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冤家上门
长安有城,自古为都,其旁有山,名曰太乙
太乙山地形险阻、道路崎岖,大谷有五,小谷过百,连绵数百里。《左传》称其为“九州之险”,《史记》说秦岭是“天下之阻”。
至于太乙山的丽肌秀姿,也是千峰碧屏,深谷幽雅,令人陶醉。
此外,太乙山更有“天下第一福地”之称,自古便常被用来与太行山相提并论。
唐代诗人李白写道,“出门见南山,引领意无限。秀色难为名,苍翠日在眼。有时白云起,天际自舒卷。心中与之然,托兴每不浅。”
太乙山地利之优自是不必多说,那么能坐落在其上开观设教,便更是受益匪浅了。
此处教派名为‘三清教’,创派不过十余载,却早已名声在外。
‘三清教’内深处,此地颇为昏暗,有灯火闪烁,不似房屋,更像石门洞穴,洞穴之中听得有人连连发咳,加之洞内回音声响,更觉咳声剧烈。
此间有两个道士,一人盘膝面墙而坐,单手轻轻掩着口鼻,想来便是发出咳声之人,另一个道士双手附背,站在其身后俯视前者,双瞳凌厉威严,其面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肤色红润,五官分明,长发及背,色泽光鲜,单是模样不过二十**,不过道家之人面显年少,所以此人应是三十有五。
咳喘之道士平复了下心胸,才慢慢转回首看着前者道,“你都站了快一个时辰了,到底想干什么啊。”说话的道士有些不耐烦,观其年纪应是稍长于前者,可与前者相比,此人面容十分惨败,双唇微微发白,气色欠佳,不过这萧条的面庞,依旧是满脸的慵懒,顽劣,就仿若天下间没有什么事能真正令其烦心一般。
“酒鬼,看来你的伤已经好多了。”立在一旁的道士哼声道。
“啊,是啊是啊,谢谢你的真气,替贫道捡回一条命,否则怕是要早你一步去见师傅了。”盘膝的道士口中说是谢谢,可是语气里却掩盖不住不耐之意。
“哼,少在我面前说这些门面话,你若是早些把酒戒掉,兴许还会替贫道我省些元气。”
“谁…谁说我喝酒了?贫道整日呆在这里,山都没下过,哪来的酒?”盘膝而坐的道人连连否认,好不惊慌。
“我在这站了不足一个时辰,你却朝那边的角落偷瞄了不下百次,你这点伎俩或许能瞒得过尹修他们,想骗我,哼,门都没有。”
“咳咳…!姓罗的,你…你想做什么!?”被拆穿把戏的道士赶忙退至石壁一角,伸手护在那里,前者说得不错,他的确瞒着旁人在洞穴内藏酒。
罗道士微微摇了摇头,“当年你好端端的竟是在外收了个记名徒弟,不让其入我‘三清教’门下,我就觉得奇怪,如今看来,你当真是多了个替你跑腿买酒肉的好帮手。”
“那…那又怎么样,咳咳…你那么多徒弟,我收一个又怎么了,你有你‘三清道’的门规,我有我‘逍遥道’的无为,你可别用你那套来管我的徒弟啊。”这咳喘不停的道士年纪不小,可待自己藏酒被戳穿后仿若小孩一般,同时他亦十分认真,不肯退让分毫。
罗道士看着前者半晌,而后哼声转身不屑道,“你死与不死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若是早些死了到那边让师傅二次教你,也省得扰我山上安宁!”
看着罗道士口是心非的背影,后者安下心来,从身后拿出酒壶,疑道,“山上事这么多,你今天特地来一趟,也不给贫道疗伤,恐怕是有什么别的事吧?”
罗道士欲推开洞门的手僵在了半空,他今日亲来确有旁事,只是心中不知是否该将此事告知洞内之人,片刻无语,罗道士终究还是开了口,“有了他的行踪,在五台山。”
言罢,罗道士夺门而出,洞内之人举起酒壶的手停在了半空,神情一僵,良久之后,其方才轻叹一声,自语道,“哎~咳咳…,当年一别,你便了无音讯,只知你刺杀梁帝未果,今日得知你的消息,为兄…甚慰。”
门外道士背靠石壁,而后轻呼口气,便离开了。
此姓罗道士单名为誉,正是这太乙山,‘三清教’掌门,道号平阳子。
“师傅。”一年约三十的道士上前躬身施礼。
“尹修,为师要下山一趟,此行短则十日,长则把月,此间山上事宜,由你打理。”罗誉吩咐道。
“是,师傅,可是…”尹修面色发难,似有难言之隐。
罗誉何等睿智,瞥眼看在眼里,道,“是怕你大师伯吗?”
尹修很是惭愧地道,“是,师傅您也知道,近年来由于师傅威名,我三清教声名远播,加之战乱疾苦,山中弟子之多不可同日而语,管教也比往日难了许多,可是大师伯他放荡形骸,早已去到了境界,不是我等凡夫可比,只怕下面的弟子会受影响,难以管制啊。”
“哼,尹修啊,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罗誉轻哼一声道,“便当作这是你的修行了,况且…”
“况且?”尹修奇道。
罗誉回首盯了盯洞穴的方向,暗暗道,“只怕这个酒鬼在洞里太久了,会忍不住出关,届时不会烦你也说不定。”说罢,罗誉大步抬脚,虽是动作缓慢,却在几步之内消失在尹修视野之内。
尹修见师傅不愿多言,便也不好再问,只得回首叹气,看着那洞穴方向一筹莫展。这‘三清教’教规森严,可偏偏有一个管不得,又丝毫不守规矩的人物在,罗誉在时还好,罗誉走了,这个烂摊子终归还是落在了尹修身上。
“唉~~”苦叹一声,尹修的身影也远去了。
五台山,南禅寺小溪旁…
“…相击于前,上斩颈项,下决肝…肝……”小和尚双手捧着一本书,念着念着抓起了脑袋,瞥眼看向一旁的道士道,“叔叔,这个字念什么?”
道人闭目养神,也不张眼,只道一个字,“肺。”
“肝…肝肺?”小和尚看着书忽地一惊道,“哦,是肝肺啊!小和尚知道,肝肺是五脏心肝脾肺肾中的肝和肺,肝制胆汁助消化,肺管气,暑日气燥火大多吃银耳、梨对肝肺都好…”
小和尚说了一半发觉道士正抬眼盯着他,方才发觉自己话多了,赶忙把视线放回到书上,继续念道,“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
道士点点头,道,“都记住了?把这句重头背一遍给我听。”
小和尚把书别到身后,朗朗上口道,“相击于前,上斩颈
项,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
“嗯,不错,休息一下。”
小和尚放下书,跑到道士跟前挠头道,“叔叔啊,什么是斗鸡?”
“哼,傻小子,以后去集市的时候多留意留意便知道了。”道士抚着小和尚的头道。
小和尚抬眼仰视着道士撅嘴道,“叔叔啊,怎么这一个月来你都在教我读书识字的?一点意思都没有,而且寺庙里的师傅们也都会教识字啊,我想学法术,像这样,嘿!~”
说着小和尚足下生风,双掌连连挥舞,地上残叶纷飞,随着小和尚拳脚而动。
道士看着小和尚玩耍的模样不禁露出笑容,再低头看看小和尚刚刚放下的书,心头忖着,“虎父无犬子,嘉容不仅是个修道奇才,而且寻常六岁孩童,会背得下整整一本书吗?”
道士小指暗暗一动,小和尚身旁枝叶跌落,回到地上,小和尚还在纳闷,道士却已不知几时蹲在小和尚身前,单手抚着气脑袋,道,“嘉容,如今你年纪太小,筋骨未成,无法修得真正本领,不过不论修道之人或是参禅之人,根基最为重要,况且许多事情你不可只是单单去记,更要理解,方才能化为自己的东西,你现在要多记,多懂,多知,以后才能成为一个有智慧,真正了不起的人。”
小和尚觉得今日自己这个叔叔说话有些古怪,不禁搔首强道,“小和尚…啊,嘉容记住了。”
道士点点头,而后起身回首,背对小和尚道,“嘉容啊,叔叔有些事,可能很快便要离开一趟,到时你要好生照料自己,也不能疏于识字练功,明白吗?”
“叔叔你要走!?”小和尚大眼一张惊道。
道士转回身严厉道,“明白吗!?”
“明…明白了。”小和尚被吓了一跳,赶忙答道。
道士看在眼里,其心中又何尝舍得,但是他自知多说无益,也不想给一个孩童徒惹烦恼,最后便只道,“嘉容,你我的关系,只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可再有旁人知晓,这点你要切记切记。”
小和尚耷着脑袋,嘟着小嘴抽搐道,“知…知道了。”
“…嗯,今晚就到这里吧,你回去好好休息,天冷了,多加些衣物。”
“嗯…嗯,”小和尚两只小手哆嗦道,“那…那叔叔要是走了,小和尚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呢?”
道士身躯一颤,强装的冰山冷面也不禁暖了下来,一步上前双手环住小和尚道,“叔叔会回来找你的,不过下次见面,叔叔希望嘉容长高长大,好吗?这是叔叔留给你的礼物,想叔叔了,便拿出来练习一下。”道士拿出一个通体灰白色的长箫,交给了小和尚。
“好…好…呜呜……”小和尚哭了,这半年光景,他先后失去了最亲的普善爷爷,别了虎子哥,如今连自己这位道士叔叔也要走了,对于一个孩子,一个孤儿,他实在失去了太多,太多了。
看着小和尚不住擦拭眼角的背影,道士也不禁苦叹,“嘉容,对不起,毕竟佛道有别,而且叔叔如今的身份和状况,久居在这里也不是长计,况且…最近有种不好的预感,”道士眺望西南方向,暗暗自语道,“恐有冤家要找上门来。”
第十六章:山里怪人
回到了寺庙,小和尚情绪低落,可其毕竟是小孩子,哭着哭着,也就睡着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小和尚便张开了眼,见周围的同门们都还未醒,他便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穿好衣袜,刚背起竹篮要往外走,脑中忽地想起了昨日里自己叔叔的叮嘱,“好生照料自己,天冷了,多加些衣物。”
这么想着,小和尚拿起一件自己师兄的僧衣,还朝着正在睡觉,那件僧衣的主人双手合十施礼,“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还请师兄谅解。”言罢,他便蹦蹦跳跳地出了门。
通常寺庙里的和尚都起得很晚,这半个多月来,也没人发觉到戒嗔早早出门这一举动。
小和尚来到平时采药的山上,若是常人登此山理是非常吃力,但是小和尚身巧轻盈,大步如风,不一会儿已入了深山,在一处平地杂草处双手交合,口中念念有词,听不清其说得是什么,只闻得一个“破”字出口,眼前平地忽然消失,多出了一个洞穴,小和尚踱步而入…
洞穴之中,昏暗无比,借着照射进来的缕缕晨光,隐约看到里边有一个成年人身影,其身上缠着布条无数,几乎从头到脚,若是在夏日里,恐怕早已中暑。
“是小和尚吗?”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
“嗯,是我啊,怪人。”戒嗔道。
“等…等等!”一个略显慌乱的声音。
“嗯?怎么了吗?”小和尚皱眉道。
“没…没什么,你过来吧。”
离得近了,小和尚看到了眼前这位长发及肩,眉宇俊俏,双眼凌厉骇人,身躯挺拔,鼻梁高耸,下颚微微前凸的男子。
小和尚注意到了男子身旁有一堆黑炭和半截树枝,眉头微皱不解。
男子见了,赶忙道,“昨夜里凉,我弄些柴火取暖。”
“哦…”小和尚大眼睛一转道,“呀!对了,我忘记把你施下的结界封起来了。”
“什么!?”男子眉头大皱,“你个笨蛋!”说着赶忙起身观瞧洞口,可是…那里的结界已经被小和尚封起来了,外人是看不见这个洞口的,男子这才发现自己上当了,他缓缓回首,对上了小和尚严厉的眼神。
因为在男子起身之处,有许多骨头。
“怪人,你又杀生吃肉了!”小和尚不悦道。
既然已被看到了,这个被小和尚称为怪人的男子也不想做多辩解,大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在原地盘腿而坐道,“我又不是和尚,为什么要整天吃那些草一样的东西。”
“可是杀生是不好的,悟禅师叔说过,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为了你个人的温饱,就要剥夺它们的生命,是犯了贪、杀的戒律的,就好像,呃…”小和尚讲得有模有样,回想着当日悟禅的话,“好像现在的世道,为了几个人的,呃…野…对,野心,便使得好多人受苦。”
男子盯着小和尚听得心烦,便在小和尚脑袋上弹了下不耐烦道,“这么小就满嘴的道理,以后长大了一定很惹人厌烦。”‘怪人’生平最恨旁人给其讲大道理,听了便心烦。
“哎呦,”小和尚揉着脑袋,有些不高兴地道,“既然你都吃了,小和尚我就自己吃!”说着小和尚从竹篮里取出斋菜,自己拿起来吃到。
“啊……啊?”怪人打着呵欠眯眼看着,“原来你带饭来了,刚好肚子饿了,给我一份。”
“你不是吃过了么!?”小和尚气道。
“那是昨晚吃的,这么早哪起得来啊,要不是你的话,我还睡得正香呢。”说着怪人自己伸手拿
了一份斋菜,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小和尚嘟嘴看着他,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便也不理,自己也吃了起来。
怪人边吃边抱怨着,“怎么你们山上的和尚都是兔子吗,整天吃这些草啊,萝卜什么的,怎么会有这种怪人。”
“你才是怪人!”小和尚气道,“连白菜都没见过,什么东西都叫草,你太怪了!”
怪人听了也不做反应,三口两口就吃光了,而后把饭碗扔回给小和尚,一脑袋栽过去闭眼道,“谢了,我还得再睡会儿,啊!~~~好困呐。”
“呼呼…”
不待小和尚答话,那边已是鼾声大作。
小和尚慢条斯理地吃着斋菜,片刻过后,吃光了斋菜,小和尚拿出银针,猛地扎在了怪人屁股上。
“啊!”怪人猛地坐起身来,拔下屁股上的银针,瞄着小和尚半晌无语。
“这些日子来小和尚算是成功阻止你体内的毒素进入五脏六腑,但是你身上的伤实在是太多了,虽然不会死掉,可要是想把毒素都排出去,还是很麻烦的。”小和尚看着针头发黑的银针,大脑袋不禁左右摇晃道,“你真的很怪,和其他人不一样,你身上的伤口应该都是很锋利的东西弄伤的,可是却几乎没有一处伤到筋骨,就好像你的皮肉比铁还结实似的。”
怪人依旧躺在那里闭着双眼,十分慵懒的样子。
“怪人,张嘴把这碗药喝了。”
怪人躺在那里有心不理他,假装继续睡觉。
小和尚大眼睛转了转,拿出三根银针,用小手弹了弹,然后猛地插入怪人大腿弱侧,后者双眼骤然张开,猛地坐起来拔下银针,连连揉搓,“臭小鬼,你…”
小和尚全然不理,捧过一碗浓稠发黑的汤药递给了前者。
怪人单手接过汤药,另一只手揉搓着大腿,盯着小和尚心头连连打鼓,“我身体其他部位虽没有双臂一般可断兵刃,但是寻常兵器也难伤我,这么一个小孩子,怎么会对我身上的薄弱命门如此了若指掌?”这么想着,怪人顺势喝了口汤药,忽觉其药入口,险些让其作呕,他勉强咽下一口汤药,而后面容抽搐地瞪着小和尚怒道,“臭…呕,臭小鬼,你是想害我么?这东西是你在粪池里打的!?”
小和尚也不理,摆弄着手中银针,看着自己铺在地上的人体穴位图道,“这是用补血草熬的汤药,你失血太多,能活下来是因为你是怪人,难喝是因为小和尚没有放野菊花。”
“那你为什么不放,你忘了吗?”怪人看着手中的“粪汤”,着实不想再喝第二口。
“没有啊,配药又怎能有遗漏呢,少放一味药,多放一味药,都可能会害死病人的,这是师叔们教的。”小和尚道。
“那你怎么不放?”怪人皱眉。
“最近寺庙里缺少药草,马上要入冬了,很多药草都采不到,当然要一切从俭,而且你这种怪人连针都扎不动你,汤药难喝点也没什么事吧。”
“你…”怪人看着小和尚又难以发作,一赌气将整碗汤药一饮而尽,紧闭双唇不让刚刚吃过的斋菜和昨晚的野猪跑出来。
“还有啊,你的那把长剑好干净呢,但是你好脏。”
怪人回首,看着自己那把较之寻常刀剑长处几寸的宝剑,轻手抚摸自念道,“那等畜生,又怎配我兄弟出鞘…”
“…怪人。”
“都是因为你这个怪人麻烦,不然让叔叔亲自给你炼药的话,你会好得快很多的。”小和尚闭起一只眼,拿手比量着银针和穴
位。
“哼,我最恨你们中土的道士。”怪人哼声道。
“你为什么讨厌道士呢?叔叔炼的丹药很厉害的,小和尚我怎么学也学不会。”小和尚张着大眼睛问道。
“…我来中原以后碰到过三个道士,第一个多管闲事的道士坏了我的好事,把我的买卖给搞砸了,第二个疯癫道士把我当猴子一样耍,第三个…”怪人说到这眉宇间闪过一丝阴霾,“害我养了两年的伤,一年当中碰到了这样的三个道士,本大爷再也不打算跟什么狗屁道士打交道了。”
“两年?”小和尚大眼睛一瞪,“哇,那你伤得好重啊,比这次还重吗?”
怪人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口中暗暗哀道,“十倍不止。”
小和尚与此怪人于半月前的某一日相遇,那一日小和尚误打误撞识破了怪人施下的结界,入了洞穴,怪人发觉有人,正欲下杀手,可是当其看清来者不过是一个六七岁的孩童,便停了下来,小和尚发现其受伤奇重,全身创伤无数,所流之血已成黑色,便着手救人。怪人起初十分抵触,但几番折腾下来,发觉这个孩童确懂驱毒治病之法,其要求小和尚应承自己绝不能将自己的事告诉他人,小和尚联想到了刚刚见过那名凶神恶煞的高大黑衣男子,便答应下来,连自己的道士叔叔和南禅寺的同门他也守口如瓶。
如今已是半月下来,怪人的伤终于开始好转。
“这个给你。”小和尚给怪人针灸过后,从兜里拿出了一粒药丸。
怪人皱了皱眉头道,“这是什么?”
“这是丹药,可以舒筋活血,昨天叔叔给我,我留下来给你的。”小和尚笑道。
怪人摆了摆手,“算了吧,我是绝对不会欠道士人情的,这个你就自己留着吃吧,小鬼需要长身体。”
小和尚低头看着丹药,想起了自己的叔叔,不禁大眼睛有泪光闪动。
怪人看了,全身一颤,“喂,小鬼,你…你哭什么哭啊?”
“呜呜…叔叔走了,虎子哥走了,叔叔也不在这了,呜呜…”
“他…他死了?”怪人疑道。
“你才死了呢!”小和尚气道,“叔叔说要去别的地方,等小和尚长大了才能再见面。”
“哦,”怪人抓了抓头,撇嘴看着小和尚,他着实不会哄小孩,便只是强道,“那你快些长大就好了。”
长大,是一个很耗时间的过程…
气氛略显沉闷,怪人忽地岔开话题道,“对了小鬼,这些日子你过来没再遇到那些人吗?”
