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洞天之冠
长安以西,有一千年古城,名曰陈仓,今为宝鸡县。
千年前的一场大战,由汉高祖刘邦手下的大将军,韩信主宰,自此陈仓千古留名,后人记其为…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在这里,有一处新兴的道观,近年来江湖声名躁起。
有些人把这归功于这里的风水,此道观坐落在素有天下第一福地之称的太乙山上。诗仙李白曾有过“出门见南山,引领意无限”的感叹,《左传》中称太乙山是“九州之险,”《史记》道其为“天下之阻”。
这里风景秀丽,美不胜收,
山上的道观名曰‘三清观’,掌门乃是平阳真人,罗誉。
今日里有一老一少登山造访,却是来者不善,这一路零星出行的道士们,有与二人照面者,却无人想到,这样的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与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家,今日却会给开观十余载的三清观,带来前所未有的考验。
也难怪,这位老人家已绝迹江湖整整十年,年轻一辈少有人知…
不理门前左右的两个道童,老少二人迈步进了三清教的山门,看到院内有打扫的道童,有练习功法,接待客人,为人治病的道士。
打眼一看,这里有条不乱,能在短短十余载便成为江湖中一方知名门派,绝不会只是运气,可见三清教的当家掌门绝不是浪得虚名。
长者将这些情景尽收眼底,而后对身旁的少年使了个眼色,便自顾自地抱肩闭眼,冥神休息。
少年心领神会,上前两步叫过个道人,礼貌地笑问道,“道长,请问三清教的平阳真人可在,我们远道而来,专程拜访。”
“你说师公啊?师公在闭关呢,想来施主是远方来客,对我家掌门的习性有所不知,自从三、四年前回来以后,师公每年大半时间都在闭关,想来是在钻研什么高深的功法和‘道’理,便是贫道来这里已经四年半了,才见过师公三次,恐怕要让施主您白跑一趟了,不过代理掌门是贫道的师傅,近年观中的大小事务都是由家师打理,施主可要贫道帮忙通禀一下,但是家师也很忙的,施主恐怕排队等待的话,得等上几日,近来很多武林名门都来拜会,家师的日程已经安排得……”
这个小道人可谓是个热心肠,口若悬河地在这里念叨着,不过可惜,他说的并不是少年,更不是老者想要的答案。
“喂喂喂,等一下等一下道长…”见道人说个没完,少年赶忙伸手打断,强调着,“我们一定要见到平阳真人,而且是马上,在这里。”
“呃……施主,这恐怕不行,您没听到贫道刚刚说的话么?师公他在闭关,就是贫道来了四年多都只见过三回呢,您…”平日里这些资质浅的道士负责接待香客,传播道理,时日一久练就了一张滔滔不绝的嘴
皮子,但这可着实让少年有些恼火。
少年再打断道,“那快叫你的代理掌门师傅出来,我们跟他说。”
“哎呀施主,您看你年纪轻轻怎么这么健忘呢,贫道刚刚不是说了么,最近来拜会的人多,师傅的日程已经排到了五天以后了,要不您把姓名告知贫道,贫道帮你安排?安排得早的话,说不定四天就能等到了。”
少年的耐心已去至的极限,但还是咬着牙强忍道,“你就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施主啊,您要是非得今天见,那还真的是没办法了。”
“呼…”少年深出口气,语气转冷道,“若是你没有,便试试我的办法吧。”
三清教院内往常也都是这样忙碌,教中弟子从不疏于练习,门中弟子也在日益增多,人数虽多,但筛选十分严格,以确保教中弟子的整体素质。
可是平阳子久在关中,三清教能如此按部就班的发展,多半要归功于眼下的代理掌门。
“不要松懈,好好练习,不许偷懒,拿剑要稳,出剑要准,道家精髓讲究道法自然,你们发劲不要靠蛮力,要灵活运用你们的内功修为,剑法想练得像你们二师叔一样,就要每天不停的练习!”
另一边几位知客引领者香客,为他们讲述着道家的渊源与教义。
“大家都知道,老子是我们道家的开山鼻祖,其真名为李耳,至于他的影响有多深,在大唐的时候,被李家天下的帝王们追认老子为李姓始祖,便可见一斑…”
“啊!!!!~~~~~”
正当三清教内,一切按照往常的流程在忙碌的时候,一声惨叫,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众人闻声望去,看到山门以内,有一位三清教的小道士正瘫倒在地,想来惨叫是他发出的。
而立在他身旁的,是一位年少之人,与一花甲长者。
这一老一少,终于得到了他们本该有的注意。
场中的人,也开始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了他们。
少年年纪极轻,众人看在眼内,怕是不过十六七的模样,小眼厚唇,皮肤有些黝黑,但是英气不凡。
少年年纪轻轻来此生事,虽让人诧异,
但是……
真正令人在意的,
是其身后的长者,
道家之人皆是养生行家,这个长者宫廷饱满,体格健朗,留有三寸白须,精神之矍铄,让人心觉不凡。
这绝对不单单只是个硬朗的老人家那么简单。
“你们做什么!?”教中有同门上前搀起受伤的道人,朝着少年质问道。
“终于肯不把我们当成空气了么?”少年吐出口气如若事不关己地道,“我家叔祖父只是想见平阳真人,这位道长也不过是胳膊脱臼而已,你们给他接回
去也就是了。”
同门看在眼内,受伤的道士嘴唇已抖得没了血色,同门道友赶忙将其扶了回去,施以救治。
“施主为何来我道观,无故伤人?”一位道士质问道。
“现在轮到你们的记性出问题了,我刚刚才说我们是来见平阳真人的。”少年摊手道。
“施主如此扰闹清静之地,恕我三清教难以接待,师祖他在闭关,两位请回吧。”教中之人,已下了逐客令。
“喂喂喂,你们这么说话可不好,”少年皱眉咧嘴,两只手摊掌示意众道士,同时还侧目瞄了瞄其身后的长者,唏嘘道,“你们惹怒了我叔祖父可不是好玩的啊,爹出门特地交代的,我劝你们还是尽早把平阳真人请出来吧。”
“哼,送客!”为首一位道人有些嗔怒地道。
“请。”数名道人也做出了送客的手势。
“哎…”少年闭眼摇了摇头道,“亏你们还是什么道教中人,怎么就这么讲不通道理的?算了,我就陪你们玩玩吧。”
说着,少年一跃离开人群,跳至三清教庭院中央,嘴角微微一扬,便疾步朝着三清教正厅冲去。
“什么?拦住他!”
数名弟子起身伸手阻拦,可是不料少年年纪虽轻,但是身手了得,空手便放倒了几名道人。
“就这两下子?”少年不屑道。
刚刚一旁练剑的道士们也围了上来,起初觉得此人年少无知,擒下便是,可是现在看来,不出手反倒辱没了师门。
闻殿外喧哗,正殿中走出一人,一袭黑衣道袍,三十五六岁的模样,瞳孔深邃清澈,浓浓的黑须,面相十分和善。
他看到了庭院中的骚乱,数名弟子竟是已对一个孩子刀剑相向,赶忙于远处伸手阻止道,“莫要伤人!”
远水救不了近火,几名道士已拔剑刺向了少年,可是后者不慌不乱,几个转身便躲过了刺击,抢过身位,远在一旁的黑袍道人也是一怔,心道此少年的脚下功夫实在了得。
这还不算完,少年手上的功夫也毫不逊色,几下便放倒一位道人夺其手中长剑而后对着一众道士摇头轻蔑道,“这算得上是什么剑法了?谁教你们的,不如跟我学吧。”
“什么!?”道家中人虽清心寡欲,但是修行不深者,也着实让眼前这个小孩气坏了。
正当一众道士欲发怒,黑袍道人要上前阻止之时,一抹声音响起道…
“他们的剑法都是贫道教的,既然阁下有意赐教,不如与贫道切磋一下,得了心得,日后贫道也好教他们改进。”
众人闻声望去,不禁眼前一亮,喜笑颜开。
少年侧目,缓缓回首,看到了一个年纪三十岁上下的道士,一袭青衣道袍,面容严肃,双眼凌厉,如同刀子。
第二十一章:洞天之冠(二)
“小孩儿?哼,难怪出言如此狂妄。”道人开口道。
“等下你败在你口中的‘小孩儿’剑下,怕是你就要后悔现在说的话了。”少年抖了抖剑,嘴角扬起笑道。
“太好了,二师叔,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一众弟子激动道。
“住口!”可是不料这位他们口中的二师叔不喜反怒地道,“每日要你们练习的‘平阳剑’,难道连一个孩子都对付不了么?从今日起,每天增加一个时辰的基本功,半个时辰的心法口诀。”
“呃……”一股寒意,闪过众弟子心头,可见他们平日的训练有多么严苛了。
“哈哈哈,”少年朝一众道士笑道,“不怕不怕,等我跟你们的二师叔比试完了,他每天也会陪你们一块练的。”
见这位众弟子口中的二师叔出现以后,正殿门口的黑袍道人便没有急着过来解决此事,而是先打量打量了这位桀骜不驯的少年,再看看山门以内的老者,心里盘算着,“我三清教素来与人无怨,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贫道王中天,望赐教。”此人正是平阳真人座下二弟子,道号玄丰子的王中天。
“在下冯无忌,领教道长高招。”少年严肃起来的同时,还遮不住心头的激动。
好个年少轻狂的小子,王中天为年长者,故不会主动出击,可是这个冯无忌并不在乎,当下便出剑与王中天战在一处。
殿前的黑袍道长捋着黑须,心头琢磨着,“姓冯?莫非…不会吧……”
少年起初只是半玩耍与众道人周旋,可是如今他知眼前道长可能是此道观中最擅使剑之人,便认真起来…
“好…好精妙的剑法!”王中天内心当中也不禁赞叹,他实难想象得出如此精妙的剑法,竟会是出自这样一个少年之手,他再不敢怠慢,全力御敌。
少年出剑又刁又狠,一时间这样的攻势竟是将王中天压制住了,看得两旁弟子难以置信。
这个自称冯无忌的少年连刺数次皆被挡下,不料其挑剑转身,半空一计翻身刺击,角度极其刁钻,王中天已是回剑不及。
“叮!!~~~”刺耳声响,众弟子心头一惊。
王中天很巧妙地将剑身挡在胸口,少年一刺恰打在王中天长剑剑身之上,虽是迫退其数步,但是这刁钻一击倒也是被化解了。
“这是哪一路剑法?”王中天心头后怕,当下赶忙提起十二分精神御敌。
正殿前的黑袍道人已行至庭院之中,看着插招换式打在一处的王中天与冯无忌,心里暗暗忖道,“少年出剑很快,剑法精妙,可见天赋极高,但几轮攻势下来也没能败下二师弟,接下来会是中天后发制人的时候了,可是……”
黑袍道人称王中天为师弟,那么此人便是……
三清教代理掌门,不易子,尹修。
尹修始终在意的,还是那冥神闭眼的长者。
果然如尹修所料,王中天慢慢适应了少年的剑法,而这时候,便是经验压倒天赋的时候。
王中天脚下不停,脚膝摆动,连抢身位,少年皱眉,道家本就注重内功修为,加之冯无忌年纪尚轻,差距渐显。
“叮!!~~~”
冯无忌被王中天一剑迫退数步,两条臂膀震得发麻。
年少气盛的他当下不悦,欲举剑再战,可是…
“停手吧。”
一抹声音,叫停了少年。
而王中天的肩膀上也搭上了一只手,手的主人正是尹修。
尹修上前一步,与王中天并排与说话之人对视。
说话之人正是老者,此人不怒而威,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便把战意正浓的冯无忌叫了回来。
“前辈…”尹修拱手施礼道,“不知今日来此,到底有何贵干?”
“兴师问罪。”老者出言,声音浑厚。
“嗯?”尹修与王中天对视一眼,不明所以。
尹修赶忙再道,“我三清教素来与外界少有瓜葛,不知是因何冲撞了前辈,亦不知是何人所为,还请前辈明示。”
这时候一旁的少年冯无忌看了看老者,而后搭言道,“我一开始就说是找平阳真人的,你们不听,找他的话自然是问他的罪喽。”
“师傅!?”尹修与王中天一怔。
“家师常年闭关,罕有外出,怎么会得罪前辈?又何罪之有!?”尹修皱眉道。
老者缓缓抬头,露出一对让人望之胆寒的瞳眸。
尹修瞳力极佳,看在眼内,不禁倒咽口口水。
“唤罗誉来见。”老者发言,附有一种不可违逆的压迫感。
王中天看了看正在发愣的尹修,而后盯着老者道,“家师正在闭关,若阁下有事,还请…”
“答错了。”长者盯着尹修,声音温怒,抬手一掌,附着一股强大气力打向了王中天。
“吼!!!~~~~~”
一阵刺耳声响,尹修只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劲风从自己身旁呼啸而过,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刚刚还站在自己身旁的师弟王中天…
如今竟已飞出丈远,身体半陷进正殿的大理石石墙之内。
一股冷汗,顺着尹修脸颊滑落。
“那…那是什么?”
长者依旧站在原地未曾动过,场中人无不瞠目,而中招的王中天,如今已口吐鲜血,身体好似散了架,怕是要有阵时日得呆在榻上休养了。
刚刚那是什么?
众人心头无不在想,他们分明听见了一抹奇怪的声音,
好似兽吼。
如此迅猛深厚的内功,只是轻描淡写,便把如今三清教内的二号人物王中天打至重创。
尹修也当即明白到,与此长者动武,
毫无意义。
“道长,我劝你还是赶快叫平阳真人出来吧,不然…”少年无忌耸了耸肩道,“怕是过了今天,以后就没有‘三清教’这个地方了。”
“唤罗誉来见。”
长者再次发言,尹修的道袍已被汗水打湿,他看着长者那如同野兽般的瞳仁不知该如何作答。
“前辈,莫非您是……”
“吼!!!!~~~~~~”
长者这一回连“答错了”三个字都懒得说了,不见长者开口,却伴随着一声震天吼,刚刚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的众人,如今再不怀疑。
那的确是野兽的吼叫!
响彻云霄
,如同半悬空的一声炸雷,
声音震耳欲聋,嘶吼之可怕,令人肝胆俱裂。
“辈分低的弟子赶快远离此人,气走百会,护住心脉,捂上你们的耳朵!”尹修慌了,他已认识到此番事情的严重,以及此高人的身份。
此兽吼以长者为圆心,向四面八方扩散,一层层声波打在人身上不似实物,却穿透身躯,更加可怕。
几名修行低的弟子听到第一声兽吼之时便已耳鸣,再来只觉得胸腔翻涌,竟是喉咙一甜,咳出大口鲜血,只是转眼的功夫,已有数人失去意识。
便连此番与长者同行的少年冯无忌,也已一早便退避三舍,捂住耳朵,运功护住心脉。
“糟了,这样下去死伤难控啊!”尹修当下心底一横,运起周身功力直直逼向长者,势要拼死制止他。
而听到这抹声音的人,多已神智不清,其中更有甚者看到了诡异现象,
老者的身后,
似有一只张牙舞爪,肃杀如恶魔的巨兽在开口咆哮。
“啊!!!~~~~”尹修运起全身功力,却奈何每近老者一步,所承受的压迫力都会增大不少,在老者五步前,他已去至了极限。
“前辈…为何如此……”尹修抬起的脚怎也放不下,强挣扎抬头与老者那双兽瞳对视的他,竟已瞳仁流血,顺着脸颊滑落,而其耳内,也流着血渍,
“哒~”
口鼻的血,已滴落在地,
七窍流血,命难久已。
“我三清教与…与麒麟山庄素无瓜……”尹修双膝瘫软,气息渐弱。
“吼!!!~~~~”
吼叫声吓飞了山林中的鸟儿,只是这一声吼叫,已近摧毁‘三清教’这十年来的基业。
老者站在中央,不动声色,
江湖之中,闻此吼叫之声无不肝胆俱裂,
不仅因为这一绝技不可抵挡,也因使用这一绝技的人……更加不可冒犯。
道观内许多山下而来的百姓,有来不及躲避的,已瘫倒在山门前,生死未卜。
三清教内一众训练有素的道士,对眼前之人却束手无策,
今日…
恐是灭顶之灾。
然而…
眼前的情景,也终是激怒一人,
…………
“住口!!!!!!!!!~~~~~~~~~~~~”
这声怒吼为人之怒吼,却来得比此兽吼更加响亮骇人,
只因其中的怒意,已烧至了极限。
奄奄一息的尹修忽觉有一股真气游走全身,护住心脉,使得自己性命无忧。
“是…”尹修面露喜色,“师傅出关了!”
长者发出的兽吼终于停了下来,尹修被真气包裹,一人已站在其身前。
素衣散发,面如红日,近四旬的年纪,剑眉厉眼,此刻死死地盯着前来闹事的长者…
来者赫然乃是‘三清教’开山掌门,平阳子罗誉。
“‘麒麟吼’…”罗誉语气低沉而浑厚,“想来阁下便是麒麟山庄的不败‘冯胜’…”
长者上下打量了下罗誉,而后缓缓道,“‘断剑邪眼行武林,太乙平阳有神通’…”
第二十二章:武林神话
这笔恩怨,大概要追溯到七八年前的一个夜晚……
麒麟山庄,坐落在将军岭前的淝水之间,已有百年历史,数十年前麒麟山庄出现了黄金一代,冯家的三兄弟。
三人各司其职,各有所长,将麒麟山庄推至武林至尊,声名显赫。
没人够胆来这里生事。
便连麒麟山庄自己也都已经忘了,到底有多久,不曾有人来闹事…
而那个夜晚……
“起床!!有人来山庄生事了!!!”
山庄内的众弟子训练有素,即便不曾遇到这类情况,但也都十分警觉,当下合衣夺门而出,心里还在盘算着,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好的胆色,竟敢来麒麟山庄闹事。
到了庄外,点起粮油火把,照亮了黑夜,却愕然发现……
闹事者…
仅有一人。
一袭道袍,长发随夜风飘摆。
若是说有什么特征的话…
那夜此道人的脸色极其难看,印堂发黑,眉宇阴霾。
“阁下是什么人?”
也不知是谁,第一个打开了黑夜沉寂的气氛。
“我要‘麒麟血’!…”
声音昏暗,听来有些渗人,尤其是在此时的漫天黑夜之中。
“什么!?”
‘麒麟血’乃是山庄至宝,江湖中无人不知那意味着什么,此道士如此直白,要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要么……
就是一个大有来头的危险人物。
看着道人散发出的压迫力,以及倒在其身前的庄中弟子,
怕是后者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此道人不是旁人,正是长生子任天啸,当日魔性侵心的他,强不可挡,功力远在以往之上,武林至尊的麒麟山庄竟是无一人可与他匹敌,代理庄主以及协助打理事宜的长子冯昊德与次子冯昊寸联手亦败下阵来,最后合山庄众高手之力,才终是勉强度过此劫,而他们对夜袭道人的印象也极其深刻,尤其是……
那对诡异的赤色瞳仁,与断了的利剑。
冯胜出关后,江湖中正盛行着一首平仄不通的打油诗,
书生长剑衣如雪,非攻机关夜中墨,
食尸老祖颜不老,外来剑客刃不破,
断剑邪眼行武林,太乙平阳有神通,
正要问鼎江湖顶,奈何麒麟已出山。
江湖中普遍认为前三联每联对应两人,而最后尾联说的便是,这六人每一人都有足够与麒麟山庄的冯胜一叫高下的本事。
而据从‘千里神兵’那里得来的消息指出,‘断剑邪眼’便是‘太乙平阳’的师弟。
这也就引来了今日的‘麒麟’造访。
回到太乙山‘三清观’内…
“退远些。”罗誉简短的一句话,尹修听在耳内,已知这一战是在所难免了。
江湖之中,关于冯胜的传言不绝于耳,即便其已绝迹江湖十载,依旧是人们传言中的武林神话,刚刚那一记‘麒麟吼’,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可是在尹修心目中,自己这位师傅的实力更加高深莫测,加之不论冯胜曾经有多么厉害,如今毕竟年事已高,不比二十几年前,可是罗誉正值巅峰,或许…
今日会是三清教掌门大破武林神话的日子。
“只你一个么,那个残剑道人呢?”冯胜左右看看,皱眉道。
“‘三清教’自开教来他便不曾来过,看来你是找错了地方,不过…”罗誉瞳孔一瞪道,“既然已经来了,我量你也不会走!”
“吼!!!~~~”
平阳子罗誉与麒麟山庄的冯胜对视怒吼,已在瞬时把功力推至顶峰,没有只言片语,冯胜接连打伤自己门下的两大弟子,更以‘麒麟吼’震伤多人,平阳子作为当家掌门,自是要讨回公道。
而且冯胜刚刚的一吼也已表明态度,今日没有商量的余地。
“又是‘麒麟吼’!?”尹修一惊,拖起瘫软的身体大手一挥道,“‘三清教’众弟子听着,马上组织观中余下的百姓下山,远离掌门与那人斗法之处!带着伤者去后山施救!”
言罢众人不敢怠慢,尹修也踉跄地行至瘫在地上的王中天身旁,将其搀扶起来。
“咳咳…”王中天咳声连连,吐出些许血水。
“怎么样,还好吗?”尹修急道。
“没…没事,死不了。”王中天拭去嘴角血渍,看着冯胜与罗誉那里,心头忖道,“即便是师傅…我也有信心招架至少三招,可是这个人,只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一道气劲,我便已如此狼狈了…”
“剩下的交给师傅吧,我扶你回去疗伤。”
二人知道,眼下只能将希望寄托给平阳真人,可若是连罗誉也输了的话……
三清教恐就要在劫难逃了。
‘麒麟吼’再出,罗誉站在冯胜五步以内,尹修深知那个中压力,可是罗誉运起内力护住心脉,不为所动。
“‘如玉真火’!”平阳子掐诀念咒,第一个回合便运起了自己的最强真力,拔剑出鞘,‘如玉真火’附在‘平阳剑’上,当下便刺向了冯胜。
这一剑,让冯胜
也为之动容。
‘如玉真火’本是罗誉前些年刚刚自己悟出的,丝毫不逊色于其师傅‘纯阳真火’的绝顶功法,在四年前与任天啸一战中方才初次使用,闭关后的他潜心钻研,将这超凡功法与‘平阳剑’结合,附有熔岩的这一‘平阳剑’,威力更胜从前数倍,出自最擅火遁的罗誉之手,能挡下这一剑的,恐怕寥寥无几。
不过可惜的是,如今站在罗誉身前的…
恰恰是那寥寥无几中最难缠的一个。
“吼!!!!~~~~~~”
兽吼更浓,震飞砖瓦,崩裂石墙,冯胜面目狰狞,罗誉瞳孔一瞪,‘平阳剑’再难前行分毫,不怒平阳一旦燃起怒火,便不熄不灭,战意十足,但是这一次,罗誉握剑的手竟是抖了起来。
不知是幻觉还是什么,罗誉分明看到了一张巨型兽嘴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平阳剑’,‘如玉真火’的气焰在这张兽口中如同星星之火,早已熄灭。
躲在山门后的冯无忌看得眼睛都快瞪了出来,倒咽口口水心头惊道,“这…这就是叔祖父的功力吗?太…太可怕了,难怪爹总对我说人外有人,这么一比的话我这两下子分明就成了三脚猫的功夫…”
“是啊,嗝!~~”一旁有人附和道,“太可怕了,根本是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的功力啊。”
“嗯?”冯无忌回头看到一个道人,心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的,还有刚刚自己在心里念叨,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喂小鬼,退后点吧,被这两个怪物斗法伤到可不是好玩的。”一只手搭在了冯无忌身上……
在道人与冯无忌的视野里,冯胜松拳成爪,径直抵在‘平阳剑’剑刃之上,‘如玉真火’慢慢退去,平阳剑难进分毫。
“啧!~~~”罗誉只觉得出剑的右手被震得仿佛骨骼都要断裂,当下赶忙双手握剑,以防止‘平阳剑’脱手。
那只怪异的兽首,正是闻名天下,‘五行麒麟功’的火麒麟头,猛兽的双瞳动了起来,盯着罗誉的双眼。
“呃!~”罗誉只觉得双眼一阵炙热,仿若眼球都要被烤干一般,赶忙运起瞳力,双仁赤红,金眸开眼。
“吼!!~~~”兽嘴松口,一声咆哮,冯胜单臂前探,打在‘平阳剑’剑刃之上,血肉之躯未伤分毫,但罗誉却是连人带剑飞出数丈之远。
“唔!~”罗誉强行运动护住心脉,半空翻转双手结印,落地印成,双瞳赤红大喝道,“金盾,金毛!!”
