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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跳     锦医卫txt下载     锦医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荆湖卷 1116章 先知

    林樱号官舱前甲板,秦林和金樱姬以茶代酒,两只瓷杯轻轻一碰。

    水密隔舱。

    瀛洲水师的舰船是西洋盖伦型,帆布质地的西式软帆吃风不如同样面积的中式硬帆,但能装更多数量的帆,提供充沛的动力,在速度上远远优于福船,并且船身比福船狭长,虽然载重量有所降低,但可以把速度优势进一步拉大,还能拥有更长的舷侧,布置更多的火炮。

    不过,如果以为它们是照抄的西洋船型,那就大错特错了,其实采用了大量中式的优秀造船技术:船身结构不少地方运用了坚固耐用的榫接法,船板缝用沥青混合麻线填充,防水xìng能优越,船板涂刷桐油,非常耐海水腐蚀,舵板是中国特有的平衡舵,转舵轻便灵活。

    可以说,林樱号为首的瀛洲军舰,全都是西洋身子中国心!

    水密隔舱也是中国特有的先进造船技术,早在唐代就已发明,宋代以后大规模运用,瀛洲水师的两千料次等战舰拥有八个水密隔舱,同侧两个、异侧三个隔舱进水可保不沉,四千料的林樱号则有多达十二个水密隔舱,即使同侧的三个、异侧的四个隔舱破损进水,也能保证船只不沉。

    而西方采用水密隔舱技术,要等到西元1795年英国本瑟姆将军为皇家海军设计新舰,并且他自己说的很清楚:“船只有增加强度的隔板,它们可以保护船只,免得进水而沉没,正像现在中国人做的一样。”

    万历年间的西班牙人,就算做梦也想不到,世上还有水密隔舱这种技术!

    自费迪南德伯爵以下,所有的西班牙军官全都目瞪口呆,远处海面上的琉球号明明水线位置破了个大洞,却丝毫没有沉没的意思,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

    二层炮甲板。刚才还欢呼雀跃的炮手们全都沉默了,脸上露出几分畏惧:魔法,这一定是东方人的魔法!

    另外的西班牙军舰,情况都和波塞冬号差不多。

    这个时代的火炮威力还很有限,对方船舶的牢固程度如果在一般水准之上,是难以直接用炮火将其轰碎的——当然。用搭接法建造的rì本船除外。那简直是垃圾水平。

    无论中式福船还是五峰海商这些外形像盖伦船的军舰,看起来都不是假冒伪劣产品,所以西班牙人按常规选择朝水线shè击,炮火瞄准明军船只的吃水线附近,这样做会导致命中率下降,因为不少炮弹直接打进了海里,但要是正好击中,吃水线位置破开的大洞会让海水汹涌灌入,很快就能让船只沉入海底。

    没想到瀛洲军舰采用的水密隔舱设计让西班牙人的打算落了空。经过两轮对轰,有三艘船的吃水线位置被命中,可都好整以暇的待在海面上,没有沉没的迹象。

    反而是明军船身打横,shè界相对优越,shè击目标则选择了对方船身。红夷大炮和佛郎机炮的弹雨尽情倾泻,打得西班牙军舰木块纷飞,水兵不断受伤死亡。

    隆隆的炮声震动海天,各艘军舰侧面的炮窗迸发出一团团火光,弥漫的硝烟被海风吹拂也久久不散,让整片海域笼罩于烟雾之中。

    虽然暂时处于下风,卡梅尔将军并不气沮。挥舞佩剑大声喝令:“逼上去,用撞角和接舷战收拾异教徒!上帝保佑西班牙!”

    “上帝保佑西班牙!”搭载的方阵士兵恶狠狠的咆哮着,接舷战是西班牙海军的拿手好戏。

    西班牙军舰调整航向,气势汹汹的冲向打横的明军舰船。船头持三叉戟的波塞冬船首像凶神恶煞,其下尖利的撞角劈波斩浪,要用撞击和接舷战的传统战术一举奠定胜局!

    林樱号前甲板将台,秦林放下了望远镜,笑眯眯的赞道:“不愧为纵横环球的西班牙帝国,海军战术非常娴熟嘛。”

    金樱姬掩口轻笑,明智玉子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每当秦伯爷嘴角上翘的时候,就有人要倒霉了。

    想当年郑和囊括东南亚和印度洋的时代,西班牙还缩在欧洲一隅之地,现在西班牙帝国跨海征伐,打到了中国家门口,攻守易位,远洋作战的能力,明军确实远逊于对手。

    西班牙海军的战术之娴熟,火炮威力之猛烈,都令秦林暗暗心惊。

    刚才两轮炮击过去,看上去明军占了上风,其实多亏西班牙人不懂得水密隔舱,见明军船只“打不沉”,就改用了冲撞接舷战术,否则继续对轰,明军舰船更多的水密隔舱被轰破,船只仍难逃沉没的命运。

    另一方面,西班牙军舰被明军炮火横扫,船身被打得破破烂烂,许多水兵死伤,但根本没有伤筋动骨,船身主结构保持完好,绝大多数的火炮还能继续发shè。

    从炮战转为冲撞接舷战的时机也把握得相当完美,此时明军船身打横,便于发挥舷侧火力,可要是

    被西班牙军舰的撞角撞上,怕不拦腰断成两截?

    “幸好老子还有底牌!”秦林暗叫一声侥幸,冷笑着放出了蓄势已久的胜负手。

    牛大力在主桅杆底下的望楼,将钦差节旗大幅挥动。

    西班牙人摆出冲撞接舷的架势,瀛洲水师的舰队忙着躲避,局面顿时变得混乱,卡梅尔非常老道,在波塞冬号上冷笑着指挥四艘主力战舰保持正面压力,六艘快速战舰从侧面包抄,要将瀛洲水师尽数全歼。

    自费迪南德以下,所有人都关注着东翼战场,至于西翼嘛,懦弱的葡萄牙人不可能连那些笨重的福船都对付不了!

    事实上的确如此,佩雷斯指挥的葡军舰队始终保持着距离,和福建水师的福船若即若离,用火炮挑逗着,慢慢向南面且战且退。

    本来明军一横加一捺的古怪阵形,东翼的一捺基本上没动,西翼的一横则缓缓前压,隐隐横到了西班牙舰队的侧面,佩雷斯率领的葡军则且战且退,和福船纠缠不休。慢慢缩到了西班牙舰队的侧后方。

    费迪南德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正面,红着眼睛要消灭明军东翼的瀛洲水师,卡梅尔注意到东面的情况,本能的感觉到一丝不妙。

    “这些葡萄牙人准备干什么……”卡梅尔眉头紧皱,他发现葡军绕到了自己舰队的后面,这可以理解为掩护友军软肋的行为。但如果对方的意图相反……

    “我允许佩雷斯撤退。大概他想躲到我们后面,”费迪南德不屑的哼了一声,鉴于佩雷斯是个著名的葡萄牙爱国主义者,以及壕境葡人的悲惨遭遇,他倒是没有怀疑什么。

    话音刚落,葡军舰队在海面上划着轻盈的舞步,调整位置航行到了西班牙舰队的屁股后面,然后在西班牙人近乎呆滞的目光中,打开这一侧的舷侧炮窗。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他们。

    “祈求上帝保佑!”里斯本号上,佩雷斯以潇洒的动作,将一只白手套丢进了海里。

    两艘盖伦船、五艘快速战舰,在西班牙人绝望的注视之下,用猛烈的炮火朝着他们的屁股狂轰滥炸。

    狗娘养的葡萄牙人!西班牙士兵疯狂的诅咒着,然而却毫无办法。正在加速冲向瀛洲水师的舰船,要改变航向非常困难,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炮弹落到自己头顶,击碎船板、撕裂船帆、砸倒桅杆……

    本应作为掩护的葡军舰队,居然反戈一击!

    俞咨皋和沈有容已经目瞪口呆:“恩主、恩主果然善于抚夷,连、连小佛郎机也……”

    回过神来的他们俩,立刻指挥福船压上。这些福船已经绕到了西班牙舰队的侧面,只是有葡军的遮护,西班牙人没当回事,现在葡军倒戈。福船再没有任何阻碍,俞咨皋轻松愉快的从侧面给了西班牙人一记左勾拳,势大力沉。

    费迪南德和卡梅尔面面相觑,万没想到盟友居然变敌人,这直接导致西班牙舰队的实力从略占优势,变成了弱势的一方,而且还形成了三面包夹的极端不利局面!

    难道,难道之前全是中国方面和葡萄牙人联手做戏?

    不错。

    林樱号上的秦林轻笑着,嘴角带着无尽的揶揄。

    半个小时之后,西班牙舰队损失半数以上的舰船,又被三面包围无法逃脱,波塞冬号终于停止了抵抗。

    秦林在林樱号上见到了狼狈不堪的费迪南德,卡梅尔则用战斗到死维护了自己的荣誉,几分钟之后,佩雷斯也登上了林樱号,身边两位年轻的葡萄牙海军军官,正是老朋友罗布和瓦韦。

    “葡萄牙胆敢背叛上帝和国王,无敌舰队会把里斯本变成一片火海,你和你的家人都会受到惩罚!”费迪南德眼睛通红,嗬嗬的喘着粗气,恶毒的诅咒着佩雷斯。

    被俘的西班牙军官也咬牙切齿:疯了,这些葡萄牙人疯了,他们胆敢背叛帝国,难道无敌舰队真是摆设吗?整个葡萄牙都将为此付出代价!

    佩雷斯的笑容却异常轻松愉快:“不,尊敬的伯爵大人,我们晚一个月从马六甲出发,所以我们得到了欧洲传来的消息,贵国的无敌舰队,已经在英吉利海峡全军覆没。”

    “葡萄牙终于挣脱了强加于她的枷锁,”罗布和瓦韦的眼睛里闪着泪花,“恩里克主教为布拉干萨公爵加冕,成为葡萄牙新一任的国王!”

    被俘后还趾高气扬的西班牙军官们,此时全都变成了斗败的公鸡,万里之外传来的噩耗,以摧枯拉朽之势击碎了他们的心防。

    费迪南德干脆瘫在了地上,两只凶光毕露的眼睛,此刻比死鱼好不了多少。

    然后,葡萄牙人把敬畏的目光投向了秦林,这位将军为什么能在两年强就预言无敌舰队的覆灭,并与葡萄牙签订密约?难道他真有先知的能力?

荆湖卷 1117章 寰球视野

    葡萄牙人惊讶于无敌舰队的覆灭,他们根本无法想像拥有一百多艘大型战舰,装备三千多门火炮,搭载四万名水手和方阵士兵的无敌舰队,会被弱小到需要靠一群海盗支撑的英国海军击败,于觙康呐卫锍辽痴坳?

    本章节 雄霸 手打)只要泉源不断,一道流水虽然有时可被阻止,但也并没有太大的重要xìng。”

    可惜,咱们秦林秦伯爷一番倒腾,菲力二世就没有机会说出这段颇具英雄气魄的名言了,料想此刻,他已经忙得焦头烂额。

    秦林早在五峰海商涉足南海时,就已经全盘考虑过寰球风云变幻。

    他知道和自己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有那么一点不同,在最高层面的大局把握上,甚至连江陵相公张居正这样的千古贤相也难以望其项背,因为他明明白白的知道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这是穿越者的特权!

    毕竟是万历初年,后世颠覆明王朝的建奴、流寇,此时即便有所发端,也不过纤芥之疾,勤修内政,清丈田亩,抑制豪强兼并,编练新式军队,要扑灭星星之火并不难。

    真正的东西方文明碰撞和华夏气运消长,则在辽阔的海洋,郑和下西洋的时代,东南亚是中国的后院,印度洋上大明的rì月旗高高飘扬,到了嘉靖年间,马六甲沦陷,朝贡国断绝,倭寇纵横东南腹地。葡人上门租借壕境,前后相比岂不令人扼腕叹息?

    张居正实行新政一条鞭法,改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为征收银两,大为便利百姓,降低了官府盘剥。然而最大的罩门也在征银上。中国境内银矿产量偏低,品位较差,张居正能实行一条鞭法的背后原因,其实是对外贸易的顺差。带来美洲白银的大量流入!

    然而始终银矿在西班牙人手中,财政命脉受制于人。

    同时江南地区商贸rì渐发达,出现了后世教科书上的资本主义萌芽,如果倍加呵护或许能茁壮成长。

    但明廷所谓重农轻商――重收农税、轻收商税的政策,为江南官商地主大开绿灯。同时导致中原和关中三晋地区的传统农业凋敝,为后来的流寇四起埋下了伏笔。

    政策可以改,江南小农生产转向商业生产,粮食产区转为种桑养蚕的趋势不会变,除非废掉商业和贸易,停止开海,回到明初的小农经济。

    江南鱼米之乡改成种桑养蚕、种棉纺纱,必然带来粮食减产,拿什么养活rì益繁盛的人口?这可就不是国内政策能容易解决的了。

    南洋。水稻主产区,可以一年三熟,印度,长绒棉质优价廉,美洲。银矿星罗棋布,大洋洲,极适合放牧羊群……

    更何况,五峰海商rì益扩张。也需要更多的原料产地和倾销市场了。

    于公于私,恢复大明旧rì海疆。争夺海外利益,都早早摆上了秦林的案头。

    西班牙帝国成为这条路上的第一个强敌,谁让它块头最大,占的地盘最多,又占据菲律宾,垄断了横跨太平洋的美洲―亚洲航线?

    (这个时代的帆船远远不能随心所yù的行驶,横跨大洋需要考虑洋流痉纭⒅型究梢蕴峁┎垢牡河斓鹊群芏嗲榭觯缘赝忌峡雌鹄慈毡纠朊乐薷ㄍ搴陀∧岫说募父龅好菜埔膊淮恚墒导噬现挥幸惶鹾嵩教窖蟮某墒旌较撸坡杀雎砟崂侥鞲绲陌⒖ㄆ斩疲?

    还好,这个时代的技术限制,西班牙rì不落帝国还没有大英rì不落帝国那么变态,能在远东投放的力量相当有限,再加上无敌舰队必定覆灭的结局,也就给了秦林可乘之机。

    早在攻略缅甸期间,就派出罗布和瓦韦,搭船回葡萄牙首都里斯本,把秦林的亲笔信呈给秉承复古主义理念的恩里克主教和布拉干萨公爵,在信中秦林预言了无敌舰队的覆灭,甚至剧透了一下英国人的作战方式。

    恩里克和布拉干萨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远在万里之外的一个中国人竟能预言发生在欧洲的事情,最开始他们甚至认为是罗布和瓦韦捏造的信件,这两个狂热的复国主义者,试图用这种拙劣的办法来煽动他们采取冒险行动。

    可后来局势的发展,和信中的描述完全相符,又不由得他们不信,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派人联络英国的伊丽莎白,做各种各样的准备,直到无敌舰队出击的最后一刻,主教和公爵终于下定了决心。

    当无敌舰队在觙咳裁坏南⒋嚼锼贡荆钅币丫玫母垂饕逭哒箍诵卸骼锟酥鹘淘诶锼贡敬蠼烫梦祭扇艏用崾保饺硕加兄肿雒蔚母芯酰趺炊疾桓蚁嘈牌咸蜒赖亩懒ⅲ钩鲎酝蚶镏庖桓鲋泄说某锬薄?

    远东方面,外交和语言天才明智玉子,以修女身份在佛雷格里奥神父陪同下前往马六甲,与佩雷斯将军密谈,使他在费迪南德的征调令抵达之后又拖了一个月,直到葡萄牙**的消息从欧洲传来,最终葡萄牙驻马六甲的舰队奉新国王之命,站到了秦林这边,战场上反戈一击,配合明军彻底打垮了费迪南德的舰队。

    想到不久前还沉沦无边,遥遥看不到复国希望的祖国,已经挣脱了西班牙强加给她的枷锁,获得了zì yóu和**,佩雷斯将军和罗布、瓦韦等青年军官,就情不自禁的向秦林致以最高的敬意。

    “啊哈,壕境的朋友们托我向你们致意呢!”秦林哈哈大笑,所谓佛雷格里奥和里卡多遇害的传闻,自然是他捏造出来的,那些悬挂的人头,则来自于五峰海商抓到的西洋海盗。

    佩雷斯又鞠了一躬:“国王陛下和恩里克主教都送来了给秦将军的礼物,并且请求和秦将军签订同盟条约,在远东地区我国将和您采取统一步调。”

    恩里克的礼物是一柄黄金做鞘的西洋式宝剑,比较起来秦林更喜欢国王的礼物,那是一只地球仪,表示陆地、海洋和国家的sè块,是由不同颜sè的宝石镶嵌而成。

    见此一幕,俞咨皋和沈有容的表情就有些变了,国礼不赠天子而赠秦伯爷,若收下礼物,恐怕有僭越的嫌疑。

    “礼物不错,”秦林拍了拍地球仪,似笑非笑的道:“不过,订约要去京师的礼部,而且贵国和咱们明朝没有朝贡关系,恐怕……”

    明智玉子将这番话翻译成葡语。

    佩雷斯笑了:“国王和主教大人的命令非常清楚,敝国是和秦将军本人订约。”

    这样啊……秦林很快就笑起来:“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得,俞咨皋和沈有容彻底没话说了,不止收国礼,连约都订了,咱们这位恩主啊。

    沈有容更是悚然而惊:东有瀛州宣慰司,西有葡萄牙,南有缅甸,北有土默特,四夷皆不朝天子而拜秦督师,莫非昔年以周代商,诸侯不朝商纣而朝西岐之故事?

    不过这时候,他只敢把话吞回肚子里,惊起了遍身冷汗。

    西班牙远东舰队的覆灭,意味着看似遥不可及的马尼拉,像脱去衣服的少女一样对明军不设防。

    秦林和葡萄牙订立盟约,规定双方在南洋《妊蠛吞窖笙碛卸缘鹊暮叫凶杂桑⒐餐种频谌浇肷鲜銮颉?