小和尚听了大眼一张左转右转,在发现‘怪人’的那一日,小和尚确实在山上看到了一些陌生人,而且之后的日子里,小和尚也曾遇到过,可是…“你这么一说,好像七八天前就没再见过那些人了呢。”
怪人用手搓着下巴,紧锁眉头,“怪了,这些年下来那个高个子的厮都从未放弃过,怎地如今我身处颓势,他才搜了几天就放弃了?想来他们势必知道小和尚每日出没山中,之所以未发现我的藏身之地,是他们未将一个六岁的孩童放在心上,可是他们人去了哪里?”
“不过最近山下来了好多生人,都很凶呢。”小和尚眨眼道。
“是吗。”‘怪人’全然没有兴趣,可是殊不知,小和尚口中的‘生人’,均是为了他而来。
替‘怪人’重新包扎好伤口,小和尚将来时所带的大僧衣留了下来,还留下了一句话。
“天冷了,这件衣服给你。”
怪人皱了皱眉,便收下了。
第十七章:戒嗔日记
小和尚出了洞口,已是巳时,烈阳高照。
“嗯…离午时还早,而且就算回去也不一定能抢到午饭呢…”小和尚挠了挠头道,“还是留在山上采药吧。”
小和尚匍下身来,背着大竹篮,在山上辨别着他从书中看来的图样,区分着每一种药草。
时光一分一秒流逝,小和尚只顾低头,忘却了时间,如今午时已过,乃至未时。
小和尚忽地察觉自己头顶的眼光被一人影遮住,他抬起头,看到了一位一袭黑衣的人,其口戴遮面面罩,不过身量不高,体型娇柔,应是女子。
小和尚站起身,眼睛转了转,单手竖掌道,“阿弥陀佛…”
黑衣女子依旧站在那,俯视着小和尚,也不说话。
小和尚又想了想,“不知施主有事…呃…哦,有事否?”学着平日里自己师兄们的说话,小和尚倒也装得像模像样。
黑衣女子依旧不语,看着小和尚不知其心里在想些什么,小和尚一时间觉得浑身不自在,便开口道“呃…贫僧告辞了。”
小和尚从女子左侧擦过,碰到了其袖衫,这使得戒嗔的眼睛骤然张开,他慢慢回首去看那如雕像般一动不动的身影,借着北风袭来,吹动了女子衣衫,那整条左臂,竟是随风而起。
“她…少了一条胳膊。”小和尚心里这么想着,一步一回头,渐行远去。
女子独自一人,杵在那里良久良久之后,方才微微抬头仰视苍天,口中喃喃自语,“不可能的…”言罢,她自嘲地摇了摇首,便消失于山林之中。
小和尚回到五台山下,已是未时之末,肚子咕咕作响,他自是明白寺里早没了食物,若是等晚饭还要一两个时辰,他徘徊在集市里,寻找着自己的救命稻‘草’。
“小草儿啊,你在哪里呢?”小和尚嘟着小嘴左顾右看。
“在这呢!”小草儿在看到了戒嗔,蹦蹦跳跳地赶了过来,“怎么了?又没抢到饭吗?”
小和尚两颊发燥,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嗯,好饿呢。”
“嘿嘿,你等着。”说着小草儿跑回了家,不出半炷香的功夫便回来了。
“来,给。”小草儿伸手递出了一团纸包。
“哇,还是热的呢!”小和尚忙手忙脚地接了过来。
“嘿嘿,当然了,我娘刚刚烙的,可香了,我爹他吃了一张半呢,小草儿也吃了半张。”小草儿一边说着,一边挺起肚子,用两只小手揉搓着。
小和尚打开一看,里边放着两张香喷喷的烙饼,这个年头,烙饼可不是普通人家想吃就能吃到的。
一大口咬下去,小和尚只觉香气扑鼻,“哇,好…好好吃,婶婶真会烙饼!”
“我娘很会做饭的,这茴香、韭菜烙饼可是她最拿手的,”小草儿一边说着一边拍着小和尚的背咯咯笑道,“你慢点吃,别噎着。”
小和尚狼吞虎咽,不一会便吃光了一张饼,立马觉得整个肚子都胀起来了。
“太好吃了,小草儿真好,每天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小和尚羡慕道。
“哪有啊,”小草儿摆摆手,“我娘这手通常只得逢年过节才露的,平时根本吃不到呢。”
说到这,小和尚挠着脑袋不解道,“今天过节吗?”
“没有啊。”小草儿坐在地上,把玩着手中的梅花花瓣。
“那怎么…?”
“那个叔叔走了。”
“叔叔?”这个字眼,让小和尚身躯不禁一怔。
“是啊,还记得么,半年前我跟你提起过的那个怪人,那天我在山脚的地方发现他倒在那里,后来爹和娘去把他救回来的,之后这段日子里他经常会来小草儿家里过夜,不过不知怎么的,这个叔叔今日里突然就说要走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娘亲这才烙的饼,爹去买的酒,给他践行来着。”
“怪人?叔叔?”这两个字眼小和尚都很熟悉,不过他跟这两个人也都有协定,绝不会将自己与两人的关系告知第三者知晓。
而且毕竟也是小孩子,戒嗔丝毫没有联想到,小草儿口中的叔叔,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叔叔。
如今渐已入冬,北方天气转凉,可是两个孩童就这样在外
坐着,看着夕阳西下,也丝毫不觉寒冷。
“对了,这张饼还你,小和尚吃不下了。”
小草儿瞥眼瞧着小和尚,半眯双眼道,“你确定晚上能抢到吃的吗?”
“呃…”小和尚霎时语塞。
“哼,拿去吃吧,小草儿不喜欢别人不坦白。”
“…谢谢。”看着手中的饼,瞥眼观瞧身旁的小草儿,是那样的亲切。
小草儿注意到了旁边的目光,微微嗔道,“你看什么咧?”
小和尚上搔首笑道,“小草儿你真好。”
“你…你在说什么啊?”小草儿的脸霎时红了大片。
“是真的,”小和尚正经道,“小草儿你长得好看,对人还这么好,就像普善爷爷说的,你种了这么多善果,以后一定会有好报的,以后能娶你的人一定也是个好人,种了很多善果的好人。”
小草儿看着小和尚一本正经,不由地扑哧一笑,“你是在说自己么?你给那么多人治病,每天都跟着佛祖,善果一定比我种的还多吧?”
“没…没啊,”小和尚连连摆手,“不行,小和尚是出家人,师傅们说出家人是不能成亲的。”
“为什么?”小草儿柳眉一挑,好奇道。
“不…不知道啊,说是什么六根清净,小和尚也不太懂,说娶老婆就不净了,可能女孩子不干净吧。”小和尚抓着头,全然摸不着头脑。
“你才不干净呢,你看…”说着小草儿气鼓鼓地拉开袖子,露出雪白的小臂,“小草儿多干净。”
“是呢…”说着小和尚挽起自己的僧衣,“小和尚好脏…”
“咯咯,那好可怜呢。”小草儿惋惜地叹道。
“为…为什么?”
“你想啊,”小草儿伸手打趣道,“要是我爹娶不到我娘,他去哪吃这么好吃的饼呢?”
小和尚一怔,豁然道,“是啊…”一时间,连小和尚也觉得自己好可怜。
“小草儿以后烙的饼一定比娘亲烙的还香。”小草儿摩拳擦掌,信誓旦旦。
“咕噜。”小和尚咽了口口水。
“嘿嘿,放心啦,”小草儿拍着戒嗔的肩膀道,“我们是好朋友,就算以后不成亲,小草儿也可以给小和尚烙饼吃的。”
“真的吗!?”小和尚喜笑颜开。
“嗯,真的,不信咱们拉钩。”
两个孩子的小指拉在了一起,如今在他们幼小的心中,一张烙饼亦举足轻重,可是随着长大,随着时光流逝,随着见闻的增加,曾经不可或缺的事物,也会变得不值一提。
长大,真的那么好么?
“小草儿啊,你就这么喜欢花吗?”看着小草儿对手里的梅花那般爱不释手,戒嗔不禁开口问道。
“是啊,女孩子都喜欢花的,可是小草儿尤其喜欢梅花呢。”小草儿淡淡笑道。
“为什么啊?”戒嗔不解,每逢春来夏至,百花争艳美不胜收,如今寒冬将至,只有零星梅花,看头可谓大不如前了。
“因为春天的时候花开了,美了一整个夏天,可是秋天的时候这些花一个接一个的就都没了,到了冬天,只有梅花在了,它不跟其它的花在最好的季节一起盛开,却偏偏挑了个最难熬的季节,因为有梅花,才让我们在冬天的时候也能赏花,你说它是不是很了不起啊?”小草儿盯着小和尚淡淡笑道,“就好像你一样。”
小和尚听得眉头一挑,不解地道,“我?”
“是啊,你跟梅花一样坚强,以前大牛他们欺负你,你也不怪他们,戒嗔一个人,但是每天看到你都很开心,一直那么坚强,还在困难的时候帮助别人,就好像梅花一样…”小草儿把玩着手里的梅花,痴痴地道,“这样的梅花,小草儿最喜欢了。”
戒嗔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小小年纪的他的确经历了很多磨难,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夸奖他,在他小小的心房中,多了几抹幸福的色彩。
“小和尚!”小草儿忽地叫道。
“嗯?”
“吃了这么好吃的饼,你要怎么谢我呢?”
“呃…你说吧,只要小和尚办得到的。”
“走,”小草儿拉着小和尚,“我知道一个地方
有好多梅花。”
每至寒冬,成片的梅花疏枝缀玉,种类繁多,或者艳如朝霞,或者白似瑞雪,或者绿如碧玉,形成梅海凝云,煞是好看。
可在小和尚脑中,想的却是:梅花花蕾能开胃散郁,生津化痰,活血解毒;根研末可治黄疸。
小草儿左蹦又跳,小和尚跟在后边。
快乐的时光永远是短暂的,如今黄昏已至,两个孩子累得躺在地上,观赏着西下夕阳,美不胜收。
“梅花好美呢,是不是?”小草儿把梅花别在发间,朝小和尚笑道。
“嗯嗯…”小和尚连连点头,看的不禁有些痴了,“很美,很美呢…”
“戒嗔啊…”小草儿平躺在地仰视苍穹,“我们是好朋友吧。”
“当然了。”
“那我们以后也会一起赏花吧?”
“嗯。”
“真的吗?”小草儿高兴道。
在小和尚眼中,这一抹笑,远比梅花更美,比百花更艳。
“我发誓,不信咱们拉钩。”
“嗯!”
小孩子,还不懂得承诺的意义,不知道其背后的责任,许下一个承诺是那般容易,可是长大后才明白,履行一个承诺是那般困难。
送小草儿回了家,小和尚自知寺庙里怕是已没了食物,便索性超个捷径,直接来到那个每天傍晚都要来的小溪旁,去再确认一下,那个随风飘渺的背影,是否还在那里,尽管他自己心里清楚,以后小溪旁的那道背影,会有段时间不在了…
“咦?叔…叔叔!?”小和尚看到了小溪旁的一道背影,那身整洁的道袍,和柔顺飘渺的发丝,不是哪个人都可以有的。
小和尚几步跑前,待离得近了,他忽觉不对。
“他…他不是叔叔。”小孩子双眼灵光,从身材上判断,小和尚认定此人并非自己的叔叔,那他是谁了?五台山皆为佛家庙宇,有道士本就稀奇,怎还会有第二个的?
道士转身回首,飘飘晃晃,看得那般模糊,等小和尚明白过来的时候,道人已经站在其身前了。
“哇!鬼啊!”小和尚一下子坐在了地上,仰视前者,只瞧得道人鹤骨仙风,天庭饱满,眉浓如墨,面色极佳,脸庞刚毅俊朗。
“你…你是谁啊?”
道士双手附背,俯视小和尚道,“你来找人吗?”
小和尚大眼睛一张,赶忙道,“没…没啊,我看你在这里,就喊叔叔啊…”
道士盯着小和尚,也不说话。
小和尚觉得那束目光仿佛穿透了自己,看清了自己的一切,感觉十分不舒服。向后爬了几下站起身来慌道,“施…施主要是没事,贫…贫僧先告退了。”
说着小和尚赶忙走开。
“喂,小师傅,”一个低沉声音,吓得小和尚背后冷汗横流,“显通寺怎么走?”
小和尚听了松了口气,转言答道,“在那边过两条山路,最大的那间寺庙就是了。”
“谢谢。”言罢,道士几步的光景却已行出了好远好远,消失在了小和尚的视线之中。
“呼呼…好…好严肃的人啊,真让人害怕,”小和尚起身拍了拍身上百衲衣的尘土,自疑道,“他是怎么走那么快的,才这么几步就走了那么远。”
小和尚抬而走,可是不知从哪里传来了这样一道声音。
“他日你的‘神章身法’有所小成,再对‘术藏’稍加研究,亦可一步丈远,如风而行。”
听声音,应是刚刚那名道人,可是…小和尚环顾四下,根本见不到半个人影。
“…鬼…鬼啊!~~”小和尚吓得几步跑远,回了南禅寺。
可是年幼的他并不知道,刚刚自己将道士误以为那位叔叔,情急之下使出了平日里道人教自己的身法,那般步法如此熟悉,今日里的道人只凭听觉便识得其出处。
立在显通寺正厅门前,道士朝一旁和尚淡道,“有老小师傅去通告法天住持,就说太乙山,平阳子罗誉前来拜会。”
人的名树的影,和尚听了,赶忙去报,留下道士自己一个人,满面的严肃,眉头阴暗,回首眺望远方,哼道,“你果然在这里。”
第十八章:怪人来历
开平四年(公元910年)十一月。
含蓄的冬日没有春日的生机,夏日的繁茂,秋日的果实,但它亦是自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冬日里的一缕阳光,会让人觉得比平常温暖百倍,待冬去之后,人们才会欣赏到生机的美好。
冬日的寒冷,尤以北方为甚。
河东一带,如今的难民们面临着比夏日里瘟疫更加严峻的考验,还走得动的已往南方迁移,而留下来的人,着实会有一段艰难的时间。
冻疮已很平常,五台山上的僧侣们,如今下山替难民们分发衣物,可是奈何供不应求。
皑皑的白雪给大地铺上了白衣,留下行人的足印,戒嗔今日里一早起床。冬日里天亮得晚,可是在如此雪白的大地之上,小和尚的身影是那般清晰可见。
“呼呼~~好冷啊好冷啊…”小和尚冻的全身哆嗦,背着竹篮脑袋里也不想其他,只顾着快跑几步早些到那怪人所在的洞穴。
然而片刻之后,在小和尚刚刚行过的雪地中,出现了两个人影,皆是一袭黄衣,口戴金色面罩。
“又是这个小和尚?我前日里见过他一次。”
“好像昨日也来过吧?”
“算了,任务要紧,如今离十五日期限还余两天,没有时间管一个孩子了。”
“等等…你不觉着怪吗?”
“怪?什么怪?”
“这么早的时间,一个拉青屎的娃娃见天往这孤山上跑,也没个大人跟着?”
“嘿,你倒是真能操心啊,这年头还不会走路的娃子在野外爬也没什么稀奇的,一个小和尚上山采药有什么稀奇的。”
“采药?这么大的雪还有多少药能采,而且…”
“而且什么?”
二者之一蹲在地上,伸手去按戒嗔行时留下的印记,指没于雪,喃喃道,“足印这么浅,这小子有这么轻吗?这个身法可不是寻常人有的。”
………
“破!”小和尚大眼睛一张,眼前出现洞穴入口。
“喂怪人,今天没有吃的了,小和尚也饿着肚子来的,你的屁股还疼吗?”如今莫说是难民,即便寺庙中,也有半数的和尚吃不饱饭。
“哦,是吗…”怪人的声音响起,“过来一块吃吧。”
小和尚只觉得香气扑鼻,急行两,便看到怪人正大口大口地吃着肉。
“你…你又杀生了!!”小和
尚气急,“悟禅师叔说过,杀生…”
“好了好了!闭嘴,这次跟以前不一样。”怪人生怕双耳生茧,赶忙打断。
“怎…怎么不一样?”小和尚嘟起小嘴,等着合理的解释。
“你看啊,这是狼肉,”怪人眯着眼解释道,“一个时辰前我看见他要吃你们和尚的亲戚,一只兔子,我就过去把它阻止了。”
说着怪人还拿着狼骨比划了一下。
小和尚双眉一挑,觉着还有几分道理,可是他观眼一瞧旁边,伸手指道,“…那…那为什么兔子也死了?”
怪人瞥了眼一旁刚刚烤好的兔肉,眼睛翻了一下道,“兔子让狼咬死了,尸体扔在那也是浪费,我就拿回来了。”
“你…”小和尚毕竟年纪还小,觉得哪里不对,可是面对怪人的这翻狗屁逻辑,他还当真不知如何反驳。
“嗯?”怪人面色一凝,双眼暗露杀气,缓缓放下手中狼腿,低声道,“小和尚,你带朋友来了吗?”
“朋友?没有啊。”戒嗔不解其意。
“哼,”怪人嘴角微扬,周身杀气大涨,“那么看来是我的朋友了。”
怪人两起身,手持长物,缓缓走出洞口。
小和尚不明所以,闻着火堆旁的肉香,不禁暗暗咽下口口水,单掌竖起口中连念罪过,而后转回身,也出了洞口。
洞外,不止怪人一人。
树枝上,岩石旁,已布满了分别身着黄衣和白衣的人,奇中许多白衣人若不是张着眼睛,映衬在雪地中,着实很难察觉到他们的存在,这两伙人人数,不下百人。
“还是被发现了吗。”
秋风打落叶,遍地黄金贼。
长江以北,黄河以东,有着这样两伙人,他们干着雇佣兵的活,他们没有对外的门面,无迹可寻,可是却无处不在,人人都知道他们栖息河东,可是如果他们不想,便是有登天本领,也难寻得他们本尊。
故此他们在这里,又不在这里,时实时虚。
一路是由绰号为‘江北草上飞’的人所带领的,自封‘千里神兵’。
另一路是由一个亦阴亦阳的男子所统领,声名恶劣,自号‘黄金兵’,外人则多称其为‘黄金贼’。
‘千里神兵’亦正亦邪,在武林中虽算不上声名鼎鼎,但也没有什么敌人。
‘黄金兵’则只有一个原则,认钱不认人,可谓烧杀掳掠,
偷抢拐骗无恶不作,更是由于他们数年前犯了一个大错误,故而使得近些年来已罕有作为,可是今日里一下子冒出这么多人,外人看了着实离奇。
“怎…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小和尚着实吓了一跳,伸手拉了拉怪人的衣袖道,“你这种怪人怎么有这么多朋友?比小和尚的多多了。”
出洞穴之时怪人口说朋友,让小和尚信以为真。
怪人眉头一耷,看了看小和尚也不知说什么好,便摆摆手道,“一会儿你退回洞里,我不叫你,便不能出来。”这么说着,怪人的双拳紧了紧。
小和尚这才觉察出了异样,面色一变,急道,“难…难道是打伤你的人?”
“啊,”怪人耸耸肩道,“黄色的应该是,不过白色的就不知道了,还有怎么不见黑色的?”
这时一个白衣人走上前几步,停在了怪人与小和尚身前两丈的距离,拱手施礼道,“剑士大人,我等绝非敌人。”
“啊?”怪人咧嘴,不知其在说些什么。
“我等奉均王之命,前来寻找您的下落,并带您回去。”
“均王?谁啊?”怪人抓着头发,有些摸不着头脑。
“呃…”白衣人这一听,一时间着实无言以对,只得再道,“均王要我等带您回洛阳。”
“洛阳?”怪人这一听,眼前一亮道,“是姓朱那小子吧?”
白衣人一怔,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称呼均王,半晌才缓缓答道,“…是。”
“这么说这里不是洛阳了?”怪人皱眉道。
“…这里…不是。”白衣人已近哑言。
“那这是哪?”
