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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胖会计     五代小僧txt下载     五代小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二章:日落潮退(二)

    薛韧率先开口打破僵局道,“晋王,如今幽州兵已四散开去,你身体抱恙,便是在此处强杀了我也是得不偿失,不如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吧!”

    李克用依旧面相凶狠,但是看着眼前的狼藉一片,其最恨的河西‘刺青兵’也已杀尽,况且杀了薛韧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而其也已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便愤愤地猛牵马绳调转马首道,“哼!我们走。”

    河东大军追随着李克用掉转军头,李存勖临走时回首看了薛韧一眼,二者相视,彼此点了点头。

    看着远去的河东大军,薛韧双手抱拳拱手,朝着东方拜了三拜。

    “朱邪老兄,多谢了。”

    李克用无故吐血,身有异样,但是其此刻周遭空气肃杀凝固,无人敢上前询问,连李存勖也是心头担忧,想着赶快回到府上找最好的大夫来为其诊断。

    李克用面朝东方,再不转首望北,因为他已心头有数,自己此番借助契丹军军力的计划怕是要付诸东流了。

    “真想不到,契丹军号称四十万大军,竟还是被他薛家后人挡在了门外…”李克用单瞳闪耀,两排牙齿浸血发红,咬得劈啪作响,“千算万算,终究还是算露了你这个变数!”

    麟州城处无数人眺望远方,心头忐忑不安,知道看见了夕阳下那银甲将军骑着‘绝尘’背对阳光归来的身影,各自心头的大石这方才放下。

    “将军!”

    “薛兄!”

    “老大!”

    ………

    薛韧下马伸手扶住手拄拐杖的薛准,心头又是一阵酸楚。

    薛韧临行前下了一条军令,麟州城内任何人不得离开城池半步,违令者按军法处置,因为他知道,若当真迁怒了晋王,那么随他前去的难有一人生还,可是如果留守麟州这如今的焦点之处,晋王总归是要顾及天下悠悠众口,总不能这麟州城没让契丹军抢走,反倒被晋王攻下吧?

    一阵唏嘘过后,在后方的曹子祥上前一步皱眉道,“将军,你说着李克用会不会将在此遇到‘刺青兵’的事泄露出去,让全忠狗贼知晓?”

    薛韧闻言摆摆手道,“不会,我知道他的为人。”

    王矩瞳孔一张大是不解,“为…为何?”

    薛韧轻叹苦笑道,“因为他是朱邪赤心。”

    场中闻言者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但看薛韧笃定如此,便也没再往下追问。

    一排将士彼此看看,而后一领头者上前一步,众人同时跪倒在地,双手抱拳施礼。

    薛韧打眼一看,眉头微蹙道,“这是为何?”

    场中跪倒之人皆为幽州将士,带头将领开口道,“多谢薛将军仗义直言,拦下河东大军,否则今日我等只怕也要埋葬于此了!!”

    “谢薛将军救命之恩!!”

    幽州将士尽皆跪倒在地,齐声答谢。

    薛韧这颗麻木心,终于稍稍舒缓了一些,其脑海中浮现出几个时辰前这批幽州军勇猛杀敌,将契丹军败得溃不成军,心

    头不禁感慨,“多好的军队,怎就落在了那刘仁恭的手里?倘若我…唉~~不要紧,洛阳城内,还有‘不破’和我那五百弟兄,还有不破和我那五百弟兄…”

    场中王矩环顾了下四周,好似在寻找某人,不过其视线落空,只得皱眉摇头。

    时间一天天过去,应承了那句老话,六十年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这些时日里来塞北麟州一处异常安逸,可是中原河西一处,却不再那么太平。

    诸侯联合合力讨伐宣武节度使,梁王朱全忠,纵使其如何如日中天,但想以一己之力抵御各路人马,也是委实困难,不过幸在河西梁王早有准备,屯兵河中予以防范,并亲自带兵征讨。

    各路诸侯纷纷出兵,河东军亦前来至此,但是却不见晋王李克用的身影,身体抱恙的他如今只是在调养身体吗?还是,在紧锣密鼓的筹划着下一部署?

    “咳咳咳!~~~~”李克用在外人眼中乃是英勇无敌的大将军,可是其毕竟也是凡人,如今身体不适,亦要半卧在床。

    “儿臣参见父王。”李存勖由走进屋内,见到了抱病在身的李克用正抱着弟弟李修碣。

    “存勖啊~~咳咳咳!!!~”李克用拿过布条遮口咳嗽,白色的布条多出了几斑红色,李克用随手一弃而后道,“交代你…咳!~办的事情如…咳咳~!…如何了?”

    李存勖面露担忧之色,当下回道,“父王只管安心养病,孩儿自会办妥。”

    “嗯…”李克用深吸口气,平复了下心胸,随后抬眼望天自言道,“八月了,转眼已是八月了…”

    自月前契丹大败而归后,塞北再无动静,即便得知如今的麟州已是空城,亦有李克用承诺会供给大军粮草,但是耶律阿保机依旧呆在偏头关内,迟迟不肯发兵。

    李克用父子也已意识到,只怕这契丹大军,是不打算再发兵了。

    父子二人半晌没有话说,因为彼此皆是明白人,这契丹大军退回北方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届时想指望与其合力共讨朱温,已成天方夜谭。

    那么李克用为何不借此番诸侯共讨河西一役大举出兵,消灭梁王呢?

    因为倘若梁王当真被讨,那么谁来篡位?

    而且各藩镇心中皆有着自己的算盘,此番联合大军看似声势浩大,但实则徒有其表,各藩镇皆不肯己方出兵过多,因为一旦如此,同时也意味着损失更大,此消彼长之间,便会被其它藩镇势力迎头赶上,中原头两名藩镇势力乃是世敌,倘若这两方能够两败俱伤,那么对后面的势力来说便是天大的好事。

    “哼!王建那厮,咳咳…”李克用单眼溢血,愤愤道,“他想称帝早已想疯了心,想用这种计谋引我上钩,咳咳…他还早了一百年!”

    “可是父王…”李存勖担忧道,“倘若此番的联合军攻克了河中,当真降服了朱温老贼,那该如何?”

    “咳咳咳,不可能…”李克用轻咳两声而后道,“倘若他们当真能降了朱老贼,固然

    是好事,但是能与本王分庭抗礼至如今的人,岂会被一群乌合之众打垮?”

    李克用所言不假,几天之后,这股诸侯联合军已失败告终,朱温依旧稳坐河西,岿然不动,可是这与那之后几天所发生的事相比,俨已不值一提。

    李克用咳喘不止,不愿再多言语,抬手示意李存勖暂且退下。

    “父王保住身体,孩儿告退了。”慢慢退出房门,留下了李克用和其怀中的婴孩,即便好事被坏,身体抱恙,但是李克用面对怀中的婴孩依旧是那般慈祥,耐心,这与外人眼中所知的晋王全然判若两人。

    李存勖看在眼中,淡然离开。

    离开府上的李存勖来到一荒僻场所,是为野外,其双手交叉于背后,似在等候某人。

    不一会儿脚步声起,李存勖身后骤然多出一头戴斗笠的掩面男子,其手持长刀,来在了其身后。

    “你来了…”李存勖头也不回。

    “是。”

    “交代你的事办得怎么样?”

    “办妥了,那名郎中及其家小总共十二口人,皆已灭口。”

    “嗯,做得好。”李存勖暗暗颔首闭眼,心头回响起其父的教诲,“成大事者,便要心狠手辣,绝不可妇人之仁。”

    “公子,请问酬劳…”持剑男子三指相搓,意指银两。

    “在这里。”李存勖嘴角带笑,从怀中掏出一布袋在手中连连掂量,应是持剑男子口中所指的报酬。

    “谢了公子。”持剑男子见了面上带笑,便欲上前索取。

    “慢着,”李存勖忽地伸手拦住前者,嘴角微扬道,“你如何知道此人是郎中,我记得只告诉过你他的体貌特征与姓名才是。”

    “呃…”持刀男子不明所以,微怔了下道,“只要稍作打听,便可得知,而且其家中药材不少,小的从此亦可猜得。”

    “哦?”李存勖将脸转了过去,面带怪笑,“看来你很擅长打听、观察吗,那么那名郎中临死的时候…有没有说过什么?”

    持刀男子心头袭来莫名恐惧,当下赶忙道,“这…这我不知,杀手是不宜打探所杀之人和雇主的信息的,所以小的…不知。”

    “呵呵,”李存勖盯着前者轻笑道,“当真不知?”

    “当真…不知。”

    “好吧,这一百两银子是你的了。”李存勖信手一抛,将钱袋掷向后者。

    持刀男子伸手欲接,可职业的本能让他感到前方一股杀气袭来,当下赶忙出刀招架。

    一柄利器刺穿钱袋,雪花般的白银散落在地,而当最后一粒银子掉在地上的时候,持刀男子的尸身也已倒在了血泊当中。

    “若是不知雇主为谁,怎会如此恭恭敬敬,还以‘小的’自居?”李存勖俯视着男子尸身,面上阴沉似铁,“莫要怪我食言,这一百两银子你留到下面用吧,要怪只怪你好奇心作祟,知道了不该知晓的事情。”

    李存勖收剑入鞘,大步离开,留下男子死尸和一百两散落白银。

第五十三章:日落潮退(三)

    李克用回到太原后自知身体有恙,但其不想让手下知晓,便请郎中入府,不料身得疽疮,十分严重,需静养日久,李克用不料如此,为避免让郎中将此事泄露出去,便由李存勖差人杀其全家灭口,郎中临死顿悟,觉得此事与自己出诊晋王府有关,又恰巧这名杀手喜好打听闲事,才把自己的性命也搭在其中。

    “欲成大事,有时当真宁可错杀亦不可漏杀。”李存勖的背影消失在午时阳光之中。

    联合军已入颓势,战局已然明朗,撤兵只是时间的问题。

    天佑元年(公元904年)八月十一日,亥时,洛阳城,唐昭宗寝宫内…

    “唉~~~~”一声长叹,唐昭宗放下手中酒壶,精神憔悴,此刻只觉浑身无力,精神虚弱异常,“集结我大唐所有诸侯,各路人马,难道也撼他朱温不动吗?我大唐养此豺狼,当真回天乏术了吗?”

    “噗!!~~”心火外溢,昭宗竟是一口鲜血喷出,其拭去嘴上血渍,一时间只觉得活着,是这样的疲惫与无奈,“死,是一件多么轻松,多么容易的事啊…”

    倘若死了,便可卸下这复兴重任,了却这个悲哀凄凉的一生。

    “不,我怎可如此想!?”唐昭宗骤然站起,如今酣然大醉的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双拳握起,“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英纵还在北方奋战着,如今战事渐毕,寡人必须振作起来,虽然联合军失败了,但李茂贞的凤翔不失为一处去处,只待英纵凯旋回来,便还会有转机,会有转机的…”

    昭宗一遍遍在心里如此说服自己,不知说了多少遍,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本该漆黑一片的窗外,突然升起一团亮光,接着第二团,第三团…

    渐行渐近,须臾功夫屋外已被照亮大片,昭宗李晔张着瞳孔,渐无了焦点,也不眨眼,只是看着火团逼近自己的寝宫,逼近自己的房门。

    门外响起嘈杂声。

    “你…你们事什么人?”听声音,昭宗知道是自己的夫人裴贞。

    “上奏!”

    “上奏为何带这么多人…啊!!~~~~”

    惨叫过后,又恢复了平静。

    随着“吱呀~~~”声响,门被推开了,顺着门缝传来一阵低沉沧桑的声音,“圣上,近来可还安好?”

    昭宗的表情一成不变,亦或可说是全然麻木,只是那样地杵在原地,僵硬不动,宛如一尊雕像…

    当日早些时候,偏头关与麟州城之间,有二人端坐饮酒,皆身着素衣,身无旁物,仅有…二人。

    “耶律首领好气魄,今次竟是不带旁人,只身而来。”说话者乃是薛韧,其今日散发而来,略显慵散,却是气色稍好,英气更佳。

    可反观耶律阿保机,可说是恍惚间如隔世,只不过寥寥几日,竟是苍老了十几岁一般,印堂灰暗,双腮塌陷,眼圈发黑,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听了薛韧暗含讽意的客套话,只是嘴角微扬,随即举起酒杯一饮入肚。

    薛韧将自己酒杯斟满,看了前者一眼而后道,“耶律兄今日似是气色欠佳啊,何故如此?”

    耶律阿保机自嘲一声,“败军之将,自不会像薛兄你这般神采奕奕。”

    “耶律兄客气了,”薛韧轻笑一声而后正襟道,“可是以耶律兄你的胸怀,不像是输不起的人才是,莫不是本族出了什么事情?”

    耶律阿保机端着酒杯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抬眼观瞧薛韧,而后放下酒杯苦笑道,“薛兄果真是聪明人,不错,此番战败,确是引发族中颇多琐事。”

    薛韧心头忖道,“举契丹全军而来,力排众议,如今却损兵折将,痛失粮草,未尝丝毫甜头,契丹八部其余七部自会借此大做文章,此刻的契丹恐怕早已乱做一锅粥,如此轩然大波,竟只作是琐事,呵呵…”

    “我明日便要撤军了。”耶律阿保机饮罢杯中酒,声音渐低了下来。

    “哦?”薛韧淡道,“终于要走了吗…”

    “没办法,粮草都吃光了,再不回去畜牧的话,这余下的大军过冬便成问题。”耶律阿保机言罢再饮一杯。

    薛韧自斟自饮道,“怎么,你中原的朋友不打算供给你的军队吗?”

    “入中原的事,我暂且放弃了,”耶律阿保机闻言自嘲地摇头苦笑道,“千算万算,怎也想不到你还有此‘偷天换日’的计策,我耶律阿保机到底还是棋差一招,想不到这般天方夜谭的计策也让你用得如此成功,我败得心服口服。”

    二者心照不宣,薛韧口中所指自是李克用,而耶律阿保机所说的‘偷天换日’的计策,自然也是从李克用那得知的。

    他同时也知道此刻麟州俨已是空城一座,但他…已无力攻打了,这座城池后面是更多的强劲对手,自己这边粮草已断,族内混乱不堪,已经损失惨重的他,只得放弃。

    “尘归尘,土归土,回去自己的地方,总是好的。”薛韧两腮泛红,已是数杯烈酒下肚。

    耶律阿保机抬眼看了看薛韧,终是忍不住道,“不过,我还是有一件事想不通,不知薛兄可否赐教?”

    “但讲何妨?”

    “你我两

    次下棋,阁下几次三番暗示于我,开始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是如今想来,却是有几分道理,究竟所谓何意?”耶律阿保机道。

    “哦?”薛韧嘴角微扬,笑道,“耶律兄何不细细讲来?”

    耶律阿保机饮尽杯中酒道,“你我初次象戏之时,你有意提点我兵家打仗,大忌大意轻敌,第二次围棋之时,又暗告我你会有何守城之法,试图扰我心绪,焚我粮草,可是开战之日你却没有使用任何之前提到的守城方法,我耶律阿保机敬佩你利用那两万非你麾下军士在战场上所造出的冲击,但你这一切都是在密谋什么吗?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做的这些事不是前后不搭,似是为整盘棋局铺路一般,你究竟是何打算?”

    “呵呵,耶律兄,知道吗,自你我交战以来,你最让我忌惮的是什么吗?”薛韧不答反问。

    耶律阿保机抿酒思考,心头忖着,“我的大军?不,他如此从容;晋王的情报?不,他已将计就计;我请来的紫衣高手?不,这是战场最后的变数…”耶律阿保机终是没能猜出,盯着薛韧微微摇首。

    “是你,是你这个一统契丹八部的夷离堇!”薛韧伸手点指。

    “哦?这还是你首次对我有所肯定,我是不是要谢…”第二个谢字还未出口,耶律阿保机忽地瞳孔瞪起,看着薛韧眼也不眨地道,“你…你是诱我出兵,而且不让我大意,迫我亲自带兵,你…你的目标是我?”

    “是啊…”薛韧不知为何无故地微微摇首,似已有了几分醉意,其道,“你契丹大军如今士气太锐,可是族中却不见得如此太平,我要让你在全盛时期以最强大的大军吃到败仗来挫你锐气,届时只要再杀了你,契丹八部失了首领,本就意见不一的他们势必内乱,正所谓蛇无头不行,我薛某也算是为了中原…多做一点事。”

    “…呵呵,真想不到我耶律阿保机的生死干系这么大,那么…”耶律阿保机抬眼观瞧薛韧道,“你战场之上为救红颜错失了杀我的良机,你又做何打算呢?”

    耶律阿保机心头认定前者不会此时杀自己,这有违他的原则。

    薛韧又是数杯烈酒入肚,两腮犯红,双眼半眯地盯着耶律阿保机,竟是突地笑了出来,“哈哈~~~~!!”

    耶律阿保机看在眼里,心头不解,“他的酒量不该如此不济,怎地已显醉态了,咦…”耶律阿保机在薛韧眼里看到了让他大皱眉头的东西,在薛韧那双布满鲜红血丝的眼里,此刻竟泛着泪光。

    “不要希冀,麻雀会飞得很高,但高处的天空,那是鹰的领地,麻雀假设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它照样会过得很好!”薛韧稍稍平静下来后继而道,“杀你又有何用?中原的问题出在中原,倘若我天朝无有内斗,便是再多你十个耶律阿保机又能如何?想通了,想通了…不杀了,不傻(杀)…了……”

    “薛兄,你醉了。”耶律阿保机未能完全读懂薛韧话中的酸楚,当下听得稍有困惑,先是心头想着,“这人打了胜仗,怎地却似比我更多哀愁?”

    “呵呵,宏图霸业笑谈中,不胜人生一场醉…”薛韧索性撇开酒杯,拿起酒壶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一口气饮罢半壶烈酒,而后抱着酒壶抬起惺忪双眼道,“你已经问过一个问题,现在轮到我了。”

    耶律阿保机不知为何,这张灰败的脸上竟也是露出一丝笑意,当下撇开酒杯,也捧起酒壶道,“讲!”

    “那…那个紫衣人……”说到这,薛韧瞳孔中骤升杀气,“叫什么名字,师承何处,你如何请来?”

    “哈哈,你这算是三个问题了吧,”耶律阿保机饮尽壶中酒,也稍露醉态,摆摆手道,“也无妨,反正我也不知道他的姓名,师承何处。”

    “哦?那你如何找到的他?”薛韧不解。

    “不能完全算是我找的他,也可以说是…”耶律阿保机放下酒壶道,“是他找上的我。”

    “嗯?何解?”

    “想必薛兄也看出此人非我契丹中人了吧?”