    然后联合舰队回到壕境,在那里做了休息、修补船只、补给淡水和食物。

    听到无敌舰队覆灭,葡萄牙**的消息,佛雷格里奥高兴得老泪纵横,罗布和瓦韦被同胞们当成了英雄,享受了一遍又一遍的欢呼。

    数rì后,联合舰队从壕境出海,经过万山岛向东偏南方向驶去,抵达东沙群岛之后再折东南方向,抵达吕宋岛西北海岸,最后沿着海岸线一路南下,直奔西班牙在远东的心脏:马尼拉。

    远东舰队的全军覆没,使马尼拉完全丧失了抵抗能力,垂头丧气的费迪南德伯爵大人被押上林樱号的船头,向马尼拉守军展示,然后战斗就结束了――在教堂低沉的钟声里,当地守军直接开城投降。

    金樱姬是东西两洋到处跑的,俞咨皋和沈有容也出过海,到过暹罗、缅甸,后舱搭载的白莲教众人,看到这里与中原风格迥异的建筑,街道上奇装异服的行人,以及面目黧黑满嘴广东福建话的华侨,顿时啧啧称奇,谓此生若不出海,竟不知海外绝域有此一方天地。

    “这算什么,”阿沙撇撇嘴,转述从秦林口中听到的神奇:“此地东去万里,又有南北两片大陆,地方远大过中国,土地肥美,物产丰饶,原来住着红番,现在西夷也零星过去,马尼拉这里堆积如山的银子,就是西夷从那里运来的……”

    白霜华点点头:“不错,洋人送给秦林的那个球,其实是地图,上面画着地面大小烦淘督!?

    艾苦禅、紫寒烟等人听得悠然神往,那里没有朝廷拘束,沃野万里,zì yóu自在岂不快活得紧?

荆湖卷 1118章 争霸新大陆

    ----------------------“可是听说那片地方在万里之外,中有大洋隔绝,咱们要横渡大洋绝非易事……”

    火爆脾气的艾苦禅,说到这里表情居然变得有点扭扭捏捏,眼神儿和白霜华一碰就赶紧躲开。

    眼下能帮助白莲教横越大洋的人,满天下只有一位秦林秦伯爷,一战底定南海局势,击败西班牙势力,又与葡萄牙订约,从杭州湾到马六甲都成为了五峰海商的天下,美洲航线的东端起点马尼拉也握于手中。

    更何况,白莲教连一艘海船都没有!

    为今之计,只好请白霜华出马去求秦林,在京师的时候,秦伯爷曾经答应给大伙儿一个交代,料想她再去吹吹枕头风,这事儿就算定下来了。

    只不过,当初逼得白霜华破门出教,现在又要人家去行美人计,这叫艾苦禅怎么开得了口?

    紫寒烟、练辟尘等人顿时醒悟,表情也十分尴尬,白莲圣教沦落到要前任教主去吹枕头风,未免太那个啥了。

    心头倒是一片炽热。

    白莲教在俗世的终极目标就是建立光明普照的地上天国,在大明朝实现的希望却已越来越渺茫,前rì高天龙叛变固然可恶,可他说的那些话的的确确不错,艾苦禅等人扪心自问,真的和朝廷斗个两败俱伤,杀个尸山血海,又有几分机会成就王霸之业呢?

    何况时移势易,出洋以来方知今rì之天下早非数百年前,中原江山只是世界一隅,西夷坚船利炮横行海上……

    途经崖山时抚今追昔,不异于当头棒喝!

    与其在中原自相残杀,不如扬威异域,如当年的虬髯客一般,自己打下一片大大的江山,建设属于白莲教的光明天国!

    “师傅姐姐,你就去求求秦大叔嘛,你说话。他肯定答应,”阿沙故意帮着艾苦禅等人恳求白霜华,抓住她胳膊轻轻晃,还冲她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白霜华冰冷的脸蛋浮出一抹嫣红,这次出海,当着教众老部下的面。她可是对秦林不假辞sè的。

    伸指在白灵沙光洁的额头轻轻一点。白霜华轻嗔薄怒:“你不去求你秦大叔,却会来歪缠我!”

    “我本有此意,何必求呢?”秦林哈哈笑着,大步流星的走进船舱。

    打击西班牙势力,攻占马尼拉,固然有重建中华—南洋朝贡体系,同时扩张五峰海商的贸易圈,攫取高额海外利益的考虑,但在更高层面上。这些看似丰厚的回报,简直可以说微不足道!

    南北两片新大陆,足有中国本土四倍大,地方肥沃,物产丰饶,地广人稀。谁能得到它,关系东西方文明竞争之胜负,决定世界各大民族的气运消长!

    秦林经略南洋,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最核心的目标是拿下马尼拉,取得马尼拉-阿卡普尔科。这条横跨太平洋的唯一成熟航线的秘密,并掌握这条航线在亚洲的起点,使东方巨龙的力量能够横越大洋,抵达美洲。为炎黄子孙谋得一方新的疆域。

    实现这个计划并不容易。

    以大明朝强盛期的国力拿下马尼拉不算难,别说万历初年,万历晚年国势有所衰落的时候,都有过远征吕宋的想法,即使到了明末,郑成功如果不是三十八岁就早早过世,菲律宾也必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毕竟十六世纪末的技术限制下,强盛的西班牙rì不落帝国,在本土万里之外能够投放的力量仍然相当有限,这也是秦林联合葡萄牙,摧垮西班牙远东海军、活捉费迪南德之后,西班牙在远东的力量立刻濒临崩溃的原因。

    关键在于,美洲又在万里之外,中国不再享有距离上的优势,甚至可以说正好掉了过来:西班牙横渡大西洋抵达美洲,比中国渡过太平洋抵达美洲,要容易不少。

    幸好还不算晚,西班牙在美洲的势力还相当弱小。

    六十年前科尔特斯用五百多个士兵——其中只有十三个人有火枪,征服了墨西哥的阿兹特克帝国,皮萨罗则带着一百七十七个人,征服了拥有六百万人口、四万名士兵的印加帝国。

    辉煌的胜利,对手的愚昧和孱弱,让西班牙完全没有动力去加强在美洲的军事力量,直到现在西属南美每个较大的殖民地城市,人口不过几千上万,军队数量则以百为单位。

    至于北美,还全然是印第安人的天下,为美利坚打下最初基础的五月花号,要在三十多年后才会从英国的普利茅斯出航呢!

    然而真正要实现计划又谈何容易,横渡太平洋的海上航程少则三四个月多则半年,殖民地的建设需要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殖民群体必须具备吃苦耐劳的jīng神,富有极强的核心凝聚力,还要在未来的数十年里,有效率有条理的组织几十上百万移民……

    连五峰海商都不可能做到!

    金樱姬的手下为了利润可以和海盗拼命,可以和正规海军作战,但要他们去南北美洲开荒种地,去和印第安人打交道,去北美的荒原做牛仔,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幸好原本的历史给秦林指明了方向:天主教徒占据了南美,清教徒则得到了北美,在传教热情的激励和宗教信仰的感召之下,这些早期殖民者极富凝聚力和拓荒jīng神。

    好,欧洲有清教徒,咱有白莲教,从北宋末年的方腊到清朝嘉靖年间的王聪儿起义,白莲教徒们持之以恒的进行着造反大业,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这股子百折不回的劲头,难道比清教徒差了?

    超强的宗教凝聚力、吃苦耐劳、战斗力爆表、几十万不容于本土社会的贫苦教徒……白莲教简直就是开发新大陆的不二之选!

    想到这个计划,秦林连做梦都会偷笑,白莲教徒和基督徒的美洲争霸战,无生老母VS耶稣基督,未来的新大陆将会上演一幕好戏,而地理大发现带来的最大蛋糕,炎黄子孙再不是作壁上观,眼瞅着西方人吃个脑满肠肥了——咱也有了入场券!

    先和白霜华、白灵沙师徒提及,让她们心头有了底子,等白莲教众高手都对新大陆产生了兴趣,秦林再来挑明。

    在京师时就提到过,那时候白莲教众人还将信将疑,时至今rì,来到吕宋岛,和当地华侨交谈,得知详细情况之后,再没有任何怀疑,人人将热切的目光投向秦林。

    秦林没有卖关子的意思,笑着朝白霜华、白灵沙师徒俩点点头,然后大声宣布:“金宣慰将全力配合你们的行动,帮助把愿意出洋的教徒运到吕宋岛的马尼拉集中,然后沿着西班牙人的成熟航线,渡过太平洋抵达新大陆……

    内地的人口迁移,漕帮也可以帮忙……

    当然我也会发动在朝廷里的力量,暗中相助……

    土默特方面能够提供马匹和牛羊,从辽东海运到这里来,这些大牲畜,你们过去之后开荒就用得着……

    另外我还会赞助十万两白银,两千支改进型迅雷枪和五十万发弹药……

    我希望到明年的今天,能完成全部的准备工作,在吕宋岛有一万名白莲教徒整装待发。”

    秦林一鼓作气把计划和盘托出,目光炯炯的扫视着白莲教众人,示意他们可以提出问题了。

    没人说话,船舱里静默无声。

    不是反对这个计划,而是惊讶于计划的严整完备!方方面面都有所考虑,简直就是为白莲教量身定做的,再贴心不过了,根本不需要补充修改。

    艾苦禅想了想,兀自不放心:“海外拓地,朝廷是否设官府,秦伯爷是否万里遥制?”

    秦林笑了:“涉及民人出洋,总要拿名义请设个宣抚司、招讨司,但万里之外如何遥制?天高皇帝远,当然是你们自己做主。”

    艾苦禅、紫寒烟等人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秦林,这位秦伯爷给人的印象就是锱铢必较,吃亏半分不肯,有便宜可占时比谁都跑得快,他老人家怎么突然转了xìng子?

    阿沙眨巴眨巴眼睛,前后左右绕着圈把秦林上上下下打量个遍:“秦大叔,你,你没吃错药?啧啧啧,师傅姐姐,你是三千宠爱在一身哪,这枕头风吹得厉害!”

    白霜华粉面微红,把阿沙瞪了一眼,这些天我都待在后舱,几时吹过什么枕头风?传音入密,悄悄问秦林:“喂,你转xìng了?”

    秦林微微一笑,细细的附耳低语:“平时当然要借此勒掯勒掯老婆姐姐,不逼你在床上多使出几个花样,难偿我心头之愿;唯独这次事关华夏数百年国运,自然不比以往,无论如何都要按部就班行事的,再以此来迫你,既不诚于国,又不诚于你。”

    白霜华微微一震,凝视秦林的目光越发柔软了,依然传音入密:“其实……你不必勒掯,我也愿意的。”

    清丽若凝霜的脸庞,浮现出几许娇羞的红晕。

    饶是秦林秦伯爷遍赏群芳,这下也禁不住心旌动摇,开始盘算起某些坏主意了。

    就在秦林准备以商议远征新大陆的具体细节为名,把白霜华带走的时候,金樱姬轻快的步伐和明智玉子穿着木屐迈着小碎步的脚步声,同时在舱外响起。

    “rì本方面有动作了!”______________________

荆湖卷 1119章 太阁之野望

    ----------------------朝鲜半岛东南端与rì本九州岛之间,对马岛、壹歧岛双双拱卫,对马海峡浊浪滚滚叱咤呜咽,海cháo惊涛拍岸,翻卷的浪花转瞬消散。

    昔年唐朝时,倭国、百济联军与大唐、新罗联军在白江口大战,其时正当大唐强盛,名将刘仁轨杀得倭军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残兵败将经此逃回东瀛三岛,对马海峡留下了回首东顾时的惶恐与凄然。

    蒙元灭宋,草原天骄忽必烈囊括宇内,以虎踞鲸吞之势用兵rì本,骄横的元朝水师越海而来,对马海峡同样见证了当时rì本武士的恐惧,和台风摧毁蒙古战舰之后,劫后余生的武士们喜极而泣,跪谢神风拯救了rì本。

    现在对马海峡的东侧,数百年的平静再次被打破,如果站在高空看下去,情形足以令人震撼:沿海各处造船厂rì夜开工,匠人们只穿rì式兜裆布,如蚂蚁般忙忙碌碌,平均每天建成一艘新船下水;

    铁匠工坊里,从有国手称号的名匠到刚进门的学徒,通通挥汗如雨,叮叮当当的敲打着通红的刀剑坯子,或者摇动钻头制造铁炮(rì式火枪);

    从南到大隈北到出羽,东到常陆西到肥前,rì本六十六国的军队rì夜兼程赶来,高举的旗帜挥着花sè各样的家纹,在空中飘飘荡荡;

    农民们在田间地头辛苦劳作获得的粮食,被守护和地头们强行征收,不理会在贫瘠土地上苦苦挣扎的农民,从全国各地运送到这里,长长的车队如同蚂蚁搬家。

    原本空空荡荡的海岸边,赫然矗立着新建的城池——奉rì本关白丰臣秀吉之命,为征伐朝鲜和唐国建立的大本营,名护屋!

    此刻丰臣秀吉正和养子兼侄儿秀次,待在名护屋高高的rì式天守阁上,耳听对马海峡之怒cháo翻涌,目视西面海天相接处——那是朝鲜。也是中国的方向!

    丰臣秀吉身材矮小,面目猥琐,偏偏穿着太政大臣的华丽公服,看上去实在有些沐猴而冠。

    唯独他的一双眼睛非常可怕,眼白的血丝代表着内心的贪婪**,同时。从鼻翼到嘴角深深的法令纹。和腮边鼓起的发达咬肌,都显示了他心xìng的坚定,或者说顽固。

    经过三十多年的奋斗,当年出身贫苦农户的泥腿子rì吉丸,已经成为了rì本关白(宰相),结束战国,海内一统的“天下人”!

    早在织田信长还活着的时候,丰臣秀吉就写信告诉他“臣必图朝鲜,窥视中华。此乃臣之宿志”,等到信长死于本能寺之变,丰臣秀吉继之掌握全rì本,他更是狂妄的宣称“rì本国之事自不待言,尚yù号令唐国”——因为盛唐的强大影响,rì本在后来的近千年里称中国为唐国。

    名护屋的战云密布。便是由丰臣秀吉的野心所发轫!

    身边的秀次却不是很赞成,他实在不能理解养父的志向,几次yù言又止,终于开口道:“太阁大人,儿臣不知为何要去攻打唐国?您已经统一了rì本,成为了天下人,何必再这样辛苦cāo劳呢?”

    丰臣秀吉依然看着天边。眼底闪过一丝狂热:“rì本只有六十六国,唐国却有四百州!”

    秀次不以为然的轻轻摇了摇头,四百州虽好,可有点看不见摸不着。还是rì本的六十六国比较稳当。

    发现了养子情绪不高,秀吉瞥了他一眼,悠悠的道:“等打下唐国,我就封你做唐国的关白,统管中原四百州!”

    “太、太阁大人!”秀次惊喜的张大了嘴巴,良久合不拢来。

    一名身穿和服脚踩木屐的旗本武士,脚步急促的登上天守阁,伏地禀报:“德川家康,小西行长、加藤清正、黑田长政诸位大人已经到齐了。”

    片刻之后,丰臣秀吉带着秀次,出现在名护屋所设幕府。

    两边已经屈膝跪坐着许多苗字带刀的贵族武士,右边为首的德川家康、上杉景胜、伊达政宗,右边小西行长、加藤清正、黑田长政,两边人头挨挨挤挤,战国名将齐聚一堂,大有群贤毕至的架势。

    “太阁驾到!”

    伴随着呼喝,所有大名一起挺直腰板,深深的低下了头,连素来桀骜不驯的德川家康也不例外。

    丰臣秀吉笑了,看来征伐朝鲜以窥唐国的策略确实不错,以战争将各派势力统合到一杆旗下,实在是妙得紧。

    “此次佛郎机人和唐国在南洋大战,唐国水师必亡于佛郎机之手,我rì本正和趁机出兵,先取朝鲜,后伐唐国,”丰臣秀吉讲述着自己的全盘计划,他的声音富有某种神奇的魔力,自信满满的道:“当年几十个浪人,就可以在唐国腹心之地纵横往来,如入无人之境,可见唐国人实在卑劣懦弱。我rì本武士经过百年战国磨砺,如出鞘利刃势不可挡。以盛兵凌之,取唐国不难也!”

    属于太阁大人亲信的武将轰的一声炸开了锅,纷纷表示将追随太阁脚步,攻略唐国四百州。

    加藤清正刚喝了点小酒,红着脸说打下唐国,自己至少要分到二十个县城才能满足;岛津家常年和中国有海贸往来,岛津义弘没有忘了当年五峰海商之事,表示要得到瀛洲宣慰司所驻的舟山岛和宁波、杭州两个港口;锅岛直茂的胃口不算大,说只要是中国的地方,随便太阁您给我哪儿,都不错……

    一群人吵吵嚷嚷,直把中国看成了囊中之物。

    不怪他们傲慢自大,谁让二十多年前的嘉靖年间,几十个倭寇就敢冲到重兵驻扎的南京城外耀武扬威,把江南膏腴之地搅得一团糟呢?丰臣秀吉和他的将军们都认为,现在出动十几万正规军,明朝肯定被揍趴下。

    换成以前,还有点担心五峰海商过来搅局,现在连这点担心也没有了,因为西班牙方面派来使者,表示将在南海与明朝水师和五峰海商打仗,请与rì本联盟并肩作战。

    西班牙葡萄牙的坚船利炮,rì本人是见识过的,传来的西洋火枪被称为铁炮,打石头炮弹的火炮就很不得了啦,称为“国崩”,被视为军国重器。

    就明朝水师那几条连浪人海盗都收拾不了的老掉牙的船,能打得过西班牙海军?就加上五峰海商,那也是白饶嘛。

    一切障碍都扫除了,丰臣秀吉决定提早发动侵略朝鲜、征服中国的战争。

    武将们吵吵嚷嚷争论攻占中国之后的封赏,良久不语,似乎神游天外的德川家康,终于抬起头来,冲着老朋友兼对手笑了:“看来唐国已经是太阁大人囊中之物了,今后幕府和军中,都要增加懂汉语和汉文的译员呢。”

    丰臣秀吉笑着摇摇头:“将来唐国都要使用我国文字,我们何必翻译唐国文字?”

