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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胖会计     五代小僧txt下载     五代小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谁主沉浮

    “存勖,一定要扳倒朱老贼,以慰父王在天之灵!”李建及的眼,闭了,可是…

    “叮!~~~”一声脆响,地裂马嘶。

    李建及再张开眼,眼前多出一人,在其身后,看不见其样貌,只听到一股低沉、忧郁、冰冷的声音,“你…是那朱温老贼的部下?”

    王彦章先前惊魂未定,他没想到在这山坳之中会有人半路杀出,更没想到眼前这人竟是挡下自己的倾力一击,不过听到眼前之人大放厥词,当下怒不可遏,“哪里来的贼人,竟敢口出厥词,你找死。”

    “朱温老贼该死,他的部下…”那股声音,依旧冰冷无情,“该杀!”

    这半路杀出之人口戴银灰面罩,看不清其面貌,不过观其眉宇,应是刚过三旬之态,那双瞳仁便如他的声音一般冰冷骇人,其一袭土色布衫破裤,已不知穿了多少年头,破破烂烂根本无法遮风耐寒,在这般天气下,常人早就该冻死了,那脏乱的长发也不知有多少年未曾洗过。

    破衫男子话语不多,当即与王彦章打在一处,二者同样用枪,王彦章的铁枪力拔千钧,不失灵巧,刚猛的劲道攻守皆佳;而破衫男子长枪较之精细,灵巧上乘,不仅如此,其身法卓绝,枪法出神,与王彦章打了数个回合下来丝毫不落下风,这可让倒在一旁的李建及看得瞠目结舌。

    “这王彦章枪法冠绝天下,我晋中自十三弟死后便无人可胜此人,不论是我,李嗣昭,还是周德威…那么此人究竟……”

    破衫男子身法奇特,枪法精妙,一时间打得王彦章不得其法,可是几十个回合下来,王彦章对其套路逐渐摸清,在破衫男子躲过王彦章雷霆一击后窜到王彦章的身后,欲下杀手。

    “不对,那是陷阱!”李建及阻止不及。

    王彦章枪杆后拨,碰在破衫男子枪身之上,玄铁枪质地太重,使得破衫男子的枪头偏离线路,划在了王彦章肩头之上,破衫男子前门大开,瞳孔放大,王彦章转身一记横扫千军,后者回枪相抵,但是王彦章这正面全力一击,硬生生地将其打飞,两条胳膊筋骨挫伤,摔倒在地,口中渗出殷红打湿了面巾。

    “还是不行啊…”李建及强挣扎站起身,拾起银枪,心头忖着,“这衣衫破烂的小兄弟枪法的确不俗,也着实有一段时间力压王铁枪,可是正所谓一力降十会,二者之间的气力差距太大…”

    “呼~~~~铮!!~~”又是一柄长枪凭空扎在王彦章与破衫男子之间,晚霞映衬出一个人影,其身着厚衣青衫,长发飘动,面容俊朗,约其年纪三十五六,口中吐出让梁晋两将都匪夷所思的一句话。

    “王将军,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他,是谁?

    “你认得我?”王彦章十分诧异,而待青衫男子走出光线,拾起长枪,王彦章看清其面容,当下这名身经百战,杀敌无数的大将竟是惊得后退数步,双瞳暴张,面上皮肤颤抖不已,“你…是你!你…你竟然还活着!!”

    “呵呵,怎么,当年涿州城下,你大军杀人百里,但总归会有人侥幸逃出生天,难道我曹子祥就不能是其中之一么?”

    “曹子祥?”李建及盯着自称为曹子祥这名男子的背影,“我在哪里听过这名字。”

    “哼,你侥幸逃了又怎样,你既然知道自己是侥幸,就该找个地方好好安度余生,如今又跑回来送死,真是太蠢了,让爷爷送你去见你那不伦不类的薛家军吧!”王彦章提枪要动,可是…

    曹子祥自来之后面相平善,可是待听完王彦章的一席话,当即眉宇间戾气闪出,以迅雷之速拔起地上长枪直刺过去,其动作之连贯,一气呵成,可谓后发先至,抢在王彦章之前将长枪架在其脖前,王彦章以枪身作防,本来以其气力是不会被前者压制的,可是其肩膀传来一阵剧痛,让其全身力气一泄,被曹子祥硬生生单手持枪压跪于地。

    “王彦章,我告诉你…”曹子祥眼露杀机,握枪单手青筋暴起,“本将军不是薛家军的人,但是薛家军中个个都是英豪,你们才是不伦不类的跳梁小丑…”

    曹子祥猛一用力,将王彦章震退数步一个趔趄跌在地上,他抚着自己的左肩,里边渗出的血…掺有杂色。

    “卑鄙!你们竟出如此下三滥的招数!”王彦章肩膀中毒,才会出招乏力。

    曹子祥一怔,转身回首,却早已不见了那名破衫男子,再回过头来的他,手持长枪点指王彦章,“王将军,曹某今日来此无心搅局,但是如今的晋王李存勖曾于我有恩,这名将军既是晋军帐下,曹某是不会让你杀他的,在下也有事在身,只要你现在马上回营解毒,与你与我也都方便,否则如今状况你我一战,你未必是我的对手。”

    “你…!”王彦章心头发恨,已经将李建及逼到绝路的他难道要空手而回?可是刚刚接了曹子祥一招,也知其技艺不会在那破衫男子之下,

    如今自己身染有毒,打下去讨不到丝毫便宜,思量了利害关系后,他翻身上马,怒视曹子祥道,“你是那场杀戮留下的残渣,本来那个人死了主公大可放你一马,但你如今身现沙场,不要以为我大梁会就这样算了,驾!”

    王彦章绝尘而去。

    李建及想不到自己今日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拄着银枪站起身来,走到曹子祥身侧,双手抱拳施礼道,“在下晋军帐下匡卫指挥使,李建及,感谢阁下救命之恩。”

    “哦,原来是李克用‘十三太保’中的李建及将军,久仰大名了。”曹子祥回道。

    李建及见此人年岁不大,却是谈吐不凡,更是身手不俗,听刚才他与王彦章的对话,想来也是将才,便心生招揽之意,“阁下身手不俗,正值壮年,如今天下不安,现在又是梁晋大战,决定天下走势之际,何不由在下将你引荐给我家主上,共同讨伐贼子,匡扶唐朝,好男儿的一身热血,本就该撒在沙场上,否则岂不浪费了阁下这一身武艺?”

    正说到这,不远处打得火热的高邑战场之上传来一股势如破竹的呐喊声,和那激昂亢奋的乐曲,这首曲子声势浩大,让听了的人不禁精神为之一振。

    “这是…”曹子祥一时间瞳仁空洞,他对这首曲子如此熟悉,好像牵动了他灵魂深处最敏感的一处禁地。

    “终于要开始了!”李建及听了瞳孔大开,他以为曹子祥当真不明,当即解释道,“这是大唐当年的军曲,为纪念唐太宗的丰功伟绩,而为其创作的…”

    “秦王…破阵乐。”

    “好男儿…”曹子祥听了李建及的话,思索了片刻,而后轻蔑一笑,转身上马,“曹某是不会为河东效力的,我今日救你,也只不过是为报当年涿州城外李存勖出手相救的恩情,将军以为,你家晋王当真是为匡复唐朝而戮战至今吗?”

    “你…阁下何出此言!?”李建及听了心头大有不悦,但是曹子祥于其有恩,他也发作不得。

    “朱邪父子两代保唐为名,尽得民心,为的也不过是今日一战,”曹子祥调转马头疾驰而去,风沙中飘荡着他留下的这样一句话,“将军放心,柏乡一战晋军是不会败的。”

    李建及支撑着支离破碎的身体,对着远去曹子祥的背影凝眉思索,“薛家军…涿州城…这两个在晋阳都是禁语的词,难道他是…”战事打至如今,梁晋皆已到了极限,胜负应很快便会揭开,很可能便是今晚,李建及不能再浪费一分一秒,他艰难上马,赶回高邑。

    在高邑这边的争夺战中,如今已是傍晚将至…

    “放箭!!!”

    一声令下,漫天箭雨,无数哀嚎响彻天地。

    高邑防线大开,露出为首二人,在前的正是一袭金边盔甲,意气风发的李存勖,其身侧靠后之人一张黑黪黪的罗刹面孔,正是周德威。

    “将士们,成败在今,不要放过你们眼前的每一个梁兵,他们都是颠覆我大唐社稷的罪人,听听这曲秦王破阵乐,让我们继承太宗英名,诛杀叛贼,还我唐廷!”

    “诛杀叛贼,还我唐廷!”

    “杀!!~~~~”随着李存勖座下宝驹疾步如飞,率先杀入战场,整个场面瞬时间呼啸震天,守了整整一天的联合军,终于迎来了反击的号角。

    “现在是他娘的什么时辰了!?”这高邑久攻不下,副将韩心有不甘,可是如今看到晋军声势浩大的出阵迎战,心里多少升起一丝不安的阴霾。

    “回将军,已是酉时了!”

    “啧…”此时此刻,韩方才忆起出军时王景仁所叮嘱的话语,“…你要谨记,若到了正申时还攻不下的话,便要即刻返营,不要给晋军追击劫杀的机会,他们的精骑不容小觑啊。”

    联合军以镇、定之兵死守桥梁,从而使李存勖亲率晋军战力得以保存,如今梁军疲惫,李存勖与周德威等人亲率晋军如天降神兵,晋军精骑更是不容小觑,只顾攻桥的梁军一时间被铁骑打乱,首尾难以兼顾,大晋骑兵灵动性之强,杀得梁军可谓晕头转向。

    “不要乱,不要乱,保持阵型!!!!”大梁先锋将军李思安看着己军连连怒吼,可是已经无济于事。

    “哈哈,都他娘的已经乱了,你这条梁狗还乱吠个什么劲儿!!”迎面而来的晋将身材短小精悍,可是那两条铁臂异常粗壮,下颚有山羊小胡,眉毛粗重,手持两把大锤,威风凛凛,七尺大汉李思安相较起来,身量实在相差甚远,可是能耐又如何呢?

    李思安看见来将怒不可遏,显然彼此早有交手,当下手持长枪一枪刺了过去道,“天杀的李嗣昭!当年潞州我未能灭你,今日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但是李嗣昭全无惧意,双锤一挥将长枪打向一旁,二者距离一旦拉近,优势就去到了身材矮小的李嗣昭这里。

    “你还敢提,当年潞

    州一役你家嗣昭爷爷让你堵在城里打得够呛,今天还不把你打成肉馅!”

    梁军先锋与李嗣昭一碰面便彼此杀红了眼,全无退意,副将韩虽是心有追悔,但若此时退兵,势必损失惨重,王彦章又不在此,行营招讨使王景仁远水无救近火,这领头的将领下不定主意,战事便会打乱。

    梁军白面将领刘寻连杀数人,观望四方,心道,“糟糕,中计了,晋军打一开始的优势便是这些骑兵,可若在柏乡不论是攻城战还是平原战,骑兵的作用都很有限,但现在他们借着骑兵的机动性,我大军虽然势重,不过一旦被他们分散后逐一破之,怕是要被全歼于此啊!不行,一定要赶快通知韩将军和李将军,不宜久战,要速速退兵!”

    刘寻这么想着当即调转马头,可是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好似从地狱中走出来的黑脸。

    “你要去哪?”周德威的声音杀气十足。

    刘寻下意识地握紧手中长枪。

    “要去通报你家将军退兵吗?”

    汗珠从刘寻的额头滑落。

    周德威猛瞪双瞳,阔马长枪,“你哪都去不了!”

    周德威一早便认定刘寻非池中之物,杀入战场后他要首先解决的,便是这些还能冷静分析局势的人。

    李存勖手下另有两名得力猛将,年纪四十挂五,目光炯炯声势震人的李嗣源,和皮肤黝黑,身材壮硕的郭崇韬,这二人私交最好,能耐也极强,此刻合攻一人,却是久攻不下。

    “不知阁下是梁中哪位名将,还请报上名来!”李嗣源乃爱才之人,当下伸手点指道。

    “哼,你家爷爷是右牵牛卫将军,统帅‘龙骧军’的将领,王晏球!”此人体格健硕,手握双斧,一双大眼睛怒气滔天。

    “哦,是你?”李嗣源侧目朝一旁的郭崇韬道,“崇韬兄,你也应该听过此人吧。”

    “嗯,有所耳闻。”

    “他就交给我吧,我今日也要会一会这龙骧军究竟有几多能耐。”李嗣源面容严肃,他已认真起来。

    梁军,正走向颓势。

    李存勖年纪轻轻,二十挂五的年纪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他携亲卫军穿梭万人军中,视梁军如无物,梁军阵型大乱,副将韩与李存勖杀到了一块,所谓初生牛犊不畏虎,李存勖更是不同凡人,几个回合下来已打得韩招架不住。

    “翁!!~~~~~”

    终于,梁军撤退的号角,由王景仁率领亲卫军带到。

    周德威看了黑面颤动,大呼道,“梁军要逃!”

    李存勖大手一挥道,“全军追击!”

    坚守一天的晋军将士终于得来发泄良机,他们以骑兵为首,争相高呼突击梁军。

    刘寻与周德威打下来胜负难分,这让周德威对此人更是铭记于心,因为他深知刘寻已经戮战一天,却仍能有如此战力,着实是不简单。

    梁军大势已去,东边的魏、滑军首先被击垮,李嗣源见状快马赶往西阵大声宣道,“东阵已经逃了,你们还要接着打吗!?”

    宋、汴两州军队得讯士气一馁,战力大打折扣,紧接着周德威率军攻右翼,李嗣源率军攻左翼,鼓噪而进。

    后方的李存璋此时也率步兵赶来,大呼道:“梁兵也是我国百姓,凡是缴械的不杀。”呼啸进攻,响声震天动地。

    梁军骚动混乱,随后一哄而散。

    这一战,晋军斩首二万;梁军丢盔弃甲,死伤惨重。从野河至柏乡,尸横遍野,这一战,使梁军丧失了对河朔的控制权。

    晋军的欢呼声响天震地,他们的这场胜利,让那个不可一世的梁帝朱晃尝到了河东的可怕,李存勖望着淡淡夜色,双拳紧握,“父亲,这场战役…是孩儿赢了,铲除朱老贼的势力,不会久远。”

    梁军这边王景仁一众大败而归,其独自一人,走进自己的房屋中,灰头土脸,连从战场上带回的泥土灰尘也顾不得擦了,瘫坐在那里,没有油灯,这一战,他败得太彻底。

    这时,从黑暗中闪出了一个人影,借着淡淡月光,可见那人面色惨白,手掌枯瘦,虽有倾世容貌,却不禁给人病态之美。

    这人面上挂着一道狡邪的微笑,伏在王景仁耳边舔了舔嘴唇,露出那雪白无瑕,像刀子一样的牙齿,“听说你们仰仗的什么龙骧、神捷都灭了,该是我们出马的时候了吧?”

    王景仁木讷如同石头,他僵硬地点点头,仿佛让这神秘的一票人动手,比自己吃败仗更艰难一样。

    神秘人走出王景仁的房间,月色下,露出的正是那夜与刘寻发生口角,自称白璧的男子,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个个人影,那如死人般苍白的脸上,罕有生机。

    “梁军败了,该我们出手了。”

    一个个黑夜中的鬼魅,已悄然行动。

    战,从未停歇。

第三十一章:月黑风高(一)

    “啪!!~~~”

    “呲!!~~~”

    李家村里,有着零星烟花炮仗,渲染着过节喜庆,孩童们欢天喜地,他们吃到了一年当中最最丰盛的一餐,年长的老人们,面上很开心,可是看着身边的种种,也不禁唏嘘慨叹。遥想当年他们还年轻的时候,如此节日那应是夜不闭户,万家灯火,宴席三日,烟花遍天,方才是大唐盛世之景。

    可是如今强人横行,州官县令尽失威严,各藩镇常年征战不断,税收苛刻,百姓怨声载道,温饱不足,又何来喜庆?

    吃过了晚饭,小草儿和戒嗔在街边玩耍,看着那亮闪闪的烟花,两个孩子高兴得手舞足蹈。

    “咯咯,那个慧观真有趣,说话文绉绉的都听不懂,还一本正经的,可吃起饭来狼吞虎咽,好像没吃过似的,他比戒嗔你还能吃,吃完就睡着了,口水流了一地,真是笑死人了!”小草儿儿掐着柳腰笑得前仰后合,戒嗔也不禁搔头嗤笑,印象里,这还当真是他第一次见到慧观如此失态的样子。

    想着想着,戒嗔忽然发觉到一件奇怪的事,“小和尚和慧观一起去过茶馆,也给过他杏仁,可是…这好像是小和尚第一次看到慧观吃饭吃成这样…”

    “啪!~”

    还在沉思的戒嗔被一颗雪球打得张不开眼睛,小草儿逃到远处窃笑。

    “好啊,你想尝尝厉害吗!”童心大发,两个孩子一边跑一边拾雪打闹,从街头到巷尾,却也不觉得累,路面结冰,小草儿一个不小心滑倒在地,摔得“哎呦”一声,戒嗔扔下手里的雪球赶忙过去搀扶。

    “你没事吧?”

    小草儿撅着嘴揉着屁股,“好疼啊,屁股都摔两半了。”

    “怎么你以前屁股不是两半吗?”

    “讨厌啊你!”小草儿把脸撇向一旁。

    “嘿嘿…哈哈哈!!~~~~”两个孩子不约而同的,却又笑出了声,戒嗔索性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冰天雪地的,两个孩子只穿了些单布破衣,倒也不觉得冷。

    “戒嗔你跑得好快呢,比狗蛋他们跑得快多了,而且也不摔,前两天小草儿和他们打雪仗,小草儿都还没输过呢。”小草儿笑道。

    “狗蛋…狗蛋!?”戒嗔惊疑道,“他不是跟大牛他们一块被人领走了吗?”

    “是啊,不过听他说啊,他是因为什么筋骨不够好被送回来的,大牛啊,黄鼠他们的都被留下了,村里的大人们听狗蛋说得可好了,那里好吃好住,还教他们本领,说能留下的以后都会当大官呢。”

    “哦,是么…”想起大牛、黄鼠这两个人,戒嗔心中还是很难释怀的,毕竟他受了他们很多欺负,“小草儿,我们来玩个游戏啊?”

    “好啊好啊!”听到游戏,小草儿兴高采烈。

    “你猜猜小和尚手里有几颗杏仁,你要是猜对了的话,这两颗都给你。”戒嗔咧着大嘴笑道。

    小草儿先是一怔,随即眯起眼睛将嘴角咧得老大,一副失望的样子心里想着,“真无聊,当小草儿是傻的吗,你明明都说出来了…算了,配合你一下吧。”

    “我猜七颗啦。”

    “哇,小草儿真聪明,”戒嗔从怀里掏出两颗大杏仁塞到小草儿的手里,“本来是有七颗的,但是被慧观拿去五颗,小和尚还欠你五颗。”

    小草儿听了,那幼小的心灵里一阵温暖,这个年纪的他们童言无忌,心无世俗杂念,小草儿拉过戒嗔的手道,“小和尚

    你真好,等你长大了小草儿嫁给你好不好。”

    “好啊!哎…不过…”戒嗔挠着脑袋愁道,“好像听师叔们说和尚不能娶老婆呢。”

    “为什么?”小草儿气鼓鼓地道。

    “不知道啊,可能是因为我们都没头发吧,你看,一般有老婆的人都有头发,没老婆的人就没有,好像只有有头发的人才能在一起,没有就不行呢。”戒嗔说着还自己不住地点头。

    小草儿也觉得很有道理,拍手道,“呀,对呢,庵庙里的尼姑们也没有头发,所以他们也都不能成亲呢,那小和尚你以后把头发留出来好不好?”

    “呃…可是寺庙里的师傅们都会定期给我们剃度的,那要怎么办?”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咱俩还小,还要好多年才能成亲的,到时候再想办法就好了。”

    “嗯,以后小和尚有本事了,我们天天都有烙饼吃!”

    “真的吗!?”

    “嗯,真的,小和尚答应你,不信我们拉钩!”

