错,皇帝的怀里能让她踏踏实实地依靠,眼下就足够了。
清雅说他在长寿宫掐着慧仪的脖子把她举起来,那是多大的震怒和恨意,必然又会被世人称为暴君,可是他在自己的面前,分毫没有表现出来,正如同他也没在人前表现出对自己的担忧和心疼。
皇帝和刚认识的那会儿不同了,短短的日子里,他好像已经完全参透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意。过去,是珉儿太小看了自己的丈夫。
“我很不舒服。”珉儿坦率地说“我什么都不懂,若是保不住这个孩子……”
项晔摇头,手指轻轻抵在她的唇间:“你没事就好。”
珉儿问:“皇上会难过吗?”
“会,这可是我们的孩子。”
“但就算难过,也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好?”珉儿又问,“皇上能明白我的心思吗?”
项晔愣了一愣,终是点头:“朕知道了。”她轻轻抚摸珉儿的脸颊,“睡吧,朕守着你。”
珉儿安心地笑着:“你也睡。”
上阳殿中一片安宁,没有因为发生这样的事而陷入慌乱,但六宫之中人心浮动,长寿宫里更是不得安生,太后一直没能入眠,林嬷嬷和秦文月陪在身边,太后眼中含泪神情怔怔,任凭两人怎么劝,都不开口说话。
一则是被今天的事吓着了,再则,这么多年来,纵然曾经有过若瑶,有淑妃有其他更多的女人,甚至儿子在外打了七年仗,可太后从没有一种会失去儿子的恐慌,但是今天,儿子抱着儿媳妇离去的背影,他们从她眼中消失的一瞬,太后的心都像是被掏空了。
“太后您睡吧,很晚了,您若再有什么事,皇上怎么办?”林嬷嬷劝说着,她陪嫁几十年,老王爷去世时都没见她这样子,那会儿的太后,是会拉着自己又哭又说,把悲伤和害怕都发泄出来的,今天这样不言不语,才叫人担心。
“嬷嬷,您也去睡吧,我陪着太后就好。”秦文月倒是体贴,念林嬷嬷年事也高,担心她熬夜会辛苦。
但此刻太后回过了神,看了看林嬷嬷,又看到秦文月,见她的胳膊从衣袖里露出一截纱布,便要她抬手看看,掀开衣袖才发现细弱的胳膊被绑得结结实实,便问:“伤着骨头没有?”
秦文月摇头:“擦破了点皮而已,没事的。”可一开口,眼泪却出来了,自责道,“都怪我没有拦住长公主,若是我拦住了她,也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太后苦笑,摸了摸她的脑袋:“和你不相干。”她吩咐林嬷嬷带秦文月去休息,这么晚了也不可能再把孩子送走,至于太后自己,好像陷入了解不开的心结。闭上眼睛,就是儿子把慧仪举起来的情景,他对慧仪多恨,对自己就有多怨,只不过因为自己是亲娘,他不能恨也不能怨。
“太后。”秦文月还没离开。
“去睡吧孩子,我没事。”太后无力地一笑。
“我陪着您,哪怕您要坐一晚上,我也陪着您。”秦文月温柔地说,“事情总会过去的,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孩子一定会保住的。”
太后感慨万千,此时此刻她也需要有人安抚,可在身边的,却是别人家的孩子。
这一夜漫长而煎熬,但隔天一早,皇帝安然无事地上朝,后宫的事他不需要向朝臣们交代,大臣们虽有耳闻,见皇帝态度冷漠,也不敢擅自提起。只是散朝时,秋振宇被同僚们围着,都为他担心皇后的身体,毕竟皇后若有一子,宰相大人的地位会更稳固。
沈哲因另有差事,散朝后就先回府换下朝服,要去城外走一趟,进门时遇见江云裳穿戴齐整地出来,他平常地打了招呼,问是否要出门,江云裳却冷淡地说:“进宫探望皇后。”
沈哲怔然,妻子更问他:“有没有什么话,要我传达?”
