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湖卷 1041章 儿歌三百首
无论牛大力、陆远志、东厂番役还是锦衣官校,全都叹服不已,草绳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相反人人都见过甚至用过,那破烂的蒲团也是明明白白摆在眼皮子底下,露出了里面的稻草,怎么除了秦林,偏偏就是没人想到其中的奥妙呢?
这就是思维误区了,越是随处可见的事物,越容易受到人们的忽视,看到破掉的旧蒲团摆在那里,人人都会想里面是不是藏着什么要紧的证据,并且仔细搜检,却下意识的忽略了蒲团的填充物——稻草本身。
孙子兵法有云,“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凶手巧妙的作案手法,便利用了“常见则不疑”,让旧蒲团大张旗鼓的摆在人们眼前,偏就想不通其中的关窍。
即使草绳不是很牢固,和飞檐摩擦以及最后扯断时有少许稻草掉下来,常乐寺塔的地面石缝里生着许多野草,其中有不少枯黄的,有谁会注意到其中几节枯草并非普通的杂草,而是填充蒲团的稻草呢?
秦林也不例外,他先看到第四层有三只旧蒲团便稍起疑心,但还没往这上面想,直到白霜华在第八层飞檐发现了一截儿断裂的稻草,他才猜到了大概,再从地面找到些许碎稻草,终于洞悉了这条诡计。
众人啧啧惊叹声中,秦林微笑朝白霜华点头示意,军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在高塔的飞檐上找到血滴和稻草,对案件侦破起到了决定xìng作用。
白霜华清冷的容颜,便带上了三分和暖,仍旧高傲的昂着头,可眼角眉梢已有些许笑意。
在场诸位惊叹秦林的神目如电之余,也惊讶于凶手的jiān诈狡猾。
常乐寺的老方丈满脸悲天悯人,口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高施主怎可于佛门净地杀害高知府?亏得神鬼冥冥,天道昭昭。你处心积虑的布设什么时空陷阱、利用敝寺暮鼓声行凶、设草绳消失的障眼法,最终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呐!”
“可惜他已经不可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啦!”秦林冲老方丈笑笑。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方丈躬身合十,又叹口气,摇摇头。
不仅是老方丈,在场众人也连连嗟叹。凶手如此jiān诈狡猾,设局如此jīng密,如果不是正好遇到了审yīn断阳秦督主,恐怕有很大的机会逃脱法网吧?
不过,凶手本人此时此刻却很对不起旁人的赞叹,高升像一滩泥似的软在地上,脸sè白中泛青,两只眼睛发直。<.. ..>
靠,这哪里是设下jīng巧杀人布局的狡诈之徒?分明是个事情败露就拉稀软蛋的货sè!
白霜华很不屑的撇撇嘴。这号人连白莲教都不肯要的,只要被逮住,十有仈jiǔ做叛徒。
秦林使个眼sè。陆远志知道该自己出场了,胖子满脸装傻装天真,眨巴眨巴小眼睛:“咦,奇怪了,这家伙看起来,可不像能设下jīng密迷局的凶犯啊,未免太稀松了吧?”
不仅是番役弟兄,就连骆思恭带来的锦衣官校都在暗暗点头,在他们心目中。能布设这种复杂迷局,当着东厂督主和北镇抚司掌印官,杀死一位待参四品知府,这凶犯可不是一般人儿,至少被抓住之后怎么也得yīn笑两声。梗着脖子咬咬牙齿,摆出副“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的气魄吧。
陆远志这问题问得太应景儿了,饶仁侃和苏酂这两位,脸上笑容依旧。心却开始乱蹦乱跳。
秦林悄悄对胖子竖起大拇指,点点头,郑重其事的道:“对,高升这家伙看起来,怎么都不像主谋,莫非是被什么人收买的,其实主谋另有其人?”
高升抖得更厉害了,整个身体像在筛糠。
牛大力不失时机的站到他前面,巨人的yīn影居高临下,瞪着铜铃般的双眼,把两只砂钵大的拳头捏得劈啪作响:“说实话,免得受苦!想充硬汉,咱们东厂也有的是办法炮制你!”