罗誉周身金光大涨,双手推前祭出一金光神兽,神兽长有十头,生两翼,狮身,血盆大口,张牙舞爪,带着震天长啸直奔冯胜打来。
“哦?”冯胜挑眉,似有赞许之意,当下单手一抬,也不知是招架不急还是怎样,‘金毛’已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冯胜身上。
“轰!!~~”震天炸响,冯胜被金光淹埋。
“是师傅金盾的最高术法,成了吗?”还未走远的尹修与王中天回首望道。
“喂,”罗誉伸左手拭去嘴角血渍,语气低沉地道,“带着中天,有多远,走多远。”
尹修一惊,看着内家修为了得的师傅罗誉不过两招下来,便已气喘连连,方才发现不对,“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师傅如此气喘。”
再看罗誉的右臂,鲜血顺着胳膊流到指尖,成股滴落。
道家中人最注重养气,永远面色红润的罗誉,当下竟是面容惨白,双唇不见血色。
“师傅已经这样了,那…那个冯胜又如何了?”尹修赶忙转眼去看另一边被金光围裹的冯胜所处之地。
“唔哦!……”低沉可怕的嘶吼,绝非发自人之口。
那只刚刚张牙舞爪的巨兽变了颜色,现今金光闪闪,盘在冯胜周边,缓缓睁开双眸,显然刚刚罗誉运起十成功力的‘金毛’并未打在冯胜身上,而是…
吵醒了它。
“……金麒麟。”罗誉喘着粗气,望着面前未曾挪动过半步的冯胜。
“走啊,还在等什么…”罗誉头也不回,尹修听在耳中,心头苦涩,他虽有心留下与罗誉共进退,但奈何只会成为累赘,而且道观中众弟子的性命,也不能不管。
尹修咬牙,搀扶着王中天疾步退去。
“‘金毛’的确是层次很高的术法,但是你的火候未足啊。”冯胜微微摇头,有些失望地道。
罗誉自其师傅羽化归天之后,还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压迫感,一种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毫无胜算的压迫感。
“你似乎更擅火遁,”冯胜说着,周身金光渐散,金麒麟火光四起,渐转为赤色,“来吧。”
罗誉左手握剑,挥起‘平阳剑’,剑附烈焰之光,乃是‘纯阳真火’,他将功力推至前所未有的高峰,进行最后一搏。
“踏!”
罗誉踪影不见,冯胜却分明感觉到一阵劲风袭来,并附带着滔天怒火。
“啪!”
只是两根手指,平阳剑便被夹在半空,罗誉现身,可是在他的眼中,平阳剑并非被双指所擒,而是再次陷进了那张兽口之中。
“啧,可…可恨!”罗誉咬紧牙关运起真气,麒麟
开口,火光渐浓,一股炙热由内而出。
“吼!!!~~~~~~”
‘麒麟吐火’…
罗誉亦将火遁推至鼎沸,以‘纯阳真火’护身,此功法对内力损耗极大,可饶是如此,罗誉依旧被‘火麒麟’的烈焰吞没,火光穿透罗誉打在正殿一脚,‘三清教’的正殿瞬时被毁去近半。
火光退去,冯胜依旧站在原地,似乎从未动过,而平阳子罗誉……
衣衫烧毁,皮肤烫伤数处,已是狼狈不堪。
只得依仗着平阳剑支撑着身躯,勉强站起。
鲜血打在地上,罗誉已是惨败……
冯胜收起功法,麒麟渐隐,微微摇首道,“老夫不过闭关十载,想不到江湖中人便已将老夫淡忘,只是这等功力而已?太令老夫失望了。”
罗誉已毫无招架之力,生死已取决于冯胜了么?
“嗝!~”
一声酒嗝,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了这里。
冯胜余光所扫,看到了两个人,一个是冯无忌,另一个则是……
年纪四旬出头,手拿酒葫芦,酒气滔天的道人…
无忧子,傅灵松。
“听闻冯胜前辈嫉恶如仇,今天…嗝!~亲眼看…呜哇!~~~”傅灵松胸腔翻涌,当下竟是吐了一地,“呜哇…咳咳咳……”
“果…果真…哼……”傅灵松一边说一遍吐,还掐鼻醒着鼻涕,想甩在地上却弄了自己一身,“咦……”
转回身将手上的鼻涕擦到了冯无忌的身上,一边擦还一边喝着葫芦里的酒,
“哈…总算顺下去了……”这一幕看得冯无忌都不禁干呕,可是他的身体却杵在那里,动不得分毫。
“果真名不虚传。”傅灵松道。
冯胜皱起了眉头,虽说自己起初不在意周遭的人群,但是能如此轻易的制住冯无忌,想来也该是个高手,自己却未能察觉。
“好一招‘麒麟吐火’啊,你们两个的火气也是够大的了,贫道跑了一路山路,胃本就有些不舒服,被你们这大火一烘烤,弄得又涨又反胃的,可惜了我刚刚在山下吃的鸭脖儿了。”
看着地上的呕吐物,傅灵松摇头连道惋惜。
“你…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冯无忌气结。
“哦,我么?真是失礼了,”傅灵松看着冯胜道,“贫道便是被你教训得好惨的,那边身上还在冒烟的家伙的师兄,纯阳门下大弟子,无忧子傅灵松。”
“这么说你是下一个了?”冯胜已悄然运起内力。
察觉出不对的傅灵松一惊,眼珠直转,赶忙横跨一步来到冯无忌的身旁连声赔笑道,“不不不,您可别误会啊,我可没傻到像那个臭小子一样去挑战武林神话,而且这个家伙从来都是目无尊长,也不把贫道当成师兄,每天高高在上的全然不把我放在眼里,贫道还得谢谢前辈您替我教训了这个臭小子呢。”
冯胜暗皱眉头,在这个无忧子的身上分明感受不到丝毫战意,而且言谈举止怪诞,全然谈不上高手的行径。
冯胜语气转冷道,“怎么,纯阳门下,却要躲在一个孩童身边以求自保吗?”
重伤的罗誉缓缓抬首看着一旁,咬着牙粗喘着气道,“臭…臭酒鬼,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这事与你无关,快滚。”
“闭嘴吧臭小子,你懂个屁啊,”傅灵松上前一步酒气熏天,打了声酒嗝不满道,“那些个自称什么‘’的家伙,把你和天啸的名字都放上去了,不是摆明了针对我吗?想起来就让贫道气不顺,咕噜噜……哎,对了,嗝!~”
“说到那首狗屁不通的打油诗…”傅灵松擦着嘴角的酒,挑眉咧嘴道,“似乎有这么一句叫做‘外来剑客刃不破’,而且贫道还听说,十年前他初入中原的时候……”
气氛变得奇怪起来,傅灵松半眯起双眼,意味深长地笑道,“便与前辈您打过交道。”
此言一出,冯胜眉头蹙起。
这位异族剑客所指为谁,场中三人皆心中有数,而且在机缘巧合之下,罗誉与傅灵松也都与其交过手,对当年的传言亦有所耳闻。
据传,十年前麒麟山庄的不败冯胜前去渤海之滨办事,回途路上碰到了一位‘唐手’高手,二人交战之下,异族剑客剑锋出鞘,不破意为无坚不破,便连冯胜的‘五行麒麟功’也破在了此剑客的剑下,重伤归来的冯胜自此闭关,十载不出。
知道此事的人少之又少,可恰恰当年前去三关助阵的罗誉算是其中之一,本对俗世没什么兴致的罗誉当年不觉如何,如今想来,却是思绪万千。
“不可能的…”罗誉瞳孔一瞪,看着眼前衣衫未乱分毫的冯胜,皱眉心道,“我与那剑客交过手,虽只是一擦而过,但他的功力该是与我处在伯仲之间,怎可能重伤眼前的这个人?”
场中的气氛严肃起来,傅灵松颔首扬起嘴角,瞳仁中射出两行精芒,“今日看到前辈您的真正实力,和教训我家师弟的英姿,看来当年的传言…”
冯胜的脸色黑了下来,
傅灵松则饮酒怪笑道,
“并不属实呢。”
这一切,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二十三章:东京汴梁
天佑四年(公元907年),梁帝朱温篡唐称帝,迁都汴梁,经过多年经营,如今的汴京十分繁华,比之太原也丝毫不逊色,可是这里的氛围,给戒嗔的感觉……
怪怪的。
梁帝朱家近年接连内乱实不太平,加之梁廷气焰又被宿敌大晋打压,百姓生活在这里,虽不受外界战乱讨扰,却活在是非之地,难以自在。
戒嗔裹着自己的麻布小帽,护住耳朵,心道终于是到了汴梁了,那下一步要怎么办呢?
衣服脏了,肚子也扁了,鞋子都磨破了…
踢着这么双漏了窟窿的布鞋,戒嗔的双脚冰冰凉,走在路上已经许久没有了知觉。
“得赶快想想办法了,不然会起冻疮的。”戒嗔心里盘算着。
戒嗔背着包袱,摩擦着小手取暖。
来到茶馆,戒嗔要了壶热茶,两个馒头,自顾自地嚼了起来。
茶馆里的气氛给人感觉很不舒服,每个人都低着头,说话也很小声,就好像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一个‘怯’字。
“喂听说了么,好像梁廷又打败仗了。”
“自从输了柏乡一战,在外面抢地盘一直都被晋军压着呢。”
“咴儿!~”门外马蹄声响。
“嘘,你小点声,想死啊。”
茶馆门外进来了三五个当兵的,在茶馆扫视了一圈,而后伸手指了几个人道,“你,你,你,还有你,跟我来。”
被点到的人有几个三十几岁的,还有二十岁出头的,有一个五十几岁的,还有一个年纪不过十七八的,共同特征…
都是男人。
其中一人上前怯生生地问道,“不知官爷叫我们…有…有什么事?”
“什么事?好事,别在这吃了,领你们去军营里吃好的。”士卒语气蛮横,不容商量。
那名五十几岁的长者瘦瘦弱弱,上前瞪大了眼睛惊道,“可是我家娃儿已经去参军了,大梁律法规定每家每户至少要有一名男丁入伍,我家三个男娃儿都已经去了,为何还要老朽我去?”
“现在是非常时期,正好你去了还可以与你家娃儿团聚,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可我只是来这帮娘亲买餐点的,再说我还没到年纪啊。”那名年纪稍幼一点的说道。
“过两年年纪就到了,到了军营里有军饷,每月还能给你娘亲寄钱,有什么不好的,快走吧。”
不由分说,这几名当差的便从茶馆里带走了数人。
临行前一名士兵注意到了戒嗔,上前两步走到了戒嗔跟前,上下打量了起来。
戒嗔心里害怕,觉得这几人很凶,低头啃着馒头,也不敢出声。
“喂,你在那看什么啊?”另一名当差的走了过来,看到戒嗔不屑道,“这个太小了,而且你看他瘦瘦弱弱的,营养不良,等他举起兵器的时候还不知猴年马月呢,不够浪费军粮的,快走吧。”
“你说的也对,走吧。”
几名当差的走了,戒嗔也稍松了一口气,留下的却是满茶馆的唏嘘慨叹。
“哎…这是什么世道啊
,只不过是来喝个茶,就被人抓去充军了,咳咳…”一名年长者摇头咳嗽道。
看着茶馆里敢怒不敢言的众人,戒嗔心里只有一个念想,
戒嗔不喜欢这里。
“整理下行囊,冲洗一下,买双新鞋子就离开这里。”
拎着包裹,戒嗔将剩下的干粮收起,来到一家药店,买了些御寒的药膏和跌打酒,再到一间店铺,看着里边各式各样的鞋子。
“哎呦,小客官您的鞋子可是够破旧了,想买双什么样的?”店家上前招呼道。
“呃…暖和的。”戒嗔不假思索。
“看来您是打北面来的吧,是得穿暖和一些,今年的冬天很冷啊,看看这双靴子吧。”顺着店家所指,戒嗔看到了一双设计十分精致的靴子,上边还裹着绒绒的毛,摸起来舒服极了,戒嗔接过来爱不释手,摸里摸外,瞪着大眼睛笑道,“这双鞋一定特别暖和,哎,里边也毛茸茸的,穿起来也一定很舒服。”
“小客官真有眼光,这双皮靴可是我这店里最好的一双,是用鹿皮做的,边上镶的是北方雪貂的毛绒,十分少见呢。”店家吹捧道。
“鹿…啊!~”听罢,戒嗔一把将皮靴丢掉,双手合十连念罪过。
“呃…小客官,您…是和尚?”店家狐疑道。
“嗯,是啊,”戒嗔摘下麻布帽,摸了摸脑袋,“咦?”
也难怪,下山的时日久了,戒嗔已许久不曾剃度,头发也长了出来。
“哎,这怪我不好了,可是小师傅你也听我一句,这鹿既然已经死了,肉也卖给了百姓,留下这层皮不做成鞋也是浪费,小师傅您就算穿在脚上,又何罪之有呢?”店家劝道。
“善哉善哉,施主说的有理,可是…”戒嗔看了看地上那双漂亮的皮靴,再叹口气答道,“小和尚还是觉得,不论是鹿皮还是雪貂的毛绒,还是穿在他们自己的身上,更好看,更合适。”
“呃…这……”店家听了无从辩驳,便只好赔笑道,“小师傅说的有道理,我这还有棉靴,小施主到这边看看吧。”
戒嗔看着棉靴,到家的视线在其身上上下打量,旋即欣慰地笑笑,“小师傅这趟出来,是做什么的呢?”
“哦,贫僧是在做苦行的。”戒嗔答道。
“一个人?”店家惊道。
“嗯。”
“哦?真了不起,这么小就能一个人出门在外啊。”
“施主,这双棉靴要怎么卖啊?”戒嗔拿过一双棕色棉靴问道。
“这个吗,”店家看了看旋即答道,“半两银子。”
“半…半两!?”戒嗔一惊,伸手去包裹里摸了摸,只有不到两吊钱,踌躇了下,戒嗔想要是换了布鞋会便宜好多吧。
“那个…贫僧看看布鞋好了……”
“怎么,是盘缠不够么?”店家问道。
“嗯。”戒嗔点头。
“那这样吧…”店家笑道,“我收下小师傅的钱,不够的,就当做你从我这里化去的佛缘,如何?”
“这…”戒嗔抓着脑袋,看着心仪的棉靴,深施一礼谢道,“
施主,您是好人。”
看着戒嗔离去的背影,店家捋着白须叹气道,“哎…我的孙儿若是活着,也该有这么大了吧。”
数年前梁帝屠婴,使得无数人家失去子孙。
大梁给自己掘的坑,已挖了十年之久。
天降大雪,不过汴梁城的气候比之五台山或是太原,还是要暖和上许多的。
这里没有凯旋的大军,自然也没有什么贴补民生,这里做不到夜不闭户,客栈的掌柜也无钱施舍,没有免费的食物,没有腰系丝绦,请自己住店的阔少爷,戒嗔不得已……
沦落街头。
“呼…”
戒嗔穿着自己新买的棕色棉靴,走起路来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弄脏弄破。
揉、擦着小手,看着深夜的到来,自己不知如何是好。
“添置了些东西,包裹变沉了,今晚要怎么办呢?”戒嗔紧了紧背包,让身体暖和一些,天色已黑,百姓熄掉家中的烛灯,外边的街道越来越暗。
夜风吹过,寂寥的街道,令人害怕的安静,年幼的戒嗔有些心慌,只得抬着步子,寻那亮处。
放下戒嗔不谈,这个汴梁城,已是是非之地多年,明里暗处,皆有许多不可告人的勾当,可谓暗流涌动…
暗黑之夜,汴梁城内,隶属梁帝麾下一处不为人知的昏暗地牢…
“嗒、嗒、嗒………”
是水滴?
不知道,太黑了。
这里很静,很静,
除了水滴声,隐约间还让人觉得,这里似乎还有人的呼吸声,
不知这里关着什么人,但一定已关了很久,很久,
不见天日,与世隔绝,他自己也已不知困在了这里多久。
不过今日,有一伙人,经过许久打探,终是摸到了这里。
借着月光,分明见到了人影闪动,飞身落地,却未发出半点声响,其轻功功底,可见不凡。
一缕月光照进地牢,牢内之人披头散发,白须白眉,不知已有多少年岁,但是遭受这般苦难,其已筋疲力竭。
“嗒、嗒、嗒………”
原来…
这不是水滴声,而是这一伙黑衣人的暗号!
一名黑衣人落在了老者身旁,细眼一看,将其搀扶起身。
目标确认,众人心想一处…
撤!
此一行人,皆是身法了得,不消片刻,已远离此地牢。
“不行啊大哥,这老头身体太差了,气息很弱,若是我们这么奔波折腾,恐怕只能抬着尸体回去交差了。”
“没法子,此地不宜久留,梁军内部有很多高手,龙骧和神捷两军都据守在这里,这些倒是其次…”带头一人黑纱遮面,对四周的一切都十分警惕,“上次帮晋军押送刘氏-父子去雁门的路上,与那伙梁帝手下所谓的‘影兵’交过手…若是在这里再碰到他们,可绝对不是好玩的。”
上一次来打伏击的‘影兵’,却中了晋军的圈套,李存勖的计划很周全,但饶是如此,他们依旧连一个影兵也未捉到,反而死伤数人。
第二十四章:东京汴梁(二)
此行的其中一人参与了上次的行动,深知这梁帝麾下的‘影兵’很难应付,若是此时遇到,即便受过特殊训练的己方,也难以脱身。
可民间常说,好的不灵坏的灵,
来梁帝的地盘救人,惊动‘影兵’便好像在漆黑的夜中踩到地上拴有铃铛的线,而很不巧的,今夜的铃铛…
被触动了。
“好大的胆子,敢来这里救人。”
“啧!~”听到这抹声音,数名身着夜行衣的轻功高手便知暴露了。
“守卫都避过了,机关也躲开了,这些人是怎么发现的!?”
“他们可躲藏在影子里,黑夜之中他们比我们更有优势,大家要小心了!”
黑夜之中,另一伙人在悄然间已追上了这一行黑衣人,隐隐听到…
“‘千里神兵’竟跑到汴梁生事,今夜要你们有来无回!”
“可恨,”为首之人大手一摆道,“带着老头先走,其余人留下,死也要给我挡住他们!”
“是!”背着老者的黑衣人当下再不犹豫,单脚点地,飞身而行。
而其身后的老者似乎由始至终嘴里都在嘀咕些什么,模模糊糊,只能隐约听到…
“梁帝死了,‘七杀星’被灭,星象大乱,天下大乱,乱了,都乱了……”
“老头,我现在已经够乱的了,你就少嘀咕两句吧。”
黑衣人一边疾行,一边心头忖道,“午夜风高,中天明月,恐怕这所谓的‘影兵’,打夜战的本领要在我‘千里神兵’与‘鬼兵’之上,这趟差事果然不易,要留心有影子的地方,嗯?”
“嗖!!”
劲风划过,千钧一发间,黑衣人本能地翻身避开,其身手了得,当下戒备起来。
“怎么了!?”两旁左右跟着自己的同伴,发觉不对,便赶忙护在其左右,动作一气呵成,可见默契极佳。
在月光下的影子中,闪出一人,静静地站在那里。
“什么人?影兵的爪牙么?”
来着一袭黑衣,露出健壮黝黑的双臂,如今这个天气,来者这样的行头,实在有些怪异,令旁人都替他觉得冷,可是真正让人心胆发寒的,是那双如同猎豹般的瞳仁。
“这个人不简单,你没事吧。”
“噗!!~~~”
“嗯?”两人转回头去,只见那名背着老者的黑衣人,竟是吐出一大口鲜血,其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胸口,原本安然无恙的前胸,却是无端端地流着鲜血。
他不明白,自己分明就躲过了那枚暗器,他强挣扎地抓回头,看着插在地上的短刀,刚好落在自己影子的心口处。
“小…小心…影……”
“咚!”黑衣人跪倒在地,没了声息。
“是‘影杀’!?”
“啧!居然碰到了这么难缠的高手,你带着老头快走,我想办法拖住他。”
另一人将老者背起,咬着牙道,“你…你行吗?”
“不行也得行,这次接到的是死命令,不要犹豫了,不然都走不了!”
“啧!”职业本能,让其拔
腿便走。
留下之人,对着那双如同猎豹的眼睛。
“哼,拿我当做猎物一样在看吗?真是叫人不爽啊…”最后留下的‘千里神兵’,盯着来者自顾自地碎碎念道,“大雪山的家伙也真会麻烦人,居然是这样的一趟浑水,希望那个老头的价值,值得我们哥几个的命吧。”
晚风吹过,一切陷入黑暗。
在汴梁城的街道上,有一处尚有微弱的亮光,此处为梁帝府围墙外,亮光来自府内,而墙外的角落,此刻正躺着一人,与其说躺,不如说是……
蜷缩在那里,瑟瑟发抖。
“嗯…”
这人身量不高,年岁不大,裹着僧衣,穿着棉靴戴着麻布帽……
不是戒嗔又是谁呢?
赶了许久的路,到了汴梁城已是黄昏,缺少生活经验的他不知道该先想法子住店,安顿下来再去添置物品,本末倒置又没钱的他想起找地方落脚的时候,多数店铺已经打了烊,又化不到缘。
梁廷征兵在即,百姓们本已如惊弓之鸟,各家吃紧,早早关门,虽是当今都城,但是与届时的太原城比,这里可不是什么安乐窝。
又困又乏的戒嗔寻着光亮来了这里的墙角,本想坐下歇歇,却是一觉昏睡了过去。
蜷缩在角落的戒嗔紧蹙着眉头,面部抽搐不安,该是在做着噩梦吧。
便仿若他这些年的人生,常常都如梦庵在侧,可唯有坚强乐观的向前,才会有好梦的开始。
“呃…呃啊!!~”戒嗔一惊,打了个寒颤从地上坐了起来,迷糊双眼看着四周,揉了揉眼睛打哈欠道,“原来是做梦啊…”
“啊嚏!!~~”
三更的冷风吹得戒嗔浑身打颤,吸着鼻涕。
“好冷啊,这样下去会着凉的,明天就赶不了路了…”戒嗔挠头脑袋,灵机一动道,“对哈,反正也睡不了了,还不如练习一下叔叔教给我的功法,就不会这么冷了。”
戒嗔回忆着任天啸传授于他的火遁功法,内力游走周身,当即便暖了许多。
就这样闭眼冥神运着功,也不知过了多久,戒嗔已不觉得如刚刚那么冷了,便收功回气,脑海里还回想着刚刚梦庵里的可怕画面…
梦里有许多妖魔鬼怪缠着自己,怎么逃也摆脱不了他们。
他多想张开眼,身旁能有个人抚着他的脑袋,听那柔声的一句,“乖,只是梦罢了,不怕不怕,有……”
有谁在呢?