    两个小孩,在月下雪中构想着他们美好的未来,可是他们完全没有想过,今夜之后,他们再相见,已是沧海桑田。

    这里的夜是宁静的,可是柏乡那边,是血腥与杀戮之夜。

    戌时平淡,亥时已过,当下正是子时夜半,刘寻口中的‘食尸奴’,连梁将都不愿让这批人重现人间,梁帝朱晃最后的底牌,借着夜色,正欲夜袭晋营,他们是黑夜的主宰,若是被他们摸进晋军大营,这一夜将是惨无人寰的血光之夜。

    可是……

    有另外一批不速之客,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白璧翻空而回,落在地上连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形,那一尘不染的脸上留下了一缕汗水,他沉了沉气强颜笑道,“真是想不到,隐退多年的鬼蜘蛛竟会带着她的鬼队出现在这里,还有这一干高手,应不是你‘鬼队’中人才是吧。”

    “我不认得他们…”与白璧迎面而站的,是一位一袭黑衣,口戴面罩只露冰冷双眼的女子,晚风微扶,吹起了女子衣衫,现出女子妖娆的身姿,让人看到她的那条左臂…是空的。

    “不管我们是否相识,但是你们‘食尸奴’绝不可重现人间,今日这场梁晋争霸之战,更是容不得你们从中作梗的。”举枪说话之人,乃是今日早些时候打退王彦章的曹子祥。

    “嘿嘿嘿嘿!~~~……”白璧的笑,让人身心发怵,全身汗毛直立,不禁倒吞口口水,白璧捂面笑道,“‘鬼蜘蛛’,你该知道当年黄巢组织‘灭罡诛煞’五个番队的时候,便是以暗杀为首,黑夜之中没有谁能是我们的对手,你已淡出江湖多年,‘鬼队’实力早已远不如前,我们‘食尸兵’本就是五个番队中最具实力的领袖,自那梁帝篡权后的这些年里更是势力扩张已今非昔比,单凭你的‘鬼队’根本阻不了我,便是你联合了一干乌合之众,在黑夜又有何用?若是放在当年我或可敬你三分,可是如今你断了条胳膊功力大减,点穴手也大不如前,你当真以为你还挡得住我吗!?”

    白璧话音刚落,一个黑影不知何时,已站在了白璧身后,用一股嘲讽的语气吹在白璧耳旁,“善打夜战者,又岂只是你们黄巢残党?”白璧一惊,松拳成爪回身便攻,可是这快如闪电的一击,却被那人避开。

    “你是何人?”白璧这张从容不迫的脸上,终于开始露出紧迫感。

    黑衣人站在不远处,其身后亦闪出不知从哪跑出来的近二十名黑衣人

    ,为首的这人面相二十五六,剑眉厉眼,眼神中透着一股可将人身心撕碎的杀气。

    “墨者荆风。”

    “果然是你们…”白璧周身杀意四起。

    “哼,你早该想到的,梁帝发兵北侵定州,墨者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更何况是早该从这世上消失的你们,还有…”荆风怒目而对,“你打伤了我墨家在益州的马坛主,墨家岂能饶你?”

    “那你又是谁?”白璧转头盯向曹子祥。

    曹子祥的面色变了变,而后才一字一顿地道,“晚唐残将,曹子祥。”

    白璧对朝廷中的事并不感兴趣,他的视线越过曹子祥落在了其身后刻意带着面罩的近二十人身上,心里忖着,“这人用了个模棱两可的身份,分明是不想暴露他这路人马,不过在这黑夜之中,要留意的始终还是这股‘鬼兵’与‘墨者’那边。”

    “不要耽搁时间,解决掉你们,我还要去夜袭啊。”白璧双指一落,他的食尸军张牙舞爪而来。

    曹子祥面生不屑,“不过区区百多人,也想夜袭万人大军,扭转乾坤,而且他们一个个手无寸铁,也没有纵火工具,便是当真去了,又能如何?”

    叫做荆风的男子瞥眼瞧了瞧曹子祥,口中淡淡道出数字,“曹将军,你身为唐将,自然知道唐廷灭亡后,许多被打压的教派大肆崛起,‘食尸兵’虽然见不得光,凡人对其所知甚少,但是我近年同样愈见壮大的墨家,可是与其打过了不少交道,若是被这票人趁夜渡河偷袭高邑,那么柏乡之战鹿死谁手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既如此,”曹子祥看着荆风身后的人道,“墨者为何只来这些人手?”

    “因为对于‘食尸’高手来说,人数没有意义,实力不够的只会成为对手的口粮,今次我墨家来得每一个人,都做好了必死的觉悟。”荆风的眼中闪过决绝,他今次当真是抱着必死之念来的。

    曹子祥眉头一皱,脑中闪过一丝狐疑,“口粮?难不成这群人当真会吃…”

    曹子祥的疑问马上得出了答案,不远处已与‘食尸兵’杀在一处的一名黑衣墨者,以一敌三,连连斩击刺伤对手,可是受伤的这三人却丝毫不惧,空手上前,一人一爪抓住了这名墨者的手腕…

    “哧!!”

    “啊!!!~~~”伴随着墨者的惨叫,一名食尸兵已将其小臂咬得血肉模糊,墨者不露惧色,眼神中闪过决绝,咬紧牙关一剑斩断自己臂膀,二剑砍其头颅,三剑自刎当场…

    曹子祥看得目瞪口呆,他虽对黄巢吃人之说有所耳闻,但是他怎也料不到,世上当真会有这样的怪物存在,而且还不止一两个…

    “‘食尸兵’的战力来源便是人血,他们所受的伤会随着饮活人血而迅速复原,寻常攻击对他们的伤害十分有限,要杀他们只有斩断其头颅,若是被擒便自行了断,否则会成了对手的补给,”荆风言罢面色一暗,两只袖口闪出两柄明晃晃的匕首,只见两道光影闪烁,荆风已不见人影。

    曹子祥和其身后的近二十人着实看傻了眼,与‘墨者’和‘鬼兵’不同,他们对‘食尸奴’所知甚少。

    “黄巢所过之地,百姓净尽,赤地千里,曹将军以为同你们口中的梁帝比又怎样?”被称作鬼蜘蛛的女子,语气平淡,“黄巢的行径是唐朝的噩梦,也是历史极力抹杀的污点,而这个污点中最为污秽不堪的,便是这‘食尸奴’,他们是根本不该被允许存在于世上的。”

第三十二章:月黑风高(二)

    黄巢的起义是导致大唐走向覆灭的根本,当今的百姓都在抱怨梁帝残暴不仁,嗜杀成性,喜怒无常,可是殊不知,与当年的黄巢比起来,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史书记载,黄巢幼时本是一个儒生,家中靠走私犯盐牟取暴利,十分富裕,这使得黄巢有晋升官场的资本,他苦读儒经,却屡次科考落地,抑郁不堪的黄巢一怒之下扔下了一首旷古硕今的反诗,史称《不第后赋菊》: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广明元年(公元880年),庚子年,号称冲天大将军的黄巢攻陷长安,即皇帝位,国号大齐,年号“金统”。

    可是黄巢起义的成功基于唐朝廷那时仍处于‘安史之乱’的阴影之中,而非黄巢军队当真有平天下之能。黄巢称帝后,其帐下士兵身上的劣性便逐一展现出来。他们如强盗一般在长安街头杀人越货,强抢民女,殴打平民。黄巢阻止不得,不过短短数月之间长安城内便出现粮荒,城内混乱不堪。这时小股唐军乘虚而入,黄巢军队不知对手虚实,黄巢立刻带了少数人马逃出长安,长安城内的百姓欢天喜地,恭迎唐军。可是逃出的黄巢回过神后发现唐军人数并不多,根本敌不过自己,便率众打回长安,杀退唐军。

    黄巢对百姓恭迎唐军的举动恨之入骨,竟然下令屠城,来了个“巢怒民迎王师,纵击杀八万人,血流于路可涉也,谓之洗城。”

    唐朝都城长安惨遭血洗,唐朝廷再也按捺不住,也正是这一变故使得唐廷下定决心,从沙陀人和拓跋一族那里借兵攻城,以官禄为报酬,遂请来了灭掉黄巢势力的当世双雄之一,大晋王,李克用!

    当时不过二十几岁的李克用正值心高气傲,年少轻狂之时,十三太保初崭露头角,他凭借这一万多的沙陀兵,竟是将黄巢十余万人打退,黄巢一战即溃,只得弃城而逃,可是在广明四年(公元883年)末春之时,黄巢一把大火,长安城便一炬成灰。

    同年秋季,黄巢死于狼虎谷,黄巢残党的势力由其部下秦宗权接手,在日后的数年间,秦宗权所统帅的黄巢残余所有势力便被灭黄巢的双雄之二所全歼,这个人便是如今的梁帝朱晃。

    这段故事又与如今的‘食尸奴’有什么关系?

    黄巢当年于长安首次被唐军打出城时,长安城内便已经粮荒,而后李克用的沙陀兵围城近一年之久,那么粮从何来?

    黄巢想出了一个前无古人,后也必无来者的计策…

    食人。

    长安城内制造巨舂无数,将活人粉碎,以人肉作军粮,供给大军。

    《旧唐书》中记载:黄巢率领全军围陈州近一年,三千巨碓同时开工,成为供应军粮的人肉作坊,流水作业,日夜不辍。将活生生的大批乡民、俘虏,无论男女,不分老幼,悉数纳入巨舂,顷刻磨成肉糜,并称之为“捣磨寨”。

    陈州四周的老百姓被吃光了,就“纵兵四掠,自河南、许、汝、唐、邓、孟、郑、汴、曹、徐、兖等数十州,咸被其毒。”

    黄巢此举吃人不吐骨

    ,而在这噩梦的背后,存在着一个更加可怖的梦靥番队,外人给这只令所有人为之发指的军队起了一个可怕的名字,然而这个名字却尚不足以彰显其可怕之万一:

    食尸奴。

    黄巢此举灭绝人性,早已超脱了战争范畴,故而深知‘食尸奴’能耐的人,都深深认为这股力量是根本不该存在于人间的。

    在场所有人中,‘鬼队’队长鬼蜘蛛的身法无疑比旁人胜出一筹,她脚踏莲花足下生风,身躯舞动,没有人拦得住她的去路,她单臂前指,直奔白璧而来。

    “嘿哈哈,鬼妹妹,看来断臂之后,这些年你的点穴功夫难有进展,可是这身法可是直奔草上飞那小子去了!”白璧看了前者阴笑连连,两只枯瘦的手在胸前交叉划下,身上的衣衫便被自己撕碎,且渗出成股鲜血,白璧双掌前扬,无数血点朝鬼蜘蛛迎面砸来。

    鬼蜘蛛不敢怠慢,撤指回身扯下身上夜袍置于身前,血滴所染,黑烟横生,鬼蜘蛛这件夜袍瞬时百孔千疮。

    可是这件夜袍…

    并未因此而掉落。

    “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白璧还未及回神,夜袍如风般袭来,遮住白璧视线,白璧两爪交错撕裂袍子,可是…在那之后是鬼蜘蛛的夺命一指。

    鬼蜘蛛半蹲身形,白璧双爪扑空,前门大敞,鬼蜘蛛单手两指落在其肚脐中央

    “神阙穴,你…”鬼蜘蛛淡道,“败了。”

    场中人皆被鬼蜘蛛这出神入化般的身法所折服,连身法不俗的荆风也大跌眼界,其心忖道,“这不只是单纯的速度,她在刚刚的一个瞬间变换了数次身形,避开了白璧的爪击,在未稳住身形的情况下精准无误地命中了白璧的死穴,实在厉害!”

    曹子翔以及其身后一干人等也都瞠目结舌,他们自问,无人可避开鬼蜘蛛刚刚这一击。

    “这便是常年位列中土杀手前十位的身手吗…”曹子祥暗暗感叹。

    神阙穴,经属任脉,是人体生命最隐秘最关键的要害穴窍,是人体的长寿大穴,击中后,冲击肋间神经,震动肠管,膀胱,伤气,身体失灵。

    白璧正中下怀,怪不得鬼蜘蛛胜券在握。

    可是…

    当真如此简单吗?

    “嘿嘿…如果刨除那些跑腿功夫的话,说不定你的身法已经在草上飞那个小子之上了,可是…”白璧瞳仁一瞪,闪过无数血丝,“就算是草上飞在这种情况下也是避不开的!”

    白璧全身用力,吐出大口鲜血,鬼蜘蛛眉头一皱,足下生莲翻身后撤,可是仓促之间,还是有数滴血滴打在鬼蜘蛛身上,惊疑中,白璧一爪袭来,正中鬼蜘蛛左肩,后者借力翻飞,回身一指点在白璧胸前鹰窗穴,二者拉开距离,皆身负有伤。

    “噗!~~~”白璧大口吐血,却没有丝毫难过,依旧阴笑地朝鬼蜘蛛笑道,“真是厉害,看来我要收回起初说的话了,你的点穴手虽然因断臂有打折扣,可是却比以往更精、更准、更快,减少了攻击次数,却是一招致命啊。”

    “我点中你身上两处死穴,你竟然无恙,难不成…”相较

    之下,鬼蜘蛛明显受伤更重,女子柔弱的身子,可不如那般怪物耐打啊,鬼蜘蛛强挣扎站起身骇然道,“你…你竟已练成了‘老妖’的禁忌法门,你已是活死人!?”

    “嘿嘿…”白璧抚摸着前胸面颊,那起初的伤口却早已愈合不见,“对我们的先辈要尊敬些吗,她可是‘灭罡诛煞’创立至今,仅存的初代头领啊,我的阴阳法门还在皮毛之间,还得跟她老人家接着学才行,哈哈!~~。”

    鬼蜘蛛单脚踏前刚欲运功,可是却是浑身真力一散,口吐血中竟是掺杂墨绿之色,“是…是尸毒!”

    “哼,你发觉得太晚了!”白璧单手一挥,‘食尸兵’大举压进,本就数量占优的‘食尸兵’,领头之人白璧又技压鬼蜘蛛,一时间尽占优势。

    荆风落在鬼蜘蛛身前,双眼盯紧白璧,口中道,“你已经中毒,不易强行运功,还请退到后边逼毒,这里交给我们好了。”

    鬼蜘蛛虽是心有不甘,不过她也深知这尸毒的霸道,便也不做争辩,只是道,“他练成了‘食尸奴’中的最上乘法门,‘阴阳聊生法’,阴既是死,阳既是生,阴阳则是活死之意,是为活死求生之道,修炼此法之人必先经历死亡,故而成功率十分低,可是一旦成功,他们即成活死人,身体构造不可与常人相较,你要小心。”

    言罢鬼蜘蛛翻身遁走。

    “哼…”荆风轻叹口气,盯着眼前的‘食尸奴’心头暗骂,“这里可没有一个是正常人啊。”

    鬼蜘蛛败走,曹子祥这边也按捺不住了,他握紧手中长枪,沉声道,“诸位,看来此番敌人不同寻常啊。”

    “像这种怪物,更要除掉才是。”蒙面者之一开口道。

    “那我们还等什么?不过是把脑袋砍掉而已。”另一人道,二者口中全无惧意。

    “我们上!!”发号施令者并非曹子祥,而是这票人为首一精壮男子,随着这一声令下,这边的近二十号人,也动了。

    墨者有必死之意,但是奈何对手太过霸道,‘鬼兵’虽是不惧‘食尸奴’的尖牙利爪,可是鬼蜘蛛的败走难免使其士气大跌。

    而且荆风与白璧一战,荆风也未占丝毫便宜,他的一双匕首屡屡得手,割手腕、脖颈,换做常人早该倒下,可是白璧见血越狂,愈战愈勇反而占尽上风。

    就在‘食尸奴’快要取得胜利之时,曹子祥的这近二十号人横空而来,举着长枪弯刀杀入场中,不过须臾功夫,场中走势,豁然大变。

    曹子祥带来的这近二十号人,个个身手不凡,甚至每一个都不在曹子祥之下,有身巧者飞身半空,弯刀带走一个‘食尸奴’的头颅,有力大者,干脆不顾什么斩头颅之说,长枪蛇矛,横扫千军直接将一个‘食尸奴’拦腰截断,他们各显其能,打得‘食尸奴’连连败退。

    就连在后方逼毒的‘鬼蜘蛛’看在眼里也着实一怔,“‘食尸奴’本已是常人难以战胜的一股雇军,而今夜白璧带来的也都是个中高手,可是却被这十几号人打得这么狼狈,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放在外边,皆有可做一方将领的武艺,这个曹子祥是在哪聚齐的这样一群人?”

第三十三章:月黑风高(三)

    白璧察觉到了四方局势,也不禁收起面上的狂笑,朗声道,“不要强攻,对手不是‘鬼兵’和‘墨者’,利用我们的夜间优势!”

    ‘食尸奴’们收到指示,一个个稳下身来,拉开与这票人的距离,悄然隐匿在黑暗之中,为首那精壮男子只露有神双眼,他左右环顾,心道场中无论是‘墨者’、‘鬼兵’还是这股‘食尸奴’,黑夜间的隐匿作战能力都着实霸道,不愧是暗杀高手,当下其大手一挥道,“不要慌,三人一组,相互倚靠,不要让这班怪物乘虚而入!”

    男子的声音浑厚沧桑,应是中年开外,这些蒙面人各个行动干净利落,在其语毕后第一时间相互背靠彼此,眼观六路,使得隐藏在附近的食尸奴没有丝毫奇袭的机会。

    “这票人…不只是高手那么简单。”

    这个想法,在‘食尸奴’、‘鬼兵’和‘墨者’的脑海中浮现。

    如此服从命令,这么默契的动作,若非经过长时间的训练绝无可能,他们到底是谁了?

    白璧这次可当真是心头打鼓了,对‘墨者’和‘鬼兵’了如指掌的他,自知可以应付,可是这近二十名奇兵,打得他当真是一头雾水。

    “你在看哪里啊!”荆风不依不饶,匕首反手再刺,割断了白璧手肘关节。

    二者对击一招皆退两步,白璧看着自己的手肘,小臂搭在胳膊上动了动,着实是断了,他那只利爪也已无法合上。

    “哼…”荆风喘息连连,“我废你一条胳膊,再来就是你的头颅。”

    白璧脸上的笑意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盛怒,那双弑杀鲜红的双眼和抽搐的嘴角,都说明此刻的他再无留手之意,“再被你纠缠下去可不行,那边的蒙面人不是善类,看来还要我亲自解决啊。”

    说着白璧用枯瘦的利爪伸到自己另一只断了的手肘里,竟是取出断筋,在荆风匪夷所思的注视下,白璧将断筋打结,再轻轻一抚,伤口悄然愈合…

    “怪…怪物…”荆风数次出手方才积累的成果,全然无用,他的战意难免受挫。

    “哼,快点解决你,我好去那边…”

    白璧的杀招还未出,那边已是再有动作。

    蒙面人们改为四人一组,三人在外防御,一人在内以弩箭射击,几个食尸奴被从树上射下,外防三人迅速出击,取其头颅不过转瞬,不待其余‘食尸兵’得机出手,那边的阵型已然回复。

    “曹将军,看来墨者那边有麻烦了。”为首男子道。

    “那个领头的‘食尸奴’不简单,统领,你留下指挥,曹某前去助阵。”曹子祥长枪后甩,踱步而去。

    “老三,十七,去助曹将军一臂之力!”

    “好嘞!”两位蒙面人脱队而去,留下了四人一组的四个方阵,刚好十六人。

    ‘墨者’与‘鬼兵’本都是暗杀高手,他们夜间奇袭杀招很强,可是一旦暴露,丧命的机会便也很大,‘食尸奴’人数占优,他们若不小心出手则得不偿失,可是如今那近二十名戴面罩的高手牵制住了半数‘食尸兵’,这也使得‘墨者’与‘鬼兵’的能力得以施展,一时间‘食尸兵’陷入劣势。

    “可…可恨!你们到底是谁!?”白璧没想到自己夜袭不成,反被阻截在这里,而让他怎也想不通的是,这十几个高手到底是哪来的。

    白璧的功力本就高人一筹,又有着如此特殊的能力,场中一对一的话没人是他的对手,可是现在曹子祥与两位蒙面高手前来助阵,再加上荆风,白璧已落下风。

    “嘿嘿…”那冷人毛骨悚然的笑,再次浮现在白璧的面上。

    四人一怔,只觉得白璧变得前所未有的危险,都不禁后撤一步,探清虚实。

    “哈哈哈!!~~~~~~~”一股浓烈的不安向四周扩散,荆风不禁觉得自己握匕首的双手已经不稳。

    “好可怕的杀气…”曹子祥也倒咽口口水。

    两个蒙面人,身材较小的一人心头生出莫名的恐惧,而恐惧到了极点,便是愤怒。

    她…终于沉不住气了。

    “呀!!~~~”蒙面人一跃杀出。

    “十七妹!!”另外一名蒙面人也赶忙上前策应。“啧,”曹子祥与荆风见了,便也只得上前援助。

    白璧双眼血红不见瞳仁,两只利爪如同十柄利刃,张开血盆大口,奔向那名被称作‘十七妹’的蒙面人杀去。蒙面人本就底气不足,一个照面手中弯刀已被打飞,前门大敞,白璧接下来的一爪她已是避无可避。

    “闪开!”另一个身影撞开女子,结结实实地替其挨上了这一爪,白璧枯手,径直插进其胸膛,即刻血肉模糊,“妖怪,死吧!”