高升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更不是心xìng顽强之辈,仅仅受人买嘱犯案而已,杀人时还存着侥幸心理,被擒获之后就彻底软蛋了,此刻被牛大力一逼,登时魂飞魄散,一叠声的道:“是是是饶大老爷府上管家让我做的,许了我三千银子,办法也是他教的……”
嘶~~尽管人们有了心理准备,仍免不得倒抽一口凉气,毕竟是一省的巡抚啊,虽说是管家出面,可背后真正策划的人……
饶仁侃大急,骈指指着高升,跌脚直叫:“你、你休要含血喷人!”
苏酂目光凶狠的盯住高升,神情yīn恻恻的:“你可知诬告朝廷大员是重罪,当心满门抄斩!你陷害一省抚台,究竟背后受何人指使?”
“对对对,受何人指使?”饶仁侃sè厉内荏的叫道。
高升立刻脖子往后一缩,满脸可怜兮兮的,目光躲躲闪闪不敢和饶仁侃、苏酂相碰。
一个为了三千两银子杀死主人的家伙,既然不敢在厂卫的严刑之下硬挺,也不敢直面本省巡抚和巡按大人的诘问。
“哈哈哈哈……”骆思恭一直冷眼旁观,终于冷笑起来:“饶老先生,苏先生,事已至此,两位就不必惺惺作态了吧?”
“骆都督,你这是什么意思?”饶仁侃一副被激怒的样子。
苏酂皱着眉头:“骆都督难道真的听信这背主恶奴的一面之词,怀疑饶老先生和本官?可笑,我们也是熟读圣贤书的两榜出身,为天子守牧一方,岂会做出这等事来!”
明明案件败露,对方还强言狡辩,分明没把骆思恭这个新窜起的北镇抚司掌印官放在眼里。
骆思恭xìng情yīn刻,前番连遭挫折,这次终于被激怒了,眼角一跳,鼻子里冷哼一声,从怀中取出黄绫包裹的卷轴,沉声道:“圣旨在此,云南巡抚饶仁侃、云南巡按苏酂接旨!”
饶仁侃、苏酂面sè变得极为难看。迟疑着去接圣旨。
骆思恭总算扳回一局,他一边展开圣旨,一边用眼角余光看了看秦林——陛下明诏给你,密旨给我,谁才当得起圣眷优隆四个字,还用问吗?
哪知圣旨刚刚展开,苏酂却笑起来,然后饶仁侃也松了口气。两人同时吐出八个字:“此系中旨,臣不奉诏!”
明代有完备的朝政制度,单以圣旨形成而论,就有内阁票拟、皇帝批红(多由司礼监代办)、发付内阁、六科驳正等一整套程序,才是正式的圣旨。
没有经过这套程序,由皇帝直接下达的圣旨称为中旨,对武将、宦官和厂卫之臣来说同样具有至高无上的效力,但文臣却可以视情况不予奉诏。
骆思恭愣了,他是锦衣武臣。自然觉得皇权至高无上,对他来说中旨和圣旨没有任何区别,却没想到饶仁侃和苏酂居然豁出去。撕破脸不奉诏。
毕竟骆思恭出身世家,虽然jīng明强干,但崛起得太顺风顺水,经验上难免有所欠缺,突然遇到这种情况,他顿时有些着慌,片刻之后把牙一咬,准备喝令众锦衣官校来硬的。
饶仁侃和苏酂也往随从后面退,双方剑拔弩张。
“好啦。好啦,”秦林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的道:“饶老先生,苏先生,你们应该还没有找到那几份要命的札子吧?”
饶仁侃和苏酂大吃一惊。两人的表情都变得极为难看。
骆思恭也打量着秦林,想从他脸上看出点端倪,暗自猜度莫非秦督主早知道那些札子在哪里?
上行下达的公文称为札子,莽应里入寇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永昌知府高明谦虽然昏聩。却也深谙官场之道,有很多札子将情况报到昆明,而饶仁侃、苏酂也定会做出反应,将决策下到永昌,双方的文牍往来那是免不了的。
但是现在,无论秦林公开调卷,还是骆思恭秘密调查,责任似乎全在高明谦身上,因为巡抚和巡按下行的札子,从留在昆明方面的底抄可以看出,他们一再要求永昌府方面严加戒备,而高明谦上报的情况,却口口声声说莽应里只是癣疥之疾,滋扰边境之后就会自行回去,绝无深入内地的可能。
真是这样吗?