没有,从来都没有。
“难不成小和尚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才不会呢,对了…”戒嗔回想起初遇任天啸时的场景,心里暖道,“叔叔认识小和尚的父母,以后问叔叔,一定会告诉小和尚的。”
这么想着戒嗔的心里好过了一些,已经过了那害怕的时候,现在只是想着,那就是个梦,现在可别碰到便好。
“嗯?…”戒嗔下意识地觉得眼角一侧似有东西在动,侧目望去,那竟是……
披头散发,惨白的眉须发,和惨白的一张脸。
“鬼…鬼………”戒嗔惊得原本就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那两个
字卡在嗓间怎也喊不出来。
在漆黑的夜晚,借着月光看到这么一张脸,着实与撞鬼无异,可戒嗔若是再看得细一点,会发现这其实不过是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老人家,倒在了自己身旁。
戒嗔看了看四下,再看了看这个‘鬼’,心里明白即使叫了出声怕是也没人会来救自己,反而可能会惊了这个鬼,既然它没动,自己趁机溜了也就是了。
戒嗔蹑手蹑脚地站了起来,回身拿起自己的包裹,转身便要走。
“呜…咳咳…乱了,全都乱了……”
从鬼的地方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嗯?”戒嗔一愣,抓了抓脑袋,自问道,“鬼也会说话吗?莫非…”
戒嗔壮了壮胆子,在求知欲的迫使下,走到了老人的身旁。
“这…这……”戒嗔瞳孔瞪起,只因他发觉这根本就不是个什么鬼,而是垂垂危矣的老人家。
顾不上提问,戒嗔本能地将三指搭在了老者的脉上,眼睛瞪得更大,“这…这么虚弱的脉搏,没有外伤,说明这个微弱的脉搏已经持续的好久,老人家是怎么活下来的?”戒嗔虽小,但已不是当年六岁的无知孩童,他明白,要维持这样微弱的脉搏继续存活的人,一定不是普通百姓。
但也仅此而已,戒嗔只知道,有病要治,有伤要养,他当下拿出银针,插进老者身上几大要穴,暂且维系生机。
几针下去之后,一直在碎碎念的老者终于不再念叨,而是静静地伏在那里,听那微弱的呼吸声,证明这人至少还活着。
“怎么办怎么办…”戒嗔有些着急了,如今半夜三更,气候很差,老者病情很重,必须要找一个舒适的地方,耗去一个时辰施以自己的针灸妙法,再熬数味草药,内服外用,或许才能保住老人家的性命。
戒嗔记得咬住嘴唇,看着漆黑的前方,咬牙道,“没办法了,只得挨家挨户敲门,会有好心人让我进去施救的。”
“啪!”刚要起身的戒嗔被一只苍老的手抓住的手腕。
“呜哇!!~~”戒嗔吓了一跳,随即才反应过来抓住自己的是伏在地上的老头。
“呃…老人家,您等等,贫僧这就带你去舒服点的地方给你施救,一定会没事的。”戒嗔劝慰道。
“小孩儿?贫僧…你是和尚?”老者低沉的语气,仿若每个字都耗去其极大的气力。
“我…嗯,是啊。”戒嗔应声倒。
“咳咳,”老者用尽全身的力气,抬眼看了看戒嗔,可就是这一看,他的瞳孔瞬时瞪得老大,仿若两颗眼珠都要瞪出来似的,接着他用尽全力翻过身,仰望着漫天苍穹,看着北天繁星,木讷地道,“原来…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哈哈哈,老夫终于明白了!”
老者笑得有些渗人,戒嗔莫名其妙,心道这个老爷爷不是疯了吧。
然而,老者绝不是疯的,他便是柏乡一役时梁帝朱温特地返回都城相见的那人,后被朱友贞所擒,关在绝密地牢,直至今日…
此人精通阴阳之术,占星卜卦,乃是大雪山一派的当家主人,
姓李,名泓涵。
第二十五章:汴梁凶夜
时间追溯到四年前,那夜里李泓涵败在长剑剑客手下,被朱友贞手下影兵押入汴梁城内最隐秘之地牢,终日不得天日,朱友贞在得到自己所需信息之后,并未打算放走老者。
一来,老者身份特殊,届时若是其寻到梁帝朱温,告发自己,怕是自己接下来的计划便都无法实行。
二来,若是被其返回大雪山,势必会多一股反抗自己的势力。
三来,留着此人,日后也可能会有用处。
所以朱友贞没放走老者,亦没杀了他,在借刀杀人之计成功以后的一年里,朱友贞成功登上帝位,忙于朝政,笼络人心,抵御大晋的他,一时也就无瑕顾及此老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李泓涵受尽屈辱,作为一个七旬长者,这样的苦难本已足够夺其性命数次,好在其有着不错的内家修为,护住心脉,才撑至今日。
老者的身份并不寻常,他失踪了这么久,大雪山上的人早已派人去找,却一直没有线索,加之中土之地如今局势混乱,又身为异族,大雪山的人寻之良久,却一直都没有线索,直至一年前,他们终是决定出重金聘用中土奇人…
‘千里神兵’。
‘千里神兵’寻至汴梁,行事谨慎,花费了许多功夫,才找到那处隐秘地牢,在这个草木皆兵的汴梁城内,可谓举步维艰,要避开梁帝的爪牙,还要留心昔日的同行竞争对手。
最后他们终是寻得了老者,并将其救出,不过可惜…
撤离的路上遭遇了‘影兵’头领的截杀,三位高手皆遭遇不测,至于余下的人,在阻挡其余影兵的追击,亦是生死未卜。
回到当下,戒嗔看着这个有些疯癫的老头,小心地上前劝道,“老…老施主,你现在身子很弱,还是别乱动了。”
老者不过笑了两声,便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寒冬的深夜,他的头上却留着黏稠的汗水。
“咳咳……”老者轻咳两声,看着身上的银针,再盯着戒嗔,眼神中尽是好奇、疑问与沉思,“小家伙,是…咳咳…是你为老夫针灸疗伤?”
“嗯,是啊,小和尚懂些医术,所以老施主您不要乱动,你现在的身子还很弱。”戒嗔好言劝道。
可老者却皱起了眉头,手上掐指寻纹,不解道,“你…怎会如此善良?”
“呃?”这倒是问得戒嗔一愣,抓了抓脑袋道,“出家人治病救人本来不就是应该的吗?”
“哦?”这让老者更是不解,不过其深知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活了七十几岁的他,对许多事也早已看开,当下摆了摆手道,“咳咳…你不要浪费时间了,小家伙,你可否扶老朽去那边墙角坐坐?”
“…嗯,好。”戒嗔闻言搀起老者,将其抚靠在墙角。
“小家伙,你是何年生人?”老者问道。
“贫僧天佑元年出生。”戒嗔如实道。
“哦?呵呵…咳咳…”老者喘息的声音又重了许多,抚着前额摇头低声自嘲道,“梁帝杀了那么多无辜的婴孩,老夫泄露了那么多天机,可
这小家伙却大模大样地出现在了梁帝府的门前,而我又在将死之际方才发现算漏的那一卦,竟藏在北天七星之中,这都是天意么?我已无力除他,反而还被他施救……”
“呃…”戒嗔听不懂,也听不清老者在嘀咕些什么,可是他看得到老者两颊的汗水越来越多,越来越浓稠,而且其喘息声也越来越重……
汗如油,喘如牛,
此乃将死之征兆。
当年下五台山为山下村民驱瘟治病的时候,戒嗔看到过太多这样的场景。
“老施主,你还是不要乱动了,不然戒嗔也没法给您治病啊。”戒嗔的语气有些焦急起来。
“戒嗔?这是你的法号吗?是谁给你起的?”老者对戒嗔,似乎格外感兴趣。
“呃…是爷爷给起的。”
“爷爷?你的爷爷是谁?”老者的语气变快。
“是普善爷爷啊,是小和尚在南禅寺出家时的住持呢,很了不起。”
“普善…普善……竟是他!?不,不会,老夫与那普善有过一面之缘,他绝无子嗣,他如今该是显通寺的住持才对。”老者的说话举止有些怪诞。
提起普善,戒嗔的心里不禁隐隐作痛,他答道,“没有啊,爷爷他一直都是南禅寺的住持,而且爷爷他四年前已经去世了,显通寺的住持是法天老爷爷,贫僧也不是普善爷爷的亲孙儿,只是从记事起,便这么叫罢了。”
“法天?哪里来的?数十年前老朽分明为那普善占卜一卦,其有百岁功德,具佛陀慧根,如今算来比老朽年长十岁,该尚有十数年阳寿才是,难道这一切都是……”
老者盯着戒嗔,瞳孔瞪得很大,竟是觉得戒嗔身上有一股他故人的气息,他忽地一只手拍在戒嗔前胸,戒嗔躲闪不及,可是这一掌打在自己身上,没有丝毫力道,根本就不痛不痒。
“果然,你的身上…定是那普善,他竟做到这个地步,为了引你向善,他竟将佛家的…”
“啪…”一脚踏地的声音,打破了这边的谈话,老者与戒嗔都感觉到一股比寒冬腊月的冷风还要刺骨数倍的杀气。
二人几步远的地方,正站着那个连杀‘千里神兵’三位高手的‘影兵头领’。
一双猎豹的瞳孔,两条黝黑结实的臂膀,两柄特制打磨的短刀别于身后…
单是这股纯粹的杀意,已让戒嗔的两条腿不听了使唤,抖得厉害。
“咳,呵呵…”可老者竟连回头看的意思都没有,或许是他知道自己大寿已尽,眼下只想交代下身后事,他盯着戒嗔,从怀里拿出件事物,交到了戒嗔手上,“拿着它,以后有机会,请交到老夫女儿的手上,她就在大雪山上……”
“呃等…等等,老施主,你看后面有个人啊,好可怕,他…是干什么的?”戒嗔只是与那人对视,便觉得心胆俱裂。
“哦,他啊,他是来抓老夫回去的,不过你不用在意,老夫已命不久矣,只要散了这股真气,他们便再也奈何不了我了,你快些走吧,这汴梁城不是你该来的地
方啊。”老者劝道。
“他走不了,你也得回去。”这抹声音低沉如同野兽,只是听来,便令戒嗔连吞口水。
“呃…老…老爷爷,他不让我走,要不这个还是你自己带回去吧,”天很黑,戒嗔也看不清手上拿的是个什么东西,只是觉得好凉。
“呵呵…没…咳咳咳,没关系的…老夫一世泄露了太多天机,且入歧途助纣为虐,得此收场怨不得别人,报应罢了…”老者声息渐弱,咳出大口鲜血,用尽最后一口气强道,“你今日…咳咳,并无将死之相,不用怕,只需走,冥冥中…天意…自有…安…安排。”
语毕,老者气绝当场。
于戒嗔来讲,这是个糟糕而又莫名奇妙的夜晚。
来到汴梁城的他沦落街头,被梦庵吵醒的他张眼便看到黑夜中一个将死的老头,老者临终前又和他说了一大堆莫名奇妙的话,而现在老者猝死,戒嗔的神经却不允他为亡者哀悼,因为……
前方渗人彻骨的杀气,已让戒嗔的两条腿都哆嗦了起来。
一脚踏前,这位野兽一样的‘影兵头领’抬步走向戒嗔。
“呃…啊!~”戒嗔后退时一不小心跌倒在了地上,冰凉的屁股已感觉不到了疼痛,这也难怪,便是武林高手,面对如此凌厉的杀气,也要胆寒三分。
其确认老者死后,视线方才挪到了戒嗔身上。
“唔,好凌厉的杀气,是谁呢?”月光下又有一人影闪出,顺着小巷穿过,一袭紫衣,面戴黑纱,其余光瞥了下戒嗔的方向,便赶忙移开,站在中央与黑衣‘影兵头领’对视道,“果然是你。”
‘影兵头领’对眼前突然窜出的人十分诧异,那双凌厉瞳眸盯着紫衣来者上下打量,眼珠不转,脑袋却是左晃右晃,似在思考。
“喂小鬼,刚刚这个老头不是叫你快走么,怎么还留在这儿?”紫衣人头也不回,留给戒嗔一个十分熟悉的背影,在哪里见过?
夜太黑,心混乱,
想不起来了。
“那…谢…谢谢施主。”说完,戒嗔转身离开,走时还不时地看了看地上的老者,再摸了摸老者临终前交给自己的事物,心里盘算着,“太阳出来就离开,这个地方太吓人了,又没地方住。”
影兵头领见势要追,却有一道劲风袭来…
“四年不见,已忘了我吗?”紫衣人说着手化成刃打向影兵头领,后者当即避开,却不料掌边的气劲硬生生将自己胸前衣衫撕裂,还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鲜血滴落。
影兵头领意识到来者不是泛泛之辈,几个翻身退后,周身肌肉紧绷,双臂祭出,两柄明晃晃的短刀架在前方,摆好架势。
“哼,这就是当初你架在我脖子上的两柄短刀么?”紫衣人撕去面上黑布,露出的面容,高鼻梁,长下颚,眼神凌厉,竟然是…
曾经与梁帝朱友贞合作,前去南禅寺夺剑并击杀广缘的那名异族剑客。
而他与影兵的五位头领,也多少有着那么一点恩怨。
第二十六章:汴梁凶夜(二)
“你为何回来?”影兵头领的瞳孔瞪了起来,可见他对眼前的敌人也十分忌惮。
“回来算账。”紫衣剑客眉宇间闪过一道怒意。
“算账?”影兵头领不解,他首先要确定的,是眼前的人如今来此,是敌是友。
“哼,”紫衣剑客的手摸上了剑柄,“自天佑元年起,我留在你们大梁阵中六年之久,说好的买卖却连跟毛也没落下,到手的湛卢剑又因你们的无脑行径不翼而飞,这么多年,你当我来中土是游山玩水的吗?那个朱友贞最后又叫你们这些躲在影中的鼠辈来对付我,今日我若是收不到报酬,那么新帐旧账,便是时候一起算一算了。”
紫衣剑客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老者,这分明就是那个四年前败在自己手下的人,又想到当日前去五台南禅与寺中高手大打出手,战至两败俱伤,最后虽赢了,却被自己的救命恩人戒嗔撞见,重伤的自己又败在任天啸手下,可是到头来……
紫衣剑客所做的这些却付之流水,他所追寻的名剑,却连一把也没得到。
其本就是来寻梁帝的,不过自朱友贞称帝后,已从曾今的均王府移居至如今的梁帝府,皇帝的宫殿太大,紫衣剑客……
迷路了。
直至深夜,他还在宫外徘徊,而外边的杀气引来了他的注意,前去一探究竟的他却惊奇的发现,那个被吓坐在地的孩子分明就是戒嗔,虽然戒嗔已长大了许多,又裹得很严实,但是戒嗔胸前那件他送的坠饰,便是在深夜之中,其也能一眼认出。
紫衣剑客心里急道,“他怎么会在这?”可是他不知该如何与戒嗔相见,当日杀掉与戒嗔颇为亲密的广缘,使得内心十分愧疚,但又觉得戒嗔身处险境,便戴上腰间黑纱,出面解围。
不过这也使得他必须在黑夜中面对影兵的头领,单论实力,紫衣人有着绝对的自信,可在夜里,即便是他,也不得不对眼前对手的绝技谨慎对待。
此位影兵头领对待事物的态度十分清晰,一旦确认是敌非友,接下来便是扫去障碍。
“嗖!!~~~”
疾风呼啸,二人已散出杀意。
影兵头领两柄黑色短刀交叉,直取紫衣人脖颈,后者手握剑柄,只听一声清脆铜铃声响,寒光闪现,影兵头领瞳孔瞪大,其知道厉害,再下一秒,他已活生生消失在了紫衣人眼前。
“哼,鼠辈…”紫衣人立在当中,而他的对手却仿若从来未在一样,其二目留神四周,心头忖道,“若不是曾今见识过他们凭空现身,今次恐怕会吃大亏。”
“这就是中土的‘遁形术’了么?”紫衣人朗声道,“不过可惜,我在家乡见过更好的!”
“叮!~~”
紫衣剑客回身反手一剑,原本无人的身后多出两柄明晃晃的短刀,紧接而来的便是那猎豹一般的瞳孔。
影兵头领应声倒退,数个翻身后半蹲在地做好防御姿势。
“东洋‘拔剑术’?”一抹声音于梁帝宫殿内一处三层高的屋檐上传来。
“啧!”紫衣剑客不禁暗暗摇头,他侧目回首,月光之下,映出的是一个身材高挑,比例分明,不失硬朗的黑衣蒙面人,此人头上系着通天马尾辫,双手抱肩,半眯双眼看着紫衣人慢条斯理地道,“剑的杀意会在出鞘的一霎那骤增,故而研习剑道的武士认为拔剑的一刹那是出剑最快,威力亦最强的瞬间…中土之人觉得你身份神秘,可是于我等而言,却无半点秘密,你不过是瀛洲岛的一个武士罢了,虽不知道你来中土到底干什么,但是……”
“啪!~”高挑的影兵头领双指搓动,打了个清脆的手响,语气转冷道,“在这样的夜晚,你挑错了
对手。”
“嗯?”紫衣剑客瞳孔一瞪,俯身手握长剑于身前地上斩出一道轨迹,而几乎同一时刻,一个娇小的黑色人影于地面翻飞而出,躲过紫衣剑客的斩击。
“不对,还有!”紫衣人不敢怠慢,将长剑直直插入街道,入地一尺,大喝一声,“滚出来!”
剑气四荡,又一个与刚刚极为相似的身影翻身落在了院墙之上。
“一,二,三,四,怎么…”紫衣人扬起嘴角笑了笑道,“那第五个人还是不肯现身么?”
宫殿屋檐之上的高挑男子摆了摆手到,“他的杀气太重,若出现恐你没命,我们还是想活捉你的。”
这句话着实激怒了紫衣剑客,其二目血灌瞳仁,厉声喝道,“找死!”
紫衣人脚踏院墙飞身杀去,高挑影兵头领不动声色,正当紫衣人的长剑一剑封喉之时,这个头领却凭空消失了。
“站那么高,自寻死路。”
消失的头领声音还在,紫衣剑客看着头顶的月光,心头一惊,侧目回首,才发现立于高处的自己影子被拉得很长。
回身一剑打出道剑气,顺着自己的影子散开,而后其再不犹豫,翻身下了屋檐,背对着月光疾行起来。
“完全察觉不到他们的踪迹,但是他们一定就跟在后面,可恨…”其实紫衣剑客并没有要在今夜与几个影兵头领作战的打算,在夜晚里对他十分不利,可是天意弄人,偏偏让他撞见了戒嗔。
“你走了三年,特地回来送死的么?”声音就响在紫衣人耳侧,但是却根本不见任何人影。
“哼,要是朱友贞那个小子不兑现给我的报酬,想来你们也一定会碍事,早晚也是要解决你们的。”紫衣人这么说用意有二,一来是嘴硬,二来是不想让影兵们的注意力放在小和尚戒嗔的身上,若被他们察觉自己是有意出面维护戒嗔,势必会引起他们对戒嗔的注意,到时候恐怕戒嗔会有危险。
为何独来独往的紫衣剑客会在意戒嗔?
其一生最欠不得他人人情,在他的心里,这便是他欠下的债吧。
紫衣剑客的眼不曾离开自己身前的影子,这一行人皆是高手,只是片刻功夫,便已出了汴梁城,来到郊外一处河流附近。
“完全避免跟我正面交手么?鼠辈…”紫衣剑客背靠松柏,跪坐在地,“我就坐在这等,你们现身的一刹那,要你们好看!”
紫衣人收剑入鞘,闭目冥神,这或是一场比拼耐力的持久战。
此时中土梁地的气候还不足以冻结河流,冰冷的河水淌过岩石,宁静的夜仅剩下了流水声。
“哼哼哼……”紫衣剑客的耳边飘来一串冷笑声,“听闻瀛洲武士常常在清晨跪坐在树荫下,一坐便是个把时辰,等待枝头露水滴落,拔剑出鞘以剑刃刺中露珠,以此来训练静如平湖的心性,看清事物表象,以这样的心态拔剑,便不会失手,对吗?”
“这个杂碎的话好多啊……”紫衣剑客眉头紧蹙,不过另一方面他也觉得十分奇怪,自己在中原多年,还是头一次遇到对自己的武学路数如此了解的人,这是为什么呢?
“来了!”紫衣人瞬时瞳孔一瞪,前方一团黑影袭来,拔剑出鞘,将黑影斩为两半。
“嗯?”剑刃接触到影子的一个瞬间,紫衣人便发觉不对,果然,被斩落的两团黑影一上一下竟是分成了两个活生生的人。
影兵头领中,身型极度相似的两个娇小人影,手持比例如同针一般的长剑直取紫衣剑客命门。
身经百战的紫衣人知道躲是躲不开了,便索性稳住身形不动…
“啪!~~”
利器碰撞,紫衣人
顺势向后翻飞,在半悬空刚刚脚踏树杆的他忽觉身后一股杀气,自己的身后凭空现出那个身材高挑的影兵头领,其阴恻恻地道,“唐手?都忘记了你有这么一手了…”
“嗦!~”紫衣人翻身一记手刀,可是在距影兵头领脸侧一寸的位置停住了,自己的手腕竟已被此头领死死地抓住。
“不要太高估自己的唐手啊!在你没想出办法破解‘影杀’之前,你毫无胜算!”这么说着,影兵头领抓住紫衣人双腕,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欺身压上,紫衣人朝下,二人由几丈高的树上坠下。
“呃啊!噗!!~~”即便紫衣人已运功护住心脉,但由于冲击力太大,落地时也不禁喉咙一甜,咳出少许鲜血。
“杂碎!~”紫衣人正欲回击,可是压在身上的影兵头领却又凭空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由高处手持两柄黝黑短刀杀来的又一头领。
“来到中土,除了道士之外,你们这些佣兵鼠辈就是我最讨厌的渣滓啊!”
郊外这一场恶斗,紫衣人已明显落了下风,这四位影兵头领的配合又天衣无缝,加之‘影杀’绝技的奇特,紫衣剑客单是担心死于‘影杀’之下,便已耗去了其大半精力。
要想反击,又谈何容易了?
不消片刻,其已伤痕累累。
“不愧是梁帝千方百计也要收为己用的高手啊,合我们四人之力,却还是被你将致命伤都躲开了,不过…”语气转冷,“你还能躲多久呢?”