    “嗯,不错。”

    耶律阿保机伸手点指道,“他是在东方…比女真族所居之地还要远的地方,那个岛上的人。”

    “果然不错。”薛韧心道。

    “此人自一年前便似卯上了我契丹部族,几次三番夜里暗入我军军营,开始我并没放在心上,可是几个月下来,我八部帐营几乎都被此人行了数遍,此人夜入我营毫无章法可言,出没时间、地点也无规律,守夜军士根本阻他不得,更可恨的是…”耶律阿保机说到这不禁猛拍桌案,“此人有一日闯进了我萨满祭坛,大祭司所在之地,没想到就连大祭司也败在其手下,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开始彻查此事。”

    因为大祭司受伤,耶律阿保机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此番带赤面祭祀前来。

    “他屡次闯你营寨,不会只是去吹夜风的吧,他应是在找什么东西才对。”薛韧揣测道。

    “嗯,不错,我后来从大祭司口中得知,他是去偷我契丹族中的两柄神兵利器。”

    “神兵利器?他还要那种东西做什么?”薛韧不解,因为紫衣人手中那把形似唐刀,却比唐刀还要长

    的剑普天之下罕有匹敌,这世间难有更好的兵刃才是啊。

    “他要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那两把神兵是我当年在中原偶然得到的,两把剑一双一对,剑锋锋利,削铁如泥,只怕不逊于薛兄手中佩剑才是。”

    “一双一对,莫非是…”薛韧眉头蹙起。

    “可是我并非爱剑之人,也自知那两把剑不是我所能够驾驭的,便索性答应将其送给那个紫衣小子,为族里涂个清净,同时也有个条件,便是取下你的首级,可是他却失败了,不过…”耶律阿保机轻哼一下,放下壶中酒道,“他似乎还没有放弃这笔买卖啊。”

    “啪!!!!!~~~~~~”一声巨响,薛韧徒手捏碎手中酒壶,周身戾气横生,冷道,“回去告诉他放心,便是他不来找我,我也会去寻他的。”

    耶律阿保机看在眼里心头不觉一惊,同时也有几分疑惑,“先前几次接触,此人可说是沉着内敛,颇有中土儒教所谈的儒雅之性,怎地战事一过,这人似是变了许多?变得如此易怒,且暴戾,根本不像是那个跟我对弈之时耐心之极,城府非常的人物啊。”

    不过这些只是在耶律阿保机心头一过,他如今心里需要考虑的事实在太多,这种事不关己的劳心事他是不会图惹烦恼的。

    薛韧似是也注意到了自己的不妥,深呼几口气,胸前渐渐平复,又是一口烈酒入肚。

    一股微风袭来,二人不约而同地抬眼望天。天空被一层厚厚的乌云遮住,不见烈阳当空,耶律阿保机盯着天空,不禁道,“乌云蔽日,看来,这将是场大雨啊。”

    薛韧低头继续饮酒,而后道,“大雨将至,而大雨过后乌云便会尽退,烈阳则会带着七色彩虹重见天日,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征兆。”

    “你这个人啊…”契丹军的撤离便是乌云退去,对于唐廷来说,携着胜利凯旋的薛韧则是那烈阳与彩虹,耶律阿保机听在耳里,不禁哼声转言轻笑道,“对了,阁下那柄八尺长戟还在我那呢,不想寻回来么?”

    “…不必了,”薛韧饮酒道,“那是你的战利品。”

    “…哈哈哈!!~~”耶律阿保机顿了顿才大笑出声,“如此神兵想不到薛兄能够这般释怀,好吧,刚好我那柄黄金长枪被你斩断了,如今正缺件像样的兵器,我便收下了!”

    “捍龙戟不是你能驾驭的兵器…”薛韧抬眼盯着耶律阿保机,眼露精芒,“我迟早会拿回来的。”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二人几乎喝尽了所有的酒。

    “…你赢了。”耶律阿保机趴在桌子上,满面赤红,眯着眼睛不禁苦道,这是他三十载来吃过的第一次惨败。

    “不,你跟我…都是输家。”薛韧双手支撑着身体眺望傍晚的日落山头,“战争过后,根本没有所谓胜利的一方,有的只是痛苦,泪水,与无休止的仇恨。”

    “呵呵…”耶律阿保机长臂大手撑着桌子勉强抬头道,“只要这个世上还有人,不,只要还有生物,斗争便永远不会停息,倘若你中原无有纷争,如盛唐之时那般如日中天,还不是要我们这些你口中所谓的‘番邦’年年进贡岁岁称臣,挟我王室之亲入你中土作为人质,我对你中原学派也略知一二,什么众生平等,什么推己及人,什么己所不欲,都是狗屁!!”

    薛韧握有酒壶的手在空中顿了顿,而后道,“…或许你是对的吧。”不知是无言以对,还是无力还击,薛韧此刻竟没有反驳前者。

    杯中烈酒,腹中愁肠,壮志的英豪,却怎也斗不过冥冥中的天道。

    如今酒已尽,再无话,只作道别。

    “知道吗…”耶律阿保机七尺长身立起,举起最后一壶酒朝薛韧道,“我在中原也结识过很多朋友,如果你我不是在如此境地相识,或许我可认你作知己弟兄。”

    薛韧拾起剩下的半坛酒,单手拄桌起身笑道,“如果你没有侵略我们的土地,呵呵,那么…彼此彼此。”

    二人举壶对饮,冲淡腹中愁绪。

    撇下酒壶,两个踉踉跄跄的身形朝着相反方向离去。

    薛韧看着路上盛开的花瓣,不禁苦笑道,“呵呵…逆境中盛开的花才最美丽。”

    他心里清楚,耶律阿保机此番经历人生如此挫折,回到契丹后又将面临八部那样扰人的烂摊子,此人要么是一蹶不振,要么它日卧薪尝胆,奋发图强将更加难缠,必将成为番邦在中原掀风起浪的重要人物,薛韧如今放他回去,至于后悔与否,只有他自己明白。

    耶律阿保机这个七尺长人朝着偏头关一步一踉跄,时而自笑道,“能认识这样一号人物,也当了却人生一大憾事,哈哈~~~”

    耶律阿保机抬首,从他模糊的视线中映出一人,其如今视线模糊,只隐约发现此人面有白胡长须,且脸略犯紫色,“您…您怎么会…”耶律阿保机乃番邦君王,如今竟口吐敬语,如此谦卑。

    “今天的失败便当做是明日的教训,待他日你东山再起,便可傲视苍穹。”一股带有魔力,且沧桑浑厚的声音响起。

    “是…我明白,大…”耶律阿保机深吐口气,抬步前行走过前者身旁,“大祭司。”

第五十五章:草木皆兵(二)

    行往涿州城的途中,一路结伴武林各家先后离去,当下只余下麒麟山庄冯昊寸一行人以及与薛韧同路的慕容府慕容章一伙。

    如今已近申时之末,冯昊寸一行人,亦要告辞离开了。

    冯昊寸与身旁的慕容章寒暄几句过后,这才发现身后的薛韧如今竟是神不守舍,不知心思跑到了哪处。

    “薛小兄…”冯昊寸拍肩叫道。

    薛韧猛地抬眼,这才发觉自己走了神,见冯昊寸上前说话,赶忙回道,“冯兄何事?”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要带着麒麟山庄的弟子们返回山庄了。”冯昊寸道。

    薛韧这才发现冯昊寸一行正欲离开队列,方才拱手施礼道,“薛某代表唐廷多谢各位义士仗义相助。”

    寒暄两句,冯昊寸看着薛韧魂不守舍的样子,微微蹙眉道,“薛小兄弟,不论如何,如今大战告捷,也是一桩好事才对,你不该如此悲观,大丈夫岂能患得患失?”

    薛韧明白前者意在告知自己如今虽然痛失部下,只余这些残兵,但是必有东山再起之日,不该如此沮丧。

    “兄长教训的是,可是…”薛韧眼神迷离,回道,“不知为何,我昨日夜不能寐,今日思绪起伏不定,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发生一样,真想马上赶回洛阳,确保昭宗周全。”

    闻听此言,一旁王矩赶忙上前劝道,“不可啊薛将军,那洛阳乃是河西专属势力,如今将士们身心疲惫,更有这么多的伤患,当务之急应该马上赶往涿州城,再行商议才是啊。”

    冯昊寸虽不大明了个中因果,但也觉得王矩所言在理,只认为是薛韧操劳过度,如今精神过于紧张所至忧虑太多,便劝道,“王将军说的是啊,与紫衣人一战已是消耗不少,你该找个可以安心休养的地方好生调理声息才是,先不要担忧太多了。”

    薛韧点点头,送冯昊寸等人离去。

    就在冯昊寸一行走后不过片刻功夫,不远处的草丛里似是有一双双眼睛盯着薛韧一行人般,更有声音嘀咕道,“喂喂老大,如今碍事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只差那‘慕容府’的人了,我们还等吗?”

    草丛中的另一双眼看向薛韧部队所行进的方向,皱了皱眉头最后终是下令决定道,“不等了,他们已经进入了河东势力,在等一会就要接近岐沟关了,如果让晋王的人发现的话,事情就麻烦了。”

    “但若是出了差错,可是会开罪‘慕容府’的人啊。”

    “顾不了那么多了,大局为重,”为首之人微微摆手,低喝一声,“上!”

    荒草丛中人头涌动,树枝上枯叶落下。

    薛韧瞳孔一张,如梦方醒,大手一张调动人马戒备,慕容章早觉不对,如今变故突生,他已先行一步前去制敌。

    眨眼之间,周遭闪出身着麦黄色衣着的蒙面人近百,一时间杀得薛韧人马措手不及,不过才刚照面,唐廷百余人残军已有近半倒在了血泊当中,再无生息。

    这些身着麦黄色衣衫的不速之客各个身手不俗,加之唐军本已是疲惫之师,又携伤患,双方实力悬殊,可是已经压倒对手的这些人并没有罢手的打算,就连早已没有战斗能力的这批伤患亦不肯放过,一刀一命杀得干净利落,似要斩草除根。

    薛韧这边尚能勉强杀敌的

    只有曹子祥、王矩、郑良,以及慕容章所率的十名左右的手下。

    薛韧手持长枪杀敌,眼看仅剩的兵士一个个倒下,其心中所剩无几的耐性被一点点侵蚀,可是他却迟迟不肯拔出腰中神兵。

    慕容章一身“天罡正气”护身,出拳之重,所中之人轻则骨骼碎裂,口吐鲜血,重则七窍流血,当场毙命。

    曹子祥也接连制敌,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显然这半路杀出的神秘人意在唐廷残军,而不是“慕容府”一众。

    这批神秘人的实力之强远远超出薛韧的想象,而且彼此配合无间,更是让人头痛至极。

    曹子祥这种可在万人大军中救下郑良的猛将,如今却在数个刺客的围攻下难以自保。

    “是谁派你们来的!?”王矩怒声喊道。

    薛韧听到王矩的质问,忽地想到了什么,脑中闪过无数画面,最后瞳孔一红,弃掉已被斩断的长枪,拾起地上一把长剑,手起剑扬,斩下一名刺客臂膀,上前一步抓住前者衣领扯下其面罩,似是确定了什么,瞳孔暴张怒道,“你们可是晋北‘黄金兵’!?”

    前者见状,当下咬住衣领,竟是服毒自尽。

    而在其衣领下方的肩头上,薛韧看到了他所寻找的隐秘刺青,一朵菊花。

    慕容章似是觉察到了薛韧那边的动静,这才也抓过一名刺客,扭断其脖颈,在同样的位置发现了那朵菊花刺青。

    慕容章大怒,“好啊!你们‘黄金兵’的胆子当真是愈来愈大了,不但在此跟我‘慕容府’撕破脸皮,更是伏击朝廷军队,我们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这股被称作‘黄金兵’的为首之人听到慕容章的怒吼,当下心头一横道,“既然被发现了,今日这里便无一人可以活着离开,兄弟们!!~”

    “百姓净尽,赤地千里!”一人做声,百人回应。

    薛韧兼顾薛准,难以施展,而且其不得休息,如今余力不足。

    曹子祥身上数处受到创击,如今亡命刃下已是时间问题。

    难不成今日全军便要亡命于此?

    “咴儿咴儿!~~~”借着夕阳的光亮,山坡上映出十数条影子,这些人身着寒衣,腰配弯刀,脸带面罩,头蒙黑巾,只露双眼,外身披着长披风,背负大弓,皆是骑马之人,如今这骤然出现的马鸣声不禁引来场下驻足。

    ‘黄金兵’的首领侧目看在眼里,口中默道,“该不会是…”其眉头一皱,抬手连打手语,示意一股手下上前一探究竟。

    这股黄金兵与这夕阳下横空出现的十余人连交谈的机会都没有,彼此照面,十数名骑马之人已是攥刀杀来。

    这个变数让场中人尽皆惊奇,而更让人出乎意料的是,这股足有二十人,之前大显身手的‘黄金兵’竟在六七个回合内,全数死在这十数名骑兵手下。

    至此唐廷中也无人知晓其身份,包括薛韧,但已知他们应不是敌人,或许是河东处派来的高手,可能是刘仁恭的手下,也可能是李克用的部下。

    可是这个‘黄金兵’头目双眼猛瞪,惊骇欲裂,口中不住喃喃,“当…当真是他们!”确定心中猜想后,其再不犹豫,当机立断大喝道,“不要恋战,全数马上撤离!!”

    这十数名横空杀出的骑兵所过之处,‘黄

    金兵’根本无从阻挡,场中走势瞬间扭转过来,曹子祥因此获救,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惊叹,“这些人的马上功夫似是个个不在我之下,耍刀之能更胜薛青,只怕领头之人的马上功夫只有薛将军可与其一战,如此高手,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要帮助我等?”

    ‘黄金兵’虽然大败而退,但唐廷军这边如今当真被杀得一干二净,只余下薛韧、王矩、曹子祥以及薛准四人,而‘慕容府’那边也只剩下了慕容章及两名部下。

    薛韧心头悲痛,回首黯然神伤,定睛观瞧,这半路仗义相救的人数共为十八,此刻已扬长而去,只留一人回首朗声道,“薛将军护我河东,我等本该战场相助,奈何身份不便暴露,故而苟且人后,如今略尽微薄之力,以聊表寸心。”

    王矩上前一步到,“各位英雄可否留下姓…”

    薛韧伸手打断前者,看着这骑马之人似是心中已有了答案,只道,“诸位仗义相助,薛某感激不尽,若日后有缘再见,必当杯酒相待,不醉不归!”

    “哈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为首之人朗声大笑,留下一句话后扬长而去,“我等后会有期!”

    夕阳之下,这批神秘骑兵绝尘不见,留下数人不明所以,只有薛韧喃喃自言,“十八个骑兵,兵刃均为圆月弯刀,背负大弓,长箭十八枚,想不到这支古老的部队依旧有人继承其衣钵…燕云十八骑。”

    慕容章上疑道,“英纵,这黄巢残党‘黄金兵’怎会出现在此?”

    薛韧眼珠左右摆动,愁容渐浓,当下踏上自己的‘绝尘’宝马,道,“自黄巢死后,‘黄金兵’再不是谁麾下的番队,而是一股时常被人雇佣的人马,看来是有人不想让我返朝啊…慕容兄!”

    “什么事?”慕容章见薛韧神情如此严肃,便知是有大事。

    “今日薛某欠你个人情,如今曹子祥将军受伤,只靠王矩将军一人行路实在难以照顾周全,劳烦你帮我把子祥与阿准他们安全送至涿州城!”

    “没问题!可是…”慕容章眉头一皱道,“你要去哪里?”

    薛韧言下之意,是暂不回涿州城了。

    薛韧抬眼眺望西南方向,沉道,“不知何故,自昨夜梦魇过后,我心再难平静,只怕昭宗安危有恙,我要去洛阳走一趟。”

    “将军,此事万万不可!”曹子祥按着身上伤口,上前忙到,“这‘黄金兵’很可能就是梁王所雇,你如今再去洛阳,岂不是羊入虎口!?”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薛韧目光决绝,“当初一同去抵御契丹大军的如今只剩我等,只要昭宗无恙,便是再少我一个又能如何?”

    王矩闻言上前道,“我跟你一同去!”

    薛韧摆手道,“不行,‘有绝尘’伴我,若是事出有变,他们也奈我不得。”

    “可是…”慕容章皱眉道,“此处距洛阳足有千里之遥,回洛阳也不急一时。”

    “我有神驹‘绝尘’,可日行千里,”薛韧心意已决,众人也不再劝阻,只听“咴儿”一声马叫,薛韧已然走远。

    余下之人继续朝着涿州城进发,本来打算调整疲惫之师的这支军队,如今已没了休养之必要,因为…已没有军队可言。

    看着身后那百余死尸,王矩等人心头凄凉。

第五十六章:此夜难眠

    薛韧快马加鞭,行如奔雷,除去遇到河流小溪之时饮水之外,便再无停歇。

    经过三个半时辰的奔波,天色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已是子时夜半,薛韧此刻终是到了洛阳城下。

    “咴儿…咴儿……”即便如何神驹,‘绝尘’体力如今也已透支。

    “辛苦你了,”薛韧抬首朗声道,“城上守夜兄弟,请把城门打开,我乃六军诸卫事指挥使,大将军薛韧,今日班师回朝!”

    城上无人答话,但是城门却慢慢地敞开。

    薛韧拍马走进城门,左右看看两个守夜兵,二人此刻脸上全无睡意,皆耷着脑袋。

    不安在薛韧心头加剧,双腿暗暗夹.紧坐下白马,加快行程,想尽快赶往昭宗所在之地,可是……

    “哈哈哈哈!!!!!!!~~~~~~~~~~”

    随着一连串的狂笑声响,漆黑的夜被无数火把照亮,由城楼到城墙,霎时间闪出人影无数,而薛韧刚刚走进来的城门,亦被死死关上。

    薛韧回首看看城门,皱起眉头,再转回视线,城楼之上映入眼帘的,赫然是当世第一藩镇枭雄,也是薛韧平生欲除之人,宣武节度使,梁王朱温朱全忠。

    “哼,如此深夜,梁王不就寝入眠,却来此迎接薛某凯旋,真是客气,客气啊!”薛韧盯着朱温,面无表情。

    “我呸!!~~”朱温破口大骂,“黄口小儿,你以为我不知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吗?那帮废物没能在北方了结你,没想到你竟自寻死路,今日你就要葬身于此,明年的今天便是你的周年!!”

    薛韧瞳孔一张,扬手怒喝道,“贼子,你恁地狂妄,如今昭宗在此,这洛阳乃是天子脚下,我不信你能只手指天!”

    “哈哈哈!!~~~”听了薛韧的话语,朱温笑得更凶了,盯着薛韧目眦欲裂,“天子?昭宗?我告诉你,我便是天子,我就是皇帝,哈哈!!~~”

    薛韧忽地头脑一片空白,双瞳暴张,面容扭曲,心跳剧烈,一字一顿道,“你.把.昭.宗.怎.样.了!?”

    朱温阴笑连连,却不答话,转首拿起一物,朝着薛韧大手一掷,丢了下去,圆滚滚的…一个人头。

    人头滚到薛韧马下,刚好面容朝天,薛韧一眼便认了出来…

    “圣…圣上……”薛韧双瞳失了焦点,七魄去了六个。

    朱温俯视薛韧,阴笑道,“你杀我侄朱友伦,夺了他的帅印,骗走我那两万‘宿卫军’,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如果李晔这个小子能安心给老子当个傀儡皇帝,我或许还会让他活久一点,可是都被我迁到洛阳了,竟还是不安分,勾起蜀中王建和李茂贞等人合伙想要讨伐老子,我岂还能留他?”