答案是否定的,别人或许不清楚,时任永昌通判的李建中却看到过好几份往来札子,高明谦虽然混账,开始倒是真实情况往昆明报告了的,是饶仁侃、苏酂的回复将他严斥,说边境向来宁静,毋须庸人自扰,高明谦才改了口气,从此报喜不报忧。
上级欺下级,下级骗上级,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官场文牍往来之中,高明谦、饶仁侃、苏酂乐呵呵的合稀泥,营造出一派天下太平的景象做给朝廷看,只可怜施甸百姓被蒙在鼓里,不知多少人稀里糊涂做了莽应里的刀下鬼!
贪官可恶,昏官尤为可恶!
不过永昌方面的往来文牍,并不由李建中这个通判保管,他后来急着出城组织抗击缅军的防线,也就把这事抛在脑后了,高明谦趁机从府衙偷走了文牍——对身为知府的他来说,这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施甸惨案之后,饶仁侃、苏酂迟迟不往永昌发救兵,就是想让莽应里替他们灭口,如果廉洁正直的李建中一死,事情就好办了,毕竟高明谦是和他们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秦林雷厉风行的行动,打破了他们的yīn谋,高明谦也被革职待参,只好携带那些救命的文牍来到昆明,谁知反而成了他的催命符……
高升犯案之后立刻被捕,并没有机会去寻找和转移那些文牍,而锦衣官校和东厂番役也对嫌犯和常乐寺塔做了最详尽的搜查,同样没有找到文牍,那么秦林得出结论就很简单了:重要的证据还藏在某处,至今没有被发现!
饶仁侃和苏酂经历了初期慌乱之后,渐渐镇定下来,两人不停的交换着眼神,根本不相信秦林能找到那些要命的文牍札子。
高明谦将那些札子视为救命稻草,必定藏得很隐秘,饶仁侃、苏酂软硬兼施套话,都没能从他嘴里套到有用的东西,最后苏酂定下计谋,干脆收买高升宰了高明谦。
饶仁侃未雨绸缪,前段时间就派出管家以重金利诱高升,经询问原来两个仆从都不知道有札子那回事,考虑到高明谦并没有妻儿随在身边,以他的xìng情必定信不过其他人,只要他一死,那些藏在隐蔽处的札子,自然永远不见天rì了。
就算万一有别的知情者知道那些札子的下落,以云南巡抚和巡按御史的权势,还怕不能收买他吗?
此刻秦林提出来,饶仁侃和苏酂认为,他也不可能找到。
骆思恭倒是立刻变了口气:“难道……秦督主,您有线索吗?”
“高明谦为什么选择住在常乐寺?这不是没有原因的吧?”秦林笑嘻嘻的给出提示,“骆都督可以仔细想想,庙里什么最多。”
菩萨多,和尚多,香烛多……骆思恭感觉有点跟不上秦林的节奏,其实他也很不简单,可秦林的思维,跳跃xìng太强了,一般人不适应。
倒是跟秦林跟了很久的陆胖子先给出答案:“佛经!”
“对呀,”秦林点点头,“把几页公文札子藏在成千上万的佛经里面,是很巧妙的方法呢。”
老方丈闻言连连称奇:“阿弥陀佛,高老爷住在敝寺,前段时间说心中苦闷,常去藏经阁借阅佛经,老衲还以为他官职被参革才如此,没想到……”
饶仁侃和苏酂顿时后背冷汗直冒,手脚冰凉。
“找到了!”半个时辰之后,常乐寺藏经阁,陆胖子挥舞着一叠公文札子。
藏经阁的最里头,大叠经书上落满灰尘甚至蛛网密布,可见极少有人前来翻动,但是就在原本放《大rì如来真经》的位置,多了一本《儿歌三百首》,翻开一看,好几页札子就夹在里面。
饶仁侃两眼发直,胖乎乎的脸上黄豆大的汗珠颗颗滚落,苏酂瘦长的身子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软软的倚在门框上,眼神满是绝望……
荆湖卷 1042章 兵临城下
昆明方面与永昌府之间的往来文牍札子,将饶仁侃、苏酂、高明谦一伙蝇营狗苟、欺上瞒下的罪行大白于天下,高明谦死于内讧,云南巡抚饶仁侃、巡按御史苏酂束手就擒,秦林、骆思恭连衔上奏,云南局势尘埃落定。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缅甸,激烈的战事如火如荼。
北路,刘綎、邓子龙陈兵威远营,以盛兵震慑诸夷。
大明孟养宣慰使思忘忧于孟养城大会众番邦土司,合兵计有六万八千、战象八百头,大军南征,直取阿瓦古城(曼德勒)。
阿瓦守将为莽应里的叔叔莽灼,他当年曾与莽应龙争位,所以对侄儿没什么忠心,见各族联军气势如虹,兵马漫山遍野而来,竟然主动开城投降。
预料中的夺城血战并没有发生,阿瓦王朝的故都,不发一矢就落入联军手中。
思忘忧在阿瓦古城的神坛,宰白马黑牛与众土司、掸族将领盟誓,然后挥军南下,直指东吁王朝腹心。
阿瓦城乃是掸族阿瓦王朝的故都,落入思忘忧之手,顿时令全缅震动,苦于东吁王朝压迫的掸族军民纷纷响应,缅军中的掸族士兵则整队整队的开小差,甚至直接投入思忘忧麾下。
原本态度比较中立的孟族势力,也开始摇摆起来,莽应里的东吁王朝是缅族的,当王朝强盛四面出击时,孟族可以跟在后面摇旗呐喊,分一杯残羹剩饭,但莽应里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孟族又凭什么非得为他流血卖命呢?