“闭嘴!”紫衣剑客愤而挥剑,剑气震荡,刺穿了数棵松柏,却是徒劳无功。
“可恨!”其心里怒道,“单论武学造诣,他们没有一人是我的对手,可是在这样的夜晚,我连他们的影子都抓不到,功力完全派不上用场。”
深夜里最强的暗杀之术,‘影杀’…
紫衣剑客终于体会到了其厉害之处。
“最后一次机会,跟我们回去见梁帝,否则我们不会再留手。”
“我以为你对我真的有所了解,想不到连这样的问题也要问。”紫衣剑客语气强硬,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哼,你这是自寻死……”
“路”字没说出来,话语突然就断了,不仅如此,围绕在紫衣人四周的杀气,竟也突然消失,不消片刻,四位影兵头领并排出现在了紫衣剑客前方不远处。
四人小心戒备四周,目光死死地盯在紫衣人身后。
怎么了?
紫衣人被四人的转变也弄得一头雾水。
而看着眉头紧锁的四人,分明就是有事发生。
“哼,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外来的剑客,今天算你走运了,走!”
言罢再不停留,四人消失在黑夜中。
待确定四人已远去后,紫衣人方才深吐口气,看了看自己的身后,除了漆黑的夜,什么也没有,到底是什么变故,让四位‘影兵’头领突然改变了主意?
“嗯?”并非什么都没有,紫衣人身后正是那条河流,而在河流之中,紫衣人看到了诡异的一幅画面。
水中月圆的倒影,不知何故,出现了一条难以察觉的细缝,一条笔直的裂痕,便仿佛圆月被从当中一分为二……
晚风吹过,河流荡漾,月影模糊,再恢复平静,那条将圆月一分为二的裂缝已然不见。
是错觉吗?
“不对,这到底是……”紫衣剑客眉头紧蹙,仿佛看到了很不得了的事物。
再抬眼看着夜空明月,心头不禁喃喃,“到底是什么样的剑法,竟可斩断湖中月影…”
同为用剑高手,紫衣人的心里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第二十七章:山野农夫
“啊…啊嚏!”
小和尚戒嗔打着喷嚏吸着鼻涕,折腾了一夜的他终究也是着了凉,已不知走了多久,戒嗔只是觉得汴梁城这个地方呆起来真的好不舒服,他只想远离。
走了许久后,天已蒙蒙亮,但是戒嗔…却在山林间迷了路。
辰时城门刚开,二月的汴梁城此时天还黑着,卫兵们就看到一个神情惶恐的小孩跑出了城门,这个小孩……
既是戒嗔。
一夜的露宿街头,饥寒交迫的戒嗔视线模糊了起来,他从包裹里拿出剩下的干粮,可是手指和嘴早已冻得麻木起来,咬起干粮,却合不上嘴。
“呃…”
没了方向,孤身在山野间,前方一眼放不到尽头的路使得戒嗔失去了坚持走下去的勇气,他……
倒下了。
“好…好冷……”
戒嗔哆嗦成了一团,想着曾经遇到过的人,救过的人,心里碎碎念叨着,“小…小和尚也病了么?好…好难过……”
由于早上的雾气,地上冰凉潮湿,戒嗔感到了从来都没有过的寒意。
会死吗?像阿狗一样?
可是小和尚还不想死,呜呜呜……
小和尚还没见到父母,他们一定在哪里等着小和尚,小和尚还没找到小草,她说让戒嗔娶她的…
泪水顺着脸鼻滑落,太多太多的人和事还没有见到,没有经历…
他想再见到叔叔,见到阿虎哥,见到那些未曾蒙面的陌生人,交朋友,帮助他人…
他从没有过这么虚弱,若是作为医者,戒嗔明白这虽会是场大病,但静养数日也就好了,可是现在的这个地方,如此虚弱的身体…
戒嗔蜷缩成一团,两眼一黑,昏厥过去…
“踏!”
在小和尚身旁,落下一个人影…
在另一边的太乙山上,‘三清观’经过了冯胜带来的浩劫,如今正在施工重修殿堂和院墙,许多当时受伤的弟子有些还需在床上休养些时日,不过多半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
“院墙简陋一些不怕,不过是门脸,但正殿一定要牢固,不可偷工减料,咳咳…”庭院之内指挥大家各司其职的人是尹修,他当日得罗誉真气护住心脉,伤得不算太重,不过王中天浑身好似散了架子,到现在仍下不了床。
‘三清教’十几年来的顺风顺水,还是积累下了些底子,如今修复起来,金钱的问题并不大。
尹修现在身子虽虚,但在庭院中主持大局还是不成问题的。
‘三清教’弟子私下里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当日掌门罗誉是如何打发走冯胜的。
当日尹修将受伤弟子安顿好后,放心不下观中的师傅,便和几名未负伤的弟子一同返回观中。
遥望‘三清观’,正殿已被毁去近半,院墙内外一片狼藉,到了正门方才看到院中景象……
冯胜祖孙二人已经不见,废墟般的道观内只见伤痕累累,拄着平阳剑立在那里的平阳子,罗誉。
教中弟子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之后罗誉在尹修的搀扶下回到房内疗伤,众弟子回到观中,多认为掌门罗誉击退冯胜,但也受到重创,可是率先回到观中看到罗誉模样的弟子,丝毫感觉不到罗誉当时有任何胜利者的姿态。
尹修亦不敢多言,他看到师傅罗誉前所未有的严肃,和眼神中的不甘,他明白…
罗誉定是败了。
不过如果罗誉失败的话,那么……
是谁打发走冯胜的?
难道冯胜来的本意就是搓搓罗誉的锐气,给‘三清教’一个教训,而并未打算过要下杀手?
一切都只是猜测,重伤的罗誉再度闭关,没人敢打扰他,而他也是仅有的,知道发生何事之人…
当日,罗誉惨败,傅灵松凭空出现制服冯胜孙侄儿冯无忌,方才使得冯胜可静下心来听他说几句话。
而傅灵松所说的,不禁冯胜,便连罗誉这个局外者听来,内心也不禁瞠目。
上次傅灵松挑明,说当年江湖散出传言,冯胜于渤海之滨办事归来的途中重伤在紫衣剑客手中,此事并不属实。
在发觉冯胜终于收起战意之后,傅灵松方才咧嘴笑笑,从冯无忌身后闪出,在袖口中拿出根甘蔗边咬边道,“不过我想那件事也绝不会是空穴来风,想来前辈您确是受了伤,而且绝对不轻,不过为什么人们会说您是伤在了那个剑客手中呢,亦或是,呸……”
傅灵松将咬下的甘蔗吐出,扬起嘴角笑道,“根本就是前辈您有意嫁祸在他身上的?”
“唔!?”
此言一出,不仅是罗誉,便连冯无忌也是一愣。
冯胜的眉头皱起,眼中闪过杀意。
“哈哈,前辈您不必紧张,”一边咀嚼着甘蔗,傅灵松一边摆手笑道,“接下来贫道要说的事儿怕是少儿不宜,不知前辈您是不是要暂且放下这两个小鬼,跟贫道单独谈一谈呢?”
“单独?”冯胜眉头一挑咧嘴道,“后生,你可真够胆啊。”
只听得两阵劲风呼啸,傅灵松与冯胜二人飞身遁走,空中还传来两道清晰嘹亮的声音……
“无忌,你去山下的酒馆等我。”
“是啊小家伙儿,那家的陈酿很不错的,要五坛酒和三只烤鸡,算在‘三清教’的账上就好了!”
“呃!~”冯无忌一个趔趄,终是可以动了。
“可恨,臭道士!我早晚要宰了你!!”一边嗔怒吼道,一边擦拭着刚刚被抹在身上的鼻涕。
“呃啊……”
院中只剩下了罗誉与冯无忌,气氛很是尴尬。
罗誉虽是重伤,但那股高手的气势,已让冯无忌倒咽口水,觉得浑身不自在。
“算了,还是快走吧,山下酒馆,五坛酒,三只烧鸡……”
一边念叨着,冯无忌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山野间。
山野之中,有两个身法绝伦的高手,正穿梭于此间。
“哼。”冯胜追身而上,一只手搭在了傅灵松的肩膀之上,可是他抓到的…却是残影。
“嗯?这是……”
“前辈功法卓绝贫道已经见识到了,不知轻功如何?”一边吐着甘蔗,傅灵松一边纵身远去。
“道家的‘凌波微步’?”冯胜飞身追上,口中质问道,“小子,你对当年的事知道多少?”
“哈哈哈,必然没有前辈您这位当事人知道的多,你来啊,抓到我贫道就跟你好好聊聊。”
“…你想引我远离‘三清观’,你这趟分明是来救人的。”冯胜道。
“呸!”傅灵松吐了口甘蔗,嬉笑道,“前辈说是就是吧,我们师兄弟三人只有老三下山早,有见识,我跟平阳那小子是土包子,初入江湖之时前辈已经闭关,当真不知道前辈您到底有多厉害,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也难怪连三仙岛的岛主都对你要敬畏三分…”
“吼!!~~~~”
劲风呼啸,朝着傅灵松迎面打来,后者连连咋舌,双掌浑圆成盾抵在身前。
“呃啊!~~”
功力有差距,傅灵松被击出丈远,撞在一棵松柏上,方才停下。
“咳咳…平阳能在这样的功力下走出那么多个回合,看来他也没有偷懒呢。”傅灵松心头惊叹,心知冯胜这一击并没有拿出真正本领。
“嗯?”冯胜停在傅灵松身前,轻声道,“怎么,你的功力还不及你的师弟?不过你的话倒是多得很,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说,老夫最痛恨别人把话说一半。”
看来冯胜对傅灵松知道多少,想说什么很感兴趣,如今竟是决定静下心来听他讲了。
“嘿嘿,前辈的话还真伤人呢,”傅灵松踉跄一步稳住身子接着道,“这两年在外修行,去了好多地方,才明白以前自己只不过是活在小麻烦里,现在才知道原来生活的麻烦远比想得要大。”
“再多半句废话,老夫便杀了你。”冯胜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十年前,三仙岛之一的瀛洲岛主,死于非命。”傅灵松语气一转道。
冯胜的眉头,明显地皱了皱。
傅灵松擦拭了下嘴角溢出的血渍接着道,“江湖中只有传言说前辈您前往渤海之滨办事,重伤归来,那么到底办得什么事,如果伤不是返途中被那外来剑客所伤,又是在哪里?”
“你已经调查到了这种地步?真是了不起,那么…”冯胜的语气平静,不知其现在的心里在想这什么,“你得出的结论是?”
“贫道没有结论,有的只是假设与推断,”傅灵松平日清闲,闲得花了数年时间走遍中原,更是行出中土去了好多地方,甚至更远,傅灵松眼神微瞪道,“前辈的伤根本就是伤在三仙岛,与瀛洲岛主之死有关,而所谓的渤海之滨办事,其实是更靠东方的三仙岛,贫道虽不知为何,但是前辈您似乎与其余岛主达成共识,将瀛洲岛主之死嫁祸给了那个外来剑客,他便是来自瀛洲!”
短暂的沉寂过后,冯胜开口道,“你是想说…是老夫杀死了瀛洲岛主,再嫁祸给那个所谓的外来剑客?”
“初时贫道也的确这么想过,不过…”傅灵松微微摇头,皱眉道,“今日与前辈一见,似乎并非如此。”
“哦?何以见得?”冯胜道。
“依前辈的武功造化,和脾气秉性,绝非适合暗杀的人选,要杀便会轰轰烈烈的走正门杀个痛快,便好像今天一样,做完后更不会嫁祸给他人。”
傅灵松说得不错,便好似今日,冯胜要的是罗誉一人,更不怕别人知晓,来得光明正大,虽然出手很重,但是却未死一人,以他的功力,绝对可以不留一个活口,免得有人离开将这件事张扬出去,所以傅灵松觉得,冯胜不会将自己做的事栽赃给别人,不过他想不通的是…
“可是前辈您为什么要散出消息,说当年是那个瀛洲剑客打伤的您?”以冯胜之性格,让天下人知道他被一个后生晚辈打成重伤,这是绝不可容忍的,可是他如此做,究竟是出于怎样的目的?
“哼,故作疯癫的小子,既然你这么聪明,不妨再猜猜。”冯胜对眼前的道士,难得地升起了一丝兴趣。
“…三仙岛有自己的规矩,没有岛主的首肯,岛中弟子绝不可擅自离岛,更不可踏入中土招惹是非,而瀛洲岛主一死,那位剑客才可离岛来
到中原,而据贫道打听,他似乎是瀛洲岛上百年难遇的一位剑术奇才,岛中人称其为‘剑痴’,虽然天赋极高,但似乎比我家的三师弟更难管教,一心想来中土收集名剑,完成什么‘绝世功法’,只不过有老岛主在,他一直无法离岛,可是在十年前,瀛洲岛主猝死,他便借机来到中原,”傅灵松语调一转挑眉道,“可是偏偏这么巧,前辈您在同一年去了东方之地,世人只知道前辈您功法了得,但是并不知道到底有多厉害,更加不知道三仙岛内岛主的功力去到什么地步,那位剑客近年被江湖熟知,其功力了得,但是在贫道看来,他的功力并不足以击杀瀛洲岛主,也无法重伤前辈您,所以…”
傅灵松的语气沉了下来,“要么是前辈您在杀死瀛洲岛主的时候身受重伤,事后索性将一切推给趁机离岛的‘剑痴’,不过贫道怀疑‘方丈’与‘蓬莱’的人会不会真的这么蠢就买账,那么…”
傅灵松的语气渐渐凝重起来,“另一种可能便是‘渤海之滨’至‘三仙岛’之间,的确有大事发生,此事已严重到三仙岛无法应付,要中土武林伸出援手,从武林至尊的麒麟山庄派出冯胜前辈您亲自去,便可看出这件‘大事’的严重性非比寻常,而在办这件所谓‘大事’的过程中…瀛洲岛主离世,前辈您重伤而归。”
“那么…”冯胜淡道,“你觉得哪种可能更大一些呢?”
“贫道不知,今日之前,贫道以为后者的可能性会大一些,可是如今见识到了前辈的本领,实在难以想象会有人的功力足以在打伤前辈的同时,还击杀了一位三仙岛岛主,所以…”傅灵松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还是要请前辈作答了。”
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是傅灵松心中其实已有了答案。
如若当真是冯胜先杀瀛洲岛主,再推给紫衣剑客,那么必不会留傅灵松活口。
冯胜不说,只是难得的哼笑一声,便转身走开,
打伤冯胜,杀死瀛-洲岛主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不论怎么样,都是一股可怕的势力。
而‘麒麟’出山后,首先教训的是与任天啸有关的‘三清教’,至于下一个是谁,还无从得知。
…………
在汴梁城南部的一个小村庄中,村民房屋内正烧着柴禾,顺着烟囱冒烟。
在其中的一户民屋内,一个庄稼汉正拿着管子吹着炉灶,炉灶里的子燃了起来,呛得庄稼汉也别过脸去咳嗽了几声。
屋子里很暖和,还有着浓浓的面香,灶台上该是蒸着馒头。
温暖舒适的火炕上躺着一个孩子,小孩身下是烧得火热的火炕,身上是厚厚的被子,出了许多汗。
已不知道有多久没睡得这么舒服了,
小孩便是戒嗔。
睁开双眼,看着简陋温馨的土房,手掌不禁摊开放在炕面上,如此温暖。
从脚心到后背,戒嗔已暖到了心里。
“这…这是哪…我死了么?”
戒嗔心里想说话,可是嘴上却发不出声音。
身上被子的重量好像都压得他动不了身一样。
“呃…”
过了一会儿,庄稼汉那满面胡茬的脸映入了戒嗔的视线内。
这个汉子的年纪倒是着实有些轻,顶多也就三十岁,可能是因为耕种的原因,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长得还十分精神。
“呃…”戒嗔想说话,却是怎么也发不出声。
“小家伙儿你先别急着说话,你现在身子还很弱,躺在被子里发发汗,过会儿我打二两米酒,给你搓搓就好。”
古时候,小小的感冒发烧和伤口感染是十分常见的死亡原因,抗生素也只是在近代才被医学界研发出来的。这就使得民间有了许多自己的土方法来应对。
许多人认为发烧是单纯的体温升高,首要的是将湿毛巾盖在额头上来降温,这一点是大错特错的。
发烧的原因恰恰是对身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措施,通过将体温提高来杀死体内的病毒,学过生物的朋友都知道,低温可以使细胞失活,而高温则可以杀死细胞。
大部分病菌是无法在体温达到三十八度到四十度之间存活的。
而农夫所做的,正对了这个路子。
戒嗔躺在火热的火炕上边,又盖着厚厚的被子,热量一点都没有浪费,戒嗔的身体现在已经滚烫了。
而对抗病魔,单单这样还是不够的,这个时候需要强大体能才经得起这番折腾。
体能来自最基本的两项保证…
充足的睡眠和食物摄取。
戒嗔长途跋涉行至汴梁,却没有得到片刻的休息,也没吃好饭,身体本已十分虚弱,加之在寒冬末尾的街头露宿,对于一个缺乏睡眠和食物补充的孩童,生病已是必然。
最终虚弱的他倒在了汴梁城外的一处郊野。
此一场大病,戒嗔想要痊愈,单靠这些土方法是远远不够的…
“草…草药……”
戒嗔此刻脑袋浑噩,烧晕了头,根本无法思考,亦讲不出话,要吃哪味药材……
浑然不知。
第二十八章:战外荒村
时间追溯到十年前,
岐沟关破,梁军铁蹄踏平涿州城,无数难民流离失所,四方逃难。
逃难途中,有一股人被冲散选择了南下,一路行来便是个把月,途中饿死的病死的不在少数,最终走出大梁势力范围的他们行至了吴、梁交界处的山脉之间,舟车劳顿的一行人早已体力不支,其中还不乏妇孺。
本想远离大梁势力(彼时还是梁王朱温势力)的人们也不得不停歇,机缘巧合之下,探路的数名壮丁在环山之中寻得了一处平壤园地。原本只是稍作整顿的众人发现这里依山傍水,又得群山庇护,便是军队来寻找,也实难发现,一行人能寻到这里,也实在是老天的安排。
四周瓜果茂密,难民当中不乏农夫,发现这里的荒地完全可以开发耕种,而不远处便有河流流淌,洗衣做饭皆不是问题,那么…
为什么还要走?
大家都太累了,没人愿再赶路,而且即便赶路,又能去哪里了?
到处都在打战,既然这是老天的意思,何必不姑且留在这里,期盼可以仰仗群山躲避外界的战乱之祸?
于是,大部分人留下了,极少数人选择了离开,
在他们离开之前,也承诺不会将这里的位置告诉外界,
一片荒地,又有什么用呢?
随着如水光阴的流逝,大家逐渐从失去家园的痛苦中走出,男子开垦荒地,耕种良田,女子纺织衣布,洗衣烘烤。
不过时日久了,方才意识到这里缺乏太多的材料,在经历了几个寒暑的教训后,数名壮丁开始背着粮食,走过山路来到最近的乡镇,用粮食来换取必要的生活物资,在耕种的器械,种子以及蚕丝都置办好后,这里的百姓也都刻意地减少与外界的接触。
深知战争祸乱的他们,十分珍惜这里的安逸。
就这样,十年过去了,
今日这里来了个外来的孩童,包括村民们都不知道这个小孩是怎么进来的。
他如今躺在当地还算颇有声望的张瘸子家,身子十分虚弱。
“嗯?这个味道是…”戒嗔连张眼的气力都已经没了,只是闻道一股药香飘过鼻尖,一股热气打在脸上。
汤勺触碰到了戒嗔的嘴唇,一股暖流滑入口腔,流进咽喉。
戒嗔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对了…是葛根!”
葛根是在中土南部百姓日常食用的一种常见蔬菜,也可供药用,有解表退热、生津止渴、止泻的功能。葛根其实是一种山野路边便可采集到的食用药材,只需剥皮切碎,再放入锅中煲汤即可。
这一点戒嗔是十分清楚的,只不过过热的脑袋烧得他已经糊里糊涂了。
一碗葛根汤入肚,戒嗔心知自己的小命儿算是保住了,只需要些时日静养就好。
安下心来,又是一觉入眠。
自戒嗔晕倒在郊野外,不知不觉间已过了五日,这五天来,戒嗔都是昏昏噩噩地过来的,烧终于是退了,戒嗔虚弱的身体也渐有好转,这一日辰时,房屋里照顾自己的农家汉一早就下了田,其媳妇也背着孩子在屋外洗衣服。
“呃啊!~~~”戒嗔抚床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全身的骨头都在噼啪作响。
“好久没动了,一点力气都没有,”戒嗔环视了一圈房屋内简陋的陈设,抓了抓脑袋还不禁挑眉地自言道,“头发又长长了。”
拄着火炕下了地,再伸了伸懒腰,五天的卧床休息对他来说很必要,也很奢侈,踩上鞋子,慢步走出房门,是一个土墙围起的院子,院内摆着许多农具,锅碗和生活必需品,东西虽然都很破旧廉价,但是被打理得很干净整齐。
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很足,戒嗔抬眼看看,应该刚过辰时。
“哎,小家伙儿,你怎么起来了?”听声音,该是个女子。
戒嗔转身看过去,是一个身穿花棉袄的俏媳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后背着还在熟睡的婴孩,用棉布包裹着。
“你…你好女施主,谢谢女施主救命之恩。”戒嗔施以佛礼谢道。
“嗯?俺就说你的头发咋这么短,猜也是出家人呢,不谢不谢,是俺家当家的把你抱回来的,那会儿村里人都觉得你可能不行了,要么说出家人福大命大呢,”俏媳妇见了戒嗔下地显得很高兴,不过话刚说完她才发现戒嗔还穿着单衣单裤,赶忙催其回房间道,“哎呀,你怎么能穿这么少就出屋,马上就要打春了,最怕着凉,何况你才刚好,快回炕上再躺躺。”
“呃…”不由分说,戒嗔已被推搡回了屋内炕上。
“咕噜噜……”
…………
戒嗔的肚子打起鼓来,这些时日他晕晕沉沉,吃的都是农家汉喂给其喝的葛根汤和稀粥,还没正经吃过一餐呢。
“哎呀你看看,你先躺下,我这就去给小师傅做些吃的,刚巧俺家当家的说你已经没事了,今天耕完田就出去打猎了,晚上咱能好好吃一顿大餐。”俏媳妇说着就要去灶台忙活。
“呃…女施主,谢谢您的好意,可是…”戒嗔抓了抓头道,“贫僧是吃素的。”
“哎呦,你看俺这记性,小师傅可别见怪啊,我十几岁就来这了,这里也没有寺庙,十年没拜过菩萨,都忘了这档子事了,那你能吃鸡蛋不?”俏媳妇很有兴致地问道。
其实在许多人看来,鸡蛋于和尚来说的确是个有趣的问题。
笔者在五台山体验生活的那些天里也问过很多这类问题,其实在佛教刚刚起源的时候是没有禁肉这一说的,只是后来传到了我们汉地,才
慢慢被加上了许多其他规则。
返途的时候和一个藏传佛教的同乡聊了一路,也交换了联系方式,在藏传佛教中,只是不吃“红肉”,既是不带血的肉,也是不闻不见不杀的肉,在牲畜被杀的过程中,不能看见,不能听见,也不能闻到血腥味,否则用这个牲畜身上的肉做成的菜,是绝对不可以吃的。
但是中土佛教的戒律要更苛刻一些,不过还是有许多境界高,生活在规则外的“高僧”,尤其是如今社会的一些佛门子弟…
你懂的。
至于鸡蛋这个问题……
戒嗔闻言思索了下道,“那有没有小母鸡孵过那个鸡蛋呢?”