    蒙面男子重伤之下抽枪回身,猛地刺进白璧肩身,这时荆风与曹子祥杀到,白璧一只手插在蒙面人胸腔之内,另一只手握紧其长枪,大力一挥,带着血肉残渣的蒙面人如断了线的风筝摔在地上,生息渐弱。

    “三哥!!”蒙面女子大惊失色,两步上前跪在男子身旁,

    “三…三哥,你…你不能有事的,三嫂还在家里等你呢!…”

    “咳…咳咳!!…”男子胸前骨肉不见,两声咳嗽又喷出内脏残渣,已是活不成了,“十七…以后行事…不要…不要再莽莽…撞撞的了……”

    言尽,人去,只留残风徐徐。

    “三哥!!!~”

    血腥味引来了‘食尸兵’的注目,他们徒步杀来。

    “保持队形,去救十七!”领头男子一声断喝,十六名蒙面高手飞身而起。

    “喝啊!~”曹子祥一枪袭来,白璧单爪空手握住,露出那骇人獠牙,曹子祥双手用力,却是移不动长枪分毫。

    风向流转,徘徊在白璧周身,是荆风在短短的一个瞬间连斩白璧身上数处关节,最终的收尾,其两柄匕首直直插进了白璧的哽嗓咽喉。

    这是荆风在墨门之内,最得意的暗杀招:

    入夜风声。

    此式迅猛非常,避无可避,换了常人早该身首异处,可惜…

    “嘿嘿嘿…”白璧杀得癫狂,发丝凌乱,他缓缓抬头注视着荆风,宛如鬼神,便是墨者之决心,此刻也已惧意大生,白璧的魔爪扬在半空,就要猛下杀手。

    可是下了一半,这只手,却僵住了…

    在白璧与荆风咫尺的距离间,不知何时,从何处,多了一个断臂的柔弱身影,而她仅有的右臂,已随着自己的指头贯穿了白璧前腹后背。

    “你太大意了。”

    鬼蜘蛛的出现保住了荆风的命,而这倾力一击,也终于奏效了。

    白璧头发散落,双眼血丝不见重现黑白瞳仁,后退数步强挣扎立在那里,鲜红色的血,顺着他的唇不断流出。

    “为…为什么……”他的语气那样低沉,却又显得凄凉。魔鬼离去后,重现出那张绝美俊俏+的面容,只是这病态的容颜,如今更显憔悴。

    鬼蜘蛛那只带着天蚕手套的右掌,还不住地滴落鲜血,她淡道,“我料不到你的‘阴阳聊生法’已有所小成,可重组躯体构造,因而被你重创,可你也料不到中了你尸毒的我,还可以再有行动,我刚刚并不是在驱毒,而是自行封穴,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我们暗杀者,生死便是取决于这疏忽之间…”

    曹子祥与荆风见状立下杀手,‘食尸兵’护主心切,一个个暴露出来,余下十七名蒙面人伺机待发,当下阵势一开大杀四方,而‘鬼兵’与‘墨者’得此机会也绝不会放过,一时间,‘食尸兵’死伤惨重。

第三十四章:月黑风高(四)

    “为…为什么……”白璧耷下脑袋,一向阴郁可怕的声音,此刻竟是难掩柔情,隐有哽咽之意,“…蛛儿。”

    一句温声昵称,恍惚间,二人好似岁月穿梭,回到二十年前的某个夏日。

    那时只有八岁的‘鬼蜘蛛’还是年幼少女,喜爱鲜花遍地,半跪于香草之间,欣赏这美不胜收的自然美景。天真烂熳的她,陶醉于眼前景色,丝毫没有把一旁两个吵嚷的少年放在心上。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袭黑衣,脸戴面罩,双手抱肩看着眼前一个皮肤白嫩,十一二岁的俊俏少年指手画脚。

    俊俏少年叫嚷道,“我才不要听你的,你这个只懂得跑的小子怎么能保护蛛儿?现在我打不过你,只是你年纪稍长罢了,以后你绝不是我的对手!”俊俏少年这会儿衣着有些脏乱,皮肤也有淤青,显然是刚刚被修理过。

    黑衣少年不吐一字,只是不屑地闭上眼睛转身离去。

    俊俏少年这才松了口气,半蹲在地上连连喘息,他挪着步子蹭到女孩的身旁,强装无恙道,“蛛儿,我把那个傻大个儿打跑了。”

    小蛛儿沉出了口气,半眯双眼瞥了瞥前者,“小白啊,老大那么厉害,你干嘛总和他过不去?除了二姐咱们几个根本都不是老大的对手呢。”

    “谁…谁说的,他只是年纪大些而已,要是我跟他一般年纪我才不怕他呢,谁让他一天到晚总是跟着你屁股后边转来转去,看着就讨厌,有我在这,他就打扰不了你赏花了!”小白璧强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可是嘴角的淤青让他不禁哎呦叫痛。

    小蛛儿一边帮他擦着药,一边嘟嘴在心里抱怨着,“老大话那么少,才没有打扰我,就你话最多…”

    日子一天天过去,几个孩子渐渐懂事,白璧愈发长得俊俏,随着年纪的增长,他对自己的身份有了更多的认识,他的笑容少了,他的眉头重了,眼神利了,本事高了,可是未曾变的,还是在小蛛儿赏花的时候,去做那个不让旁人打搅的护花使者。

    五个番队自旧主黄巢死后,跟着黄巢残党秦宗权继续度日,后来梁王朱温大肆屠戮黄巢余孽,将秦宗全赶尽杀绝,‘灭罡诛煞’四位番队队长阵亡,在数年的流亡逃窜后,各诸侯相互争夺地盘,无心再追杀这几只番队,五只番队才得以重整旗鼓,几位青年才俊相继上位,唯有白璧所在的‘食尸兵’未有变革,可是白璧不在乎,那一年的他没有因此而皱眉,可是一个变化,却让其眉头长年难以再舒展。

    小蛛儿,不再赏花了……

    虽然没有成为‘食尸兵’的头领,但是白璧在‘食尸兵’中地位举足轻重,他的眼,从未离开过‘鬼队’。

    有一次,鬼蜘蛛所率领的‘鬼队’遭人陷害,被困于大周山,得消息后白璧第一时间率人来救,可是强敌难挡,一番戮战后‘食尸兵’死伤殆尽,而另一只前来救援的‘千里神兵’也是元气大伤,草上飞身负重创,最后的最后,一股天兵神将横空降临,为首银甲将领脚踏白马神驹,遇神杀神,无人可挡,救出了小蛛儿…不,那时候的她,已经是年过双十的女子,她为‘鬼队’之长,点穴手江湖闻名,

    是赫赫扬名的‘鬼蜘蛛’,可是她将最好的容颜,掩藏在那面罩之下,再不视人。

    是什么时候开始戴面罩的?是不再赏花开始的吗?

    是什么人令她有这个习惯的?是那让人生厌的草上飞小子吗?

    白璧百思不得其解…

    晕厥过去的‘鬼蜘蛛’只记得当日自己身陷重围,最后是那银甲神将将自己救出,可是有一幕,是她所没有看到的…

    寡言少语的草上飞走到瘫在地上的白璧身前,未吐一言,是与往日一样的沉默,还是今次他当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筋脉尽损,骨骼崩裂的白璧低头久久不语,他知道,自此之后自己已成废人,良久良久,他才从牙尖里挤出自己一生都不愿说出口的一番话。

    “答应我,以后替我照顾好蛛儿,不要让她再受伤害。”

    草上飞缓缓颔首。

    自此,鬼蜘蛛再未见过白璧,男人的尊严不允许白璧将自己无能脆弱的一面展现给她。他将自己关在一个昏暗不见天日的黑洞里,食尸法门让他拥有远胜常人的生命力,唯一支撑其活下去的意念,是那从外面传来,关于小蛛儿的消息。

    他听说,小蛛儿喜欢上了那日大周山大显神威的银甲将军,银甲将军为唐朝将领,官职不高,却有着自己一批让人闻风丧胆的军队,那只军队于‘灭罡诛煞’来说又是那般熟悉,正是当年晋王李克用攻克长安城后,截杀黄巢,并将其重创,逼到‘狼虎谷’的‘薛家军’。

    有什么不好呢?黄巢死的时候,自己都还没开始记事,这军队于白璧来说根本也说不上仇恨,况且自己今时今日的样子,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就这样,白璧闭上了眼,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可是…

    一个消息,让他二目圆瞪,决意出关。

    鬼蜘蛛于塞北边关,被高人重创,痛失左臂…

    他找到了‘食尸奴’统领‘莲花’,这位继任至今的初代头领理应年事已高,可从黑暗的角落里传来的却是一个妙龄少女的声音,“白璧,你当真想好了吗?”

    “…嗯。”平淡,决绝的一个字。

    “哎…”莲花的声音中闪过惆怅,仿佛往日烦事再上心头,“这就是我们‘食尸兵’的宿命吗,你是本座最得意的弟子,你天赋异禀,可惜难舍情愫,为师再问你最后一遍,一旦做此决定,你便将成为被世人所厌恶的怪物,行尸走肉,丑陋不堪,曾经心里的美好也会被邪念掩埋,我要你亲口告诉为师!”

    白璧抬头睁开双眼,脑中闪过思绪无数,可是那双眼变得冰冷异常,他的口气坚定不移。

    “我要修炼‘阴阳聊生法’。”

    ………

    回到厮杀之地,白璧望着鬼蜘蛛的双眼令其思绪倒转,忆起了那个曾今对她万般呵护的俊俏少年,如今的他,却已成怪物。

    “为什么…你要覆前辈后尘?你该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样子…”鬼蜘蛛难掩慨叹,她虽为暗杀高手,但终究未成罗刹,怎能斩断无数情丝?

    “我现在的样子…”白璧小腹被人贯穿,两只小臂手掌枯瘦无肉

    ,面容煞白无有血色,“是啊,我是个怪物啊…”

    “嗖!!”

    白璧后腰中箭,再吐鲜血。

    “怪物,还我三哥命来!!”蒙面人的能耐似乎还没能被预估完全,他们奋勇杀敌,‘食尸奴’根本招架不住,如今已直取白璧。白璧已是强弩之末,但是他还不想死在这里…

    “找死!”白璧咬紧牙关奔其而去,那名为首蒙面人横空杀来,单臂截过女子蒙面人,再横扫一枪打退白璧,使其伤上加伤。

    “噗!…”白璧气力殆尽,这身重伤反而让其忆起了曾今属于自己的人性,他瞥到了鬼蜘蛛望向她的悲伤眼神,或许这束目光于他来说,远比这身重创来得更痛、更伤…

    “嘿嘿嘿…”白璧单臂伸手掩面,口中喃喃自语,几近癫狂,“怪物,我是怪物…”

    突然,他的眼神一厉,用最后的力气伸手抓向自己手下的一名‘食尸兵’,扯过其脖颈,张开血盆大口咬断其哽嗓咽喉。

    “什么!?他竟袭击自己人!!”曹子祥目瞪口呆,今夜的一幕幕,早已不是寻常战事所能相较而论的了。

    “不要给他喘息机会!”墨者荆风可不管这些,两柄匕首前掷立下杀手,其本尊如影随形,白璧几个趔趄又是一口鲜血吐出,可是他依旧在笑,再抓过一个‘食尸兵’一撕两开,几口下咽拔腿便逃。

    “若让此人逃了势必后患无穷!”蒙面首领大手一挥道,“曹将军,这里有我垫后,绝不能让这个怪物逃了!”

    “…好!”曹子祥提枪追赶,除了曹子祥外,身法出众的鬼蜘蛛与荆风二人亦摆脱‘食尸奴’的纠缠,飞身追赶。看着蒙面人大杀四方,那个疑问再一次不禁在二人脑海中浮现,“这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三人之中本以鬼蜘蛛身法最佳,可是其身中尸毒,又有重伤,行速不禁慢了下来,曹子祥本是脚程远胜常人,但与这同行二人相比,实在相去甚远,一路追赶,三人以荆风为首。

    而当曹子祥与鬼蜘蛛追赶途中,忽然发现荆风停在了二者前方,曹子祥不禁愣道,“你怎么停下了?”

    鬼蜘蛛半眯瞳孔,眼神深邃,望着远处,不禁周身一阵痉挛,“…好强的暴戾之气。”

    “会是谁?”荆风身为墨者,可是此刻也不禁双腿颤抖,“是那个怪物散发出来的吗?”

    “不…”鬼蜘蛛皱眉道,“这么霸道的暴戾之气,远胜白璧数倍,而且除了这股戾气之外,好像还有另外一股温厚极强的真气,是谁了?”

    “不管是谁…”荆风握匕首的双手已经略显不稳,“能散发出这种气势,绝对不是我等能应付的……”

    “这种感觉…”曹子祥不禁抬步上前,眼神深邃望向远方,“似曾相识。”

    鬼蜘蛛瞳孔一瞪,再不犹豫,当下飞身疾奔,不论是神是鬼,她也要一探究竟。曹子祥与荆风见状,也都赶忙跟上。

    在不远处的山间里,他们看到了两个长发飘渺,鹤骨仙风的身影,以及…

    一个无首尸身,

    尸身的头颅便在不远处,

    正是白璧……

第三十五章:平阳长生

    柏乡一役,涂炭生灵,而这场夜间杀戮,更加让人心胆剧裂。

    半个时辰前…

    高邑附近的小山之间,两个散发男子立于山腰,相互审视,二人一袭道袍,鹤骨仙风,借着月光看清其面貌,原来其中一人正是在五台山上对小和尚戒嗔悉心教导的那名三旬道人,他的脸色比之以往略显难看。而另一人,则是拜访显通寺,太乙山上‘三清教’的掌门,平阳子罗誉。

    “你追了我三天三夜,究竟何时才肯罢休?”小和尚的道士叔叔难掩戾气,其印堂发黑,出言阴沉。

    “你躲了我三十六个时辰,又为何不肯现身相见?”平阳子面若红日,气色极佳,已经三十有五的他,依然有着少年的皮肤,只是那双眼,是那般威严炯炯。

    “哼,你究竟想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这次下山,发现你‘残剑道人’的名号愈发响亮,看来这些年里,你当真是很不安分啊。”平阳子语出平和,却是浑厚庄严。

    “我任天啸做什么自有我的主意,当年我下昆仑山时,你已应承不再干涉我的事,为何如今又死缠不放?”任天啸眉宇间闪过远比冬日里的夜风更加阴寒的暴戾之气。

    平阳子罗誉看在眼里,皱了皱眉,随后沉道,“你个人是死是活,我绝不会管,可是这些年里你先后刺杀梁帝未果,打伤‘药王山庄’庄主的弟弟端木鹤,更是开罪了‘麒麟山庄’,如今连五台山的和尚们也上山跟我告状,这些年里,你究竟都在忙些什么?”

    “与你无关。”斩钉截铁,任天啸大不耐烦。

    “的确,这些凡尘烂事我平阳子自会避而远之,你又不是我门下中人,不过…”平阳子罗誉盯着任天啸的目光闪过怒意,“你堕入邪魔外道,打伤那个醉酒鬼,贫道可不能当做不知道啊。”

    当听到‘醉酒鬼’三个字,任天啸的身躯不禁一怔,他眉宇间的戾气也散去不少,双瞳中竟是闪过歉意,他淡淡地道,“那他…如今如何了?”

    平阳子眼神不变,死死地盯着任天啸,“死不了,不过道行根基受损,我山上又多养了个废人罢了。”

    听了这话,任天啸瞳孔一睁,其内歉意无数,他咬紧牙关,挤出硬生生的一番话,“我欠灵松师兄的帐,我自会还,即便要杀要剐,我也会听其发落,不过…我还有应人之事,现在还不能跟你回山,他日我办完事后,自会随你回山,任凭灵松师兄处置。”

    “轰!!~~”

    一声巨响,原来是平阳子真气外散,一掌击碎身前百斤巨石。

    再抬眼,罗誉心胸起伏,一副庄严之相,掩不住的怒意,“你到底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任天啸低头无语。

    罗誉叠指前伸道,“我谅解你刺杀梁帝一事,可是你打伤端木鹤,要我如何与‘药王山庄’交代!?不仅如此,你还斗胆孤身去‘麒麟山庄’夺‘麒麟血’,若不是

    那冯胜有伤在身,你哪还有命活到现在?而且…”平阳子罗誉说着双眼泛红不见瞳仁,其内有金光闪烁,“你竟去五台山窃人至宝,听那广缘和尚所讲,加之如今我亲眼得见,你果然已脱离长生法门,堕入魔道,我若是再放任你不管,那师傅的威名便要被你败坏了!”

    “少拿师傅来压我!!!”任天啸怒喝一声,双眼火红不见瞳仁,亦有金光闪烁,“我话已说明,你若是再纠缠不清,休怪我不客气!”

    “哼…哈哈哈!!!~~~”平阳子放声长笑,地动山摇,他大手一挥二目圆瞪,“好小子,我便看看你堕入魔道后长了多少能耐!”平阳子拂袖甩动,手中不知从何处多出一柄长约三尺,通体火红的宝剑,剑身真气外溢,必不是凡物,“你既执迷不悟,我今日便替师傅清理门户!”

    “哼!手下败将,就让我看看这些年你的平阳剑进步了多少!”任天啸说着转身拂袖手中多出一柄断剑,断剑寒光闪闪,其质地精良,便是仅凭月光也能闪烁出那骇人戾气。

    “手下败将?”平阳子皱眉盯着任天啸不怒而威,“目无尊长的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今日贫道绝不会留手!”

    “正合我意,来吧!”任天啸先发制人,携带劲风无数,直奔罗誉杀去。

    其中掺带的杀意和暴戾之气,便是罗誉也不禁一怔,“那个广缘大师说得不错,任天啸这小子用的早已脱离了‘鬼谷道术’的范畴,虽然是邪魔外道,但是不得不承认,这股道行不容小觑,便是我也无必胜的把握,可是…”

    平阳子罗誉虽惊不慌,炙热的平阳剑闪亮黑夜,罗誉剑身舞动,真气外散,抵挡任天啸骇人戾气,随即抽手一剑,二人擦身而过,整个山腰土石崩塌。

    平阳子双足落地,心头骇然,这一个照面他虽没有吃亏,但是也着实领教到了任天啸如今的霸道之处,“不可能,即便他是走火入魔,道行也没道理一日千里,他究竟是修炼了什么高深道法,莫非…”

    “你在想什么啊!!??”任天啸双瞳一瞪,平阳子周身升起无名大火,若是常人只怕要连骨头都烧尽了。

    “退!”平阳子双瞳一瞪,迫退欺身大火,平阳剑借着火势直取任天啸,更加怪异的是…本来是任天啸用来焚烧平阳子的大火,反倒被平阳子所用,借着熊熊大火,平阳子声势逼人。

    “你偷练了‘天书’武功?!”平阳子二目圆瞪。

    看着平阳子的攻势任天啸也不慌张,单掌浑圆成盾一股较之诡异的赤炎随手舞动,“我练了又如何,当年师傅留下‘天书’便是要后人研习,你喜欢把它供起来那是你的事,不过年长几岁,少在我面前唧唧歪歪!”

    “轰!!~~”二者拳掌相交,引起土飞石扬,四目相对,平阳子瞳仁放大,“混账!那‘天书’何其奥妙,早已超越了凡人智慧,师傅留下它是为了让后人传播其内博大智慧,而非一己私用,便是师傅

    在世之时也是年过花甲之后方才着手研习,你不听劝告强修其内道行而至走火入魔,如今我要拉你回头是岸!”