    众人一怔,接着哄堂大笑。

    丰臣秀吉以各大名的石高(封地大小)为准,调动rì本六十六国之兵共计三十万,其中十五万八千七百陆军部队分成九个军团,第一军先锋大将小西行长,第二军大将加藤清正,第三军黑田长政,第四军岛津义弘,第五军福岛正则,第六军小早川隆景,第七军毛利辉元,第八军宇喜多秀家,第九军羽柴秀胜,其中宇喜多秀家为元帅。

    水军士兵九千二百,大小船只七百艘,以九鬼嘉隆为统帅。

    又有德川家康、前田利家、上杉景胜等大名率十万大军为总预备队,集结于名护屋,准备随时登陆作战。

    名护屋天守阁之上,丰臣秀吉手中军扇西指,对马海峡千帆竞渡,刚刚经历了战国时期战火磨砺,能征惯战的rì军,在战国名将的率领下,活像一群红了眼的豺狼,恶狠狠的扑向毫无防备的朝鲜!

    汉城,景福宫。

    不仅宫殿的形制飞檐斗拱,只是房屋低矮,像超小号的中式宫殿,连名字也来源于《诗经》中的一句“君子万年,介尔景福”,宫中出入的女子,服侍与中原迥异,而男子服装则宽袍大袖,绝类中华。

    朝鲜从太祖李成桂立国开始,就执行彻底汉化政策,以小中华自居,朝鲜这个名字同样来源于中国,朱元璋给取的,朝rì鲜明之国。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中国好的没学到,中国不好的地方,朝鲜人倒学得快,而且搞得比老师还变本加厉。

    比如党争,此时朝鲜内部东人党和西人党正闹得不可开交;比如重文轻武,朝鲜士大夫极喜清谈儒家学说,武备则百般废弛,两百年无兵祸,一派文恬武嬉的架势。

    当代朝鲜李昖身穿红sè袍服、头戴乌纱帽,在景福宫里醉眼惺忪的看歌舞。(忘了说句,朝鲜国王在明朝礼制上享受正二品待遇,正妻称妃,儿子称世子,后面什么明成皇后,纯属棒子往自己脸上贴金)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入耳中,李昖不高兴的皱了皱眉头,继续把酒杯往唇边送。

    来的是右议政柳成龙,他带着一大群神sè惊惶的朝鲜官员进宫,连行礼都忘了:“王上,大事不好,rì军十余万陆海并进入侵我国,从釜山登陆。一昼夜间,全罗道、庆尚道大部沦陷!”

    啪哒,李昖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______________________

荆湖卷 1120章 三心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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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湖夏风 1120章 三心二意



        明朝万历十七年,rì本后阳成天皇天正十七年,朝鲜宣祖二十二年,rì本关白丰臣秀吉受西班牙远东当局招引,yù趁明军水师主力南下之机偷袭朝鲜,挥军渡过对马海峡,攻伐朝鲜八道,以图中国四百州。

        向谁哭?

        中国。

        这时候的朝鲜,可不像他们自封宇宙大国的子孙后代那样狂妄无礼,中国也没有什么韩流,倒是朝鲜有非常严重的中国情节。

        朝鲜王朝崇拜中国到了五体投地的程度,从政治制度到风俗习惯再到文字、度量衡、医学、服装、年号,通通照单全抄,汉字是朝鲜通行的官方文字,后世的“韩文”。其实是他们的世宗大王推行汉化,为了让朝鲜人都能读写汉字,而制造的一种“汉语拼音”,叫做训民正音。

        在李V和他的大臣心目中,中国不仅是朝鲜的宗主国,根本就是它的爸爸,小孩被欺负了就往爸爸身边跑,哭诉请求帮助,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所以丢掉三都八道三千里江山之后。李V一口气跑到了鸭绿江边,同时派出一批又一批的使者。骑着流星快马,跑过辽西走廊,直叩山海关,rì夜兼程奔往京师告急,请求天朝发天兵天将助战,揍狗rì的倭奴!

        当然,李V也不傻,知道爸爸家里正在闹家务事,万历尽起江陵党诸大臣,与旧党清流相抗,国本之争已进入白热化阶段,说不定会把朝鲜的事情拖着――拖字诀简直就是大明官场的不传之秘。

        大明拖得,朝鲜拖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rì军就杀奔鸭绿江边,砍掉了李V的脑袋,所以聪明的李V接着又表示,如果大明不愿意出兵,他就请求内附,也就是说朝鲜的三都八道三千里江山他都不要了,只求爸爸收留就行。

        一道道告急表章,被飞骑带到了京师。

        有其君必有其臣,朝鲜的告急使者都擅长一个哭字,拿出申包胥哭秦庭的架势,堵在兵部、礼部乃至大明门外头,拖长了嗓音,嚎丧似的大哭。

        可天朝并没有在第一时间作出积极的反应,只是先允许李V住进辽东宽甸堡,由明军加以保护,然后派遣宽甸堡副总兵都指挥使佟养正,带着八名夜不收渡过鸭绿江,到朝鲜境内侦查一下。

        对,你没看错,就是那位清朝的开国元勋、康熙皇帝的太姥爷佟养正,万历十九年他还在替大明打工,并且是rì军入侵朝鲜以后,第一个踏进朝鲜境内的明朝官员。

        朝廷为什么没有积极回应呢?

        “岂有此理!”起复回京的兵部侍郎曾省吾,在自家书房里面大发雷霆,“今rì朝堂之上,旧党清流口口声声只提国本之争,屡次将朝鲜之事岔开,难道朝鲜不是大明属国,rì寇又何尝没有图我中华之野心!”

        吏部尚书王国光老神在在的抚着颔下白须,笑盈盈的道:“三省兄,每rì须得‘三省吾身’啊,凡是尽可与咱们老伙计商量,何必大动肝火呢?”

        张学颜、王篆、梁梦龙、王之垣、潘季驯,当年江陵党的重臣元老济济一堂,可惜少了潘晟和李幼滋,这两位已经故去,没能看到朋辈重列朝堂的一天。

        当年雄姿英发的曾省吾,鬓边也添白发,王国光则须发如霜,蹉跎了六七年啊……

        不过看到众位老友,曾省吾烦躁的心情总算平复下来,王国光说得对,如今江陵党重回朝中,就算天塌地陷,也不能再把咱们赶走了,有什么事情商量着办,总能弄出个眉目!

        就是旧党清流掣肘……

        还有那位陛下……

        曾省吾对万历越来越不满了,奉诏回京,本来准备大展拳脚的,可万历起复江陵党并不是让他们再来推行新政、整肃吏治、编练新军,而是让他们和旧党清流来一场龙争虎斗,对付越来越甚嚣尘上的耿定向、王用汲囗б换铮锼瓿沙闹坪猓詈笤诠局腥〉檬だ?

        这让满心大干一场的江陵党大臣们极度不满,仿佛回到了万历五年的那场丁忧夺情之争,根本就是狗屁倒灶瞎胡闹嘛。

        如果万历有诚意大展拳脚推行新政,曾省吾倒不介意在国本之争中帮他一把,毕竟江陵党以实干为主,不太讲那些礼义纲常条条框框,朱常洛和朱常洵谁来做太子都没关系。

        可万历只想利用江陵党来制衡旧党清流,对他们满心要推行的新政兴趣缺缺,一直虚与委蛇,这就让曾省吾们大为不满了:陛下,您曾经侮辱过咱们的人格,还想藐视咱的智商?

        这次朝鲜闹得不可开交,曾省吾力主出兵抗rì援朝,江陵党众大臣也极力声援,可旧党清流仍抓住国本之争不放,一定要先定国本,再议外藩之事,万历生气起来又退朝以示抗议,反而把满腔热忱的曾省吾晾了起来。

        曾省吾正在生闷气,诸位老友各自出言解劝,家里的老仆在书房外面咳嗽两声。

        “咳什么,这里都不是外人,有话只管说!”曾省吾没好气的喝道、

        老仆持信进来,递到曾省吾手中,又垂手退了出去。

        “张小姐有信来!”曾省吾看到封套上娟秀不失大方的字迹,就眼前一亮。

        张小姐早变成了秦夫人,但当年江陵相公的亲朋故旧门生故吏,仍不改旧rì称呼。

        ………

        刑部侍郎王用汲府邸,旧党清流也在聚会。

        和江陵党的看法完全相反,无论王用汲还是余懋学,一致认为国本之争才是关系礼义纲常的国家大事,rì本侵略朝鲜,纯属纤芥之疾。

        顾宪成更是挥舞着袍袖,斩钉截铁的断言:“什么三都丧失、八道沦陷,朝鲜方面危言耸听罢了,哼,这是江陵党养寇自重!而且咱们好不容易才将jiān佞逐出京师,陛下也有意将其留在南京以爵禄羁縻,如因朝鲜之事放jiān佞还朝,岂不因小失大!”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国朝这么多士大夫,偏偏就jiān臣秦林有善于抚夷之名,朝鲜事情真的闹大,多半还得派他出山。

        好不容易把秦林从京师“踢了出去”,远在南海万里之外,近来陛下的意思也露出苗头了,这次他打赢佛郎机,就封侯爵,赐侯府于南京,江南膏腴之地,秦淮河烟花迷人,好叫他从此乐不思蜀,一辈子做个闲散侯爷罢。

        如果因朝鲜之事把秦林急急召回,和江陵党那伙老jiān巨猾的家伙接上了头,事情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朝鲜离京师多近啊!

        王用汲自信满满的道:“朝鲜之言多有虚诈,多半是当年的倭寇又来了,海盗而已,派一员偏将领数千兵,便可驱逐。”

        清流衮衮诸公心领神会,只有把战争规模尽量缩小,才不至于打乱国本之争的节奏,才不留给秦林插手其中的机会。

        翌rì,耿定向、王用汲囗Я嗲氤⒎⒘啥劫量埽⒈>倭啥弊鼙娉醒德什砍稣鳌?

        半月后辽东急报,祖承训轻兵冒进,率骑兵突入平壤,与数万倭寇力战不敌,两千多骑兵几乎全军覆没,祖承训仅以身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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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湖卷 1121章 反其道而行之

        鸭绿江北岸,在平壤遭遇惨败的明军残兵败将,刚刚抱着马脖子渡过了鸭绿江,连入带马都成了落汤鸡,旗帜甲杖尽数抛却,实在狼狈不堪。

        颔下髭须好似钢针的祖成训,浑浊的江水从头发胡子往下淌,他抹了把脸,将腰间钢刀解下,狠狠抛在地上:“nǎinǎi的,朝廷衮衮诸公勾心斗角,高丽棒子又会骗入,直把俺们边军xìng命打水漂,老子入他娘的!”

        这位老兄的来头也挺大,他有个女儿后来嫁给锦州总兵吴襄,生的儿子那才叫做大名鼎鼎——吴三桂!

        不过这时候,做大汉jiān的外孙还没出世,外公自然也是大明朝的忠臣良将。

        祖成训职任辽东副总兵,管带辽东铁骑,前rì朝廷有诏书下来,说入侵朝鲜的是群倭寇,命令他率三千兵马过去助剿。

        辽东方面有点奇怪,朝鲜不是说三都失守八道沦陷,rì本起倾国之兵前来进犯吗,怎么朝廷只提大股倭寇?

        辽东总兵杨绍勋和祖成训,一块去问待在宽甸堡由明军保护的朝鲜君臣,说明来意之后,李昖和柳成龙这伙入连片刻都没犹豫就改了口,说倭寇来得凶猛,他们连照面都没打,其实不知道究竞有多少敌入,上奏朝廷当然要极力宣称对方势大,否则朝鲜方面就太没面子了嘛。

        祖成训想想也就信了,夸大事态以掩饰责任乃是做官的不二法门,朝鲜还是从中国学去的,大明官员把这套玩得溜熟,早就屡见不鲜。

        何况,二十多年前的嘉靖年间,几十个倭寇就敢纵横大明东南腹心之地,亏得俞龙戚虎一班儿武将不要命,江陵党一班儿文臣大力整肃,才渐渐好起来。现而今朝鲜的武备,比当年的大明加倍不堪,几千、万把倭寇把李昖打得屁滚尿流,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祖成训可不是什么无名鼠辈,作为大汉jiān吴三桂的外公,他家世代辽东将门,麾下铁骑常年和蒙古、女真千仗,是大明最jīng锐的骑兵部队,他本入则是非常能打的骑兵指挥官。

        两下一合计,祖成训觉得凭自己部下这三千铁骑,打赢倭寇应该不成什么问题,于是他奉命出征渡过鸭绿江,一路南下直插平壤。

        路上遇到的零星抵抗,都被祖成训猛冲猛打消灭掉了,辽东铁骑素称神速,他率领三千铁骑冲进平壤城的时候,rì军根本没反应过来,连城门都没关就被他杀入城中,阵斩松浦家老将rì高喜。

        可接下来祖成训就傻眼了,城里根本不是乌合之众的倭寇,而是rì本经历了长期战火考验的正规军,数量也不是区区几千入,而是小西行长率领的第一军一万四千入马!

        rì军从最初的慌乱中恢复过来,使用“铁炮”,也就是rì式火枪和明军打起了巷战,骑兵胜在野战冲锋,并不利于城中巷战,而且朝鲜的街道狭窄,屋檐低矮,对骑兵行动极端不利,rì军的铁炮手却躲在房屋后面,把祖成训和他的部下当成靶子打。

        辽东铁骑再怎么英勇,也不可能在不利地形上打赢自己五倍的敌入,将士们浴血奋战,参将戴朝弁、游击史儒、千总张国忠、马世龙相继英勇牺牲,士兵伤亡惨重。

        祖成训不得不率军突围,在rì军包围之中杀出一条血路,连身边的副将张世隆都死于非命,只带着为数不多的残兵败将逃出生夭。

        祖成训不傻,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他算是想明白了,朝鲜方面根本就是隐瞒战情,故意把rì军的规模缩小很多,以便让自己迅速率兵入境和rì军作战。

        朝鲜方面拿出申包胥哭秦庭的架势,甚至放弃江山请求内附,渴盼明军出击的心情有多么迫切就可想而知了,所以李昖、柳成龙这伙入明知rì军势大,也故意隐瞒,哄得祖成训先和rì军千一仗再说。

        祖成训不恨朝鲜君臣,这伙亡国奴也就打点自私的小算盘,他恨的是朝廷衮衮诸公!

        凭什么把出生入死为国奋战的热血儿郎,当作朝廷党争的炮灰?都说文贵武贱,那些个1rì党清流的君子们,究竞有什么了不起,就恁地轻贱武入xìng命?

        想起英勇牺牲的史儒等战友,再看看劫后余生的这伙残兵败将,当初旌旗猎猎渡江去,现在偃旗息鼓渡江回,祖成训实在不是个滋味。

        “娘的,这仗没法打,换了哪个文臣督师,都是扯不完的推诿,闹不尽的党争!”祖成训气愤愤的朝地上吐了口浓痰,对朝廷失望透顶。

        部下儿郎们面面相觑,还从来没见自家将军这副模样,有入悻悻的问道:“将军,难道戴参将、史游击他们白勺血海深仇就不报了,咱们就眼睁睁的看着倭奴小鬼子在江对岸耀武扬威?”

        祖成训略作思忖:“只除非,只除非秦伯爷来督师!”

        众将士jīng神一振,齐声道:“便是那位俞龙戚虎刘大刀、东李西麻皆不如的,武昌伯秦少傅?”

        祖成训嘿嘿一笑:“满朝文武,除了他还有哪个?!”

        …………祖成训败绩的消息传回京师,立刻朝野震动,平壤之战的规模虽然不大,却是明军与rì军的第一场战斗,没想到居然大败亏输。

        和当年倭寇在东南沿海闹腾不同,朝鲜和京师离得近,陆上隔一条辽西走廊,海面则走夭津走山东登莱都不远,倭寇几十万大军打到了那里,连名将祖成训统帅的辽东铁骑也吃了败仗,说不定什么时候,倭寇就在登莱或者夭津卫登陆了呢?

        朝堂之上,万历皇帝朱翊钧脸sè铁青,从御座上站了起来,“耿先生,余先生,王先生,你们不是说只是倭寇袭扰,朝鲜方面夸大其词吗,怎么前线报回来,平秀古三十万大军海陆并进,九大军团兵势极盛,光平壤城里就驻扎有一万多jīng兵?”

        丰臣秀古出身低微,为了当关白曾经冒充rì本贵族的“平”姓——就是当年和源氏争夭下的平氏,所以明朝方面一直称他平秀古。

        万历倒没怎么计较丧师辱国的祖成训,毕竞朱翊钧也不是傻子,知道其实祖成训已经尽力了,首战败北不能怪前线将士,要怪只怪中枢决策失误。

        平时气焰熏夭,总摆出副忠直耿介嘴脸的余懋学和王用汲,这会儿都不吭声了,耿定向也神sè讪讪的,老大一场没趣。

        倒是江陵党一班儿大臣,这会儿全都冷笑不迭,曾省吾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如果是在十年前,他一定据理力争,把1rì党清流的气焰彻底压倒,然后亲自制定抗rì援朝的攻略,可现在这个朝廷,现在的这位陛下,他实在没有什么兴趣。

        万历见状也提不起兴致,之前1rì党清流提出的不扩大事态的做法,是得到他首肯的,一则他不希望秦林重回京华烟云之中,二则嘛他也不乐意被战争打乱废长立幼的节奏。

        江陵党复起,朝政重归平衡,正要以此制约1rì党清流,册立皇次子朱常洵为储君,要是战争大规模展开,曾省吾张学颜等入必定一门心思扑在朝鲜战事上,谁来帮他钳制1rì党清流,在国本之争中获取胜利?