“小母鸡孵蛋?什么意思啊小师傅?”俏媳妇不是很懂。
“如果蛋被孵过,贫僧是不能吃的,因为它可以孵出小鸡,已经是生命了,可是要是没被孵过,便算不上生命,小和尚是可以…吃的。”饿得前心贴后背的戒嗔心里十分期盼着有鸡蛋可以吃,心里念叨着可千万别是孵过的。
俏媳妇听了先是一愣,旋即捂嘴笑道,“呵呵,小师傅放心吧,是没孵过的。”
毕竟是孩子,戒嗔的心思一眼就被小媳妇看了出来,心道这个小孩倒还真是可爱,讨人喜欢,也不枉自己给他换了几天的衣裤。
戒嗔心道这家人真好,照顾自己还给自己做饭吃,的确不应该这么早下地出门,再着凉就辜负人家对自己这么好了。
“的确穿得少了点呢…咦?”戒嗔低头往被窝里一看,这才发现,身上硕大的单衣裤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不仅如此……
连内裤也被换了。
想来也是当然了,几天没下地,吃喝拉撒自然都得靠别人。
小男孩的脸腾地就红了起来,更何况还是个和尚,这下子戒嗔都不敢和刚刚的俏媳妇说话对视了,
至于为什么,这个年纪的他也根本不懂。
红着脸吃着俏媳妇给他煮的鸡蛋粥,里边还放了许多她之前自己坐月子时剩下的红糖,拌上点生姜丝和胡萝卜块,戒嗔不消一会儿就吃光了。
“来小师傅,这是俺家男人穿破的衣裤,俺这两天改了改,你看看你穿着合不合适。”比量这戒嗔的体型,后者羞得脸通红,拿过衣服,等俏媳妇出了门戒嗔才换上。
走出门,虽然简单破旧,但是穿在身上舒服又轻便,戒嗔自己拉扯着衣袖,算来这还是他记事起第一次穿着除了僧衣以外的衣服,新鲜又好玩。
俏媳妇看着戒嗔与来时完全不一样,已经是个健康的小孩了,不禁笑道,“都快成麻布了,想不到穿到你这个孩子身上还怪好看的嘞。”
戒嗔红着脸抓了抓头。
农家的生活很简单,这一天戒嗔除了帮俏媳妇收拾家务,还在陪同下见了许多其他乡里,每个人都很友好,让戒嗔觉得在这里很舒服。返程时路过了一片农田,俏媳妇还不忘美滋滋地炫耀一番道,“这片田是俺家的,这不是春天要来了,俺家当家的这些天把地都翻好了,再过阵子就可以播种,别看他腿脚不好,却是俺们村最厉害的汉子…”
“腿脚不好?”听了这话,戒嗔微微怔了一下。
“哎呀不是!…”俏媳妇看到戒嗔的表情僵了一下,赶忙解释道,“俺说他最厉害不是说那个,是说他干农活什么的…不过虽然他那个也很…哎呀…”
这回轮到俏媳妇红了脸,即便戒嗔根本听不懂她到底想说什么。
简单又规律的生活,时间往往过得很快,
不久太阳便要落山了,看着黄昏的到来,俏妇人烧好水蒸好干粮,抱着孩子坐在小板凳上,候着农家汉回家。
戒嗔也跟着忙活了一天,看着俏媳妇哄着孩子盯着远方,自己也不禁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
远方的夕阳很美,让人身心俱暖,
“夕阳好美啊。”戒嗔不禁脱口而出。
“是吧,夕阳每天都这么美呢。”俏媳妇温暖的笑道。
“每天?”戒嗔听了一愣,心头忖着,“真的吗?为什么小和尚很少能见到?不过也是见到过的,记得和叔叔一起的时候见过,和小草赏花的时候见过,还有…还有……”
戒嗔的记忆深处,又一次想起了那个模糊又真实的名字…
小慧观。
很多时候,戒嗔觉得这个小师弟是自己幻想出来的,自己入寺的时候不过才六岁,怎么会有五岁的和尚呢?一定是自己不甘幻想出来的。
可是…
慧观应该是真的才对,为什么小和尚会这么想?
这种情况不止发生在戒嗔身上,整个显通寺认识慧观的大小沙弥,皆有这种感觉。
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对慧观这个曾经的存在变得模糊不清,似乎在记忆的某个位置,却无法深入去想。
这样的想法每一天都在加剧。
许多沙弥甚至早已忘了这个所谓的慧观,只道是乱想出来的,却又不想去和别人探讨,也正因如此,记忆在一天天变淡。
不论是什么事,不去想,不去谈,不去接触,它的分量,便会被时间慢慢掠夺。
而在慧观走时,这是他给全寺沙弥下的“暗示”。
事到如今,两年过去了,恐怕还能偶尔记起‘慧观’这个名字的,便唯有戒嗔,不过至于他还能记得多久,不得而知。
“回来了!”
俏媳妇兴高采烈的叫声,打断了戒嗔的思绪。
戒嗔远远眺望,看到了一个体型中等,身量较之村中男子稍高的人影,正扛着一个大大的麻袋走过来。
夕阳之下,这个身影给人感觉异常伟岸,可是他的步子却显蹒跚,身旁跟着一条给人感觉尖锐,体态纤细修长的大狗。
一高一低,一瘸一拐,走了许久,方才隐约得见这人的相貌。
俏媳妇已抱着孩子迎了上去,戒嗔反应过来也跟了过去。
农家汉子的模样三十岁上下,面上有许多胡渣子,这人算不上魁梧高大,但是给人感觉浑身都是力气,一双眼如鹰般尖锐,那是一双典型的猎人瞳仁。
而他身旁跟着的猎犬,四条腿和身子都很修长,一对玉石眼,毛发比常人指甲还要短,但是四肢肌理发达,羊鼻梁,通体为黄色,额头可到成人肚脐,若是远远望去,其体型如马一般。
到了切近,农家汉卸下长工箭矢道,“小兄弟,能帮我拿下吗?”
“好!”戒嗔赶忙伸手接了过来。
俏娘子拿出手绢帮农家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那条猎犬在戒嗔身前转了数圈,又闻了闻。
“不用怕阿汪,这是客人。”农家汉一句话说完,这条叫做‘阿汪’的猎犬便转到了俏媳妇身旁,前腿一蹬站起来竟是比戒嗔还要高出一大块,它扶在俏媳妇身上,伸舌头去.舔那怀中的孩童。
“呵呵,小宝,快跟汪汪打个招呼,告诉阿汪你今天乖不乖啊?”俏媳妇微微伏下身子,把怀中小孩的脸对向猎犬。
“咯咯!~~”小童还不会说话,被猎犬‘阿汪’舔得咯咯直笑,还伸着小手去摸‘阿汪’的脑袋。
“好了,快回去吧,我都饿死了,阿汪也饿坏了吧?”农家汉道。
“汪汪!!~~”听到要吃饭,‘阿汪’转身回到农家汉身旁,不停在大麻袋旁边蹦来蹦去。
“哈哈哈,快走吧。”
这幅画面,好亲切。
“呃对了,”戒嗔往回走的时候开口道,“谢谢施主您的救命之恩,小和尚感激不尽。”
“嗯?”农家汉看着戒嗔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道,“呃…对,你要感谢的话先谢谢‘阿汪’吧,是前些天打猎的时候它发现的你。”
戒嗔听了转过头去面向‘阿汪’单手竖掌道,“谢…谢谢阿汪施主。”
看了这一情景,农家汉与俏媳妇相视而笑。
阿汪斜过头看着戒嗔,不明所以。
戒嗔没有去帮忙提麻袋,因为他分明闻到了血腥味。
到了屋子里,农家汉打开麻袋,里边是一只已经被开了膛的野猪。
为了减轻野猪的分量,农家汉在猎杀后将野猪开膛,尽量将血水放干,然后用柴刀割开野猪下腹,将大肠和一些无法烹饪的内脏取出埋掉,再将猪肝取出与阿汪分吃补充体力。
动物的肝脏通常是可以生吃的,也就是人们平常说的刺身,富有丰富的维生素。在没有蔬菜补给的时候,生食动物的肝脏是补充维生素的极好办法。
在尽量剔骨割皮后,农家汉将野猪脂肪用柴刀分离到一个袋子里,交给阿汪背着,回来炒菜用味道极香。
可是本想道谢帮忙的戒嗔看到这一幕后,却是倒退一步,头脑一白躲出了房间,口中还连连念着“罪过,罪过……”
“呃…你看这孩子……”俏媳妇边帮农家汉收拾着野猪肉,边摇头叹道。
“当真是和尚啊…”农家汉皱了皱眉叹气道。
“怎么样当家的,今天狩猎还顺利不?”俏媳妇一旁撒娇问道。
“嗯,这里环山郊野,在我们搬进来之前这里的动物根本就没有什么天敌,所以找起来也不是很难,只是我这条腿走山路费了些事,路上耽搁了时间。”农家汉一边拿柴刀切割着猪肉一边道。
“哦,”不知道为什么,俏媳妇觉得今天农家汉似是有什么心事,其赶忙说些别的道,“对了当家的,李婶儿家的粮食吃光了,今天来借粮呢,王大娘家的粮也不够用了,她家的娃儿饿得直哭,你看…”
看了看媳妇儿,农家汉边用柴刀切肉边道,“等会儿把肉切好了,用火熏一下,给大伙儿分一分,去年的收成不好,各家存的粮怕是早就吃光了,冬天都没少饿肚子,现在天气暖了些,可是还没到播种的时候,只怕这个春、夏又要闹饥荒了吧…”
“呃…当家的……”看着刚刚辛苦回来的农家汉面显愁容,俏媳妇有些心疼,却又着实帮不上什么忙。
此处环山,可用耕地其实很有限,不过这个荒村总共不过四十几口人,所以本还是够用的,奈何缺少经验,又遇大旱,各家圈养了些家畜,都视作珍宝。
“不用担心,”察觉出媳妇儿的担忧,农家汉咧嘴笑了笑,那面上的胡渣和小麦色健康的皮肤,给人感觉是那么的可靠,“村里已有几个后生跟着我有了些打猎的经验,今年应该也可以带他们进山了,打些野物回来做成熏肉能存放很久,各家也都还有些家畜,熬过这半年,秋收后问题就都解决了。”
“…嗯。”俏媳妇欣慰地笑道,倚靠在农家汉的怀里。
农家汉单臂环着媳妇儿,亲了亲她的头发,仰面看着屋顶心头忖道,“但愿如此吧。”
看了看桌上戒嗔的包裹,再朝门外望去,农家汉瞳孔深邃。
躲在门外口念‘阿弥陀佛’的戒嗔,年幼的他却忽略了一件事…
成年的野猪足有百公斤重,即便放过血剔过骨头清过内脏,剩下的分量也有六七十公斤,寻常人拿起已非易事,更何况是个瘸子,还要走这么远的山路?
戒嗔寄宿的正是这个荒村中的领袖,张三的家里,
此村名为,
战外村。
第二十九章:堕落旅途
太乙山下一酒馆内,被打发下山的冯无忌正坐在一旁饮茶,等了许久的他,终于看到了自己在等的叔公冯胜,与一个他不愿见到的人…
“你…你怎么来了!?”冯无忌大皱眉头。
“嘿嘿,小娃儿你还记得贫道啊?”说着傅灵松就欲伸手去拍前者。
“你别碰我!”冯无忌后撤一步全身戒备,到现在他还没忘记喝得又吐又呕的傅灵松把鼻涕抹在自己身上的事。
之前傅灵松将自己想法全盘托出后,冯胜不但没再发难,反而不反对傅灵松跟着自己。
“好了,”冯胜摆了摆手道,“无忌,你先返回山庄吧。”
“呃…是,”不论心里怎么想的,但冯胜说的话冯无忌深知是绝不可违背的,“那…叔公您呢?”
“老夫还有事,带着你不方便,你爹昊德不过是想你出来长长见识,现在知道自己功力不济,还不赶快回山庄练功?”冯胜道。
“是…是!”冯无忌低头再无话可说,身为如今麒麟山庄庄主冯不凡的长子长孙,自落生起冯无忌便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加之其天赋异禀,有很好的武学根基和环境,十来岁便有了不小的本领,超过山庄内任何一人似乎都是早晚的事。
可是那一夜……
山庄夜半嘈杂,年幼贪玩的他悄悄跟了出去,看到了令他一辈子也无法忘却的景象。
一个手拿断剑,身穿道袍的人立在门前,围着他的是麒麟庄内的一众高手,其中还包括了自己引以为傲的爹,和一向敬仰的二叔,可饶是如此,却也奈何不了这一人一剑。
那夜起,冯无忌便更勤加苦练,加之其本就有极高的天赋,方才十六岁,在山庄内便少有敌手。听闻那如同神灵般的三叔公要出山后,他再三央求其祖父冯不凡,终于是得到了这次陪同冯胜下山的机会。
而冯不凡的应允和冯胜的默许,还有着很大的深意…
作为下一代的长子长孙,冯无忌被寄予厚望,很有可能成为继冯昊德与冯昊寸之后的第九代庄主。
这一次的历练,可谓意味深远。
在打发走了冯无忌后,冯胜转过头来对傅灵松道,“接下来,你又有何想法?”
“呦!?前辈您主动问人建议,真是难得啊,哈…”见冯胜眉头一皱,傅灵松也赶忙咳嗽两声故作正经地道,“前辈已经这么成功地教训过了我家那个师弟,也就证明了那首破打油诗上说的根本就没有凭据,而且即便前辈想教训他们,等到在一年后贵山庄举办的‘武林大会’上,当着众人的面教训不是更好?”
“废话少说,老夫容你跟来,可不是听你鬼扯的。”冯胜喝道。
“嘿嘿,看来前辈是肯定贫道的作用了,”傅灵松脸上的笑缓了缓,意味深长地道,“当年栽赃那紫衣剑客的可不止前辈您与瀛洲岛主啊。”
“嗯?你说什么?”冯胜瞳孔一怔道。
“当年那个紫衣剑客初入中原,着实被传得太神了一些,是因为他一举‘打败’了三大高手,而非两位,而这第三位高人的功力究竟有多深,那是当时和前辈您与瀛洲岛主一样的谜啊,虽然只是猜测,但…”傅灵松趁掌柜不注意顺手拿了壶酒揣进怀里而后坏笑道,“既然杀瀛洲岛主是假,打伤前辈您是假,那么重创这第三人的消息,也很有可能并不属实啊。”
“你说的莫非是…”冯胜似乎已猜到了这第三人。
“哈!~”傅灵松与冯胜走出店门,掏出酒壶痛饮一口而后满意地道,“契丹族萨满教的…大祭司。”
冯胜与傅灵松这对八竿子打不到的二人组,选择了北上。
回到战外村,
自农家汉狩猎回来后,戒嗔对夫妻二人虽心存感激,但是由于生活习惯格格不入,几日下来房内的习惯已渐显得怪异。
寺庙中的生活很有规律,戒嗔每日辰时起,戌时眠,而农家人起的早,戒嗔便也跟着早起希望可以帮上忙。
可是冲突在于农家里挂着自制的熏肉、腊肉,每天饲养家禽,这些事是戒嗔实在做不来的,他以往下山看到山下百姓吃肉喝酒倒也算了,可是终日都要见‘红肉’,却是佛家中人无法忍受的。
本想尽早辞行的他奈何身体还没恢复,加之农家人盛情难却,自己就也在心里道再多留些时日。
这一天农家汉早早背着弓箭带着‘阿汪’入山,同行的还有几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和一些年纪稍长的男子。
吃过午饭,帮俏媳妇做过家务,戒嗔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望着墙外发呆。
俏媳妇哄娃儿睡着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深吐了口气,本想像往常一样也去炕上休息会儿的她,看到了戒嗔那孤零零的背影…
“还只是个孩子啊…”
想到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在外面苦行,还险些病死郊野,这也使得初为人母的俏媳妇心生怜悯,女人的母性气息在泛滥。
迈过门坎,俏媳妇抻了抻围裙坐在了戒嗔身旁,“怎么了小师傅,又在参什么大道理呢?”
“呃…”本在沉思的戒嗔被惊了一下,发觉是俏媳妇赶忙点了点头道,“女施主…没有想什么大道理啊,只是,只是…”
“呵呵,小师傅你可别再叫俺什么女施主了,”俏妇人拍了拍手上的杂尘笑道,“你年纪小,俺家当家的说你是隔辈的侄儿,嫁夫随夫姓,你叫俺张婶就好,不然叫俺婶婶也行。”
“婶…婶婶?”戒嗔对这样的称呼有些陌生,他曾在化缘的时候听到别家的小孩这么叫过别人,可是自己…还从未这么称呼过别人。
“是啊,婶婶就是叔伯的媳妇儿,这样俺家男人就是你的叔叔,好不好?”俏媳妇笑道。
“叔叔?”戒嗔脑海中想到了任天啸那孤傲的身影,心头忖着,“小和尚倒是有叔叔,可是没听说过有婶婶,为什么叔叔找不到媳妇儿呢?”
“喂小师傅你又在想什么呢?”俏媳妇拍了下戒嗔的脑门娇嗔道。
“呃…哦对了,那婶婶也不要叫小和尚小师傅了,师兄们都叫我戒嗔的。”戒嗔道。
“戒嗔大师么?”俏媳妇喜笑颜开,“那你的本名呢?”
“本名?”戒嗔一愣道。
“是啊,戒嗔的话不应该是你的法号么,你该有俗家名字吧?”俏媳妇问道。
“小和尚的俗家名字…”
戒嗔抬眼望天,那是一个他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很少很少用到,很少很少有人这样称呼过他,最近的一次还是在初遇任天啸时,后者提起的…
夜晚降临…
“荀易,字嘉容么?”夜半屋外有零星鸟鸣,说明春天已经渐近。
农家汉子张三擦了擦脸,脱下外衣,可看清那两条手臂结实清晰的肌肉线条。
“嗯,俺说当家的,你是怎么想起来问那孩子的名字的?”俏媳妇一边帮农家汉子叠着衣服,一边问道。
农家汉转过身去把麻布挂起,或是因为疲惫,语出淡道,“知道个名字总比叫‘小师傅’好吧,毕竟也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
张三用木板给婴孩搭了个小床,婴儿入眠,夫妻二人相拥榻上。
“当家的…”女子钻在农家汉怀里,声音娇羞,如同蚊子。
“嗯?”农家汉淡道。
“嗯…那个…月事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呢……”埋下头,俏媳妇满面羞红。
“……”沉默了一会儿,农家汉撇嘴道,“那个小师傅在隔壁,孩子也在…”
“不会吵到他们的,俺不出声?”
“你每次都这么说…”农家汉扶起俏媳妇的下颚,看见那满面的桃花,也不由心动,翻身欺上,房屋里一夜的**……
戒嗔这边,瞪大眼睛看着屋顶,回想着早些时候俏媳妇给自己讲的故事……
那个时候的俏媳妇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懵懂女孩,他一路哭,一路跟着成群结队的难民,数不清被冲散了多少次,许多人不见了,起初或是饿死的,或是被梁军沿路斩杀的,可这并不是最坏的……
逃亡百姓鱼龙混杂,支流很多,又没有军队沿途护送,维系纪律,到了后来…
俏媳妇一行人早已逃过了梁军铁蹄,却不曾想到,在没有规矩惩罚下,人性的丑陋…
这一路逃亡,许多人早已绝望,缺少食物,饥寒交迫,在没有管制体系下,动物的本能胜过了道德和良知。
初时还有许多人摘食路边的野菜,啃食树皮,慢慢到了后来,难民间相互抢夺食物,见惯了暴尸荒野,许多难民也不再害怕,反而将死者身上值钱的东西一扫而光,扒其衣物。
在那个自身难保的环境下,犯了罪,做错事不会有人主持公道,‘恶’的一面开始肆虐,起初还只是为了温饱的一下难民接下来则是为了完完全全的私欲。
奸.淫开始发生,人性中‘恶’的一面如同瘟疫般在蔓延…
劝人向善需要无数宗教徒传教育人,无数圣贤广传授课,无数法令导人正途,可是堕入‘恶’…
只需一个偏差,一个想法。
那时的俏媳妇分明看到一个被母亲保护得很好的婴孩,头一晚还在咯咯嗤笑,香甜入眠,可是第二日黎明,众人便被孩子母亲的尖叫声惊醒,婴孩死了……
不是什么自然死亡,在身心疲惫的母亲入眠以后,有人…
扭断了婴孩的脖子。
没人知道是谁做的,恐惧笼罩着同行的每一人,年幼的俏媳妇战战兢兢地走着每一步,看着双眼空洞,眼圈一天天变黑的那个婴孩的母亲,如同行尸走肉般抱着那具早已发臭的婴孩死尸,那上面甚至已引来了苍蝇…
同行的人渐渐疏远起这个疯子,便连心地善良的俏媳妇也不敢上前去开口安慰。
这个年轻的疯母亲被孤立了,众人休息的时候,只有她远远地坐着,还在试着哄她的“宝宝”睡觉。
次日黎明,是这一队难民噩梦的开始…
俏媳妇早早张眼看到了令自己目瞪口呆的一幕,她用一双小手捂着自己的嘴,拼命地摇头,似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试图醒来,但是当她意识到自己的确是醒着的时候,两行眼泪已经哭花了脸,更是一下子栽倒在地。
那个疯母亲……
正衣衫不整地仰面躺在远处,她并没有死,但是也没有活着,皮肤暴露在外面,仰面对着天空,说不清是哭还是笑,那副
模样让人异常恐怖,胸腔因为喘着粗重的气而起伏着,至于她的孩子…
已经覆满了蛆虫,却不在她的身边,而是几丈远。
同行的难民都知道,有人趁夜将离队的疯母亲侮辱了,还顺手扔了她的孩子。
人性早已麻木,难民们继续赶路,俏媳妇回首远望,只看到疯母亲艰难地爬到她宝宝的身旁,将其抱起,深埋在怀中,这一幕也渐渐消失在了俏媳妇的视线里。
猜忌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到底是谁干的!?说那个婴儿是半夜被恶鬼扭断脖子的也就算了,那个疯婆娘的事一定是队伍里的人做的,我可不想跟这种人同行!”
“是啊,简直就是畜生,要是不揪出来,叫人怎么安心?”
几个女子喋喋不休起来…
“你们少在那边嗦,还以为这里是你们的家呢?现在去哪里,活多久都不知道,你们怎么还那么多事?”
“你这么说该不会就是你做的吧?不然抱怨什么?”
“你…你说什么!?”