    “‘天书’虽奥妙…但也非不可研习,我早已从中有所顿悟,愚不可及的人是你啊!!~”任天啸后手抽剑杀来,平阳子见状举剑接招,随后双眸一瞪,那比火炎更加炙热的眼睛将周身之火尽皆接收,再猛地发劲,将任天啸打飞坠至山底。

    “咳!!~~”任天啸喉咙一甜,吐出鲜血。

    “你自不量力,研修‘天书’,现在走火入魔,我更要带你回山,不能让你再生是非!”平阳子面相庄严,此时此刻已没有丝毫商讨余地。

    “哼…自不量力的人是你啊!当了几年掌门把你的脑子都当傻了吗?”任天啸站起身双瞳杀意十足,“我虽擅火遁,但是也知道天下火遁唯你独尊,可是我不用剑术却与你斗法,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嗯?”平阳子闻言运气忽觉不对,“这股火炎…”

    “那个老和尚给你讲了我许多坏话,却没告诉你有关我的‘红莲圣火’吗?你的‘火眼’吸入了你不该吸的东西。”

    平阳子只觉得自己双瞳疼痛难忍,仿若被火残烧,一时间单手捂面痛不欲生。

    任天啸看在眼里,当下杀机去了大半,戾气骤减,盯着平阳子道,“等我办完事,自会回山给你和灵松师兄一个交代,不过在那之前…我劝你不要再来烦我。”言罢任天啸转身欲走。

    “慢着…”一个低沉、浑厚、震怒的声音,“小子,你真的让我好生气啊…”

    任天啸停下脚步,只觉得自己身后燥热无比,才刚转身回首的他,迎面看到的是一只火红手掌和全身浴火的平阳子,“你…”话未出口,平阳子已是一只手掌抓住任天啸的头颅,就这样飞奔好远,直到平阳子大臂一挥将前者按在山底土墙之上,任天啸的半个身躯嵌入石土之中。

    “若是十年前,或许刚刚我已经中了你的圈套败下阵来了。”再看清平阳子的双眼,已是黑白瞳仁变成金黑分明的瞳仁,诡异非常。

    “你…竟已金眸开眼……”任天啸未料及此,当下吃了大亏,平阳子再一扬手,将任天啸掷出老远,后者跌在地上接连数个跟头方才停下,“不要再用小聪明,今天我要替师傅管教管教你这目无尊长的逆徒!”

    平阳子盛怒之下纯阳真气已至顶峰,浑厚燥热。

    可是另一边趴在地上的任天啸,随着其缓缓起身,那股暴戾之气愈发浓郁,足以令人窒息,他缓缓爬起,嘴里还不温不怒,不快不慢地道,“你又如何了,师傅传授你的可是斩断无名嗔怒的平阳剑,可是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再抬头,任天啸面若鬼神,可怖非常,“已经怒发冲冠了么…”

    平阳子罗誉纯正浑厚的真气,

    长生子任天啸阴暗骇人的戾气,

    两大高手皆已将各自道行推至极限,一战在所难免…

第三十六章:平阳长生(二)

    “哈啊,哈啊……”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急促的喘息声,由远及近刚好朝向罗誉与任天啸所在之处。

    “好…刺眼…”来者,正是已伤痕累累的白璧,他的身体已近支离破碎,小腹那被鬼蜘蛛贯穿的伤口还依稀可见,其虽不惧外伤,但是可见还很有限,他的面容扭曲,双眼无神,可是他意识到了一股远远凌驾于自己的暴戾之气,他勉强抬眼,看到那股戾气中央立着一人,如见到自己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这…这个人散发出的气好邪恶,我…我要他的血…!”

    白璧憋住最后一口气,张牙舞爪地朝任天啸飞奔而来,任天啸向其瞥了一眼,便将视线收回放在罗誉身上,再不理睬这半路出现的怪物。

    “啧!~”任天啸剑身舞动,下一秒,白璧已然身首异处…

    再接着,打扰这场斗法的人还相继有来,一共三人,二男一女,分别是晚唐残将曹子祥,墨者荆风,以及‘鬼队’队长鬼蜘蛛。

    “是谁…?”平阳子斜眼观瞧,语出威严。

    “是…是你们二位!”曹子祥看在眼里脱口叫出,显然其与二人皆有渊源。

    而当曹子祥与荆风二人的目光完全被两个高人吸取的时候,鬼蜘蛛的视线却死死盯在白璧的尸首上。

    “你认识?”平阳子皱眉。

    “面熟。”任天啸低声答话。

    曹子祥有些灰头土脸,但是他也察觉到了场中的压抑,上前一步道,“在下乃晚唐残将,曾在麟州一役与平阳真人有过一面之缘,也在涿州城逃亡时与长生真人共同退敌保护轿中人。”

    “是你啊…”任天啸对其身份有了印象,“没事便滚远些,你是我大哥下属,我无意杀你。”

    “长生…”曹子祥对平阳长生两位道人虽认识不多,但也知道二人本该是同门师兄弟,可是看场中的气氛破感怪异,他出言有意调解,可是…

    “滚!!!~~~~”平阳子怒发冲冠,低吼一声,其真气四散,卷起飞沙走石,曹子祥与荆风见状瞳孔一睁,赶忙稳住身形不被劲风刮走。

    “两位高人…”不待曹子祥继续,荆风已一步踏前抓紧前者小臂道,“曹兄,这两位如今散发的气势已是欲罢不能,凭你我二人根本阻止不得,况且后方大战未果,此地不宜久留啊!”

    荆风所言尽皆在理,曹子祥看了看前方,自知此二人出手自己根本没有插手余力,便只得摇头叹息,可是正当二人欲走之际,他们方才注意到…“鬼蜘蛛去了哪里?”

    鬼蜘蛛与白璧的尸首,皆已无踪。

    平阳子手中平阳剑如岩浆烈焰,任天啸手中长生剑寒光凛冽,二人插招换式打在一处,飞沙走石难进二人周身三尺之内,曹子祥与荆风不时回首,只得暗叹,“此二人的

    道行,实在已入化境。”

    平阳长生二人两剑相交,周身剑气相互碰撞,平阳子瞪着火眸金瞳盯着任天啸道,“当年师傅亲铸无忧、平阳、长生三柄神兵,其中尤以长生剑质地最为精良,削铁如泥无坚不破,可是数年前听闻你折断了长生剑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我赴麟州之约时,才遇到了那柄旷世兵刃,你当年道行不足便遇此神兵,才至长生折戟,这都是你不知天高地厚所致啊!”

    “哼,大哥当年断我兵刃,让我知人外有人,你若真有本事,便败下我手中断剑,此后我便称你为师兄!!”任天啸再发暗劲,想要迫退前者。

    罗誉闻言更怒,周身升起无名之火,“我本就是你师兄啊!!!”

    一股炙热之力,硬生生地将任天啸迸开数丈。

    “啧!”任天啸空中翻身手中结印,断剑一扫道,“土遁,地陷!”

    “雕虫小技!”平阳子大手一挥,脚下方要坍塌的石土安静如初,“你最擅长的火、土二遁皆不及我,不如试试木遁你或许还有机可乘!”

    平阳子的话刚刚说完,那边果然已经出手,“木遁,千叶飞刃!”山中松柏,万千枝叶化身为刃,朝着平阳子袭来,如此繁密的攻势,已是避无可避。

    “土遁,玄武甲!”平阳子双指起势,脚下土石翻飞,围绕着自己身前形成护甲,千叶飞刃被尽数弹开,“小把戏玩够了,金盾,金毛!”

    平阳子周身金光大涨,双手推前祭出一金光神兽,神兽长有十头,生两翼,狮身,血盆大口,张牙舞爪,带着震天长啸朝任天啸狂奔而来。

    “这是当年元始天尊门下慈航道人破‘万仙阵’时从‘截教’那里收来的神兽,你竟修得此等妙法…”金毛吼来历非比寻常,任天啸自是知晓,一时间他也对眼前自己这位师兄暗生佩服,但是…他是不会承认的,“不过可惜,你只得空壳罢了!”

    “木遁,移花接木!”任天啸借断剑之力,双手交十分离,周身升起暗绿真气,金色神兽撞在其上,仿若陷入泥潭,寸步难行,“返!!!”

    金色神兽形态扭曲,在任天啸大力回掷之下竟是原路返回,杀向罗誉。

    “火遁,纯阳真火!”平阳子携平阳剑毫无惧色,平阳剑火势再旺,遇强越强,竟是将金色神兽打得全部涣散,另一边的任天啸虽是以妙法将金毛阻回,但是此术过于霸道,任天啸身形未稳,却再遭强击,慌忙之下只得以长生断剑相抵。罗誉声势骇人,将任天啸硬生生地压出十丈远,地面上留下两行印迹,任天啸的鞋子已然消磨无踪,脚掌鲜血横流。

    “这是师父的纯阳全真火,你…你竟连这也已习得…”任天啸与眼前自己这位亲师兄阔别良久,今日再见,有太多的不可置信。

    “为

    了师父的教导,我已禁火遁多年,麟州一役后江湖中人以为我以土遁为尊,今日算是为你破例了!”平阳子剑身横挑,任天啸断剑脱手,跌至远方,口吐鲜血。

    “咳咳…想不到你的火遁已去至这般地步……”任天啸强挣扎坐起身,他的双手被震伤,已经血肉模糊,“你继承了师傅的‘阳’字衣钵,烈阳之气愈演愈烈,战意旺盛,不熄不灭,与你交手,才方有体会啊…”

    “…你的红莲圣火虽然霸道,我以瞳术收纳以至乱我心智,若非我已习得师傅的纯阳真火,可能那个时候就已经败了,”平阳子的怒意稍稍平复,他忍着最后的耐心道,“师弟,你天资聪颖,悟性最好,但是太过浮躁,好高骛远,跟我回山,我与灵松会助你重归正途。”

    “同样的话你要我说几次…”任天啸拾起断剑,勉强站起身稳住身形,“待我办完事后,自会返山给灵松师兄一个交代!”

    平阳子面色一狠,“冥顽不灵!”当下举剑便刺。

    “水遁,醉龙!”二者所处中央土崩瓦解,从地下窜出一条偌大的水龙,龙身之上酒气熏天,水龙双眼惺忪,直奔罗誉袭来。罗誉未料及此,当下收剑回身掐诀念咒,“火遁,如玉真火!”

    以平阳剑为媒,化出一股金黄火红的熔融岩浆,水龙撞在其上,当下蒸发无踪,四周蒸汽横生,燥热非常。伴随着水龙的出现,还有另外一句话飘入任天啸的耳中。

    “咳咳…,罗誉的火遁太过霸道,一旦战意燃起便是他自己也很难收回,现在的你不是他的对手,要走就趁现在,咳咳……”在蒸汽遮住视线前的刹那,任天啸认出了这凭空杀出的第三者,此人仙风鹤骨,长发飘飘,一袭道袍着身,腰间别有那醒目的大葫芦…

    “灵…灵松师兄……”任天啸双瞳木讷,再没了初时的戾气,反而支吾起来,“我…我…”

    “别想太多了,待你…咳咳…待你忙完你的事,我们…咳,我们兄弟三人有的是时间闲聊家常,”来者正是平阳子罗誉与长生子任天啸的大师兄,道号无忧子的傅灵松,其此刻额头冒汗,眼见自己操纵的水龙就要蒸干殆尽,他焦急道,“再不走,你可就要回山上喽!”

    “师…师兄…”任天啸竟是双瞳犯红,他的心里百感交集,当下转身回首,只留一句话道,“大师兄,待天啸把事情都办完后,即刻返山听由你处置!”

    言罢,任天啸大步疾奔,转眼间已消失于山野之间。

    “天啸,真想不到我们弟兄三人十几年后的久别重逢,竟是以这样的形式…”

    “呵啊!!!~~~”平阳子大臂一挥,打散水龙束缚,周遭蒸汽无数,此时他二目圆瞪,眉头紧蹙,“醉酒鬼,就知道你不会老老实实留在山上,可没想到你会来这里捣乱!”

第三十七章:平阳长生(三)

    “哈哈…”无忧子端起葫芦大饮口酒后道,“现在整个天下都在关注这柏乡一战,贫道在山上无趣,就来看看热闹吗,嗝!~~~”

    “我劝你不要插手,这个小子惹了太多麻烦,抛去以往诸多劣迹不说,他近来又要去远在北方夏州的党项族那里生事,我今日定要带他回山严加管教!”平阳子意思已决,似是没有丝毫商量余地。

    “哎~~你都说了他还是个毛头小子了吗,毛头小子你不放他到外边去看看天地之大,他又怎么能长大呢?总把孩子攥在手里他们是长不大的,要我说啊,你那几个徒弟,像尹修啊,王中天他们的,也该放下山去看看嘛,整天就守着你那么个破道观能有什么出息…咕噜噜~!”傅灵松说着大口饮起酒来。

    平阳子愠怒非常,咬着牙做着最后警告,“当初你道行胜于我二人,尚且留不住那个十六岁的小子下昆仑山,如今你道行大损,你觉得留得住我吗?”

    “哈!~~~”傅灵松放下酒壶,那副好似永远不屑世俗,嗤笑世人的脸上收起了笑容,异常正经地道,“应该可以,怎么说贫道也是排行老大的无忧子。”

    “哼,自取其辱!”罗誉言罢欲动,可是傅灵松后发先至,酒壶一抖,手上掐诀念咒,“玄冰八卦阵!”

    以平阳子为中心,周遭三尺处闪起雪白色的阵法,只是转瞬功夫平阳子罗誉竟是被冰封在内,无法动弹。

    “你…!何时结的阵法!?”平阳子大骇。

    “你们两个打了那么久,贫道结个阵法又能有多难?呼!~~”傅灵松长呼口气,那股不羁之情重回脸上,“不过说实话,凭我现在的状态,要想封住你还着实有些困难,刚才贫道还真是蛮紧张的。”

    “你早就结好了这个阵法,伺机待发?”平阳子罗誉双瞳一瞪道,“你一直都跟着我?不可能,你不可能躲过我这双‘火眼金睛’,你是一早便来了,你怎会料到我会追他至此!?”

    “哈哈!~~”傅灵松一边饮酒一边道,“这些年里你们两个小子的道行突飞猛进,一个个都跑到我前边去了,我想贫道便是当年没被天啸那小子重创,如今真斗起来怕也不是你二人的对手了,不过你要知道,师傅留给我们的可不单只是提升道法的法门,更宝贵的,是道家的智慧啊。”

    “道家的…智慧?”平阳子闻言一怔,惊道,“你参透了‘六壬神课’!?”

    “奇门遁甲、太乙神数、六壬神课,皆不是单纯寻常法门,实乃千年术数中的三大秘术,更含有‘周易’预测之法,六壬神课可凭阴阳五行占卜吉凶,你跟小师弟两人都太过急功近利,一心提升自己的道行,而忽略了这些修行,师弟啊…”傅灵松擦了擦嘴角渗出的酒水,再打了个酒嗝后道,“我们要学的还有很多,我也从来都没有怪过小师弟,也正是因为当年我伤于他手,道行根基受损,这些

    年来才更能潜心参习这些前辈们留下的财富,便是你的心性也尚未成熟啊。”

    “醉酒鬼,你少得意,我自知个中奥妙,但你莫岔开话题,你以为这个阵法困得住我?那小子开罪了梁帝,与‘麒麟山庄’结下梁子,又窃了佛家至宝,中原已无其容身之地,况且我与显通寺监寺广缘大师早有言在先,在他去‘党项族’再生是非之前,我要压其回山!”平阳子语出刚强,可是听到傅灵松耳里,其却不禁一笑。

    “哈哈,你这个人啊,明明就是担心那小子,却装的一脸严肃,别人反驳你就是一脸大怒,这个阵法当然是困不住你平阳真人了,不过给天啸离开这里的时间还是够的,还有说说刚才我的‘醉龙’,你的如玉真火固然霸道,可是五行之中以水克火,以土克水,为何你不用同样擅长的土遁来挡?”傅灵松一屁股坐在地上,饶有兴趣地问道。

    “那是…”平阳子正欲答话,可是他转言一怔道,“你是料到了我会出火遁,助你增添水雾,好使你的‘玄冰八卦阵’在瞬间结成…你的算盘打得真是精准啊……”

    罗誉言语之间,也暗生敬佩。

    “哈哈,过奖过奖,毕竟贫道也是你们的师兄吗,看着你们长大,没这两下子哪有面子啊,”说着傅灵松抬眼看了看月色,暗暗咂舌道,“哎呀,天都快亮了,反正都走这么远了,顺路去太原那家陈酿看看,好久都没喝到了,喂!”

    傅灵松起身朝罗誉道,“你小子也在里边冷静冷静吧,你虽领悟了纯阳和如玉真火,但还不够炉火纯青,打起架来脑子都热了,收不回来,下回用的时候收敛点吧,趁你没出来发飙之前,贫道先走喽~!”

    “喂……”平阳子耷下脑袋叫住傅灵松,看不清其表情,只听到那淡淡的问话,“那小子戾气极强,可是交过手后,发觉他的能耐还未到能把你伤成那样的地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傅灵松的身影顿在了原地,他放下酒壶眺望星空,仿佛过了半晌后才道,“不知道。”

    “不知…道?”平阳子狐疑。

    傅灵松走之前留下让平阳子深思的一段话,其喃喃自语,反复揣度。

    “诸星相聚,千年异象,四象星二十八星宿尽皆而来,赤白贯星叠现人间,双生星共事彼此,北天有星无踪,却是七星尽数仍存,因此异象,九重天天雷滚滚,引发天灾…”

    平阳子一次次默念,眉头便一分分紧锁,“人违天理,会受天雷惩罚,或是行事伤天害理,或是逆天而行,以凡人之身得道成仙,可是九重天雷自洪荒开始,古书中记载也不过出现寥寥数次,皆为挽救灭世之灾,那么当年涿州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北天有星无踪,北天有星无踪…”平阳子默念这段话,再想着,“可是七星仍存,那么说难道是…”

    平阳子周身纯阳真气外散,那双瞳

    仁恢复常态,‘玄冰八卦真’已经消失无踪,可是罗誉依旧驻足原地,怔怔出神。

    “有人违背天意,迫使灾星降世?”

    平阳子多年潜心修道,道法精进,今日大显神威的同时,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许多不足之处,加之傅灵松之言,一时心中颇多疑惑,他已决意返山闭关,参透‘道’理,而在他离开后,山腰处不知从哪里竟是窜出一个人影,人影深吐口气,便也一跃而去,可是…这个身影的身法快得出奇,仿若黑夜中的残风,转瞬不见。

    抛开这边不谈,傅灵松如今正一步丈余的朝向太原的一家酒铺,而长生子任天啸在行上几里路之后,遇上了一人一马。

    黑夜之中,那通体雪白光泽的白马,显得那般扎眼,加之任天啸瞳术不凡,一眼便认出了那匹马似曾相识,他几步疾奔走了过去,打眼瞧了瞧一旁一身青衣的男子,男子模样二十七八,头上有冠下垂遮住了半张脸孔,他双手抱着一柄长剑,好似已等候多时。

    “你是谁,‘绝尘’怎会在你这?”任天啸蹙起眉头。

    “真人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男子抬起头,露出一张刀削般的面孔,双瞳炯炯,“当年请平阳真人下山,是在下寻得的你,然后得你亲笔书信一封再上的太乙山啊。”

    “你!…”任天啸惊讶之下瞳孔一瞪道,“你是那个薛家军长剑教头!”

    青衣男子双手抱剑躬身施礼,“在下前薛家军长剑教头,薛青。”

    “你怎么会在这里!?”任天啸见到此人面容平缓许多,毕竟‘薛家军’这个字眼,对于他还说,还是很亲切的。

    “这说来话长,在下于山上追随高人修炼,这一待便是数年之久,这么多年来初次下山,便又遇上了这柏乡惊世一战,看来如今的天下动荡比之当初,实在是有过之无不及。”薛青原本是行军之人,后来造化弄人,隐居山野,如今再看乱世,心中难免慨叹唏嘘。

    可是任天啸为修道之人,比之薛青他更在意的是…“随高人修炼?莫非这位高人…是我大师兄,无忧子傅灵松?”