“…洛阳东边的河东地域。”
“嗯?这就怪了,”怪人拄着下腮若有所思地道,“我从淮南道一路向西北而来,怎么会不在洛阳,而到了这里?”
“是不是你走错了?”小和尚在一旁张着大眼睛猜道。
“不可能,你小孩子不懂,我可是按着太阳给的方向走的。”
“可是太阳的方向也在变啊,你看它从东边出来,然后一直在动,夜里从西边落下。”小和尚一边伸着小手比划一边道。
“嗯……”怪人暗暗点头,煞有介事地道,“有道理。”
白衣人在一旁已无话可说,只得干咳两声强道,“我等‘影兵’,奉均王之命,前来接您返回洛阳,均王有要事相商。”
第十九章:人去山空
“哦,没事了小鬼,”怪人在小和尚头上敲了一下,“可是怪了,你们是姓朱那小子的人,怎么会跟这群穿黄衣服的臭虫们在一块。”
此言一出,许多黄衣人不禁踏前一步,目露凶光。
小和尚还在揉着脑袋,望着怪人的眼光不禁放缓下来,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
白衣人朝身后使了个颜色,只看得雪地上数个影子在动,黄衣人这才按捺下来,后退数步。
白衣人松了口气,这才解释道,“是这样的,数日前‘黄金兵’已与均王达成协议,以后不会再找剑士大人您的麻烦,包括您在河东的消息,也都亏了他们相告,还有…”
“好了,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没兴趣知道,”怪人说着绕过前者,走到一黄衣人身前,双目凌厉,语气低沉地道,“你们那个不男不女的领头呢,没来吗?”
黄衣人双臂颤抖,可是看看周遭,自知又发作不得,只得忍气道,“首领他…未来。”
“啊啊…是吗……”怪人阴笑道,“不男不女,这点胆识,成不了气候,哈哈!~~~”
不顾前者双拳关节攥得劈啪作响,怪人单手抚面仰天长笑,朝着小和尚而去,
“喂小鬼,我得走了。”
“你也走?”下意识地,小和尚脱口而出。
怪人一怔,面容片刻僵住,眼珠盯着小和尚一双大眼睛上,旋即撇过脸去轻咳一声道,“啊,是啊,多亏了你我现在应该是死不了了,总不能一直在那个破洞里啊。”
“洞里不好吗?你还能吃到肉呢,比虎子哥那个巷子好多了。”戒嗔低声道。
“不行啊,我还有事要做。”怪人咧嘴。
“那你的伤怎么办?”小和尚从竹篮里拿出那张破旧的穴位图,“今天的治疗还没有做呢,而且明天的治疗小和尚也想好了,还有后天的…”
“呃…那个姓朱的小子手下应该也有大夫吧。”
“可是…那……”小和尚似乎再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耷下脑袋来,想着怪人也要走了这个事实,在他幼小的心里,其实只是单纯的想留下这个怪人,虽然二人有时会吵嘴,但是不知不觉间,他已心生不舍,那句“你也走”,连怪人这个独行侠,也不禁心头一暖,只是他面上不愿承认罢了。
怪人挠了挠头,左望右望,也没个焦点,最后轻轻咳了咳,尴尬道,“那个…小鬼,你带针来了吗?”
“啊…”小和尚猛地抬起头,连连点头道,“嗯嗯,小和尚带了。”
“咳咳,那既然你都带来了…”
怪人把脸撇向一旁,轻道,“那就再帮我一次吧。”
“好哇!”小和尚高兴得喜笑颜开,至于为什么,他也不清楚。
“可是剑士大人…”白衣人一步上前,却被怪人一个凌厉的目光喝住,再不敢上前半步,怪人也就这样坐回到了洞穴中,小和尚像模像样地拿出银针,为其治疗。
另一个白衣人上前问道,“我们,就在外边等着吗?”
“不然怎样?”说话者无奈地道,“算了,均王交代的时日还有两天,只要今日动身,我等应还来得及。”
“可是这里毕竟是河东地域,多待一时,便多一分危险啊。”
“哼,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可是…能在‘千里神兵’和‘黄金兵’联手的情况下而不死的这个人,才更危险,被‘江北草上飞’盯上的人,还能活到如今,他可是头一个啊。”
“…是啊,可惜…”这个白衣人环顾周遭的黄衣人,暗暗叹道,“如今这个‘草上飞’,怕是已自身难保了。”
洞穴之中,怪人瞥眼观瞧一旁的穴位图心头不解,“懂得穴位的人真是可怕啊,我这双手断过无数神兵利器,可若是穴位受制,也难以施展。”一个与黑衣女子打斗的情形,浮现在其脑海之中,“是不是我也该懂一些?”
“喂小鬼,这穴位的东西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学的?”怪人好奇道。
“这个?”小和尚挠了挠脑袋,“见到你之后啊。”
“哦?这么短的时间就有模有样,”怪人单眉一挑道,“这么说这东西很容易了,教教我。”
说着怪人拿过穴位图来上下观瞧打量。
小和尚收起银针,摸着大脑袋沉思道,“小和尚觉着挺难的,不过只要把穴位和位置都记住的话,之后应该会简单些吧。”
“好记吗?”怪人打量着穴位图道。
“嗯…穴位都在经络上,五脏六腑上的正经经络左右各有十二条,像任脉和督脉这样的十四条经络上的穴位叫‘正穴’,一共有三百六十五处,呃…还有…”
“够了够了…”怪人眉头大跌道,“人一共有多少穴位?”
“呃…”小和尚摆弄着两只小手,最后愁道,“好多好多。”
“…这么烦的事,你是怎么记下来的,”怪人起身,披上了那件破僧衣,自己还默默念叨,“是小孩子脑袋灵光吗?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记得下来,看来穴位是从小学的,我看还是算了吧。”
“你要走了吗?”小和尚嘴角抽搐,小孩子是不懂怎样把不舍藏在心里的。
“啊…
”怪人把脸撇向一旁道,“这不是挺好吗,以后你不用起早爬山路了,我也能睡好觉了。”
“是…是啊。”小和尚暗暗低下了头。
怪人可谓一筹莫展,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个不善言语的男人从脖颈处取下一个坠饰,两过去递到了小和尚手里,小和尚瞪着大眼睛,也不知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件坠饰通体黑色,放在手中冰冰凉凉,形状好似“”字,中央有洞,穿有一条白线。
“这是…”小和尚看着新鲜,虽不知是什么,但十分喜欢。
“我也不知道你们这里管它叫什么,但是放心吧,已经打磨过的,伤不到人。”
“呃…等等啊,”小和尚待在了脖子上以后,拿出自己的佛珠,看了半晌,把佛珠散开,取出其中一颗递了过去道,“给,这个给你。”
“我要这东西有什…”怪人看着小和尚开心的笑脸,便只得收下,转身回首之际,其嘴角也不禁扬起。
走出洞口,怪人语出丹田,声音洪亮,“穿黄衣的臭虫们听好了,这个小和尚与我并无关系,不过他有恩于我,若是我走之后,你们对其下毒手,我必定会回来寻仇的。”
小和尚摆弄着新得的坠饰,爱不释手。
怪人摸了摸小和尚的脑袋,便与白衣人一同离去,走了一半,其脚步一顿,停在一黄衣人身前,口道,“对了,跟你们一块的黑衣臭虫呢?那个大个儿呢?”
黄衣人哼声回道,“哼,从今以后河东雇佣之兵只有‘黄金兵’,再没有‘千里神兵’。”
怪人听了眉头微微皱了皱,但也没有多言,便与这些白衣人一同消失在小和尚的视野之内。
小和尚心里空空的,丝毫没将一旁黄白二人的谈话听进心里。
“我家当家的嘱咐我,如今我们‘黄金兵’踢走了‘千里神兵’,再没有遮战的幌子了,以后武林各家若是来寻仇,还请均王要兑现诺言啊,这消息一传出去,那‘慕容府’怕是第一个便坐不住了。”
“回去告诉你们当家的,我家均王说话必会言而有信。”
“好的,那我们就放心了。”
………
这些人有的看了看小和尚,有的则不理,毕竟一个六岁的孩童也没什么用途,小和尚自己一个人悻悻地离开了这座山,如今寒冬已至,山上没了大半药材,怪人这一走,恐怕以后也没什么理由来了。
没了闲来市集相遇的阿虎,没了傍晚小溪旁的叔叔,没了辰时山上的怪人,小和尚一时间觉得自己的生活变得支离破碎。
第二十章:晋中出军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小和尚闲来看看书,识识字,没了道人的监督,那无聊的运气练功的环节也被小和尚放下了,反倒是帮怪人疗伤之后,他又得了许多心得,拿着庙中的各类药草书和穴位图研究起来,因为山下需要救治的百姓,永远都不会减少。
怪人离开后的十天左右,这一日小和尚走在街上,天气越来越冷,小和尚顶了顶帽子,身上的衣服五颜六色,是由庙宇里的旧衣破衣的杂布组拼而成。
今日得空,小和尚拿着自己调制的药水,本想去探望下说书的三爷,可是到了那里,却不见黄无三的摊位,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整装而发的军队。
百姓立在两旁,看着中央河东大军威风凛凛,小和尚身小灵巧,从人群里挤到了前方,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乱世中人们经常谈论的军队,河东的大军如今号称中土最强,战无不胜,小和尚抬眼而瞧,着实是被这股气势所惊呆了,大嘴张开,久久不能合上。
“小师傅,你也来了?”一个沧桑沙哑的声音,小和尚扭过头去,看到的正是他在找的说书先生。
“三爷!”小和尚高兴道,“今天你把摊子借给他们了吗?”
黄无三听了一怔,本想说这里每一处都是他们的,但是其想了想旋即笑道,“是啊,今天摊子让给他们了,不能说书了。”
听着前者沙哑的嗓音,小和尚把别在腰间的小葫芦递了过去,道,“三爷,这是小和尚这些日子新学会的药方,您快喝了,对嗓子好。”
黄无三接了过来,再看看小和尚,眼神里闪过的是欣慰,是无奈,是感激,是一股说不清楚的错综复杂,他把手抚在小和尚的头上,和蔼地笑了笑,也将葫芦里的药一饮而尽。
“怎么样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小和尚迫切询问。
“嗯,好多了。”嘴上虽是这么说,但三爷的嗓音依旧沙哑。
百姓无不喜欢热闹,这大军出行,两旁的百姓自然议论纷纷。
“看看这气势,谁还敢打啊,要是我就直接投降了。”
“是啊是啊,所以你才只能一辈子卖菜,当不了兵。”
“好威风啊,这是要去哪啊?打洛阳吗?还是汴州?”
“好像都不是吧,听我当兵的把兄弟说,这趟好像是要去定州。”
“定州?那不是赵王的地方吗?”
“是啊,好像是去帮忙支援吧。”
“支援,谁打他了?”
“听说是卢龙的那个刘守光。”
“哼,这父子俩都不是好东西,以前还恩将仇报咱晋王,这回去了可得好好收拾收拾他。”
“可是我怎么听说梁帝也派人去了?”
“那就一块收拾。”
………
小和尚瞪着大眼睛左看右看,也听不大懂,伸手抓了抓头,拉了拉黄无三的衣袖问道,“三爷三爷,大家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黄无三抬头望了望,叹口气沉声道,“哎…要打仗了。”
“哎!!快看快看!!~那人是不是晋王啊!!!??”
此言一出,无数百姓争相眺望。
只见一二十挂五的年轻人身着铠甲,面容俊朗,双
眼笃定,座下高头大马,马身强壮健硕不是凡物,打眼看来已不是威风二字可以形容,那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帝王之气,无人不俯首称臣。
此人正是河东霸主,晋王李存勖。
其身旁数人打眼瞧来也绝不是常人,各个威风凛凛,皆有大将之风。
“晋王万岁!!”
一人如此,便有万人应和。
“晋王万岁,万岁!~~~”
自古万岁只可九五之尊方能消受,在这河东百姓眼里,皆不承认如今的梁帝,如果有人称得起万岁的话,那只得是眼前这位晋王。
“打倒逆臣贼子,凯旋而归!”
“晋王万岁!铲除贼子!!”
李存勖听在耳里,却也不为之动容,不是他不喜欢听,实在是他如今胸中有一股惊天炸雷,滚滚难平,他仰望苍天,心头感慨万千,“父王,您看到吗?您生前未能享到的万岁之称,孩儿替您得来了,若不是苍天无眼,造化弄人,您早已称帝,可是无妨,今日孩儿便去替您了却夙愿,您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孩儿旗开得胜,因为这一役,将会分出谁才是中土的第一枭雄!”
百姓们的声音响天动地,小和尚被这股声势吓傻了眼。
若果这一场战役河东军能够打赢下来,那么由年轻的晋王所领导的大军,势必将会乘胜追击,或许在几年内,残暴的朱晃当真会被拉下马,中土可重归久违的安宁。
此为民心所向,这一战的帷幕还未拉开,河东军已尽得人和。
这股声势,和庞大的军队,即便是在五台山上的人,也听得闻得了。
五台山的第一寺庙当属显通寺,抛开别的不提,单是显通寺占地一百二十余亩的规模,已使得南禅寺那五亩地自惭形愧了。
显通寺寺门处,此刻正有一道人,与一位年约七旬的老和尚谈话。
道士正是太乙山三清教掌门,平阳子罗誉。
而这位满面胡须的大和尚,乃是当日与小和尚的道士叔叔大打出手,道行非凡的金身罗汉,广缘老和尚。
“阿弥陀佛,看来这一场仗,是在所难免了。”广缘摇头叹道。
“无量天尊,这凡夫征战,乃是天道一环,广缘大师又何必生悲呢。”罗誉劝道。
“哎~这战事一打,必定生灵涂炭,乃是造孽之举,不仅如此,恐怕之后会有更多孤儿流离失所,百姓无家可归,这冬日里难民们相继辞世,恐怕以后只会更糟,我佛慈悲…还请早日点醒这迷茫世人。”
“大师慈悲为怀,相信必可感化苍天。”罗誉再道。
“话说回来,不知平阳真人这数日来与我住持谈经问道,可有何收获。”广缘道。
“贫道自是受益匪浅,”罗誉先微微颔首施礼,而后再道,“法天大师真乃得道高僧,语出字字珠玑,让贫道顿悟不少。”
嘴上虽这么说,但是从罗誉面上异样的表情来看,似乎这个法天与其所说并不同。
“呵呵,”广缘笑道,“法天住持早已达到‘见道位’多年,洞破神机,而贫僧我资质愚钝,至今也还只是停留在‘加行位’上,恐怕了我此生,也难参透此等佛法。”
见道位者,即声闻初
果也,谓断三界见惑,而见真空之理,故名见道也。
“大师过谦了,”罗誉伸手指点山下,“这世间凡夫,尽其一生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所争为何,所要为何,所生为何,便如这浩荡大军,他们此番行军,气势高昂,可是殊不知,在时间的长河里,他们所追求的不过是一时的功勋,半年或一年之后,当他们发现自己所争之战,失去的远比带来的多,那么也只得苦叹,怨天尤人,全然不明为何如此。”
转身回首,罗誉再道,“故而这‘资粮道’,已是凡人难以逾越之沟渠,众生大都活在下品资粮道之中,少数人可及中品资粮,能至上品资粮道的,乃已是一世少有,广缘大师如今身处‘加行道’,识得万物皆空,可驭‘四圣谛’及其十六法,可谓当世少有之造诣,冒昧一问,不知大师如今所在乃‘加行道’第几位?”
广缘道,“贫僧惶恐,乃至第四加行位,‘世第一位’。”
罗誉听了不禁神情一动,心头忖着,“显通寺当真厉害,不但住持是一位‘见道位’的得道高僧,连监寺亦已触及‘见道位’的门槛,若不是此人年岁已高,又达此等识‘空’境界看透俗世,那小子恐怕不会活着从他手下离开。”
这么想着,罗誉拱手施礼道,“显通寺果然名不虚传,想不到除了法天住持,还有您亦已沾及见‘空’之境界,贫道要祝大师早日参透了。”
“真人不必过谦,‘三清教’道法正宗,短短十数载已有如此声名,想必真人你才是身藏不露才是,他日贫僧定要登门拜访,与真人讨教一二。”
“哪里哪里,贫道年岁尚浅,才是要向大师多多学习才是,对了,不知…”虽然知道机会渺茫,但是罗誉还是决定开口一询,“五台山上是否只有法天住持一人修得‘见道位’之境界?”
“如今…怕是当真仅法天住持一人矣。”广缘唉声道。
“如今?”罗誉眉头一蹙。
“是啊,本来我五台山可见‘空’者尚有一人,不过半年前,他已圆寂西归了。”
罗誉点点头,而后道,“想必那位大师也必是显通寺内高僧,才会有如此造诣。”
“呵呵,这您就错了,佛家所讲圆融,只要有参禅之心,那么天地之间,无不是修炼之所,与何处修行并无关系,我那位‘见道位’师兄,乃是前南禅寺的住持,普善大师。”广缘忆起故人,不禁伤怀。
“大师说的是,”罗誉闻言一怔,旋即再应道,“还请大师与法天住持放心,既然这佛家至宝失窃一事与我道教中人有关,贫道理当出力,而且那人与我‘三清教’也有诸多渊源,半年之内,贫道必将其擒此听候大师发落。”
“真人仗义相助,贫僧等已然欣慰非常,而且依贫僧之见,那名道人也只是误入歧途,并非尽入魔道,如果真人你能拉其回头是岸,也是功德一件啊。”广缘道。
“大师说的是,贫道告辞了。”
“真人慢走。”
看着罗誉远去的身影,广缘眉头微微蹙起,心头念道,“此人年纪不过稍长于那夜里的道士,道行虽不好琢磨,但境界之高,远在那夜里的道士之上,如此年纪,有这般造诣,看来这二人的渊源应绝不寻常才是。”
第二十一章:小乘五位
佛家小乘佛法,分为五阶,称为小乘五位,每位再分,即是佛法之别。
此五位分别为:资粮位,加行位,见道位,修道位,究竟位(亦称无学位)。
像‘资粮位’又可分为上中下三品资粮位,而加行位者,其位有四,一曰‘暖位’,二曰‘顶位’,三曰‘忍位’,四曰‘世第一位’,善根再漏世间中最胜,故称‘世第一法’,凡入此位者,“从此位无间入见道,生无漏圣道”。
加行道者,既已获得“修为所生超凡智慧”,凭借“止观双运三摩地”识得万物皆空,即为识“空”。研习‘四圣谛’及其十六法,大成者便可运用‘暖法’,‘顶法’,‘忍法’,‘世第一法’等法门。
再往后的‘见道位’亦可细分为十六位,称为‘十六智忍’,及此位者,修习者不仅可识‘空’,亦可见‘空’,体验‘空’之本性,根除‘三界’烦恼。
修道位者,再分九品,每品皆修断一种烦恼,故称九品修断,九品修道的最后一品称为“如金刚三摩地”,及第这一品,其修习之静如同坚实、稳固、辉煌之金刚石,若是跨过这道瓶颈,便可进入小乘五位最后一位,‘究竟位’。
传说当年释迦摩尼祖师便是在菩提树下参禅打坐,这一坐便不知过了多少寒暑,经受风吹雨打,蛇虫缠身也未动分毫,终于,其大彻大悟,参透“如金刚三摩地”,入得‘究竟位’,始称‘佛陀’,开始宣传佛理,然而成佛之后修行则更为繁琐、艰辛,释迦摩尼不仅要顿悟苦、行、集、道的‘四圣谛’,还要做到“十善业道”,结下“十二因缘”,经过六度、六波罗蜜,方才成为大慈大悲的佛。
佛教分二,主张亦有出入。
小乘佛教认为“佛”便是对释迦摩尼的尊称。
而大乘佛教讲的“佛”,除了指释迦摩尼外,还泛指一切觉行圆满者。宣称三世十方,到处有佛,其数如恒河沙子。如释迦摩尼之前便有六佛,与释迦摩尼统称七佛,还有燃灯佛,之后有弥勒佛,东方有阿(chu)佛、药师佛;西方有阿弥陀佛,还有普遍所信的毗卢佛,从佛身说,又有法身佛、报身佛、应身佛等。
因此对‘佛陀’这个词很难定义,如果一定要有的话,那便是拥有“四身五智”的无上智慧者。它包含了“断”、“证”、“功德”、“四身”、“五智”。无上指超越一切凡圣,无与伦比。
然而在佛教传入中土的千百年中,又会出现许多遗漏与更替,在中土佛
教中,大乘与小乘便也不再分得那么精细,当年三藏法师西行取经,回来后才将往日里许多因佛教差异而说不通的地方讲明,也让修习者在修习过程中有更好的理解和顿悟。
大乘佛教中所指“宣称三世十方,到处有佛,其数如恒河沙子,”自然是有夸张的成分,世间凡人终其一生也不过徘徊在‘资粮道’当中,有所顿悟者,或可进入‘加行道’,去研习万物法则,可是世事无常,人性难改,皆是口头常言,倘若实际下来,又有谁能当真识得万物皆空的法则呢?佛家主讲人性有‘贪’‘嗔’‘痴’三毒,单是戒除这三毒,已难倒多少修习者,更何况看透万物?