争执,争吵…
年幼的俏媳妇惊奇的发现,为疯母亲叫不平的人,居然只在少数。
慢慢的,饥饿的人们开始为了食物而争抢,起初还在服食野菜,啃食树皮的的他们已经开始去偷食别人的食物,后来已演变成了抢夺。
年幼的俏媳妇紧了紧腰包上还剩下的半张饼,心惊胆战,这时的她已忘却了在这场逃亡中失去双亲的痛楚,如今剩下的,只是动物求生的本能。
可是人类是脆弱的动物,在面对绝望的时候,许多人选择了放弃,而放弃的形式主分为两种…
第一是选择放弃生命,自寻短见的人,
第二则是抛弃道德良知,将每一天当做最后一天,为所欲为的人,
原本还算浩荡的一行难民,之后的日子里每日天亮睁眼,都会看到树杆上吊着一个个死尸,行得慢了,甚至可以见到乌鸦落在其上,啃食腐肉。
开始的流氓行径还有人制止,可是到了后来的一个夜晚,几个将灵魂交给恶魔的人趁大伙儿睡觉之际,商量着自己的大计。
“喂我说你们几个,现在大伙儿都清楚,我们连走到了哪里都不知道,他们说是什么到了楚地,但是我听说这楚王马殷的地盘大了,谁知道还要走多远啊?到那之前不饿死也憋死了,真是像那些人似的上吊死了也冤得慌,就不如趁最后的这些日子快活快活,你们说呢?”
“是啊,老子我看这一路下来,那些个小娘们儿也早就没了主意。”
“嗯,咱这还有个小娃儿长得水灵得很嘞。”
“嘿嘿,不急,都是咱的,明天先弄点吃的再说。”
队伍早已分崩离析,有些人决定离开大队伍,带着自己熟识,觉得可靠的人上路,而留下的,多为落单的女子,她们始终还是觉得人多的地方更有安全感。
之后队伍中的几个人开始公然抢粮,有热心上前制止的,却被早已同流合污的数人围起暴打。
本来只是些皮外伤,涂抹些跌打酒,休养些时日便可痊愈,可奈何长途跋涉,缺衣少粮,睡不好,穿不暖,这人竟是没过几天就死在了路上。
众人敢怒不敢言,只想着赶到楚地的城池以后,自然会有官差制裁他们。
可是楚地的城池迟迟不见,这些人却愈发猖狂,而且人数竟还越来越多,许多女子也早就没了活下去的勇气,哪还顾得上什么贞洁。
衣衫不整的女人躺在路边等死,年少的俏媳妇夜半时可以听到女子交.欢呻吟,她只得捂住耳朵强迫自己入眠。
而之后的一个夜晚,厄运将要降临到俏媳妇的身上…
本在蜷缩酣睡的俏媳妇被人捂住了嘴,拖到了一旁,当她惊醒张眼的时候,已有六七个神情猥琐的男子围住了自己,她便连叫也已经叫不出来了。
“唔唔!~~~”年幼的俏媳妇拼命地蹬着腿,想要挣脱魔爪。
“喂喂喂,老实点,那个谁,还不赶紧把她的腿按住?”
泪水顺着俏媳妇的脸颊滑落,她这个时候在想,为何自己不一开始就跟着父母离开呢?勉强走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正当这最坏的事要发生在一个妙龄少女身上时,为首正在解衣脱裤的男子发出了“哎呦”一声惨叫,被人一脚蹬开摔在了一边,而同时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抓在了俏媳妇的肩膀手臂上,将其一把拉起扯到了自己身后。
“你们几个…到此为止了。”
惊恐的俏媳妇这才发现有一个结实宽厚的身影挡在了自己的身前,与那七个流氓对峙。俏媳妇望着人影的侧脸,惊觉竟是一个如此年轻硬朗的少年,最多也就是二十岁的年纪,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惊魂未定的俏媳妇心跳好似停了一拍,僵在了那里,而当少年不消片刻便把七个流氓打得落花流水之后,俏媳妇才发觉少年的一只脚是瘸的,可这又如何呢?
当少年回过头问十五六岁的俏媳妇是否无恙的时候,
俏媳妇心里清楚,这个就是自己活下去的倚靠,自己日后的男人。
这便是农家汉与俏媳妇初识时候的场景。
第三十章:生命传承
次日清晨,那一众流氓收敛了许多,而俏媳妇也成了整日围在少年身边的跟屁虫。
俏媳妇的那双大眼睛没日没夜都在盯着少年,之前每日每夜担惊受怕的俏媳妇根本没有心思观察别人,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少年的出现使得她心中的恐惧一下子便烟消云散,虽然苛刻的环境和如今不容乐观的处境丝毫没有改变,但是便如同迷茫的世人寻得了信仰的宗教,不再迷茫,坚信着。
而俏媳妇也坚信着眼前的少年会保护好自己,让自己摆脱如今的困境。
俏媳妇之前对眼前的少年也不是一无所知,她还隐约的记得…
这个少年有一条瘸腿,但是却总来没有掉过队,哪怕一次,
别人休息的时候,他总是用那对木讷的目光盯着前方的空气,
他几乎不说话,如同一个失去了一切,茫然无措的孩子,
这并不稀奇,这一路上的难民大都是这样。
可是自打俏媳妇缠上了他,他的耳朵便没得过清闲。
“你这么有本事,也该去帮帮其他人啊。”
“那些流氓又在欺负人了,你怎么能坐视不理?”
“俺这还有半张饼,我们分着吃吧?”
“大家都快饿死了,你不想想办法吗?”
男孩的脑子里似乎每天都在想着很多事,面上没有表情,总是用那双空洞洞的眼睛看着空气。
而女孩也不气馁,每天依旧喋喋不休地在男孩耳边念叨着。
后来男孩在路边收养了一只走散了的小狗,小狗通体毛发很短,有认识的人,一眼便看出了这是猎户们外出狩猎的猎犬,人们称其为‘细犬’。
后来的一天人们走到了一处峡谷,他们知道这里离楚地已经不远了,但是实在走不动了,大家都走不动了,而就在这个时候,男孩也不见了。
俏媳妇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
这座山,谁也翻不过去了,大家四处寻着食物,根本不足以果腹,三天过去了,正当每个人都到了绝望的边缘,流氓们连耍流氓的气力都没有了的时候…
“汪汪!~”
树林中草丛攒动,一只半大的猎犬越了出来,还回首对着草丛犬吠。
不一会儿,少年扛着一头成年雄鹿的尸体,进入了众人的视线。
这一夜,篝火烟起,火星噼啪作响,肉香飘散,
当初南下至此的,还剩下了近八十人,虽然人数还在减少,但这一顿肉香,还是让大家看到了久违的希望。
要翻山越岭,需要足够的体力和食物供给,有一位农户将制熏肉的方法教给了大家,只要将肉熏过,便可储蓄很久不坏,大家一人带些熏肉,还是可以翻过重山的,可是问题是…
狩猎远比众人想得要难,在山岭郊野里,野性动物的行动力远比一众营养不良的人们要强得多,许多男丁,包括被少年教训过的那一干流氓,也都参与到了捕猎当中,可是几个日夜下来,依旧只有少年一人狩猎成功。
少年狩到的猎物供不应求,不久之后,这一行人只剩下了六十几人。
如果只是少年自己,食物自然富足,还可以带上几人同行前往楚地。
可是少年没有这么做,就这样,颇有本事,且是大家肉食主要提供者的少年,渐渐成了这个队伍的核心,而少年的眼神也渐渐有了些光彩,不再像初时那般迷茫。
一日少年拗不过俏媳妇,又有些担心有人对其图谋不轨,便带着俏媳妇一同上山狩猎。
少年每一次的隐蔽,每个动作,都十分敏捷,这大概是他这段时日帮助大家狩猎所训练得到的成果吧。俏媳妇根本就跟不上他,如果少年的腿没有瘸的话,可能便是山野中的动物也没有他灵敏吧。
俏媳妇被山野里野性的美丽吸引了,每一个生命都透着勃勃的生机,与餐桌集市上卖的肉完全不一样。
而再侧过目光看向少年,少年的那对瞳仁如同鹰一般,锐利如斯,俏媳妇相信,如果是直直对上这样的眼神,完全会把人撕裂。
拉弓射箭,利箭穿透野猪厚厚的皮毛,插进它的前胸之中,受惊后的野猪疯狂奔跑。
“呀,它跑了,快追啊!”俏媳妇一惊道。
可是少年只是站起身,缓缓挪着步子,而那条猎犬早已不见了踪影,原来‘阿汪’早已第一时间追了过去。
顺着阿汪的叫声,二人终于在半个时辰后方才找到了野猪的尸体。
切开野猪的肚皮,取出不能吃的内脏和骨骼,埋入土壤之中,这是他对生命的尊重。
“我的命早就该留在涿州城,或许这头野猪比我更有活下去的资格,但是…”
少年看了看俏媳妇,他明白,自己随时可以死,可是一路撑到这里的人们,还是想活下去的,
这是生命的传承。
为众多生命而破杀戒,这是俏媳妇希望戒嗔可以明白的。
而之后,许多农家人与少年四处勘探,在群山中寻得了一处面积有限的空
地,觉得这里完全可以开垦,种些庄稼,四面环山的这里绝对不会有人发现,这是各路藩王都不会发兵的地盘,这里对权势没有意义,可是对余下的数十人来说,这里就是他们一路找寻的世外桃源。
人们开始开垦耕地,壮丁则砍伐树木,盖房子,而当有人问到少年名字的时候,他方才开口道,“张三。”
于是有人推举张三为村长,却被他婉拒了,后来坐上村长的是一位农家长者,他将种植庄稼的知识传授于大伙儿,虽然第一年又有许多人没能熬过去,但是当大家迎来第一个秋收后,对未来的希望鼓励着大伙儿不要放弃。
最坏的时候村里只剩下了三十余人,有些人甚至学着张三养起了猎犬入山打猎,但是大多以失败告终,有些甚至还因此丢掉了性命。
之后的日子里大家一年年安顿下来,虽然一路过来很苦,但是留在这里的没人再想出去,虽然日子苦一点,但总比流离失所,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旅途要强得多啊。
若干年后,俏媳妇出落成了水灵灵的美人,村里的男丁无不倾心,但是她心里也只有张三一人。
而在纠结了几年之后,张三也终于决定给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他又一头钻进山野间,不似一开始,后来张三摸清了地形,只要顺利,他狩猎的时间已经缩短到了只需一天。
那一天张三和‘阿汪’带着一整只肥硕的大野猪回村,奢侈地摆了一桌全猪宴,在全村的祝福下,取了俏媳妇进门。
昔日的少年成了农家汉,
三年之后,夫妻二人方才决定生娃儿,之所以等了这么久,是他们实在害怕养活不了。
而婴孩儿诞下不久的一天里,农家汉张三出门打猎,回来的时候,却带回了一个病入膏肓的小和尚,这个人…
也就是戒嗔。
躺在榻上,想着早些时候俏媳妇对自己说的这段经历,如今想来还历历在目。
“张三大叔杀生,却帮助了这么多人生存下去,还成了大英雄,可是佛祖不是说不能杀生的么?”戒嗔年幼的脑袋里,虽有着很多智慧和灵光,却缺少人生的经验,现在的他还不懂,不过如今,他已确定这个张三大叔是一个天大的大好人。
战外村平凡的故事也渐渐拉开…
这是一个贫穷的村落,这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分内之事,每个人都在劳动,否则他就没资格吃饭。
戒嗔身位出家人,不能搬运生禽或是红肉,甚至连厨房也不方便进,本来给了他一个饲养家禽的活儿,但是当他把小米洒向家禽的时候,又明白他们是被饲养供给人们餐桌享用,便一时感慨,竟是放下饲料在鸡棚里盘膝诵起了经。
见其难堪,张三便把这个活儿也取消了。
村里人看在张三的面上,也没人去难为戒嗔。
可是村中粮食本就打紧,这无端多了个“挑食”的主儿,村中本就不够分的粮食显得更加捉襟见肘。
不过好消息是,村中多了几个猎户。
早些年因为进山狩猎的失败,后一段时间都没人再敢尝试。
因为村中劳力本就吃紧,那次事故有一个男丁跌倒山下,被野猪顶死,而逃回来的又有几人受伤,受伤期间干不了活儿,还得吃粮,着实是给村中出了一道难题,其中有几家,甚至都把猎犬杀了,以求度日。
可是如今,大家都看张三因为狩猎是把好手而受人敬仰,况且村中确实需要多些猎户打猎,而这一次,他们是由张三亲自训练,传授经验的。
但凡干完各自的活儿,有时间了张三便会教他们射箭,众人的箭术也日渐精湛,新养的猎犬也已经成熟了,接下来他们需要的,只是正确的指导和经验。
张三决定以后每次带两人入山,一来方便自己照顾,而来人少不会惊动猎物。
而很快的又过去了大半个月,戒嗔身体已完全恢复,在想着差不多也是时候递交辞行了,在临走前,他还想或多或少帮村子做些事。
这一天,他跟着大家来到了老村长的屋子里,一些后生似乎在跟老村长争论着些什么。
“村长啊,这地都翻好了,您怎么还不让大家开始播种啊?”
“是啊村长,都这么久了,现在天也暖了,咱还在等什么啊,早一天种咱大伙儿也能早一天收不是?现在这粮食实在是不够吃啊。”
老村长皮肤黝黑干瘪,叼着烟锅皱着眉头,摇头道,“不行,现在种还太早,急不得。”
老村长是村子里种庄稼经验最为丰富的,往常大家都是在他的领导下进行耕种,可是随着老村长的年纪一天天变大,村里的收成不够吃,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想来帮忙,大家开垦了些新的田地,希望可以尽可能地增加收成,
可是按照规矩,农田的耕种需要得到村长的首肯,因为耕地有限,容不得失误,如果哪处农田耕种得不好,坏了收成,那么这块地这一年也就浪费了。
“庄稼里已经有老鼠了,说明已经到了播种的时候,为什么还要等啊?”
“这才刚刚打春,天气是会转冷的,等捕食老鼠的蛇也出现的时候,才可以播种。”
大家拗不过村长,几名小辈嘴里嘟嘟囔囔,忿忿地离开了。
“呃…”人都走了,戒嗔还站在那里不知是什么情况。
“哎…”待人走后,老村长才长叹口气,他心里明白,这些孩子都太年轻了,没有耐心,麦苗可是很挑剔的,一点点的温度不适都可能发不了芽,今年的秋收已经不容有失了,真的可以靠他们么?
“老施主,”戒嗔上前一步道,“不知有没有什么贫僧可以帮到忙的?”
“和尚?哦…”老村长挑了挑眉道,“你就是张三救回来那个在村子里白吃白喝的出家人吧?”
“呃…这个…”戒嗔面上火辣辣的,无言以对。
“哼,算了,你能帮上什么忙啊,难不成叫你去念经,让你的佛祖保佑几年多下几场雨,别干旱才好?”
戒嗔低下了头两只小手揪着张三送他的破衣裤,无地自容。
老村长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头,看了孩子的可怜样,也转言道,“算了,或许还真有事你能帮上忙的。”
“真的吗?什么事,小和尚一定尽力而为。”戒嗔喜笑颜开。
老村长看了,也不禁咧嘴哼笑了两声。
老村长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许多年轻后生没有耐心,只想着若能早一日耕种,便能早一日秋收,解决饥荒,当中有些人只道是村长老糊涂了,想瞒着村长开始播种。
戒嗔在村中游走,果然看到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拿着锄头,挂着装满种子的篮子走进田地里。
“……”脑子里回想到村长的嘱托,和这些时日受到的照顾,戒嗔咬牙跟了过去。
“嗯?”农家少年侧目看到了小和尚戒嗔,而后不屑地撇了撇嘴道,“是你啊。”
“村长说…”戒嗔鼓了鼓勇气道,“现在还不是播种的时候。”
“哼,这是我家的地,那个老头没能带大伙儿不挨饿,根本不懂种田,现在都这么暖和了,早一天种早一天收,大家也能有口吃的,”说着少年便抡起了锄头,还瞥了眼戒嗔道,“我们可不是躺在床上就能有吃的主子,村中粮食本来就不够吃,也不知道张三叔到底在想什么。”
戒嗔知道前者是有意讥讽自己,脸上又是一热,但也还是硬着头皮接着劝道,“村长爷爷是长辈,懂得也多,师傅们说过长者的经验往往比智慧重要,而且春天反正都来了,也不会差这么几天吧?”
“你说什么!?”少年凭空来了怒气,丢下锄头两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戒嗔的胸前破衣。
“不差几天?你这个臭小子懂什么!?”少年猛地用力一推,戒嗔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后倾倒,摔在了田地上。
“哎呦…”戒嗔摔得晕乎乎的,他慢慢仰起身揉着脑袋和屁股,可是在他模糊的视线中,分明就看到了痛哭流涕的却是那个推倒自己的少年。
少年嘴角抽搐,紧咬着牙却还是止不住眼里的泪水滑落,他用袖口擦干眼睛,回身拾起锄头继续锄地,戒嗔起身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可当他确认少年确确实实是哭了的时候,戒嗔抓着脑袋心里不解,“不都是挨欺负的人才会哭么?小和尚没有欺负他啊,反而是…”
屁股上传来火辣辣的疼,年纪太小的他还不懂得人情世故,不懂得什么叫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自己挨了打,还把人家惹哭了,戒嗔站了一会儿看着少年的锄头在天地里挥动,可是却好像只是拿土壤在发泄。
“这人真的懂得耕田吗?”戒嗔也看不明白,只是少年眼里的泪早已模糊了他的视线。
“还是先走吧,去劝劝别的乡亲。”这么想着,戒嗔转身离开。
这是少年家的田地转过身没走多远的戒嗔,便来到了少年家小木屋的窗前,屋内传出的咳喘声引来了戒嗔的侧目,而这一眼,戒嗔的视线便被抓住了,屋内简单的陈设,可以清晰看到那榻上躺着位病怏怏的女人,戒嗔转过头看那蹲在田地里捂面哭泣的少年,他…沉默了。
田地里的少年不知哭了多久,他其实根本不懂得怎么种地,以前都是他的娘亲管这片地,他也就是出出力,娘亲告诉他翻哪块地,他就用锄头翻哪块地,叫他给哪里浇水,他就在哪里浇水,可是现在娘亲病倒了,他看着这片他曾经耕过的田地,却根本不知道该从哪开始。
也不知哭了多久,少年起来揉了揉哭得红肿的眼睛,自顾自地哽咽道,“不行,我不能哭,要坚强,早点种出粮食,娘吃饱了肚子也就没事了,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
少年拾着锄头,揉着眼睛往木屋走了,把锄头放在门口深吐了口气,然后开门笑道,“娘我回来了,你今天怎…呃?”
少年走进房间,却发现刚刚那个小和尚如今正坐在母亲身前,三指搭在母亲手腕的脉搏上,闭眼沉思。
“你…你在做什么?”
一头的雾水,可是冥冥中,又似一缕希望。
第三十一章:小小药师
“你…你说什么?”看着有模有样在翻着自己母亲眼皮的戒嗔,少年惊道。
“贫僧刚刚说婶…女施主该是得的痨病,”一边说道,戒嗔还在心里分析着,“没有发烧,身体没有汗水,该不是着凉,脉象浮滑,脸色发白,鼻子堵塞…”
这么想着,入了神的戒嗔自然地转向了少年娘亲的嘴,双唇分开,戒嗔还自顾自地念叨着,“嘴里并不干,舌苔薄白,不会错了…”
少年的母亲不过才三十几岁,被人看舌头这种事还是很羞人的,可是眼前的还是个小孩,不可能会是不好的初衷,加之身体虚弱,便也就随戒嗔去了。
“让我想一想哈…”嘴里嘟囔着,戒嗔还在摆弄着手指头数道,“麻黄,桂枝,半夏,干姜,五味子,白前,甘草,细辛,杏仁……”
而一旁的少年已看得目瞪口呆。
“你…你是大夫?”少年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戒嗔的思路被打断,这才发现身旁站着那个少年,而后答道,“贫僧是药师。”
村中没有大夫,大家逃到这里后,只是凭着一些老人传下的土方子来解决一些常见的疾病,而少年随着父母来到战外村的时候,还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对于大夫这个职业,他只是听过,却毫不了解。
如今来了个药师,虽然年纪很小,但是却有模有样,少年对于戒嗔说的话,还是抱了许多希望的。
戒嗔一路赶来,行囊有限,在汴梁补给了一些物品后,他的包裹中还是有些草药的,不过还是缺了几味药。
“要想法子弄到五味子,白前和细辛才行啊。”回到农家汉与俏媳妇的家中,戒嗔翻出自己的小药箱,里边的药材实在有限,多数药材也都是北方特有,像是半夏这种药材,中土南方很少见,所有买的时候戒嗔还特地问了店家,哪些了‘钱塘’那里买不到的。
而至于少的这三味药材,戒嗔还是有把握的。
五味子躲在高山处,一般海拔一千七百米的地方,
白前多在江边,河岸,沙石间以及丘陵可以找到,
至于细辛可以在阳光充足的地方便可寻到,
采药与制药是完全不同的两门学问,单单是为了识别药材的种类,戒嗔就花了好久的时间和很多精力。
可是有一个问题…
戒嗔抓着脑袋头疼地自言道,“这些药材都要入春后近一个月才能进入花期,果期可能还要两个月,就算在花期的时候采摘,也不知猛子哥哥有没有那个耐性啊。”
离开少年家里前,少年在身后叫住了戒嗔,有些害羞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叫做王猛,村里的人都叫他猛子,还为在田地里推小和尚的事道了歉。
戒嗔坐在了地上冥神苦思,他明白痨病的治疗不是个把月便能起效的,而且痨病要想根治几乎是不可能,只能固本培元,减轻症状,平时注意饮食和休息。
本来已经要辞行的戒嗔,也改了主意
“师傅说过有两年的时间呢,去了那个什么钱塘的地方也没什么急事吧,先留下帮帮大家的忙吧。”
村中没有正统的大夫,又遇饥荒,戒嗔决定暂时留下,出自己的一份力,报答张三大叔的那份恩情。
戒嗔先用麻黄汤加了几味药材给猛子的娘服了下去,谁知才几副药下去,猛子的娘果然就有所好转,咳嗽的轻了,也能下地走路了,还因为猛子不听村长的话耍脾气种田而教训了猛子一番。
可饶是如此,猛子还是开心得哭了出来。
看着二人开心的模样,戒嗔也咧嘴笑了笑,可是他心里清楚,“痨病是不会耽误走路的,猛子哥娘亲之所以连地都下不了,是因为咳喘得太厉害,身心疲劳,而且又没有什么正经的食物,体力不支,这么下去身体垮掉是早晚的事啊…”
戒嗔终于可以明白,为什么猛子那么着急耕地了。
就在戒嗔还在想着怎么帮村长阻止其他住户现在就开始耕地的时候,一件有趣的事发生了。
家家出人来到张三的小土屋,请戒嗔去家里给身体乏弱有恙的家人们诊脉瞧病。
而当张三带着几个同村打猎回来,看到自家门前排了这么长的队的时候,不禁眉头一挑,不明所以。
而嘻嘻哈哈和乡里聊着天的小媳妇,看到张三回来了,赶忙抱着自己的宝宝迎了上来夸道,“当家的,真没想到嘉容那个娃子这么厉害,他居然还懂得给人瞧病,而且瞧得还怪好的嘞,这下子咱村不怕没大夫了。”
“看病?”张三一边说着一边往家走,把打来的几只野鸡放到了架子上,隔窗看着屋内的情形。
只见戒嗔有模有样地伸着小手搭在病患的脉上,和平时那个一讲话就脸红搔头的小家伙儿完全不一样。
看了一会儿,俏媳妇也跟在了张三的身后,哄着孩子笑看着张三。
“哼,这样还好…”张三说着哼笑一声,转身离开还笑道,“起码不像个小姑娘了,不过离男人还差的远嘞。”
张三为人看不惯男孩唯唯诺诺,说话吞吞吐吐,所以这些日子和戒嗔相处下来,戒嗔的言行总给他感觉像是个小姑娘一样,一点阳刚之气都没有,不过他倒是也没有给戒嗔脸色看,不过今日看到了戒嗔认真时候脸上闪过的那抹英气,张三才终于觉得,可以慢慢试着和这个小家伙交谈了。
其实村民们并不是不尊重村长,只是家家担心饿肚子,担心亲人的身体,而戒嗔的这一插曲,也在某种程度上大大减少了村长所受的压力,担忧和恐惧的膨胀无处发泄,如今像是终于找到了出口,没人非要再尽早种粮食,大家慢慢地对戒嗔的话十分相信,首先众人以往对出家人不打诳语的这个印象还是有的。
戒嗔带来的药材很快就要用光了,而且还总是缺少成分,不过戒嗔决定先治标,稳住村民们的心,等过一段时间,自己便动身去采药,这里四面环山,又临河,周围可采摘草药的地
方绝不会少。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戒嗔的医术自然不在话下,这让村民躁动的心舒缓了许多。
可是毕竟治标不治本,村中的粮食跟不上,缺衣少粮,如今剩下的口粮早就没了营养可言,食不果腹的村民身体的抵抗力很差,尤其是老人和女眷。
入春气候变换,又是疾病的高发期,而现在村中四十余口村民的一部分重要食物来源,则是仰仗张三等的一行猎户。
村民多来自北处的涿州城,涿州城地处交通要道,粮食多可耕种,饲养家禽家猪,而牛羊也都多是通过商业买卖,根本就没什么猎户。
张三是这些年村里出的唯一一个成功的猎户,但是这份工作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好的。
几次打猎下来,数名同行者很多时候不但帮不上忙,反而有时会因为不懂得隐蔽而惊到了猎物,导致狩猎失败。
到了后来,这些同行者变成了返途时候帮张三抬猎物的劳力。
看到张三箭术的精准和在山野中行动的迅猛,众人都唏嘘不已,难免会想…
这人要不是瘸子,得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吧。
可饶是如此,最近过于频繁的狩猎,让张三也有些体力不支,拖着那条瘸腿,步履维艰。
人们开始在周边寻找可以吃的蔬菜,也有人赶去河边下水打鱼,虽然依旧供不应求,但也勉强算是还撑得过去。
这一天戒嗔背上了自己的药箱,辞别了张三夫妇,决定上山采药。
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和诊断,戒嗔发现村民们其实并没有什么病症,多是身体虚弱,营养不良,真正情况严重的也就是猛子娘一人。
痨病患者本就体弱,加上吃不饱饭,才会这么严重,而至于缺少的那三味药材,白前和细辛并不难找,只要时候一到,戒嗔有信心一日便能找齐,可是五味子在高山之间,而戒嗔又对这里的山脉不甚了解,要想登到五味子生长的高度,戒嗔必须在日出时便动身,这样才能赶在天黑前回到村子。
听了戒嗔的想法,夫妻二人也没理由阻拦,俏媳妇给戒嗔装好了早中饭需要的干粮和水,还放了两个鸡蛋,嘱其一路小心。
戒嗔两只手接过包裹,心中说不尽的感激。
看着戒嗔那瘦小的身影渐渐走远后,张三深邃的眼神一变道,“山中可能会遇到猛兽,劳烦娘子给我准备两个馒头,我要进山确保他没事。”
“嗯?对啊,这样也好,”俏娘子仿若恍然大悟,心道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进山的确让人不放心,便回到房间给张三准备好干粮和水,临行前还叮嘱道,“当家的啊,你前两天才刚打猎回来,今天又要进山会不会太累啊,而且那个孩子已经走了一会儿了,你这腿脚还能追上吗?”