刚刚整训军队、出境夺回孟养故地时,仅靠歹忠歹仁两名心腹手下的扶持,思忘忧还显得难以服众,所以秦林派白霜华担任先锋官,变相替她收拢人心。
但轻取阿瓦、登坛盟誓、挥军南下,掸族军民尽来归附,各路豪杰纷纷俯首之际。昔rì的小姑娘渐渐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众人瞩目,也习惯了在各派势力之间纵横捭阖,在旁人眼中,却也不失王者气象。
正所谓时势造英雄,信哉斯言!
东南方向,大明瀛洲宣慰司陆战队四千虎贲由佥事尹宾商统帅,佐以同知巩阿财、副使朱顺水。兼有客卿俞咨皋、沈有容襄赞军务,又有暹罗黑王子纳黎萱率步骑三万为羽翼、战象数百为前驱,联军从暹罗古城阿瑜陀耶出发,沿湄南河一路北上,在彭世洛转而西向进入东吁王朝境内,连下名城,兵锋锐不可当。
就连以猥琐龌龊著称的南掌国王怕呀那款诺,也来了个趁火打劫,伙同安南大臣阮松。联兵从东北方向攻入缅甸境内,一路上抢钱抢粮抢女人,虽然战斗力很值得怀疑。却把困坐白古城的莽应里恶心得够呛。
缅甸境内,伊洛瓦底江下游,与印度洋相距不远的冲积平原上,矗立着一座古老的城市,城中有座高达三十多丈的佛塔,由金箔包贴装饰,在阳光下闪耀着灿烂的光芒,其下不远处成片jīng美的宫殿,屋顶屋檐俱用金箔装饰。灿烂辉煌,似乎象征着东吁王朝的无比强盛。
是的,在过去的rì子里,白古城的确是东吁王朝强盛的象征,暹罗的公主、孟族的王妃。多少美丽的女子被送到这里,南掌的黄金、阿瓦的粮食,多少地方的财富在这里聚集……
但是现在,高高的金塔依然璀璨,连片的王宫也没有凋敝的气象。整座白古城却笼罩在一团愁云惨雾之中,因为四面八方都已经被包围,城外就是前来讨伐东吁王朝的十余万大军。
西面和北面,为父报仇的孟养宣慰使思忘忧,军队连营五十里,中军帐大旗招展;东面,头戴五sè盔缨的明军坚甲利炮,暹罗人骑着战象耀武扬威;东北面,安南兵和南掌兵也煞有介事。
四面八方,围得水泄不通。
从街市上百姓的叹息和守城士兵的凄惶中,就能看出昔rì强大的东吁王朝,如今已rì薄西山,它的灭亡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王宫之中,曾经的金楼白象王莽应里,头发披散着,眼睛布满血丝,赤脚走在大理石地面上,只有脚心带来的一丝冰凉,能稍微缓和他的焦虑。
施甸逞凶的赫赫杀气,攻克大理城登基为帝与中华分庭抗礼的勃勃野心,在此时此刻更像是某种无形的讽刺,让莽应里的心中如扎了刺似的难受至极。
亲叔叔莽灼投降明军,把重镇阿瓦城拱手送给了思忘忧。
加尔德诺借口总督费迪南德来信召回,带着西班牙火枪手如丧家之犬般奔向仰光海港,乘上海船一溜烟的消失在海天相接处。
什么西班牙陆军的荣誉,什么对上帝的虔诚,都他妈扯蛋!莽应里很想骂娘。
不仅如此,麾下的掸族将士纷纷倒戈,孟族人也开始三心二意,莽应里的rì子越来越难过。
他也曾经有过幻想,攻势最凌厉、对白古威胁最大的东路军,中坚力量是主要由汉人组成的瀛洲宣慰司陆战队,他们水土不服,缅甸和暹罗边境山区又多瘴气,必定会有不少死伤。
可令他失望的是,讨伐大军没病没灾,顺利的通过了山区,直叩白古城下。