    “哈哈,任兄果然聪明,无忧真人知你近年在外树敌太多,平阳真人又无法坐视不理,便吩咐我来此候你,将‘绝尘’暂借于你,有‘绝尘’左右相伴,不管行至哪里,也无人可奈你何,”薛青将马牵至任天啸身前,在马耳旁还小声地嘀咕道,“‘绝尘’,长生真人乃薛大哥拜把贤弟,此行皆因薛大哥而起,你驮扶于他,也全当是为薛大哥而为…”

    “咴儿,咴儿…”白马神采奕奕,体格矫健有力,乃是马中之骏驹。

    任天啸伸手缓缓搭在马首之上,仿若遇见故人,他上下抚摸马首,口中喃喃,“…‘绝尘’宝马一生只载一人,可是那人如今已驾鹤西归,你我今日也都是为了他而作为,便也不算玷污了你的骄傲,贫道便却之不恭了!”

第三十八章:平阳长生(四)

    言罢任天啸翻身上马,低头朝薛青淡笑道,“谢了,那个酒鬼很麻烦,以后还要多劳烦你来照顾。”

    “那是自然,自然。”薛青颔首道。

    “那贫道这就去了!”“咴儿!!!~~~”言罢任天啸坐下‘绝尘’长啸一声,带起风沙,转瞬消失于黑夜之中。

    薛青看着这一人一马消失于黑夜,暗暗叹道,“长生真人意气干云,为守君子之约,不惜众叛亲离,不顾天下人眼光,不惧招惹任何人,甘愿背负恶名,薛大哥九泉之下,有这样的一个好兄弟也可以瞑目了。”

    “嗝!~~”后方一阵酒嗝声,傅灵松闲庭散步而来,“这个小子从小孤僻惯了,他连罗誉都不怕,又怎么会惧怕得罪其他人呢。”

    “师傅!”薛青回身施礼。

    “哎~都说了不用叫贫道师傅,最烦这些世俗礼节,我又不是那罗誉,”傅灵松言罢饮尽葫中酒而后道,“薛青啊,若不是你告知于我,贫道也很难下定决心来此阻止平阳那小子押天啸返山。”

    薛青回首望着任天啸离去的方向暗暗道,“这是薛大哥欠巴山‘了情谷’的债,天下间知薛大哥要如何行事的,只有长生真人一人,在下实在自愧帮不上忙啊。”

    “这种烂摊子事不管岂不是更好?跑来跑去的受累不讨好,对了…”傅灵松把大葫芦扬起朝下坠了坠,皱眉道,“哎,没酒了?对了,照你所说,贫道可谅解他打伤端木鹤,开罪‘麒麟山庄’的事,可是他为何去五台山招惹那帮和尚?还有,这些事又跟‘党项族’有什么关系?”

    “这…”薛青皱了皱眉道,“我也不知啊。”

    “嗯…”傅灵松凝眉沉思,“当年天灾发生在涿州城至太原的路上,五台山刚好坐落在那里,是巧合吗?还是说‘天变’的真相就在五台山之中?天啸那小子究竟都知道些什么?”

    看着如此认真的傅灵松,薛青也怔怔出神地望着他,等着这位高人得出些独到的见解。

    “算了,这些事还尚不明朗,如今真正重要的事是…”

    “是什么?”薛青上前问道。

    傅灵松摆弄着自己的大葫芦发呆道,“贫道的酒喝光了,我们再不赶路的话,午时之前怕是到不了啦!!”

    薛青闻言双眼半眯,一副大感失落的样子。

    “喂,你还磨蹭什么,那家陈酿生意多好你是不知道,午时赶不到的话就要卖光了…”

    薛青跟在傅灵松的身后,二人徒步消失于夜色之中。

    最后,由曹子祥带来的一伙蒙面人,鬼蜘蛛率领的‘鬼队’,以及以荆风为首的一干墨者,在三方合力之下,成功阻截‘食尸奴’的夜袭,击杀首领白璧,而对于外界来说,这一夜便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鬼队’神出鬼没,在遇见平阳子与长生子斗法后,众人便没再见到鬼蜘蛛,同样也失去了‘白璧’的尸首,鬼队撤离,墨者荆风亲眼目睹白璧已死,故此

    墨者也已离去。至此,他们仍猜不出这伙蒙面高手的身份,在几方伤亡惨重的情况下,这伙包括曹子祥在内的一十九人,仅有一死,三伤。

    而在一处偏静的山谷内,有一个黑衣断臂女子的娇柔身影,跪坐在一个土包前,喃喃自语。

    “小白,当年大周山一别,你便杳无音讯,我以为那时候你已经死了,不论我怎么问大哥,他都不肯提关于你的半个字…”

    鬼蜘蛛的残臂,那柔弱的娇躯,那强装坚强的辛酸声音,都比今夜的晚风,凄凉上千万倍。

    “从小到大,你跟大哥都很照顾我这个小妹妹,想保护我不受欺负,可是随着时间流逝,我们不可能永远都像小时候一样,我也要独当一面,不能总活在你们的羽翼下,这十几年里,师傅一直不喜欢我赏花这个习惯,我也不听,可是后来师傅战死,我作了‘鬼队’队长,便再不赏花了,我习得了师傅所有真传,我试着带领‘鬼队’,想让‘鬼队’变得不输给你们任何一个番队,包括老大的‘千里神兵’和二姐的月影一族……还有啊,以前从来不明白为何你能对我这么好,但是后来我懂了,我遇到了一个好像你对我一样的人…”

    “但小白你知道吗,我比你更惨,那个人是有家室的,可是人到情时…你该是明白的,我处处都想帮他,想让他在乎我,知道有我这样一个女子心中有他,可是他的眼里只有那个鲜卑女子,再装不下旁人,自那起,我便戴上了这个面罩,既然我心爱的人不屑看我的样子,这最好的容颜又有什么用?干脆将它跟我的心一同埋葬…”

    “爱之深,恨之切,或许我对他便是这样吧,那年大哥北上寻‘地煞门’余孽,我自发跟随,路上去了他的营地,知道他的难处,虽然寡言少语的大哥有出言劝我,但我还是放心不下,前去帮忙,可是没想到在敌军营内遇到了高人,幸被大哥救出,但也断送了这条左臂,不过尽管如此,当我听说他夜袭成功,最后打了胜仗,我的心里还是很开心的,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鬼蜘蛛说着婆娑起来,这里四下无人,她撤下面罩,借着月光,那面罩下的是一张娇好容颜,如冰山冷艳,清秀脱俗。她的美便像皓月一样皎洁,与黑衣截然不同,那是一张雪白无瑕的脸,薄唇细鼻,肌肤玲珑剔透,若不是那双略显阴沉沧桑的眼睛,或许外人只当其是个二八之年的妙龄少女。

    这样的佳人,很难将其跟‘鬼’和丑陋的‘蜘蛛’联系到一块。

    “我只是想着,就这样默默地守候着他,看着他就好了,或许只是那样,我也就满足了,可是…”鬼蜘蛛念叨着,那双眼睛忽然如死了一般,空洞婆娑,“上天连这点愿望也不想满足我,他到底还是带着那所谓的保唐大梦去了另一个世界,或许在那里,他的梦想才能实现吧?”

    那个冷漠的鬼队队长,今夜好似一个憋了一肚子委屈的小姑娘,一发不可收拾,哭得花容失色,“小白,长这么大,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大哥就是我的大哥

    哥,可是当了鬼队队长,我就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任性了,每天都要步步为营,一个不小心就要死好多人,我也知道大周山那次一定是我把你害了,要不然你也不会…嗯呜…不会再也不来理蛛儿了……”

    “你不在了,大哥又不爱说话,后来连那个人也死了,蛛儿的天好像塌了一样,我带着鬼队回到了佛山,藏在那里什么都不想管了,可是在那又没人可以说话,队内又起纷乱,我变得越来越焦躁,害怕,容易发怒,我用这一条手臂钻研师傅留下的点穴法,倒也震住了他们…”

    “可是,呜呜…”鬼蜘蛛哭得厉害起来,“我虽然从小都不喜欢那个阴柔的家伙,但是我以为我们五个虽然有人脾气古怪些,也都该是亲人才对,可是他却…恩将仇报…呜呜……”

    “大哥…大哥当年为了我去涿州城打探情况,可…可在路上碰到了一场由‘黄金兵’而起的乱战,大哥在那场乱战中救出了那个阴柔的男人,后…后来因为他那一役得罪了太多人,江湖中以‘慕容府’为首,还有晋王的一些手下,都四处围剿‘黄金兵’,多亏了大哥收留了他们黄金残党,他们才没被杀光……”

    “大哥知道当日断我左臂的那人进了中原,这些年来什么都不顾,想尽一切办法要杀那人,我曾书信劝他不必如此,他也听不进去,我待在佛山,真的什么都不想管,可是……”

    “可是…四个月前,‘千里神兵’内生叛乱,大打出手,队长草上飞生死未卜,我得讯率人前来,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来是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不甘居于大哥之下,率黄金残党勾结‘千里神兵’内部,因长年追杀那名剑客而对大哥不满的人,择日迫大哥退位,最后伏击兵变,他们还找了梁帝那里的人作后盾,‘慕容府’身份尴尬,无法出手,我…我到现在也找…找不到大哥人在哪里,呜呜……”

    原来鬼蜘蛛今夜率鬼队前来还有另一层目的,如果这场战役梁帝赢了,那么黄金兵在北方的势力势必更加稳固,到时候就更难对付,草上飞定会被赶尽杀绝,可是若是河东晋王胜了,那么梁帝势力必会退出魏博,到时再动‘黄金贼’,就不会孤立无援了。

    鬼蜘蛛匐在土包上,放声痛哭,她没法将这份委屈在旁人面前表现出来,土包里的人是她的毕生挚友,虽然造化弄人,白璧间接死在自己手里,但他仍是鬼蜘蛛最依赖的朋友。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鬼蜘蛛站起身,重新戴上面罩,变回了那个冷漠,阴沉的鬼队队长,她走了,只是那个背影在人看来,依旧那般落寞,无助。

    鬼蜘蛛离开了,消失在尘嚣之中,风沙吹过,夕阳初露头角。

    可是这个土包…似有沙石滚动,

    “啪!!!~~~”一只枯瘦苍白的手猛从土堆中钻出,而后紧紧握拳,那尖利修长的指甲陷进了自己的骨肉当中,流出紫红色的血液。

    枯瘦的手不停颤抖,骇人杀气

    ………

第三十九章:阴阳老者

    柏乡一战,晋阳可谓倾巢而出,李存勖率领手下所有能人好手投入战斗,可是反观大梁一方,战事由行营招讨使王景仁全权负责,不见梁帝朱晃行踪,便是其几个野心勃勃的儿子,也都没有参与到这场旷世之战,那么梁都东京汴梁城内,这些人究竟在忙些什么?

    在鬼队、墨者与蒙面人三方阻截‘食尸奴’的同一时间,汴梁城,梁帝府内,三更夜半…

    梁帝朱晃寝宫内,此时仍灯火通明,这位荒淫暴君今夜没有召儿媳侍寝,更没有美人相伴,透过窗纸借着灯光,隐约可以看见两个男子身影,隔案相坐,促膝长谈,其中之一焦躁不安,或起身徘徊,或坐下指手画脚。与之相较,另外一人则显得十分平静,坐在那里不曾移动分毫,只是双唇开合,言语相劝。

    就这样过了良久,焦躁身影双手大拍桌案,放声咆哮。可是另一人仍旧不为所动。最后的最后,暴躁之人伏在桌案之上,伸手示意另一人离开。那平静男子起身作揖,转身离开寝宫,出门望月,手中数指掐捏。

    “天有阴阳,人亦有阴阳,天地之阴气起,而人之阴气应之而起;人之阴气起,而天地之阴气亦应之而起……”月光下,男子原来是位年过七旬的老者,其一身浅灰色素衣,干净整洁,虽上年岁,但精神矍铄,气色极佳,此时他缓抬脚步,脑中沉思。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之人穿梭街巷,在万籁俱寂的子时,打更声是那般清晰。

    老者心无旁骛,就这样缓步行于小街巷内。

    “老夫所言不会有错,不过…是天变了,”老者喃喃自语,“天地两极生乾坤,阴阳化气衍众生,世间万物皆有其各自宿命,随其命格而动,四象八卦不离五行阴阳,亘古真理,宛若日月星辰有其各自轨道可寻,千年不变,可是…”

    “五行虽为万物之本,但若天生异变,四象八卦也有被打乱之时,拥有天命之相的人,方可改变命格,轻则触动万物生变,重则改变星宫分布,那么梁帝的命格,究竟是被谁人碰触而生变了呢?”老者脚步更缓,蹙起眉头深思道,“当年天生异变,引来九天神雷后,自此星象之中便生纷乱,许多卦象不同往昔,引发这一切的,究竟是什么了?”

    四下本无人,老者在行往城门的小巷中一人沉思,可是长夜漫漫,不在榻上就寝却出来闲逛的,可不止他一人…

    “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休,”一个年轻的声音由深巷里传到老者耳中,“老先生,小王今日终于有幸得见您的庐山真面目了。”

    老者一怔,他自知身份特殊,梁帝有意尽可能不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身份行踪,可是听这言语中的意思,好似有人有意找上了自己,借着昏暗的月光,他隐约看到巷子另一头的,是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年轻人,男子气宇轩昂,面如冠玉,一身华丽丝绸服饰,在黑夜中背倚石墙,朝着自己阴阴发笑。

    老者下意识开口道,“阁下是?”

    “小王朱晃三子,均王朱友贞。”华贵男子正是均王朱友贞,那么他此刻有意屈尊来到穷巷中候着老者是什么用意?老者又究竟是何人?

    “……原来是梁帝之子,失敬失敬。”老者虽语出有礼,但是言语间却有着丝丝不安,和不解,老者心道,“我与梁帝的关系,天知地知,亦是梁帝最高的秘密,何以会被旁人盯上?而这

    人又是他自己的孩子?”

    “不必客气老先生,这里也没有外人,小王有话便直说了,”朱友贞离开倚靠的石墙,缓缓踱步道,“想来你与我父相识已久,而且他对你所言深信不疑,不知今夜里,您老人家又给我父算出什么有趣的事情了?”

    闻言老者一窒,心生警惕,脑筋一转淡道,“老夫不过一介江湖术士,哪敢说让帝王对老夫所言深信不疑,不过是近来柏乡之战令梁帝心生烦乱,便找老夫来占卜几卦,聊以自安罢了。”

    朱友贞面上笑容缓缓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阴冷瞳眸,“你…是姓李吧?”

    “什么!!??”老者瞳孔暴张,不自觉地后退半步,盯着朱友贞惊道,“你如何知晓!?”

    “我不知道…”朱友贞缓缓抬起下耷额头,盯着老者怪笑连连,“不过现在我知道了。”

    老者一怔,这才发现自己上了当,驻足原地不知说些什么,他对眼前的状况有些不明所以,不过朱友贞接下来的一番话,让场面明朗许多。

    “老先生,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今夜既然能在此侯你,就说明你与我父的事情我已多少知晓些,既然你已承认自己姓李,那么再让小王猜猜,你可是大雪山上的人?”朱友贞嘴角带笑,却是阴冷非常。

    老者颔首不语,但他心中,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这梁帝之子,似乎与朱晃并不和睦。

    “你不说小王便当你默认了,那么再让我猜猜,当年黄巢命丧狼虎谷时,我父曾从大雪山请来两位不世出之高手,为其铲除眼中钉,以你的年纪推算,那二人应是你门下弟子,或是同门,对不对?”朱友贞半眯双眼,阴风冷冷,却不及他挂在嘴角上的笑容。

    晚风吹来,老者竟是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黄巢毙命狼虎谷的时候,眼前的朱友贞分明还未出世,这些梁帝心中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是如何得知?

    “哼,你不说便算了,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休,这两句打油诗,老先生您应该十分熟悉吧?”看着老者诡异的表情,朱友贞哼声一笑继而朗声道,“这是‘推背-图’中最后一象的颂词,也是其名称由来,莫要装了,你便是当年大唐太史令,三朝元老阴阳家李淳风的后裔!”

    老者面色发白,身躯僵硬,他缓缓开口道,“你…究竟知道多少。”

    “呵呵,老先生,于您来说,小王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莫说以往,单是黄巢死时,我都尚未出世,又能知道对少?不过是道听途说,再稍做假设,胡乱猜的,有许多不对的地方,还需要老先生您指点纠正才是。”朱友贞的笑容愈发阴冷,便是老者如何沉稳,如今都不免有些焦虑不安。

    “老夫隐世多年,世人根本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是什么人,走在路上也不会有人感兴趣,如今老了,脑子也不灵光了,均王有什么事,还请直言相告。”老者身上少了初时的和气,多了几分庄严。

    “老先生言重了,”朱友贞抱拳拱手,仍不急着切入正题,只是继续道,“当年太史令大人洞破天机,预言武将毁唐篡位,告知太宗曰,‘乱我朝之天下者,即在君侧;三十年后,杀唐之子孙殆尽;主自不知耳。’”

    此时正值正月,天气阴冷,可是老者的额头上,却不自觉地滑落汗水。

    “小王奇怪的是,此预言在当年乃是绝顶机密,两百

    多年后的今天,世人虽因对‘推背-图’的推崇而知晓当年淳风大人所言之一二,但太史令大人既已算出,且相告于太宗,那么为何无人阻止武即位?而且小王要知道…”朱友贞面容一暗,眉宇间凝重如铁,方才道出其此行目的,“那日太史令与太宗究竟都谈了些什么,他究竟推算出后世多少年的命途,还有作为其后人的你,究竟又知晓些什么!?”

    当年太史令李淳风主张预知将来,应回首过往,他著《推背-图》闻名于世,推算出后世千年走向,他的《推背-图》早了西方那位著名的预言家,诺察丹玛斯所著《诸世纪》八百多年,准确性更高,推算皆有关国家兴亡之大事,故而价值更加可贵。

    可是当日李淳风不敢泄露天机,只得点到为止,唐太宗李世民一再追问,后引其至内殿楼阁,劝其说,“此处上不至天,下不至地,天地不知,卿可言矣。”

    于是李淳风将个中玄机尽皆相告,二人这一日的谈话,可谓惊天动地,知道厉害关系的太宗,也暗暗发誓对外只字不提。可尽管二人守口如瓶,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加之《推背-图》已广传于世,那么后来之人,便不可不去一探究竟,单是《推背-图》中预言武篡位与狄梁公安抚国邦二事,便足以叫万千人士前仆后继,为之疯狂。(注解1)

    而所谓后人,朱友贞便是其中之一。

    “年轻人…”老者心中有了大概,看来眼前这位年轻的均王是来者不善,“推背-图早已被禁百多年,如今你问来,究竟想干什么。”

    “你还未答我的话,”朱友贞剑指前伸,低吼道,“朱晃胸前的伤疤,和他耿耿于怀的薛家军,又是怎么回事!?”

    老者瞳孔一瞪,心里忖道,“此子身为人子,竟直呼其父名讳,莫非他假冒均王?不,不会…这么说,莫不是梁帝有败人伦之举,让此子怒不可遏?”

    老者沉了沉气,道,“年轻人,听老夫一言,这些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老头,”朱友贞面色阴冷,尽显杀气,“你以为你不说,我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吗?”

    朱友贞言罢,老者周身不知从何处,仿佛是从墙壁倒影中钻出来的数人,将其围住,截断其后路。老者一惊,蹙起眉头暗暗道,“无形、无相、无息,来去于月影之间,杀人于暗夜之下,你们是…”

    “黄巢残党,月影兵?”老者不自觉地提高警惕,可见来者不容小觑。

    “老头,你精通阴阳之术,可占卜星相,知晓乾坤,那么你可曾算出今夜会有这样一个劫难?”朱友贞凝眉厉眼,已生杀机。

    老者瞥眼瞧了瞧四周,而后沉呼口气道,“人活七十古来稀,老夫一生泄露天机太多,能活到今日已心满意足,不过年轻人,老夫年岁虽高,但还是有些本事的,你可要再思再想。”

    年岁长者,被晚辈冒犯,一时无名火起,暗暗运起内劲。

    (《推背-图》第三象谶曰:日月当空,照临下土。扑朔迷离,不文亦武。颂曰:参遍空王色相空,一朝重入帝王宫。遗枝拔尽…根犹在,喔喔晨鸡孰是雄。日月当空即为武则天给自己起的名字,武,此象说武以周代唐,本来时帝王身边的妃子,后有高宗李治废后王氏而立武为后,故有喔喔晨鸡孰是雄之兆,至于第四象关于狄仁杰的,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查一查。)

第四十章:阴阳老者(二)

    朱友贞面容阴冷,盯着老者,缓缓举起右手,看着老者的面上露出一丝阴笑,而后猛地落下,影兵们,动了。

    四人一点交错,四道闪光划过老者身躯,旋即四分五裂。

    可是老者的面上没有丝毫变化,仍旧挂着那慈祥的淡淡微笑。下一秒,朱友贞与影兵们意识到了不对劲,因为他们的刀刃上没有沾到丝毫血渍,反倒多了尘土。

    “障眼法?”朱友贞眉头一皱疑道。

    “擒贼先擒王!”老者由土道中猛地窜出,直奔朱友贞而来,“你心怀不轨,老夫今日伤了你,便是梁帝怪罪下来也是你咎由自取!”