这是凡人参一生参不透的一道难题。
凡入‘见道位’者,便可称为人之“圣者”,华夏几千年来,可称为人之圣者的不过老庄孔孟荀墨孙等寥寥数人。而这也是凡人再难逾越的沟渠。
抛开其它不说,单是‘见道位’者需根除‘三界’的一百二十种烦恼这一条,便已不是凡人可以做到的。
三界便是欲界,色界与无色界的统称。
欲指的便是人之**,生活在欲界中的人,挣脱不了**的束缚,佛说人有五欲,分别为财欲,**,名欲,食欲,睡欲,另一说则是人的五感,色、声、香、味、触,总之在欲界生活的众生,对着五欲有着强烈的需求,因此这个世界便叫欲界,便是人们常说无法摆脱‘七情六欲’的凡人所居之所。
人如何屏除欲界烦恼升至色界?
欲界除了四重天外又有五趣十二处,五趣指众生由善恶业所感而应趣往之处所,又称五道,即地狱,饿鬼、畜生、人、天,此中自天趣又别开阿修罗,故又总称六道。
人无不活在六道轮回之中,生死有命,报应循环,倘若能跳出此轮回者,便可进入下一境界。
色界者,皆已断七情六欲,无欲无求,但还未脱离质碍之身,佛家所谓的“色”,便是质碍之意。此界中人没有食色之欲,故而在他们眼中亦无男女之别,他们由化生而来,依各自修习禅定之力而分为四层,分别是初禅天、二禅天、三禅天、四禅天。
最后的无色界,顾名思义,连质碍也没有了,彻底摆脱了六道轮回,脱离肉身,超脱生死,不受三界束缚,不受阳寿禁锢,逍遥寰宇,穿梭太虚,畅游九天。
世间当真有这种人吗?
人们相信有,但是他们仅存在于传说中,至少现在为止,罗誉是这么看的,释迦摩尼同
道家老子活在一个年代,但那已是近两千年以前的事了,他现在不会去考虑‘修道位’和‘究竟位’,道教中也有‘无色界’,虽然略有出处,但也大同小异。
到了山腰,罗誉面容庄严肃穆,他深知此番五台山一行让自己受益匪浅,“想不到当世果然有‘见道位’的高僧,今日亲眼得见,方知其造诣几许,这位法天住持虽然怪诞,但怕是与师傅生前在同一境界之上,若是当他跳出‘无色界’,佛家此世便又多了位成仙高僧,回去以后,我也要振兴道教才是啊。”
想到临走时广缘提到的另外一个人物,罗誉不禁侧目而望,手中连连掐指。
“南禅寺,‘见道位’的高僧…”这么想着,罗誉深深蹙眉,“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短命小子,你究竟在盘算着什么…”
罗誉想的是什么?还有他这次五台山之行所学来的东西,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消化,揭晓,然而在多数的世俗人眼中,如今的焦点俨然已经随着河东的大军出了太原。
李存勖今日英姿飒爽,两年的整备,如今他已是不容置疑的一方帝王,他看着远方,豪气大生。
“晋王,依我等行军的速度,看来明日天亮前,便可抵达定州了。”
李存勖望了望当空旭日,而后沉道,“天亮前?不,天亮前我要整备之师在那里候着他梁帝兵马,而不是刚到那里的疲惫之师,传令三军加速,务必在明日寅时之前到达定州!”
“是!”
“还有,再行二十里路之后,蕃汉马步总管周德威,你便率部前往赵州屯兵。”
“周德威领命!”一人高马大的黑面将领应声道,此将领面容肃穆,如判官鬼神。
“此番义务节度使北平王王处直与成德节度使赵王王共推我为联合军盟主,我要将卢龙与大梁连根拔起!”
“当年西楚霸王项羽,颓势之时亦可断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豪言,那么今日我河东何等鼎盛,焉有失败之理?”这么说着,李存勖将宝剑从腰间拔出,直指天际,“晋侯万家,今朝灭梁!”
“晋侯万家,今朝灭梁!!”其属下应和。
“晋侯万家,今朝灭梁!!”大军应和,响彻天地。
五代史上,乃至华夏历史上最著名的战役之一,即将打响,这场战役,亦造就了日后的分水岭。
这场由五个藩镇,整个中原北方参与的战役。
史上称之为…
柏乡之战。
第二十二章:再会南禅
开平四年(公元910年)十一月末,卢龙节度使刘守光发兵至涞水,(今属河北)欲攻占定州。梁帝朱全忠佯称助王拒刘守光,派供奉官杜廷隐等领兵三千进驻深州(深县)和冀州(翼县),实则企图取而代之,先灭成德,再取义武,一举消灭两大藩镇势力,再与卢龙的刘守光结盟,铲除河东晋王,统一整个燕赵之地。
王亦乃当世枭雄,加之朱全忠为人奸诈狠毒,其自是留有后手,洞察诡计,即刻四处求援,遣使者去晋阳求助,义武节度使王处直自知唇寒齿亡之理,亦派人同去晋阳,寻得李存勖,共推其为盟主。
因为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当今天下,可御梁帝者,非李克用后人不可为。
起初晋中有将疑其有诈,而李存勖则认为疑而不救才是正中朱老贼下怀,遂出兵抗梁,方才打响了这惊世骇俗的一战。
整个天下,亦或会因这一战,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是各人自扫门前雪,明者自知保其身,连饭都吃不上的话,还会有人去管今年全国丰收怎样?
外边打仗,又关一个六岁的和尚什么事呢,至少小和尚戒嗔还不知道打仗是什么,可如今对于他来说,当真有一件天大的事情。
小和尚戒嗔,要搬家了。
“什…什么!?这…为什么啊!!??”悟禅站在戒嗔身前,小和尚连连咋舌,“这不是小和尚的家吗,小和尚住的好好的,干嘛要搬?”
“戒嗔,你可知道,这显通寺可是咱们五台山上第一大寺,能去那儿修行,可是很多人抢都抢不到的机会啊,如今大师傅们点名叫你,你还犹豫个啥啊。”两旁师兄们打趣道。
“是啊是啊,那显通寺顶咱南禅寺院几十个大,院子也更宽敞。”
“可是…”小和尚挠着头道,“那打扫起来不是也更麻烦吗?”
“呃…”小和尚这么一说,其他人倒也当真反驳不得。
“那也说明帮忙打扫的人也更多啊,”悟禅上前两步,蹲在小和尚身前,替其整理衣衫,收拾行囊,“戒嗔,你还小,此时告诉你也很难懂,但是此番契机,非比寻常。”
“非比…”小和尚眨着大眼睛,“…寻常?”
“嗯,”悟禅微微点头道,“具体细节悟禅师叔现在也无法答你,但是听说这是在显通寺以及落佛寺,菩萨顶,佛光寺,文殊寺,清凉寺,包括我们南禅寺等等整个五台山的寺庙挑选出最具慧根的小沙弥们共同赴显通寺参禅悟道,这样的机会难能可贵啊。”
别的戒嗔并没听进去多少,反倒是那句…,“小和尚…有慧根?”
“当然了,戒嗔的慧根很了不起的。”悟禅轻笑道。
“了不起?嘿嘿…有吗。”小和尚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
“戒嗔,你听着,”悟禅一本正经地道,“或许你现在还不能了解,不过就悟禅师叔所知,或许就在十年,或者几年之后,显通寺会在此番挑选的沙弥中选出最用功,最努力的几个,甚至一个,然后委以重任,如果戒嗔你能当选的话,那么你将是整个南禅寺僧侣们的骄傲,你将会得到远超身边人所有的见闻,拥有博大的智慧,去到很多人都未曾踏足的地方,成为一个真正了不起的人。”
“了不
起的人…别人都去不到的地方……”小和尚自顾自地念着、念着,脑海中不禁浮现起阿虎临行前的那句,“你以后一定要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那样你我便能再相见。”以及自己道士叔叔说的,“暂留之地,暂识之人…世人纠纷不清的江山也没有多大…”
“等小和尚长大了,这些天下啊,江山什么的就变小了……”
“嗯?你在说什…”悟禅看着戒嗔喃喃自语,其也不知在一个六岁孩童的心中,现在正作何想法。
“我去!”小和尚忽地扬起面颊,轻声断喝。
悟禅眉头一挑,他刚才所说,自知戒嗔难以理解,只是苦口婆心,希望这个孩子莫要太多不舍,可是想不到,戒嗔竟如此痛快地便答应了下来。
“好,师叔帮你收拾东西,待收拾好了东西,一会儿吃罢午饭,师叔送你去显通寺。”悟禅摸着戒嗔的大脑袋,欣慰地笑道。
“嗯!”小和尚重重点头。
戒嗔,迫不及待地想要长大。
别了悟禅与戒嗔,其余和尚们到了门外议论纷纷。
“哇,你听到了吗,刚才悟禅师叔说的那番话。”
“啊,可是我估计,八成是说来哄戒嗔听的吧,你也不想让小孩子哭鼻子不是。”
“话是这么说,可是…你们可曾听悟禅师叔打过诳语?”
“……”
“算了,管那么多呢,一会儿早些去厨房,给咱小师弟抢个好位子,要不这践行践行的,连饭都剩不下,还践什么行咧?”
“说的是,咱走吧!”
今天小和尚被放了假,庭院里的积雪不用他打扫了,可他还是来到这里,徘徊在这五亩地大小的庙宇中,即便如今白雪掩盖了一切,可是他闭上眼,却还能依稀记得春日里庭院中的一草一木,一脚踩下去,听那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小和尚不禁笑出声来,他蹲下身,在雪地上手指舞动,离开后,留下了那歪歪扭扭的三个字,“南禅寺”。
这是小和尚学字以来,最先习得的三个字,这是他长大的地方,若非今日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离开这里,自己晚上睡的地方不是这里的榻上,他甚至觉得,世人总说外边那么乱,自己的一辈子就该在南禅寺中。
可是每每想到阿虎和道人临行前叮嘱过他的话,他终究决定要走,去看看更多的地方,快些长大,那样天下小了,自己去找阿虎,找叔叔就容易了。
他来到厨房,看到了久违的座位和斋饭,已经不知多久了,这或许是戒嗔这一年来在厨房吃得最丰盛的一餐。
“来戒嗔,多吃点,以后就尝不到这手艺了。”
“这还用你操心啊,人家显通寺那边吃的会比咱这差?”
“可不是,小师弟啊,你可是太瘦了,到那边以后一定要吃好,长得像我一样壮。”
“哈哈,像你?都长身上,一点脑子也不长啊,人家那边可是要聪明的人,有智慧的人,像你这样有什么用。”
“喂,你说什么!?”
“哈哈!~~~”
厨房里好不热闹,今日的戒嗔不再是往日里挤不进人群,吃不上饭而没人发觉的小和尚,今日里,他是这整间屋子的焦点。
不知不觉间,已很久没再听过有人叫他那扫帚星的外号。
后知后觉中,他已成了很多僧侣喜爱的小师弟。
可是,为什么呢?
小和尚全然不知道,仿佛是一日间大家的态度就都转变了,又仿佛…从来没变过。
老话说得好,岂可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佛有佛理,道有道理,人有人理,鬼有鬼理,即便被人尊为圣贤之人,亦免不了有人在其背后破口连天。
故而,只要对得起自己,只需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那么好事自然便会来到。
小和尚终日埋头医书,夏日里救死扶伤让很多同门都望尘莫及,那么改观,也就在潜移默化间发生了。
“哎?戒嗔,你怎么哭了?”
泪,流了下来。
当小和尚意识到的时候,他的视线,已然模糊。
“我哭了?”小和尚不懂,他明白,哭鼻子的原因有很多,即便像自己叔叔那样的人也会有双瞳湿润的时候,自己也曾因委屈、开心落泪,可是今日的泪水,他也不明白。
“怎么了小师弟,谁欺负你了,跟咱说说。”
“没…没有,”小和尚一边擦拭着眼角一边勉强笑着,“小…小和尚也不知道,就是…就是突然就…”
这时,一个和尚上前抚住小和尚地脑袋,柔声道,“是不是舍不得咱们啊?不用啊,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过来啊,这里就是你的家,而且这儿离显通寺也不是很远,说回来就可以回来的。”
“嗯…”小和尚点头道。
“来,别哭了,你看你这一哭师兄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几个和尚的眼眶也都湿润了,他们把斋菜推至戒嗔身前道,“再多吃点,也不知道那边的斋菜合不合口味呢。”
“嗯…小和尚…多…多吃。”
叹相离,莫相忘,
尘世短,情谊长。
小和尚自记事起,啼哭便从不是可行法门,没人会宠着他,年幼的他有太多迷茫,太多困惑,他不敢在人前落泪,那样只会让他更遭排挤。
他把泪水,留在了心底,
总是强颜在人前欢笑,这不是一个孩童该懂的课题,
还好他有一个慈眉善目的爷爷,永远那般和蔼、慈祥,可是他并没有把自己的任性留给这位老人,因为他觉得这样的人来之不易,他不想连他也失去。
小和尚跟着老和尚学习,老和尚很悉心,小和尚觉得这是上天对他的眷顾,可是…这份眷顾并不长久。
那一日老和尚圆寂,小和尚觉得自己好像被人丢进了茫茫大海,连最后一棵救命浮木也丢了,他是那般迷茫,他开始慢慢理解扫帚星的含义,他开始慢慢相信自己真的就是那颗不祥的星星。
在那颗幼小的心房中第一次有了厌恶这人生的想法,可是之后他见到了那位教自己本领,道理的叔叔,结识了那位不让任何人欺负他的壮硕少年,交下了时常与自己聊天,畅谈孩童人生,给其饼吃的竹马小友。
现在,他有了关心自己的师兄们。
这一刻,戒嗔觉得,很幸福。
人生不总是顺心如意,但持续朝着阳光走,影子就会躲在后面。
刺眼,却是对的方向。
第二十三章:百僧齐会
山林间,小和尚背着竹篮,一边擦拭着泪水,一边迈过石阶阻石。
悟禅在一旁看着他,亦是于心不忍,有时想想,戒嗔如今的处境他又何尝不是感同身受,这般熟悉的境遇,令其也不禁心生酸楚。他俯下身,柔声道,“戒嗔,还是舍不得南禅寺吗?”
“没…没有啊。”小和尚强道。
“那是舍不得寺庙里的师兄,师叔伯们了?”悟禅挑眉道。
“……”小和尚无语黯然。
“戒嗔,你知道吗,”悟禅挺直身躯,看着远方,“在人的一生中,会有很多人来了又走,但是在你前行的脚步中,又会与许多人相识相知,亦或擦肩而过,我们佛家讲,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方才能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所以你现在能熟知的人,也必是你前世的好友,知己,故而戒嗔你心里惦念的人,不只前世今生,即便下一世,也一定还会再相见,所以我们人与人之间的羁绊,不是一朝一夕,即便天长地久尤有尽时,但是你心中惦念的人,是不会从你生命中被割舍出去的。”
小和尚看着悟禅,似懂非懂,却也忘却了哭泣,他张着大眼睛,搔头道,“总之,以后大家都还会再见面的,只要小和尚快些长大,这些寺庙啊,还有山啊,或者是天下什么的,就会相应变小,以后这个叫什么天下的东西说不定会变得跟现在的南禅寺一样大小,到时候小和尚不论去哪里,找什么人,也都会简单多了,是不是这样呢?”
看着小和尚这双清澈的大眼睛,听着这么美好童真的理论,悟禅不禁笑着点头道,“没错,戒嗔说得好,说得很有道理,只要长大,有足够的本领,即便天涯海角,也会再相遇的。”
“咚咚咚!~~~~~”
尘世走一遭,繁华拜尽,众生苦乐,一如百年前。
山寺有悬钟,一日一撞,心如止水,千年亦不变。
这由远处传来的古老钟声,已有近千年的历史。
在这片华夏神州大地,有一处古老神圣的寺庙,其位于台怀镇北侧,始建于东汉永平年间(公元58-75),是五台山上建筑最早,规模最大的寺庙,单论历史,可与其相媲美的,只有那座大名鼎鼎的中土第一座古寺,白马寺。
相传白马寺建成以后,两位天竺高僧迩叶摩腾、竺法兰从洛阳来到五台山,建起了这座寺院,取名大孚灵鹭寺(注解1)。后曾改名花园寺、大华严寺、显通寺等。
这里各种建筑四百余间,中轴线上排列着水陆殿、大文殊殿、大雄宝殿、无量殿、千钵文殊殿、铜殿和后高殿等七座殿宇,其中最著名的当属无量殿。
这里有南禅寺出名的木质建筑,也有仿木制的铜殿。
作为佛家最古老的寺庙之一,河东晋王可断五台山所有寺庙的供给,却唯独未断这里。走到寺庙前门门口,悟禅与守门僧人寒暄几句,小和尚傻傻地杵在那儿,被眼前的恢宏建筑吓傻了眼。
悟禅回过头来看到戒嗔目瞪口呆的样子,也上前轻笑道,“怎么样,这儿很大吧?”
小和尚愣愣地连连点头,咽下口口水连道,“大…好大啊!”
“戒嗔,这里最近的城镇叫做台怀镇,你可知‘台怀’二字的由来?”