众叛亲离,现在留在莽应里身边的重臣,只有汉jiān岳凤了——或许是因为岳凤在大明境内已没有了容身之地,只能吊死在莽应里这棵树上吧。
“唉~~”莽应里再次发出了长长的嗟叹,联军连rì来的进攻,已经敲响了他的丧钟。
墙倒众人推,死狗众人踩,莽应里虽然有死硬缅族将士支持,不要命的守住了城池,但任何人都清楚,这只是暂时。
在伊洛瓦底江下游的老巢,东吁王朝的恢复能力其实很强,但是不解开白古之围,又怎么招兵买马恢复元气呢?
只要能打退联军这次攻势,哪怕是和思忘忧南北对峙,莽应里也能慢慢恢复,可联军雷霆般的攻势,明显不会把时间留给他。
岳凤一直低着头思忖,忽然抬头道:“大王,要逼联军退兵,微臣或许有个办法。”
“什么?”莽应里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全是血丝。
岳凤笑容里带着yīn狠:“最近天气越来越热,雨季就快要到了,蚊子也越来越多,已经有人……”(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
荆湖卷 1043章 奇葩
白古是缅甸有名的粮仓,郊野连片的水稻田一眼望不到边,过去的几十年里,孟、缅、掸各族农夫在肥沃的土地上辛勤耕耘、繁衍生息,承受着繁重的赋税和徭役,为东吁王朝的扩张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兵员和粮食。
但现在,这片肥沃的土地已经被联军占据,原野上大军连营数十里,营寨层层叠叠,牛马般任劳任怨的农夫躲回了家中,取代他们的是披坚执锐的战士,投向东吁王朝首都白古城的目光,从驯服、畏惧和麻木,变成了仇恨、狂热与贪婪。
农夫们倒是无所谓:掸族人很高兴,因为联军的主帅是他们的同胞,来自孟养的傣族女土司思忘忧。
孟族人觉得,臣服于莽应里和臣服于思忘忧,其实没什么区别,他们反正是打酱油,另外比较起来,后者还要宽仁一些。
缅族百姓经历了最初的恐慌,也渐渐安下了心,因为女土司并没有大开杀戒的意思,她拜访了白古城附近有名的佛寺,请高僧大德出来安抚民众,同时指派军队四下巡哨,禁止联军中的败类做出jiānyín掳掠的行为。
所谓的败类,主要指南掌国的军队,他们从西北方杀进缅甸境内,一路上抢钱抢粮抢女人,个个捞得盘满钵满,打到白古城下还不肯收手。
思忘忧刚下禁令时,南掌兵兀自不以为然,结果被砍了十几颗脑袋才晓得厉害,南掌国王怕呀那款诺xìng情猥琐、欺软怕硬,红着脸吵吵两句,被联军中其他几家吓唬吓唬,也就做了缩头乌龟。
掸、孟、缅三族百姓顶礼称颂,思忘忧威望大增,已有高僧大德宣布她是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之女金凤公主降世,乘吉祥如意的白象从西天而来,合该承继阿瓦王朝法统,登极缅王之位。
思忘忧既然是金凤公主。莽应里就只能做大反派,魔鬼阿修罗。
不得不说,莽应龙、莽应里父子太衰了,他们当政期间对内疯狂搜刮、对外穷兵黩武,激起农民大起义,残酷镇压之后不顾僧侣的求情,将七十名起义首领活活烧死,所以缅甸的高僧们都很不满东吁王朝。以前耍嘴皮子的弄不过拿枪杆子的,现在逮住机会,当然要使劲儿报复。
其实,大师们的心眼也挺小的……佛也有火啊!