    盯着伸手抓向自己的老者朱友贞没有丝毫惧意,甚至眼睛都未眨一下,只是淡淡笑道,“阴阳家精通五行八卦,果然非同凡响,不过今夜小王能来找你,便不怕让你去告状…出来吧。”

    朱友贞言罢,其身后猛地窜出一人影,一记手刀便将老者迫退数步之远。

    “啊?一个糟老头子啊…”半路杀出之人长发及肩,眉宇俊俏,双眼凌厉骇人,身躯挺拔,鼻梁高耸,下颚微微前凸,转身回首朝着朱友贞一脸不屑地道,“你大半夜的打扰我睡觉,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么个一条腿已经迈进棺材的糟老头儿?你手底下养了那么多人都是做什么用的?”

    朱友贞蹙了蹙眉,而后摆摆手道,“这老先生不简单的,他可是精通当年重伤你那个道士的五行之术,刚刚你没看见吗?”

    “啊?”借着月光,看清其面目,此人正是去‘掌剑门’夺剑未果,后在五台山与小和尚戒嗔奇遇的那位怪人剑客,他听罢朱友贞的话,再回首看看老者,眉宇间多了几分杀机,“刚才在打盹儿,没看到。”

    朱友贞在后边给了几个手势,几名影兵上前围杀,可是老者以五行之术应对下来绰绰有余,老者并不担心身边这几个人,经过刚刚一个照面,他真正忌惮的是眼前这位怪人剑客。

    “这回,我可是看见了呢…”怪人抬步上前,口中骂骂咧咧,“来中原之前最让我头疼的就是老头子,来中原以后最让我厌恶的就是那些会奇怪法术的道人,老头子,你两样可是都占上了!”

    “都给我滚开!”怪人疾步飞奔,带起劲风徐徐,“这个老头子是我的,谁敢插手,就一并杀掉!”

    老者白发白须被劲风带起,当下赶忙稳住身形迎击来袭。周遭数名影兵与朱友贞交换眼神,见朱友贞微微颔首,便都四散退开,作壁上观。

    “好强的气!”老者城府极深,不敢贸然行动,当下脚踏清风连连后撤,两袖叠翻,脚下土石迸溅打向剑客怪人。

    “啧!~”怪人不屑,两手手刀急速而攻将土石尽皆打碎,脚下也丝毫不慢,拉近二者距离。

    “好霸道的唐手!”老者心头明白,这些打

    出去的土石都蕴含有自己的内力,寻常兵刃也可断得,可是此人竟可徒手相搏,便再不敢留手,双手结印拍地低吼道,“土遁,大地造剑!”

    随着老者的手,一柄通体灰黑色的土石剑拔地而出,老者握起剑来朝强敌刺去。

    “你再怎么变也是石头!”怪人毫无惧意,以徒手剑指迎向土剑剑锋,这一幕,令场中人大跌眼界。老者本意本是先凭剑锋破退怪人再行对策,可是没想到对方竟然徒手迎击,可是退的那个人没有理由是老者。

    “啪!!~~~”剑掌相交,破碎的一方竟是老者的土剑!

    “什么!?”老者虽惊不慌,眼看自己造出的土剑竟不及对方的指头锋利,当下弃剑回身双掌划圆再施妙法,“金盾,金钟罩!”

    “咚~~~”怪人双掌相交,刺向老者,可是老者周身闪起一股金色真气,宛若金钟,坚不可破。

    “嗯…啧!~~”怪人十指渗出血丝,指甲崩裂,可是其并没有退却的意思,双手外翻强挣扎用力将金钟撕开裂缝。

    “什…什么!?”老者瞳孔大开,不可置信。

    “给我破!”怪人双手大开,只听‘轰’地一声炸响,小巷两旁墙被这股内气震碎,土崩石飞。

    此刻二人相距咫尺,怪人身量高于老者,四目相对,便是老者如何沉稳,此刻也不禁瑟瑟发抖。

    人对死亡的恐惧,亘古不变。

    “老先生…”朱友贞缓步朝前,怪笑道,“若无万全准备,我又岂敢前来讨扰?”

    “你…是谁?”盯着怪人,老者瞠目。

    “你无需知晓。”

    怪人展现出了压倒性的实力,老者绝非如此不济,但是早已过了争强好胜年纪的他,自知今夜此劫已成定数,便放弃了无谓抵抗,由朱友贞差人带走。

    “啊!~不过一个糟老头而已,以后这种事少来烦我。”怪人打着哈欠,转回身回去睡觉。看着他的背影,老者怔怔出神,仰首观望梵天星象,瞳孔深邃,良久过后,他豁然顿悟,瞳孔大张,“是他!双生星的黑虎星!”

    ………

    朱友贞回到府上,此刻已是子时之末,夜深人静,可是在其府上厅堂之内,仍点有一盏若隐若现的蜡烛,借着烛光,映出一个羽扇纶巾的身影,正是敬翔。

    “友贞,事情办得如何?”敬翔停摇羽扇,开口询问。

    “一切便如先生所预测的一样,他应是大雪山上,地位颇高的人。”朱友贞并坐一旁,声音低沉,却又难掩兴奋。

    “嗯…”相较之下,敬翔的声音则显得十分忧郁,“接下来,只要撬开他的嘴,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嘿嘿…”敬翔身旁那癫狂可怖的低笑声,让其也不禁侧目,朱友贞从椅子上缓缓起身,笑得疯狂,这笑声渐行

    渐远,消失于黑夜间。

    敬翔看着深夜繁星,随后摇头苦叹,“张大人,希望如今你在天之灵,可以过得更好,就不要低头看这凡尘愁事了吧。”

    “哎……”一声长叹,敬翔也离开了厅堂。

    这些大梁举足轻重的人,避开柏乡惊世一战,回到汴梁,究竟都在盘算些什么?人心总是隔肚皮,怎也看不透。

    而在五台山上,生活便不会这般复杂,从李家村离开,吃得饱饱的小和尚戒嗔与慧观二人在回往显通寺的路上。对于这两个孩子来说,这夜里走山路好像是一场冒险,所带来的刺激压过了对黑暗的恐惧。

    “哈哈,慧观,你睡了这么久,回去肯定睡不着了吧?”戒嗔打趣道。

    “嘎嘎,可能吧,不过小草儿他娘烙的饼真的好香啊,我还是第一次吃东西吃得这么多。”

    “平时都很少看你吃东西呢,对了…”戒嗔一边走着山路,一边用脚踢打着地上的石子,他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你问小草儿的生辰八字,走的时候还给了她一个护身符是做什么用的?”

    “啊,那个啊,是…呃……”刚想说话的慧观似是想到什么,当下闭嘴收声,瞥眼观瞧戒嗔。

    “嗯?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啊?”戒嗔狐疑道。

    “没,没什么……”慧观心虚道。

    “嗯…”戒嗔往旁边挪了一步,大眼睛半眯贴在慧观脸旁道,“你今天很怪啊,可疑,我知道了,难道是…”

    “是…是什么!?”慧观下意识后撤一步咧嘴道。

    “你喜欢小草儿!”戒嗔一拍脑袋,觉得自己猜得绝不会错。

    “啊…啊?”听了这话慧观先是一愣,而后再是一愣。

    “哼哼,我就知道,小草儿那么可爱,你喜欢上她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戒嗔拍着小胸脯道,“没用的,她说长大了要嫁给小和尚我的。”

    “你…你在说什么啊?”慧观皱眉道,“你可是和尚啊。”

    “嗯…没关系没关系,”戒嗔摆摆手大步前行道,“以后头发长出来就没事了。”

    看着戒嗔的背影,慧观先是摇摇头,而后双眉紧锁暗暗道,“希望那个护身符能管用才好…”

    “喂!慧观你太慢了,再不回去的话鸡可都要打鸣了。”戒嗔在前边不远处叫嚷道。

    两个小和尚一路嬉闹回了显通寺,显通寺大门已锁,可是偌大的寺庙,不可能哪处院墙都修得很好,轻车熟路的他们,寻得了一处狗洞,就两个小和尚的身量,稍稍猫腰就进去了,两人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蹑手蹑脚朝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可是…

    拐角处,有火把照明,两个小和尚一下子杵在原地,借着火光,映出身着大红袈裟,盘膝而坐的显通寺首座,梦空大师。

第四十一章:深夜晚归

    梦空缓缓张眼,法相庄严,不怒而威。其身后左右各立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小沙弥,侍于两旁。

    梦空站起身,没有说话,缓步上前拉起慧观的小手,径直离开,戒嗔心里有愧,见到梦空后马上就吓傻了眼,看着慧观不时回首眼中的焦急,当下心生愧疚,心想是自己连累了好朋友,可是年幼的他,被梦空那股气势震慑得不敢言语只字。直到梦空领着慧观离开了三人的视线,两个沙弥才恨恨道,“这么晚了,你们两个小祖宗是跑哪野去了,害得我们两个在这候了大半夜。”

    “就是说,你们两个这回可是闯祸了,梦空大师很少亲自出马管这些事情的,我来显通寺这么多年了,这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梦空大师因弟子违犯规条亲自惩戒的。”

    “哎,不说那么多了,你小子快去无量殿面壁思过吧,我们两个也好去睡觉,啊!~~~困死了。”

    两个沙弥领着小和尚戒嗔来到了无量殿,戒嗔抬头而望,这是一个砖石镶嵌成的殿堂,高六丈,宽八丈余,进深五丈,从外边看是七间两层的布局,可是待小和尚踏进屋中后,发现殿内是三间穹窿顶砖窑,型制奇特,雕饰精细,宏伟壮观,

    “…屋子虽然大,但是…还是面壁吗……”戒嗔一时心头酸楚,可是他大眼一张,好似猛地想起什么,赶忙回头叫住两个沙弥。

    二者回头打着哈欠皱着眉不耐烦道,“干嘛?”

    小和尚强咧起嘴角,有模有样地抱拳拱手,左手压右手,强笑道,“今晚麻烦两位师兄了,师兄们…过年好。”

    两个沙弥一怔,彼此看了看,都不禁低笑出来,面上也没了那分不耐烦的情绪,他们走过去摸了摸击沉的脑袋寒暄几句,有一人还悄悄地凑到戒嗔耳旁故作小声地道,“跟你说啊,这大殿里边有好多蒲团,由于这两日是节日,上山烧香的香客特别多,所以师兄弟们不会例行检查,你只要赶在鸡鸣五鼓前起床就没问题,那些蒲团盖起来也是很暖和的哦。”

    小和尚听了心头一暖,感激地看了看两位师兄,二者笑了笑也就慢跑离去,这正月里的五台山,着实寒冷,更何况此时夜已深。

    刚刚与慧观二人在雪中嬉戏打闹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一个人静下来,戒嗔着实感到十分阴凉,那薄薄的百衲衣根本挡不住丑时的凉意。

    戒嗔在殿堂内找出几个蒲团,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开始还直哆嗦的他,过了不久便不再那么冷了。躺在蒲团上,望着窗外的繁星,“今晚的星星真多呢,比昨晚的多,可是为什么夏天里的星星要更多?慧观不是说过这些星星都有自己的职务什么的吗?难道这些星星也跟小和尚一样,跑出去玩了?不知道它们被发现没有,说不定也被罚去面壁了,不能出来,星星就少了……”

    玩了一天,走了半宿的山路,小和尚这么念着,想着,也就悄然入睡了,在睡梦中,他梦到了自己的普善爷爷,梦到了南禅寺里的师兄、师叔伯,自己的道士叔叔,虎子哥,山里的怪人,还有…小草儿。

    不知是委屈,还是对故人的思念,两行热泪潸然滑落,夜间的寒冷让小和尚蜷缩起来,不知是平日里的忍耐,还是年幼敏感的情怀,小和尚在睡梦中哭得十分伤心,也十分厉害。

    “好…好冷……”不自觉间,小和尚梦中说话,可是当他说完后,一股暖意行遍周身,小和尚不再发抖,睡得悠然,可是潜意识中,他觉察出了不对,缓缓张眼,看到身边正坐着一位白眉白须的老和尚,其眉过颚,须垂胸,皱纹参差,可见年事已高,但其气色不错,且双眼有神,慈眉善目。

    “呃…”戒嗔坐起揉了揉眼睛道,“爷爷,你是谁啊?”

    “呵呵,”老者神情十分和蔼慈祥,他柔声道,“老夫法号广缘,是这个寺庙里的监寺。”

    “监寺?就是监管寺庙吗?”小和尚依旧揉着自己的惺忪双眼。

    “呵呵,是啊。”老和尚点头道。

    “啊!~~”小和尚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睡意去了大半,旋即一惊瞪着大眼睛道,“呀,老爷爷,你是来看小和尚面壁的吧?!这些蒲团是小和尚

    自己拿的,你可别难为师兄们啊,小和尚这就起来去面壁!”

    小和尚如惊弓之鸟,却看得老和尚一阵心疼,赶忙安抚住戒嗔而后道,“傻孩子,身体要紧,面不面壁倒没关系,只要你知道自己错在那里,下不为例也就是了。”

    “哦…”再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老者,小和尚忽地一愣道,“咦?监寺大师,小和尚是不是在南禅寺见过你,你很面善呢。”

    “哦?小娃眼睛真是灵光,亏你还记得,”老和尚摸了摸戒嗔的脑袋沉吐口气道,“是啊,那日普善大师圆寂,老夫也在场啊,看你哭得那么厉害,以为你没看到老夫呢。”

    普善二字一出,小和尚下意识地浑身一颤,黯然神伤,嘴里哀哀念叨着“爷爷……”

    看着小和尚的大眼睛隐现伤悲,广缘轻声叹气,想到了那日戒嗔将一个窝头摆在普善灵堂上的举动,广缘抚摸着戒嗔的脑袋,柔声道,“小家伙,怎么你跟普善住持的感情很好么?”

    “嗯!”小和尚重重地点头道,“普善爷爷最好了,他很疼戒嗔的。”

    “哦…”抚着戒嗔的额头,广缘心底忆起了那日悟禅送其来到显通寺,而后入寺与自己的谈话,“悟禅说普善师兄临终前,对眼前这个叫戒嗔的小和尚千叮万嘱,向来不与外争的南禅寺,也在普善师兄的力保下,才在此番百僧齐会这五台盛事中夺得一席,这个孩子…到底有何特别之处?”

    “孩子啊…”广缘问道,“那你普善爷爷生前,可曾教过你什么?亦或嘱托过你什么?”

    “啊…”小和尚抓着脑袋,想了会儿道,“普善爷爷总是会对小和尚讲,做人要向善,要学会包容,学会原谅别人,还有…”

    广缘听得耐心,小和尚回忆起普善爷爷,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可是都不过是些长辈教导孩子如何做人,做好人的事宜罢了,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哦,对了,爷爷总要小和尚在心情不好,或者是难过的时候背一句…呃…一句很绕嘴的经呢,小和尚背了好久才背下来,只不过还是不大懂这句话什么意思呢。”

    “哦?”广缘一怔道,“你可不可以把这句经背下来给老夫听听呢?”

    “嗯,是…呃…我想起来了,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这…这是……”一边听着小和尚诵经,广缘一边在心头忖道,“这是佛家上乘法门,‘金刚般若经’,这几句经文是用来劝导人摒除内心阴暗之影,回归善途,是为于法实无所得,可是这么小的一个孩童,心中又能有多少阴暗?何以要早早教其‘金刚般若经’之妙法?可是普善师兄行事必有深意,看来南禅寺当中另有玄机…”

    广缘老和尚踌躇了一会儿,旋即慈祥笑着打断还在诵经的小和尚道,“戒嗔,先不要背了,老夫有事要跟你聊一聊,是关于你普善爷爷的。”

    “关于爷爷的?”听广缘这么说,戒嗔再不说话,一双大眼睛聚精会神。

    “嗯,是啊,”广缘轻抚着戒嗔的脑袋笑道,“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南禅寺的,第一次见到你普善爷爷又是什么情景?”

    “呃…”戒嗔的大眼睛左转右转,最后挠着脑袋嘟嘴道,“打小和尚记事起就在南禅寺了啊,普善爷爷也一直都在小和尚身边。”

    “哦,是这样啊…”广缘捋着胡须心思沉沉,“看来此子尚在襁褓中的时候便已被送到南禅寺了,是战火中失去双亲的孤儿么?可是当年痛失双亲的孤儿何其多,我显通寺已是收留不少,南禅寺庙宇不大,经费近年不济,应不会主动接纳孤儿,便是接了,又是何故早已得道的普善师兄会如此看重他?看来…老夫有必要去南禅寺走一遭了。”

    “怎么了,监寺大师?”看着怔怔出神的广缘,小和尚有些摸不着头脑。

    看着戒嗔的一双大眼睛,这个生得可爱的孩童,广缘也不禁心生喜爱,他摸着戒嗔的脑袋,轻笑道,“戒嗔,你想不想你的普善爷爷?”

    “…嗯,戒嗔好想爷爷…”戒嗔耷下脑袋,黯然神伤。

    “可是戒嗔知道人死不能复生,那从今往后,老夫给你作爷爷怎么样?”广缘慈笑道。

    “叫大师…?”戒嗔狐疑。

    “呵呵,是啊,你的普善爷爷本也是老夫我的同门师兄,老夫也觉得与你颇有缘分,便认你作孙儿如何?”

    看着慈眉善目,白须垂胸的广缘,普善爷爷那张慈祥的面孔好似在戒嗔渐显模糊的视线中回到了这个房间内…

    “爷…爷爷…爷爷!~~呜呜呜……”一时间,戒嗔已泣不成声。

    广缘把戒嗔揽在怀中,也不禁心头唏嘘,这么小的孩子便没了父母,最亲的普善也早早圆寂,在如今的乱世下此等孤儿见怪不怪,人心也已麻木,可是真当一个孩子实实在在在你身前哭泣的时候,心头的酸楚,便也难遮难掩。

    鸡鸣五鼓,日上竿头,广缘离开之际,因戒嗔今日擅自出庙而被罚面壁,便随口叮嘱道,“爷爷可能有要事很快便要离开一阵子,以后要好好遵守寺规,此次百僧齐会意义重大,你要潜心学习,不可再擅自偷跑出寺。”

    小和尚把这一席话铭记于心。

    而第二日禅课开始的时候,慧观也来了,对戒嗔一番关心询问,可是对于大师傅们来说,两个小和尚偷跑出寺一事便好像从没发生过一样,无人再提,也没有再多的责罚。

    日子一天天过去,只是有一天当夜领着小和尚行至无量殿的两个沙弥之一悄悄跑过来跟戒嗔询问道,“小师弟你可真走运呢,本来梦空大师是要严惩你的,可是监寺出面帮你求情,才把这件事抹平,你小子可以啊!”