    昨日夜里,敲响昭宗李晔房门的,乃是朱温手下亲信,朱友恭与氏叔琮,可是朱温本人并不在洛阳,而是第二日赶回来的。

    昭宗李晔寝宫被闯,当下大发雷霆,怒斥二人,可是朱友恭与氏叔琮二人怪笑连连,全无悔意,朱友恭更是得寸进尺,上

    前挖苦道,“皇上啊,民间有句俗语叫做‘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您该听过吧?今日你给我兄弟二人跪下,让我们也过过瘾,或许还能让你去的痛快一些,否则到了下面,你面目全非,连小鬼都认不得,那还怎么投胎啊,你说是吧?”

    李晔平生俯视苍生,即便朱温欲挟天子以令诸侯,亦不曾敢当面对其如此说话,如今竟被两个小人这般出言凌辱,当下气得面若红枣,双瞳暴张,牙齿咬得劈啪作响,“寡人乃真命天子,不论暴徒如何叫嚣,皇帝是永不低头的…真龙,岂能在豺狼身前拜跪!”

    朱友恭与氏叔琮二人面色不改,只是更显阴沉,对着昭宗冷道,“你不过做了十几年傀儡罢了,有什么好得意的,今日我兄弟二人便送你归西!”

    昭宗盛怒之下拔剑相迎,只是朱友恭与氏叔琮二人乃是与梁王征战沙场多年的大将,刀刃相见,昭宗又怎是对手?

    即便贵为天子,也不过是个**凡胎而已

    他的下场…便是如今薛韧马下的人头。

    薛韧怔怔地盯着马下人头,仿若五感已被人从身体剥离出去。

    眼下这寂静的夜,除去被风吹过的火把的爆鸣声,便只有朱温的狂笑声。

    时间在这一刻定格,河西大军所围之人乃是当世神兵天将,大唐的薛韧,朱温未下令,无人会自讨没趣上前讨死,而薛韧也只是盯着昭宗的人头,二眸出神,不知心底是怎样的心酸悲凉,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张赫何在!!??”薛韧语出丹田,一声怒吼打破死寂的夜空,传入场中无不清晰入耳。

    这一声质问,使得朱温骤然收起了笑脸,盯着薛韧皱起了眉头,“你在说什么?”

    薛韧怒发冲冠,举起手中长枪指点朱温,“张赫何在!!!???”

    朱温的双眼阴沉下去,随即朝着一旁轻声冷笑道,“出来吧,既然他都已经发现了,你又何必藏头露尾?”

    在朱温目光所向之处,城楼上站起一人,俯瞰薛韧的神色中略显慌乱,亦含羞愧之情,“薛…薛将军……”张赫难以直视前者双眼,只得将视线瞥向一旁。

    “哈哈哈!!~~~有意思,真是有意思!~”朱温朝着薛韧瞪着双眼道,“你如何知道他在这里?”

    张赫,正是与薛韧一同前往雁门拒敌的唐将之一,更是将军王矩的外甥,在最后麟州一役之后便不见了踪影,由于时局混乱,也没人去注意他,或是战死沙场,或是随着伤员退至涿州,可是如今整理思绪,薛韧目眦欲裂,“叛徒,你投靠如此逆臣贼子,不怕留下万古骂名吗!?”

    张赫深吸口气,张开紧闭的双眼摇头道,“将军,你不是不明白,即便你如何英勇,在如此劣势之下打退契丹大军,但是那又能怎样呢?回得了洛阳的只你一人而已,你的胜利之师又剩下几人?郑元贵老将军本可告老还乡全身而退,如今落得满门抄斩,祸灭九族,如此收场究竟所为为何?识时务者为俊杰,执迷不悟的人是你啊!~如今昭宗都死了,唐朝已经完了

    !!”

    “郑老将军的…”此刻郑良已至家乡,本想将祖父骨灰带给家人,可是…呈现在他眼前的,除了狼藉一片,已再没有家人。

    “唐朝已经完了…”这句话在薛韧脑海里不断重复,短短数秒内似是已重复了千遍万遍,薛韧双眼迷离,不知所措。

    “骂名?”朱温挑眉不屑道,“哼,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只要我铲除掉所有不听我话的人,那么谁还敢说我不好?我朱温的名字才会流芳百世,后人会议论当年梁王朱温是如何在藩镇割据的乱世中一统天下,缔造一个更胜盛唐的万代基业,而你所做的一切,会随着你对我的反抗而被抹杀,就像你的‘薛家军’和‘新宿卫军’一样,没人会记得你薛韧的名字,留给后人的只会是个笑话!”

    薛韧瞳孔一圆,这才看到前方出现一股正对自己的部队,那一张张面孔是如此的熟悉,“你…你们……”

    朱温看着薛韧失魂落魄的面孔更加得意,哼笑道,“你留此掉包的‘新宿卫军’和那五百‘薛家军’已被我收编了,不服从人的下场想必你心里清楚,如今就要死在自己昔日部下手中,是何感想?哈哈哈!!~~~”

    在去往涿州城的途中遭遇‘黄金兵’时,薛韧便隐隐感觉不对,曹子祥的马上造诣颇高,却也身受重伤,可是功力较为平庸的王矩却毫发未损,朱温喜怒无常,如今当真刺王杀驾,必是有何事激怒于他,张赫乃王矩外甥,二人关系之近,必是王矩将当日薛韧所分析之事态告知张赫,后者才鬼迷心窍,来到洛阳凭此信息投靠朱温,而当张赫投靠朱温的那一刻开始,‘偷天换日’便已不再是秘密,那么自己留守洛阳的军队,自也难逃一劫。

    言语对此刻的薛韧已是负担,他不愿多吐一字,仿若用尽浑身气力,做着最后的争辩,“历史会记住有一批忠肝义胆的将士,保卫他们的疆土,抵御外敌,虽然难除内奸,但他们挥洒尽最后一滴鲜血,做出了反抗,在抗争的最后,连那个自命不凡的梁王,也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薛韧丢下手中长枪,从马鞍上拔出那柄黑色宝剑,剑气四散,直指朱温,怒发冲冠,“老贼,我誓杀汝!!”

    朱温二目圆瞪,不知为何,竟是面部扭曲,大手一挥怒道,“给我杀了他!!”

    言罢河西大军由四面八方围剿薛韧,薛韧双眼泛红,单臂用力单凭剑气震退四周军士,剑气震荡,城楼上的朱温见了难掩心头恐惧,竟是手捂胸口半蹲下来,似是极为痛苦,其次子朱友见了赶忙上前搀扶,“父王,你怎么了?”

    朱温不愿在部下面前失态,便推开朱友,忍耐着站了起来,可是额头上的汗水说明其此刻痛苦异常,“是他了…薛冰,今日你儿子也要死在我的手上了,自此你薛家绝后,便没人杀得了我朱温了,哈哈!!~~~”

    正当薛韧欲大开杀戒之时,一柄长枪破空而出,使枪之人枪法精湛,是场中第一名突破剑气杀出的高手。

    薛韧闪过枪击,瞥眼一瞧,“不破!?”

第五十七章:此夜难眠(二)

    眼前杀出的男子年纪二十挂五,体魄健朗,当下止住薛韧脚步只道一言,“老大!走啊!!”

    此男子正是薛家军长枪教头,薛川,字不破。

    薛韧怔在原地,而薛川脚下却不做停留,踱步向前越过薛韧,朝着城门处的河西军杀去。

    而跟着薛川脚步的,是一干愿为薛韧肝脑涂地的将士。

    “老大,走啊!~弟兄们就在等这一刻,你想让大伙枉死吗?”

    数人强拉薛韧调转马头。

    梁王朱温看了双瞳溢血,“妈的!老子真该一早把你们都杀了,居然敢诈降!来人呐,一个都别放过,都给我宰了!”

    可是诈降的士兵在城门这边也有,随着“轰隆”声响,硕大的城门被打开了。

    这波薛川所率领的,最后的薛家军势不可挡,长枪所指遇神杀神,当真杀出一条血路,不料有此变故的朱温空有万马千军,却只能看着薛韧一众杀至城门。

    “妈的!~给老子拦住他们啊!~”朱温的嘶吼竟已变了音,右手抚着心口,可见其此刻痛苦异常,在那处几乎被抓烂的衣领下,朱温的三儿子朱友贞隐约看见一条长约一寸的伤疤,其不禁暗皱眉头。

    “不破,让开,我要去杀了那贼子!~”薛韧沉道。

    “不行!”薛川当即跪倒在地,“将军对我等有恩,我等苟且求全为的就是将军能度过此劫,这洛阳城中河西大军何止几万,将军切莫意气用事啊!”

    薛韧盯着远处城楼上的朱温,喃喃道,“昭宗已死,唐廷无兵,便是我今日活了下去,又有何用?”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弟兄们皆是为此而降,你想让大家的心血付之东流吗!?快撤啊将军!!!”

    薛韧眼角酸涩,回首怒视朱温,而后拍打马身,当真出了城门,可是就在其踏出城门的下一秒,随着“吱吱”声响,城门又被关上了。

    薛韧大惊猛地回头,透着门缝只看到这最后的百名薛家军已死伤殆尽。

    “为何?跟我一同走啊!!”薛韧退下‘绝尘’扑向城门。

    薛川透着门缝朝薛韧嚷道,“走啊!!将军有‘绝尘’宝马逃离河西不是问题,我等作为‘薛家军’,还有最后一场仗要打,将军,走,走啊!!!~~”

    “噗~~~”鲜血喷出,一柄长枪枪头穿透薛川前胸,映在薛韧眼前。

    “不…啊!!!~~~~~!!~~”薛韧的怒吼,响彻夜空,惊醒洛阳城内的每家每户。

    薛川看着前者,不顾嘴角处成股流下的赤红鲜血,只是用最后的力气关上城门,口中不住地念道,“走啊,将军…走啊……”

    薛韧手中黑剑再添阴霾,其重回上马,擦干眼角泪水,拍马而去。

    他的泪被黑夜掩埋,那颗破碎的心也再难复原,他的心血,他的抱负,终究是一场虚空大梦…

    洛阳城门内的河西士卒正欲打开城门,可是其背后却想起了阴沉的声音,“你要去哪里啊?”

    薛川举剑斩断自己胸前枪头,拔出枪杆,连杀数人,长枪横摆,倔强的不想让一人出城。

    但是身受重伤的他已没了多少气力,最后双手各插城门把手,以身躯作为门锁,气绝当场。

    气急的朱温走下城楼,有两名不知该如何打开城门的河

    西兵杵在那里不知所措,被梁王正手一剑反手一剑砍倒在地,他看着薛川挂在城门上的死尸,气得面红如血,当下怒喝一声,手起刀落,将薛川死尸劈为两半,踹开城门,却早已不见了薛韧的影子。

    “妈的,居然被他跑了,气煞我也,气煞我也!~~~~”朱温怒不可遏,怒吼连连。

    朱友贞看在眼里,微皱眉头似有不解,“如今昭宗已杀,‘薛家军’亦已名存实亡,即便父王忌惮薛家英纵,可也未免太过激了吧?到底是何缘由?”

    “来…来人呐…”朱温气急,手捂心口,似是愈发痛苦。

    周围数人赶忙上前,其中包括军事敬翔,朱温次子朱友,三子朱友贞,养子朱友伦,以及行刺昭宗的朱友恭与氏叔琮。

    “他一定是往涿州城逃了,友…友贞!”朱温道。

    “儿臣在!”朱友贞赶忙回道。

    “我今日封你为均王,赐五万精兵,去把薛韧的人头带回来见我!”

    “是!”

    此言一出,次子朱友大皱眉头,上前道,“可是父王,友贞年纪尚浅,怎能担此重任呐!?”

    听了这话朱温眉头大皱,回首怒瞪一眼,吓得朱友再无言语,而朱温也恨道,“难不成叫你去吗?”如今看到朱友,朱温依旧为之前他寻欢作乐,险些误了诸侯联合军的大事而心头愤恨难平。

    其养子朱友伦也上前一步到,“父王,友言之有理,友贞年纪尚浅,那涿州城又属河东范畴,只怕友贞前去会出差错啊。”

    朱温对这个养子的态度倒还颇为缓和,当下眼珠转了转道,“敬翔!”

    “臣在!”

    “你随友贞前去一趟,若是遇到河东势力斗胆阻拦,便一同给我除了!反正铲除了这薛家孽畜,下一个就是河东。”

    “臣明白了。”

    “还有薛韧的那个怀孕的老婆,我不管她肚子里的东西是死是活,总之那个大肚子也是我心头一根刺,把她肚子里的东西也挖出来给本王拿回来!”

    “………是。”敬翔单是听了此言,也不禁觉得背脊生风。

    而朱友贞听在耳中,却依旧回想着相同问题,“究竟何故,父王对着薛家后人的忌惮实在太过了一些。”

    朱温凶残,喜怒无常,众人倒也早已见惯不惯了。

    说到喜怒无常……

    朱温站直身躯,神情一变,开口道,“朱友恭,氏叔琮!”

    “在!”二者闻言赶忙上前,以为此番弑君有功,可是他们没听出朱温话语间的杀气。

    朱温站起身俯视二人,二目圆瞪,竟是声音颤抖,“逆臣贼子,逆臣贼子啊!”

    朱友恭与氏叔琮二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但心中隐约觉得事情似乎不像他们想的那样,一股寒意飘过心头。

    “为人臣子,你二人竟杀了圣上,真是罪该万死!”朱温此言一出,二人面上再无人色。

    “可是,蒋玄晖他…”朱友恭与氏叔琮二人将视线瞥向朱温身旁一名将军,后者闭眼不语,昨日杀昭宗的时候,此人亦是元凶之一,只是他没有手刃昭宗罢了,但是昭宗的夫人裴贞与皇后皆是此人处理的。

    朱温自说自话,也不听他二人哭诉,自己却是嚎啕痛哭起来,“奴辈负我,令我受恶名于万代!!”

    “你…”氏叔琮话未出口,已被旁人按到在地,其身手不俗,但是在如今这步田地,他自是知道插翅也难飞。

    朱温手起刀落,氏叔琮人头落地。

    朱友恭看在眼里,盯着朱温的双瞳赤红溢血骂道,“老…老贼,你竟然…!!”

    还不待朱友恭再有言语,朱友贞已是一脚踢出,正中其下颚,随着一声‘噼啪’骨骼声响,朱友恭的颚骨尽碎,已是说不出一句整话。

    敬翔的视线落在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身上,意味深长。

    朱温嚎啕之际慢慢靠近朱友恭的耳旁,已被旁人制住的朱友恭根本无从反抗,只听到耳旁传来低低的怪笑声,“嘿嘿,当年你挑拨本王与友裕的关系,害的本王险些错杀生平得意之子,本王留你这么多年只是觉得你还有用,如今你的价值用尽了,便偿还你欠本王的命吧。”

    听到这,朱友恭豁然顿悟,当年由于自己进了几句谗言,朱温一怒之下欲杀其长子朱友裕,后得其妻张慧劝解而收场,日后十年里朱友裕大展拳脚,若非光化四年(公元901年)朱友裕在讨伐杨崇本期间病死,朱温即位之人绝不作第二人选。

    可是时过境迁,朱友恭以为其早已把这件事忘了,可是没想到朱温不但没忘,反而把差点刺死朱友裕一事全都怪到自己头上,其也只得认命,追随朱温这么多年,他太清楚梁王的脾气秉性了,今日命丧于此,已是定数。

    “有生之年不但没有享受到荣华富贵,加官晋爵,就连死后亦要背上弑杀君王的这个千古骂名,我这是何苦呢…”朱友恭暗暗摇首,已是闭眼认命。

    可是朱温在杀他之前还有一句话,让其一死也终是无法瞑目。

    “你可要知道,弑君,可是夷九族的大罪啊…”

    朱友恭双眼猛地张开,目眦欲裂,似是恳求朱温网开一面,可是背脊传来的剧痛,终究是让他临死前的求饶变成枉然,而且永不得瞑目,这双带着血丝迸出的双眼,比其生前大了两倍不止。

    朱温待其死后,面色重回阴郁,朝一旁手下道,“给我飞鸽传书给那票黄金强人,让他们此番务必倾力出动,不得再有差池,我会出三倍赏金。”

    “是。”其身旁手下应道。

    “哼,我就不相信你的千里马比信鸽还快!”

    而今夜之后,朱温告知天下的情况便是朱友恭与氏叔琮趁其讨伐杨崇本之际,暗杀昭宗,听闻洛阳有变,其快马加鞭赶回洛阳,铲除逆臣贼子,嚎痛哭,留下这句千古“哀怨”,“奴辈负我,令我受恶名于万代!!”

    彼时薛韧快马加鞭,赶往涿州城,那里还有他的至亲至爱之人在等着他,对于已经失去一切的他来说,那里是其唯一的寄托,仅有的去处。

    白马‘绝尘’气喘连连,薛韧先是在麟州战场上驾驭‘绝尘’驰骋,后又日行千里赶回洛阳,如今未得分毫休息,即便当真是天降异兽,也扛不住如此劳顿。

    “绝尘,辛苦你了…”薛韧眼角酸涩,薛家军的覆灭,同在塞北抗敌同僚的战死,如今昭宗驾崩,薛韧生平来第一次这般无助,但是他眼下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我务必尽早赶回涿州城,疏散城中百姓,否则…涿州城将生灵涂炭。”

    夜色阴沉,但是等到日出,将是又一场战斗的开始。

第五十八章:缘定三生

    第一缕阳光由东方升起,落在一人一马的身上,映出迥长的影子。

    数夜未眠,积劳成疾,薛韧印堂发黑,两眼泛青,双唇苍白爆皮。

    可是其坐下白马情况更甚,两眼似张不张,深深喘息,终是马蹄一歪,摔倒在地。

    薛韧跌跌撞撞站起身来,猛地趴倒在马身之上,“绝尘…!”

    几声剧烈喘息,白马‘绝尘’竟是连连咳出大口鲜血,气息渐弱。

    薛韧只觉大脑一片空白,若是放在平常,薛韧自知涿州城无数生灵更为重要,自己如今踌躇之际便很可能耽搁无数性命,可是如今的他却是喃喃自语,“自我十四岁幸得一批白色幼马,它载我游遍江山,阅尽天下,出入沙场蔑视群雄,十余载来不离不弃,如今已至如此田地,我岂能弃你而去?”

    薛韧双臂抱起马身,将前蹄搭在肩上,硬生生地将比自己体积大两倍的‘绝尘’背起,后马腿拖在地上,一步一个脚印,深深陷入土中。

    “咴儿!~咴儿!!~~”‘绝尘’一生只载一人,早已通了人性,其秉性高傲,作为神驹骏马,不能载人反成累赘,是其自认天下第一坐骑的骄傲所不能容忍的。

    薛韧的精神、体力亦已去到了极限,在‘绝尘’的挣扎下,两者双双倒地。

    薛韧坐在地上,双瞳空洞,单手拄着额头,已是欲哭无泪。

    ‘绝尘’闭上双眼,马身由于呼吸带起起伏,其已断了生念。

    小视天下,凌家群雄的壮志英豪,亦有一筹莫展之际,便是如今。

    日出东方,晨光中走出一人,身着百衲衣,头顶无发,由于其背对晨光而立,薛韧坐在地上仰视前者,所以难以看清其面貌。

    此人微微颔首,双掌合十,口念佛号,“阿弥陀佛。”

    “你是…”薛韧满面不解,此时此地,怎会突然跑出个和尚?