        就是打着这点小九九,万历才赞同了1rì党清流的做法——不管是急着拥立朱常洛的,还是忙着扶朱常洵上位的,国本之争的敌对双方,在不扩大朝鲜战事的问题上态度居然一致。

        没想到弄成现在这种地步,万历感觉自己的脸被平秀古狠狠抽了一巴掌,生疼。

        看看朝议僵住,站在文臣班首的申时行朝许国使了个眼sè。

        许国出班奏道:“当务之急,须得钦差一员大臣督师,拣选良将、调拨兵马,克期入朝作战,方能伸张我煌煌夭朝威严。”

        说完许国就看着王国光、曾省吾、张学颜一班入,最能抚夷的那位,你们就说出来吧。

        还等什么?

        沉默,一片沉默,江陵党诸位突然变成锯嘴的葫芦,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宛如老僧入定。

        嘿,这是唱的哪出戏?许国觉得脑仁儿有点不够用了。

        1rì党清流也心头犯嘀咕,这会儿江陵党还不把他们那位秦伯爷抬将出来,更待何时?

        “臣保举一入!”王国光出列奏道:“蓟辽总督耿定力,抚边有方,治军得力,将士归心,合该督师朝鲜,定能克敌建功!”

        清流们先是愣怔,很快反应过来,心头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原来江陵党打的这个鬼主意!

        尽入皆知,耿定力是清流领袖耿定向的弟弟,职任蓟辽总督多年,这次王国光保举他去朝鲜督师,乃是一箭三雕之计:既调虎离山,让耿定力远离京师,陷进朝鲜的烂摊子;又借刀杀入,耿定力稍有失机,便可群起而攻之;还含沙shè影,暗中剑指耿定向!

        现而今党争之激烈,只怕一边说屎不能吃,另一边也要梗着脖子说那也未必,于是余懋学余大嘴巴带头嚷起来:“臣保举武昌伯秦林督师,武昌伯久历战阵百战百胜,督师朝鲜必能剿灭敌寇,擒平秀古献于阙下!如若不胜,则请陛下穷治其罪!”

    荆湖卷 1122章 千秋家国事

        万历立刻醒悟,放秦林督师抗rì援朝,则朝中的江陵党可以置身事外,继续在国本之争中全力帮他。{请在索<strong></strong>,首发阅读}

        另一方面,秦林打胜当然最好,如果不胜,正好穷治他丧师辱国之罪,或者罢斥为民,或者保留空头爵禄,那就要万历心情如何了。

        颇具帝王心术的朱翊钧立刻拿定主意:电招秦林回京,预备督师辽东!

        秦林南海大获全胜,歼灭纵横南洋凌迫众藩属之西班牙舰队,攻占吕宋岛马尼拉,与葡萄牙平分马六甲,使八十年前绝贡之三十余国再次通贡,赫赫武功足可彪炳青史而垂万年。

        又奏请总领市舶太监黄知孝下南洋,仿永乐朝三宝太监例,招抚海上诸夷,宣王化于千岛万国。据说最初黄太监还不大情愿,是听说海外有奇珍异宝,才勉强出航的,没想到后来这家伙航海上了瘾,三访印度、八下西洋,最远跑到了非洲南端的好望角……

        或许此刻的人们还意识不到这对于整个民族乃至华夏气运有着多么重要的意义,但若干年后,秦林终将得到无尽的赞誉。

        回京这天,没有旌旗烈烈,没有高奏凯歌,更没有百官郊迎,只有江陵党众位老朋友和新调入京的老把哥张公鱼、老上司石韦,心腹霍重楼曹少钦,亲戚徐文璧等人在十里长亭相候。

        江陵党中和秦林最为亲厚的曾省吾,哈哈大笑着迎上去,和秦林把臂言欢:“秦老弟,阔别经年,风采尤胜当初啊!”

        “三省兄鬓角霜染,”秦林打量着曾省吾,又从诸位老朋友脸上一一过去:“王尚书,张侍郎,王都堂……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好一个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江陵党诸位的心头,顿时就有火苗子熊熊燃烧起来了。

        他们争权位,谋名利,但最着紧最上心的还是推行新政,清丈田亩、整顿吏治、编练新军、文治武功,打造一个大大的盛世,将来名垂青史,九泉之下再无遗憾。

        蹉跎蹭蹬数年,从最辉煌的顶峰跌落下去,和秦林相见正有无尽的唏嘘感慨,可他见面既不曾自居把江陵党起复回朝的功劳,也不曾惺惺作态假谦虚,而是直截了当的以领袖口气,问出了这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年纪高迈的吏部尚书王国光将袍袖狠狠一挥,斩钉截铁的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都察院副都御史王篆沉声道:“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以艳词剖明心迹,以王篆的身份地位显得姿态太过卑微,但何尝不是对前些年误会秦林,并导致江陵党在朝堂全军覆没的致歉呢?

        总赖东君主,总赖东君主,江陵党从今往后改姓秦了!

        霍重楼、曹少钦这几位只把舌头一吐,从来文贵武贱,就算锦衣武臣也在部堂大员之下,除了秦伯爷,还有谁能叫大人先生们低眉俯首?

        接着就面有得sè,秦伯爷扶摇直上,他们也水涨船高,作为一个利益群体,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石韦更是瞠目结舌,换做当年,做梦也想不到那个蕲州初见的年轻人,能走得这么高,这么远!

        将来,他到底会走到哪一步呢?

        唯有徐文璧老神在在,似乎神游天外。

        徐廷辅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提醒老爹:“咱家这位姑爷,实为国朝之异数,早在数年前就是登高一呼,群山回响,如今势力已成,羽翼已丰,正所谓鲲鹏展翅九万里,天高海阔任遨游,再不可制矣!”

        徐文璧眯着的浑浊老眼里,突然shè出一丝jīng芒,含混不清的道:“别忘了咱们祖上……忠愍公……”

        徐廷辅浑身一震,投向老爹的眼神变了,谁说爹老?一点都不老,jīng明着呢!

        秦林与众位亲朋故旧同行进城,朝鲜战事急迫,万历平台召见,他从通州来,由朝阳门入京,从东往南绕了圈到草帽胡同的家门口,却又不进去,打个照面就要直奔西华门入宫觐见。

        摆足了过家门而不入的贤臣架势!

        其实家人早就得到通知,站到门口来。

        徐辛夷抱着小女儿秦真,指着骑照夜玉狮子的秦林,撇撇嘴:“傻妞,那是你爹,他是个大傻蛋!”

        秦真已有十个多月了,一点也不傻,冰雪聪明,正是刚学会说话的时候,拍着手跟着母亲念:“大傻蛋,大傻蛋!”

        徐辛夷乐不可支。

        秦林朝她投去一个威胁的眼神儿:老子晚上回来,不把你那滚圆的屁股打肿!

        青黛荆钗布裙,依稀还是当年蕲州山中遇到的采药姑娘,明净的眸子里蕴着化不开的牵挂。

        身边扮作丫环的永宁,想又不敢,手揪着衣角,偷偷打量着秦林,小模样还是那般惹人怜爱。

        到这两位,秦林心头最柔软的地方酒杯触了一下。

        张紫萱牵着儿子,秦泽圆圆的眼睛睁大,着马背上的父亲:“娘啊,爹爹怎么不回家?孩儿想他哩。”

        “我儿,你爹爹心忧国事,这叫做过家门而不入,”张紫萱抚着儿子的头顶柔声说着。

        “大禹也是三过家门而不入吧?”秦泽记得很清楚,娘亲告诉过他,就是那个大禹,帮助儿子夏启暗中对付公开的继承人伯益,最后由夏启做了王,从此王位传递由禅让变成了父子相继。

        张紫萱笑笑,竟没有避讳:“是啊,当年大禹为了治水,cāo劳国事,和你爹爹一般无二呢。”

        这番母子对答,武人或许听不出什么门道,江陵党诸位老臣熟读经史子集,心头跟明镜似的,当年相府千金的一席话,立刻令他们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没有人反驳或者纠正,就像根本没有听到一样,甚而曾省吾已策马走过两步,腮边肌肉鼓了鼓,终于以细微难查的幅度点了点头。

        张紫萱笑了,深邃如海底的双眸,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秦林以武臣身份,一年之内两次平台召对,实为两百年罕有之恩遇,不明真相的外人眼中,几乎可以成就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了。

        谁又能想到,平台召对之时,君臣之间的勾心斗角呢?

        万历打量着被南洋的海风和烈rì打磨得更为jīng悍,更为英气勃勃的秦林,再自己久居深宫,矮胖虚浮的身材,心底的疑忌越发浓重,面上却堆起笑脸:“秦爱卿得胜回朝,朕心甚慰!本应裂土分茅以酬庸功臣,固耐跳梁小丑平秀吉又入寇朝鲜,辽海震动,天下汹汹,满朝文武皆举荐爱卿。是以朕电招爱卿回京,咨以军务。”

        秦林行礼奏对:“启奏陛下,朝鲜虽称藩国,离京师不远,实为辽海之屏护、京师之守卫也!且朝鲜是我中华藩属,如若任由rì寇侵占,则天下谁肯再奉我中华为天朝?谁肯为陛下之藩属羽翼?臣请为督师,克期剿灭侵朝之rì寇,收复三都八道,然后渡海征伐,务必犁庭扫穴,擒平秀吉献于阙前!”

        万历眼睛一亮,秦林这话可就说得满了,忙追问道:“秦爱卿真能如此,但有所请,朕必准奏。”

        “督师不难,难在将才,”秦林迟疑着不再往下说。

        万历大包大揽:“但凭爱卿举荐!”

        秦林这才不慌不忙的道:“前蓟镇总兵官戚继光!”

        万历心头咯噔一下,脸sè瞬间就变了。

        戚继光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刚到花甲之年,因为jīng练武功,又没有遭到原本历史上的摧折,作为统帅的经验和能力都处于巅峰状态,同时和rì军作战的经验之丰富,满朝武臣无出其二!

        可万历很讨厌戚继光,这人和张居正走得太近,自称江陵相公“门下小的沐恩”,比秦林都还犯万历的忌讳。

        伴驾在旁的张诚就连连冲着秦林使眼sè,换个人,换个人吧,陛下这样儿,秦伯爷您就退一步?

        秦林丝毫不让,又道:“此次抗rì援朝,戚继光合该为平倭总兵官,臣再请李如松、麻贵为御寇副总兵,刘綎、邓子龙为先锋大将,然后调福建水师俞咨皋、沈有容,瀛州宣慰使金樱姬率舰队北上,海陆并进,克期会剿,臣以身价xìng命担保,五月平辽!”

        说错了,是五月平朝。

        张诚脸都绿了,恨不得提起拂尘把自个儿脸抽两下,秦伯爷您这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啊,五月平朝,五个月您能把平壤拿回来,咱家就感谢天感谢地感谢阳光照大地!

        万历更是浑身一震,像不认识似的着秦林,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他,弄清楚他是不是开玩笑。

        “当然,是从将士到齐,大军出击算起,”秦林又心虚的呵呵笑起来,还抓了抓头发。

        好!万历生气了,既然你不知死活,朕又何必倍加优容?他敲钉钻脚的道:“秦爱卿,君前不可戏言,朕许你便宜行事,设若五月间不能平复朝鲜,你该当何罪?”

        秦林朗声道:“请穷治臣丧师辱国之罪!”(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注册会员推荐该作品,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荆湖卷 1123章 秦侯不出,奈苍生何?

        当rì圣旨即下:秦林以击破佛郎机平定南海,恢复三十余国通贡,远布夭威宣扬王化之功,进位武昌侯,加少师、太子太师,钦差督师辽东平倭援朝,开府辽阳,建虎帐牙旗,竖六纛,经略顺夭、辽东、山东三巡抚,节制蓟州、昌平、辽东、保定四总兵。颁赐王命旗牌、尚方宝剑,予征伐专断、先斩后奏之权。

        又悉从秦林所请,以宋应昌为兵部右侍郎经略辽海军务,起戚继光为左都督、平倭总兵官,调都督同知李如松、麻贵为荡寇副总兵,都指挥使刘綎、邓子龙为先锋参将;以平南海功,俞咨皋升都指挥同知、沈有容为升都指挥佥事,金樱姬升瀛洲都统使、镇国将军,各率麾下舰队助战,水陆并进,克期会剿。

        圣旨末尾,照例有“得胜归来之rì,朕不吝茅土之封,尔其勉哉”。

        茅土之封?秦林嗤之以鼻,这不过是万历灌的**汤而已。

        秦府书房,张紫萱课子读书之余,与丈夫分析当下朝局:“万历授秦兄专擅之权,绝非君臣相得托以腹心,实为乾坤一掷之豪赌,谈何茅土之封?若果真五月平朝,自然皆大欢喜,然则功高不赏,秦兄逃不过削权、落职,最多空食爵禄闲居而已;假使战局稍有迁延,正好穷治秦兄劳师辱国之罪,也遂了他的心愿。”

        按照张紫萱的说法,万历授予专断之权,同时也保留了制约掣肘,耿定力仍然留在蓟辽总督的位置上,同样有节制三巡抚、四总兵的大权,他是清流领袖耿定向的弟弟,对秦林的态度不是明摆着的吗?

        秦泽早慧,捧着本书却没看进去,忽闪着黑亮的眼睛,支棱起耳朵听母亲说话。

        秦林也没避讳儿子的意思,笑嘻嘻的冲着张紫萱作了一揖:“这么说,不论胜与不胜,我都没什么戏了?还望娘子教我。”

        张紫萱修眉微耸、嘴角轻扬,风情万种的剜了他一眼,到底还是娓娓道来:“秦兄以武臣出为督师,南疆、西洋、朝鲜,前后已有三次,建虎帐牙旗、授征伐专断之权,实国朝之异数,难免有功高震主之嫌,于今到此地步,唯有上中下三策而已。”

        “愿闻其详,”秦林在儿子面前摆出模范丈夫的架势,以身作则嘛。

        张紫萱细碎的银牙磨了磨,没好气的道:“下策无非四字,功成身退而已,霸王卸甲脱袍让位归隐林泉明哲保身,秦兄有漠北、瀛洲、南疆三处奥援,及早抽身退步,保阖家富贵不难也。秦兄年未及而立,已然得封侯爵、富甲夭下,归隐林泉之后悠游山水之间,足可羡煞旁入了。”

        “还有当年的相府千金相伴,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对不对?”秦林附在张紫萱耳边,轻轻的说道。

        张紫萱忍不住打了他一下,清丽的容颜比当年又多了三分少妇的妩媚,轻嗔薄怒的模样儿动入心魄。

        秦林大摇其头:“可惜,我不想做韦爵爷o阿!”

        富甲夭下,然后带着七个美艳如花的老婆去做岛主,想想也挺美的,不过秦爵爷扳着手指头算了算,青黛、徐辛夷、张紫萱、金樱姬、白霜华、永宁,貌似还差一位,嗯,不凑齐坚决不能退隐江湖。

        或者,还能比韦爵爷多一两位?哇咔咔咔……韦爵爷和七个老婆很黄很暴力的故事,当初在山西蒲州几个月待得无聊,秦林闲下来和张紫萱讲过。此时1rì话重提,相府千金就满头黑线:为什么每次谈正事,都能被秦林这家伙歪到没边儿?你就说忧国忧民夙夜忧惕,不能须臾离开朝堂不就行了?

        好吧,任何入到了秦林这等地步,想要放弃都是非常困难的,他不仅是一个入,更代表了一个以利益和权位互相捆绑的从上到下的庞大集团:

        从最核心最亲近的家入亲戚,瀛洲都统使金樱姬、南京魏国公徐邦瑞,到门下鹰犬霍重楼、曹少钦、黄知孝,再到五峰海商成员、漕帮上下入等,乃至最外围最分散同时数量也最庞大的,从海贸获益的江南机户和织工、景德镇的瓷工、福建的茶农,边境平定安居乐业的长城沿线和云南百姓,开通丝绸之路,得以清丈地亩、落实一条鞭法、减轻了负担的山陕百姓……最底层的百姓,或许根本不明白丝绸价格的上涨,瓷器产业的火爆,茶叶收购的旺盛,全都来源于以秦林为代表的这个集团的努力,但他们白勺存在本身,即令这个集团绝不是仅限于官场上层的空中楼阁,而是有着极为坚实的庞大基础。

        某种程度上,它就是一个仗剑扶犁的帝国的雏形,一个充斥着扩张野心并且具备强大实力的帝国!当它挣脱了残1rì腐朽的枷锁之后,必将令整个中华文明凤凰涅盘,浴火重生。

        秦林又怎么可能在胜利的前夜放弃这一切?

        虽然是戏谑的语气,眼神却坚定而不容置疑。

        明白了丈夫的心意,张紫萱缓缓道出中策:“这中策嘛,就是结党自固,然后参与国本之争,拥朱常洵为太子,以拥立之功而保权位不失。没记错的话,好像秦兄和宫中那位郑娘娘是1rìrì相识呢。”

        说到这里,张紫萱斜飞入鬓的修眉就挑起了一个好看的幅度,似笑非笑的瞅着秦林。

        咳咳,秦林老脸一红,咱们儿子还在这儿呢,别影响咱做父亲的光辉形象o阿。

        赶紧正sè道:“不妥,杨廷和于嘉靖有拥立之功,令先君张老大入于当今也有拥立之功,后来结局实在令入齿冷。”

        明武宗正德皇帝驾崩,首辅杨廷和迎兴献王次子朱厚熜为帝,是为嘉靖,其后嘉靖朝兴起大礼议,杨廷和革职为民,嘉靖修《明伦大典》定其为礼议诸臣之罪魁,其子杨慎流放云南,毕生不得还朝。

        张居正对万历更不消说了,当年万历口口声声把“少师张先生”叫得亲热,后来呢?差点从棺材里挖出来鞭尸!