    小和尚幼小的心里没有觉得自己认识到一个了不起的人而开心,反而觉得是自己闯祸连累了广缘,自此暗下决心,不再犯戒,要留在显通寺里好好学习。

    而广缘之前曾说过,或许会有事在身要离开一段时间,而过了大概半个月的时间,他便整理行装离开了显通寺。

    在一间正殿当中,坐着以首座梦空为首的四大班首,除了梦空外,还有西堂、前堂和堂主。

    屋内昏暗,不见其余三人容貌,只听得声音。

    “咳咳…广缘师兄他,此番暂辞监寺职位…咳咳,去了南禅寺,看来仍是与普善大师情深意重啊。”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

    “南禅寺住持一职搁置也已经太久了,代住持难以服众,虽然那个叫做悟禅的慧根不错,但是资历太浅,还不可委以其住持重任。”一个五十几岁的中年声音,底气浑厚,字正腔圆。

    “如今五台山各家寺庙皆把目光放到我显通寺百僧齐会的盛事上,广缘大师此举,怕是别有洞天啊。”一个长者的声音。

    “不错,”梦空的声音响起,其站起身,慢步行至窗前,眺望着当空旭日,“比起数年前的天灾,本座更困惑的是当年普善大师究竟是为了什么将显通寺住持宝座拱手相让,十几年前玄生住持圆寂归天,何以那个不知从哪里来的法天做了住持,而普善大师却甘心屈居在南禅小寺?”

    “梦…咳咳,梦空,注意你的言辞,再…咳,再怎么说法天大师如今也是…咳咳,是我显通寺的住持当家啊,咳咳……”苍老的声音略显威严。

    “哎~!梦空说的也没有不对,”那个浑厚的声音响起,“或许此番广缘大师亲赴南禅,能揭开当年的秘密也说不定。”

    烈日下,在南禅寺的寺院门外,广缘背着自己的麻布包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间小寺,不禁摇头嗤笑,“师兄啊师兄,你的行事永远也让人捉摸不透,便是你已去了西方极乐,还是要留给师弟我这么一道难题么?”

    南禅寺内藏有什么秘密,小和尚戒嗔到底是谁,还有普善圆寂的真相…

    “看来师兄您的圆寂,远不是阳寿尽了那般简单啊…”

    广缘抬起脚步,迈进了南禅庙宇。

    南禅寺庙小菩萨大,内中玄机可谓惊天。

    对未来的好奇,对过往的求知,

    人们永远都在探索,可若是未来悲惨不堪,过往不可示人,那么就算是知晓了,也算是对的吗?奈何当局者迷,痴心人,难回头…

第四十二章:庙外奇遇

    春雨绵绵,洒在遍地枯叶上,重新给予大地生机。天气转暖,挨冻的人少了,可是比之去年,行往太原的难民更多了,只因自年前柏乡一战,河东大捷,就好像终于将梁、晋这两个僵持了二十年的平衡打破,明眼人皆可看出,李存勖率领的河东,已经转下为上,压在了梁帝朱晃的头上。

    戒嗔几个月来留在显通寺里潜心识字,研习经书,有时间了便去翻阅下药草医书,思念自己的道士叔叔了,便试着盘膝打坐,冥想道士临行前教给他的一些心法。不过这一日,南禅寺的大师傅们组织这些个小沙弥出离寺庙,到台怀镇上走走。

    主张曰:不见世事,不明世事,苦读三十载,难解一日惑,要小和尚们多见,多想,多懂,最重要的是,能够接受新鲜事物。

    小和尚戒嗔与慧观搭伴儿而走,听着街边的闲言闲语,百姓们都为河东打了胜仗而喜笑颜开,尤其此番打败的对手是晋王宿敌的梁帝,这一役着实是为曾经一度只守不攻的太原扬眉吐气,李克用在世时被朱晃压制数载,如今到了其儿子李存勖这里方才打了一个翻身仗,这让不少人心生李存勖不仅可亚其父,更有胜其父之势。

    戒嗔虽然听不大懂,但是见大家都很开心的样子,自己也高兴的笑了出来,拉扯着跟一旁的慧观道,“慧观啊,那个什么晋王把梁帝打赢了大家都好开心呢!为什么呢?”

    慧观的眼睛一边盯着路边上的小吃一边道,“那是因为梁帝多行不义必自毙,不得民心,戒嗔啊,你说这路边上卖的哪家是小草儿娘做的烙饼啊?”

    “什么叫民心啊?”一边问戒嗔一边拉着慧观道,“那个是肉饼我们不能吃的,快回来。”

    “民心就是百姓帮不帮你说话呗,”慧观嘴上这么回答,但是眼睛丝毫没有离开过路边的小摊,“那个红红的是什么?”

    “那个是香肉!!”戒嗔用力拉扯着慧观借着问道,“那怎么让百姓帮你说话呢?”

    “名正言顺,出师有名啊,香肉好不好吃?”

    “香肉就是狗肉,我们不能吃的!那民心很重要喽?”

    “也分情况吧,古人总说得民心者的天下,要是你不想得天下,民心应该就没那么重要了吧,”慧观拉开戒嗔的手,咧嘴笑道,“戒嗔啊,不如我们今天分开玩吧,太阳落山前在这里集合怎么样?”

    “呃…你该不会是…”

    “好了,就这么说了!”说完慧观一溜烟似的跑没了影。

    戒嗔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看着慧观远去的背影缓缓摇头,“自从那次领他吃过小草儿娘烙的饼,他就变得好馋啊。”

    戒嗔一个人在街边走着,踢着脚下的石子百无聊赖。

    “哒…哒…哒……”一阵铁杖拄地的声音渐行渐近,小和尚略微抬首,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自己身旁擦过,看着他的背影,衣衫罩着那结实健壮的身躯,两条长臂拄着两根拐杖,右腿抬起,显然是腿受了伤。

    这种平凡无奇的画面再正常不过,小和尚转回首搔了搔头,自己也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可是一股莫名的违和感袭上心头,

    小和尚的脚步渐慢,过往的画面陆续在脑海中浮现,直至定格在那日他遇到受伤怪人的那座山上。

    “是他!?”小和尚转身回首,却已不见了那高大瘸腿男子的身影,“瘸子…怎么走得这么快?”

    台怀镇坐落在五台山中央,山环水绕,四周皆是山体,峰回路转,那个瘸腿男子虽是拄着拐杖,但却比常人双腿走路还要快,如今已是行至一山坡旁,掀开草帘,里边是一个可供数人居住的小山洞。

    瘸腿男子将两根铁杖丢在一旁,倚靠石壁坐了下去,撤下斗笠,那张脸被面罩遮着,眼角眉梢有许多伤疤,那双凌厉骇人的瞳孔,和这高大的身材,此人赫然乃是‘千里神兵’领袖,江北草上飞!

    草上飞坐在草席间,把玩着手中草叶怔怔出神,全然看不透他心中所想为何。

    也不知过了多久,洞外响起脚步声,草上飞下意识地全身一缩,两指夹住手中枝叶,精神紧绷。

    草帘翻开,露出了一张十五六岁的面孔,少年脚步轻盈,头发蓬松不着边幅,一对小眼睛,或许是因为其脸上一直挂着笑容的缘故,只看得到两条缝,那张大嘴如上翻的月牙,其几步入了洞中半跪施礼道,“师傅,天儿回来了。”

    “消息打探得…”草上飞声音沙哑,眼神中透着疲惫,显然近来没少受罪,他顿了顿道,“怎样?”

    “我们的消息打探得不错,梁帝果真雇佣了‘食尸兵’前来助阵,还好师傅你事先安排人把消息传到墨者耳中,不过若不是‘鬼兵’和那股神秘人也来帮忙,墨者只怕是自讨苦吃了。”被称作天儿的少年本名盗天,是草上飞的得意门生。

    “那伙神秘人的身份,你探清了没有。”草上飞语出平淡,仿佛地狱里的判官,毫无感情。

    “探清了,他们打退‘食尸兵’后,我跟着那伙儿神秘人一路到了燕云之地的简州,经过一段时间的探查,天儿已经可以确定,他们应是师傅您所猜之人没错。”少年道。

    草上飞微微颔首,口中轻声嘟囔,“当年唐残军在退回涿州城的路上被‘黄金兵’阻截,本已危在旦夕,后来凭空杀出十几骑便打退了黄金精英,我江北一地出现这样一股势力,我是不会装作看不到的,看来…他们比传闻更强。”

    “是啊是啊,那十八个人都好厉害呢,不过还是死了一个,要不是鬼队队长厉害,那个怪物还不知道要杀多少人呢,说不定那个墨家领头的也跑不了呢。”

    ‘千里神兵’之所以江湖闻名,在江北一带有着极高的声望,除了这批佣兵有着极高的轻功和卓绝的暗器本领外,最为重要的,便是他们的情报能力。江湖中但凡是被‘千里神兵’盯上的人,便一定会被查得一清二楚。

    “…蛛…鬼蜘蛛她…没受伤吧?”草上飞的声音中浮现了一丝波澜。

    “受了点伤,不过应该不碍事,师傅啊,你知道吗,天儿这次可真的是遇到了高人呢!”说到这,盗天那仍显稚嫩的面上露出掩盖不住的激动,“天儿在跟着那几个人追那个怪物的时候,遇到了两个正在斗法的道士,其中有一个用断剑的道士只是

    一招便把那怪物的头斩下来了!我都看傻了眼,不过你猜怎么,另外一个道士居然更厉害,打得那个断剑道士都招架不住了,要不是后来稀里糊涂的又冒出来一个道士,那个断剑的肯定要遭殃呢!”

    “断剑?”草上飞眉头一皱低声道,“可是残剑道人?”

    “残剑道人?对啊!那么高的道行还用断剑,说不定就是他呢!”盗天豁然道。

    而这意外发现,让双眼阴沉的草上飞也来了些许兴致,“天儿,把那夜的事,详细讲一遍。”

    盗天听了口若悬河,欲罢不能,把那夜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给草上飞讲了个明白,其中还夹杂着自己的惊叹与崇拜。

    草上飞听完,深思半晌,而后开口道,“想来那另一人…应是太乙山上的平阳子不会有错,至于那后来出现的饮酒道士…怕是当年天灾之时与我有过一面之缘。”

    “怪不得那三清教这几年来发展得这么好,原来他们的掌门这么厉害啊!”

    “…这残剑平阳二人修为皆已入化境,他们彼此缠斗而忽略了你的存在,否则一旦暴露,任你跑得再快也要九死一生,”草上飞说着眉头一皱,犀利双眼微微抬起望向洞口处,“现在的孩子,胆子着实很大。”

    盗天一怔,旋即侧目回头望向洞外,然而不过眨眼功夫这个少年已从原地消失,之后只听得洞口处传来小孩的惊叫声,“咦…哎!!??~~”

    再回来,盗天将一个小沙弥扔在地上,小沙弥爬了几下翻转回身,赫然是小和尚戒嗔。而看到了戒嗔,草上飞的眼神中先是闪过疑惑,随后则是复杂之情。

    “嘿,臭小子,连毛都没长就出来偷听人说话,胆子不小啊。”盗天年纪不大,稚气未退,如今正饶有兴趣地盯着这个六七岁的和尚,可是洞外也传来一道冰冷的女人声音。

    “哼,你的毛长全了么?”草上飞与盗天齐齐回首望向洞口,挑帘入洞的,乃是口戴黑色面罩的鬼蜘蛛。

    见到她,草上飞也难免瞳孔暴张,错愕道,“三…三妹…”草上飞将脸瞥向一旁,男人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将自己的颓境暴露出来。

    鬼蜘蛛入洞后,瞥了一眼在角落里蜷缩害怕的戒嗔,随即目光跃过盗天,落在了草上飞的身上,“老大…”

    盗天见了鬼蜘蛛赶忙后撤摆好架势,这个女人出手狠毒那夜里他已见识到了,尤其她的身法鬼魅,盗天虽自认速度占优,但在这小小洞穴之中,怕是难以施展。

    鬼蜘蛛这才将目光放在盗天身上打量了一番,心道这个小子倒还有几分志气,“小家伙不用怕,自己人。”

    “自己人?”盗天心道那黄金一众曾几何时也是自己人,却将身后的师傅害到如今这步田地,他侧首看了看草上飞,见其微微颔首,方才放松下来,打量着鬼蜘蛛,“嗯…这么说那天晚上你不请自来,其实是帮我们的喽。”

    “不请自来?”鬼蜘蛛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随即再看向草上飞道,“果然不错,墨者和那路神秘人马果然是被你引去的。”

    草上飞把脸瞥向一旁,也不作答。

第四十三章:庙外奇遇(二)

    听了这话盗天可是洋洋得意地道,“那当然,天下没什么事能逃过我们‘千里神兵’的耳目,那梁帝请来了‘食尸奴’,我们第二天便知晓了,梁帝要是赢了这柏乡一战,魏博给了他,那群忘恩负义的黄金狗贼有了梁帝的庇护,这河东还哪有我们的栖息之地了,所以我师傅英明,把消息免费给了那爱管闲事的墨者,而且墨者本就和‘食尸奴’他们有仇,一定会去掺一脚的,再派我这个最得意的门生去侦察,一切就在掌控中了,不过你们鬼队会去倒还真是没料到的。”

    “嗯?这么说…”鬼蜘蛛眉头蹙了一下,“那股蒙面的神秘人也是你们引过去的了?”

    “嘿嘿,不错!”盗天说得很是得意,“不过他们的身份吗…倒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可是价钱很…”

    “我没兴趣,”说着鬼蜘蛛也不理一旁十分尴尬的盗天,径直走了过去,站在草上飞身前,只道,“把整件事的过程,详详细细的告诉我。”

    草上飞瞳孔一暗,缓缓耷下额头。事情始发于去年的春之末,夏之初……

    当日一技艺超群的剑客孤身去掌剑门生事,后被江北草上飞所率领的一众人马设计,身负重伤逃窜到了河东太原,草上飞誓杀此人,一路紧追不舍,负伤的剑客虽是强弩之末,但实力仍不可小觑,‘千里神兵’一路上损兵折将,将其逼到了太原境内的一处深山之中,这股中原最为可怖的追踪力量竟是意外地在山中跟丢了这名剑客。草上飞不甘罢休,下令搜山,在山里无意中遇到了上山采药的小和尚戒嗔。

    本来以草上飞的意志,若是不把此剑客搜出来万剐千刀,他是绝对不会甘心的,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千里神兵’内部生变。

    ‘千里神兵’本隶属于原黄巢麾下‘灭罡诛煞’的第一番队,而‘黄金兵’则是第四番队,天佑元年(公元904年),‘黄金兵’先是开罪了将门之后,在武林中声望颇高的‘慕容府’,而后又在岐沟关破后,一路截杀漏网之人,不巧其中便有小和尚的叔叔,长生子任天啸,任天啸盛怒之下大开杀戒,黄金高手死伤惨重,而更加不巧的是…如今的晋王李存勖亲自率众前去救人,与黄金兵大打出手。

    那件事情过后,武林中以‘慕容府’为首,向‘黄金兵’全面开战,李存勖贵为河东霸主,上位之后更是容不下这黄金一众,本来实力不俗的‘黄金兵’一泻千里,若不是事后同属太原境内名望更高的‘千里神兵’收留,‘黄金兵’便当真要被赶尽杀绝。草上飞所率领的‘千里神兵’以暗杀和情报闻名,便连李克用生前也对其十分仰仗,李存勖也就卖了个面子给他。

    可是……

    念同门之情的草上飞,并没能得到他应得的回报,就在草上飞率众搜山之际,黄金首领朱菊以江北草上飞只顾个人恩怨,而劳师动众,将大家的生死置之不理为由,开始煽动叛乱。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近年来‘千里神兵’不似当初那般有条不紊,首领草上飞完全被仇恨占据,一心报复,撒下人去日夜追踪那剑客的行踪,明杀暗伏不下百次,最后一次与掌剑门合作,终是将剑客重创,一路上追击截杀,最终却还是跟丢了,‘千里神兵’内部早有不满的声音,朱菊见时机成熟,便先暗投梁帝朱晃,为自己找了个护身符以防晋王势力,再在内部率领本属自己麾下的黄金一众动摇人心,草上飞在毫无准备之下被强行逼迫退位,少数的心腹一路护着自己杀出重围,但也负了重伤。可是草上飞毕竟还是那个曾在十万契丹军驻守的偏头关内出入自由的男人,想要他的命,实属不易。

    朱菊忌惮自己这名老大的厉害,若是不能将其赶尽杀绝,自己随时都会有被暗杀的危险,而柏乡一战的走向又决定着自己能否得到梁帝的庇护,留在魏博之地。

    如今柏乡战事已毕,晋王大胜,梁军失去对魏博的掌控,鬼蜘蛛支援来到,看来‘千里神兵’复仇的日子…不会久远。

    至于草上飞与那名剑客究竟又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呢…

    当年偏头关内,鬼蜘蛛被高人重创,痛失左臂,而那名高人…正是此剑客。

    言罢,沉默,几多愁叹。

    背叛自己的,竟是自己称兄道弟的知己弟兄。

    鬼蜘蛛双眼耷下,闪过杀意。

    “这个小和尚又是怎么回事?”鬼蜘蛛也不看戒嗔,只是轻言淡道。

    草上飞瞥眼看了看戒嗔,只是那一抹目光,便让戒嗔险些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盗天,杀了他。”

    “杀…杀了他?”盗天瞳孔一张,他虽对戒嗔出言威胁,但也只是威胁而已,他可没想过去伤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况且…他自己也还是个孩子,是‘千里神兵’当中唯一一个没杀过人,却被草上飞收为入室弟子的奇才。

    “嗯?”草上飞

    目光发狠,让盗天不觉地浑身一窒。

    盗天额头冒汗,踱步朝戒嗔走去,戒嗔也傻了眼,全然不知道现在是个怎么样的情况。

    “慢着,”鬼蜘蛛微微抬手,也算给盗天松了口气,也不见鬼蜘蛛如何动作,却已是蹲在了戒嗔身前,她这一动,让以身法冠绝武林的草上飞也不禁眉头一皱。

    “小和尚,你来这里做什么?”

    “呃……”戒嗔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愣在了那里。

    鬼蜘蛛脸色一黑,“你来这里做什么?”

    一股阴气罩得戒嗔喘不过气来,赶忙答道,“我…我…我看那…那个大个子脚上有伤…来给他治的。”戒嗔蹲在那里,蜷缩成了一团。

    “哦?”这个答案,倒是让场中其他三人都颇感意外。

    “你个刚脱了开裆裤的娃娃还会给人致伤?”盗天抱肩,全然不信。

    “哦?”鬼蜘蛛听了戒嗔这话,倒是来了兴趣,挑眉道,“那么你要如何医治?”

    “嗯…这个小和尚要先看看,才能决定是用药调理,还是用针灸促进血液流动,看着大叔刚刚拄拐走路还那么快,骨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所以小和尚猜应该是筋脉有伤。”

    “你还懂针灸?”鬼蜘蛛眉毛一挑

    “嗯,小和尚再书里学来的。”戒嗔一双大眼睛,童真无邪,丝毫不似在说谎话。

    “我听你吹牛。”盗天白眼一翻,双手抱肩十分不屑。

    鬼蜘蛛盯着小和尚的眼睛怔怔出神,过了片刻后才道,“既然这样,我便来考考你。”

    “考…考小和尚?”戒嗔一愣。

    “四花穴在哪,有何功效?”鬼蜘蛛道。

    “呃…”小和尚搔了搔脑袋,弯下身去挽起裤腿,坐在地上用手指一边按小腿一边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说完,小和尚扬起大眼睛看了看鬼蜘蛛,后者瞳孔一张,心道,“四花穴分上、外、中三处,我有意考他这个穴位,寻常人会误以为只是一处,他竟然把三处都点出来了,而且十分准确。”

    “功效呢?”鬼蜘蛛再道。一旁的盗天仰面看着洞穴顶棚,眼睛一撇道,“难不成这小娃蒙对了?”

    “嗯…小和尚虽然不懂,但是记得书里说是…呃…哦对,说是可以治疗女施主们的一些病,好像是年纪大的女施主,不潮不热什么的。”小和尚抓着脑袋,非是他不记得书上的字,实在是他这个年纪没办法明白。

    针灸四花穴,可以控制女性绝-经后的潮热和肺痿症状。

    鬼蜘蛛暗暗点头,再道,“悬钟穴在哪?”

    小和尚按了按外踝凹陷处。

    “承山穴?”