    “贫僧…贫僧法号慧眸,刚刚路过此地,见施主以身驮马,不离不弃,实在感动,故而上前,希望可以帮衬一二。”

    “…不知大师于何处修行?”薛韧站起身来,看清眼前和尚模样,不过二十几岁,其心中也多有猜疑,自古人云“山寺日高僧未起,”如今还未及卯时,这个和尚怎会出现于此的?

    “贫僧…贫僧打五台山而来,下山游历,今见施主,实属因缘际会,”正当薛韧还欲再说些什么时,和尚忽地伸手打断,其双眸隐隐闪现灵光,“施主应还有要事在身才是,不如贫僧代劳照料于它,若是日后尚有机会,必将此驹奉还。”

    薛韧闻言一怔,片刻之后面色淡然,转身回首道,“不必了,只求大师好生照料于它,待其痊愈放生野外,不再受世俗束缚。”

    言罢,薛韧再不停留,徒步疾驰奔向还有百里之遥的涿州城。

    薛韧何等聪明,和尚言语间的迟缓,和五台山距此百里之遥的路程,薛韧自是对其所言未尽相信,不过和尚清澈的双瞳,让薛韧觉得此人并无恶意,加之时局当下

    ,只得相信于他。

    待薛韧走后,‘绝尘’才缓缓张开双眼,望向远方,潸然泪下。

    慧眸和尚看在眼里,单掌竖起暗暗道,“善哉善哉,众生平等,你命中注定今日有此一劫,贫僧秉承善心,替你化解此劫,可是…”和尚双瞳泛着灵光,看着薛韧离去的方向单手掐指巡纹,眉头皱起,“你主人今日乃是‘天劫’,便是大罗金仙,也不可违背天道之意,想必他自己也已意识到了,唉~~~善哉善哉。”

    “踏踏踏~~~”身后蹄子声响,慧眸侧目望去,身旁慢慢走来一骑驴道士,口中不住打嗝,酒气熏天,“嗝儿~!”

    道士长发飘飘,面色红润,皮肤细腻,气色极佳,双眼半眯不张,慵慵懒懒,长发道袍随风而起,仙风鹤骨,飘渺如仙。

    其手拿酒壶,边饮边自言道,“混账,想不到这混小子回来得这么快,好日子这么快就到头了…嗯?”

    到了和尚身前,道士低头观瞧,二人四目相对,道士坐下驴蹄停歇,二人竟是杵在原地,久久对视。

    不知过了多久,和尚双眼泛起湛蓝灵光,不见瞳仁。

    道士双瞳发红,隐约泛着暗金色,周身升起无名蒸汽,面上由于醉酒的红润也渐渐退去。

    “阿弥陀佛。”和尚率先闭上双眼,单掌竖起微微颔首。

    “无量天尊。”道士酒气退散,亦是单掌竖起还礼。

    言罢道士擦身而过,朝着东方继续前行,一边饮酒一边念念有词,“颠颠倒倒似浪涛,酒里乾坤我知晓,饮罢一壶尘世梦,不忍凄凄乱世烟。”

    和尚听罢道士言语,眉头微蹙,闭眼也是默念道,“生死别人间,骨肉散尘烟,比丘拜土石,无缘悟梵天,”说着和尚张开眼朝着道士的方向又补充道,“大千世界,一切皆有因果轮回,善恶报应,天数早已注定,人是不可违天道的。”

    道士侧目瞧了和尚一眼,嘴角轻挑,转回首继而饮酒大笑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tuo)龠(yue)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闻数穷,不如守中。(注解1)”

    “哈哈!!~~总之寒冰不能断流水,枯木亦会再逢春,我们走着瞧吧。”道士的身影消失于和尚视线之中。

    若是旁人听了两者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谈话,必是一头雾水,但是作为局中之人,慧眸和尚眉头紧锁,似有怀疑之意,手上连连掐指巡纹,口中喃喃,“莫不是我算漏了什么?不,没有,可是…”和尚视线瞧着已经微微泛亮的天空,“今日星象紊乱,四象星二十八星宿竟尽数到位,更奇怪的是…赤贯星与白贯星居然同时现世,这究竟所谓何意?这百年异象难不成暗示着什么大事降世吗?嗯?等等…”

    和尚突然盘膝而坐,闭眼冥想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到了和尚身前来着勒马停住,用一口不知是何处方言的语调质问道,“喂和尚,你身旁这匹马的主人何处去

    了?”

    和尚缓缓张开眼,也不答话,只是伸手指了指东北方涿州城所在之处。

    “驾!!~~”问话男子绝尘而去,留给和尚一个紫衣背影,和腰间那柄接近四尺的长剑。

    和尚眼中灵光乍现,暗暗痴道,“竟连黑虎星也赶来了,四象星中的白虎星与其双生星同时降世,实属万年难遇之奇事,看来今日必有血光之灾,连旭日都不忍直视了吗?”慧眸和尚仰望东方,只见旭日阳光极为微弱,似被遮掩一般。

    “天狗食日…”和尚悲叹一声,似是惋惜苍生,其蹲下身取出一粒药丸,塞到了‘绝尘’马嘴之中。

    这个和尚给先后经过这里的三人留下了很怪的感觉,却也说不出为何。

    不知三人当中有人注意没有,在已经日出,阳光映射的当下,

    这个自称慧眸的僧人…

    …竟没有影子。

    此刻涿州城内正是辰时…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偏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涿州城内,长孙孤月端坐榻上,彻夜未眠,其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眼角发黑泛紫,双瞳空洞无神,一双纤细玉手如今骨瘦如柴,两腮塌陷,却唯有那腆着的肚腩不见减小,这肚中的孩子已快吸尽其最后一丝真元,可是长孙孤月执念如此,不肯放弃,如今就连任天啸每每见到自己这个“固执”的嫂嫂,都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给予其希望究竟是对是错。

    自昨日得知王矩、曹子祥以及薛准等人返城的消息,却唯有薛韧去了洛阳,其心头便忐忑难安,“那里可是梁王的地方,薛郎这一去,只怕凶多吉少…”本就心情烦闷的她如今更是多愁焦虑,只在窗边眺望远方,为爱人祈福。

    长孙孤月抚着肚子自言道,“孩子,你爹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他说过会回来看我们的,所以他一定会回来,因为英雄是不会食言的,是不是?”

    无力苍白的手掌在肚腩上抚了又抚,两横泪水不禁落下。

    “是,我是不会食言的。”

    长孙孤月娇躯一颤,双目发直,缓缓转过头来,看到了那朝思暮想,牵挂万千的男子。

    “薛…薛郎!~”长孙孤月一时间梨花带雨,本想一步扑到前者怀中,可是手臂一滑,险些栽倒在地。

    薛韧见了一惊,赶忙一步踏前扶住娇妻,可当拥其入怀的时候,只觉得怀中佳人骨瘦如柴,唯有肚腩坚硬如铁,仍是十月产妇的大小,不自觉地将长孙孤月额头抚入怀中,仰面心头酸涩,“强留死胎于怀中,本就有违常理,如今已近耗尽月儿真元,如此下去,月儿怕是时日无多了…”

    薛韧扶着娇妻坐下,每次触碰娇妻骨瘦如柴的身体,心头都苦涩难堪。

    夫妻二人阔别八月之久,如今再相聚,自是感慨万千,薛韧抚摸着前者小腹,亲吻其额头,他知道,这对于她所受的痛苦来说,难以抚慰千万分之一。

第五十九章:缘定三生(二)

    长孙孤月半眯明眸娇嗔道,“怎么办薛郎,他就是不肯出来啊。”

    在薛韧怀中,长孙孤月也不必那般强装坚强,展现出自己无理娇怒的一面,两手抓着自己的肚子嘶喊道,“天啊,快滚出来!滚出来滚出来!!~~~”表面虽是娇怒,但其心中的苦涩,自是不言而喻。

    薛韧抱着长孙孤月的双臂又紧了紧,裹住前者让其冷静下来,强颜笑道,“我真希望自己是一只海马。”

    “海…马?”长孙孤月闻言一头雾水,她全然不懂前者在说什么。

    薛韧抚着前者秀发,柔声道,“海马是一种生活在深海中的动物,他们是由雄性来孵育宝宝的。”

    听到这里长孙孤月破涕而笑,重新将头埋在前者怀中娇笑道,“这些你都是从哪学来的?”

    薛韧双臂紧了紧,享受着这片刻奢侈的时光,“其实这个世界远比我们知道的要大,天下也绝不仅仅是中原,吐蕃,西域,契丹,女真等寥寥几个番邦,我曾想过有朝一日帮助大唐安抚天下,平定叛乱,便带着你和我们的孩子向圣上递交辞呈,远离朝纲,退隐江湖,阅览天下,去西方先看看佛家的起源地,再到那个在‘怛罗斯之战’中连刚刚经过‘开元盛世’的大唐军队都击溃的‘黑衣大食’,接着是已经分裂的查理曼帝国,还有拜占庭,在拜占庭占领那片土地之前,那里是一个叫做希腊的地方,那的人相信世界是圆的,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只要按着这条路线一直走下去,那么终有一日我们会由东方回到这里,到时候你我都老了,便可以找处田地耕种织布,不理世事,我们的孩子也会有世人罕有的见识,他将比尘世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有更多的见闻…”

    长孙孤月听着前者的描述,注视着薛韧的双眼更显痴了起来。

    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与其受尽尘世煎熬苦等白头,不如一梦不醒,享受片刻的美满,幸福。

    可是梦终归是梦,总有张眼面对不堪俗世的一天。

    房屋外面嘈杂的声音打破这份美好,长孙孤月皱眉不解,现在最多也只是巳时,何故外面如此嘈杂。

    这双疑惑的大眼睛落在了薛韧那张刚毅决绝的脸上,长孙孤月心中不安渐渐升起,思前想后,双瞳缓缓瞪起,望着薛韧道,“薛…薛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薛韧沉到,“昭宗…驾崩了。”

    长孙孤月面容瞬间僵固,她自不是因唐昭宗李晔的死而难过,而是因为她清楚唐昭宗这一死对于薛韧来说意味着什么。

    泪,止不住流下

    心中闪过无数话语,到了嘴边却终成淡然。

    长孙孤月哭得无声无息,只有那两行泪光不停闪现,过了良久良久,她终是将额头搭在前者胸前,哽咽道,“我知道我劝不动你,但是你也明白,我的脾气有时候比你更倔,如果你已经决定了,我便留下来陪你。”

    “不行,”薛韧抓起前者柳肩,“你怀有我们的孩子啊!”

    “…可…可是……”到了此时此刻,长孙孤月亦对自己腹中胎儿所抱希望渺茫,但是怎也不愿说出口。

    “听着,为了我们的孩子,你绝对不能有事,”薛韧的语气渐渐缓和下来,眼神坚毅,握起长孙孤月双手,

    注视其婆娑双眼,郑重道,“月儿,如果此世当真老天弄人,不怕,我们还有来世,即便来世不行,我们还有生生世世。”

    “可是…”长孙孤月看着前者坚毅的双眼哽咽道,“若是来世你不记得我了怎么办?若是生生世世我们彼此错过了怎么办?像你说的世界那么大,比大家想象的还要大,月儿走丢了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的”薛韧双手将前者额头拥近柔声道,“我会在轮回之中等你,一同过奈何桥,一起转世,我会劝服孟婆,让我们记得此生情谊,即便不行,我许诺你,便是天涯海角也一定会找到你,我们来生再做夫妻,我是不会食言的,是不是?”

    “…嗯…如果是我先堕入轮回,我也…我也会在那里等你…”长孙孤月已是泣不成声,“我们…呜呜…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直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也矢志不渝。”

    长孙孤月伸出小拇指,“…拉钩。”

    薛韧强颜一笑,伸出小指,许下羁绊。

    此情此景,让其不禁想到那个在麟州城头,为其抛弃韶华,付出青春的女子。

    薛韧走出房间,看见了双手抱肩,背倚墙壁的任天啸,二者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薛韧抬脚离去,任天啸便在其身后跟着。

    二者一路无话,到了城头之上,眺望城里城外,涿州城内百姓听闻梁王进犯,如今一片狼藉,百姓们忙着整理行装,朝河东太原转移。

    “梁王的急行军昨日深夜便已出发了,最快的话,可能今日未时便可到这里,要让百姓们抓紧时间撤离才好。”薛韧喃喃自语,手中把玩着一柄长箫,任天啸依旧盯着他,对其言语毫不感兴趣。

    薛韧侧眼看了看后者,轻叹一声道,“贤弟…”

    “为什么?”任天啸突然发问。

    薛韧默然无语。

    “如今皇帝死了,你的薛家军也没了,朝廷都已经成了人家的囊中之物,你到底还要拿什么保唐?”见薛韧背对自己无动于衷,任天啸眉头一皱喝道,“你的保唐大梦做到头了,但只要你想,天下之大无人可阻你前行,若是你薛家英纵不愿侍奉二主,不愿寄人篱下,那便当真像你说的那般周游天下,又有何不好?”

    “若换做你是我…”薛韧淡淡道,“你会怎么做?”

    “我会带着嫂嫂远走高飞,跋山涉水,游历天下,便如你自己所说的一样,既然你都想得到,为何不去做,偏偏要留下枉死?”任天啸直言不讳。

    薛韧轻叹一声,转身回首看着任天啸无奈道,“贤弟,你乃修道之人,自不会了解俗人烦恼,我出身将门,有我的宿命枷锁,不是说走…便可以走的”

    任天啸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这兄长说起话来当真比那个兄嫂更让其抓狂,与长孙孤月斗嘴,二人无非相互激扰,可是薛韧一旦说起其自己的道理,任天啸当真是无从反驳,即便在他眼里这些都是狗屁不通的歪理,在以往的日子中其曾多次尝试,却都败下阵来,更何况任天啸虽为修道之人,却年少气盛,性情不羁,不是什么拐弯抹角的人。

    “拔出你的剑,今日贫道要搓搓你的锐气,若是你打输了…”任天啸剑指前伸,面部抽搐,“便放下你那些狗屁不通的大道理

    ,扔掉你所谓的宿命枷锁,带着心爱的人,去过你心里想要的生活!”

    “藏朗朗~~~”任天啸拔出佩剑,那…竟是一柄断剑。

    薛韧看着前者的样子,不禁苦笑道,“当初我北上之时,你曾说过我凯旋归来之日,你便可有败我之法,莫不是你已经从‘天书’中有所顿悟?”

    “哼,不需要,”任天啸皱眉道,“你看看你如今灰头土脸的样子,哪里像是胜利之师?你再不是我以前所认识的那个我命由我不由天,口口声声为前人所不能为之事,心比天高的大哥了,现在的你只不过是个向命运低头的丧家之犬!”

    “……贤弟,激将法是没有用的…世人都是命运的囚徒,按部就班的赎罪,我曾想过破除枷锁,力挽狂澜,到头来却终是无力回天,我…”薛韧转过头背对任天啸,面朝东方抽泣哽咽道,“我多想向那些说我还可以的人…证明他们是对的……”

    任天啸握剑的手发抖不已,言语缓和下来,“大哥,你说过,这个天下,远远不止一个大唐,或许唐完了,但是一定还会有很多其他的事情等着你去做的,只要你能放下介怀…”

    薛韧大手一抬,沉声道,“若是我今日就这般走了,日后我如何在九泉之下面对列祖列宗?”

    “可是就算你留在这又能怎么样呢!?”任天啸不解。

    “不要说了!”薛韧深深喘息,而后道,“涿州城中还有无数百姓,朱温凶残,他是不会放过月儿,和这里余下的唐将的,届时这里的无辜百姓都会被波及,我要去岐沟关等他的大军,为百姓们争取时间,那里将是我最后的战场。”

    “你是唐朝神将,你是一世英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任天啸语气沉缓,“你欠兄嫂的幸福,拿什么来还?”

    场面沉寂,薛韧抬首仰望梵天,一时间往事如烟,不堪回首。

    想起那个桀骜不驯,行事磊落,却让整个江湖抓狂的蛮横女子;

    想起那个夜闯大明宫,玩转长安的大胆女子;

    想起那个无理取闹,给自己贪玩惹事的头疼女子;

    想起那个脱离自己的部族,与自己一同经历风雨的挚情女子……

    “…自古难逢两全境,不负江山不负情,”薛韧哽咽长叹,“我薛韧一生英纵,不负祖宗,不负唐廷,不负天下人,却终负了红颜。”

    “倘若有来生,即便要我薛韧做一个大奸大恶,背信弃义之人,我也一定…会弥补于她。”

    言已至此,任天啸再没什么可说的了,他收残剑入鞘,把脸撇向一旁,不让湿润的瞳孔暴露出来,良久之后才强装不在意地道,“还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薛韧回首看着自己这个身为出家人,却比寻常人更易动情的贤弟,信手一抛,任天啸挥手接下两个锦囊和长箫,薛韧道,“若是今日月儿逃不过此劫,贤弟不必自责,便当做为兄与其一同堕入轮回,转世投胎,相依相伴,可若是逃出此劫,那么…”

    薛韧将自己最后的部署交代清楚。

    任天啸握起两个锦囊,双眸坚毅,“承君此诺,必守一生!”男人的承诺,简单之至,却又铿锵有力。

    薛韧上前双手抓在前者双肩之上,兄弟二人,无言道别。

第六十章:缘定三生(三)

    涿州城门百姓陆续涌出,曹子祥连连喘咳,组织百姓出城,这时面前有一十二三岁的男孩,长得虎头虎脑,较之同龄人十分壮硕,跑上前道,“曹叔叔,听闻河西军要打来了,是真的吗?”

    曹子祥点点头,又不自主地喃喃道,“虎子,你爹他…”

    小男孩闻言打断道,“爹是英雄,爹常跟我说,‘好男儿流血不流泪,即便死了,也要死得光荣’我为我爹感到骄傲,我…我一点都不难过…”小男孩倔强地把泪水憋在眼圈里,不肯流下。

    曹子祥沉沉点头,朝着天空口中默道,“吕兄,你有个好儿子,希望你在天之灵可以安息。”

    “虎子,”男孩母亲背着包裹赶了过来,朝着曹子祥见礼道,“子祥将军。”

    “兄嫂,”曹子祥回礼,“还请快些出城,这涿州城怕是很快便成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唉~~”女子长叹道,“这先是打外族番邦倒还理解,可是怎么才刚刚赶走外敌,同朝为官的自己人却又要打起来了?我家吕猛不曾读过多少书,他打仗的目的只是为了能保护像我们母子这样的弱势百姓可以安生,可是战事常年不断,似乎永远都有用不完的理由来打仗,百姓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究竟这帮掌权者都在想些什么呢?像我家吕猛那样想的人真的就那样少吗?如今他死了,岂不是又少了一个?这日后老百姓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曹子祥心头酸闷,无言以答,因为他已经知道昭宗驾崩了,日后的天下势必只会更乱,不过此时此地的百姓尚还未知,以免恐慌,曹子祥只得从袖口拿出一袋钱袋转言道,“嫂嫂,吕猛将军为国为民,乃是仁义豪杰,如今他捐躯塞北,时局当下又十分仓促,这点银子不成敬意,还望你与小虎母子平安,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吕猛之妻与其子吕虎本有婉拒之意,二人当初本也算是大户出身,后来吕猛变卖家产北上拒敌,支持薛韧的作法招惹到了梁王,使得如今穷困潦倒,孤儿寡母,着实需要这笔银两。

    些许推辞,母子二人还是收下,出城离去。

    百姓络绎不绝,车水马龙。

    “咦?”不少百姓行至郊外侧目望去,都看到一举止奇怪之人,而后议论纷纷,“这…这人谁啊?是咱朝廷里的将领吗?”