        可见这条路走不通。

        拥立之功是好事,入入都想抢在手里,但为首的拥立功臣往往不得善终,盖因功高震主之故。

        张紫萱早已料到秦林不会选这中策,但轮到上策就不再往下说了,深邃的眸子与秦林两两相望,看到他眼底的坚毅之后,才缓缓启口:“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

        秦林点点头。

        “什么办法?”假装读书的秦泽耐不住这闷葫芦,转过头来看着父亲母亲,圆圆的眼睛又黑又亮,脸型轮廓像张紫萱,动作神情则极类秦林。

        伸手揉了揉儿子的脑袋瓜,秦林笑道:“没什么,记得以后要听老婆的话。”

        感觉到秦林的胸有成竹,张紫萱原本紧绷的心弦忽然松弛下来,似嗔似喜的瞥了他一眼,玉入风姿绰约。

        ………秦林平台召对之前装出副过家门而不入的圣入架势,等到圣旨钦点督师之后反而不着急了,每夭在家里饮酒作乐,缠缠女医仙青黛,和徐大小姐打打闹闹,没事儿逗逗羞涩可爱的小姨子永宁,悠闲得很。

        因为南疆平定边境无事,战后重建的永昌等地百废待兴,云南地方开支浩大,为了减轻地方负担,刘綎、邓子龙等部移镇四川,北调倒是近了不少。

        饶是如此,也不是十夭半个月能到的。

        瀛洲和福建水师的战船与西班牙舰队大战,又远航吕宋岛,船身要修理,船帆要缝补,疲劳的水手也得休整轮替。

        调运粮草、征集民夫等等事务,秦林飞檄辽东巡抚、顺夭保定、山东登莱道等处予以筹措,如今江陵党诸大臣重归朝堂,地方官员多为门生故吏,办起事来倒也不曾敷衍。

        明朝清流浊流之分是相对而言,同为考取功名的,进士为清流,举入为浊流,但有功名和没功名的比,则举入也是清流,捐官、吏员、杂职为浊流,在朝廷,翰林清贵之品、科道言官是清流,部堂执事官为浊流,但要论起中枢地方之分,则部堂官员也算清流,地方府州县亲民官为浊流。

        1rì党自居清流,江陵党就只好“浊者自浊”了,地方官里面大部分是他们这一派的。

        饶是如此,出征之前的各项事务绝非一蹴而就,秦林乐得在家多休息几夭。

        反正rì军长驱大进,占领朝鲜三千里江山之后,也差不多成了强弩之末,短时间内绝无可能打过鸭绿江侵入中国境内。

        朝鲜境内义军纷起,虽然不能给rì军毁灭xìng打击,也叫他们疲于应付;全罗道左水使李舜臣驾驶着著名的龟船,在海上连续取得胜利。

        可鸭绿江边的朝鲜君臣就急了,不知道秦林摆出副养望东山的架势,到底是为了什么,三都失守、八道沦陷,可就指望这位秦督师啦。

        朝鲜请兵请援的使者全都集中到了秦府大门口,拿出申包胥哭秦庭的架势:秦侯不出,奈苍生何!

        “小样儿,看你们以后还敢耍心眼?”秦林斜躺在软榻上,将永宁纤纤素手剥好的葡萄吸溜进嘴里,还趁势舔了舔她chūn葱般的指尖。

    荆湖卷 1124章 督师的竹杠梆梆梆

        秦林拖延不出,朝野舆论丝毫不以为意,因为拖延推诿踢皮球闷声大发财,本来就是在大明朝混官场的不传之秘,虽经张居正以考成法整肃吏治,始终未能彻底扭转风气。

        以前秦林办事每每雷厉风行,反而是官场的异类。

        时任内阁三辅的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王锡爵,招待太仓王氏同宗、文坛领袖王世贞之子王士骐的文会上稍微喝了点酒,略带醉意的评价:“秦侯往昔行事多勇猛jīng进,近来则越发老成谋国,颇具名臣大家之雍容气度。噫,秦侯此行暗合大成若缺之易理,莫非平朝归来即解甲归田安享富贵,做本朝之狄武襄乎?”

        顾宪成在旧党清流的聚会上,冷笑着告诉同僚:“秦贼用心险急,以往办事极为cāo切,如今在天子平台召对时亲口许下五月平朝,却又来和光同尘!敢是自知五月之期难以奏捷,预先作抽身退步之谋?”

        “且看他能迁延到几时?”耿定向的得意门生刘体道,很有信心的大声道:“秦贼终须离京督师,他不在朝中,jiān党群龙无首,吾辈正可乘势而起,斥jiān党、定国本!”

        ……

        秦林不急,朝廷各派不急,可朝鲜方面着急啊,国王李昖在宽甸堡等得心焦冒火,却又奈不何秦督师,打听到这位天朝新贵历掌东厂、锦衣卫,有定漠北、平南疆、抚瀛洲、克西夷的赫赫殊勋,新来又晋封武昌侯,少年得志、权势煊赫,恐怕架子不是一般的大,普通的使者确实难请动人家。

        大腿一拍,豁出去了!

        领议政李山海,左议政柳成龙,右议政尹斗寿,朝鲜三位宰相一块前往京师。恭请秦督师虎驾。

        要不是外藩国王不得随意入京师,李昖恨不得亲自趴到秦府门口去!

        三位宰相同去催请,这面子够大,秦督师差不多也该移驾辽东了吧?

        现在整个朝鲜的三千里江山,就剩咸镜道、平安道靠近鸭绿江中国边境的一长溜,外加各地义军控制的零星区域,是真的亡国了,李山海、柳成龙、尹斗寿三位身负复国重任。丝毫不敢怠慢,从辽东宽甸堡rì夜兼程赶往京师,直奔草帽胡同的武昌侯府。

        事先准备了许多礼物,派人整箱整笼的抬着,三位宰辅把乌纱帽、圆领官服穿得整整齐齐,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正心诚意。瞧他们那架势,只差沐浴熏香、斋戒三rì了。

        朝鲜一切礼仪制度都学中国,照例是随从上去投贴。

        左议政柳成龙把手摆了摆,从随从手中接过帖子,亲自登门投递。

        都成亡国之臣了,还摆什么谱儿?

        李山海和尹斗寿依样照办。

        秦府门口站着几个穿飞鱼服、挎绣chūn刀的锦衣校尉,一个个鼻孔朝着天,十足十的骄仆气焰,别家仆人不过青衣小帽。秦林以武昌侯、左都督掌锦衣卫,看门的都是缇骑!

        为首的圆脸胖子更是颐指气使,远远看见锦袍玉带的朝鲜宰辅过来,眼皮子都不夹他们一下。

        三辅臣在朝鲜何等尊荣,然而此刻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李山海执着大红名帖递过去,陪笑道:“亡国小臣不揣冒渎,求见天朝上邦秦侯爷。望长官行个方便,与小臣通报一二。”

        朝鲜执行全面汉化政策。上层人物的汉语尤其好。李山海满口京片子,还略带明朝皇室出身之地。凤阳府的腔调呢!

        柳成龙更不含糊,手往前一伸,一锭马蹄金就从宽大的袖子底下塞过去了。

        尹斗寿手心也捏着金子,没想到柳成龙抢了先,很不爽的瞪了对方一眼。

        朝鲜的党争比明朝还要厉害许多,而且一团乱麻,开始是西人党和东人党打得头破血流,十年前东人党又分裂成北人党和南人党,三位议政当中,李山海是北人党领袖,尹斗寿是西人党魁首,柳成龙则是南人党首领,再加上倒霉催的国王李昖,正好凑一桌麻将。

        哪怕现在都沦落到亡国的地步了,相互之间还在别苗头——这已经成为根植于血脉中的本能。

        柳成龙抢先一步,正在得意,没想到守门的胖子轻轻巧巧又把马蹄金推了回来,抖着胖脸正颜厉sè的训斥:“去去去,少来这套,俺家侯爷清如水明如镜,早已嘱咐门上,所有门包陋规常例一概谢绝,尔等坏我家侯爷名声,本应将尔等乱棍打出,姑念是番邦小国来的,饶了这顿打!”

        柳成龙差点没把一口老血喷出来,这胖子不是胡扯蛋吗?

        尹斗寿在旁边咧着嘴冷笑不迭,看对手吃亏,心头暗爽。

        李山海到底老成些,皱着眉毛摇摇头,都已经亡国了,还在幸灾乐祸,何必呢?

        他堆起满脸笑容:“既然如此,烦请爷们通传一声,就说小邦国主闻秦爵爷将督师朝鲜,特命我等亡国之臣前来恭迎虎驾!”

        胖子鼻孔朝天,不屑一顾的哼了声:“我家侯爷用兵自有道理,十年间百战百胜,量平秀吉那厮何足道哉!你们不必总来瞎扯,待侯爷把计策想好了,自然灭了倭奴,恢复你朝鲜江山。”

        李山海无奈,只得作揖退下,柳成龙和尹斗寿还想再争,被李山海一把一个扯住,低声道:“门上故意为难,想必是秦督师授意,再争也枉然,不如去问问宋经略。”

        兵部侍郎经略辽东军务宋应昌,久在京师官场浮沉,朝鲜大臣们经常作为贡使过来朝觐,和他比较熟悉。

        宋应昌的态度就好多了,嘻嘻哈哈的和老朋友们叙旧,还吟诵了以前柳成龙和尹斗寿来京师朝觐时,所作的两首汉诗。

        看看宋应昌似乎一点不着急,朝鲜来的三位就耐不住了,只得将朝鲜全国沦陷的窘况,以及今天在秦府受到的冷遇和盘托出。

        他们本来都是朝鲜官场上顶儿尖儿的高手,论党争论内斗整人的本事,并不亚于大明朝的衮衮诸公,但现在国破家亡,大势所趋之下什么手段都使不出来,只能老老实实的。

        “误矣,误矣!”宋应昌稍作思忖,就一叠声的叫起来,把朝鲜人吓得够呛。

        然后他才慢慢的说:“你们朝鲜,三都八道三千里江山,二十三万大军,全都不堪一击,被小rì本占了花花江山,秦督师前rì还骂你们昏君庸臣——可不是我宋某人骂的啊。这且罢了,你们丢的是朝鲜江山,不过后来祖承训率兵入援,你们怎么提供虚假情报,坑陷我天朝兵将?”

        尹斗寿脸一红就要争起来,明明是天朝自己闹党争,旧党清流瞎指挥,说来的只是大股倭寇,派祖承训带了两三千兵马就直奔汉城,咱们朝鲜方面,不过顺水推舟而已嘛。

        李山海赶紧止住他,再说这些有什么用,陪笑道:“亡国君臣一时糊涂,没能查清rì寇虚实,带累了天朝将士,有罪有罪……我等yù负荆请罪,不知秦督师有什么亲近之人,可以代为转圜说项?还请宋经略不吝赐教。”

        宋应昌拈须微笑,说出一个人来。

        十刹海旁边的五峰海商驻地,朝鲜三辅臣犹犹豫豫像做贼似的远远看着,半晌之后李山海跺跺脚,硬着头皮走过去。

        朝鲜受儒家文化影响很深,身为辅政大臣,要去和海商兼土司,还是个女的打交道,实在叫他们感觉很为难。

        以前五峰海商和朝鲜有贸易往来,那都是和商人来往,什么时候能轮到辅政大臣出面啊?

        很快他们见到了瀛洲都统使金樱姬,盛装而出的女土司明艳照人,晃得三个老头子眼前发花,对方口中吐出的流利朝鲜话,更让他们感到惊讶。

        朝鲜算金樱姬半个娘家,她态度还挺好的:“本藩与诸位颇有渊源,母家是朝鲜松平金氏。”

        听说是本国人,三位辅臣立刻挺了挺腰板。

        尹斗寿的口气就没刚才那么软了,隐隐带着点指责:“金都统既是朝鲜人,家国沦亡之际,还须为国效力啊!平壤失守,rì军滥施yín威,有烈女抱着rì寇自城头坠落而死,何等英勇壮烈……”

        得,朝鲜君臣还挺有脸的,自己跑到鸭绿江边,住进明军把守的宽甸堡,居然口口声声指望平民百姓去和rì军拼命。

        金樱姬一怔,想起朝鲜人的一贯德xìng,顿时俏脸生寒,冷冰冰的道:“你们既然找到这里,难道不知道家父是五峰船主汪讳直?本藩是从母姓。”

        三个朝鲜大臣还真不知道,顿时惊讶起来:“啊,原来将军是天朝上邦人物,失敬失敬!”

        这时候的朝鲜非常崇拜中国,到了什么程度呢?描述抗倭战争的《壬辰录》提到丰臣秀吉的出身,硬说大明嘉靖年间,杭州有个叫朴世平的商人被倭寇杀死,他老婆陈氏和儿子朴守吉被掳到对马岛,岛主平信收朴守吉为义子,后来长大了就是平秀吉

        ——朝鲜根本不能接受一个rì本人把他们打得大败亏输,但如果这个rì本人其实是中国血统,那就可以理解了。

        李山海、柳成龙和尹斗寿的姿态再度放低,双方开始讨价还价,急于得到援兵的朝鲜方面,显然没有什么底气,只能一再让步。

        租界、治外法权、领事裁判权、开放通商口岸、最低税率……

        傍晚,武昌侯府内宅,秦侯爷朝金都统挺翘的臀瓣一掌拍下:“好、好、好,既然如此,兵发朝鲜去也!”

    荆湖卷 1125章 风云汇聚

        钦差平倭援朝督师、少师武昌侯秦林自京师启程移驻辽东辽阳府,离京之前即发金漆令箭督促各军会集,传檄地方官府准备民夫粮草。

        湖北武昌,数不清的江船鼓起风帆顺流而下,在江面上组成了两列纵队。

        靠北岸的纵队,排头的大船桅杆上高悬邓字大旗,老将邓子龙按剑踞坐船首,面sè红润须发皓白,声若洪钟:“刘贤弟,此番咱们又在秦督师麾下听用,可敢和老夫比立功杀敌?”

        喊声被江上清风远远送出去。

        靠南岸的纵队打着刘字旗号,将台上刘綎轻抚一百二十斤的大刀,朗声笑道:“若在别人帐下,俺不敢说嘴,既然受秦督师驱策,俺这一身本事尽可施展,岂会输给你这老匹夫!”

        刘邓二人哈哈大笑,时隔经年又能在秦督师麾下冲锋陷阵,两员名将都心情格外舒畅,江风徐来,意气风发。

        秦督师战无不胜,区区倭奴,洗颈受死吧!

        山西蒲州,宁夏总兵官麻贵带着西军轻骑,经蒲津渡开入山西境内,长长的队伍逶迤拉开。

        这是支和辽东铁骑截然不同的部队,彪悍的轻骑兵龙腾虎跃,身穿铁叶皮甲、肩挂羽箭角弓的将士,既有汉家儿郎,也有边地投军的蒙、回各族勇士。

        麻贵手挽缰绳,长剑斜斜东指:“儿郎们,咱们又在秦督师麾下听用了,这次还有李如松的辽东铁骑。都说东李西麻,倒要看看他辽东铁骑和我西军骠骑,哪个才是天下第一!”

        蓟州三屯营,蓟镇总兵官驻地。

        平倭御寇总兵官戚继光和蓟镇总兵杨四畏,两双大手紧紧相握,个子矮壮皮肤黑黄的戚帅,两鬓又如霜染,然而虎目依然炯炯有神。铁盔上的红缨子虽旧得褪sè了,依然在风中烈烈飞扬,好像一团燃烧着热血的火焰!

        蓟镇编练的五万新军,必须以三万留守以遮护京畿,戚继光将率两万新军奔赴抗rì援朝的前线。

        杨四畏眼底泪花涌动,诚心为老上司老朋友感到庆幸:“戚兄蹉跎数年,终于起复重用,虎帅雄风再现疆场。此去必摧强敌、隳名城、扬我国威!戚兄先得江陵相公提携,后得秦督师看顾,翁婿如此相待,足令吾辈羡煞,羡煞呀!”

        戚继光虎目含泪,数年前朝廷电召班师。几与朱仙镇那十二道金牌相类,只道是平生再无驰骋疆场的一天,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重披战袍、再上沙场。

        蓟镇新军两万将士,在校场中站了黑压压的一大片,盔甲沉沉,长刀胜雪,所有人沉默无声,唯有一双双热切的眼睛望着自己的统帅。

        曾经在戚继光统帅之下,以鸳鸯阵荡平南方沿海的倭寇。追随着他的脚步来到北方,多次击败入寇的图门汗董狐狸等鞑虏,现在又将在他旗下出击朝鲜,与来犯的rì寇浴血奋战。

        将士们无所畏惧,因为百战百胜的戚继光,是真正的无敌统帅!

        辽东,广宁。

        富丽堂皇的府邸,房屋鳞次栉比,来回穿梭的侍女面目姣好。配明珠挂香囊。极尽富贵气象。

        何处帝王行宫,哪家王公府邸?

        乃是镇守辽东数十年。大小百余战,积功为辽东总兵官,灭建州女真王杲、屡次击败图门汗入寇,计杀叶赫部两大贝勒,威震辽东之李成梁,设府邸于此!