    小和尚再按了按自己小腿部偏下的地方。

    鬼蜘蛛一口气问了八个穴位,小和尚无不答上。

    鬼蜘蛛侧目回首,对着草上飞暗暗点头,而后对小和尚道,“既然这样,就麻烦小师傅你过去给他看看吧。”

    小和尚蹑手蹑脚走了过去,草上飞周身所散发出的阴煞之气对于一个六岁孩童来说,着实有些骇人。戒嗔从麻布包裹中取出一盒竹针,说来有趣,若是正常来讲,盒内本该是银针,可是庙内经费紧张,山下病患无数,显通寺是不可能给一个孩童配备银针的。不过戒嗔还在南禅寺的时候因为自己出力帮过许多病患,戒嗔才有机会留下几根银针,平日里无事的时候看着书上的穴位,拿自己来试验。

    有一次在林中看到竹子,小和尚灵机一动,折下几节竹筒回去打磨削平,用来倒也得心应手。

    小和尚的小手在草上飞的脚踝上揉了揉,按了按,自顾自地念叨着,“原来骨头也有折断,不过还好接上了,这样的话只要把筋脉养好,二十天左右就能走路了呢。”

    盗天在一旁听了瞳孔一张,心道,“这小娃说得不错呢,难不成他不是吹牛?”这么想着,盗天眯着自己的小眼睛凑了过来,半蹲在地上看着小和尚拿出竹针,在草上飞的脚踝上有模有样地扎着。

    “喂,小子,你可小心点,要是扎错了,我就全扎你屁股上。”盗天在一旁威胁道。

    小和尚聚精会神,也不理他。草上飞生性话少,鬼蜘蛛在后边默默地注视着小和尚的背影,只有盗天左顾右看,没了人理他,他自己也颇为无趣,在洞中找了个墙角躺了下去,叼着一缕草叶,翘起腿来打发时间。

    过了整整一个时辰,小和尚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嘿嘿笑道,“弄好了!”

    一旁眯着眼的盗天瞳孔一张,只觉洞中一阵风吹过,他已蹲在了草上飞旁边,“看着还像那么回事,师傅,你觉得怎么样?”

    鬼蜘蛛慢步走来,看着草上飞脚上的竹针,注视半晌后把目光移向草上飞道,“老大,你觉得怎么样?”

    草上飞缓缓伸手,在脚踝上轻轻揉了揉,暗自运功,果然觉得血液通畅不少,当下看了看小和尚,而后缓缓点头。

    “哈哈,好小子,你还真是了不起!”盗天高兴得在小和尚的脑袋上拍了一下,“真有你的!”

    鬼蜘蛛心头暗自称赞,“我八岁追随师傅学习身体周身穴位,十岁方才勉强几下人体穴位位置、功效十之六七,这个孩子…不简单。”

    “嘿嘿…”戒嗔挠着脑袋,不好意思道,“…庙里的师叔伯们更厉害的,还有啊大个子施主,这些日子没事不要走太多路了,要多静养,这个针灸最好每三日做一次,这样不出二十日应该就可以不用拄拐杖了…咦?”

    小和尚这才发觉洞内较之刚来的时候昏暗不少,一惊道,“先在什么时辰了?”

    “嗯?”盗天瞥了眼洞外道,“应该是酉时了吧。”

    “已经这么晚了!?”小和尚一惊站起身来,“糟了糟了,日落前赶不回镇子里了。”

    “你很急着回去么?”盗天挑眉道。

    “嗯,师傅们说要小和尚再镇子里集合的。”

    “天儿。”草上飞低沉声音响起。

    “什么事师傅?”盗天站起身道。

    “你送他回去。”

    “好。”盗天得令,单手抓在戒嗔的衣领上,只觉一阵劲风呼啸,洞口草叶翻飞,洞中已不见了戒嗔和盗天的身影。

    鬼蜘蛛缓缓望向洞外,喃喃道,“这个小子有多大?”

    “十五。”草上飞淡道。

    “…恭喜,看来大哥你的‘疾踪步’后继有人了。”

    鬼蜘蛛与江北草上飞于五台山头会面,自有他们自己的算盘,柏乡一役已毕,窥探藩镇走向的武林各家,方才蠢蠢欲动。

    “朱菊在这数年里不但在暗中使‘黄金兵’恢复到当初的势力,更是吞并了不少你‘千里神兵’的好手,现在若是只凭你手中的部下,和我的鬼队,在魏博之地还是对付不了他的,”鬼蜘蛛单手附背道,“我们需要帮手。”

    “谁?”草上飞皱眉道。

    “梁帝一败,让出魏博之地,那苏州可早就有人坐不住了。”鬼蜘蛛半眯双眼,闪过杀气。

    “你是说…”草上飞皱起眉头暗暗道,“慕容府?”

    一路电光火石,疾风飘过,也快不过二人身影,转瞬间,盗天一只手将戒嗔夹在腋下,已到了台怀镇一处无人的巷子。

    “呃……”戒嗔左右看看,目瞪口呆。

    “怎么了小子,傻了啊你?”盗天把手在戒嗔眼前来回摆动。

    “你好厉害啊!!”戒嗔惊愕道,“这条山路小和尚去的时候走了快半个时辰,怎么这才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样,佩服了吧?”盗天好不得意,双手抱肩仰面朝天,心中窃喜道,“刚刚这小子威风一把,这回也震震他,嘿嘿。”

    戒嗔抬眼看了看天色,便赶忙冲着盗天单手竖掌施礼道,“谢…谢谢你,贫僧得走了,师兄弟们可能都已经在等了。”

    小和尚才刚转身要走,只觉得身后一只手伸过来抓在戒嗔的后衣领上道,“等等。”

    “嗯?”戒嗔不解地望向盗天。

    “你刚刚说那套针灸要三日一做,那三天后你什么时辰过来?”盗天问道。

    “呃…”小和尚这才想起自己刚刚说的话,愁道,“你…施主有所不知,小和尚这次回去以后一个月都不能出庙门了…哦对了,你可以去镇里找个大夫啊。”

    盗天微微蹙眉心里忖道,“哼,哪那么好找,黄金兵在河东之地扎根这么久,势力早就渗透到了各个角落,他们知道师傅有伤在身需要医治,哪家郎中出诊怕是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线,可这个小和尚就不同,没人会想到一个这么大点的娃娃会懂得给人针灸治病,师傅的行踪绝对不能暴露…”

    “就是说你们的大和尚不放你出来喽?”盗天挑眉轻蔑地笑着。

    “嗯…对呢。”

    “你叫什么名字?”盗天开口问道。

    “贫僧法号戒嗔。”小和尚赶忙答道。

    “戒嗔么…嘿嘿,好了,你走吧小子。”盗天扬起嘴角眯起眼睛,站在原地也不动弹,看着戒嗔离去的背影又忽然道,“对了臭小子,以后别叫我施主,难听死了,记住,大哥我的名字叫做盗天。”

    “盗…盗天?”

    “嗯,这个名字你一定要记住喽!”

    “是…是。”

    “好了,快走吧,记住,今天的事不要跟任何人提及。”

    日色不早,小和尚也不敢再多做停留了,小碎步跑起来赶去大家集合的地方,而小和尚的身影刚刚从巷中消失,盗天的便也不见了踪影。

第四十四章:深夜造访

    到了集聚之地,戒嗔虽然有点迟,倒也不是最后一个到的,慧观腆着肚子,面上油渍很是脏乱,戒嗔看了一步踏了过去大眼睛瞪得圆滚滚得低声惊倒,“慧观,你吃什么了?怎么这么多油呢?”

    还不待慧观答话,后边跟过来,同样腆着肚子的福满、福气两个小哥俩也打着饱嗝过来了,还自顾自地念叨着,“慧观看起来瘦瘦小小的,想不到吃得那么多啊,一整只烤鸡都吃光了。”

    “是啊,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银两呢。”

    戒嗔耳朵灵光,听到了以后瞪着大眼睛道,“你吃肉了?师傅们说吃肉犯戒的,你快把脸上的油擦了啊!”

    “嗝!~酒…酒肉穿肠过,佛祖…嗝,心中流,而且师傅们特地嘱咐…嗝!~”慧观一边用僧衣擦拭着脸上的油渍,殊不知只是把小脸弄得更脏更乱罢了,还一边辩解道,“况且我们的目的不就是下山品尝人间烟火么,嘿嘿,嗝!~”

    “对对对,品尝人间烟火,我们可尝了不少呢!”福满福气搭腔道。

    “人都到齐了么?”显通寺中管事的大和尚上前问道。

    “到齐了!”

    戒嗔拉着慧观躲在人群后边,不过那个大和尚的目光明显看到了慧观脸上的油渍,但是其却将视线移开,默不作声,领着一干小和尚返山去了。

    慧观便擦着嘴上的油渍边道,“戒嗔啊,你今天都跑去哪玩了?”

    “呃…”戒嗔抓抓脑袋,支吾道,“就是东走走,西逛逛,时辰…就到了。”

    “这样么?…”慧观一双瞳仁灵光乍现,随即摇头笑道,“你真的很不会撒谎呢。”

    “你…怎么知道小和尚撒谎了?”戒嗔狐疑。

    “你的眼睛那么大,撒谎的时候就会左看右看的,自己都不知道在看哪里,外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啊,还总是耷着脑袋抓着头,骗得了谁啊。”慧观半笑眯眼。

    “哦…哪…哪有…”

    看着戒嗔仍是抓着头,大眼睛滴流乱转,慧观好气又好笑,也没再往下追问。

    可是一众小僧侣中有一束目光,盯着慧观这里,并不友好,这束目光的主人是…

    菩萨顶的道亮。

    回到了显通寺,小沙弥们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学习过程,识字、修禅、诵经,而刚刚才与草上飞不期而遇的戒嗔,则在闲暇之余对针灸草药一类的书愈发感兴趣了,常常是欲罢不能,这一切,慧观都有看在眼内。

    就这样,三天过去了,在与草上飞分开的第三日夜里,小和尚戒嗔正在梦里与周公共事,可是…

    夜风呼啸,打在戒嗔的脸上,面颊闪过一丝凉意,觉得身躯起伏,缓缓张开惺忪双眼,看着脚下景色正急速后退,树枝、屋檐,缓缓抬头,竟看到了月亮……

    “嗯……有人睡觉忘记关窗了吗?…”这么想着,戒嗔再把双眼合上,可是…“不对!”戒嗔猛地张眼,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正身在屋外,被人扛在背上,疾驰而走。

    “呃…怎么回事啊!?”小和尚惊倒。

    “喂,闭嘴。”听声音,倒是有几分耳熟。

    戒嗔夜里虽然看不清,不过通过辨别声音,他猛然道,“你…你是盗天?”

    盗天今日一袭夜行衣,借着淡淡月光,可看出盗天脸上的不同。与戒嗔初遇时,那张脸上是一脸的嬉笑,半眯的眼睛,停不下的嘴,和上弯月牙一样的笑脸,可是现在…

    盗天双眼犀利,脸上也没了笑容,甚至可以说是没了表情,只是疾奔于庙宇之间,瞳仁左右摇动。

    “你这是要带小和尚去给那个大个子治病么?”戒嗔灵机一动猜到。

    “你倒是真聪明。”盗天说话向来诙谐,内有玩笑之意,可是现在听来,倒是心不在焉更多一些。

    “可是小和尚没拿竹针啊。”戒嗔道。

    “你说这盒东西么?”盗天眼睛盯着前方,手中递给戒嗔个小盒子,里边装的正是戒嗔的竹针。

    “哇!这个小和尚藏得很好的,你是怎么找到的?还有那么多小和尚,你是怎么知道戒嗔睡在哪里?”戒嗔疑惑。

    “哼小子,我‘千里神兵’盗天看中的东西,就没有偷不到的,不过…”飞驰疾奔的盗天终是停下了脚步,可奇怪的是,他还是身处于显通寺院庙当中,“偷到之后带不走的…这还是头一遭。”

    盗天的额头上开始微微冒汗,戒嗔左右看看蹙眉道,“咦,你跑得不是很快么,怎么才到这里,小和尚走路也走到了,给大个子针灸要两个时辰,如果不快点,天亮之前回不来会很麻烦的。”戒嗔焦急道,不久前才因为和慧观去李家村过腊八节,回来的时候被首座梦空抓了个现形的他,可不想再惹麻烦了,更何况他已经答应了广缘。

    “呼…呼……”盗天背脊也开始潮湿冒汗,按理说经过在‘千里神兵’内训练的他,体力不该如此不济,他左右环视咂嘴道,“还用你说,凭你大哥我的能耐,在你睡醒发觉前我们就应已离开这座破寺了,可能已经在山洞里了…不过区区百亩大的寺庙,居然困了我盗天这么久…”

    盗天额头上的汗水愈发稠密了,说话也有些气急败坏,而那些汗水与其说是累的,不如说是无名的冷汗。

    “你在说什么呢?”戒嗔有些不解地伸手道,“那边不就能出去了么?刚好就是通往山洞的方向呢。”

    “……”盗天直勾勾地盯着戒嗔所指的方向,声音平淡得令人害怕,“我已经朝着那个方向跑出差不多六七里的路程了,可是我们为什么还在你住的房间的前院?”说着盗天还有拇指指了指身后戒嗔休息的禅房。

    小和尚顺着盗天的手指看看果然看到了自己住的房屋,“你是在绕圈么?”戒嗔的大眼睛四周环视,滴流乱转,对显通寺寺内地形十分熟悉的他,觉得自己早该在寺外了。

    某座房后后一处漆暗的角落中,闪过一束目光,看到了一脸疑惑的戒嗔,下一秒,盗天只觉得脑中一阵眩晕,下意识后退一步,再张眼,不知何时眼前不远处出现一个和尚的身影,盗天瞳孔一瞪,心道,“糟了,他已走得这么近,我怎会没有发觉!?”

    盗天背着戒嗔一个疾影闪过,二人便消失在原地。

    这个和尚身躯佝偻,手握禅杖,听得“啪…啪…”声响,由于夜色昏暗不得看清其面貌,但是如此看来,应是年岁不小,这个老和尚慢步走到刚刚盗天所在的地方,稍稍停了停,左右环顾一圈,而盗天此时正躲在一棵翠柏后,对着戒嗔食指附在嘴上,示意其不要说话。

    “啪…啪…”老和尚扬起禅杖,继续前行,慢慢消失在了夜色之间。

    “呼……”两个孩子这才松了口气,戒嗔悄悄问道,“他没看见我们么?”

    “…不晓得啊,那个距离应该是看到我们了才对,可能是年岁大了老眼昏花吧…”盗天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却打起了鼓,“今晚真是邪门到家了,就算他老眼昏花,可是没道理我会看不到他啊…太不寻常了,这个显通寺好邪啊,得想办法快点离开这。”

    盗天虽然年岁尚小,但是他也随着草上飞见过了不少大场面,对自己的轻功和隐藏能力都是十分自信的,如若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去柏乡侦察,更是够胆窥视平阳长生一战。

    所以今夜自己屡屡犯错,让其不禁慌乱,惊得冷汗不止。

    不过还好,盗天这一次踏步疾飞,不过转瞬的功夫,他便离开了显通寺,直奔山中草上飞所在地去了。

    二人走后,显通寺一处黑暗角落中闪出一个小人影,月光打在他的脸上,映射出五官精致的小孩脸,正是慧观。慧观望着远处两个人喃喃道,“原来认识,是朋友吗?”这么想着,慧观转身回屋,可是身后却传来一个沧桑沙哑的声音。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

    慧观停住脚步,知道身后有人,却也不回头道,“哦,这就回去了。”说罢,慧观回屋睡觉,又听得那“啪…啪…”的禅杖声响,老者自言自语道,“哎…真是一点也不体谅我这个老人家啊…嘿嘿。”

    “啪…啪…”老者拄着禅杖,消失于夜色间。

    在五台山头一处隐僻的洞穴内,此刻洞内点着油灯,戒嗔正聚精会神地为草上飞针灸疗伤,鬼蜘蛛背附墙壁

    ,目光却转向洞外,她踱步出洞,在石台上看到了躺在那里嘴叼草叶的盗天。

    “平日里你师傅骂你嘴都停不下来,怎么今夜里这么安静了?”鬼蜘蛛上前道。

    盗天耳听八方,自是知道鬼蜘蛛近身,他缓缓坐起身来,想想刚刚在显通寺的情景不禁仍是有些后怕,他本身就是年少多话之人,鬼蜘蛛现在再一开口询问,他终是忍不住破口骂道,“邪门,真他娘的邪门,刚才一定是撞鬼了!”

    鬼蜘蛛听了皱了皱眉,原本当他听说盗天会去显通寺将小和尚“请”过来的时候,她心中是有些反对的,不论草上飞的亲传弟子有多么厉害,显通寺毕竟是中原最闻名的参禅圣地之一,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只怕盗天是有去无回,如今又听盗天说了这样的话,鬼蜘蛛便上前坐到了其身旁,沉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戒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拍了拍手道,“成了!”

    草上飞木无表情,鬼蜘蛛从一旁过来淡笑道,“比上次快了呢,看来你已愈来愈得心应手。”

    戒嗔搔了搔头不好意思道,“有…有吗?”

    鬼蜘蛛半蹲下身道,“抱歉打扰你睡觉了呢,我在想,与其每三日便有一夜来打扰你,不如你把这针灸方法教给我,下次就不用再麻烦你了,怎么样?”

    “呃…”戒嗔咂嘴道,“可是这个针灸小和尚学了好久才学会一点,很花时间的。”

    “呵呵,说不定我学得很快呢?”鬼蜘蛛笑着指了指草上飞的脚踝道,“而且只是局部这里,不会很花时间的。”

    “…那好吧。”说着,戒嗔开始给鬼蜘蛛讲解起来。

    一刻钟过去了…

    “你…你好厉害,好聪明啊!这么快就学会了!”戒嗔瞠目。

    “我对穴位也是有些浅见的。”鬼蜘蛛笑道。

    这话在草上飞与盗天二人听来,着实一阵无语。

    一阵寒暄道谢,戒嗔再次由盗天送回了显通寺,而鬼蜘蛛将盗天在显通寺遇到的怪事告知给了草上飞,听罢,草上飞低首默默无语。

    鬼蜘蛛进而揣测道,“想必盗天是无意中陷入了显通寺寺内的玄妙阵法,才不得出路,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凭你们‘千里神兵’精英的能耐,怎会被一个老者近身咫尺才有发觉?”

    草上飞微微抬头,口中吐言阴沉,“阵法之说确有可能,可是只怕…这并非何玄妙阵法。”

    “那你的意思是…?”鬼蜘蛛有些不解。

    草上飞手抚下颚严肃道,“数年前我在吐蕃时,曾切身得见一种迷幻之术,可蛊惑人心,中术者不得视听之能,眼中所见,耳中所听皆是施术者心中所描绘的情景。”

    “吐蕃?你去那里…莫非中术者就是你自己?”鬼蜘蛛疑道。

    草上飞暗暗点头,现在想来仍心有余悸,“不过还有一名我的部下。”

    “结果如何?你是如何脱逃出来的?”鬼蜘蛛问道。

    “我的那名部下在我之前中术,他最终是筋疲力尽,活活…累死的…”便如今日的盗天一样,疾步如风的他却被困在了一个百亩大的寺庙当中,时间一久难免冷汗直流,气急败坏下便横冲直撞,烦躁之下比平时更易疲惫数倍,最后体力不支…活活累死。

    鬼蜘蛛听了也不禁心头凉风阵阵,她赶忙问道,“那…那此术要如何破得?你既然出来了就一定有办法。”

    草上飞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道,“不,没有,中术的人无能为力,若想逃出来,除非是施术者自行解术,再或施术者身亡,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当年草上飞中术之后,因有先例心头有数,他原地而坐,节省体能,苦挨了三天三夜,最后自己的得力部下寻得施术者,将其击杀,自己方才逃出生天。洞内二人对显通寺这佛家圣地,又多了数分忌惮。

    可是…子时夜半,是谁料知盗天的到来,又有这个能耐的?

    这个谜题有待揭晓,不过好在鬼蜘蛛习得了戒嗔的针灸之法,盗天可不打算再去一趟这个鬼地方了。

    日子,还在一天天的悄然流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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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小僧介绍:
残唐五代,藩镇割据,战事不断,一将功成万骨枯, 在这个民不聊生的年代,人们开始置疑当权者的统治,新的理念开始浮现,宗教信仰成了当下人们精神的寄托, 而此时在太原境内的五台山上,有一个孩子,对一切还很迷茫,前方的旅途是不曾预见的,看着人来人往,潮涨潮汐,他的脚印印刻在来时的路上,然而当旅程结束后,他又该何去何从? 感谢读者的每一次点击收藏以及打赏支持,小胖倾心创作的《五代小僧》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五代小僧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五代小僧,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五代小僧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