    “不清楚,我估摸着应该是个疯子,也不知他哪里淘腾到的这身行头。”

    “快些走吧,”一个老人在后边催促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是没经过这档子事吧?那可是梁王啊,他心狠手辣,宁错杀绝不漏杀,要是他的军队赶到这马上就会血流成河,你们没听说过‘杀人八百里’吗?”

    不少年轻人不禁咽口口水。

    “杀人八百里?那不是黄巢吗?”一名读书人模样的文生公子疑道。

    “呃…梁王以前可是跟过黄巢的,这俩人性子像极了,反正大军赶来咱都好过不了,快些走吧!”

    百姓心头害怕,也没人顾得那个怪人了,皆加快脚步。

    可是与此情此景不协调的,便是这个怪人,他四方踱步,漫无目的,双眼迷离空洞,似哭似笑,头发被自己抓得凌乱不堪,可是单是看那身衣装的话,该不是乞讨之流,他在郊外徘徊,时有行路之人侧目观瞧,但因时局当下,也没人愿多做询问。

    直到撑着拐杖的薛准与伤未痊愈的薛青二人行至此处,才驻足观瞧,眼神中带着怜悯,却又隐含愤恨。

    “走吧,把他轰出城外已算是仁至义尽,从今以后便让其自生自灭吧。”薛青搀扶着薛准,抬步离开。

    薛准点点头,而后疑道,“怎么都不见老大呢?”

    “不清楚,如今百姓这么多,老大可能在忙些其他的事吧,我们现在能做的便是组织这些百姓离开此地了。”

    “嗯。”薛准点点头。

    人流朝着一个方向前进,只留下那么一个疯子,一会哈哈大笑,一会呜呜啼哭,“哈哈,哈哈~~~你真是该死啊,是你泄露了天机,哈哈!!~~”过了一会又嚎啕道,“呜呜呜!!~~千古罪人,你真是死不足惜啊!大唐要亡了,大唐要亡了,都是因为你啊!!哈哈~~”

    他撩开长发,露出一张中年人的面

    孔,乃是…唐将王矩。

    河东太原,晋王这边如今亦是不得安宁,李克用与其麾下文武在厅堂之中商讨对策,显然他们也知道了洛阳城中的动静,作为当世枭雄,其消息着实灵通。

    “这…北方唐军刚刚凯旋,洛阳却在此时生变,实在想不通,这消息当真可靠吗?”一文臣疑道。

    “河西探子飞鸽来报,乃是末将安插在河西打探那里一举一动的得力部下,此消息准确无误,臣愿以项上人头作保。”一武将直言。

    场中人心中暗暗默认,年仅三十八岁的唐昭宗李晔,当真驾崩了。

    李克用贵为主上,自要听一听文武反应。

    可是另一个对唐昭宗驾崩一事早有心理准备的李存勖,却没有这般耐性,他上前一步拱手抱拳,朝自己父王道,“父王,如今朱温老贼先是刺王杀驾,再是北上犯我河东,我等岂能坐视不理?孩儿愿领兵前去涿州,大败贼人军队。”

    李克用不料其子竟说出这等话,当下眉头大皱,很是不悦,因为他可没想过去救自己那个鸡肋一样的城池,自他得知昭宗遇刺之后,他心中便已盘算起另一个计策,而对于这个计谋来说,涿州城不但可有可无,而且十分碍事。

    见晋王之子李存勖率先发言,便也不乏有所见相同者上前道,“是啊,我河东乃保唐之师,如今贼子如此嚣张横行,不但杀了圣上,更是犯我涿州,如今当即刻出兵讨伐,以正视听!”

    敢于发表己见自是好事,可是这种人往往会容易被人利用。

    “啪!!”李克用猛拍桌子,以防止再有人支持讨伐涿州一事,因为群意难驳,所以李克用马上瞪眼道,“近年来我等守住太原已很吃力,如今分兵北上,那么要是梁王趁机从西面打来,要怎么办?”

    原本有意北上守城的文武人数瞬间减少大半,他们并不是被李克用的理由所说服,而是看李克用的架势,根本就是不想出兵涿州,便都不想去触那个霉头。

    可是仍有少数人上前道,“可是王上,这涿州城乃是军家要地,其西南处的岐沟关实为天设之险,这几年河西军屡犯太原皆是由西方进军,便是因为他们不愿攻打岐沟关,如果我们放弃涿州城,无异于弃了一处绝佳地利啊!”

    李克用当然知道,可是其一世骁勇的秉性,自是不甘只做守的一方,朱温屡次犯他,他如今想的是如何扭转局势,去攻打河西,而不是一味的守住自己的地盘,否则的话他也不会去勾结契丹了。

    他放弃涿州城是为了日后契丹军再入中原,讨伐卢龙刘仁恭的时候,能少去一处阻碍,届时不论涿州城归属朱温还是刘仁恭,契丹军攻打的都不是自己的地盘,世人也会少许多闲话。

    另有一点,他由麟州回来后,深刻地认识到了一点,薛韧是永远都不可能在他麾下效力的。

    “哼!这岐沟关是河东天设之险,这河东又不是只我一人称王,若是想守,那刘仁恭也该出点力!”正当文武还有人想再言的时候,李克用大手一挥,不禁咳喘,稍微平复了下心胸而后道,“不要再说了!本王意思已决,弃守涿州!”

    李克用如此说话,众文武自是不敢再言,李存勖紧咬嘴唇,他不是不理解其父心中所盘算的计谋,而是他脑海中不断回想其当日雁门城头,他应承薛韧的那几件事。

    那么作为河东的天设之险,卢龙的刘仁恭会出兵镇守吗?

    此时幽州城内文臣主张弃守岐沟关,理由是若是幽州出兵,而太原不出兵,那么晋王很可能趁此时机攻陷幽州;而若是太原出兵的话,那么舟车劳顿的河西军自是敌不过以逸待劳,又有岐沟关天险庇佑的河东军,幽州便更加无需出兵了,而且不久前李克用还曾亲自率兵残杀北上麟州城的一干幽州军。

    可是幽州城内的武将大多主张出兵,因为对于这些武将而言,义字当头,当日薛韧仗义相救,如今有此机会相报,自是义不容辞。梁王朱温把薛韧当成眼中钉早已不是秘密,这次朱温打着捉拿唐廷将领回洛阳调查昭宗之死这种蹩脚的理由,全然没人相信,因为得到消息的人都知道,他的目标根本就是薛韧。

    可是…涿州城内的消息是由薛韧带来的,那里的人并不知晓。

    刘仁恭虽是被其他藩镇耻笑忘恩负义,小人嘴脸,但是他能在契丹与李克用的夹缝中生存至今,更是贵为一方诸侯,自不是酒囊饭袋,他让文武散去,此刻走在庭院之中,衡量得失,“如今圣上驾崩,唐廷政权名存实亡,即便薛韧如何英勇,没了昭宗的庇护和唐廷的供给,他也没有施展的地方,更何况他手下连一个士卒都没有,可是像他这样的人会成为为我刘仁恭效力的人么?恐怕不可能啊,想想他老子薛冰的德行便可见一斑,这个薛韧连李克用的帐都不买,怎会甘愿屈居于我之下,那么…”

    正在刘仁恭思考之际,一旁小屋中传来的嬉笑之声引起了他的注意,其不禁贴耳门上。

    “嘻嘻嘻~~,你爹不是召集文武商讨事情吗?你怎么有时间跑这来啦?”

    “这不是想你么,心肝儿,赶来看你,一会儿老家伙想完事情我还得回去,真不明白有什么可想的,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都看不过来,还有心思去管外人,咱们快点吧。”

    “讨厌,你来看我怎么动手动脚的,跟你老爹一个德性,真不愧是父子。”

    “哈哈,那么你更喜欢我呢,我呢,还是我呢?”

    “…死鬼,当然是你了,你比你那死鬼老爹强多…”

    “噼啪!!~~~”听到这,刘仁恭差点气得七窍生烟,当下一脚踢开房门,看到了自己那个宝贝儿子刘守光正压在其宠爱有加的罗氏女子身上,衣服已然七零八落。

    二人回首看到了刘仁恭,大惊失措,赶忙爬起跪地求饶。

    刘仁恭瞪大了眼睛,目眦欲裂,“逆子,逆子啊!!!~~~~”

    刘守光求饶道,“父王赎罪啊,孩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罗氏吓得暴雨梨花,哪里还有平日里风情万种的模样,扑倒在地连连叩首,“大王饶命,饶命啊!!~~”

    “你这个贱人!”刘仁恭拔剑出鞘,在罗氏哽嗓咽喉留下痕迹,后者再说不出一句话,倒在地上,缓缓死去。

    刘守光见了并没有为自己这个平日里连叫“心肝”的女子难过,而是更加害怕,磕头如鸡奔碎米,连连求饶。

    刘仁恭的剑停在的刘守光的头上,怎也无法再下分毫,毕竟父子连心,骨肉相连,半晌后愤愤把剑一丢,从牙缝中挤出寥寥数字,“你给我滚,从今以后你再不是我的儿子。”

    刘守光被刘仁恭差人杖刑一百,赶出幽州,不过刘守光走后回首观瞧幽州城却是双目犯红,留下这样一句话,“我一定会回来的,拿回这里属于我的一切!”

    抛开刘氏.父子这场闹剧不谈,总之,这一日,幽州城也没有出兵。

    涿州城渐已成空城,薛韧身旁多出一陌生男子,其身着灰衣,盯着薛韧道,“听闻同门说薛将军兼顾世人,英勇绝伦,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灰衣男子看着远去的百姓暗暗赞道。

    薛韧只是眺望远方,也不言语。

    “入境出境,便是我等插手也难有作为,可薛将军你当真要孤军奋战吗?”灰衣男子道。

    “呼~~~”薛韧深呼口气,转首朝着灰衣男子谢道,“谢谢,不过薛某今日找你来,不是为了岐沟关或涿州城的事。”

    “哦?薛将军有何吩咐但讲无妨。”

    薛韧双唇连连开合,听得灰衣男子面容严肃,在最后的最后,灰衣男子微微颔首,拱手作别。

    时光如水,如今已是未时,在涿州城西南二十里处,正是天设关卡,岐沟关。

    城门有一人端坐冥想,等待着远方嘈杂的马蹄声渐行渐近,他的心境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仿若去到了另一境界一般。

    直到大军压境,其才缓张双眼,清如天河泉水。

    其缓缓起身,傲视千军万马。

    (注解1:出自老子道德经的第五章,其大意为:天地是无所谓仁慈的,它没有仁爱,对待万事万物就像对待刍狗一样,任凭万物自生自灭。圣人也是没有仁受的,也同样像刍狗那样对待百姓,任凭人们自作自息。天地之间,岂不像个风箱一样吗?它空虚而不枯竭,越鼓动风就越多,生生不息。政令繁多反而更加使人

    困惑,更行不通,不如保持虚静。)

第六十一章:晚唐悲歌(终章一)

    北风吹,吹散前方迷雾,映出宽敞大道。

    五万大军驻足停歇,只为一人。

    朱友贞今日铁甲着身,虽是难掩稚气,但却威风凛凛,不乏大将之风。

    一旁军师敬翔羽扇纶巾,看在眼里,心下暗暗赞许,“此子不是屈居人下之辈。”

    五万人的视线,只落在一人身上,立于岐沟关关口的薛家英纵。

    朱友贞面上不禁轻笑,他之所以携大军前来,是为防止途中河东军士碍事,可是如今…朱友贞朝向身旁一位骑马将领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催马上前行至大军之首,朗声道,“昨日昭宗被发现惨死于洛阳城内,又有人看到薛将军你夜返洛阳,却又匆忙离去,还请放下武器,与我等返洛阳将此事彻查清楚。”

    人啊,总是会在利益面前将良心隐藏,义正言辞地说些违心的话。

    这边五万河西大军依旧不动,岐沟关关口处亦无丝毫回应,喊话将领转回首朝朱友贞与敬翔处看了看,后二者对视一眼,朱友贞转首示意将士继续,后者调转回首,还未待其说话,头顶阳光处有一黑点袭来,愈发清晰。

    “噗!~~”一柄长枪贯穿胸膛,发言将士口吐鲜血,混杂着内脏残渣,死尸坠马。

    岐沟关关口,薛韧单手在前,所抛长枪,正中目标。

    “…当真吗?”朱友贞年少气盛,不料前者突然发难,当下眉头微蹙,扬起单手寒声冷冷,“他当真想凭一人之力,守这岐沟关卡?”

    “且慢,”敬翔伸手阻拦,引着朱友贞视线细细端详城门处,“均王,请仔细看看这岐沟关关口,还请三思下令。”

    敬翔乃是朱温手下首席谋士,进言必有分量,朱友贞当下半眯双眼,观瞧薛韧周遭,摆有各类刀枪箭矢无数,城门上端嵌有三尺木板,城头两端乃是护城之河。

    敬翔见朱友贞略有动容而后拱手道,“均王,这岐沟关看似空门大敞,实则并非毫无准备,那三尺木板是为阻止飞矢空袭,两旁护城河更是地利之优,岐沟关关卡两端接壤山脉绝壁,如今这岐沟关乃是万事俱备的峡谷战场。”

    “峡谷战场?”朱友贞面露疑色,当下恭敬道,“还请先生详细道来。”

    敬翔点点头,似有深意,“自古以来峡谷之战以少胜多之例不胜枚举,只因在峡谷之战中,不论你有多庞大的军队,两军交战之处亦是对等兵力,余下部队只得尾随大军尾部,故有峡谷之战守方可以一敌百,以百敌万之优,传闻拜占庭所占之地千年之前爆发‘温泉关之战’,发生过几百人击退十数万大军之举,借助山谷险要,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敬翔先生…”朱友贞伸手点指岐沟关处微微摇头沉道,“那里只有一人,难不成你想让大军渡河,再以器械攀岩越墙,从城内城外两处夹击?”

    敬翔心中确有此意,但是无论如何,岐沟关关口处只有一人而已…

    见敬翔不语,朱友贞转首厉声道,“今日你顽固不化,休怪我均王无情!将士们!”

    “吼!!~~~~”万千军马,震耳欲聋。

    “踏平岐沟关,再屠涿州城!!”朱友贞大手一挥,大军排山倒海来袭。

    薛韧长枪横摆,凝眉厉眼,仰天长啸,“我乃大唐六军诸卫事指挥使,薛家后人,大将军薛韧!无有朝廷玉旨,此为死路!”

    同一时间,在涿州城通往太原的路上,则上演着另一场杀戮。

    “轿中人可是薛夫人?”不知何时,任天啸周遭冒出十数个身着麦黄色衣衫,头戴丝巾,配有遮脸面罩的男子。

    “是与不是,与尔等无关,不想死的,滚!”任天啸的目中无人让场中的不速之客不禁心生恼怒。

    这一票人凭空出现,不由分说,在眨眼之间便将任天啸附近同行路人屠杀殆尽,其中包括抬轿轿夫,余下百姓或是纷乱逃走,或是折路而行。

    “哼,待我召集…”

    “喂你疯了吗?”一名遮面男子斥道,“这不过只有一个道士,你把人都叫来了,这功劳怎么分?”

    其余黄衣同伙连连点头称是,“狼多了,肉分下来自然就少了,如今只得我等,分的不就多了吗,这点道理都不懂。”

    言罢再不停留,两名黄衣刺客直奔轿子而来,可是一道身影闪过,二人便永远失去了意识。

    场中众人只见任天啸双手染红,一只手手握人头,两个黄衣死尸一个胸前空洞,一个无头倒地,他们这才知道彼此间实力的差距,这块肉不是他们几个豺狼能夺的,当下一黄衣刺客从衣中拿出一袋花粉,撒在空中,口中念念有词,“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任天啸眉头一皱,“原来是黄金贼人…”

    借着北风,花香散落开去,飘到北方不远另一杀戮之处,与任天啸那里不同的是,此处百姓尸身寥寥无几,反倒是黄衣刺客的尸身横七竖八,惨不忍睹。

    这一切的元凶为一赤手之人,此人空手杀敌,却是无坚不摧,如今与一装束同寻常黄衣刺客稍有不同的男子打在一处,虽是难分难解,但黄衣男子却已渐落下风。

    “中土之中何时出了这么位唐手高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三倍赏金,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赚的,可恨!”黄衣男子心头暗骂,其手持长鞭,与眼前高手对了一掌,被震退数步,只觉气血上涌,胸中如翻江倒海。

    这时一名手下上前道,“首领,南面有花香飘来,应是发现目标了。”

    黄衣男子盯着眼前一袭紫衣的无名高手,自知彼此道行存有差距,留此不是明智之举,见对手也无追赶之心,便再不犹豫,拔腿与属下一众离去。

    此无名高手猛地回首,赫然乃是塞北之上重创廖缘,与薛韧打得难分难解的紫衣人,其此刻二目圆瞪,嘴角抽搐,十分恼怒。而顺其双眼目光所向,只见一骑驴道人

    正优哉游哉地饮酒嗤笑。

    紫衣人单脚踏地,猛地伸手朝道人杀去,口中愤愤道,“臭道士,你竟敢戏弄我?”

    “哈哈…咯!~”道士也不惊慌,打了个酒嗝,随手从地上拾起一断枝树干,轻轻点指,“你…咯!~你在说什么啊,那边不就是涿州城了吗?”

    “哼!~我从塞北雁门行至于此,怎可能走了十几个时辰才刚刚到?看那个和尚的意思,应是不远才是,你竟带我转了这么大的弯子,分明是耍我,找死!”紫衣人五指并拢,单掌杀去,其唐手功夫早已练得出神入化,劲风袭来,其杀伤力不亚于任何兵刃。

    “呵呵,好…咯!~”道士酒壶不离,单手舞起树枝,竟是使得紫衣人倾力一击偏离线路,与道士擦身而过,“好傻(杀)气。”

    紫衣人不料如此,当下心头更怒,又是一掌朝其坐下毛驴打去,道士这回倒显得十分慌张,赶忙以树枝相抵,再双腿用力催动毛驴,又是挡下了紫衣人一招,其口中还不悦道,“你知道这头毛驴是贫道费了多少周折,用了多少道袍、桌围才换来的吗?”