“不知道。”小和尚搔首不知。
“台怀镇地处由五台山五大高峰东台、西台、南台、北台和中台形成的怀抱之中,故名‘台怀’,这里地势之高,可谓五台山之最,故而冬日寒冷,也非南禅寺可比,悟禅师叔走后,你要多添衣物,照顾好自己才是。”悟禅苦口婆心,作为南禅寺年轻一代的才俊,悟禅的资质可谓绝不寻常,其潜心参禅,虽是有着很好的口碑,但
也未跟哪一名和尚走得特别近,直到南禅寺老方丈普善圆寂,临终托孤要其照顾戒嗔,他这才对这名小和尚额加注意,久而久之,他也当真很喜爱这个天资聪颖的孩子。
“小和尚一定多穿衣服,不会冻着自己的。”
“嗯,戒嗔乖…”悟禅站起身来,看着小和尚道,“师叔…也只能送你到这里,接下来的路,要靠你自己了。”
“嗯,师叔放心吧,小和尚一定用功学,”这么说着,戒嗔还攥起小手道,“不会辜负师叔和师兄们,一定会成为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嗯…”一个和尚上前牵着小戒嗔的手,送他去了一个改变其一生的地方,那里,亦是万事之始。
正当悟禅转身要走,令一个和尚上前道,“悟禅师傅留步。”
“嗯?还有什么事吗?”悟禅不解。
“监寺他老人家想要见你。”
“广缘大师要见我?”悟禅一愣,未料如此。
山间有寺,峰回路转,百转千折,小和尚几个转弯后便已迷了方向,若不是一旁有人领路,他当真分不清东西南北,再也找不到来时的路。
“你是戒嗔,对吗?”门前知客确认了戒嗔的身份。
“啊…嗯,小和尚是叫戒嗔。”初来乍到,颇多生人,小和尚难免生怯。
“嗯,显通寺欢迎你的到来,请进这间屋子,整理自己的行囊,所有其它寺庙挑选出的小沙弥将会在黄昏以前到这里,晚斋过后,首座大师傅会于大雄宝殿内给各位小师弟们讲解此番禅业,和日后的修禅日程,届时请各位保持安静,潜心参禅等候首座大师的到来。”
“哦…哦!”小和尚赶忙点头。
“嗯,小师弟自行准备吧,贫僧还有其他客人要接待,今日会很忙的。”和尚竖掌告辞。
“哦,那…那师兄您请自便。”小和尚单手竖掌还礼。
打开房门,里边有…好多小和尚。
“呃…”戒嗔搔首哑口,“这里有好多小和尚。”
“喂,你叫什么啊?”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孩上前问道。
“我吗?贫僧法号戒嗔。”
“啊,我是法相,是菩萨顶来的。”
“菩萨顶?”一旁一个小和尚听了凑了过来道,“那可是好地方呢,很有名的,听师叔伯们说那里是文殊菩萨曾今临凡的地方,是不是真的?”
“嗯,文殊菩萨很了不起的,他是咱们佛家四大菩萨里,象征智慧的菩萨,”法相说得洋洋得意,“对了,那你呢?”
“我吗?”这个问问题的小和尚年约十岁,拍着胸脯道,“我是佛光寺的福满,别看咱那是间新寺庙,修得可好了,香火也很旺盛呢。”
“那我是跟他一块来的福气,我俩一天入的门,赶上一天好日子,师傅说咱俩吉利,就给俺俩取得这名字。”
福满、福气两个小孩都长得虎头虎脑,胖乎乎的,说起话来也很憨厚,这副样子让小和尚戒嗔不禁觉得很亲切,也掩嘴偷笑了一下。
“我是金阁寺的不空。”
“我是落佛寺的慧海。”
“我也是落佛寺的,叫普真。”
“我是鸿鹄寺的智普。”
………
小和尚们一一介绍,大家先后相识,有时候大人们会觉得小孩子很少说话,可是当同龄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的话其实是很多的。
这时有人问道,“对了戒嗔,你是哪来的?”
“小和尚,呃…”习惯了以小和尚自居的戒嗔,这时突然觉得这个称呼很不合时宜,因为这里的都是小和尚,便赶忙转言道,“戒嗔是南禅寺来的。”
“南禅寺…你听过吗?”
“呃…没有啊。”
“哎,五台山上这么多寺庙,哪可能都听过啊。”
“嗯,八成是间不起眼的小寺庙吧。”
这话听得戒嗔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也没说什么,可是人群中忽地有一道声音道,“南禅寺可非什么不起眼的小寺庙啊。”
声音的主人在人群中显得个头高大,看起来足有十一二岁,他看了看戒嗔继而道,“南禅寺也有百多年历史,内有珍贵文献无数,虽是占地不大,但那里的木质建筑让佛光寺的正殿也只能屈居第二,我说得没错吧,戒嗔?”
“呃…嗯,南禅寺用木头做的房子都很好看的,还结实,”戒嗔嬉笑道,“你懂得真多呢,菩萨顶的道亮师兄。”
这个小和尚法号道亮,在这里也算得上是年龄稍长的和尚了,其听戒嗔呼出自己的法号,不禁眉头蹙了蹙,而后笑道,“还好…”可是道亮随后自己在心头想着,“刚刚人多口杂,自报家门,我也只是随口搭言,他怎会记得这么清楚。”
这个道亮今年十一岁,青眉细眼鹰钩鼻,一对薄唇长得倒也算清秀,在他的双眼里,有着孩童少见的深沉,忧郁。
“咱们这里边谁的年纪最小啊?”忽然有人这样问道。
大家相互看看,便也都开始自报年纪。
“我八岁。”
“我十岁。”
“我上个月已经十二岁了。”
“我九岁。”
“我也九岁。”
“我十一了。”
………
戒嗔看起来明显要小,一旁的人便也顺嘴搭话道,“戒嗔是吧?你多大啊?”
“小和尚…戒嗔今年六岁了。”
“六岁?我看得出你小,但没想到这么小啊。”
“六岁!?”道亮听了先是一惊,随后摇头自言笑道,“简直是胡闹,不论慧根如何,六岁的小孩还未有辨物之能,怎么可能但此重任,起码也要八岁往上啊,南禅寺再怎么说也还是个小寺啊…”
没人注意到道亮的不屑,大家围着戒嗔嬉笑道,“哈哈,这里你最小啊,以后得听师兄们的话。”
“说什么呢,小才更应该需要照顾啊,放心吧,以后我照顾你。”
大家你言我语,孩童在一起也算热闹,戒嗔颇为享受,不知不觉间时光流逝,小和尚们陆续有来,已近黄昏。
“是不是要走了,我肚子都饿扁了。”有人抱怨道。
“是啊,应该…”
说话间,们开了,进来一位沙弥,其手领着另外一个小和尚,观其模样,身量比其他所有小和尚都要矮小,样子也更稚嫩,十分白净,五官也很精致。
沙弥道,“好了,大家准备去用斋了。”
有好事者上前问道,“哎,小家伙,你多大啊,哪里来的?”
这个小和尚面不改色,一双清澈瞳眸跃过问话之人,在人群中寻找,最终落在了戒嗔身上,嘴角微微扬起,答言道,“贫僧法号慧观,显通寺僧人,今年五岁。”
“五岁!!??”五岁可是刚把话说明白的年纪啊,这可让人太大跌眼界了,尤其是道亮,不过他也是最快冷静下来凝眉思考的。
“五岁,显通寺,一人……”
(注解1:其实大华严寺是由武则天赐名,显通寺直到明太祖重修时,太祖方才赐其名为“大显通寺”,故沿用“显通”至今。可是大华严寺也是另一座名寺“浮山寺”之后用的名字,为了避免困惑,这里就用显通寺以方便理解。)
第二十四章:初来乍到
众僧侣前去用斋,小和尚看着身前丰盛的白面,米粥,心里想着,“这里吃的果然比南禅寺好很多呢。”小和尚痴痴而笑,一时间忘却了许多不舍,这就是孩童吧,哭着哭着,也就笑了。
在此期间,有一束目光,一直盯在戒嗔的身上,这束目光的持有者便是比戒嗔更加年幼的慧观,而十一岁的道亮,双眼也一直盯着五岁的慧观暗发深思。
“听师傅说,这一次百僧齐会,各个庙宇会指派出最具慧根的弟子来到显通寺共同研习,虽然不知道缘由,但是听说是为数年后的一次远行传道做准备,大家普遍认为是离开五台山,在天下大乱的如今,去各地传授佛理,拯救世人,但是师傅以为,这一次远行可能更远,便是当年三藏法师去的天竺也说不定,不过由于种种缘由,可担此重任者十分有限…”道亮环顾了一下周遭,自顾自地想着,“算我在内,这里一共有三十三名候选僧侣,五台山上的庙宇数目远不止这些,可见不是每一个寺庙都能有此殊荣,比较声名显赫的寺庙可派出多人,我们菩萨顶有我与法相,佛光寺有福满与福气,落佛寺有慧海和普真,清凉寺亦有清真、悟真两名沙弥,可显通寺这自家主人…”
这么想着,道亮盯着慧观,双眉皱了皱,“怎会只派出一个五岁的孩童?这个年纪怕是要从识字学起吧,这南禅小寺胡闹还可以理解,大名鼎鼎的显通寺怎么会做这种事?”
这时,慧观的目光从戒嗔身上移开片刻,落在了道亮的身上,道亮看在眼里,只觉得那双眼泛有灵光,清澈如天河泉水,看得久了,仿若被那双眼看透身心一般,有种**之感,其心下一惊,赶忙收回心神。
慧观嘴角扬了扬,而后把目光移回,再次落在了戒嗔的身上。
“这个小子…咦?”感慨之际,道亮忽然发觉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百衲衣已被背脊冒出的汗水浸湿了,即便他年纪不大,但也发觉到这个五岁的孩童,绝不寻常。
斋饭过后,大雄宝殿内,三十三位沙弥盘腿坐于蒲团之上,鸦雀无声。
一刻钟,两刻钟,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喂,戌时过了吧。”一个小沙弥开口问道。
“是啊,现在应该是亥时了。”另外一个小沙弥答道。
“我的腿都麻了。”
………
喧哗渐起,人声杂乱。
道亮微微眯眼,将一切看在眼里,脑海中浮现来时那位‘知客’说的话。
“…晚斋过后,首座大师傅会于大雄宝殿内给各位小师弟们讲解此番禅业,和日后的修禅日程,届时请各位保持安静,潜心参禅等候首座大师的到来。”
这么想着,他再将视线放在慧观的身上,顺着慧观的视线,他寻得了戒嗔,这两个小和尚与他一样,未开口出一言,未挪动分毫。
再看佛光寺的福满、福气,倒也是很坐得住,可道亮若是绕到前面看看他们,便会发现其中玄机…二人已经睡着了。
当差不多所有小沙弥都开始讲话,离开蒲团的时候,一阵脚步声响起,所有人赶忙坐回蒲团。众人视线随着脚步声望去,迎来一位身着大红袈裟,年约四旬的和尚,其面如日,其瞳如月,其眉如墨,其鼻如擎天之柱,其口如悬河之闸,轻脚一站,已是法相庄严,不怒而威,俨然一副西天佛陀之相。
其身后走出一位和尚,单手竖掌轻声道,“这位便是我们显通寺四大班首之首座,梦空大师。”
“大师好。”小和尚们齐声道。
梦空微微抬手,示意众人收声,而后轻声道,“各位今日初来显通寺,不知作何感想,与你们以前所居的庙宇,有何不同?”
“这里很大呢。”
“斋饭很好吃。”
“屋子好多。”
………
听着大家的说话,小和尚戒嗔在一旁也不住地点头,很有同感。
梦空闭眼听着大家的言语,而后道,“菩萨顶的道亮,你觉得如何?”
道亮把一切应答收于心中,嘴角暗扬,待等到梦空亲自开口问自己的时候,其不慌不忙,单掌竖起道,“阿弥陀佛,贫僧觉得无有不同。”
这话一出,跟在梦空身旁的四位沙弥面上隐有不悦之色。
“哦?”梦空张开双眼,饶有兴致地接着问道,“显通寺乃五台山上最古老,占地最大的一间寺庙,不论香火,地气,都要更加旺盛,乃是世人公认之修禅圣地,为何在你眼中,却是无有不同呢?”
道亮闻言答道,“当年佛祖于菩提树下经受日晒雨淋而后修得正果,未曾踏足何圣地修禅,故而修禅之人,不该受外界束缚,我们眼前看到的不同,皆是心中的杂念,地没变,寺没变,人没变,变的只是我们的心罢了。”
“好禅啊…”梦空身后几个沙弥不禁心中暗暗赞许。
梦空微微点了点头赞许道,“这些心头杂念,方是修禅之质碍,道亮你说得很好,那
么南禅寺的戒嗔,你以为如何?”
小和尚还在想刚刚道亮的话,心里琢磨着,“明明就是变了,他说的怎么那么深奥,好难懂啊。”听到梦空叫自己,小和尚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而后搔首道,“啊…这个…”
看着有些支吾的戒嗔,道亮不禁嘴角轻扬,有少许不屑之意,“六岁的小孩就是小孩,不足为惧。”
“如…如果寺没变,人没变,什么都没变…”小和尚咧嘴不解地道,“只是我们的心在变,可是如果我们的心也不变的话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让梦空也挑了挑眉,而后伸手点了点道亮道,“道亮你可否答戒嗔这一疑惑?”
道亮眉头一挑,而后轻笑道,“佛祖早有教导,心如止水者,可不见人之是非,去到万物皆空的境界,六祖禅师也曾说过‘若真修道人,不见世间过’,能屏除凡尘杂念者,才是真正拥有大智慧的人。”
道亮的话实在很难想像是出自一个一十一岁的孩童之口,梦空身后的几个沙弥皆已年近二十,他们虽是资质不高,但也研习禅学多年,自问也不如这个道亮见解更高。
“可是…”戒嗔皱了皱眉,“小和尚记得师傅们说过,拥有超凡智慧的人大都为‘佛陀’,也就是说我们现在都做不到心不变了?”
“呃…”道亮听了这话,想了想倒也十分在理,便应声道,“不错。”
“所以我们大家的心一直在变?”小和尚大眼一亮,“可是如果小和尚一直呆在南禅寺,就不会知道这里,也不会觉得这里大,见闻也不会增长,既然小和尚不是‘佛陀’,那么为了增加智慧,增长见闻,就该到处走走,看看,不能让心停在一个位置,要想办法让心有变化,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好!”这一番话,众人可以明显感到梦空双眼一亮,不住地点头赞许,而后也稍摆摆手道,“大家说得都很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见解。”
道亮瞥眼戒嗔的目光变了变,而后他再看看那五岁的慧观,心里道,“怎么梦空大师没有提问他呢?”
接下来的训话梦空并未再言,只是他身后的几个沙弥把日后的安排大致讲了讲,众人便各自散去了。
在回房的路上,小和尚戒嗔仰面望天,看着天上的繁星明月,裹了裹衣服,自顾自地道,“这里的风好大,也好冷啊,不知道在这里看到的月亮,跟南禅寺的那颗哪个更大呢。”
“一样大,因为根本就是一个。”身后声音响起,戒嗔下意识地回首,六岁的他通常都要仰视别人,不过这次的人,身量比戒嗔还矮。
“哎,是慧观啊。”戒嗔眉开眼笑。
慧观嘴角微扬,笑道,“戒嗔是吗,你的记性不错呢,这一路哪个沙弥和你说话你都能叫出他们的名字。”
“有吗…”戒嗔抓抓自己的小光头,而后道,“你也是啊,知道戒嗔的名字。”
慧观拍拍戒嗔的肩膀,轻声道,“你初来乍到,跟我来吧。”
“啊?去哪啊?”慧观也不答,拉着小和尚离开了。而二人身后,有一束目光,这束目光,属于道亮。
夜空晚风,繁星皓月,在这星空下,有两个小和尚在洗澡,一个五岁,一个六岁。
“哇,好舒服啊。”戒嗔泡在水里,这一路走来的疲惫仿佛一扫而光。
慧观朝戒嗔笑道,“呵呵,戒嗔啊,这个法号是谁给你起的?”
戒嗔大眼睛向上翻了翻道,“是爷爷给小和尚起的。”
“爷爷,是普善吗?”慧观的视线未离开过戒嗔,语出平淡。
“哎?嗯!你认识爷爷吗?”戒嗔奇道,在他幼小的心里,全然没想过,这样一个五岁的小沙弥,怎么会认识一个来自另外一个寺庙的八旬和尚?
“呃…也不是认识,听说过吧。”慧观答道。
“是吗,慧观你好奇怪呢,别人叫说爷爷的时候都会说大师啊,师傅啊,高僧什么的,除了叔叔这还是头一回有人直接叫爷爷的名讳呢。”戒嗔笑道。
“叔叔?”慧观眉头一皱道。
“呃…”小戒嗔这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赶忙支吾道,“没什么。”
慧观双眸一亮,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下去,不过这个‘叔叔’,他可是铭记在了心里。
“慧观,你总盯着我看什么?”戒嗔挑眉疑道。
“你很不同。”慧观面不改色,眼内灵光闪动。
“不同?有什么不同啊?”戒嗔搔首不解。
“嗯…”慧观眼都不眨,半晌过后才道,“以后就知道了。”
“怪人…”戒嗔在心里这样想着,而后把背转了过去道,“帮我擦擦背,那里我擦不到。”
“啊?”慧观那如平湖一样的脸上愣了一下,旋即道,“哦,好。”
“天上的星星真漂亮…”
“你知道吗戒嗔…”
“什么?”戒嗔顺口搭音。
“这天上的
星星,每一颗都有其各自的来历,他们各司其职,天宫才得以平衡。”
“星星…”戒嗔盯着星空,好奇心大起,“那流星呢?他们总在动啊。”
“星宫里的星官们和我们人也是密切相关的,有的时候时事所需,它们会坠落凡间,投胎为人,自古来的很多不凡之人都是繁星转世。”慧观一边给戒嗔擦着背一边道。
“哦?”戒嗔听得来了兴致,转回身抓住慧观的肩膀。
戒嗔瞳孔一张讶道,“你…做什么?”
“轮到我给你擦背了,”戒嗔接着赶忙道,“你接着说啊,这星星啊,转世什么的。”
“你喜欢听?”
“嗯嗯!当然。”
慧观单眉扬起,而后道,“上古之时,盘古开天,神州方有华夏文明,夏朝覆亡,商朝兴起,奈何纣王昏庸,残暴不政,为祸人间,百姓民不聊生,故而上天不忍,诸星降世,方才除此恶魔,之后有姜子牙斩将封神,匡扶周天子,为后人所知。”
戒嗔听得大眼睛眨都不眨,好像在听三爷讲书一样,毕竟他已经好久没有机会听到三爷的书了,在他幼小的心中,全然没因一个五岁孩童如何懂得这些故事而不解、困惑。
“不过很可惜,姜子牙虽是功勋卓绝,地仙之位不在话下,奈何其根骨不佳,若想荣登大罗金仙,他还尚未够资格。”
“那…那怎么办?”小和尚开口便言。
“姜子牙心生九巧玲珑心,少于五百年不可得,民间传说,下一世,其转生为孙膑,创写兵法,开创战国兵家,功德无量,不过可惜,其为鬼谷中人,修炼纵横之术…”慧观的话未尽,听到“鬼谷纵横”字样的小和尚心头猛地一惊,当下疑道。
“为…为什么可惜?这鬼谷纵横什么的难道不好吗?”
“倒也不是,”慧观摆了摆手道,“这纵横家乃鬼谷子所创,为百家之一,鬼谷子亦出身道教,其开创纵横之术,不过这鬼谷中人一世只收两名弟子,二者之一可继承鬼谷衣钵,纵横天下,另一人则注定落得默默无闻,而那孙膑有一师弟庞涓,其不甘如此,便设计孙膑,断其双腿,于是这一世孙膑虽可荣登大罗金仙,但其心觉难堪,便再生转世之意。”
“哇…”小和尚挠了挠头叹道,“这人还真是倒霉,这不是要好久好久了吗?那下一世他转生成谁了?”