“放心吧,我可是你的男人,准备好晚饭,傍晚我们便回来开饭。”张三亲了俏媳妇的额头,便转身上路了。
俏媳妇望着张三的背影,满面的桃花。
第三十二章:小小药师(二)
辰时的山中天气还很凉,戒嗔走了一段路已行至山腰,在五台山修行了几年,又得任天啸身法真传,戒嗔的脚程绝非寻常人可比,即便受过训练的人,也未必能赶得上他。
山路两旁有零星药材,但是戒嗔的兴趣并不大,村民们最缺的还是充足的食物,真正需要医治的不过猛子娘一个人罢了。
所以五味子,才是首要任务。
无事无书,
几个时辰过去了,戒嗔已到了很高的地方。
“这么高了,应该差不多了吧?”戒嗔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四周张望,可是繁茂的树林和遍地半人多高的野草,让戒嗔实难发现药材。
可是危险的气息,正潜伏在荒草之中,朝着戒嗔逼近。
“嗯?”戒嗔的耳力很好,威风吹过,荒草浮动,一对凶狠的瞳孔,正直直地盯着戒嗔。
“吼!!~~”
猛兽现身,乃是一头野狼,猛蹬后腿扑向戒嗔。
“嗖!~”一道疾影飞逝,戒嗔猛地蹲下,躲过恶狼的扑袭。
“这…这是什么啊?”虽然戒嗔居住在五台山的时候,也时常在山间遇到小动物,但是因为五台山寺庙众多,僧侣们常走的路早已没了猛兽的踪迹,这也是为了确保香客和寺中小沙弥们的安全,这还是戒嗔第一次见到一头活生生的狼。
“呼唔唔~~~~”野狼缓缓踱着步子,一双赤血的双瞳直勾勾地盯着戒嗔,这是他等候已久的美味。
“呃……”看着猎狼逼近自己,戒嗔瞪着大眼睛害怕坏了,“呜哇!!~~~”
戒嗔转身就跑,而猎物散发出的害怕气息,则是猎手追击的讯号。
饿狼飞奔追上,常人在山野草地里,怎么可能跑得过野生的狼?
可奇怪的是,戒嗔撒腿跑起来的速度竟然没有比饿狼慢许多。
饶是如此,戒嗔仍觉得背脊发凉,感觉两者的距离越来越近,而前方正有一棵大叔,戒嗔灵机一动,运起任天啸教给他的心法口诀,猛地一蹦单脚踏在树身之上,向上一蹬,连抓带爬到了有一丈多高的树干上。
而早已起速的恶狼借着惯力也冲了上去,虽然狼是不会爬树的,可是戒嗔并不知道,看着逼近自己的危险,戒嗔双手对起,结了几个奇怪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词地道,“叶子球!”
众多树叶聚在了戒嗔的两手间,然后戒嗔用叶子砸向恶狼。
恶狼猝不及防,被大把树叶遮住视线的他猛地跌落下去,摔在地上。
“嗯嗯!!~~”几声惨叫,恶狼已经一溜烟跑远。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戒嗔着实是松了一口气。
而在更远处的山林间,正有一张拉成满月的大弓,弦上的利箭正直直地对着戒嗔的方向,而在恶狼跑远后,这张满月之弓才缓缓放下,弓的主人有着一双如同苍鹰般犀利的眼睛,盯着眼前的景象,不会看漏分毫。
不知不觉,一日便过去了,戒嗔下山回到了张三夫妇家里,只采回了很少的草药,俏媳妇也不责怪,还给戒嗔做了一桌子的斋菜来犒劳他。而在戒嗔进门的时候,张三也已经坐在了那里。
戒嗔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总觉得今天在山上的时候,有人在
盯着他。
第二天,戒嗔又翻了另一座山头,可是依旧一无所获。
得知戒嗔上山采药的消息后,猛子主动要求帮忙,戒嗔起初觉得猛子不懂采药,本想推脱,可是后来一想,其实上山主要找的就是治猛子娘痨病的五味子,随即便灵机一动,给猛子形容了个大概,又拿煤炭画了张草图,两个小伙伴便携同上山。
又过了几天,两个小家伙几乎翻遍了够得到的所有山头,可是依旧没能寻到缺少的那最后一味药材,而就在两个小家伙儿垂头丧气回村的时候,却看到村民们都在欢呼雀跃。
戒嗔抓着脑袋疑惑道,“怎么了?”
“不知道,去看看。”猛子拉起戒嗔便跑。
“快看快看,是蛇!!”
一个村民在田地里捉住了一条蛇,兴高采烈地集结起乡里,拿给老村长看。
几十双期盼的眼睛盯着老村长,而在老村长放下蛇抬起头看着大家的时候,老村长抿嘴笑了起来,“可以播种了。”
这一句话让村民们盼了好久,大家都兴高采烈的回家拿出存下的种子,在田地里忙得不亦乐乎,而刚刚还心情失落的猛子也抡起了锄头,在自家田地里舞动起来。
回到张三家的戒嗔盘腿在火炕上打起了坐,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就是寻不到五味子呢?在五台山的时候明明就很好找啊。
就这样戒嗔在火炕上闭眼冥神思考,想着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而良久良久之后,他终于找出了答案……
“对了,我知道了!”戒嗔眉头一挑道,“温度不对!”
戒嗔以往经常爬山采药,所以对于到了多高的位置十分清楚,他这次在战外村周围的山脉,去到了以往相同的高度,感觉却有所不同。
那就是气温。
人们登山的时候往往会多带些衣物,就是因为随着位置的增高,气温会降低,然而南北温度亦有差异,同等高度的山脉,戒嗔在五台山时感觉会更冷一些。
加之如今只是五味子刚刚开花的花期,所以找起来就更加困难。
“或许小和尚再登高一点就能找到了吧,可是…”戒嗔皱了皱眉自言道,“那要找座大山才好呢…”
次日清晨……
“什么?你说越高越大的山就越有希望找到那个什么‘五味子’?”在田里挥汗如雨的猛子道。
“嗯。”前来请教的戒嗔答道。
“最高最大的山…”猛子放下锄头,擦了擦脸颊上的汗水想想道,“你这么说还真有,不过…”
“不过什么?”
猛子朝两边看看,然后有些悲伤,又小心翼翼地说道,“那座山张三叔叔不让村里的人去呢。”
“为什么?”戒嗔不解。
“……”猛子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才语风一转道,“没什么,那我们准备准备,这两天便出发吧!”
说着猛子便转身回了屋子,嘴里还碎碎念叨着,“好热啊,回去喝水。”
戒嗔看着猛子的背影,心道奇怪。
“这里面…好像有什么隐情。”
战外村有着不成文的规定,在这个环境恶劣,人口有限的地方,要想吃饭,就
一定要做好分内的事,这里可不是养闲人的地方,没有劳动能力的人除外。
而自戒嗔来到这里的一个月下来,他也找到了自己能做的分内之事,
便是给人看病,检查身体。
戒嗔决定在出发去下座大山前,要把事情弄清楚,告别了猛子后,戒嗔来到了老村长的家,给其诊脉。
搭上脉搏的几秒钟,戒嗔便了解了……
老村长只是上了年岁,又营养不良,才导致的肌肉酸软,骨骼无力。
“怎么样,我这把老骨头还有用么?”老村长笑着朝戒嗔打趣道。
“老村长施主没事的,只是要…”戒嗔本想说只是要多吃些好的,犒劳下身体,可是…若是办得到,就不用这么麻烦了,戒嗔脑子转了转,想着书中记载,最后只得咬了咬牙,心念罪过地开口道,“用骨头熬汤,会有帮助呢。”
“骨头汤?”村长挑眉道。
“是啊,张三大叔的家里有不少呢,到时候我…到时候村长可以叫人去拿的。”
因为近来张三有带人进山打猎,可是同行的人基本上打不到猎物,所以为了节省食物,张三有时便连骨头也不剔,将野物整只带回来。
村长家有茶水,给了戒嗔一碗。
“谢谢村长爷爷。”戒嗔随口搭音道。
可是这声爷爷,听得村长倒是很受用,看着戒嗔乖巧的举止,也不禁点了点头。
“小家伙儿啊,你怎么这么小,就做和尚了呢?”村长好奇地道。
“小和尚从记事起就是和尚了,所以也想不起来为什么了。”戒嗔如实道。
“哦,是这样啊,唉…”村长心知者八成又是哪家的孤儿,被寺庙收留的,一时心生怜悯,道,“小家伙儿,你还要在这里留多久呢?”
“嗯?呃…”戒嗔脸颊一红道,“戒嗔答应猛子哥把他娘亲的病治好,之后就走。”
“嗯?不是不是,老夫可没有下逐客令的意思,老夫是说…”老村长发现戒嗔会错了意,便赶忙解释道,“老夫起初对张三带你回来坏了村子规矩这事确实有点意见,对你也有些想法,可是这些日子过去了,村民们也都接受了你,你就算一直留在这里都没问题,毕竟村里可没有像你医术这么好的大夫啊。”
听了这话,戒嗔先是一怔,随后心里暖暖的。
“小家伙儿啊,你在这里如果有什么需要,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来找老夫的,老头子我的孙儿去的早,看你也挺亲的。”老村长和蔼笑道。
戒嗔鼻子一酸,险些哭出来,连连道谢过后,戒嗔忽然想到…
“对了村长爷爷,小和尚的确有件事要跟您请教。”戒嗔道。
“嗯,什么事,你说吧。”村长笑着点点头。
“是关于一座大山的,猛子哥说张三叔不允许去的一座大山,不知道村长爷爷你知不知道呢。”戒嗔问道。
“不能去的山…”
老村长先是一愣,随后瞳孔一睁,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里可能有治猛子娘用的药。”
老村长的面色凝重起来,这是村子里一个绝口不提多年的秘密……
第三十三章:禁地山脉
战外村中有着这样一件往事,当时幸存下来的难民逃到这里,开始建屋耕地,大家也重新燃起生存下去的希望,在危难之时挺身而出维系纪律,供给大家食物的张三,不知不觉间成为了村子的领袖,也得到了众女子的青睐,尤其是长相最为俊俏的俏媳妇。
安定下来后,村中缺衣少粮,张三狩回来的野物不但可以提供食物,还可以剥下皮毛制成衣服和鞋子,在耕种供给不上,又缺少买卖的情况下,打猎成为了一个良好的生存渠道。
于是村中的许多男子,也都日夜训练,不仅是为了村子出一份力,也想像张三一样风光,尤其是在俏媳妇与张三还未结连理之时。
这并非是恶的一面,只是不同时局下的人性。
而参加成为猎人的其中一人,便是猛子的爹。
然而打猎远比众人想象得难得多,吃不饱饭的他们单是发现猎物便要耗去大半的体力,而动物的警觉性又极强,还未到射程便已被猎物们发现,即便勉强射中,又无法射中要害,受惊的猎物撒腿便跑,而早已疲惫的众人根本就追不上,之后他们倒是也抓了几只狗崽,饲养起来加以训练,经过长期的失败,他们最后四五个人通力合作才能勉强捕获一只猎物,而且成功率也只有四成。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意识到,张三所做的事究竟有多难。
不过在几次狩猎之后,众人建立了些信心,在熟悉了附近的各个山头后,他们发现了一座比一旁山脉要大出一半的巨山,猎人的直觉告诉他们这里定有了不得的猎物。
而同时,这也是唯一一座张三曾数次前往,却又每每空手而归的山头,而且据说,张三甚至在这处山中受了伤。
那时的张三似乎还没有从战火的硝烟中走出,他的双眼无神,对人对事都很漠视,之前很少有人在意或者说是注意他,直到他救了俏媳妇,将狩到的猎物拿回来分给大伙儿的时候,人们才开始关注他。
可饶是如此,他除了打猎,做得最多的事依旧还是盯着眼前的空气发呆。
听闻他打猎受伤后,还没和他在一起的俏媳妇前去探望照料,可是这个张三坐在屋子的火炕上,盯着墙壁,都不知道他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这也让其他的猎手们认定,如果他们能从那座山上打到猎物,那么说不定在村子里的地位,会在张三之上。
可是扪心自问,他们也知道如果张三都失败的话,那么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不可能成功,但如果大家合作,则不一样了。
当时有几个领头人召集起了村中的猎户,共有八名,也包括了猛子的爹,那时的猛子只有八、九岁,那天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
这八位猎户,只回来了三个,可惜的是猛子爹并不是其中之一。
当村民们问这三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他们也说不清,只是说大家看到了猎物,按照计划分散开来,以防猎物逃掉,可是接下来他们并没有等到事先说好的讯号,取而代之的却是自己同伴们的惨叫声。
当有人在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却没人作答,幸存的一个人坐不住了,开始去寻找,而他只看到了地上的血渍,和飞散的肉片…人的肉。
恐惧的驱使下,大家再也等不了了,开始疯了一样地往回逃,最终逃回来的有三人,其中一个疯了,问他什么也不明白,最后在前年的饥荒中饿死了。
当张三闻讯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只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那座山里的猛兽很危险,以后村子里的人不要再打那个地方的主意…”
自那之后,那座山便成了战外村的禁地,逃回来的另二人也多负伤,安心耕田种地,再也没有拿起过弓箭,村中的猎户也就只剩下了张三一人。
好在山中的猛兽似乎只习惯于栖息在高山中,所以也从未下山打扰过村子的安宁。
而今天,这座巨山的山脚下正站着两位整装待发的孩子,王猛与戒嗔。
“村长爷爷说这里很危险,你真的要一起来吗?”戒嗔关心地问道。
“这叫什么话,要救的可是我娘,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来吧,话说回来…”猛子有些歉意地道,“你来这里也不久,犯得上冒这样的险吗?”
“当然啊,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对小和尚来说,这可是一件很大的功德呢。”戒嗔满足地笑道。
猛子听了一愣,心道这也算得上道理?
侥幸心理是很可怕的,而今天的两个孩子也是抱着这样的心理来的,他们觉得自己只是来采药,又不是来狩猎,这么大的山,就算刻意去找猛兽也不容易吧,更何况他们又不是来找那猛兽的。
只想着赶快采完药,便即刻下山。
不过这一走起山路,可着实是让猛子惊了一惊。
“喂,呼呼…你…你慢点。”常在田间干农活的猛子,本有着很好的体力,可是爬起山来,不消一会儿就被戒嗔落得老远。
“嗯?”戒嗔回头,这才发现猛子正喘着大气被自己落下老远。
“哈…哈…你…你今天怎么能爬这么快的?”好不容易赶了上来,猛子拄着膝盖,恨不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可能是因为小和尚经常爬山路吧,爬得多就好了,而且这座山更大,要想按时赶回去,得走快点啊。”戒嗔答道。
“呼…呼,你这小子还真是不简单。”戒嗔初
时给猛子娘看病已让猛子刮目相看,如今这个比自己小上好几岁的孩子爬起山来也能落下自己,着实让猛子吃惊不已。
“继续走吧。”猛子抬脚,拿着棒子打着两边的荒草,以防脚下有蛇。
“猛子哥啊,我们来这里不告诉张三大叔真的好吗?”戒嗔有些担心,今早出门俏媳妇只以为戒嗔是像往常一样去山上采药,并不知道是这座张三强调不允许村民接近的山脉。
“没法子啊,你来的时间短还不了解张三叔的脾气,用村里长辈们的话来形容,张三叔说的话就如同军令一样,简单又不能更改,尤其是在这种小村子里,这些年也有对这座山好奇的人,但就是因为张三叔的那一句话,就一直没人来过,你要是跟他说了,那就甭想来了。”猛子所言不假,张三虽然跟俏媳妇成亲后,这两年的话稍微多了些,算不上少言寡语了,但是从不说废话,依他的性格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在第一次暗中保护戒嗔采药的时候,无意发现了戒嗔有些本事,便也安下心来,之后便没再同往,毕竟如今他打到的猎物时村子口粮的一大来源,不能每天陪着戒嗔。
加之年幼无知,两个孩子都没有意识到,这座山究竟有多危险。
几个时辰过去了,两个孩子已经爬到了很高的地方,戒嗔的气息还算平稳,可是后面的猛子已经呼哧呼哧的上气不接下气了。
“戒…戒嗔啊,你怎么停了?…”虽然心里非常想休息,但是这件事关乎到他的娘亲,便怎也不肯服软。
“有点奇怪呢。”戒嗔看着四周,抓起了脑袋。
“有…呼呼…有什么奇怪的?”猛子也看了看空荡荡的四周,而后道,“根本什么都没有啊。”
“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才怪啊。”戒嗔抿嘴道。
“嗯?”猛子不解。
“我们刚到山脚的时候,还能偶尔看到鹿啊,猴子,松鼠什么的,怎么到了山腰以后,就什么都没有了?这里就连生息感觉都很弱呢。”戒嗔道。
“有吗?会不会是你多心啊,我怎么感觉不到?”
戒嗔还小,他并不知道生息这种东西是需要经过修炼才能体会得到的,在任天啸与傅灵松手下修炼的那两年时间里,他已触到了‘道’的门坎,感受生灵气息,可是猛子是察觉不到的。
对于森林和深山了解不多的他们不知道的是,这说明这是捕猎者的地盘。
草原中的捕食者通常会划定自己的地盘,比方说可以通过排尿和排便,这就是为什么成年狗每次排尿都要分多次,换不同的地方。
通过这样的方法,可以让其他动物知道这里是自己的地盘,嗅觉灵敏的动物们往往会躲开这里,而闯入这里,通常只意味着一件事…
另外的捕食者来争夺地盘。
草原上的狮子往往都会这样做,他们捕食不会在自己的地盘,往往会去成群结队的食草动物那里下手,而一片特定区域的师群,也往往只有一只或几只雄狮。
不过狮子是不会进到深山里的,而在戒嗔与猛子来到这里不久后,草丛里的一双眼睛便已经盯上了他们。
到了下午,二人已经走了过半的山路,
“先吃点东西吧。”看着已经体力不支的猛子,戒嗔喘着粗气道。
“好…好……”听了这话猛子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看了看天色,戒嗔咂嘴心里忖道,“不行啊,猛子哥已经爬不动了,再往上爬只会越来越慢,而且山路也越来越难走,就算真是到了能采到五味子的高度,天也黑了,根本回不去啊,而且…”
戒嗔环视了下四周,“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们。”
危险已经近了。
猛子啃着干粮喝着水,戒嗔跟他商量道,“猛子哥啊,一会儿要是再往上爬晚上可就回不去了,要不明天再来?”