    紫衣人冷静下来,这才认识到眼前道人虽是疯疯癫癫,但却有着不俗的道行,凭借自己唐手的修为火候,便是宝刀利器也可折断,可是眼前的人却以一杆树枝连挡自己两招,修为可见一斑。

    “咕噜噜,咕噜噜~~~”道士又干尽一葫芦酒水,碎碎念道,“自己不识得路还埋怨别人,你从北面来,贫道从南面来,为何你却在我后面追上的贫道?咦?没酒了,看在贫道给你指路的份上,能不能…”道士正想拜托其替自己买酒,却忽地发现紫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其自己痴痴一笑,再环顾周遭黄衣刺客的尸体,不经竖起单掌默哀道,“无量天尊,多行不义必自毙,返山之前贫道还是去太原走走吧,听闻那里的陈酿是一绝呢,嘿嘿~~”

    道士撇下酒壶,拍动毛驴优哉游哉地消失在尘嚣之中。

    另外一边任天啸与马轿被围困当中,一时难以脱身,可其展现给旁人近轿者的下场,让场中人胆寒,他用行动告诉所有黄衣杀手一个讯息,近轿者死。其实虽然任天啸较之修道之人心性不算成熟,略显暴戾,但也远不至此,平日里戒杀戒躁,可其今日由于种种事宜,心情极差,戾气难敛,这里的黄衣人如果肯就此作罢,他或许不会再行杀戮,不过黄衣首领以及一干增援的赶来,让已生去意的一干刺客重拾战意。

    这个赶来的刺客首领正是刚刚与紫衣人交手的持鞭男子,其此刻立于树上,身材苗条,举止阴柔,倒显得三分更像女人,其当下看着场中自己手下的尸身连连咂舌不禁皱眉,“又是一个高手,若是收了寻常的价码,恐怕当真要血本无归了。”

    “阴阳人,叫你手下的黄金贼人滚开,贫道虽为修道之人,但是尔等若敢再上前半步,”任天啸残剑出鞘,双眼赤红不见瞳仁,“贫道可效仿黄巢,让此染成赤地!”

第六十二章:晚唐悲歌(终章二)

    场中无人不被眼前道人所散发的威势胆怯三分,但是道士刚刚口中道出的‘阴阳人’着实激怒了对手首领。

    “阴阳人?”此番‘黄金兵’首领单眉竖起,双手翘起兰花指绷直长鞭嗔道,“哼,好啊,我就不信你一个人能守得住四面八方,给我上!”

    黄金兵豁然顿悟,他们此番目标为轿中之人,无意与此道士纠缠枉送性命,当下黄金兵四散开来,八面袭扰,欲毁车轿。

    “你们不该选择如此丛林下手啊,”任天啸双手连连结印,双手砸地咆哮,“荆棘缠绕!”任天啸言罢周遭树木花草无端长出荆棘,横空飞舞追赶黄衣刺客,迫退近身车轿之人。

    “哼!果然有两下子!”黄金兵首领舞动长鞭,其身宛若飞舞空中,连连打断数根荆棘,“今日为此任务,本首领已搬出家底,最得力的一百五十名部下都在此,怎可失败!?”

    此刻围困任天啸的黄金兵近有一百之众,便是其有通天之能,也难凭一己之力保护轿中之人。

    “嗖嗖~!”几声破空之音,数枚飞矢划过天际,箭无虚发,几个黄衣刺客应声落地。紧跟而来的是长枪与长剑各一支,杀入场中,二人正是唐将曹子翔与薛家军长剑教头薛青。

    “早就觉得不妥了,一路之上都未见到薛夫人的轿子,我就觉得奇怪。”曹子翔碎碎念道。

    “老大竟一个人留下…太见外了!”薛青长剑所指,与黄金兵打在一处。

    而在密林深处,正隐匿着那放箭之人,薛家军弓箭教头,薛准。

    一黄金兵匆忙赶到车轿之前,不料眼前霍地冒出一人,与其四目相对,只看到一双火红赤眸,再之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他的双眼瞬时由内升起无名之火,蒸干瞳仁,痛得其欲仰天惨叫,可还未及于此,一柄断剑于脖颈留下道痕迹,便再也没给其出声机会。

    不知何时,本来晴朗的天空竟布满乌云,遮天蔽日,天雷滚滚,下面的人正以生死相搏,似是无暇顾此。

    唯有任天啸霍地怔在原地,双眸复原,皱起眉头仰望天际,单手连连掐指巡纹,“这个雷不似寻常闪电,这是…”任天啸面容逐渐严峻起来。

    在一处遥远遥远的村庄,此时这里天气晴朗,风吹麦摇曳,农夫们挥舞着锄头辛勤耕种,口中唱着“农夫荷锄过,挥汗流食箪。”

    有两个农夫抱柴闲聊,“哎,听说了吗?”

    “啥子啊?”

    “俺在皇城的朋友说皇帝驾崩了。”两个农夫操着一口巴蜀安汉的口音。(四川口音)

    “也没有啥子大不了的吗,他也活够本了,哎,他这一死,又要上咱这小村儿砍咱大乔木了,可惜了了。”

    “没法子,这金丝楠木是皇室指定用来做棺材地,咱寻常老百姓的,哪个用得上这样子的宝贝。”

    “嗨~,咱们祖宗三辈辛勤

    劳动,也买不起这半口棺材,这是图个啥子吗。”

    二人走着,忽从前方不远处草屋之中传来吵骂声,二者抬眼观瞧,而后不禁双双摇首叹息,“老黄家近来不太平啊…”

    “是啊,要照俺说,这也要怪他老黄作孽,家里有个古董宝贝,你说你一个农民留着干啥子用吗?以前来了个富商,出千两白银他居然不卖,这下子可好,人家地方官看上了,给十两银子,表面上说是要买,你敢不卖吗?人家明天就派人来拿了,可老黄那个倔脾气…真是作孽啊。”

    两个农夫渐行渐远渐无书,可是这间草房里的吵闹声则是愈发清晰。

    在屋子里有婴孩的啼哭声,一个三十岁左右男子的吵闹声,一个二十几岁小媳妇的冷嘲热讽,和一个僵着老脸,年约六旬老者的沉默…

    “爹,不是我说你!你说你留着这么个破古董有啥子用?人家说是啥子西周、东周的,可留咱这啥子用都不抵啊!”

    “谁说不是,前两年要是卖了咱家就是这村里的第一富户,谁还敢不正眼瞧咱?”小媳妇在一旁冷翻白眼。

    其丈夫瞪了她一眼,后者不悦收声,男子转回首朝着老头继续道,“打从太爷爷在世的时候这东西就在这,这个破镜子如今连个人影子都照不出来,咱老黄家守了几代人俺不晓得,但是人家县官看上了明天派人就要来拿,您老这倔脾气可得收收,咱这日子刚好起来,俺好不容易当上爹,你也当上爷爷了不是?”

    小媳妇闻言在一旁帮衬道,“就是就是,现在兵荒马乱的,得罪了县官天晓得人家会不会直接来抢,到时候杀人放火的咱哪犯得上啊?”

    老者依旧沉着脸默然不语,年轻人只觉无奈,看看床边自己刚出世不久的儿子,自知得来不易,原本大夫诊其身体有障,难有后人,这些年下来,很多朋友的小孩都十来岁了,他几乎放弃了希望,可是老天开眼,他终是在几个月前得了个儿子。

    男子觉着呆在屋中心胸烦闷,便也叹气一声,转身离开了,小媳妇见男人出去,看看老头不禁觉着心头无底,便也退了出去,到了门口还不忘回首轻轻嗤鼻一声,“切!老顽固。”

    夫妇二人出去了,只留下老者一人,屋内小孩的啼哭声逐渐弱了下来。

    老头看看自己的孙儿,心情这才稍微平复一些,用一双宽厚苍老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其抱起,盯着那双大眼睛喃喃而语,“哎,爷爷跟你爸爸没有吵架,只是爷爷也实在不知该咋子跟他说,这面镜子打爷爷记事起就代代相传,当初你爷爷的爷爷,也就是我的爷爷还在世的时候,有一年发大水,所有东西都被冲跑了,食物,房子,衣服,我爷爷的两只手救下两样东西,一个是我,一个就是那面镜子,他…他连奶奶都没救,我一直都不能理解他的行为,难道一面镜子比奶奶还重要?爷爷只是跟我说‘你不懂,你不懂…’现在我明白了

    ,其实爷爷这句话更像是跟他自己说的,其实…他也不懂。”

    老者念叨念叨,竟是把自己念道哭了,老泪纵横,可是婴孩却笑了,小脸嘻哈大笑,伸着胖嘟嘟的小手指着桌子上摆着的那面古镜,好似索要玩具。

    老头擦干眼角,看着自己的孙儿终是笑了出来,“算了,爷爷我把这镜子从藏的地方取出来,便已有了觉悟,为了你,爷爷决定把它交给那个狗官,现在给你看看又能咋样呢?”

    老者把古镜从桌上拿了过来,朝孙儿笑道,“你在这玩,爷爷去给你做饭,你要乖啊。”老者的大手在小孩的脸上蹭了下后转身到隔壁忙活起来,婴孩朝镜子拍着手掌,咯咯大笑出声。

    这是一面经历了无数沧桑的镜子,镜面早已十分模糊,若是扔在废品之中,根本无有差异,可是婴孩却看着它怔怔出神,“咯~”

    厨房内传来爷爷的声音,“马上就好了。”

    小孩看看厨房,又转回首看着镜子,只觉得镜面渐渐清晰起来,他看到了另一个小孩,跟自己一样有着大大的眼睛和脑袋,咧嘴咯咯大笑天真灿烂,小婴孩舔着手指,不禁把另一只手抓向镜子里的小孩,在触摸到镜面的刹那,小孩觉得手指好想浸在水中一般,吓了一跳赶忙收回小手,愣了一愣,在好奇心的促使下他再次伸手去摸,而且胆子更大了起来,两只手掌同时伸了进去,一股无名吸力愈演愈强。

    “啪!”当厨房里的老人回来的时候,被眼前的光景惊呆了,手上一滑摔碎了手中瓷碗,里面盛着的玉米粥撒了一地,口中痴痴喃喃,“老…老祖宗的预言…”

    “当真应验了!”

    屋中空无一人,刚刚还在床上玩耍的婴孩凭空消失。

    “轰隆隆!!~”回到河东郊外,此刻雷鸣大作,乌云漫天,任天啸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当下瞳孔大张,回首一掌打倒一名黄金贼人,余光所扫,瞧见丛林之中有一人影,其何等眼力,当下便认定是一人一驴,心头不禁忖道“嗯?他怎会在此…看来,今日贫道要欠他个大人情了。”

    任天啸断剑所指,无人可拦,其径直走向轿门,口中仰天吼道,“大师兄,助我!”

    只听得丛林中一声长笑道,“哈哈,怎么不叫酒鬼了,你这小子也有放下架子称贫道师兄的一天吗?虽很麻烦,但冲你这声‘大师兄’,贫道今日只好这趟浑水了!”

    骑驴道人单脚轻踏驴背,纵身一个筋斗跃至战事中央,与场中人不同,其不仅面无半点杀气,且显得慵慵懒懒,双手各握树枝茎干,长发随风飘起,鹤骨仙风,从容不迫。

    众人观瞧此处,无人识得此人,唯有薛青双眉一挑,暗暗惊到,“他怎么会在这?”

    ‘黄金兵’们见任天啸退去,稍松口气,见轿前多了个酒气熏天,拿着两支树干的疯道士,便一拥而上,“疯子,不要碍事!!”

第六十三章:晚唐悲歌(终章完)

    疯道士正是当日刁难薛青上山的酒肉.道人,也正是长生子任天啸与平阳子罗誉的大师兄,无忧子傅灵松。其嘴角上扬,慢条斯理道,“诸位施主的杀气太重了,实在有违清规啊。”言罢两杆树枝连连舞动,打落黄金兵手中兵器,或击关节,或打后臀,好似戏耍一般,全无杀意。

    黄金兵首领挥鞭打来,傅灵松手握树枝前指,连连舞动,猛一发力,竟是将对手强拉至身前,贼人首领见状伸掌欲打,道士一惊,口念‘罪过’,慌忙躲闪,再以肩膀相击,迫退前者,夺下长鞭,随后却是摸着自己的肩膀皱眉道,“你是男的?”

    黄衣首领大怒,与自己百十名手下再行围攻。

    “呵呵,道长,你出手未免太过仁慈了吧。”场中又多出一票不速之客,而为首说话之人,赫然乃是河东李克用之子,李存勖。其翻身跳下树来,身后跟出百十名手下,怒喝道,“黄金强人,此已是我河东地域,不想死的,马上离开!”

    黄衣首领当下大皱眉头,心叫不悦,“这河东军不发兵驻守岐沟关,反倒是派出小股部队来这里误事,到底是搞什么鬼,难道是刻意保护途中百姓?”见到这突然出现的河东支队其已心生退意,但利益熏心,其已死伤数十名部下,如今这样回去,便当真血本无归了。半路杀出的李存勖又加入了这场混战。

    而李存勖来此不为其他,只为当初雁门城头的一个承诺。

    “这第三件,此番随薛某北上拒敌的皆为英豪,其家眷为避朱温魔爪,已逃至涿州城,若是日后东窗事发,我希望河东可收留涿州百姓,为其庇护。”

    李存勖回想着薛韧当日的话语,心头笃定,“薛兄,虽不能携大军前来,但存勖今日也必当尽力而为。”李存勖知道,这场中黄衣强人乃‘黄金兵’中之精英,若想与之为敌,单凭自己这些手下,着实困难。

    另一边任天啸已入了车轿之中,长孙孤月此刻气色极差,面容萧条,而任天啸对她所说的话,便如旱苗盼春雨,“嫂嫂,我感应到侄儿的魂魄了,我现在要聚魂引魄,你要忍住啊!”

    “嗯!”长孙孤月不愿多浪费半分力气,当下点头应允,满怀期盼。

    任天啸双手连连结印,口中念咒,“临、兵、斗、者、皆、列、阵、前、行。”每次吐字,其都要结不同的印,殊不知,此乃道家最上乘的九个手印,对应九字真言,长孙孤月汗水由两鬓滑落,其咬紧牙关,似是痛苦非常。

    轿外狂风大作,天色更显阴沉,如今申时未到,却暗似傍晚,项上

    的乌云似要夺走大地上的每一处阳光,而更为骇人的,还是缠绕在乌云上的滚滚闪电。

    车轿中的任天啸此刻面若淋泉,长发潮湿落水,那红润的双颊极为苍白,这是其道家修身所不应有的异象,其心头不禁忖道,“想不到…奥义九字消耗如此之大,看来修行还是不够啊。”

    长孙孤月看出了前者的异样,正欲开口询问,却被任天啸伸手示意收声,没错,她的确没有多余的力气可以消耗了,便咬牙收声,闭眼不语。

    任天啸连呼两口大气,慢慢地双手合十,缓闭双眼,心头默道,“想不到我长生子也有仰仗佛家的一日,今日事非得已,还请师傅原谅,弟子发誓,此为今生仅有,若有下次,必当万劫不复!”任天啸双手金光闪现,悄声开口默念,“、嘛、呢、叭、咪、。”

    “贫道愿以此生功德,换取此腹中婴孩降世凡尘,”任天啸汗如泉涌,面色惨败,单手前推朝向长孙孤月瞪大双眼,“魂魄,归位!”

    “轰隆!~~”天空炸响,闪电咆哮,蔑视尘世渺小。连一直面若桃花,从容淡笑的傅灵松此刻也严肃起来,掐指巡纹眉头紧蹙,“不对劲,狂风呼啸,电闪雷鸣,天降如此异象,究竟迁怒于谁?难道…”无忧子傅灵松转回首看着身后车轿,“我算漏了什么吗?”傅灵松瞳仁暗红,内隐金色。

    远方有一白马,马身虚弱异常,此刻却愤愤难安,幸得一旁有一和尚施以妙法,才使其稍稍安稳下来,和尚转首远眺东北一处,看着天空异象,口念佛号,“阿弥陀佛,君王正,臣子宁,国泰民安,有凤来仪,天下太平景象,君昏臣暗,四海不宁,便有妖魔涌现,看来如今大唐将亡,世间必将再入乱世,天道亦为之动容,可是实在想不到…”和尚双眼泛起灵光,“诸星聚此,千年异象,竟是引来了九重天劫,九重天外,究竟是何事迁怒那里的人呢?”

    “嗯?那是…”和尚眼中灵光愈发浓郁,瞳孔一张,痴道,“赤贯星与白贯星相交之际,北斗星第四颗与第七颗之间有一颗忽明忽暗的星竟不见了…”

    悸动的电闪似是已不甘只停留于天际,愈发猖獗的它们开始席卷树木,打在丛林中,瞬时升起无名大火。“糟了!”无忧子面容一暗,并不是为这里升起的大火而担忧,而是尚在逃亡路上的百姓。

    “喂!”傅灵松不识得李存勖为何人物,但观其架势,应是这半路杀出的为首之人,“沿途百姓必受火势困扰,你带人前去营救,这里贫道自会应付!”

    李存勖自幼只得李克用一人敢

    吩咐其做事,如今被一个道人呼来换去,其心理着实不悦,但时局当下,他也觉得前者言之有理,加之傅灵松又是好意,李存勖便微微颔首道,“嗯,道长,这里交给你了!”言罢带人退去。

    傅灵松丢下两杆树枝,面相前所未有的严肃,双手开合连连结印,周遭升起雾气,使得空气潮湿,延缓火势。

    较之丛林,在另一端空旷之地的岐沟关处,此番领军的朱友贞双眼木讷,嘴角抽搐,“渡…渡河!!~”这声嘶哑的吼叫,已是变了音。敬翔羽扇微微扇动,瞄着前者心头不禁叹道,“还是很稚嫩,不过如今渡河,应不算太晚罢,真想不到,这世间当真有人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薛韧立于关口,河西军士的尸身堆积成山,两旁护城河早已染成血色,浮起无数死尸,薛韧上身微微摇晃,银甲赤红,伤痕累累,仰望苍穹,似是看到了昭宗李晔,又似看到了列祖列宗。

    薛韧重新握紧双拳,拾起地上长枪利剑,口中默默念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河西大军渡过护城血池,攀爬城墙过了岐沟关卡,内外夹击,薛韧杀得双目血丝赤红,开口吼道,“风啸云暗隐壮志,天道宿命我无怨,今日薛家英纵大开杀戒,不负祖宗之名,这是我薛韧背负唐将之名,驻守的最后一道关卡,尔等休想越雷池半步!”

    前方大军依旧杀之不尽,后方过关卡之兵亦纷乱杀来。

    黑压压的人海逐渐逼近,薛韧却闭起双眼,默道,“月儿,即便沧海桑田,你我亦有再见之日。”双眼缓缓张开,杀入人群。

    紫衣人此刻正由远方眺望于此,也不禁心头唏嘘,“怎有这么蠢的人,横竖都是死,当初麟州关头死在我的剑下何尝不好,如今死在这一个个蜂拥而至的无名小卒手中,是怎样的耻辱啊,而且他那把宝剑去哪了?”