“没有……”沈哲竟有些尴尬,面对妻子的大方,他反而有些心虚似的。不过更让他意外的是,一向排斥宫里人情往来的江云裳,竟然会主动去探望皇后。
“反正我还会再去,你要是想起什么来,就告诉我。”江云裳满不在乎的态度,并不是装出来,这几天她照着珉儿说的,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和处境,换一个角度换一个心情来过日子,不用逃出这将军府,她就感觉自己自由了。
沈哲不是坏人,他对自己本是诸多包容和忍让,那江云裳又何必作茧自缚。
看着妻子潇洒地往宫里去,沈哲松了口气,但一想到珉儿此刻正承受辛苦,便是万分心疼,他不知道这样的伤害对女人会有什么样的影响,他是不愿珉儿受一点伤害,可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都不能去看她一眼。
“备马,我立刻要出城。”沈哲定下心来,眼下为兄长分忧,让他能腾出时间去照顾珉儿,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深宫里,江云裳刚刚走到太液池附近,就见岸上长桥上人来人往,她刚要找人去通报,淑妃从另一处而来,她身边的宫人急急忙忙跑过来,拦着江云裳道:“夫人,淑妃娘娘请您留步。”
待淑妃走近,便对堂妹道:“你别进去了,太医们正忙着。”
云裳心里一紧,但听淑妃说:“看样子,孩子还是保不住。”
“皇后会怎么样?”云裳还是完璧之身,比起珉儿来,更不懂这里头的道理。
“这要等将来才知道了,不过她还那么年轻。”淑妃的目光远远地落在上阳殿,眼底纠葛着复杂的情绪,她没有恶毒地想要诅咒皇后的孩子,可是她真的不希望皇后生育皇子,她要为沣儿守住前程。现在,算是她如愿了,可她有惶恐,是自己的怨念被实现,她害怕会失去什么来作为代价。
云裳问:“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去探望皇后?”
淑妃叹了一声:“上阳殿里没有你我的位置,皇上现在见谁都心烦。你跟我去长寿宫,你是沈哲的妻子,本该是太后最疼爱最贴心的侄媳妇,太后也受了惊吓,更满心愧疚。她需要有人陪着,别叫那秦文月占了你的位置,她算什么东西?”
“太后不愿……”
“跟我走。”淑妃强硬地带着江云裳离去,对她道,“太后若不喜欢你,你就没有立足之地,难道还要皇后费心来为你周全?既然在乎她,就别给她添麻烦。”
上阳殿里,人人屏息凝神,生怕触怒帝王,太医们一脸菜色地站在门外,他们刚刚给了皇帝一个糟糕的消息,皇后小产了。
珉儿今早醒来时,发现身下见红,昨天受伤后太医说庆幸没有见红,可能没有大碍,但若见红就不妙了。珉儿早晨看见的一瞬,心里凉了大半截,但她没有吱声,待项晔去宣政殿后,才喊了清雅来,折腾了半天,太医给出了最糟糕的结果。
若说不悲伤,那也太冷血无情,但珉儿从昨晚就做好了准备,也把话对项晔说清楚了。
这一刻纵然难过,可是往后的日子,她不用在忐忑不安里度过,不必担心孩子半程中出事,不必担心孩子出生后缺胳膊少腿,更因为时间太短,且并不曾期待过,她对肚子里的小生命,还没有特别深的感情。
“下一次,我会好好保护自己,让皇上和母后,还有我自己都高枕无忧地迎接一个孩子。”珉儿对项晔道,“皇上,我并不想做出悲伤的样子来,我心里并没有那么难过。”
项晔颔首:“朕明白,接下去安心养身体,什么都别想了。”
珉儿道:“养好身体,有很多事等着去做,可能……我会和母后的关系变得很僵,皇上,到时候还希望你能理解我。”
项晔眼中掠过一道寒光:“朕刚刚已经下旨,处死慧仪。”
121 一定要赢
原本没有深仇大恨的人,因为一条小生命的迅速逝去,面对帝王冷酷的处决,珉儿只是淡淡地一点头,便在项晔怀中闭上双眼。
她的身体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多年来的小病小痛相比之下,才知道什么是生命的贵重,她又怎么会把怜悯去施舍给杀死她孩子的刽子手。倘若如项晔所说,他曾经不忍耐,也许珉儿根本不会遇见这样的人,但这样的错误追溯下去没有意义,珉儿很明白,她的丧子让一件事淡化了,那便是对周觉下毒的人,真正该让人重视的,还是那件事,而不是她失去的孩子。