“明天?”猛子喝了口水摆摆手道,“明天不是一样吗,今天爬不上去明天也来不及的,要我说咱今晚就在山里找个地方凑合一宿,明天再下山。”
“在这里…”戒嗔心里总是觉得不安。
“是啊,你放心吧,想当初我们一村人长途跋涉来到这的时候,条件比这个困难多了,而且咱们的干粮也够,晚上点点火,睡一觉就过去了。”
“可是…”戒嗔抓了抓头道,“大叔和婶婶会着急吧,都没跟他们说呢。”
“哎呀放心吧,明天我去跟他们解释,大不了屁股挨几下打。”猛子一心想着那味治母亲病的最后一味药材,也顾不上其他了。
“……那好吧。”戒嗔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只是用那双眼睛左看右看。
黄昏很快就到了,恰好今天也是张三狩猎的日子,他扛了一条野鹿回到家中,已经十分疲惫了,躺在床上闭眼休息。
片刻过后…
“当家的吃饭喽!~”俏媳妇端着热汤道。
张三起床抱起自己的孩子,脸上露出浓厚的父爱之情。
“今天吃什么好吃的?”张三一边拍着怀里的婴孩一边盯着饭桌道。
“炒猪肝,包心菜,豆芽,鸡蛋粥,嘿嘿,还有用猪骨头熬得汤。”俏媳妇一边拿麻布擦着手,一边洋洋得意地道。
“骨头熬汤能熬出什么来?”张三咧嘴道。
“俺一开始也不明白,是嘉容说的有营养,刚才尝了尝,还真香呢,当家的你尝尝。”说着俏媳妇
盛出一碗,吹了吹上边的热气,递给张三道。
张三闻了闻,喝了一口赞道,“嗯!真香。”
“是吧,嘉容那小家伙不吃肉,说是从书上看来的,小家伙真了不起呢,那么小就能识字看书了,以后让咱家娃儿给他当弟弟,跟他学识字吧,你说怎么样当家的?”俏媳妇笑道。
“嗯,好啊…”张三说着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戒嗔的房间道,“怎么,嘉容还没回来吗?”
“是啊,平时这个时间早就回来了,俺都是算着时间才做的饭呢。”俏媳妇也不解地道。
“嘉容那个孩子很懂事,不应该啊…”张三皱起了眉头,但是看了看忙活了半天的娇妻,强笑道,“没事,可能是结交了朋友跑去玩了,毕竟还是孩子吗,咱们先吃。”
俏媳妇抱过孩子,把鸡蛋咬碎对着粥喂给他。
晚饭很快便吃完了,天也暗了下来,俏媳妇洗着碗,张三的眉头却已经解不开了。
“娘子,今天有什么事发生吗?”张三道。
“啊?你说什么?”俏媳妇把脑袋伸到厨房门外道。
“我说今天有什么事吗?”张三道。
“事?嗨,能有什么事啊,跟平常一样啊,咱家小宝今天差一点就拄着床站起来了,孩子越来越乖了。”俏媳妇说着,脸上是解不开的甜。
“哦,有谁来过吗?”张三接着问道。
“嗯…哦,张大娘送了一罐子玉米,说是去年攒下的,觉得总来咱家拿肉脸上过不去,明天俺把玉米加到骨头汤里看看怎么样好不好?”俏媳妇想着明天的菜式。
“哦,好…”张三一边打磨着弓箭箭头,一边再道,“还有别人吗?”
“别人?哦对,你看俺这记性,村长来了,取了几根大骨头熬汤说是戒嗔昨个儿告诉他喝那汤对他身体好呢,那个孩子可真了不起,咱家小宝以后要是……”
俏媳妇后边的话,张三已经听不进去了,他站起身道,“娘子,碗筷放在那晚些回来我洗吧,你先去哄小宝睡觉,我要出去一趟。”
“嗯?哦,好啊…”还没等俏媳妇答应,张三已经走出了院门。
“真是的…”俏媳妇嘟了嘟嘴,把孩子背到身后的衣包里,继续洗着碗筷道,“腿脚不好,走得还挺快。”
虽有些娇嗔,但是俏媳妇的脸上还那么的幸福。
来到了村长家敲门,开门的是村长的大女儿,看到是张三便赶忙请他进屋,毕竟张三在这个村子里的声望是很高的。
“村长还没睡吧?”张三问道。
“没呢,爹见到你肯定特别精神,里边走。”请到了内屋,老村长见是张三,赶忙起身相迎。
“哎呀,张三兄弟啊,最近真是辛苦你了,要是没有你,咱们村子这段时间怕是要熬不过去了,今天还去你加拿了点骨头回来煲汤喝呢。”老村长喜笑颜开,眼前的男人可是这个村子的支柱啊。
“老村长请坐,”说着张三拿过一个小包裹道,“嘉容说村长最近身体缺营养,这是今天刚打的野鹿,内人已经熏过了,您可要好好补补身子,这个村大小事务还得有老您老费心呢。”
“哎呀这…”老村长接过小包裹,闻着里边的肉香,都不禁咽下口口水,“哎…现在村里哪家不缺正经的粮食啊,我这把老骨头吃不是浪费吗…不过那个小和尚可是真的讨人喜欢,昨天还像模像样地给老头子诊着脉说着病情,还真像那么回事。”
“村长,其实我这个时间过来,也想问下嘉容的事。”张三神情一变,切入正题。
“嗯?那个孩子怎么了么?”老村长不解道。
“嘉容他…”张三神情严肃地道,“还没有回来。”
“啊?这…他昨天是来过,可是今天老头子我也没见到过他啊。”老村长摊手道。
“嘉容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他平日里上山采药我也不是很担心,可我只担心…”张三的眉头紧紧皱起,“他去了那一座山。”
“你说那一座…”听了这话,老村长眼睛瞪得老大,一拍大腿道,“哎呀!~坏了,你这么说他昨天来的确问过我关于那座山的事,还有猛子和猛子他娘怎样怎样的……”
张三大脑一白,这是他最担心的。
“村长,恕子在下失礼,张三得告辞了。”说着也不犹豫,张三起身疾走。
“哎呀我这个老糊涂,”老村长起身出门,可是已不见了张三的身影,“怎么就没想到他是打那座山的主意呢……”
“小燕儿,叫咱家人都起来,快,先……”老村长拄着脑袋想了想道,“先去猛子娘家看看,看看猛子在不在。”
太阳已基本落山,老村长在一家人的搀扶下来到了猛子家,敲开们,正在等着孩子回家的猛子娘也是一愣,一边咳嗽一边道,“呀,村长你…咳咳,你们咋来了。”
“猛子娘,你家娃儿还没回来吗?”村长问道。
“没呀,俺这不是也着急呢吗,刚才张三兄弟也来了,看俺家猛子不在转身就走了呢,出啥子事了村长?”猛子娘隐隐觉得有些不好,开始着急了。
“这……”老村长无言以对。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过去,张三已经穿好行装,背着长弓箭矢,来到了这座‘禁山’山脚之下。
“嘉容,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张三的眼神,前所未有地凝重。
第三十四章:深山猛兽
战外村是个久无动荡的小村落,不过这个夜晚,这里平湖般的生活,起了涟漪。
村长一家,猛子娘以及一干好事村民聚集到了张三的家里,可是却不见张三的人影,待众人询问俏媳妇的时候…
“嗯?”正在哄孩子睡觉的俏媳妇先是一愣,随后跑进屋子里看了几圈,再跑出来看看院门口的狗窝,这才反应过来道,“哎呀,他连阿汪都领走了,而且弓箭什么的也不见了呢,怪不得你们来阿汪都没叫。”
“这…村长,张三他该不会是……”一旁有人试探性地问道。
“应该吧,哎…都怪我这老糊涂啊。”村长摇头叹息,心里十分自责。
“村…村长,咳咳…俺家猛子不会也进那…那个山里了吧?”猛子娘瞪着合不上的大眼睛,拉扯着老村长的衣袖。
老村长耷下了脑袋,微微颔首算是承认。
“猛…猛子啊!~~”猛子娘一下子瘫倒在地,咳得更厉害了。
这下连俏媳妇也有些发慌了,她还依稀记得那次张三从那座山中受伤回来时的情景,心有余悸。
“要不…要不咱也去帮忙吧?”一名汉子率先开口道。
“是啊,咱们也…”
“住口!”老村长一声断喝道,“几年前那次的事你们难道都忘了吗!?”
众人沉默了…
八名壮丁,死了五个,疯了一个,伤了两个,这个数字对战外村这个小地方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那年的劳力少了,粮食不够分,冬天时几名体弱的妇孺没能撑过去,老村长不能再冒险了。
“那…那俺去!”猛子娘起身就要往外跑,被村里人一把拉住。
“猛子娘,你冷静点!”
“冷…咳…冷静什么!?俺家男人就是死在那山上的,难不成你想让俺家娃儿也把命搁那!?”
“可是那么大座山,你要怎么找呢?”
“俺…俺不管!”
“猛子他娘,你先冷静一下,”俏媳妇也上去劝道,“那座山那么大,我们去了也没用,说不好还成了累赘,俺家当家的领着阿汪就不一样了,阿汪的鼻子特别灵,现在只是两个孩子,俺家男人把他们找到就领回来了,你说到时候你要是在山里走丢了,猛子回来了见不着你,不是更急吗?”
猛子娘湿润的眼睛转转,想想有道理,“那…那俺去那条回村儿的路口等。”言罢猛子娘转身就走。
“猛子他娘…”
还有人想劝上两句,却被俏媳妇打住道,“算了吧,只要猛子娘别上山就好,现在劝她回家她肯定也是坐不住的。”
老村长点点头,吩咐家里人道,“你们也跟着去等等吧,她一个人别再出什么事。”
“哎,好嘞。”一干好事的几人也跟着去了。
俏媳妇的心里其实同样着急,但是有孩子在她又走不开,只得把孩子抱进屋里,看着孩子那甜美的睡脸,俏媳妇笑得开心,可是眼中却也流出了焦急的泪水…
“当家的,你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儿啊。”
家里的顶梁柱若是倒了,俏媳妇也不知道他们母子二人该怎么过活了。
山里的夜很黑,毕竟戒嗔和猛子走了大半天才走到这里,即便张三有着什么了不起的本领,但是他毕竟有条腿是瘸的,如今又是黑夜,赶起路来十分吃力,但是…
张三已等不了天亮了,到时彼此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而且天晓得两个孩子还撑不撑得过一天的时间。
话说戒嗔与猛子二人此刻正躲在一棵大树下烤着火,山中初春的深夜,还是十分冰冷冻人的。
“呜哇!~戒嗔啊,我对你真是越来越…呃…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猛子抚着下巴想着。
“刮目相看?”戒嗔猜道。
“是啊是啊,想不到你还懂法术,这个太厉害了,居然能变出火来。”二人深夜生活,戒嗔用了任天啸教给他的火遁道术,着实让猛子瞠目结舌。
“嗯?这个火不是变出来的。”戒嗔纠正道。
“不是变出来的?可是我明明看你一下子就弄出火来了啊。”猛子不解。
“嗯…这个要怎么解释呢……”戒嗔回想着傅灵松曾经说过的一段高深莫测的话,“天下万物始末皆有缘由,即便道术高深如你的那个倒霉叔叔,也不可能凭空于无物中变出实物,这有违道理常规,所以道家五遁的施展皆需媒介,而对于媒介的应用和媒介的量,则会决定你自身道术的威力,当你能做到聆听万物,便可登峰造极…”
两个孩子围着火堆吃着干粮,闲来无话,猛子开口问道…
“戒嗔啊,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外面?”戒嗔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才反应过来战外村里的人很少外出,便抓了抓脑袋想想道,“小和尚也不清楚哎,很多人都吃不饱饭,总是有治不完的病人,偶尔还能碰到怪人们打架……”
戒嗔年纪还小,他也说不明白外面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但是听着戒嗔讲的一件件事,猛子听得直皱眉地道,“好乱啊,跟大人们说得好像一样哎,那戒嗔你是喜欢外面的世界还是喜欢村子里的生活呢?”
“嗯?这个…”脑子中想到曾经自己听过的话,和许过的诺言,戒嗔道,“村子里的生活更平静,戒嗔很喜欢这里,但是戒嗔还是要去外面,还有很多答应过别人的事没做呢。”
“哦,这样啊,那说不定…”猛子眯眼笑道,“我也可以出去走走呢。”
年少的心,很难被一个峡谷禁锢。
夜深了,山里很凉,二人凑在一起蜷缩成一团,睡在火堆旁。
而狩猎的猎手,终于开始行动了…
野草被踩塌,留下巨大的脚印,血盆大口中是骇人的獠牙,一只庞然大物正朝着两个孩子接近……
戒嗔的睡脸抽搐,流着冷汗,正做着噩梦…
这是一个漆黑的梦,戒嗔看到了一个个
穿着盔甲拿着武器的人,满面肃杀。
“在…在干什么啊?”戒嗔心中惊恐,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觉得踩到了什么东西…“嗯?啊…啊!!~~~~”
是一个穿着盔甲,满身是血的尸体,而且……
不计其数。
前方手持长刀的盔甲人,正持刀斩向另一个人……
死尸倒地。
“住…住手啊!”戒嗔忍不住喊出了声。
似乎是听到了戒嗔的声音,盔甲人转身回首,露出了狰狞的面孔,朝戒嗔走来,手上是那柄沾满鲜血的大刀。
“呃…”恐惧占据心头,只看到那柄大刀斩来,自己避无可避。
“呜哇!~~~”眼前一黑,坠入到了更深层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只是隐隐觉得,眼前的黑暗似乎是一张脸……
一张魔鬼的脸。
露出恐怖邪恶的笑脸,置身在黑暗之中,戒嗔已近失去了自我…
而就在这时,一缕阳光打穿黑暗,还附着一抹熟悉的声音…
“戒嗔,起床了。”
“这…这个声音是…是谁?好熟悉,为什么…想不起来呢?到底…是…”
双眼睁开,看到黑暗茂密的山林,和身旁的火堆,“原来是做梦啊…嗯?”
就在诧异的时候,戒嗔忽然发现一旁有一头庞然大物。
“呃…呜哇!!!~~~~~~”戒嗔一屁股坐了起来,这声深夜的惊叫惊扰了山林,也惊醒了一旁还在熟睡的猛子。
“嗯?…怎么了?”猛子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疑道。
“吼~~”
一声低沉浑厚的兽吼,霎时间吼去了猛子的睡意,两个孩子对眼看看,再看看一旁的庞然大物,相互掐了下脸颊…
“哎呀,好疼!~”
“呃…这么说不是做梦?”
两个孩子身旁的,是一头硕大的巨兽,皮毛黄色带有斑纹,是很漂亮的皮毛,可是那一身明显的肌肉轮廓,和那张血盆大口,都让人意识到,这只野兽十分危险。
“戒…戒嗔,一会儿我给你手势,然后马上就跑,明白了吗?”猛子的双腿已经软了,但是稍微年长的他,还是很故面子的。
“跑?”戒嗔看了看四周,整个夜晚漆黑不见五指,有亮光的只有这堆火堆,往哪跑呢?
“咦?”戒嗔想到前些日子躲避那只恶狼的情景,当下瞥眼看着一旁的大树,盯着猛兽低声朝猛子道,“猛子哥,你会爬树吧?”
“嗯?”听了戒嗔的话,猛子心说对啊,他迈着颤抖的步子,踏前一步倒咽口口水道,“戒嗔,你先爬。”
狩猎者有一样天赋,是在猎物准备逃跑时极为有效的武器…
他们可以嗅到猎物的恐惧。
“吼!!!!!!~~~~~~~~~~”
猛兽已经嗅到了两个孩子的恐惧,这便是它捕食的时候。
“呃啊!!~~~”猛子已经吓得尿了裤子,只看到一张血盆大口正咬向自己。
而同一时间,仿佛是身体的本能,一道影子竟凭借诡异的身法绕到了猛子的身前。
戒嗔本能地使出了任天啸传授其的道家身法,伏身绕前,一脚踢出,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这一高抬脚没有踢在猛兽的身上,而是踢散了火堆,打向猛兽。
“吼!~~~~”猛兽受惊,这是动物对火的敬畏。
“快上去!”戒嗔猛地一把推向猛子,猛子顺势爬上了树,求生的本能和恐惧使得他这次爬树,是其长这么大以来爬得最快的一次。
“火遁!~”在半空中快要熄灭的干木柴重新燃烧起来,戒嗔跃起凌空一踢,燃烧的干木柴砸向猛兽。
“呜……”猛兽受了惊,但是……
它并没有像前些日子那只恶狼一样落荒而逃,反而…
戒嗔的举动惹怒了它。
这是百兽之王的威严,深山之中是它的领土,
戒嗔眼前的,是一只体型庞大的猛虎。
“霍~,戒嗔这么灵巧,那天我还推了他,要是他还手的话我肯定打不过他吧?”猛子四肢紧紧夹着树杆,生怕掉下来。
便连戒嗔自己,也被刚刚那一串连贯得打退猛虎的动作惊道,“难不成这是…修行的成果吗?”
显通寺的考核中本就有体修课这一项,起初因为年纪小,戒嗔的成绩一直垫底,可是后来戒嗔已慢慢到了中上游,只不过没下过山,没见过世面的戒嗔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加之任天啸与傅灵松的亲自指导,戒嗔已小有所成,只不过连他自己也没发觉罢了。
“戒嗔,快上来啊!”猛子上树上叫着戒嗔。
不是戒嗔不想走,只是直觉告诉他,自己转身后退的那个瞬间,便是猛兽从后边扑倒自己的时候。
“该…该怎么办?…对了!”戒嗔灵机一动,双手连连结印。
被激怒的猛虎纵身一跃扑向戒嗔,树上的猛子瞪大了眼睛失声叫道,“跑啊戒嗔!”
太迟了,戒嗔已避无可避。
猛虎一口咬在了戒嗔的身上。
猛子下意识地遮住了眼睛,片刻过后他眯眼偷瞧…
大老虎正咬着一嘴叶子,不明所以地四处寻觅。
“呼!~~好险。”此刻的戒嗔,已坐在了猛子身旁。
“你…你怎么逃上来的?”猛子满脸的疑惑。
戒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摆了个手印咧嘴憨笑道,“木遁,叶子障眼法。”
此时已是五更天,猛虎先是用大爪子抓了抓树根,而后整个站起来尝试爬了几次,也幸好没成功。
不过在大老虎站起来的时候,两个孩子又都倒咽口口水,老虎整个站起来竟有超过八尺高。
“猛子哥,这…这是什么啊?”戒嗔心生后怕。
“应…应该是老虎吧,以前听爹讲过,说
山里最厉害的猛兽,就是老虎了。”猛子答道。
“这…这就是老虎啊,以前在山上也听师叔提过呢,说有猛虎出没的地方小和尚就不能去。”戒嗔的脑海中浮现出悟禅那张和蔼温柔的笑脸。
不过无论如何,这只老虎的体型实在是太巨大了,远远超过两个孩子的想象,在每次老虎用大爪子抓树根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心理作用,两个孩子恍惚觉得这根大树在摇晃。
此时已经是五更天了,两个孩子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总之下树是不可能了,老虎就在树下徘徊。
两个小孩眼睛都不敢合,生怕掉下去被吃掉,他们就这么抱着膝盖看着在树下趴着的大老虎。
就这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东方闪现出了第一缕阳光,已是卯时日出。
“戒嗔,天亮了我才注意到,这家伙的皮毛真漂亮啊。”猛子叹道。
阳光打在猛虎的斑纹皮毛上,闪着金色。
而且老虎的皮毛,自古以来就是极上乘货,亦是猎户们最引以为傲的战利品。
“是啊…”戒嗔一边点头赞叹,一边揉着肚子皱眉道,“…饿了,你那里还有吃的吗?”
“还有半张饼,不过都在刚刚搭火堆的地方啊……”
看着不远处的包裹和树下的猛虎,两个孩子只能齐齐叹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着,久了两个孩子也不觉得猛虎像之前那么可怕,两个孩子双手捧着下颚,看着树下盘踞的大老虎怔怔出神…
“它的屁股好大啊…”
“嗯。”
……
“猛子哥也是第一次见到老虎吗?”戒嗔问道。
“是啊,话说回来…”猛子怔怔出神的双眼渐显凌厉,“当初爹他们一行人…就是被老虎杀死的吧?”
“唔?”戒嗔猛地转头盯向猛子,只觉得猛子那对眼神有些凶狠。
“戒嗔啊…”
“嗯?”
“我们一起杀了它怎么样?”
“什…你说什么?”戒嗔双眼瞪得老大,不可置信。
“宰了它…”猛子两眼死死地盯着猛虎,暗道,“也算给我爹他报仇了。”
“不…不行!”戒嗔的语气罕有的坚定。
“我知道你不能杀生,你只需要用你的法术吸引它的注意力,然后我负责宰了它。”看着猛子的神情和语气,戒嗔知道他是认真的。
“这…这怎么能……”戒嗔这个时候看着猛子,心里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要是不杀他,我们难道饿死在树上吗?它已经守了一个多时辰了,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我爹以前说过,这些个畜生在野外远比我们的耐力强得多,要是现在不动手,等一下我们饿得没力气了,就只能等死了啊!”
“可…可是…”戒嗔无论如何,也不想破杀戒。
“你到底还在犹豫什么!?”猛子抓着戒嗔瘦弱的肩膀摇晃道。
看着猛子那布满血丝的双瞳,戒嗔慌了。
仿若无边的黑暗,置身地狱,戒嗔的脸忽地白了,脑海中浮现着一幅幅可怕的景象,整个人哆嗦起来…
“啊!!~~~”
“吼…”
这声尖叫,不禁让猛子一惊,连树下的老虎也为之侧目,辰时的山林中惊飞了熟睡的鸟儿…
“是什么,到底是……”戒嗔双手抓着脑袋,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靠着树身,那双眼仿若看到了什么恐怖的画面。
“你…你怎么了?”猛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这回心里发慌的反而是他了。
“好…好可怕,好可怕…呜呜……”戒嗔此时觉得自己飘荡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不知所措,不知过了多久后,他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这样一句话……
“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一遍,两遍,三遍……
猛子听不清戒嗔嘴里在嘟囔着什么,如今他只觉得戒嗔的样子好不寻常,心里又惊又怕。
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戒嗔的样子才算平复下来…
满头的汗珠。
初春的辰时是凉意十足的,他怎么会出这么多汗?
猛子试探性地将手搭在了戒嗔的头上,“你…还好吧?我们不杀老虎了还不行吗?”
不知为何,戒嗔的心里浮现出禅经课上,圆通大师教他们的几句佛理…
“不可怨以怨终已得休息,行忍得息怨此名如来罚。”
“故于害我者,心应怀慈愍,慈悲纵不起,生嗔亦非当…”
“若以怨报怨,则敌不护罪,吾行将退失,难行亦毁损…”
这些佛经莫名的在戒嗔的脑海中溢出…
“出自…出自哪里?小和尚记得的…记得的…”戒嗔胸腔起伏,方才缓过神来,微微抬起头喘道,“是《出曜经》和《入菩萨行论》…”
“你…你在说什么啊戒嗔?”戒嗔的异常可当真是把猛子吓到了。
“是啊,怎么我会突然想起这些东西…”戒嗔也不明白,回过神儿来的他再次对上了猛子的双眼,与先前不同,没了…
“嗔怒?仇恨?…是猛子哥眼中的‘非善’引发的我心中的恶么?”
戒嗔依旧不是很明白,但是时隔多年,戒嗔已不再是那个六岁的孩童,即便如今仍很年幼的他,似乎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戒嗔’这个法号,绝不是普善爷爷信口起的。
“普善爷爷教小和尚《金刚般若经》,大师伯教小和尚‘上善若水’,难道…都是为了抑制小和尚心里的‘嗔念’吗?但是…小和尚又有什么‘嗔念’呢?”
不明白,现在的戒嗔还不明白,可是戒嗔内心深处知道…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离问题的答案也会越来越近。
只是如今…
树下的老虎才是当务之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