    这一日,战神薛韧于岐沟关就义,关口护城河赤红如血,故得‘血池’之称。

    虽然岐沟关终究是破了,但十六岁朱友贞的首次领军并没能因所谓的“胜利”而得些许快慰,这一役反而成为了其一世的梦庵。

    呼啸的风,凌乱了发,璀璨的俗世啊,英雄牵挂,不舍离去,奈何花开人不在,空悲切,苦叹人世太短,世间磨难。人心笃定,终是敌不过天道循环,殊途同归,不过一场空欢。

    过了些许时间,大雨倾盆而至,电闪渐弱,在涿州城通往太原的丛林中,响起了一声婴孩啼哭…

    《番外卷:晚唐篇》完

第一章:八面围城

    应天三年(公元913年),为唐灭七载,中土大乱,诸侯或自立皇土,或无视皇命,独尊一处,做着自己的逍遥天子。

    梁廷自开平四年(公元910年)于柏乡之战中败于晋之铁蹄后,中土藩镇势力便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诸侯势力胜过中央集权,变化,也是十分自然的。

    首当其冲的,便是在开平五年(公元911年)建桀燕国,自封为帝的原卢龙节度使,刘守光。

    “我地方三千里,带甲三十万,直作河北天子,谁能禁我?”

    此豪言壮语一出,河东的晋王,可坐不住了。

    晋胜梁,

    本就是天下大势所趋,风云变幻的前兆,晋王李存勖在传达给天下人这样一个信息,

    改朝换代的时刻要来了。

    除了早已自封为帝的蜀帝王建之外,具此实力可顺势称帝的,当属吴越王钱缪与楚地的武穆王马殷,可此二人虽实力雄厚,又占地利之优,远离梁晋二方,却小心谨慎,迟迟不肯自立门户,反倒是在晋王眼皮底下的幽州城,出了刘守光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庸才。

    彼时河东河北一带,俨然已是一副统一的姿态,成德节度使赵王王与义武军节度使北平王王处直,柏乡一役过后,便一副归顺之态,成了晋中麾下的两处诸侯。

    刘守光面南称帝,除了在史书上留下建桀燕国的丰功伟绩之外,还招惹来了河东之处最不该招惹的人…

    如今桀燕之幽州城兵临城下,刘守光的帝王之位怕是朝不保夕。

    不过可成就一方霸业,其麾下自非无人可用,此番晋王李存勖派出的,可谓是其麾下最智勇双绝的两名大将,蕃汉内外马步军总管李嗣源以及黑面将领周德威。

    此二人半生骁勇,在老晋王李克用尚在世之时,便护其身旁南征北战战无不胜,任何一人拿出来放眼天下,也难有攻不下的城池,如今此二人一同而来,李嗣源为主将,周德威为副,加之晋中一干早已声名在外的将领才俊,此番可谓给足了刘守光面子,不过同时也说明了……

    晋王李存勖此番对幽州之地乃是志在必得。

    可饶是如此,幽州城竟仍久攻不下,河东晋军数月攻城次数无数,大规模攻城足有七次,幽州城虽日渐力衰,却是硬生生挡下了这七场戮战,这样的消息让苦等一年之久的李存勖有些坐不住了,一封飞鸽传书于日前传进了在幽州城十里外安营扎寨的晋军前线。

    大概的信息是…

    “诸位乃我晋中精良,放眼天下难逢敌手,如今竟在小小幽州僵持不下,本王万分好奇,已快马赶来,一探究竟…”

    众将士面露阴色,尽是怒气,亦窝火难当,弄得一个个满面赤红,当然,除了周德威那张一成不变的黑脸。

    “哼!!!”中央主将怒哼一声,将身边方桌拍得龟裂开来,此人年近五旬,目光有神,乃是此番领军大将军,如今晋王李存勖名义上的干哥哥,李嗣源。

    “将军莫要动气,小心伤口裂开,您的身体还需静养…”一旁随军大夫的话被李嗣源一个凌厉的目光瞪了回去,再不敢插话。

    “传…传我军令!”李嗣源缓缓站起身,其大腿内侧此时疼痛难当,乃是上一次攻城时中的箭伤,那双瞳仁目呲欲裂,布满血丝,半生征战沙场的他难逢敌手,如今尽得天时、地利、人和的晋军,在自己的指挥下竟是久难破城,让他的面子着实有些挂不住了,他看着一众将领道,“通知镇、

    定二州兵马,合我军分兵八路,给我找到一条入口杀进去!务必在主上来之前攻破城门!

    “是!”众将得令,纷纷退下。

    李嗣源转首回身面容抽搐,磨牙狠道,“就算此子有三头六臂的通天之能,我也要让他分身乏术,救不下四院起火!”

    “将军。”帐中尚有一人未走。

    “嗯?”李嗣源瞥眼观瞧,眉角一挑道,“是你…”

    “将军您如今有伤在身,不如由我代劳,擒下那幽州小将如何?”

    “你…”李嗣源皱眉沉思,最后缓缓点头道,“他或已是强弩之末,你的话…或许办得到呢。”

    “末将得令!”出了营帐,阳光打在这个年约三旬男子的脸上,此人抱肩提枪,浓眉厚唇,带着满满的自信,奔赴沙场。

    幽州城内,文臣武将得知晋兵来犯,人人闻之丧胆,躲在府衙内唏嘘短叹,暗骂燕帝守光年前弃忠臣孙鹤进言于不顾,反将其乱刀砍死,一个个心里,都早已有了城破归降的打算。

    至于这位坐拥一方天下的刘守光,连开城挂帅与晋军一决胜负的打算都没有,却也没有就这样坐以待毙,而是在寝宫榻上,召来了平日里最得宠,体貌俱佳的佳人们以侍交.欢。

    或许他与其父刘仁恭一样,金钱权利只不过是附属品,美色才是他们真正所求,如今的他只惦念着在城破之前,再多做一天帝王,多享一天艳福罢了。

    在城中一处府邸,此处陈设简单,却是庭院房内挤满了人,一个个焦躁不安,灰头土脸的候着房内一员将领,一员一马当先,在群龙无首之际,率领幽州军挡下晋军七次猛攻,与晋中大将军李嗣源血战三天三夜,并将其射伤退敌的一员虎将,场中人都明白,不论此番战局结果如何,此员虎将的威名势必将传遍天下,名留史册。

    此人乃幽州城内一名二十七岁的年轻将领,元行钦。

    “将…将军!您不能再战了!”房屋内行军大夫苦口劝说,可是床上之人却全然听不进去。

    “来人…把我的方天戟拿来。”床上之人借着双臂稳坐起身,其虽身无衣物,但是那一层层的纱布几乎裹住了他身上的每一处肌肤,那硬朗的体魄,如豹子般的肌肉,都不及那眼中射出的精芒让人在意。

    “将军!不能再战了…”大夫跪倒在地道,“您身中七处箭伤,五处筋骨错位,就是不算皮外伤,便是您再动一动伤口都会裂开,更别说是骑马出战,您能活下来已是不易,此番再去,莫说杀敌擒将,只怕…只怕您!…”

    元行钦平日里行事磊落,深得人心,一干将领听了大夫的话,也都握紧拳低下了头,暗道幽州城恐已劫数难逃。

    元行钦床边最近一人与其年纪相仿,一身盔甲着身,虎目硕躯,看了看元行钦不动的双眼,而后二目圆瞪对着跪倒的大夫拔刀相向怒道,“臭郎中,你扰乱军心,本将军要宰了你!”

    刀光一闪,郎中本能地闭上了眼睛,过了数秒,他摸上了脖颈,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脑袋还没有搬家,往上看去,元行钦一只强有力的臂膀握住了抽刀将领的手腕,鲜血浸湿了他臂膀的纱布,一滴滴打落在地。

    便如郎中所讲,此时便是动一动,伤口亦会崩裂。

    “太难看了,延…”说着,屋内众将领看着元行钦缓步拾起盔甲,勒紧束带,这样虽能避免鲜血滑落,可是屋内的人都知道,那身盔甲内,或以盛满鲜血。

    元行钦拿起自己的丈长方天戟,

    大步夺门而去,留下掷地有声的一席话,“军心早已散了,没必要再滥杀无辜,众将随我去把军心收回来便是!”

    闻言众将斗志昂扬,追随这名青年才俊,出了府邸。

    一旁谋士进言道,“将军,此番敌军八面围城,皆声势浩大,不过我军只需坚守城墙,一时三刻幽州城绝无大碍。”

    “八面围城?”元行钦挑眉低声道。

    一旁将领道,“想必是那李嗣源老儿上一战被将军你射伤,气急败坏打算孤注一掷了。”

    元行钦闻言不为所动,只是问道,“李嗣源攻的是哪个方位?”

    “回将军,李老儿今日并没有率兵攻城,想必是在营内养伤吧。”

    “哼,受了点伤就躲在后边不敢出来,想必是不敢与元将军你一战了。”

    元行钦轻轻摆了摆手,捂嘴轻咳几声,将手中鲜血藏起道,“他与我七战未果,武学造诣绝不在我之下,他不亲自带兵而来只因知我已负伤颇重,晋中又人才济济,必是遣他人来战我…”

    “既然这样,我们只需死守便可。”

    “不行,”元行钦摇头道,“敌攻我守,晋军出兵有名,行军有方,又得镇、定二州之兵前来助阵,我军本已十分被动,加上七场大战下来城内早已人困马乏,要想守住幽州城,只能险中求胜,击退敌军最精锐的一处攻势。”

    元行钦近身旁那名虎目硕躯的青年武将名为单延,虎目一圆道,“将军你说吧,要打哪里,我们听你的!”

    元行钦看了看身旁虎将,再看看场中其他人,而后瞳孔一瞪道,“李嗣源退守,晋中领军者除黑面罗刹不做第二人选!周德威何在!?”

    南面城门,攻势滔天,晋军的黑面将领周德威眺望城头,两旁尽是此番晋中精良将领。

    “周将军,如今看来幽州城已是强弩之末,这种程度的守城,怕是难抵我大晋铁骑三日的攻势啊。”说话之人模样四旬上下,皮肤黝黑,身形魁梧,乃是晋中一员智勇大将,郭崇韬,此人追随李家三主,从李克修,到李克用,再到如今的李存勖,早已声名在外,智勇过人之处更是数之不尽,放在任何一个万军从中都有大将军的资质,奈何此番晋军志在必得,有李嗣源与周德威这二人在,其也只得“屈居”偏将一职。

    “哦?”周德威饶有兴趣地捋了捋胡子,不过那张黑脸上却没有任何神情变化,“崇韬兄与嗣源将军私交甚笃,乃我晋中绝代双骄,可是这次我却有不同看法。”

    河东晋家自李克用起便可谓人才济济,从不乏智勇能将,然而在彼时,文涛武略可在无数能人中出类拔萃的,当属三人。

    原‘李克用十三太保’,李存勖的干哥哥,李嗣源。

    老晋王李克用临终托孤之黑面罗刹,周德威。

    胆识谋略过人,侍奉了晋家三王的郭崇韬。

    此三人皆乃是追随老主李克用南征北战的名将,资历之高,能耐之大,不输任何一处藩王。

    如今的晋王李存勖虽为人中龙凤,但二十八岁的他尚且年幼,继承先父衣钵不过五载,眼下晋中许多资历老的将领大多还是十分推崇李嗣源、周德威以及郭崇韬三人。

    此番李嗣源挂帅,许多人都觉得该让私交最好,战场中配合如鱼得水的郭崇韬为副将才是。

    郭崇韬听了周德威的话,挑眉道,“不知道周将军有何见解?”

    周德威抬起黝黑巨掌,伸出食指道,“一日。”

第二章:八面围城(二)

    “一日?”郭崇韬皱眉不可置信,旋即轻笑道,“周将军说笑了,这幽州城池加筑巩固绝非一朝一夕,若守城军坚守城池,又怎可能一日便破?”

    “若幽州军坚守城池,必不可破,可是…”周德威一双罗刹瞳仁死死盯住南城门那渐渐打开的缝隙,“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孤注一掷,少年猛将,想必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果不其然,幽州城南门大开,为首之人手持方天戟,一双猎豹双眼自出城起便第一时间瞄上了晋中黑面罗刹周德威,随着旗鼓呐喊声,幽州守军萎靡已久的士气霎时间为之一振。

    幽州城中的少年猛将,率领守军七次退敌的元行钦,拍马杀出。

    一时间,原本声势滔天的晋军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卢将军,你带人迂回,想办法打乱周德威后方阵型。”元行钦道。

    “卢文进得令!”一三旬将领拍马而去。

    便是有如地狱罗刹,在看到元行钦眼中射出的精芒,周德威也不禁眉头一皱,心底暗道,“此人在如此劣势之下,率领孤立无援的幽州军竟可七次退我大军,更与如今我晋中第一猛将嗣源将军战得难分难解,真乃不世出之奇才,只可惜跟错了主上,若是能将如此良才招入我大晋麾下……”

    这么想着,周德威侧目回首朝向身后一将道,“夏将军,不知你可否生擒此人?”

    “驾,”被唤作夏将军的男子三十岁上下的年纪,浓眉厚唇,手提长枪催马来到周德威身旁道,“周将军是想将其招为己用?”

    “我确有此意,不过若是夏将军觉得这太为难的话,那么……”周德威的话说了一半被这个夏将军伸手拦住。

    “生擒此人并非难事,周将军无需使用激将法,末将对周将军的容人之量亦十分佩服,只不过…”话说了一半,这名姓夏的将领稍稍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道的声音道,“怕不是谁都有将军您这份胸怀。”

    说着,此人催马提抢,杀入场中。

    周德威望着其背影,心头忆道,“夏鲁奇,鲁地青州人士,民间有‘齐鲁枪王’的称号,归我晋中后逐渐崭露头角,短短数年间已是护卫指挥使,听闻他的‘**枪法’无人可破,今日本将军也要见识一下,看看强弩之末的少年猛将可以在这位枪王手下走上多少个回合。”

    “众将士听令,破敌阵型,随我前去取下周德威的项上人头,赏千金!”

    正在重整旗鼓,挽回军心的元行钦忽觉一股刺骨杀气袭来,当下心头一惊,回神停马,方天戟一横挡下一击枪袭,只觉得周身上下伤口撕裂,疼痛难当,不禁催马退了两步,平复了下胸中汹涌,厉道,“来者何人!?”

    浓眉厚唇,夏鲁奇单臂一枪,已将元行钦迫退,他看在眼内,暗暗摇头道,“我乃晋中护卫指挥使,夏鲁奇,将军已是强弩之末,何不退下马来,归我晋中一将,以你的才能,他朝必成大器。”

    “哼,为人将者,不可保其疆土,护其城池,还有何面目生于天地之间,今日就算我战死沙场,也绝无半句怨言,若是阁下想生擒我而有所保留,只怕你会玩火**!”

    “好!”夏鲁奇长枪横摆点指道,“今日我便会一会与我晋中第一猛将李嗣源七战难分胜负的能耐!”

    一语罢,二人插招换式打在一处,元行钦频战于沙场,且七战都要应付最难缠的李嗣源,如今全身创伤,每次挥戟

    都带动数处伤口崩裂,几个回合下来,便已被夏鲁奇压制。

    正当此时,伴随着一声怒吼,幽州守军杀出一将,虎目硕躯,怒道,“小儿,元将军有伤在身,让末将陪你耍上三百回合如何!”

    众人望去,来者乃是幽州骁将单延。

    单论武学造诣,马上杀敌功夫,此人在幽州城内仅稍逊色于元行钦。

    夏鲁奇见半路杀出之人不退反进,压低马身伏下身躯,竟是一手猛地抓住了单延刺来的枪杆。

    “什么!?”

    此举让场中目睹之人为之瞠目,心头也同时暗暗赞叹……

    技高人胆大。

    单延本是来救场,想杀夏鲁奇一个措手不及的,可没料到,夏鲁奇正是抓住了单延抱着奇袭杀来全然没有防备的这一点,要速战速决。

    夏鲁奇俯身上刺,直指单延坐下马胸,可这本该避无可避的一击,却被一柄方天戟拦在半悬空,而更令夏鲁奇背脊发凉的,是伴随这柄方天戟而来的杀气。

    握着这柄方天戟的臂膀,在一滴滴的淌着鲜血,而那张面孔让人模糊,似乎看不清这个人长得什么样子,因为所有的注意力,都会被那一双瞳孔吸引……

    那是一双饿狼的眼睛…

    元行钦。

    咬紧牙关,他已再没有多余的力气消耗。

    上击于胸,下斩马腿,元行钦与单延二人合作杀敌多年,彼此配合得天衣无缝,夏鲁奇皱起眉头,收招抵御,与二人斗在一处。

    枪来戟去,夏鲁奇再不留手,刃走八方,以一敌二竟是全然未落下风,其枪法精湛,没有丝毫多余动作,以最简洁的方法避开来袭,再以最直接的方式攻击,每一个招式都那样简单,可是……这些基本功往往都是最难做好的。

    “‘**枪法’,内外三合,长过一丈,可是质地极轻,灵活性强,不论攻击或是防御绝不拖泥带水,无需极快的速度,亦可短时间内多次出招,先发制敌,虽然以一敌二,但是如今元行钦身负有伤,夏鲁奇未必会败下阵来,不过…”周德威在远处眺望,心头忖着,“如此想要生擒此人便太难了,得想个办法把那名虎将引开。”

    “护卫队,随我来!”一语罢,周德威拍马而驰,全然没给护卫队整合队形和反应的时间,众人见周德威转瞬间已远去,长期的军事素养让其等在第一时间内回过神来。

    “快去保护周将军。”

    一队人马拍马疾驰而去,刚刚在与周德威谈论的李嗣源眉头一皱,看了看周德威行军的方向,再看看夏鲁奇与元行钦大战所处,思量了一下,捋着二寸胡须暗暗忖道,“想钓大鱼便需大鱼的鱼饵,周德威这个人倒还真的是舍得将自己置身险地呢…”

    夏鲁奇以一敌二,三人大战数十回合不分胜负,引得周遭士兵都暂且停手,注目这场比试。

    单延一枪杀出却未得手,作为需要争取时间的一方他已心浮气躁,因为他知道若是这里久不退敌,其他七面的围军势必会赶往南门,将幽州城一举击破。可是己方将才有限,若是自己被困在这里,那么难有人可在晋军阵内翻江倒海。

    正当单延心头踌躇之际,忽听不远处有己方士兵嚷道…

    “这个黑脸…”

    “是…是晋中大将周德威!!”

    “杀了他!将军说可领千金!”

    周德威带着少数人马在战场中

    且战且退,单延见了双眼一亮,心道,“周老儿,你找死!”

    “哈!!”一声断喝,单延一记挑斩打开夏鲁奇枪击,从其身旁闯过,直奔周德威所在之处而去。

    “延!!~”正当元行钦反应过来,单延早已拍马远去,自己的叫喊亦被淹没于场中喊杀声之中。

    “你的帮手走了,你确定还要再战吗?”夏鲁奇二眉紧蹙,长枪点指。

    “咳咳……”元行钦看着单延追去的方向,不禁暗暗摇头忖道,“哎…周德威占据地利,人马众多,怎会无端闯入乱军阵中,分明有诈,我如今已不敌眼前这使枪高手,若是延再失手,怕是…”

    幽州城,燕帝守光寝宫之内,

    那张差人特制的硕大床榻,足可供十人使用,此刻横七竖八的躺着赤膊女子,那位幽州之主,刘守光正半跪在床中央,喘着粗气,头上身上汗水不止。

    按常理来说,这个月份,在北方燕地,是不该如此燥热的。

    只不过这身汗水,是被酒色掏空身体后的虚汗罢了。

    此时门外有人叩门,刘守光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才道出“进”这一字。

    进来之人獐头鼠目,乃是刘守光一名亲信将领,李小喜。

    李小喜看着屋内的情景,也不敢多言,只道,“大王,晋军如今已八面围城,您看…”

    “元将军可已出城御敌?”刘守光勉强抬首,半开眼盯着李小喜道。

    “是,元将军正在南门御敌。”

    “那…那就好。”

    “可是…”李小喜偷眼看了看刘守光的神色,踌躇了下道,“若是元将军也战败了呢?”