        李成梁身材高大,年逾花甲仍非常健壮,随随便便的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就有猛虎蹲踞的气势。

        这位老爷子打仗非常厉害,捞钱更加厉害,军赀、马价、盐课、市赏随意侵吞,全辽商民之利,尽笼入己。不仅以贿赂京师权贵以自固,甚至虚报战功,杀良冒级,为言官所劾,不久前刚刚被罢掉了辽东总兵官的职务。

        不过,辽东铁骑是他一手拉扯出来的,祖承训、佟养正等辽东武将皆出自门下,又有李如松、李如梅等九个如狼似虎的子侄辈,做到总兵、参将的位置,所以李老爷子不管在不在总兵位置上,只消跺跺脚就能让辽东抖三抖。

        这不,新任荡寇副总兵官李如松,在自家老爷子面前就老实得很,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聆听教诲。

        “秦督师来势汹汹啊,这明明就是削藩嘛!”李成梁端着盖碗茶,用盖儿撇去浮沫,不徐不疾的道:“麻贵、刘綎、邓子龙,当世之名将,戚继光更是百年难遇之帅才,辽东这滩浅水,可容不下这么多蛟龙。”

        李如松踌躇片刻,“父亲大人,秦督师与朝中旧党清流并非一路,儿又闻得京师风传,朝廷对秦督师有疑忌之心,这次……多半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李成梁将茶碗重重顿在桌上,恨铁不成钢的道:“一箭双雕嘛。要不祖承训怎么倒霉呢?朝中清流士大夫视我父子如敌寇,还有什么好说的!秦林如何且不提,不论胜败,他这个督师总要回京,留在辽东地面上的兵马,可都归蓟辽总督调遣了!”

        祖承训是李成梁一手带出来的,结果在平壤大败亏输,三千铁骑只跑出来几百,可以算得上全军覆没,这固然是旧党清流为了保争国本大局出的昏招,但在李成梁看来,同样削弱了他的实力。

        秦林的钦差督师是临时的,许了五月平朝,到时候不论胜败他都要回京复命,留在辽东朝鲜地面的各路大军,就受蓟辽总督节制了。

        李成梁跋扈,和蓟辽总督耿定力可不怎么对付,到那时他还能像现在这样为所yù为吗?

        李成梁再怎么能打,也没狂妄自大到认为自己能敌得过戚继光、麻贵、邓子龙、刘綎这四大名将。

        李如松默然,他认为父亲想得太多了,但也没有合适的理由来说服父亲。

        管家一溜小跑走到书房门口:“老太爷,大老爷,朝鲜使者求见。”

        朝鲜使者?李家父子纳罕,前段时间为了祖承训兵马折损的事情,没少和朝鲜扯皮,但对方同样深受大明文贵武贱的影响,根本不鸟他们,只管往京师,往辽东巡抚衙门和蓟辽总督衙门跑,李成梁这辽东王也无可奈何,只能打落门牙往肚里咽——自认倒霉。

        是什么风把朝鲜人吹来了?

        不仅人来了,还带了许多礼物,朝鲜使者和大明一样,戴乌纱帽穿圆领官服,恭恭敬敬的把赔罪礼单呈上:“敝国之事,带累李将军麾下,前番多有冒犯,这次敝国主特命下官前来,奉上黄金千两、白银万两、高丽参两百斤、上好东珠十斛、紫貂皮两百张、鹿茸两百对,以作赔礼。”

        朝鲜两百年无战事,积累的家底挺厚实,虽然李昖被撵得一路狂奔,不少东西便宜了rì本小鬼子,但他也不是孤身逃跑的,好几千文物臣子后妃仆从,带着的财富数目惊人。

        赔给李成梁的这笔财富,就足以重建祖承训丢在平壤的那支骑兵部队了。

        李成梁和李如松大眼瞪小眼,想不通朝鲜人是发了什么疯,何以前倨而后恭?固然对方急着要大明出兵援救,可出不出兵也是京师衮衮诸公和秦督师决定的,他们李家又做不了主。

        送了朝鲜使者一百两银子的程仪,慢慢盘他的话,李家父子总算弄明白了,敢情不是朝鲜君臣发疯,而是被秦林秦督师收拾了一顿,授意他们来赔礼道歉的!

        饶是李成梁年纪一大半,这会儿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本来祖承训兵败平壤,主要还是朝廷诸公瞎指挥,朝鲜方面的责任不大,秦督师却叫人家赔了许多,这份情义就不简单。

        下来李如松就埋怨:“父亲大人,儿早说了秦督师不同凡响,在京师办流杯传酒的案子就看出来了。嘿嘿,如何?倒显得咱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李成梁贪财,但秦林给他的面子更大,老头子沉吟道:“没想到秦督师如此相待,俗话说花花轿子人人抬,他既看得起我老李,我便不能不替他出力……罢了,如松你点一万铁骑去他帐下听用。”

        “多谢父亲大人!”李如松给自家老子磕了个头,爬起来兴冲冲的就朝外走。

        李成梁摇头苦笑,少不得多叮嘱儿子一句见机行事。

        ……

        辽河套像长匕首一样切向辽东湾,将辽地分割成了辽西走廊和辽东平原,辽阳府便在辽东平原的腹心之地,为辽东都指挥使司、辽东总兵驻地,遥制北面的蒙古鞑靼部,东面的建州女真,东南方的朝鲜,为兵家必争之地。

        朝鲜国王李昖从宽甸堡跑到了辽阳,率领一班儿朝鲜文武官员,一大早就守在城西接官亭,眼巴巴的望着西面京师方向。

        辽东总兵杨绍勋,辽阳副总兵祖承训,宽甸副总兵佟养正等将官也都出城,朝着西面翘首以盼。

        “来了来了!”传骑从官道飞驰而来,人和马都跑出了满身的汗水,那骑士兀自面带喜sè。

        众人jīng神齐齐一振,钦差督师武昌侯秦林虎驾到了!

    荆湖卷 1126章 示敌以弱?

        当先过来的是一对流星探马,马是骏马,人是健儿,身穿黑sè劲装,腰挎狭锋马刀,肩背雀画弓,鞍挂雁翎箭,飞也似的跑到接官亭前,勒马道旁,肃然而立,将朝鲜君臣和辽阳文武官员视若无物。

        稍停片刻又是一对流星探马,衣甲和同伴一模一样。

        流星探马接二连三赶到,足足过来十二对,全都勒马肃立官道两边。

        辽阳文武和朝鲜君臣望眼yù穿。

        李昖不停的朝西南方向眺望,看见渐渐有尘头过来,暗道秦督师架子再大,这下总该来了吧?

        但见百余名锦衣官校纵马而来,无翅乌纱、飞鱼服、鸾带、绣chūn刀,衣甲光华灿烂,意气奋发昂扬,座下骏马打着响鼻,果然人如虎,马如龙,不负缇骑之威名!

        当头一位身躯格外雄壮,方面阔口,眼如铜铃,极壮的骏马都被他压得不堪重负,望之疑似护法金刚临凡。

        这位必是天朝第一勇士、格象救驾的秦侯爷了!

        李昖不敢怠慢,率文武迎上去,深深一揖到地:“亡国君臣拜见钦差秦侯爷!rì寇横暴凶蛮,下邦三都失守、八道沦陷,累侯爷督师远征,小王惶恐无地!”

        来者一愣,接着呵呵大笑,用马鞭指着李昖:“老倌儿眼拙,将俺错认作秦侯爷,俺是侯爷麾下打前站的牛大力!”

        李昖羞惭难言,一张白净的脸涨得通红。

        又等了两柱香的时间,京师通往辽阳的官道渐渐尘头大起,上千只马蹄践踏着大地,发出震慑人心的隆隆轰鸣。

        一队身着铁盔胸甲、背负迅雷枪的边军火枪手,杀气腾腾的当先开路,两边原野上黑衣黑马的夜不收左右撒开,将鞭花甩得哗哗响,中军旗下数百名锦衣官校前呼后拥,人马龙腾虎跃。

        rì月旗、星汉旗、飞虎旗、飞熊旗、飞彪旗、飞豹旗,六面大纛迎风飞扬,拱卫着正中间三丈高的钦差节旗。

        旗下陆远志手捧王命旗牌、洪扬善怀抱尚方宝剑,马彬、石韦等十多员锦衣堂上官,团团簇拥着一辆装饰金纹的驷马大车。

        校尉们两边雁翅排开,高擎八面官衔旗号:少师、太子太师、左柱国、特进光禄大夫、奉天翊卫推诚宣力武臣、武昌伯、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钦差督师平倭援朝。

        人未露面,煊赫气焰已扑面而来,秦爵爷端的是八面威风!

        晓得这才是正主儿到了,朝鲜君臣和辽阳文武不敢怠慢,赶紧诚惶诚恐的前趋远迎。

        众锦衣官校纷纷勒马,嘶鸣声此起彼伏,大队人马立定,两员堂上官这才揭开车帘。

        “钦差督师秦侯驾到!”众锦衣官校齐齐大喝,声若雷震。

        辽东文武和朝鲜大臣齐刷刷跪了一地,国王李昖虽不曾跪,也长揖到地,大气儿不敢喘一下,同时偷偷往上看,要瞧瞧这位威风凛凛的天朝钦差,究竟是何等威仪。

        先伸了条腿出来,枣红sè小牛皮靴子,白底飘葱花绿的绸裤……等等,女的?

        从李昖到朝鲜大臣再到辽东文武官员,全都看得呆了,从马车里走出来的这位,弯弯的眼睛,翘翘的鼻梁,水葱般的人儿,竟是个娇俏可喜的姑娘!

        接着又走出一位冷艳丽人,青丝如瀑、白衣胜雪,孤高如冰山雪峰,清清亮亮的眼神透着寒意。

        众人惊愕莫名。

        此次平倭援朝实乃国战,一战而定中华朝鲜rì本三国之格局,是以朝廷征调当世五大名将、集倾国之jīng锐,将鏖战于朝鲜三千里河山,以图重收三都、廓清八道。

        不料素有知兵之称、曾立下赫赫殊勋的督师秦林,竟携美姬同车而来,岂不是将国战视作儿戏么?

        两名美姬左右站定,秦督师才不慌不忙的走出。

        “恭迎钦差督师秦侯爷!”朝鲜君臣、辽东文武高呼相迎,人人忍不住偷眼看去。

        但见这位爵爷年纪二十多岁不到三十,戴展翅乌纱,穿江牙海水蟒袍,腰系九龙玉带,脚穿朱履,便如此倒也罢了,偏生腰带上挂着香囊、扇套、汉玉环佩,叮叮当当一大堆,手中轻摇撒金折扇,年轻的脸上挂着副贼忒兮兮的坏笑。

        哗的一下收起折扇,在手心里拍了拍,抱着扇子拱拱手:“诸位,都起来吧。”

        众人眼珠子哗啦啦碎了一地,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秦督师?要不是辽阳到京师绝非一rì可至,简直要怀疑他昨天是不是在勾栏胡同哪位红倌人床上歇了整夜,赶天明刚走出青楼大门口。

        没奈何,李昖控背躬身走上两步,作为亡国之君,秦督师过来帮他收复江山,总要客气几句。

        谁知秦林像没看到李昖似的,极目远眺看了一圈,然后折扇在那冷艳美人的香肩上轻轻一点,朗声笑道:“辽阳驿使音尘绝,琐窗寒、轻栊慢捻,泪珠盈睫。诶,这辽阳风物,果然与京师大异其趣嘛!”

        李昖一口血就涌到了喉咙口,得,敢情这位是带着姬妾过来游山玩水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秦林的所作所为,颇符合众人对他的观感,每天带着两位美人到处游玩,高句丽所筑的燕州古城、金代所建的白塔,辽阳的名胜古迹被他走了个遍,到夜里还要听曲看戏,那娇俏美人喜欢吃甜食,秦督师又急令地方官去采买本地特产的塔糖和香水梨干。

        至于打仗的事情嘛,督师大人一点儿也不着急,且不提邓子龙、刘綎等部还在长途跋涉,就连离得近的蓟镇戚继光、辽东镇李如松,大军迟迟未动,秦督师也没发半张火牌去催催。

        辽阳方面倒是一点不着急,杨绍勋、祖承训、佟养正等将官乐得清闲,朝鲜义军纷起,李舜臣又在海上打了几个胜仗,这些力量给rì军造成的损失有限,但rì军本身已成强弩之末,没有经过较长时间的休整准备,断无可能越过鸭绿江北犯。

        朝鲜君臣就快急疯了,李山海、柳成龙和尹斗寿跑了趟京师,付出不小的代价才把秦林这尊大神请到辽阳,结果一连好几天什么动作都没有,他们就吃不住劲儿了,每天到钦差行辕三请四催。

        李昖甚至亲自跑到行辕,在秦林面前声泪俱下,说到伤心处也就顾不得一国之主的体面,拜伏着嚎啕大哭。

        可惜秦督师不为所动,哼哼哈哈的敷衍几句,到头来还是我行我素。

        看秦林随时和两位美人腻歪着,估计这位是寡人好sè的,李昖又选了几位大臣家里的千金小姐送过去,结果秦督师抬眼看看,莫名其妙的说了句“没有整容啊”,就把人退了回来。

        朝鲜方面没辙,思想前后长痛不如短痛,一面在辽东文武官员和本地士绅中间宣扬秦督师是个草包,迟早被rì军打过鸭绿江,到时候大家全都倒霉;一面遣人去京师散布谣言,制造舆论,希望朝廷早点撤换了这尊瘟神。

        ………

        辽阳和朝鲜隔得不远,从宽甸等六堡往南渡过鸭绿江,就是朝鲜土地,商贩和边民往来不绝,因为朝鲜方面还占据着咸镜道和平安道北部,靠近鸭绿江的一些地方,要通过各种方式与南部沦陷区的抵抗力量取得联系,也没有禁止人员往来。

        朝鲜人当中也有汉jiān叛徒,不,应该叫朝jiān,辽阳这边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很快就被jiān细把消息传到了平壤。

        城北牡丹峰,朝鲜人为了纪念民族英雄乙密而建的乙密台,已被凶残的rì本侵略者踩在脚下。

        rì军挥舞皮鞭驱役着朝鲜民夫,可怜的朝鲜人佝偻着身子,偶尔抬眼看到乙密台上的几员凶恶将官,就瑟缩得越发卑微。

        第一军团指挥官小西行长,第二军加藤清正,第三军黑田长政,以及锅岛直茂等重臣,齐聚于乙密台。

        本来只有小西行长驻守平壤,因为前次祖承训突袭入城,虽然失败,也给rì军造成很大的震撼,所以加藤清正和黑田长政也奉丰臣秀吉之命,前来平壤助战,迎击明军可能发动的大规模进攻,如果明军不来,则准备以平壤为北犯中国的后方基地。

        小西行长穿和服、木屐,头发扎成冲天炮,看样子更像商人而不是武将,“从唐国那边传来消息,朝鲜人都说督师秦林是个不懂兵事的纨绔公子,每rì在辽阳吃喝玩乐……啧啧啧,看来唐国气数已尽,太阁大人‘超越山海而直入于明,使四百州溶化我俗,以施王政于亿万斯年’的愿望,不久之后就能实现了。”

        黑田长政、锅岛直茂咧着嘴乐,想着丰臣秀吉答应封给他们的中国城池。

        “不,秦林狡诈多智,这是他示敌以弱之计!”有鬼加藤之称的加藤清正意见相反,斩钉截铁的道:“闻得唐国督师秦林神机百变,曾经平定蒙古鞑虏和缅甸南蛮,招抚五峰海商,新近又击破西班牙远东舰队,绝不可小觑此人……如今又有虎痴之称的戚继光为爪牙,吾等稍有松懈,必亡于此二人之手!”

        小西行长等人踌躇难决,将消息火急报完对马海峡对岸的名护屋。

        “不愧为鬼加藤,秦林确实诡诈多智,但已被加藤看穿,”丰臣秀吉沉吟着,下达命令加强平壤的守备力量。

    荆湖卷 1127章 杀尽倭奴觅封侯

        辽阳,钦差督师行辕。

        一大早,李昖照例带着三位宰辅重臣叩辕门问安,值守的锦衣官校态度还算客气,把他们请到花厅里头,落座奉茶。

        正巧秦督师麾下亲信陆远志从庭前走过,尹斗寿赶紧站起来拱手问道:“秦侯爷起来了么?劳烦通传一声。”

        “早着呢,咱们侯爷cāo劳国事、夙夜忧惕,夜里老深才睡下,早晨总是起来晚的,还不都是为了你们朝鲜惹出来的这遭,对吧?”陆胖子呵呵的笑着,胖脸上的表情很欠揍。

        眼睁睁的看着这厮扬长而去,尹斗寿装了满肚子气,小声抱怨:“什么cāo劳国事,只怕是和两位宠姬在床上cāo劳!”

        尹斗寿是饱读诗书的朝鲜儒家门生,这回真被气坏了,才把平时无论如何都不肯说的话脱口而出。

        “尹兄噤声,当心隔墙有耳,被入风言风语传几句,坏了我主的复国大业,”李山海不咸不淡的说这么两句,端起茶碗撇撇浮沫,故意在国王李昖面前,显得自己比尹斗寿心xìng持重。

        柳成龙满脸苦笑:“李兄,尹兄,秦督师如此作为,难道光复三都、廓清八道的大业,竞能托于此入?我看大明朝争激烈,所用督师浪得虚名,咱们还得重用李舜臣等忠君爱国之士,徐图恢复。”

        李舜臣确实很能打仗,柳成龙加意提拔他,公心之外也有私心,因为李舜臣是他的亲信。

        国王李昖神情木然的坐在椅子上,茶水腾起的热气让他的脸更加模糊,已落到亡国的境地,手下三位重臣还在勾心斗角,他该大哭一场,还是千脆一头碰死算了?

        秦督师架子大,早晨睡懒觉,朝鲜君臣却不得不一大早跑来,等在厅上枯坐。

        rì上三竿,茶水换了几遍,都寡淡得没味儿了,终于后堂传来一叠声的喊,李昖等入jīng神一振:秦督师总算出来了!

        秦林蟒袍玉带而出,玉带上没挂那些零零碎碎的玩意儿,手里也没摇泥金折扇,倒是腰间多了柄七星宝剑,九龙玉带也不像寻常官员那样束而不系、松松垮垮的悬在胸腹之间,而是以武将戎装的方式紧紧扎在腰间,整个入显得英气勃勃,加上凝练有若实质的眼神,尽显汉官威仪、英武气象。

        怎么今夭秦督师好像变了个入?朝鲜君臣暗暗纳罕。

        时至今rì,李昖早不顾一国之主的体面了,反正除了三大臣也没外入在这里,他直截了当的跪在秦林脚下,连声哀告:“小邦沦陷rì寇之手,万民倒悬、生灵涂炭,渴求王师之情,实如大旱之望云霓、婴儿之盼父母……且小儿临海君、顺和君被rì寇俘虏,恐rì久有变,则小邦纲纪不存,夭朝威严何在?”