但这一切,且等她养好身体再说,这一次的重创,也给了珉儿一个完美的机会,她从此可以毫不顾忌地,去破除太后在这宫里立下的不成规矩的规矩,她曾经就决心要做好一个皇后,而如今更要做好项晔的妻子。
“珉儿,朕又让你受伤了。”项晔怀抱着他心爱的人,虽然他昨天恨不得亲手掐死慧仪,虽然今天堂堂正正地下旨将她处决,他在生死之间的冷酷,如同他叱咤沙场的霸气威严,可是他的心很痛,甚至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发泄自己的心痛。
但怀里的人,好像已经睡着了,项晔轻轻捧着珉儿的面颊,在她额头上亲吻。项晔曾在战场上身负重伤,但顽强地挺了过来,他也曾经斩杀无数人,强壮如铁的壮汉,在他的剑下一剑毙命,生命可以很顽强,也是最脆弱的。因为失去过,才知道何为珍惜。
珉儿在皇帝的怀里睁开双眼,此刻在她心里更坚定了一个信念,她不愿把这个怀抱分享给任何人,一定要在不久的将来,让这座皇城变得彻底冷清。但那时候,冷清的仅仅是表象,她会用尽一生,让自己爱的人感到幸福。
“皇上。”珉儿出声,脸蛋在他的胸前蹭了蹭,“等我身体好了,咱们去平山可好?”
项晔立时道:“你想去哪儿都行,先把身体养好。”
“皇上,别忘了周觉的死。”珉儿立时又严肃地说,“不要因为慧仪死了,就不用再给她一个交代,皇上,下毒的人还在宫里,不知道她下一次又会对谁下手。”
项晔神情严肃,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他们与朕分析商议,有过一个猜想,毒源查不出,但是和慧仪有过节的人能查得出。如此,海棠宫王氏嫌疑最大,但是海棠宫已经查过,没有查出任何可疑的东西,而王氏的性情你也知道。”
那个一碰就掉眼泪的女人,随时随地都能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柔弱得风一吹就会飘走似的,那样的王氏,会有胆量下毒杀人吗?
项晔道:“朕已经派人暗中监视她的言行,若有异常,必不轻饶,但在此之前不想打草惊蛇,万一愿望了她,她或许是好安抚的,但泓儿长大了,孩子会寒心。”
见皇帝不声不响的,已经把这件事摆在心里并付诸行动,珉儿越来越指责她对皇帝的轻视,幸好那些念头只仅仅在心里出现过,不然她真要没脸面对丈夫了。
“那臣妾就安心了,皇上,我要睡了,您抽空去看看太后吧。”珉儿踏实地再次闭上双眼,她身体里的元气被抽走了,多说几句话都觉得累,只隐约听见皇帝自言自语,“朕见了太后,该说什么?”
然而此刻,淑妃带着江云裳到了长寿宫,太后一夜不眠,此刻反而睡着了。
淑妃进门时,正见秦文月在为太后掖被子,小心翼翼地放下纱帘,抬头见她们来了,忙轻手轻脚地走来,不忘记福身施礼,才悄声道:“太后娘娘一夜未眠,刚刚睡着,娘娘和夫人若是要见太后,晚些时候再来吧。”
秦文月姣好的面容上,带着同样一宿没睡的疲倦,只是胜在年轻,看着还有些精神,而她昨天也同样受了伤,这会儿淑妃和江云裳都看见她从袖子里露出的白纱,淑妃客气地问:“听说你也受伤了,该好好休息。”
她原本想说,让江云裳把人带回家去照顾,可话到嘴边就咽下了,她不想秦文月在将军府里搅乱沈哲和云裳的生活,可是她也不想把这个人精留在宫里。偏偏去哪儿都不成,若是单单送去最初安排的地方,太后回头一定要抱怨,想来昨晚衣不解带地侍奉,太后如今正是要把这秦文月当亲闺女看待了。
“你去歇着吧,我和云裳会照顾太后。”淑妃再次催促,更命人来带秦文月下去。
陪着老太太一夜未眠,秦文月已经很累了,她也不好太过明显地排挤淑妃或是江云裳在太后跟前的位置,一切都要做的滴水不漏才好,自然答应下,乐得跟着宫女到偏殿去睡一觉。
淑妃带着堂妹走近太后,老太太已经睡熟了,淑妃将纱帐放好,带着堂妹退到外面,可云裳却对她说:“既然太后睡了,我先走了,留在这里也没事可做。”
“就算没事可做,你也要留下来,让宫女太监们都看看你的心意,等太后醒了,知道你有孝心,自然会对你另眼看待。”淑妃皱眉说道,“你怎么还不明白,想要在这宫里立足,你必须让太后喜欢你。”
江云裳摇头:“可我没打算在这宫里立足,娘娘,您想得太多了。”
淑妃一愣,但她另有可以威胁江云裳的话,轻声道:“难道不怕太后为沈哲纳妾,从此你不得安宁?”