“嗯,这下一世更加了不得,便是当年的卧龙军师,我们如今也常挂嘴边的诸葛孔明,这可谓三世神通,皆可成仙,不过可惜造化弄人…”慧观摇了摇头。
“怎…怎么?小和尚可是知道诸葛亮的,三爷讲书的时候有讲过,很了不起呢,难道他也失败了?”小和尚瞪大了双眼,跃跃欲试。
“不错,这孔明有两世功德,本可坐等金仙之位,奈何机缘巧合,刘玄德三顾茅庐,他终是出山,才有的卧龙军师名满天下,不过也有那白帝城托孤之果,汉室垂亡之际,诸葛孔明无奈用了太多阴损计谋,火烧藤甲军大损阴功,错失升仙之良机。”
“好可惜呢…”
慧观瞧了瞧戒嗔的模样,才转言一笑道,“当然了,这些只是民间传说罢了,至于真假,我们根本不知道。”
“那…那些星星呢?你刚才说它们会掉下来,然后怎样怎样的是怎么回事?”戒嗔听得入了迷,追问道。
“也都是些传说了,好比说张飞张翼德是黑虎星转世,薛仁贵是白虎星转世,薛丁山也是黑虎星转世……”
“慧观你知道的好多呢,你听的书一定特别多,比小和尚多得多了,怀台镇里一定有特别好的说书先生,有机会小和尚一定要去市集转转听听。”戒嗔心中充满了期待。
听了这话,慧观一怔,愣了一愣,旋即哈哈笑出声来。
戒嗔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慧观,嘟起小嘴满面的疑惑,“小和尚说错什么了么?”
“哈哈!~~~不,没有没有,你说的话很有趣,也有道理,怀台镇以前的确有一个说书先生,懂得很多,这些都是慧观我听来的。”慧观笑道。
戒嗔眉开眼笑,“嘿嘿,我就说吗,有机会小和尚我一定要去看看。”
“可是戒嗔啊,那位说书先生…”慧观打断道,“他已经离开台怀镇,出去云游四海了。”
“啊…”戒嗔十分低落地道,“那不是都听不到了。”
慧观闻言笑道,“没关系,我在他那里听到很多,你日后若是想听这些…呃,这些个故事,来找我就行了。”
“哎!那太好了!”戒嗔高兴得手舞足蹈,盆中水花荡漾,溅了慧观满面都是,也溅到了他眼中。
“哈哈,你没事吧,不过慧观啊,怎么你的眼睛那么亮呢?跟…呃…跟珍珠似的。”戒嗔搔首笑道。
“你的眼睛那么大,才像珍珠咧。”
两个孩子嬉笑打闹,远离世俗尘嚣。
可是外面…
已然天下大乱。
第二十五章:风暴前夕
梁军伐赵,晋王来援,成德王处直响应,又有卢龙节度使刘守光横掺一脚…
燕赵之地难太平。
朱晃朱全忠命部将王景仁为北面行营招讨使,韩为副,李思安为先锋,率兵四万,于十二月经河阳向柏乡进军。王告急,李存勖对河北地势了若指掌,遂派周德威抢占要地赵州,而后自己亲来会和。
梁军北面行营招讨使王景仁大军声势浩大,令人闻之胆寒,而这大军中有一股军力,此刻便盯上了这赵州之地。
“来人。”
“属下在!”
“晋王大军行于何处?”发号施令之人面有五旬之态,双眼睿智,面容刚毅,有将骨雄风。
“禀将军,其大军离开太原,如今已入燕赵之地,看行军路径,便如将军您所料,应是赶往赵州,与那里的先行部队会合。”
“哼,便是任谁也可猜到,这晋王出征,自然率先抢夺赵州,若是失了赵州,便等于失了太原与定州的联系,首尾不可相连,便是不战而败。”这位将军双手抱肩,抚了抚下颚,而后自言道,“那若是他们当真失了赵州,届时又当如何?”
其属下一旁几位将领听了不禁双瞳错愕,上前道,“将军,这赵州自是他晋王必争之地,我大军如今围困定州,迫那王交出城池,此时分军赵州,只怕有心无力啊。”
这名将军本名刘寻,本为马步军都指挥使,此番东征,为王景仁属下一将,其皱起眉头哼声道,“哼,难道你等还不明白,王求援,王处直表明立场,共推晋王为主,这一战早已不是消灭哪一个藩镇,攻下某一个城池那般简单,这战若是胜了,我大梁可除去眼中之钉,或可春秋万代,可若是输了…”刘寻踱步皱眉,“那便是功败垂成,或将天下易主。”
“将…将军,您的意思是…”
“若没有李存勖的河东军,这定州,镇州自然唾手可得,可若是河东军来了,那一切都将是未知之谜,没人可参透答案。”刘寻陷入沉思。
身旁有知其深者,不禁上前揣测道,“将军的意思是,抢下赵州,阻止河东援军,才是当务之急,至于这赵王的定州,没了河东军的保护,不过是我大梁囊中之物。”
“不必把我说的话再重复一遍了,”刘寻伸手打断,而后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这个中玄机,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几位将领面面相觑,终有一人眼珠左右转了转,上前一步道,“依将军高见,我大军应行至赵州,截断这重要链接才是?”
“呼~~!”刘寻沉叹口气,而后颇有惋惜地道,“不错,不过王景仁将军他不纳我意,执意抢攻定州,可是如今王那厮已识得主公把戏,这老家伙也是几代在此,势力不可小觑,想在晋军来之前攻下定州,已是不可能了。”
“那若是招讨使大人他不肯携大军攻赵州,该如何是好啊?”众人堪忧。
刘寻语风一转,郑重道,“这燕赵之地,王、王处直二人于此多年,此番敌守我攻,已是失了地利之优,再者此二人与李存勖一个鼻子出气,连结北方以东势力,而我大梁虽是在罗绍威死后吞并了魏博一带,但孤立无援,再失人和。”
众人哑言,只待刘寻再言。
“如今失了占赵州最好的时机,便是三军倾巢而出,也难有作为,想夺赵州,只得四字…”在众人一头雾水之际,刘寻踱步回身,道出点睛之笔,“天时,奇袭。”
开平四年(公元910年)仲冬初时,赵州城下风沙四起,狼烟滚滚。
这一小序曲,也算是为之后的正章篇节拉开了帷幕。
城上守城将领看着城下滚滚风沙,也没了主意,彼此相问无答。
“这…这来者兵力如何,是谁麾下?”
“不知道啊,这风沙浓烟,根本看不清对手虚实。”
“怎么办怎么办…蕃
汉马步总管他人在哪?”
“禀大人,周…周将军他点兵两千,已经出城迎战了!”
“什…什么!?”
城下刀枪剑鸣,杀得不亦乐乎。
“哈哈哈!!~~~好好好,聪明聪明!好一个出其不意,此计甚好,可惜遇上了你家爷爷我了!”说话之人面若罗刹,黝黑无比,人高马大,双手攥握铁戟大枪,一副万夫不抵之相,便是如今连连狂笑不止,也是一副肃杀之相。
一旁有一白面将领,雄风凛凛,手拿双戬,看着远离自己预估走势的战场,一时间眉头大皱,气上心头,与黑面虎将一击分开的他开口喝道,“我刘寻戬下不杀无名之鬼,报上你的姓名。”
“哼,你家爷爷叫做周德威,刘寻小儿,此番领兵之人,可是你?”
“蕃汉马步总管周德威?你便是黑面罗刹!”刘寻不答反问,大皱眉头。
“既然识得你家爷爷威名,你也算有胆量,今日到了下面,也不算枉死!”
“你听着,我乃此番领兵之马步军都指挥使刘寻,今日之事日后我定会讨回来!”这么说着,刘寻高举单臂,朗声道,“撤!”
“哼!哪里逃!”周德威提枪杀来,刘寻回身想抵,几个回合下来,谁也没讨到便宜,刘寻借着浓烟作掩,绝尘而去。
身后周德威看着消失在浓烟中的刘寻,面色沉稳下来,再环顾周遭风沙,口中不住喃喃,“借着今日风势,以浓烟作掩,掩盖虚实,趁主公未达之际,想抢先夺下赵州要地,若此番守城的不是我,怕真是要被杀个措手不及,这刘寻,当真不简单。”
而另一边…
“刘将军,战事方才打响,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加上我等有浓烟作掩,和将军的妙计,为何这般简单的便撤兵?”
“你可知那赵州城内此番守城将领为何人?”
“这…属下不知。”
“那人名叫周.德.威。”
“周德…威,传言此人可单凭观察烟尘之状便可判出敌军数量,当年潞州一役,只凭少股部队,便打得李思安将军的大军节节败退,若不是李克用暴病身亡,此人回都追悼,这李思安将军怕也是入不了潞州。”
“入了又如何,事后还不是被此黑面罗刹打了出来,”刘寻心道此人果真名不虚传,否则也不敢在浓烟遮目的情况下亲自挂帅出城迎敌,他回首眺望赵州,心头忖着,“此人为晋军栋梁,有他在奇袭无法奏效,如今我手中无有兵权,兵力悬殊,与此人作战实属以卵击石,我手下的人马也绝不能葬身这里,待日后我执掌兵权之际,必当再分高下!”
“传我军令,全军朝河阳行驶,与大军会师,再朝柏乡进发!”
自古时势造英雄,值此大战之际,自是英豪冲天之时。
十二月,李存勖大军于赵州同周德威会合,成德节度使北平王王处直携兵五千增援,晋军进驻野河北岸,与梁军夹河对峙。
北风呼啸,大雪纷乱,野河河水上涨,淹不没万千铁蹄,梁晋两军杀气冲天,连鱼虾也沉了水底,不敢露出水面。
乌云蔽日,连老天也不忍直视,而在两军中央,便是这场战役,两军的主角。
“朱老贼,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吧。”
“哼,想不到当年跟在李克用屁后的黄口小儿,如今也敢在朕面前大放厥词。”
梁帝,朱晃朱全忠。
晋王,朱邪氏李存勖。
“朕?哼!”李存勖单手点指,声音朗朗,“你弑君夺位,名不正言不顺,滥杀忠良,残害百姓,搞得天下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前有白马驿之祸在先,今有败坏伦理在后,如此败类,怎能取得天下?天大地大亦无你存身之地,今日我李存勖应承天下之名,要替我亡父取你狗命!”
“哼,天大地大我最大,铲除了你跟薛家军,天下还有谁敢动
我的江山?”朱晃比之以往,面色渐老,气色颓败,想必当年的那股雄风戾气,在酒色的驱使下,已被掏空了大半,不过雄狮老矣,亦不可小觑,他单拳而握,直指李存勖道,“你父子俩虚有其表,口口声声的什么保唐保唐,却与契丹贼人勾结,你那短命老爹还公然与耶律贼人结拜,天下皆知,你借外族番邦之力,征讨各路诸侯,若是让你得了天下,只怕中土圣地也要被那番邦割去不少,如此狗屁,也敢说是应承天命?乖乖的回家给你老爹守孝去吧,哈哈!!~~”
“哼,这么多年过去了,想不到你还是无法释怀,看来薛家军给你留下的阴影,着实不小,”李存勖不怒反笑,似有讥讽之意地道,“不知当年攻破岐沟关的均王,是哪一位。”
“驾!”朱友贞拍马上前,双瞳肃杀,“乃是在下。”
李存勖见了扬嘴笑道,“真是想不到,他竟死在你这种人手下。”
“你什么意思?”朱晃身后再出一人,乃是其次子朱友,听了李存勖的口气,其面有不悦。
“没什么,”李存勖依旧讥笑道,“不知自己老婆跟自己老子鱼水交欢之时,你们这帮王八心里是在想些什么。”
此言一出,朱友、朱友伦一干人等肝火大旺,抽出腰间宝刀满身的杀气。
李存勖这边同样不甘示弱,李嗣源、周德威等人也是寒光相向。
梁帝朱晃单手一伸,面色铁青发黑,但随即其却阴笑道,“待我拿下镇、定二州,便去踏平太原,俘获你们的妻儿,到时候…哈哈!!~~你就知道了!!!!~~”
朱晃笑的猖狂,面对这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声,尚且年轻的李存勖不禁倒吸口冷气,他恍惚间觉得眼前这人根本就是魔鬼,若是自己的太原被攻破了,他丝毫不怀疑朱晃口中所说的每一个字,一个人间地狱的情景浮现在其眼前。
李存勖悄然间咽下口口水,心头不住喃喃,“父亲,这便是您一生的对手吗?孩儿我…当真敌得过他吗?”
不仅仅是李存勖,场中人便是朱友伦、朱友等人,都不禁下意识地后撤马蹄,朱晃身上所散发出的暴戾之气,绝不是常人可抵,不过…场中尚有一人,唯有一人,丝毫不为之动容。
此人为均王,朱友贞。
朱友贞面不改色,甚至在众人大皱眉头,瞳孔里散发惊骇之时,他仍仿佛全然未感觉到,好似一副行尸走肉,只有一具空壳。
“哼,多说无益,老贼,今日我定要败你!”李存勖调转马头,在回首之际,目光在朱友贞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不经意的片刻。
李存勖携众退回自己大军所在,发号三军。
“将士们,我知道你们当中,有许多是我父当年的部下亲信,我知道你们都曾血染沙场,我们这里的人来自不同藩镇,成德、义武和我们河东晋阳,”李存勖点指野河对岸声音朗朗,“但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在那边的,是乱世的罪魁祸首,是那个弑君夺位,毁我大唐万代基业的朱晃老贼,为公,我要为天下人除他,为私,我要为我父在天之灵杀他,为了天下太平,为了黎民苍生,为了那久违的太平盛世,为了再次欣赏那旷古硕今的霓裳羽衣,为了复兴大唐,为了千古英明,公侯万代!!”
“千古英明,公侯万代!”万人齐呼,响彻云霄。
“冲破梁军,还我盛世!将士们~”李存勖剑锋前指,指点野河对岸的豺狼虎豹,“全军冲锋!!”
“杀!!~~~~”
“哈哈哈!!~~~”看着迎面杀来的联合军,梁帝朱晃看在眼底笑得痴狂,“后退者死,给我杀!一个不留!~~”
“杀!!~~~~”
这片野河,乱了
整个天下,却静了
天下静悄悄地关注着这场战役,而这场战役,也将影响整个天下。
………
第二十六章:柏乡之战
腊月中旬已至,不知不觉间,小和尚戒嗔已经来显通寺修行了一月有余,这里的生活与南禅寺一样,每日循规蹈矩,只是做的事情稍有不同罢了。在这里,小和尚很少挥舞扫帚扫地,也不用帮忙干杂活,取而代之的,是那永远读不尽的经书,终日对着那些无迹可寻的文字,戒嗔甚至对自己的慧根产生了怀疑,因为在经书里,他全然不懂里边的文字到底在讲些什么东西。
不过幸运的是,来到这里第一天便结交到的好朋友慧观,他年纪虽然最小,不过好像明白很多东西,只要戒嗔前去请教,每每都会得到些许心得,并从中受益,而且那五岁的肚囊中似乎有着永远都讲不完的故事,引得戒嗔奇心大起,不住追问。
喜爱听书凑热闹的戒嗔,却在开始修行的第一天得知,显通寺这批为数三十三名沙弥的特殊禅业中,每月只有一日外出的机会,而已经快被经书卷文逼疯了的戒嗔,今日终于得空与慧观结伴来台怀镇走了一遭。
“呼!~~~慧观啊,你好厉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竟然都看得懂,那些字单拿出来我倒还能认得,可是放在一起怎么那么奇怪啊?”戒嗔两只小手抓着脑袋,忆起经书中杂乱无章的文字,顿时觉得脑壳里一阵抚不平的翻江倒海。
“你这个年纪,能识得那么多字已经很不易了。”慧观淡言淡语,说得那般理所应当。
戒嗔听了丝毫没有被夸奖的感觉,半搭眼皮,心道怪人,你还没我大咧。
“可是你看啊…”戒嗔边说边用手比划着,“像‘般’和‘若’这两个字啊,为什么到经书里就被读成了那样怪的音呢,什么‘波惹波惹’的,还有那些佛祖观音的名字,文殊菩萨怎么还有人叫文殊师利呢?师利是菩萨的意思吗?”
慧观语气不改,十分耐心,“因为佛教是由西方传入中土的,佛经最早都是用梵文写的,经过后人研究,无数高僧参透佛理,才总结出一套汉人文字的经书,有许多奇怪的发音自然难免,师利在这里代表文殊菩萨的聪慧、胸襟等美德,而在中土佛教里,便把其简化为文殊菩萨。”
“哦…原来是这样,嘿嘿…”戒嗔抚着大脑壳嘿嘿傻笑,“还好有你,要不然我可是什么都不懂呢,慧观你真的懂好多啊。”
“有吗…”慧观的面颊微微泛红,是有些不好意思吧。
“对了,”戒嗔大眼一张道,“你说佛教不是中土的,那道教呢?”
“春秋老子李耳开创道教,其后名家无数,至今已有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了。”
“一千…五百……”小和尚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那…那佛教呢?”
“说来也巧,佛家祖师释迦摩尼佛祖与那李耳乃是同辈人,所以佛家的历史跟道教应是伯仲之间的,不过这佛教传入中土,始兴白马寺、显通寺,距今还不过千年。”
“哦,是这样啊,那这么说来,道家才是这片土地的第一个教派,那么为什么现在参禅拜佛的人,比去道家求拜的人要多那么多呢…”
“……是啊。”慧观思索半晌,也未能得出答案。
“咦?”戒嗔一惊道,“慧观也有不明白,解释不出的难题吗?”
“哈哈,当然了,”慧观轻笑道,“这世间充斥着解不开、参不透的谜题,所以人们才要求神拜佛,不断修行,便是佛祖,也会有想不明白的问题的。”
“连佛祖也…”在戒嗔的脑海里,佛祖是万能的,不会有不懂的问题,不过他对慧观的话总是很相信,“原来连佛祖也…有不明白的事情啊,那么小和尚自然会有很多很多问题都不明白了…”
两个小和尚在今日难得的清闲里,也不用像在南禅寺那样下山置办物资,完全成了自由时间,他们左观右逛,最后来到茶馆,化了两碗清水,两个馒头,倒也吃得津津有味,可是茶馆里人多口杂,一些世俗里最近被谈论最多的话题跑进了两个孩子的耳朵里。
“听说了吗,野河一战,晋军大败啊。”
“是啊,听前些日子一个逃亡到这里的兄弟说,那里尸横遍野,如今已经打到柏乡了。”
“这晋军节节败退,若真是败了,咱老百姓怕是要连粥都喝不上了。”
“粥?年轻人啊,那年他梁军杀到这来的时候,可是赤地百里啊,能给咱留个吃饭的脑袋都不错了。”
“哎!~~是啊,这台怀镇在山里,
还算清净,我也是为了躲外边的战乱才跑这来的,要是这梁帝打了进来,我也不知道该再往哪里走了啊。”
“这晋军真的会败吗?”