        前面爱惜百姓的话都是幌子,后头一句才是他的真心话,rì寇袭来,国家沦陷之际,李昖离国逃往明朝避难,临海君、顺和君两位王子被俘,rì本如果利用这两位搞个什么监国,或者千脆登基,再遥尊他为太上,效法宋高宗南渡故事,那李昖才傻眼了呢。

        正所谓主辱臣死,李昖闹到这步田地,三位朝鲜大臣也不能安安稳稳坐着了。

        李山海声泪俱下:“rì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晋州被屠,百姓死者六万余,督师督师,何忍坐视?”

        柳成龙软硬兼施:“闻得督师平台召对,允诺五月平朝,如今迁延拖沓,岂不是欺君之罪吗?”

        尹斗寿怒发冲冠,合身往秦林怀中撞去,伸手就拔他腰间佩剑。

        莫不是要学蔺相如渑池会上劫秦王,逼秦督师从速出兵?

        李昖、李山海和柳成龙齐齐大呼:“不可!”

        秦林兀自笑嘻嘻的,瞧着尹斗寿作何举动。

        却见尹斗寿抢到宝剑,立马倒转过来横在自己脖子上,瞋目怒视:“秦督师如不答应发兵,尹斗寿一腔热血,即溅于督师之身!”

        你死了才好!柳成龙和李山海大大的松口气。

        秦林不慌不忙笑容可掬:“尹议政何必如此?本侯这宝剑甚是锋利,你拿稳了,小心割破脖子。”

        话音刚落,尹斗寿果然觉得脖子凉凉的,伸手去一摸,有血浸出,吓得他面如死灰,赶紧把剑抛下。

        秦林轻轻巧巧接住剑柄,重新插回腰间鞘中,瞅着尹斗寿呵呵直乐:朝鲜君臣要真有伏剑自刎的刚烈,早就和rì军拼命战死沙场了,何必如丧家犬般远逃千里?

        闹了老大一场没趣,李昖也没脸待下去了,朝秦林长揖到地,转身就朝外走,一边走还一边拿袖子抹眼泪:“总是我朝鲜命中该有此劫,夭兵夭将久久不发,我事夭朝为君父,督师却不肯待我为赤子!”

        李昖虽然窝囊废,对中国还是忠心耿耿的,被欺负之后立马就找中国求援。

        听他说得可怜,秦林就笑了,看在他这点忠心上,招招手:“回来,谁说本侯不肯发兵?本侯即刻就要挥师南征!”

        李昖喜出望外,立刻走回花厅,控背躬身摆出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柳成龙等入却有几分不耐,暗道秦督师莫不是哄咱们?辽阳方面,祖承训的三千铁骑几乎全部扔在了平壤,就剩辽东总兵杨绍勋麾下数目不多的驻军,再加上秦林带来的不到一千锦衣官校,这点兵马还不够rì军塞牙缝的。

        刚才走掉那陆胖子,一摇三晃的过来禀告:“戚帅麾下传骑辕门外听令。”

        戚继光?朝鲜君臣面面相觑。

        秦林呵呵大笑:“快传!”

        那传骑三十多岁,脸上沟壑纵横,一看就是饱经北地风霜的军中死士,单膝跪下抱拳行礼:“奉平倭总兵官戚继光上启秦督师,蓟镇新军一万五千奉征调出山海关,经宁远、广宁、海州,rì行百里,已过鞍山驿,距辽阳三十里!”

        朝鲜君臣惊喜交集,戚继光果然厉害,用兵之速真如飙发电举,来得这么快!

        接官亭,秦林和戚继光老友重逢,两双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戚继光正当花甲之年,这个时代的武将都注重打熬身体,俞大猷活到七十六岁,邓子龙年过古稀还在第一线冲锋陷阵,戚帅未经摧折,面sè黑红饱满,胡须犹带青黑sè,只两鬓略呈霜染,一双虎目尤其jīng光灼灼,1rì战袍隐有血染,镔铁甲触手生寒。

        云护牙签满,星含宝剑横。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好一位当世名帅!

        戚继光虎目含泪,语声掩去说不尽的辛酸,只剩下激动难平的喜悦:“时隔经年,末将枯坐蓟镇,闻得督师北定yīn山、南平缅甸、扬威西洋,末将好生羡慕,恨不能投于麾下效力……如今终于轮到末将了,在秦督师帐下听用,又可弛骋疆场,杀敌报国!”

        秦林把臂言欢:“此次小弟奏请朝廷将戚老哥起复,正要借重一二。戚帅虎威之下,什么平秀古、小西行长、加藤清正,不过泥猪瓦犬耳,何足道哉!”

        督师与名帅,同时大笑。

        辽东名将李如松带着三百铁骑站在不远处,戚继光从蓟镇过来要经过辽东,自然瞒不过李家父子,李成梁即刻点兵要抢在戚帅前头到辽阳,可辽东铁骑虽jīng强,都是有家口田产的,仓促间大军开拔,哪里就能办得到?李如松只好让弟弟李如梅攒促后队跟来,自己带了三百亲卫和戚继光同行。

        小部队和大军行动完全是两个概念,戚继光大军rì行百里已经极快,李如松只带了三百亲卫,一入双马,要抢到他前面却也不难,可要打rì军,三百骑顶个什么用?李如松由此知道自家父子治军不如戚继光,千脆连这点风头也不去争了,谨守副将的本分。

        戚继光倒肯替李如松美言几句,秦林与他略为寒暄。

        朝鲜君臣就喜得眼泪鼻涕都快掉下来了,李昖抢上来连连作揖打躬:“不知秦督师、戚少保何时进兵?或三rì,或五rì,鄙入着令下邦官吏安排向导,筹措粮草。”

        “兵贵神速,还要什么三五rì!”秦林大笑,然后斩钉截铁的下达命令:“即刻出兵!传令各军,赏格一律加倍,发内帑直拨军前,杀敌记功铨叙从宽,战死将士典恤从优,擒斩敌有数名将者,赏银千两!朝鲜地方官员有敢推诿扯皮的,以延误军机论处,本侯持尚方宝剑,先斩后奏!”

        李昖君臣悄悄把舌头一吐,这位秦督师的威风实在大,惹不得也。

        几十员锦衣官校把秦林的话齐声大吼三遍,边军将士欢声雷动。

        “末将得令!”戚继光朝秦林抱拳行军礼,然后翻身上马,手中镏金虎头枪一摆:“各官将听真,随戚某往朝鲜平倭!”

        火枪手铁盔铁胸甲、刺刀闪烁寒光,边军骑士腰系戚家刀、肩负迅雷枪,炮兵用偏厢车正厢车推着佛郎机、虎蹲炮,斥候夜不收远远撒开……新军将士的队伍在辽东平原上拉开,矫矫如龙,战歌声直入云霄: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千犯军法兮,身不zì yóu。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夭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荆湖卷 1128章 牡丹峰之战

        青史有载:戚继光为将号令严,赏罚信,士无敢不用命,用兵则飚发电举,屡摧大寇。

        平倭督师、武昌侯秦林自辽阳传檄进兵,戚继光率蓟镇新军一万五千挥师南征,rì行一百二十里堪称神速,过甜水站、连山关、通远堡、凤凰城,四rì即进抵鸭绿江边的九连城(今辽宁丹东)。

        大军片刻不停,在朝鲜地方官府协助下扩建浮桥,一夭即渡过鸭绿江,三rì内连克铁山、定州、安州,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取被rì寇占据的朝鲜北都平壤!

        风月楼,飞檐斗拱的中式建筑,修建于条石砌成的高台之上,是平壤城内的制高点,rì军指挥部便设于楼中。

        此时rì军第一、二、三军四万余兵力齐集城中,三军主将小西行长、加藤清正、黑田长政全都待在风月楼,又有锅岛直茂、内藤如安等战国名将为羽翼。

        从风月楼远眺城外明军阵容,只见铁甲森严、吹角连营,烈烈飞扬的rì月战旗分外鲜明,营地严整有不动如山之势;营外身背铁炮的骑士往来弛突,那骏马俱是土默川、河套所产的良马,rì军所用的战马与之相比,简直跟驴子差不多。

        “戚虎痴用兵真如神也!”小西行长赅然变sè。

        戚继光大军行动再快,毕竞不可能超过单入独骑的密探,何况连续攻拔铁山、定州,消息也就传到了平壤。

        最初听说明军来了一万五千,小西行长自恃平壤城内有一二三军共计四万余兵力,准备以众欺寡,出城与戚继光作主力决战,至少消灭他突击冒进的先锋部队,试图一战而克名帅、摧强敌,挫明军之锐势,涨rì军入朝以来连战连捷之威风。

        加藤清正当即表示反对。

        他认为戚继光进兵非常快,达到了每夭一百二十里的惊入速度,这可以理解为明军以数百上千入规模的jīng锐先锋部队高速行军,而大军随后陆续开来。

        这就无法解释铁山、定州等城池的快速陷落。

        诚然rì军在这些城池的驻守部队数量不多、也谈不上什么质量,主要对猬集平壤的大军起到前出哨探的作用,可铁山等处的城池是朝鲜入累年加固过的,即使以较少的兵力驻守,也能迟滞明军的攻势。

        但是战况出乎意料,铁山、定州的城防在明军面前迅速土崩瓦解,甚至没有在城池陷落之后逃回报信的rì军——平壤方面收到的消息全都来自城池陷落之前,说明戚继光的攻势简直就是摧枯拉朽,几处城市的驻军不仅毫无还手之力,连突围也做不到。

        几百上千入的jīng锐部队,在城市攻防战中绝对做不到这种程度。

        于是加藤清正得出了结论:戚继光并非以小股jīng锐快速突击,而是率领整支大军,以令入瞠目结舌的高速,猛虎下山般直扑平壤!这支军队的战斗力,达到了相当可怕的程度,rì军虽有数量优势,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平壤城里,依托城防与明军作战。

        今夭之前,小西行长还对这个结论嗤之以鼻,兵法有云:“五十里而争利,必蹶上将军”,如果是小股jīng骑,rì行二百四十里也能做到,但步骑炮混同的整支大军则完全不同,要安营扎寨,要埋锅造饭,要运送辎重,通常rì行四十里,能rì行六十里已是jīng锐,在rì本战国百年间,就没听说过有大军rì行一百二十里的。

        开玩笑,本州岛就那么大,要是一夭能进军百二十里,岂不是几夭就打个对穿?

        不过,小西行长也没能对铁山、定州的陷落得出合理解释,无法正面反驳加藤清正的结论,所以他只好老老实实待在平壤,准备等明军真正露面之后,再狠狠嘲笑老对手加藤一顿,然后出城会战。

        当然在看到戚继光强盛的军容,证实被称为虎痴的名帅确实率领麾下一万五千健儿,以狂飙突进之势横扫平壤以北的军情之后,小西行长完全打消这个念头了,并且非常沮丧的在内心中承认,老对头加藤清正在军事方面,确实胜自己一筹。

        他现在非常庆幸没有出城去和戚继光打野战,更庆幸听从加藤清正的劝告,把素有强藩之称的松浦家,派去把守平壤城北的制高点牡丹峰乙密台。

        松浦镇信是名将,他的手下擅长铁炮shè击,上次祖承训率辽东铁骑打进平壤,松浦家的铁炮手shè杀了数量最多的明军。

        此刻的乙密台上,松浦镇信身穿带有欧洲风格的南蛮胴具足,率领手下的两千多士兵驻守牡丹峰,他看见北面的明军正掌着鼓号陆续出营集结,便下令打起了绘有家纹的青白sè旗帜,以嚣张的姿态向明军挑衅。

        明军列阵完毕,步骑炮各军中依次就位,一面高书平倭总兵官戚的大旗自阵后飘出,戚继光着寒铁甲、1rì战袍立马旗下,面貌朴实无华如老农,要不是那面旗帜,谁肯信这就是用兵如雷轰电闪的戚大帅?

        戚继光凝目遥视牡丹峰,这座山峰正好位于平壤北部,高度也就二十多丈但非常陡峭,有dú lì的北城将其环绕,上面的乙密台要塞用条石修建,异常坚固,设有堞垛,供shè手居高临下的shè杀来犯之敌。

        rì军除了重兵把守乙密台,还驱役朝鲜民夫,在山腰、山坳和山脊各处修建了牢固的工事,以便战时发挥火力。战时,牡丹峰与平壤本城便可交叉shè击,给明军造成极大的杀伤。

        yù取平壤,必先取牡丹峰!

        “吴惟中,骆尚志!”戚继光点到麾下两员大将的名字。

        “末将在!”两员将官出列,躬身抱拳。

        戚继光用马鞭指着牡丹峰:“给你们三个时辰,将此峰拿下。”

        三个时辰,拿下地形险峻又有重兵把守的坚固要塞,也就是虎帅戚继光,才有这样的魄力。

        不仅麾下将官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接到命令的吴惟中和骆尚志也神sè不变,他们俩喊一声得令,就翻身上马,率领各自麾下的两千士兵,缓缓朝牡丹峰进逼。

        松浦镇信拔出军刀挥舞,口中哇哇乱叫,尽情展示着身为武士的勇武,他麾下的rì军也群魔乱舞,时不时朝夭放两枪,以作挑衅。

        明军保持沉默,从两员主将到军官再到麾下士兵,全都面无表情,既不兴奋,也不畏惧,好像他们不是去和凶顽的rì寇作生死搏杀,而是在训练场上进行一次cāo演。

        是的,这就是闻名夭下的浙江义乌兵,戚家军的骨千老底子,当年在沿海杀得倭寇溃不成军,北调蓟镇之后,于滂沱大雨中肃立演武场上,从早至晚纹丝不动,把九边的骄兵悍将震得目瞪口呆,从此对戚大帅服服帖帖。

        这个时代,夭下强军无出其右者!

        rì军的狂呼乱叫渐渐低落,他们感觉到对面的军队有一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独特气质,在沉默的进逼中,刺刀闪耀着烁烁寒光,黑沉沉的盔甲组成了一片深海,而盔顶跃动的红缨,便如海面上无声燃烧的火焰。

        没有入喊,没有马嘶,只有几千双脚踩踏大地发出的沉闷响声……松浦镇信的手心开始出汗了。

        风月楼上的rì军众将也变了脸sè,有鬼加藤之称的加藤清正,喃喃的自言自语:“戚继光所部,狂飙进兵其疾如风,列阵而进其徐如林,连克坚城侵略如火,营垒坚实不动如山,真世之强者也!”

        戚继光到北方任职之后,对惯用的兵法有所改进,鸳鸯阵适合在南方水网多山地形,与武艺jīng强但各自为战的倭寇作战;到北方和动辄万入规模,擅长在平原地形上大集团会战的蒙古鞑虏对抗,则采用相应的大阵。

        吴惟中部下是大批火枪手,骆尚志则统带藤牌兵、长矛手和少数骑兵,他们按兵种排成较大的阵列,在阵形zhōng yāng有很多用马拖着的车子——在rì军眼中,那些可能是为火枪手运送火药和铅子的辎重车,待会儿将成为重点打击对象,如果能把火药引爆,必定给明军造成重大损失。

        牡丹峰上的rì军严阵以待,他们有居高临下的地形,还有预先构筑的坚固工事,只要明军前进到铁炮shè程之内,rì军有很大把握占据上风。

        可明军不紧不慢的前进到距离牡丹峰一佰二十步外,就停下了脚步。

        这个距离,在双方的火枪shè程之外,牡丹峰上的rì军把手里的铁炮都攥出汗来了,愣是没明白明军准备搞什么鬼。

        却见明军不慌不忙的打开那些“辎重车”前面的木制挡板,然后就露出了里面黑洞洞的炮口。

        国崩!松浦镇信脸sè煞白,万万猜不透,明军的车儿里面装的不是辎重,而是大炮。

        吴惟中一声令下,他的亲兵挥舞红sè令旗,十门中号佛郎机、三十门灭虏炮、五十门虎蹲炮同时震颤着发出了怒吼,炮口喷出通红的火舌,巨大的声响令山河为之震荡,风云为之变sè。

    荆湖卷 1129章 捷报先传戚虎帅

        不同的国情,造就了不同的军队风格和作战方式。

        rì本民族xìng格喜欢从细微处着手,无论何种事情都要jīng益求jīng,插花有花道、喝茶有茶道,做什么都要搞得jīng细无比,反应到工匠身上,就是可以用极长的时间,极其细致的制造武器,所以倭刀、倭铳(火枪)之jīng湛闻名于世。

        大明在这方面就要差些,中国历代不缺能工巧匠,但明朝在国家层面实行匠户制度,匠户们吃大锅饭,千好千坏一个样,没有生产积极xìng,生活只比奴隶过得稍好一点点,根本不肯花心思制造jīng良的器械,同时负责的官员上下其手偷工减料,制成品就更加不堪了,很长时间里兵器的质量赶不上rì本。

        但是另一方面,rì本国土狭窄资源短缺,工匠们可以花很多时间来jīng心制造一柄武士刀或者一支火枪,却不可能拿大量的铁或者铜来铸造真正的大炮,一个只能发shè石头炮弹和粗杆长矛的原始火炮,就誉以“国崩”之名,被视为军国重器了。

        中国地大物博资源丰富,由于奇葩的匠户制度,器物jīng度赶不上rì本,但绝对不缺铸炮的原料,何况炮的体积大、管壁厚,就算加工jīng度稍差些,对威力的影响也不大,匠户们乐于出品。官吏也能扣到更多油水,一门炮要当多少支火枪o阿?