    “……”刘守光一时哑言,半晌后才道,“小喜,你马上去南门观察,若是元将军也败下阵,你马上锁死南门,不能放晋军一个人进来,你听明白了吗!?”

    “……是。”卸磨杀驴,这种事出于刘守光之手,李小喜丝毫不感意外,毕竟这可是个囚父杀兄的主儿。

    待李小喜心事重重地到了南门,只见那里的兵士们已乱作一团,李小喜大皱眉头,抓过一人来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回…回将军,元将军被擒,单将军被斩于马下,生死未卜!”

    “什么!?”李小喜一股脑地爬上城墙,只见元行钦已被晋中的夏鲁奇制服,单延也已倒在血泊之中,己方的幽州军也已被杀得乱作一团,毫无章法。

    “李…李将军,现在要怎么办啊!”

    李小喜瞪大双眼,口中喃喃道,“关…关城门。”

    “什么?”周遭士兵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他娘的要你关城门!!!”李小喜嘶喊道。

    “可…可是将军,还有许多兄弟在城外战斗呢!”

    “他娘的!”李小喜拔起腰刀,反手将士兵砍倒,“我看谁还有异议,赶快关门!”

    幽州城南门不知何时紧闭,无疑也宣布了城外幽州兵的命运。

    晋军众将士看在眼内,无不嗤之以鼻。

    然而,城外远处有一年轻男子此时正骑着高头大马,身着金甲,带着一队人马眺望此处,没人知道他已看了多久,只是在城门关后,他才仰望苍天在嘴中碎碎念叨,“父王,幽州城战局已定,孩儿答应您的第一件事,总算是兑现了。”

    来人…乃是河东霸主,晋王李存勖。

第三章:群僧下山

    乌飞兔走,瞬息光阴,暑来寒往,不觉数载。

    曾经瘦瘦小小的戒嗔,如今也已经十岁了,依旧稚嫩的脸孔,多了些轮廓和青涩,同样清澈的瞳眸,多了些智慧的灵光,半大小子的身量,在寺中不再显得那么矮小。虽然还是很瘦,但是那身体里多了许多力量和韧性。

    那个曾经与其形影不离的伙伴,自两年前不辞而别便不曾相见。

    那个无所不知,叫做慧观的小和尚,在显通寺修行的三年时光,便好像一场梦,对于整个寺庙的人来说亦真亦假,如此飘渺。

    可是在戒嗔心里,慧观这个名字依旧真实,宛若其生命的一部分,虽然对个中因由并非十分清楚,但是他坚信,冥冥之中,二人终有再见之日。

    近年来河东如日中天,李存勖的河东狮已成气候,这里的百姓过上了在乱世之中难得的安宁日子。

    至于五台山上的香火钱,也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僧侣们终是能填饱肚子,至于五台山的门面,显通寺,更是不在话下。

    慧观走后,与戒嗔常有言谈的要说是佛光寺的福满、福气,这二人如今算来也有十四五岁了,皆是腰圆体胖,尤其这两年吃得好了,再加上长身体,两个人可当真成了名符其实的大胖子,体型上,比寺里的许多成年僧侣都要大上许多。

    年复一年的禅修,不知不觉间,戒嗔已来此四载。

    今日,显通寺的四大班首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将‘百僧齐会’推向下一阶段…

    “什么!?”

    大文殊殿内,三十二名小沙弥议论纷纷,带着许多惊讶与好奇地看着首座梦空,似在等其再说一遍,来确认耳听为实。

    梦空看了一圈众沙弥,而后大手缓缓拍了拍身旁的檀香木盒,声音朗朗,“此盒内有三十二张纸条,附有三十二条不同路线,你们每人抽一张,既是你们下山要走的路线,为期两年,两年后的今日你们返回寺内,进行‘百僧齐会’的最后试题…”

    梦空顿了顿,沉了沉声音道,“还要本座说第三遍吗?”

    “这……”众沙弥面面相觑,他们长这么大,没有离开五台山超过十天,没有走出五台山境内超过百里,如今突然让他们离开这里两年之久,不禁错愕。

    两年,他们要去哪?能去哪?又要做些什么?

    “若没有疑问,便过来抽签吧。”梦空言罢,吩咐弟子将檀木盒一一递到众沙弥手中,沙弥们也都纷纷抽签,看着一个个打开纸条后大皱眉头的师兄们,戒嗔也瞪大了双眼,心中闪过无数念头,有错愕有期待,有惊慌有喜悦,因为他一直相信,等小和尚长大了,就能下山,走很远很远的路,去到许多地方。

    待戒嗔抽到自己的纸条,打开后的内容也让其伸手抓上了自己的脑袋。

    “钱…钱塘?”

    纸条中只有二字,钱塘。

    “不错,签中只有你们各自要去

    的地名,其中有些较近,有些则较远,你们可以选择步行,也可以坐船或马车,两年后你们甚至可以选择回来或不回来,是还俗还是返山继续做和尚,总之不论你们做何选择,如何行事,此番下山只有一个要求,先到达签上的地方,而后两年时间如何度过,全凭你们自己决定。”说话之人为堂主圆通,这个平凡干瘪的老头说起话来有种特别的魔力,普通无奇的文字,经他的唇舌传达,让人不自觉地铭刻于心。

    “这……”

    如此要求,不禁让一众沙弥觉得莫名其妙。

    菩萨顶的道亮如今年近十六,早早地将身上的稚气退光,那对重重心事的双眸,根本不似孩童该有。

    “又来了,如此天马行空,不知显通寺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住持法天的主意?还是梦空和其他大师傅的意思?”住在显通寺五年之久的道亮,越来越觉得显通寺这个地方很奇怪,梦空打着首座的幌子,其实往往是在做着住持的活儿,而真正的住持法天虽有着深不可测的道行,却鲜有露面,“…没有课题,也可以制造课题……”

    没有多余的讲话,便如同这几年来梦空的行事一样,雷厉风行,还未待沙弥们思索明白,他们已经在收拾行装了。

    “哎,你们说说,这不是胡闹吗,没有课题,就给这么个地名,明天就出发,连做什么都不晓得。”多数沙弥们陷入了沉思,但仍有少数在抱怨。

    “慧海师兄,你抽到了哪里?”戒嗔问道。

    “是个叫福州的地方,哎,你们有谁去过吗?”慧海的身体也已经开始发育,十四岁的他比几年前成长了许多,不过那双眼睛和鼻子似乎丝毫没长,还是一样的小。

    “慧海你别说笑了,咱这最近的城池是太原,我还就去过两次,两次都是化缘。”

    “哎,那有没有谁抽到了太原啊?那可太方便了,下山就是呢。”

    这么一问,大家纷纷相望,不见人答。

    果然,太原不在这三十二个地点当中。

    “看来师傅们的意思是要我们远行啊…”

    众沙弥下山前自有许多疑惑与不解,这个突如其来的考验让大家心中喜忧参半。毕竟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们来说整日在禅房里诵经念佛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可是要孤身下山,难免会有担忧。

    一间禅房内,伴随着西堂度化的咳嗽声,四大班首相视而坐。

    “送这些孩子下山本已是当年办‘百僧齐会’的时候便订好的,为何如今又有异议?”梦空的眉头皱起,盯上了后堂无相。

    无相辩道,“沙弥们下山的确是我们当初便订好的,可是你不觉得这个年纪太早了点吗?毕竟这五年里,每一人都是由我们悉心教导出来的,如此年幼心性不稳,我怕让他们独自下山会早早被尘世里的‘恶’扰了心性。”

    “哼,你是不是忘了他们背负的使命?在他们当中许多还不识字的时候便招到这里由我等亲自

    教导,为的可不仅仅是五台山上多出几个出类拔萃的高僧,你不要忘记,他们真正的学习还没有开始。”梦空语气严肃,不容反驳。

    “咳咳…”西堂度化止了止咳声,看了看有些不悦的无相,出面调解道,“梦空啊,无相论辈分毕竟也是你的师兄,他也不过是关心这些孩子罢了,咳…咳咳,况且…咳咳……”

    度化话说了一半咳嗽加剧,便朝堂主圆通摆了摆手,后者心领神会,接过话茬道,“况且这当中还有个年仅十岁的小沙弥,当年慧观和尚的来历不同寻常,我等放心他破格入取,可是这个打南禅寺来,叫做戒嗔的小和尚可没有那么大的来历,仅仅这个年岁便要其独自下山,若是行差踏错,怕是会断送一个极好的慧根啊。”

    “难道我不知道吗?”梦空听三人一个鼻孔出气,语气也缓和下来,但仍是皱着眉道,“这个小和尚的出现我等都不曾料到,当年广缘大师还在世的时候,后补寺庙的名单本是由我等一起拟定,南禅寺根本不在其列,可是自广缘大师由南禅寺参加普善大师的无遮大礼之后,他无论如何也要将南禅寺划入‘百僧齐会’当中,并亲自担保一个六岁孩童,如今时过境迁,广缘大师也不在了,这个叫做戒嗔的小沙弥,也只能自己想办法克服他年幼的劣势,我等都无权给其格外关照。”

    “咳咳…梦空啊……”度化伸手沉道,“广缘大师上了年岁以后,早已罕少爬崎岖山路前去拜会他最敬仰的师兄,你觉得他这么做,当真是自己别出心裁,还是…咳咳……”

    “还是?”梦空的眉头再紧了紧。

    “还是这根本就是普善大师的意思。”圆通替度化答道。

    “嗯?师傅的意思…”梦空瞳孔放大。

    “我总觉得…”无相暗暗摇头道,“他与那个慧观终日黏在一起,不会单单是因为年纪相仿,而且这又可能是普善大师的意思,若是早早让其下山,恐怕会有变数啊。”

    梦空看了看三人,多年共事他对每个人都心中有数,圆通年纪大,却异常聪颖,巧舌如簧。度化身体不好,年纪更大,但脑子绝对灵光。至于无相,是个筋骨极佳,却欠缺智慧的一个人,他面相粗犷不乏善念,可是他绝不会将这事和普善联系起来。所以今日的谈话,必是三人事先已知会了彼此。

    梦空背过身看向窗外道,“你们说的这些本座自然知道,可是不能因此而误了其他弟子的进度,而且两年前慧观的事已引起其他寺院的怀疑,菩萨顶的住持衍悔近来已是咄咄相逼,广缘大师临终前的死相和血字我们依旧没有头绪,五台山这个佛家圣地如今并不安宁,‘百僧齐会’又得百家寺庙的关心,所以一切照旧,不会有变化的。”

    三人见梦空主意已定,又无从反驳,便彼此相视,也只得随其去了…

    对于沙弥们来说,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赶忙回房收拾行囊,又不知该装些什么。

第四章:群僧下山(二)

    “两年那么久啊,该装些什么呢…”

    “装包子吧福满,能装多少装多少。”

    “哈哈,我说福气啊,一个人两个行囊,装满了能吃几天啊,还是带几件衣裳吧。”

    “可也总要吃饭啊,嗯…山下的人不是都用银子买吃的吗,我们是不是也要带些银两?”

    “不用啊,像往常一样化缘就行,饿不死的。”

    “戒嗔,你带的什么啊?”福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朝一旁对着行装发愣的戒嗔走去。

    戒嗔看着自己简单的行囊,里面有几样事物,一只碧色长箫,一件形状奇特的木制品,一件换洗的僧衣,和一串佛珠。

    “吃的呢?出远门不带吃的东西怎么行…”说着,福满从包裹里拿出了一个又白又圆的大包子,踌躇了一下,看看戒嗔,这才忍痛递了过去道,“来,这个包子带着路上吃。”

    “呃…这……”要知道,福满、福气这哥俩平日里争包子的斗志远胜于争什么禅修课、体修课的排名。

    “哎,我这里也有。”说着,福气也递过来了一个。

    这一个小细节让许多其他沙弥们下意识地投来目光,多半羡慕,少有嫉妒,唯有一束目光,暗含深意…

    “南禅寺的戒嗔…这样的人真的会是我的绊脚石吗?”

    这束目光,来自道亮。

    黄昏时分,戒嗔来到一条小溪旁,低眼观瞧水中落日,怔怔出神。

    火红的落日倒映在水中,显得格外炙热,仿佛要将湖水煮沸。

    过了片刻功夫,水中落日竟是开始冒出零星泡泡,而且…

    越来越多。

    “……”看着溪水出神,戒嗔的瞳孔慢慢放大。

    “来了!”溪中跃起一股水流,猛朝戒嗔打来,后者微侧身躯便将其躲开。

    溪水乍起,数股水流袭来,戒嗔瞪起双眼,足下生风,接连避开,同时手不停歇,连连结印,时而能将欺身水流化解,时而依靠身法躲开。

    “不行,水流太多了,急缓不一,含有的内力深浅也没法辨别,只靠身法和水遁很快就会被打到的…”戒嗔大臂猛挥,转换手印口中念念有词,“土遁,土墙。”

    一面粗糙的土墙拔地而起,以保不被水流打到。

    “只是这样,是没办法接近我的。”

    河流另一边的某个树荫下,隐匿着一个成人身影。

    此人见对面没有动静,弹指间,一道威力十足的水流疾驰弹出,将土墙整个打穿。

    可是……

    并没有听到往日里那个孩子的喊叫声。

    “叔叔,找到你了!”不知何时,戒嗔已站在了此人身后,双手捧着一把沙土突然发难,扬了过去。

    “哼!”成人身影单掌画圆,便将沙土尽数打散。

    “还没完!”戒嗔双手结印,打向地面道,“土遁,地陷!”

    戒嗔的这个叔叔很快便察觉到脚下泥土变软,第一时间运用内力抵消了戒嗔的地陷术。

    然后当其再抬眼时,戒嗔已一步踏来欺身而上。

    “小和尚今天一定过关的!”

    见来者突然发难,后者正欲运功将其打开,但此时不知从哪里传来这样一抹声音,“不要忘记你只可运用半成内力,用一只手,否则就要算你输喽,嘿嘿~~~”

    “…哼,嗦。”听了这话,人影将摆好的架势收起,翻身后退,夕阳余光打在其面上,原来这个人正是戒嗔的叔叔,长发过腰,剑眉凤眼,美人尖的发髻,此刻身着素衣的长生子,任天啸。

    戒嗔一把抓空,扫视一圈,视线落在了落叶上,抓起一把朝任天啸掷去,随后二步并一,只是简单的两步便抢了数个身位,不过任天啸单手相抵却仍绰绰有余。

    “对于一个寻常十岁孩童来说你的表现的确让人惊喜,可是…”任天啸突然发力,戒嗔再难抢到半个身位,任天啸摇头道,“对于你,还远没有达到我的期望,这样就想一个人下山,还早得很呢!”

    说着,任天啸单手迅速结印,而后松拳成爪,猛朝戒嗔按去,而下一秒…

    任天啸蹲在地上,看着戒嗔暴露在地面上的脑袋…

    不错,戒嗔的整个身躯已经陷进了地里,唯有脑袋还在外边。

    任天啸起身便要离开,口中念道,“你今天突破了小溪,并找到了我的位置,已经是不小的进步了,下次继续努力吧。”

    “等等!”戒嗔叫住前者,一本正经地问道,“叔叔说过,若是打到你,就算小和尚过关吧?”

    “嗯,不错。”任天啸头也不回地道。虽然今天戒嗔表现不错,但毕竟连自己的衣衫也未碰到啊。

    “那么叔叔…”戒嗔的脸上扬起了笑容,“小心,嘉容要过关了!”

    “水遁,蒸气!”

    任天啸眉头一皱

    ,看向了自己刚刚接招的右小臂,刚刚一瞬间竟是有股炙痛感。

    “哈哈哈!!!~~~~~~”

    一阵狂笑声响在山林之中,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一位满面胡渣,长发及腰,鹤骨仙风的男子,此人四旬出头,掏出腰间的酒葫芦,瞥眼观瞧任天啸笑道,“看来有人输给小孩子了。”

    来者放.荡不羁,语出轻浮,赫然乃是任天啸的大师兄,道号无忧子的傅灵松!

    说着,傅灵松转回身单手一扬,便将戒嗔的土遁术化解,后者才赶忙爬了出来。

    “哼…”任天啸侧目瞥向一旁傅灵松,哼道,“这么无聊的把戏,是你教的?”

    “戒嗔啊,快给你的好叔叔讲讲,你是怎么破的他这自以为是的一关的,否则有人晚上可又要气得睡不安稳了,哈哈!~~~”傅灵松边饮酒边道。

    其实任天啸给戒嗔出下这道难题已经有些时日了,虽然这个长辈为避欺负晚生之嫌仅用半成功力施法,但是那已是如今的戒嗔难以逾越之沟渠,单是小溪里设下的水遁陷阱,已几番难住了小和尚。

    于是五行土遁较好的戒嗔想到了挖地洞的妙招,不过凭他的功力想短时间内挖通一条地道而不被任天啸发觉是绝不可能的。但是小孩子脑子灵光,加上多年相处,戒嗔还是了解自己这个叔叔的脾气秉性,他明白这么骄傲的叔叔,是绝对不会花额外的时间在这场“比试”上的,于是戒嗔连日掘好了能够绕过小溪的地道。

    不过即使成功接近任天啸,戒嗔明白凭自己的身法武功,只要任天啸想,就算他双手不用戒嗔也绝难碰到他半分的,那他该怎么办呢…

    幸得高人相助,戒嗔想到的妙计才得以实现。

    在抵御任天啸溪旁水遁时,先让自己衣衫和手臂浸水,而后身法比试,只要碰到任天啸皮肤,必会留下水分。

    如果任天啸让戒嗔双手,只以身法躲避,戒嗔的想法便没法实现。可是偏偏任天啸绝不是以守代攻的脾气,让其单手便说明了他有在施教过程中教训戒嗔的意思。

    机会只有一次,如果失败,地道便会被发现,下次任天啸定会有所提防,要怎样以沾在任天啸身上的水过关呢?

    戒嗔找到了一个高人,一个在两年前莫名其妙找到自己的人。

    戒嗔看着傅灵松,恭敬道…

    “呃…嗯,是,大师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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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小僧介绍:
残唐五代,藩镇割据,战事不断,一将功成万骨枯, 在这个民不聊生的年代,人们开始置疑当权者的统治,新的理念开始浮现,宗教信仰成了当下人们精神的寄托, 而此时在太原境内的五台山上,有一个孩子,对一切还很迷茫,前方的旅途是不曾预见的,看着人来人往,潮涨潮汐,他的脚印印刻在来时的路上,然而当旅程结束后,他又该何去何从? 感谢读者的每一次点击收藏以及打赏支持,小胖倾心创作的《五代小僧》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五代小僧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五代小僧,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五代小僧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