“若真是败了,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打得过那暴君啊…”
看着一个个惶恐不安的面孔,戒嗔左瞧右看,虽是听不大明白百姓们说的是什么,但是看大家这么不安,自己也不禁跟着焦虑起来,他看着慧观道,“慧观啊,好像大家都不希望那个什么晋军输呢。”
“是啊。”慧观盯着手中的馒头,掰下来一块,嚼了嚼,然后一口水吞了下去。“但是那个晋军好像打不过另外一边呢,打输的话会怎么样呢,会比现在惨吗?现在就有好多人吃不饱穿不暖了,要是更糟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呢?”小和尚抓了抓大脑袋,已经不敢想下去了。
“不会的,”慧观似乎有些好奇地盯着手里的馒头,再吞下一块后道,“梁军会输的。”
“真的吗?”戒嗔听了眉开眼笑,“那就太好了。”
慧观说的话,戒嗔很少怀疑,只是好奇。
“可是慧观啊,”戒嗔一边嚼着嘴里的馒头,一边问道,“他们那么多大人都糊里糊涂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慧观听了,放下手中馒头,抬眼望向窗外苍天,“天要变,是谁也拦不住的。”
“哦…”戒嗔似懂非懂,语风一转,“对了慧观,小和尚求你一件事呗。”
“说啊。”
………
开平四年(公元910年)腊月,天,变了。
柏乡战场,血染百里,天地色变,梁晋两军征战多时,局势对于晋军来讲仍不乐观,骁勇的梁军势不可挡,李存勖亲率大军大杀四方,奈何实难回天,当下其调转马头撤回后方,远眺两军交战之处,大皱眉头,心头不禁暗叹,“这便是…那只与父王分庭抗礼的梁王大军……”
李存勖少年英才,又有两年励精图治,更得天时地利人和,可是…
只怪岁月流转年少太轻狂,那些所谓的优势,蒙蔽了他心底深切明白的一个事实,
眼前的梁帝朱晃,可是连其父李克用生前都束手无策的当世枭雄。
李存勖或许对朱晃的诸多恶行心有不屑,但是与梁军交战,自己的稚嫩被暴露得无处遁形。
晋军大将周德威率领自己的几千骑兵看着声势浩大的梁军,心头不禁倒吸口凉气,“梁军打压百姓,税收苛刻,今日看来,他们倒也非一心享乐,着实用在了正地方。”
对面大军身着盔甲,皆镶金银,包裹绸缎,乍一看,仿佛神兵天降。
“如此阵势,难免我方士气受挫,”这么想着,黑面周德威低吼一声,“李存璋何在!?”
“我在这儿呢!”一中旬将领催马上前道,“周将军有何吩咐。”
周德威附在李存璋耳旁低语几句,李存璋得意之后,拍马而行,于大军之前朗朗声响,“你们看到河岸对面那群杂碎了吗?他们穿得不错,不过只是金玉其外,徒有其表罢了,梁帝荒淫,其属下也都是些酒囊饭袋,十难当一,不过他们的盔甲上有金,有银,还有绸缎,扒下来倒是值些银两,将士们!”
“吼!!!~~~~”
“我们晋军卧薪尝胆,从不懈怠训练,今日是尔等大展拳脚的时候了,这帮贼人耽搁了我们回家过腊八节,吃腊八粥,那么今天,我们就用他们的血来补偿。”
“全军冲锋!!!”
“吼!!!!!!~~~~~~~~”
此番梁军领军之人王景仁率有禁军和魏博军八万,声势浩大,着实骇人,不过只要被撕开一个口子,便也不是不可战胜的。
周德威亲率精骑由两翼夹击,号有黑面罗刹的周德威穿梭战场,大杀四方,其面已然杀狂,可是其心却静如平湖,“梁军兵力庞大,便是合镇、定之兵也仍有差距,加之梁军镇守柏乡,以逸待劳,和那身盔甲也非虚张声势,而我晋军唯一的优势是骑兵的突袭,此场战役若想取胜必须仰仗我大晋精骑,若是在这柏乡开阔地带打消耗战,先撑不住的会是我们啊…”
“喝啊!!~~~”周德威斩杀数人,破开出路,朗声道,“莫要恋战,按彼路返回!”周德威心里清楚,骑兵的优势便是机动性,若是马蹄停了,势必会被人海淹没。
“哼,哪里走!”周德威忽
觉一股劲风从身侧袭来,当下赶忙持枪相抵,压下一杆铁枪。
“好枪法!!”周德威心头一惊,自己胸腔盔甲被狠狠撕开,若是再反应晚些,只怕性命忧已。
持铁枪之人面相五旬上下,双臂粗壮,面有浓黑胡须,双瞳炯炯,那柄铁枪单是旁人看来也有百斤重,而更特别的是,这人马身上还挂有另外一柄铁枪,“黑面将领,想必你就是周德威吧!!”
“这么重的铁枪,你是铁枪将军王彦章!!”周德威眉头皱起,已知眼前的人不简单。
“哼,既然彼此早有耳闻,便跟爷爷我大战三百回合!”王彦章手持铁枪早已声名在外,人送外号王铁枪,其此刻已是提枪杀来。
周德威接下一枪,连座下宝驹也受不住这股巨力连连后退,“哼,会有机会的。”言罢周德威再不停留,调转马头转身便走。
王彦章这才意识到刚刚周德威是有意借自己的力转身逃走,当下迫马长枪奋起直追,周德威回身相抵,几招下来已显吃力,心头不禁叫苦,“这王彦章持此铁枪纵横沙场几十载,杀我晋中的将领无数,当真本领不俗啊,若是不快些摆脱他,被大军围堵上便当真走不了了,如今战事焦灼,我必须回去献策啊!”
周德威连连败退,一个不注意肩头盔甲再被打破,皮开肉绽。
“哈哈哈!!~~~”周德威不怒反笑,只是那黑黪黪的脸上,即使在笑,亦十分庄严肃杀,他挥手点指王彦章道,“早听说梁军帐下第一猛将手持玄铁枪,纵横沙场所向披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好说了,要是爷爷我年轻那会儿,哪还会给你留气儿说这么多话!”王彦章所说并非皆是狂言,年近五旬的他才两个回合便已将周德威完全压制,若是放在他壮年之时,当真难以想象,更何况,周德威身材魁梧高大,也不是泛泛之辈。
“哈哈,你真的这么以为吗?”周德威招架一招继而笑道,“若真是放在二十年前,我晋中第一猛将败你只需两个回合!”
“你!!……”王彦章听了竟是一时哑言,难道周德威口中说的是真的吗?让王彦章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王彦章大怒,举枪杀来,招招要命。
周德威见对方恼羞成怒,出招生猛,却是不慌不乱,嘴角暗暗扬起心道,“此人生猛无敌,自‘十三太保’最骁勇的那位将军死后,我晋中着实未有人能与此厮马前叫板,不过此人勇猛有余却是缺乏智谋,如此简单的激将法他便中招,根本无大将之才…”
“怒而生畏,自会出招凌乱,而衍生破绽!”周德威扯下破掉的盔甲攥在手中,单臂扬起接下王彦章百斤铁枪,一股寸劲由小臂袭来,一时间周德威只觉得疼痛难忍,小臂骨骼崩裂,赶忙收气咬紧牙关,另一只手握紧铁枪自下奇袭,刺进马身,周德威手臂神力,虽是不比眼前这个王彦章,但是这一刺,也杀得王彦章人仰马翻。
周德威再不停留,拍马而去,王彦章起身连斩数名晋军骑兵,见周德威已走远,便只得握紧拳头忿忿道,“哼,黑面鬼,总有一天你要栽在爷爷手里!”
“王上!!”
“周将军!?”本是不知所措的李存勖看到周德威率领的亲兵将战场冲乱,又见周德威手臂血流不止,赶忙下马相搀道,“将军,你的手…!?”
“无恙!~”周德威忍者剧痛,赶忙下马单膝相跪,“王上,敌军众多,士气正锐,请求王上下令退至野河,按兵不动,等待时机啊!”
本来刚刚开颜的李存勖听了这番话,面色霎时阴了下来,道,“周将军,就像你说的,梁军兵力庞大,而我方乃三镇之兵,未曾在一起作战,说白了有如乌合之众,若不速战速决,拖得久了岂不犯了兵家大忌?”
周德威赶忙回道,“这镇、定两军擅长守城,而非列阵野战啊,我军要想破贼,应该仰仗我大晋精骑,平原旷野才是我军的天下,若是打到贼人的军营,劣势便会都暴露出来,到时候就难有胜算了!”
“你……!”李存勖后退两步,看着跪在地上的周德威,看着远处杀得浑天暗地的两只大军,这位心高气傲,少年早成的河东霸主,也不禁心头烦乱,他大手一挥转身回营。
身边将士有欲上前劝阻者,在周德威单手一挥下也都憋了回去,周德威抬眼,黑面骇人,吐出数字,“去请监军张公,快!”
第二十七章:战局扭转
夜幕降临,柏乡之上所染的血腥味令人作呕,以周德威为首,又有晋中诸将,如李存璋,李嗣源,郭崇韬,李建及等人簇拥,这些都可谓是李克用时期便为晋王效力的忠良元老,可是如今李存勖心头不顺,谁也不敢上前造次,生怕说错了话。
而在这些人面前的,是一位从帐营中走出,年约六十挂五的老者,观其模样忠厚老实,又不乏机警睿智,其虽年老,却是没有半缕胡须,皮肤也保养得很好,不见褶皱,不过举止略显阴柔,有三分倒像女人。
周德威抱拳施礼,沉声道,“张老先生。”
“哎~~周将军太客气了,老夫不过一个小小监军,你又何必对我这把老骨头施这般大礼,各位将军深夜造访,不知所谓何事?”此老者本名张承业,为李存勖麾下一名监军,单论官职,相较于眼前这里的任何一位将军,都逊数等,那么为何在众将不敢进言的时候,会来找上这么一个老人呢?
张承业的来历,还要从唐朝未亡时说起,唐朝末年,宦官横行,执掌朝纲长达百年之久,便连兴起‘开元盛世’的唐明皇李隆基在位时期也不免要看大宦官马元鸷的脸色。
宦官的天下直到天复二年(公元902年)正式宣告终结…
那一年,朱温朱全忠攻破李茂贞的凤翔,大杀宦官,废神策军,天下诛杀无种之人,刚巧唐昭宗事先有所行动,派张承业先行一步赶到河东太原投奔李克用,阴差阳错间,李茂贞被灭,唐昭宗回了长安城,张承业则被留在太原。
张承业识大体,懂谋略,李克用对其十分赏识,便劝他留在了自己帐下,得知朱温与宰相崔胤配合对宦官大杀开戒,欲斩草除根,朱温又假借唐昭宗的诏书命各地的节度使杀尽所在地的宦官,李克用便将张承业藏进了寺庙里,而后杀死死囚来顶替,在日后朱温灭唐之后,张承业重新出来任职,有了这次救命之恩,张承业对李克用更是忠心不二。
李克用离世后,其幼弟李克宁有意取而代之,欲杀李存璋与张承业,将李存勖母子送至大梁作人质,后诡计被李存勖身旁近臣史敬熔拆穿,李存勖之母曹夫人叫来张承业共商此事,尊称其为张公,后张承业急召集李存璋、李存敬和朱守殷等人,告诉了他们李克宁的叛国阴谋,众人商议完毕便寻机伏兵诛杀了李克宁等人,保住了李存勖的地位。
再者,当年解潞州之围张承业亦功不可没,李存勖因丧父哀痛异常,大将周德威未回到晋阳,众将对周德威难免非议,政事无人管理,张承业找到李存勖劝说他早持政务,告诉他守孝不该放弃家业,如今乃新旧交替之际,无数狡猾凶顽之徒都在窥视着你的王位,加之潞州吃紧,若是被梁军钻了空子,难免内忧外患,届时你父一生心血败于你手,岂不是不孝?
张承业的话正中要害,当时晋中确实内忧外患,外有契丹、卢龙、大梁三处强敌,内有李克宁等奸臣贼党,李存勖如今坐稳晋王之位,张承业功不可没,故而李存勖对此阉人十分敬佩,常亲登其府拜访,甚至将其老母请出亲自跪拜,并尊称其为‘七哥’,故而如今李存勖气上心头,无人敢入帐进言,只得来请此人。
周德威不敢怠慢,半躬身施礼道,“张公,如今梁军士气正瑞,我方三镇联合,鱼龙混杂,战力难保,我
河东大军自是攻无不克,但那朱老贼的‘龙骧’,‘神捷’大军也不在话下,整体算来,若是强攻,我军胜算不大啊。”
张承业听了连连点头,赶忙问道,“那将军以为如何?”
周德威听了,单手点指道,“王上想借乌合之众速败梁军精英,乃是不量力之举,敌我两军只有一河之隔,若是敌军趁夜渡河,我军岂不全灭?这镇、定二州军士擅守非攻,我们此时应退回高邑,引诱敌军追击,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并派我大晋轻骑劫掠他们的粮草辎重,不出一月,定可破敌!”
张承业听了双瞳大方异芒,心道眼前这黑面将军果然不凡,连晋中智勇大将李嗣昭都要敬其三分。张承业沉沉点头,双手抱拳躬身施礼,“周将军所言极是,想来公子他尚年幼,心气高傲,难免有听不进旁人话语的时候,老夫这就进帐,劝说于他。”
周德威听了虎躯一震,重重点头道,“有劳张公了!”
张承业此人德高望重,却没有丝毫架子,他一袭布衫大袍,在此寒冷之冬穿梭帐营,来到李存勖这里,闻得帐内有琴音飘荡,辗转回荡,其便请安入帐,苦口婆心地道,“王上,那周将军纵横沙场,经验丰富,他所说之言必有道理,难道您忘了,当初您父王暴薨之际,临终时嘱托您如今晋中最该器重的两名栋梁了吗?”
李存勖背身一震,他自是不会忘记李克用临终之时对他说的每一个字。李克用暴毙之时,恰逢潞州之围,而坚守潞州的是晋中大将李嗣昭,而前去救援的正是大将周德威,李克用千叮万嘱,“李嗣昭忠孝没有二心,不会负我,但他与周德威稍有纠纷,等周德威回来后,你把我的意思告诉他,希望他和李嗣昭共同破敌,如果这次不能解潞州之围,我死有遗恨!”
李存勖从踏上跃身而起,双瞳深邃,眉头紧锁,“我也正想他的话呢…”
“报~~~!”恰逢这时,门外有人来报,“禀告王上,有梁兵来降!”
“什么!?”李存勖,张承业皆是一愣。
一大帐之内,两旁是晋中各位大将,张承业亦在其中,李存勖端坐中央,看着下边前来投降的一干梁兵,面容深锁,问道,“我来问你们几个,如今梁兵,作何部署?”
“回…回晋王的话,大军正在连夜赶制浮桥,准备渡河夜袭!”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李存勖的余光也不禁在周德威身上扫过,众人皆对周德威的见识大感佩服,可是周德威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欣喜,那如地狱里走出的罗刹一般的表情,开口寻道,“如今梁军大捷,你们于此时来降,实在不合情理,莫不是其中有诈?”
众将心头一沉,不错,就如今的战事来讲,梁军的确占尽先机,这些个梁兵怎会于此时来降?
那名为首的梁兵听了身躯痉挛,额头冒汗,“回…回大人的话,是…是梁帝他……”
“梁帝?…!”李存勖和文武众将皆听出其话锋不对,李存勖眉头一皱拍案而起,“朱老贼他怎么了?”
下边的梁兵一个个身躯发抖,在这寒风凛冽的天气里,他们的衣衫竟是完全被汗水浸湿,这一双双眼睛空洞无神,布满血丝,只听得到他们口里不住地念着这样几句话…
“梁帝他疯了,我们都看见了,他发
狂了,太…太可怕了,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这样一番话旁人看来完全没有任何道理,可是在场听的众位,却是不禁毛骨悚然…
最终,李存勖采纳了周德威的建议,即夜拔营,退至高邑。
那么梁大本营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呵呵,刘将军,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问话之人乃是刘寻,其面白如玉,五官也十分俊朗,年轻时在人群中不乏为一美男子,可是其身前的男子,举止妖娆,面容阴冷,生得一副绝美面孔,比之刘寻,更胜数倍。其面更白,不过不同的事,这个男子脸上好似没有一丝生机,面白如纸,皮肤精致得没有一丝皱纹,若是没有那对经历沧桑的双瞳,便是说此人二八之年也绝不为过。
而此刻,刘寻正握紧手中宝剑抵在这绝美男子的颚前,怪异的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征战过血雨沙场的刘寻,此刻握剑之手竟是无端发抖,连剑身也摇摆不定,十分不稳。
“哼,”绝美男子瞥了眼刘寻,而后用自己枯瘦的手指弹开了前者宝剑,这只棱角分明的手,好似垂死的病人所有,本该十分无力,可在此男子看来,却是力道十足,“刘将军,你家主人请我等前来,而你却这般待客,未免有失礼数吧。”
“什…什么!?”刘寻双瞳暴圆,“是主上请你们来的!?”
“同样的话,我白璧不想重复第二遍,”男子的名字倒还真是相称,白璧继续道,“我家当家的久居南方,对北方的寒冷十分不适,便叫我来赴约了。”
“你…你说…那个老怪物还活着!?”虽然还不知道白璧所代表的究竟是何势力,不过就刘寻的反应来看,其背后绝不寻常。
“你说话可要注意点…”白璧面色一暗,那股阴寒把周遭的冰雪都掩盖了过去,白璧微开双唇,露出比皑皑白雪更加洁白的牙齿,这两排闪亮的牙齿让人看了不禁会有种错觉,那一颗颗牙齿仿佛一把把可以杀人的刀子,他的笑那样令人生畏,“黄巢当年虽然战死,但却留给世人五大佣军,‘黄金兵’当年涿州一役元气大伤,‘千里神兵’被人恩将仇报,倒打一耙,如今自身难保,你们北方两股可雇佣的军队都瘫痪了,‘月影兵’神出鬼没,无迹可寻,‘鬼兵’早已淡出江湖,不问世事,现在大战之际,梁帝到益州找到我家当家的,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刘寻浑身颤抖,手中宝剑更是抖得叮当作响。
白璧看在眼里,嗤笑转身,“在下还有事,就先告辞了,不过刘将军啊,我得奉劝你…”
“不要在我们这票人面前随意拔剑,若是再有下次,弄出点血腥出来…”白璧侧目回首,两只瞳孔瞪得血红骇人,嘴角扬起,露出那明晃晃的牙齿,“我保证你尸骨无存!哈哈哈!!~~”
看着白璧狂笑远去的背影,刘寻这才发觉自己的衣衫已被背脊溢出的汗水打湿,他盯着白璧离开的方向怔怔出神,口中喃喃,“这已不是什么兵家、战场的规则了,主上请这些灭绝人性的人来,根本是有违人道啊…”
“原黄巢麾下‘灭罡诛煞’第五番队…”
“食尸奴。”
今夜的月,泛起殷红血光…
第二十八章:抛砖引玉
开平五年(公元911年)正月,五台山五台县,李家村…
“喂喂喂,慧观,快看快看,河边那个就是小草儿!”戒嗔手舞足蹈,跑了几十里山路的他完全忘记了寒冷。
“…你卯时还没到就起床,走了几个时辰的山路,竟是来看女孩儿的?”慧观半眯双眼,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十分无奈。
月前戒嗔找到慧观,态度诚恳地请其帮忙,为了这还将攒下的五颗大杏仁给了慧观。作为答谢,戒嗔的要求就是,在下次休息的时候,要慧观早起陪他来到李家村,看看他的好朋友小草儿,因为当初走的时候信誓旦旦,所以戒嗔并不打算回南禅寺探望大家,徒惹不舍。
在河边的小草儿踢着脚下的雪,说是河边,其实早已被一层冰给覆盖上了。
“嗯?”小草儿听到声音,转身相望,看到了数月不见的戒嗔,当下还揉揉自己的一双丹凤眼,俏美的脸蛋一如往昔,蹦蹦跳跳地朝戒嗔跑去,“小和尚,你怎么来了!庙里的大师傅说你出去修行了,要好久才能回来呢。”
小草儿两只小手插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戒嗔看到小草儿显得格外亲切,“嘿嘿,跟你讲啊,小和尚去山里边一个寺庙修行,那儿的寺庙好大好大,比南禅寺加南禅寺外边的院子还要大呢。”
“另外一个寺庙?”小草儿食指搭在嘴上,“怎么山上不是就南禅寺一个寺庙吗?”