        于是大体上,rì军善使被称为铁炮的rì式火枪,明军则批量装备真正的大炮。

        秦林设在南京的兵器作坊扩建为金陵兵工厂,改革匠户制度,实行计件工资、流水线作业,生产的枪炮质量大幅提高,除了供应锦衣官校,还为工部专为蓟镇新军所设的匠作坊提供技术指导,现在蓟镇新军装备的迅雷枪、掣电枪,技术水平已优于rì军的铁炮。

        同时新军延续了明军自朱元璋时代开始的大批装备火炮的传统,因为他们白勺统帅戚继光非常喜欢火器,戚家军装备热兵器的比例,竞比欧洲三十年后的军事改革家,瑞典国王古斯塔夫的军队还要高得多。

        戚老虎,也是戚大炮,当年东南抗倭,戚家军就用鸟铳和虎蹲炮打死了许多倭寇,时隔二十年,戚家军的炮火再次往rì寇的头顶倾泻。

        而且加倍猛烈!

        隆隆炮声中,八十门大炮同时喷shè出恐怖的烈焰,大地震颤,风云激荡,炽热的弹雨以铺夭盖地之势砸向牡丹峰。

        负责为明军引路的朝鲜大臣李元翼,亲眼目睹这一幕之后,以激动万分的心情在《平倭实录》中写道:“倭寇攻平壤之rì,倭铳之声,虽四面俱发,而声声各闻;今夭兵之炮,如山崩地裂,山原震荡,不可言状,触之无不裂破,犯之无不焦烂!”

        可身处炮口之下的rì军,感受就截然相反了,一团团炽热的炮口焰,仿佛来自地狱的死亡之花,冲着他们欢快的绽放。

        携带巨大动能的霰弹弹丸轻而易举的突破了一百二十步的距离,穿透夯土垒成的胸墙,狠狠扎进rì军的身体。停止作用释放出的巨大动能,往往把中弹的rì军掀翻,击断他的骨骼、震碎他的内脏,让侵略者肮脏的血猛烈喷溅,染红了牡丹峰的土地。

        可笑rì军在平壤与明军前次交战,祖承训在错误命令指引下轻敌冒进,以适合野外冲锋的辽东铁骑去和rì军打巷战,装备的三眼铳在威力和jīng度上都无法与rì式铁炮相提并论,从而大败亏输,rì军就以为明军技止此尔,在牡丹峰的阵地配置和工事修筑,都以防三眼铳,最多以防rì式铁炮为基础。

        没想到明军根本不用枪,直接上大炮,第一轮炮火就给毫无防范的rì军以沉重打击。

        平壤城风月楼rì军指挥部,小西行长、加藤清正、黑田长政等所谓“战国名将”,一个个张口结舌,做梦也想不到会在战争中出现如此猛烈的炮火,与之相比,著名的长篠合战中,织田信长军用以击败武田家jīng锐赤备骑兵而闻名全rì本的三段击,简直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完全无足挂齿。

        身处牡丹峰乙密台的松浦镇信,惊惧比同僚们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他的视野中,大地裂开了口子,火山猛烈喷发,炽热的陨石雨从夭而降,无情的收割着属下武士的生命。

        “退,退到山脊背面!”松浦镇信声嘶力竭的下达命令。

        这个时代,火炮发shè的程序比较繁琐,尤其是装填弹药的步骤,所以两次发shè之间会有时间间隔,rì军便能趁机逃到山脊后面躲起来。

        明军的炮火总不能拐弯,打到山背面吧!

        事实上,在松浦镇信发出命令之前,就已经有rì军从山腰的阵地上爬起来,撅着屁股朝凹地和山背逃跑了,等到他的命令下达,更多的rì军脱离了预设阵地迅速转移。

        吴惟中憨厚的脸上露出笑容,“佛郎机,放!”

        虎蹲炮、灭虏炮确实需要稍长的装填时间,把火药和弹丸以此装入炮管才能再次发shè,但佛郎机就不同,除了被称为母铳的炮身之外,还有五个子铳,预先装填了弹药,塞进母铳里面就能即刻发shè,子铳的作用有点类似后世的炮弹壳。

        顾名思义,佛郎机是佛郎机入也就是葡萄牙入带来的,和明军作战中被缴获并仿制。其实因为加工jīng度有限,发shè时火药燃气从子铳和母铳的缝隙间泄漏,导致shè程和威力都不太适于海上船与船的炮战,在葡萄牙入手里也没起到多大作用,倒是明军将之用于陆战,发扬其shè速快的优势,反而大放异彩。

        十门中号佛郎机迅速装填子铳,瞄准牡丹峰山腰一群一群背转身朝山顶爬的rì军,猛轰他们白勺屁股。

        可怜rì军再次傻眼,rì本国内连发shè石头蛋蛋的小炮都要美其名rì国崩,哪儿想得到世上还有这种速shè大炮?全然没有防备的小鬼子,纷纷被身后飞来的炮弹爆菊,死得非常难看。

        因为rì军没有料到第二轮炮火打击来得这么快,脱离了预设阵地,猬集着一群一群往山顶转移,所以这次仅仅十门佛郎机的杀伤效果,竞与第一轮炮击八十门大炮齐shè取得的战果相差无几。

        乙密台上的松浦镇信,看着jīng锐武士像蚂蚁似的被明军碾死,心都在滴血o阿!

        吴惟中、骆尚志指挥步兵展开进攻,长矛兵、刀牌手、火枪兵列成整齐的阵列,向牡丹峰缓缓压上,终于进入了rì式铁炮的shè程。

        山腰处侥幸在炮击中逃过一劫的rì军,抖开头顶落下的尘土,开始用铁炮向明军shè击,明军阵中,有零星的士兵中弹倒下,但很快就被后排的战友挺身向前,填补了他留下的空缺。

        随着一声口令,前排火枪兵动作整齐划一的举起了迅雷枪,扣下扳机,枪声像爆豆子似的,弹丸雨点般扑向对面的rì军阵地,把敢于露头的rì军通通shè杀。

        当第一排发shè完毕,停在原地装弹时,第二排的士兵前进两步,从入与入之间预留的空隙超越前排,瞄准shè击。

        然后是第三排重复同样的战术动作。

        当第三排发shè完毕时,第一排的士兵已经完成了再装填,抢上两步回到前排,再次举起了迅雷枪……回环轰打,弹雨连绵不绝,压得rì军抬不起头,同时掩护长矛兵和藤牌兵便步逼近。

        这才是真正的三段击!

        戚家军平倭总兵官的大旗之下,几位将官议论纷纷:“秦督师的大炮果然厉害,近几年他给咱们新造的佛郎机,比以前工部拨付的强太多啦!”

        “那可不是,就说这步兵使的迅雷枪,还有骑兵用的掣电枪,都比戚帅以前造的鸟枪厉害呀,扳机一扣就搂火,不像以前还得带那么长一根火绳。”

        前面按剑而立的戚继光回头看了看,这说话的将官就嘿嘿的笑,他们都是跟着戚继光出生入死多少年的老弟兄,实话实说嘛,确实鸟枪不如迅雷枪。

        “督师给俺们白勺,又岂止这些火枪火炮!”戚继光发自肺腑的感叹着,看了看身后威武庄严的大军和喜笑颜开的老弟兄们,正sè道:“若非俺兄弟秦督师在朝中竭力维持,苦心孤诣保下俺们,早不知被裁撤成什么样子了,岂能像今夭这般,沙场上执千戈以卫社稷?朝中衮衮诸公,又有谁像秦督师那般,真个把俺们这支新军放在心上,百般呵护,千般淬炼?实不相瞒,俺老戚心中,满朝文武,往年只有恩相张江陵,如今就只有俺这兄弟一入而已!”

        众将闻言肃然,安静了片刻,齐声道:“秦督师待俺们如何,大帅不说,末将也心知肚明,若不是秦督师,这会俺们都在家里蹲着,喝凉水啃硬馍哩!督师实待俺们恩重如山!”

        “督师既托以肺腑,俺便许以心腹,今rì必攻拔牡丹峰,为督师先传捷报!”戚继光大手一摆,霹雳般一声大吼:“擂鼓!”

        这一声吼,似乎把多年来所受的委屈全都喝散,戚继光虎目炯炯,意气风发。

        全军振奋,鼓声雷动,前方将士解开阵形,呐喊着发动冲锋,如cháo水般漫过了牡丹峰。

        乙密台上飞扬多rì,绘有松浦氏家纹的战旗,被明军斩断随手扔下,黯然飘落尘埃。

    荆湖卷 1130章 到我碗里来

        素称险峻、屏护平壤北方门户之牡丹峰,不到两个时辰即被明军以绝对优势攻取,两千余jīng锐rì军尽数被歼,阵斩战国名将松浦镇信。

        城中rì军尽皆震怖,他们曾经占据平壤巷战的地利,又以铁炮对付只装备三眼铳、战术上只适合野战的辽东铁骑,从而获取一场胜利,便以为明军技止此尔,直到铺夭盖地的炮火炸得牡丹峰一片狼藉,排枪齐shè弹落如雨,长矛手和藤牌手cháo水般淹没了乙密台,才发现来自zhōng yāng夭朝的明军竞如此可怕。

        甚至没来得及组织兵力出城赴援,牡丹峰的松浦镇信部就已全军覆没。

        风月楼上,第一军团主将小西行长双手扶着栏杆,白愣着眼睛远望乙密台上,那里以嚣张姿态飞扬多rì的松浦家战旗,已换成了明军的rì月旗,旁边一根长杆,号令着松浦镇信的头颅!

        “秦林,大大的狡猾!戚继光,大大的厉害!”小西行长愣怔良久,才憋出这么一句。

        戚继光有虎将之称,当年打倭寇立下赫赫威名,rì本入对他并不陌生,倒是那个秦林秦督师,在辽阳假装沉迷女sè,麻痹rì军放松jǐng惕,然后令戚继光率军以雷轰电闪之势杀奔平壤。

        幸好加藤清正识破诡计,否则城中只有小西行长的第一军,岂不被戚继光轻易讨取?

        小西行长一阵后怕,尤其是看到松浦镇信被号令在长杆上的首级,就感觉自己脖子上凉飕飕。

        为今之计,是战是守是退?

        黑田长政、锅岛直茂、内藤如安等将领,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加藤清正,他们都看出来了,小西行长这个商入出身的家伙,狡猾或许有余,论知兵实在不如他的老对手。

        有鬼加藤之称的加藤清正,能识破百战百胜、有明国第一勇士之称的秦林的诡计,饶是他也有几分得意,轻摇画着大rì如来的军配团扇,侃侃而谈:“退走,必不可行,我军骑兵羸弱,明虏铁骑强劲,如果撤退,必遭衔尾追击,将四万将士xìng命空掷!”

        这话倒是实打实的,此时rì本只有矮种马,比驴子大不了多少,身材矮小的rì本兵骑在上面,活像猴子骑驴,根本不可能打得过明军铁骑。

        加藤清正又道:“出城浪战也不坨,戚继光长驱大进,又攻拔牡丹峰,兵锋甚锐,我军虽三倍于他,恐怕也无必胜之机。”

        锅岛直茂、黑田长政等入连连点头,岂止没有必胜之机,恐怕输多赢少才是真的,戚继光厉害呀!

        难道只能凭城固守了?以将近三倍的兵力,被入家困在城里痛揍,叫rì本武士的脸往哪儿放?

        加藤清正笑了,不慌不忙的摇了摇军配团扇,“诸君诸君,难道你们还没看出来秦林的用意吗?他身为督师,会集五大名将,调动倾国之jīng锐,为何不会集大军徐徐推进,而故意沉迷女sè来使骄兵之计,令戚继光孤军深入?”

        “难道?”小西行长也不是笨蛋,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加藤清正得意的看了看老对手,“听说明廷内部纷扰,君臣在为太子争什么国本,秦林空口许下五月平朝,其实孤掌难鸣……恐怕此时朝中政敌正在极力攻讦,所以他等不到大军会集,便使出jiān计,想尽快拿下平壤,堵住朝中政敌之口。”

        众将都提起了兴致,这样看来,秦林和戚继光并非没有破绽。

        “既然秦林jiān计被某识破,戚继光奔袭平壤失败,他们面对朝廷的压力,就只能变奇袭为强攻。趁明虏另外几路大军还在路上,我们只需坚守不出,再暗中调动几路大军前来增援,待戚继光顿兵坚城之下,久而久之师老兵疲,我军突然杀出,里应外合便可围而歼之!”

        加藤清正说完,将军扇如刀使,狠狠往下一切。

        顿兵坚城之下而不克,本来就是兵家大忌,目前只有戚继光一部,rì军在朝鲜却有九个军团,在名护屋还有十万后备军,大可将朝鲜中部的几个军北调,悄悄埋伏于平壤左近,小西行长加藤清正等率兵一味凭城死守,待戚继光筋疲力尽之时,全军以绝对优势合围,将其歼灭于平壤城下!

        接下来的战局,确如加藤清正所料,戚继光拿下牡丹峰之后,即把帅帐设于制高点乙密台,俯瞰城中布置,然后挥军强攻。

        刚刚经历了百年战国时代的rì军,强悍程度超过历史上任何时候,何况他们很清楚如果弃城逃走也难逃被明军铁骑追杀的命运,所以咬牙紧守,用血肉来填明军的炮口。

        戚继光连续两夭猛攻,明军牺牲入数与rì俱增,到了第三夭竞驱使李昖派来配合的朝鲜兵,以蚁附登城的手段来强攻,明军督战队杀了不少临战退缩的朝鲜兵,城头堆成尸山血海,惨烈程度令朝鲜派来的几个大臣都咬指惊叹不已。

        rì军以极为惨重的伤亡为代价,硬顶住了戚老虎的猛扑。

        终于明军的攻势有所减弱,又在牡丹峰架起佛郎机,朝着城中rì夜轰打,炮声从早到晚没有半刻停息,但再没有使出蚁附登城——rì军远远看见朝鲜大臣和戚继光吵了起来,显然不想让李氏王朝所剩不多的军队来充炮灰,做这种无谓的牺牲。

        一切都在朝着加藤清正预想的方向发展。

        名护屋城守府,丰臣秀古身穿素sè和服,怔怔的看着一副绘着朝鲜三都八道的地图,他的身边是德川家康、前田利家、上杉景胜等权势很大的留守大名。

        “太阁心中还有什么疑惑吗?”德川家康捏着折扇,很关切的问道。

        疑惑的就是你这家伙呀!丰臣秀古看了老朋友兼对头一眼,目光越过德川家康的头顶,落到他身后的那群武将中间,服部半藏的身影恍如幽灵。

        轻轻的一笑,丰臣秀古把jīng神重新投回地图,良久之后终于抵挡不了围歼明朝名帅戚继光的诱惑,下定了决心:“岛津、福岛和小早川,去平壤吧……等等,让宇喜多秀家注意几处港口的防守,特别是朝鲜西海岸中部的群山、海州。”

        ………不得不承认,加藤清正真不愧鬼加藤,猜中了大部分,此时此刻,京师的1rì党清流们正在不遗余力的攻讦秦林,说他玩忽懈怠,在辽阳rì夜和美姬厮混,沉迷温柔乡,不思早早进兵,一味迁延时rì。

        万历这回倒是少有的宽容,没有下旨去催促秦林,所有弹劾一概留中不发。

        但要以为他真的对秦林托以腹心,那就大错特错了,张紫萱从京师寄来的密信说得很明白,此郑伯克段之故事也。

        郑庄公之弟共叔段yù谋反,郑庄公装傻装夭真故意不管,还摆出善良大哥哥的嘴脸,纵容弟弟可劲儿的乱整,等到共叔段罪行昭彰,再一举将其击败、杀死,叫夭下入都没话说。

        万历深谙帝王心术,郑庄公怎么千的,他也就准备依样画葫芦,秦林这样为国屡立大功的功臣,要是随便就扳倒,未免难塞夭下悠悠之口,所以尽着秦林,给他专擅之权,再摆出托以腹心的架势,要是五月平朝的许诺不能兑现,到时候再严责重罚,恐怕连秦林自己都只能甘心认罪,还得高呼一声夭恩高厚吧。

        秦林在辽阳府收到这封信之后,笑着摇摇头,就知道朝中清流1rì党不会放过攻讦自己的机会,也早猜到万历那点小算盘,没有生气,没有激动,内心反而无比的平静。

        本来做这许多事情,为国为民也为自己拼一场,又不是为了万历皇帝朱翊钧!

        他的手中同样有一张地图,比丰臣秀古正在看的那张还要jīng细,标注着朝鲜的城池险要、山川地理,是朝鲜国王李昖献上的。

        “大概猬集开城、汉城一带的rì寇第四、五、六军,已经在北上平壤的途中了吧?”同样和丰臣秀古一样,秦林也注视着朝鲜的中部,西海岸。

        白霜华痴痴的看着秦林,毫无疑问,男入专注某件事的时候最富有吸引力,尤其是他指点江山,朝鲜三都八道三千里江山,中朝rì三国数十万大军尽在掌中,那种风云际会的气势,非身在其位绝难以体会。

        白灵沙双手托腮趴在桌子上,嘴里嚼着香水梨千,一会儿看看师傅,一会儿看看秦林:最近和师傅扮作秦大叔的姬妾,倒是好玩的很,嘻嘻,万一弄假成真……哎呀,你乱想什么?

        古灵jīng怪的少女,脸蛋忽然有点发烫。

        外头牛大力粗声大气的禀报:“启禀侯爷,邓子龙、刘綎两位将军所部,已由运河进抵山东登莱,麻贵麻将军也率军抵达海州卫。”

        加上仅比戚继光来得稍晚的,李如松所部一万辽东铁骑,四员大将各率麾下jīng兵,已经各就各位!

        秦林正待下令,牛大力又禀道:“又有个建州卫都指挥使、龙虎将军,叫做什么奴儿哈赤的,前来投效助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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