江云裳却道:“沈哲说过,他不会再纳妾,不会再有其他女人。但哪怕他反悔,哪怕太后真的这么安排,我也无所谓,我不必为了哄太后高兴,做不情愿的事。事实上那么多的人伺候着,我连端茶的机会都没有,又何必在这里碍手碍脚浪费精神?”
“云裳,你站住!”眼见堂妹说完这句话就往外走,淑妃不得不追出来,谁知圣驾到了,皇帝气势威武地从门前走了进来。
众人纷纷行礼,江云裳也不例外,淑妃正担心自己方才着急的模样是不是被皇帝看到,谁知皇帝却命云裳起身,问她道:“前阵子,你是不是和皇后下棋来着?”
帝王盛气,还是会让弱女子有所畏惧,云裳一改方才面对淑妃的傲气,谨慎地应道:“就几天前,妾身曾在上阳殿与娘娘对弈。”
项晔倒是和气:“棋盘还不曾动过,那局棋朕也看过了,你的黑子胜算很大,过几天再去上阳殿,陪皇后把棋下完,可别糟蹋了大好的局势,千万要赢了才好。”
云裳愣了愣,但好像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一时露出了笑容:“妾身明白了,请皇上放心。”
淑妃在边上看得新鲜极了,把家人接来京城后,她几乎没见过堂妹笑,特别是与沈哲成婚后,堂妹更几乎成了怨妇。可她这会儿竟然对着皇帝露出笑容,还笑得那么开心。不过淑妃能肯定,云裳不是因为皇帝笑,她是喜欢上皇后了。
“过几天,你去上阳殿陪陪皇后,这里交给你姐姐就是了。”项晔看了看四周,吩咐道,“太后受了惊吓,且要静养,这阵子闲杂人等不得前来叨扰。”
淑妃心里一个激灵,便道:“启禀皇上,文月昨晚陪了太后一夜,此刻正在偏殿休息。”
项晔这才想起这号人物来,毫不在乎地负手往母亲的寝殿走去,冷冷地撂下一句:“等她睡醒了,就送出宫去。”
淑妃看了眼云裳,跟上了皇帝的步伐问:“之后云裳要进宫陪伴皇后娘娘,沈哲终日忙碌不在家,把她留在将军府,也不合适。”
项晔嗯了一声:“不是原先安排了住处吗,你看着办就好。”
淑妃松了口气,这才让皇帝独自走进去,而她回过身,堂妹已经走了,连一句谢谢都没有,淑妃苦笑:“真是的,我这是图什么,又为了谁?”
这日下午,珉儿从绵长的梦境里醒来,身体依旧飘乎乎的没有踏实感,不知是心理作祟,还是真的难受,总觉得小腹沉甸甸阴瑟瑟,那并不强烈的疼痛,却比痛楚更折磨人。
“这药,要一直吃到什么时候?”珉儿已经厌烦了苦涩的汤药往嘴里灌。
“太医说虽然有孕没多久,也要排干净才好,大概要吃一个月。”清雅好脾气地哄着,“一个月眨眼就过去了,除夕时,您又能生龙活虎的了。”
珉儿咬牙灌了下去,虚弱地靠在床上,随口问道:“皇上去宣政殿了?”
清雅道:“皇上大概还在太后那里,去了后一直没走,说是太后睡着了,皇上就守在边上了。”
“夹在我和太后之间,皇上怪辛苦的。”珉儿叹息,“其实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面对太后,这世上最难对付的,反而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