“当然不是了,有好多呢,其实小和尚以前也不知道,也是到了‘显通寺’才知道的。”戒嗔好似有说不完的话,侃侃而谈。
而在二人攀谈许久之后,慧观才迈着乌龟一样的步子缓缓走了过来。
“哎,这还有一个小和尚。”小草儿奇道。
“哦,对了对了,”戒嗔赶忙回身把慧观让了出来介绍道,“小草儿,这是我在显通寺里最好的朋友,叫慧观,慧观,这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好的朋友,小草儿。”
“嗯,我是小草儿,小师傅好。”小草儿嬉笑摆手,仿若冬日里最温暖的一缕阳光。
“这个世上…”慧观听戒嗔把话说得这么大,先是错愕一下,随即朝小草儿单手竖掌道,“女施主有理,贫僧慧观,显通寺僧人。”
“哇,戒嗔,你的这个朋友说话好像寺庙里的大师傅呢,但是他看起来好像比你还要小呢。”小草儿扯着戒嗔的僧衣道。
“嗯,慧观今年才五岁咧。”
“呃…按照这里的算法,贫僧已经六岁了。”慧观纠正道。
“嗯?”戒嗔单眉一挑,“你怎么突然就大了。”
小草儿在一旁道,“笨蛋,因为腊八节刚刚过了,所以大家就都长一岁喽。”
“啊,是这样啊,我记得去年腊月的时候是见到过有人家喝什么腊八粥呢。”戒嗔回忆着一年前的情景。
“怎么,你没喝过吗?”小草儿奇道。
“嗯,是啊,你忘记了吗,寺庙里的师兄师叔们都很能吃的,好像恶狗一样,平时都抢得可凶了。”戒嗔嘟嘴道。
“那你在那个什么‘显通寺’里呢?那个寺庙不是很大吗,你也没抢到一碗喝?”小草儿关切地询问道。
“对啊,你不说我倒忘了,那里餐餐都吃得很好,可是没见过什么腊八粥啊,”这么想着戒嗔一边抓着脑袋一边回过头来问慧观,“是不是?”
慧观微微颔首道,“嗯,那是因为我们这批小沙弥与寺庙里别处所修的禅业不同,需要屏除外界的影响,在‘无’中修行,参出自己的‘有’,依自己的意念行动,去更容易地吸收和理解新鲜事物。”
这两句话听得戒嗔与小草儿完全摸不着头脑,小草儿更是瞠目结舌,戒嗔回过头来对小草儿小声嘀咕,“慧观说话都很深奥的,小和尚也是经常不懂,不过习惯就好了。”
小草儿张着大嘴点了点头。
“哎,对了,”戒嗔两手一拍豁然道,“小和尚以前一直以为年龄是该按自己出生的日子算,那如果是按腊八节算的话,小和尚是天佑
元年(公元904年)生的,现在腊八节一过,那小和尚不是就八岁了吗!?”
“哎!!对哦,”小草儿一惊,两只小手捂嘴道,“小和尚你一下子长了两岁,不就跟小草儿我同岁了吗!?”
“哈哈,那我们都长大了,我长两岁你长一岁,这么算的话,再过几年小和尚就会比小草儿大了。”戒嗔十分自信地在讲着一个无忌的笑话,可是在一旁看着两人嬉笑庆祝的慧观,却不好笑出声来。
“一个天佑元年(公元904年),一个天复三年(公元903年),怎么会同岁的……”慧观已经懒得再给他们解释了。
“小和尚你们两个来得太是时候了,走,小草儿家里今天有烙饼吃。”小草儿嬉笑引路。
“真的吗!?”戒嗔高兴得食指大动,擦着嘴角上的口水回身对慧观笑道,“你看,我们没白来吧,我就说见到小草儿一定会有好事。”
“嗯…你说得对。”慧观听了烙饼,两只眼睛也是张得老大,肚子里一阵咕噜噜的叫声。
“对了,小草儿,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婶婶竟然烙饼了。”
“笨蛋,今天可是正月初一,元旦啊(注解1),你没看大家都在外边准备爆竹等着夜里放呢吗,等天黑了还会有烟花的,很美很美的…”
“烙饼、烙饼……”
“……”
在两个小和尚心里,香喷喷的烙饼可远比那稍纵即逝的火花要实在得多…
同一时间,柏乡战场,李存勖因采纳周德威之策转攻为守,退至高邑,本来处于颓势的联合军,因转为守方,赵王王与北平王王处直的镇、定二州之兵得以发挥,高邑坚不可摧,梁军一时间难以攻下,不过若是仅为守方,晋军此番兴师动众亦无胜利可言,晋军在等待转机的出现,而这个转机,已悄然浮出水面。
赵州柏乡,乃为齐鲁之地,非梁军势力范围,时日一久,难免粮草匮乏,而反观由李存勖率领的联合军,有王与王处直这两位东道主在,晋军的供给则相对容易得多。梁军出外征粮,躲不开晋军精良铁骑的袭扰,被迫闭塞不出。人有粮吃,马则只能吃草席果腹,这时日一久,难免不少战马饿死,梁军骑兵战力大减。
晋军营帐内传出如清风惟妙的曲音,曲调横纵协调,曲风激荡婉转,就好像李存勖内心的心情一样矛盾,他的豪情壮志正要达成,可是愈到此时,越是要保持平静的心态。曲音好像回荡在整个晋军大营,每一位将士都在等待曲毕的时刻,因为那时,将是他们兴兵讨伐,出师杀敌的时候。
终于,在一个个热血沸腾的将士们良久的等待之后,李存勖双手抚弦,曲音作罢。
“时候到了。”
高邑帐营之前,梁晋两军隔河而对,此番梁军行营招讨使王景仁骑于马上,左右各一大将,其中一个身长七尺,高大无比,且体格健朗,单观其面相便知是一员虎将,他乃是此番先锋,大梁名将李思安,而另一位则是副招讨使韩。
李存勖看在眼里,对身旁面容庄严的周德威低语几句,似在询问。
周德威双手抱拳,沉道,“请主上赐臣三千精骑,我便可让那王景仁正中下怀。”
“将军的伤不碍事吗?”李存勖问道。
周德威挥动了几下前些时日受伤的胳膊,而后道,“想到要大败梁军,这点伤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好,本王赐你汗血马,我要你的盔甲也沾满贼人的鲜血回来!”
“是!!”
周德威率领三千精骑前去叫阵,李存勖在后方看在眼里,那股桀骜的自信浮在了脸上,“王景仁曾为淮南节度使杨行密部将,此人确有大才,否则朱老贼也不会生擒此人,并委以重任,寄希望于此人助其平定天下,不过可惜啊…”
李存勖眼中精芒大盛,“如今前去叫阵的乃先父帐下第一将才,周德威。”
周德威骑马驰骋,声音朗朗,震破九霄,“将士们,梁贼已经都是些吃不饱饭的家伙,今日我等出师,便要将
贼子赶出这里,让他们滚回魏博去!”
敌军阵前,周德威这嘹亮的嗓音传入了每一个梁兵耳中。
七尺大汉李思安虎面一怒,在王景仁身旁请命道,“将军,那周德威欺人太甚,属下当年潞州一役便与此人结下梁子,还请将军批准,让末将我前去取其首级,回来献给将军!”
王景仁年岁不小,城府颇深,捋着自己的二寸小胡,凝眉深思。
一旁韩也催马上前道,“将军,我梁军兴师动众,出师已久,粮草早已匮乏,近来又征粮未果,如今骑兵战力已是大大削弱,若是再这么耗下去,只怕要不战而败了啊!”
王景仁闭上双眼,陷入沉沉思绪,这些道理他心中自然有数,可是位居此番行营招讨使的他,所知道的内幕,所考虑的事情,都要比旁人更多,更精。
片刻之后,王景仁瞳孔怒张,沉声下令,“前锋李思安!”
“末将在!”李思安早已跃跃欲试。
“你点兵八千,去把那黑面贼人的头颅给我拿下!”
“是!”
“慢,”李思安转身之际,王景仁又有话嘱托,“晋军精骑不可小觑,你要切记保持阵型,否则一旦被冲散,便性命危矣。”
“末将明白!”说罢李思安率领自己的八千将士飞身战场。
看到前方风沙滚滚,周德威双眼半眯,叮嘱一旁李存璋道,“敌军数量是我方近三倍,记住要利用我军精骑的灵活性,切莫被他们困住,告诉士兵们活用马蹄。”
“是!”
“嗯?”周德威眉头一蹙,看着远方有一高头大马迎面而来,马身上的影巨大无比,单是这一人一骑,已抖起偌大风沙,气势骇人。
“周老儿,今日你哪里逃。”来者正是梁军先锋,李思安。
“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爷爷的手下败将吗?”周德威见了提枪杀来,二人打在一处。
“哼,放屁,当年在潞州被你侥幸逃了,我倒要看看你今天是不是还能那么好运!”
李思安不愧是梁军大将,周德威讨不到丝毫便宜,而梁军那边则是抱作一团,晋军铁骑无法将其冲散。战况愈发吃力,在远处看来,晋军似要随时溃败一般。
梁军这边士气大盛,副将韩喜上眉梢,可是主将王景仁,却是看着这片战场愈发深思,“这黑面周德威,乃是李克用在时便器重非常的一员猛将,不该只是这点斤两,难不成此中有诈?”
周德威一招失手,手中长枪掉落,李思安低身拾起,手握双枪狂笑道,“哈哈,黑面鬼,今日你还不死在爷爷枪下!?”
周德威怒目相对,不敢丝毫怠慢,转回身来拍马而逃,“驾,莫要恋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命要紧啊!~”
李思安看周德威这般狼狈,也不禁一怔,随后笑道,“鼠辈,亏我还敬你是位有气节的英豪,想不到也惧怕一死。”
“全军听令,莫要让晋军逃走一人,斩杀那黑面将领者,赏千金!”
“杀!!~~~”
晋军大败,梁骑奋起直追,可是晋军精骑脚程不容小觑,梁军追击劫杀,彼此间的距离竟是悄然拉开。
“不对!”王景仁作壁上观,一切尽收眼底,“这是攻战计,抛砖引玉,晋军是想引蛇出洞,周德威不过是个诱饵!”
“快,举旗为号,让李思安将军撤回。”
(注解1:这里会引起读者误解,因为现在提到元旦,是阳历一月一号,而正月初一应该是大年初一的日子,可实际上中国元旦历来指的是夏历(农历、阴历)正月初一,从汉武帝起规定孟喜月(元月)为正月,把孟喜月的第一天(夏历的正月初一)称为元旦,一直沿用到清朝末年。公元1911年,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推翻了满清的统治,建立了中华民国。各省都督代表在南京开会决定使用公历,把农历的1月1日叫做“春节”,把公历的1月1日称为“元旦”,一直沿用至今。)
第二十九章:银枪将军
那边李思安正杀得兴起,还在骂晋军骑兵只会跑得快的他,忽闻后面军士喊嚷,“李将军,快看,后方举旗让我们撤呢!”
“什么!?”李思安回头一望,果不其然,王景仁派旗手举旗为号,是要李思安撤兵回营,“可…可恨,那周德威已经溃败,其首级我唾手可得,此时此刻何来退兵之理!?”
“李将军,难不成你想违抗军令?”一旁将士惊道。
“哼,将已出营,军令有所不受,循规蹈矩怎可成大事?听我命令,斩杀黑面鬼周德威,有什么后果,由本将军承担!”梁军未退,奋起直追,后方的王景仁看在眼里双拳紧握,“这个蛮干的莽夫!这不是正中敌人的下怀了吗!”
无奈,此番晋军派出的这名诱饵,实在让李思安难以割舍。
一旁韩上前请命道,“如今李将军孤军深入,势必危险,韩愿领兵前去相助。”
王景仁皱眉道,“敌军之意图何其明显,便是要将我大军引入高邑,再一举歼之,你若再去,岂不帮了晋军?”
“可是将军!”韩争辩道,“我军精锐之师犹在,阵容浩大,如今压抑多时,战斗力和士气都还很旺盛,只要此时全力出击,定可破敌,可若再拖延下去,本来有的胜算,也要没了!”
王景仁胸口有气,呼喘不平,好像有一块大石悬于心中,“是啊,若是在攻不下高邑,粮绝了,主上所请的那股,不该存在于人世间的番队就要行动了…”
“将军?”听着口中不住嘀咕的王景仁,韩只想其赶快下令。
“罢了…”王景仁张开双眼,伸手点指远方,“李将军的八千铁骑已经一发难收,韩将军你便携大军前去助他夺桥,可是你要谨记,若到了正申时还攻不下的话,便要即刻返营,不要给晋军追击劫杀的机会,他们的精骑不容小觑啊。”
“末将得令!!”韩听罢精神为之一振,回首朝几名通令兵道,“你们都听到了,给我传令三军,攻下高邑!”
王景仁深吐口气,战争打至如今,战事已经去到了一个他所无法掌控的地步,现在没人可预判这场战事的走向。
梁军可谓倾巢而出,大军压境,负责防御的以镇、定二州之兵为首,阻止梁军过桥。而梁军的魏、滑两州军队列阵在东面,宋、汴两州军队列阵在西面。
镇、定两州军士拼死抵抗,但是随着梁军一**疯狂的攻势,渐显不支。李存勖遥而望之,也不转目,对身旁一人道,“如果敌军过了桥,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了,你作何打算。”
李存勖身旁男子已至中年,面上有薄薄的胡渣子,倚靠在墙双手抱着一把银枪,正闭目养神,听了李存勖的话,双瞳缓缓张开,露出饿狼一般的精光,他未答话,甩弄银枪起身便走。
望着他的背影,李存勖的嘴角微微扬起,“听父王说当年存孝将军还在的时候便常与此人切磋,存孝将军归天后,
他乃是‘十三太保’中当仁不让的第一高手,李建及将军。”
梁军拼死过桥,形势已渐成一边倒的状态,晋军失桥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可是…
一股二百人的部队横空杀来,为首之人挺枪高呼,连斩梁军大将,冲散敌军阵型,镇、定二州将士觉得己方如神兵天降,士气顿时大涨,高呼追随,将梁军抵在外边。李建及银枪横扫,攻无不克,杀得梁军阵脚大乱。晋军重整旗鼓,看来一时三刻之间这最后的防线是失不了了。
这一攻坚战,从巳时,打到午时,再至未时…
李存勖凝眉紧锁,早些时候浴血归来的周德威立于其身旁,道,“不知王上在思量何事。”
“我在想…”李存勖单手抚颚,凝眉不解,“那朱老贼一家子,开战之初还在这里坐阵,可是不知从何时起,便再没见过他那家子的人影了,怎地如今战事已至最焦灼的时候,他反而不在了?”
周德威拱手道,“王上有所不知,这朱老贼过往虽皆是亲自挂帅征战,可是近些年来他已很少参与行军之事,就连两年前的潞州一役,他也是交给下属负责,自己则窝在汴梁不肯出来。”
“哼,怕是他称帝之后,比以往更加惜命了吧,这将是他败军之一大原因!”这么说着,李存勖勒紧马头,朝周德威道,“如今梁军已经杀至门前,便要分出个胜负,我来打头阵,公随我攻!”
看着李存勖意气风发,周德威赶忙拉住其马身劝阻道,“王上不可啊,时机还未成熟。”
“嗯?”李存勖皱眉道,“如今敌攻我守,将士们已苦守了几个时辰,难免士气萎靡,现在我再亲自挂帅出征,刚好可壮我军威,而贼军进攻已久,想必早已疲惫,此时出击,难道还不是绝佳机会吗?”
“王上,”周德威双手抱拳,沉声道,“看梁军的气势,尚未耗尽,我军以逸待劳才是上上之策,两强相遇我军胜算不高啊。”
李存勖听了稍有不悦,“那何时才能耗尽?若再耗下去,先被耗尽的会是我河东晋军啊!”
周德威听了,那罗刹的面孔上露出一个浅笑,“王上,他们如今已离营三十余里,便是带了干粮,也没时间吃,只待申时一过,敌军又累又饿,必定撤退,到时再派大军追击,自然大获全胜。”
“哼,可是大梁‘神捷’、‘龙骧’两军训练有素,战力不凡,现在去打不赢,再过一个时辰也不见得会有所好转,再这么守下去只作挨打一方,只怕到时候我军士气不振啊。”李存勖心中有着自己的顾虑。
周德威不慌不忙地道,“王上,人身上有一样事物,当得势之时自己很难察觉,可是一旦与对手旗鼓相当,心生紧张之时,便会加倍的回到自己的身上。”
李存勖眉头一蹙道,“是什么?”
“疲劳。”
李存勖听了,觉得十分有理,再抬眼眺望当空旭日和天色,心道,“我已等了这
么久,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这么想着,李存勖留在马上,未急于行军。而此番守桥功臣李建及在战场中大杀四方,浑身浴血,尽显威风,那柄银枪无人可挡。
可是,梁军阵营骤然杀出一柄铁枪,劲风无匹,李建及背脊一凉,赶忙回身举枪相抵。“当!!~~~~”
“啧!~”李建及不料对手力道如此威猛,知道来者不善,不敢轻敌,可是即使李建及双手相抵,也无奈马身扛不住力道,连退数步,马腿折断,李建及跌在地上连翻数个跟斗才稳住身形。
“你是…”沙尘之中,有一人居高临下,手握玄铁长枪,风沙过后,露出的乃是梁军帐下第一猛将,王彦章。
“哈哈哈!!~~~士兵们告诉我有员虎将镇守这座桥,好生厉害,爷爷我这才亲自来看,我当是谁哩,原来是你李建及啊!”王彦章举枪狂笑道,“这便是山中无老虎,狐狸来称王,想来你晋中帐内着实是没人了吧?哈哈!!~~”
“王.彦.章,”李建及倚仗银枪站起身来,胸前一阵翻涌,赤目怒视前者,伸出满是敌军鲜血的单手点指道,“若是我‘十三弟’尚在人间,哪还有你叫嚣的份儿。”
‘十三弟’的字眼一处,王彦章面上笑容霎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愤然,他握铁枪的单手青筋暴跳,“你…找死!!”
“轰隆!~”李建及第一时间回避,他先前所处的地面上被铁枪尽皆砸裂,王彦章这把玄铁枪着实威力骇人,
王彦章虽然厉害,但李建及本也不该如此不堪,只是其戮战太久,气力不济,已无胜算。李建及心中自是比谁都清楚如今的处境,他左右环顾,心里盘算着,“梁军气势浩大,能坚守至今,只因是守桥之战,不论彼此兵力相差几许,可是在这桥上所面对面开战的兵力是对等的,故此守桥需有猛将,我坚守至今体力渐竭,王彦章此人虽无将才,但是技艺超群,枪术无人可挡,我死在这里无妨,但绝不能将此人留在桥上,破我防阵!”
这么想着,李建及身后杀来一名晋军骑兵,其手握长枪朗声道,“将军,我来救你。”只是一个照面,其便被王彦章打落马下,口吐鲜血,掺杂着内脏仓渣,生息渐弱。
“安心的去吧,你的家人,本将军自会安排。”李建及登上马身,银枪所指杀出一条血路,王彦章看了奋起直追。
“哈哈,你哪里逃!”
跑出高邑,不远处便是一个小山坳,李建及奋力疾奔,王彦章怒吼一声,掷出手中长枪,正中马腿,其再从马身上提起另一把铁枪,自下而上,霸劲十足,硬生生地将马身切开,斩为两半,即便有银枪相抵的李建及亦被震飞数丈开外,跌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
“李建及!你既然这么想念你的那个弟弟,便到下边去跟他团聚吧!”王彦章铁枪抡圆,李建及受刚刚一击银枪已被震飞,脱手而去,眼下的他单手捂着臂膀,已无招架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