白古城北一片干燥的原野,庞大的战象排列如墙,jīng悍的各族武士来回巡哨,藤甲兵恶行恶相,刀斧手凶神恶煞,各族土司兵怪模怪样。不是鼻穿银钉、耳戴铜环,就是jīng赤双脚,腰挂铃铛。
各土司各将领麾下兵马数量不等。数座、数十座乃至上百座较小的营帐,围着首领的较大营帐,而大大小小的营帐则如众星捧月,拱卫着正中间一座顶上装饰着金凤的大帐,身穿大明制式盔甲的孟养jīng兵两边雁翅排开,又站着一头极为稀有的白sè大象,身躯高大雄壮,长长的象牙坚实莹润,身披华丽的镶金盔甲。神圣而庄严,叫人疑心是不是三曼多跋陀罗普贤菩萨所乘的那头白象。
高僧大德口中的金凤公主,大明孟养宣慰使、联军统帅思忘忧端坐大帐之中,着明朝三品武官公服,乌纱帽两边平伸的展角足有一尺二寸。显得分外庄重,身穿绯sè盘领大袍,衬得小脸雪玉可爱,纤腰系一条金银花带,没有像汉官那样松垮垮的系在肚子上。而是恰到好处的勒紧,显出了少女窈窕的身段。
这身衣服一穿,顿时展露天朝威仪,大军连营五十里,战象千头、甲士如云,传檄四方豪杰响应,谁还敢将她做小女孩看待?帐中的思忘忧,小小年纪便经历了血与火的淬炼,南征途中与各方势力平衡周旋,早已非当年的懵懂小女孩,此刻星眸顾盼生威,也有了属于她的王者气象。
帅案左首坐着尹宾商,然后歹忠歹仁、巩阿财朱顺水、俞咨皋沈有容依次下去,其后是归附的掸族将领。
右首是暹罗黑王子纳黎萱、安南大臣阮松,耿马、湾甸、木邦等土司,以及助战的各族首领。
座位曾经有过变动,最初思忘忧故意把掸族将领安排到右首,与众土司并列,但很快这些人就自己把座位搬到了左边,还很委屈的向思忘忧抱怨:既然是同族,怎么能让咱们坐到外人那边呢?
今天军议,右首的位置照例又空着一个,迟到的自然又是南掌国王怕呀那款诺,他既不敢公开和思忘忧撕破脸,又舍不得攻破白古城的好处,就以这种近乎无赖的方式来表达抗议,众人心头不齿,却也没人愿意和这么个混账王八蛋较真。
尹宾商看了看那空位,暗笑思忘忧果然深得秦林嫡传,南掌兵在西北一路烧杀抢掠过来的,到了白古她偏要管起来,自是向缅人市恩卖好、接纳人心,为将来登基为王打基础了。
“何况,将来白古就是她所建新朝的根基……小小年纪有这般计较,倒也不枉尹某万里迢迢来助她一臂之力!”尹宾商这样想着。
殊不知思忘忧根本没考虑那么多,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秦林教给她的善良、怜悯和公正。
她看也不看那空着的位置,清清嗓子朗声道:“诸位,莽应里孤城死守,全仗白古城池高厚,咱们正可一鼓作气将它拿下,到时候城中府库财物、莽应里宫中子女玉帛,我思忘忧分毫不取,尽数与诸位劳师!”
尹宾商微笑着点点头,心说这小姑娘年纪不大,说话倒是很有点意思,怪不得秦督主要扶立她做缅甸之主,总算是找对人了。
东吁王朝穷兵黩武,数十年间搜刮的财富数量惊人,至于宫中的美女,连纳黎萱的妹妹都在里面呢,还能少了吗?
各土司、各族首领前来助战,大部分是趁火打劫,并不准备为思忘忧流血卖命,前些天猛攻白古而不克,已有人开始打出工不出力的主意,结果听说攻下城池之后,府库财富和宫中美女全都劳军,一个个又回心转意,拍着胸脯表示一定卖力死战。
只有纳黎萱心头郁闷,他是有意要吞并缅甸,至少要挖去一大块领土的,可思忘忧破城不取府库财富,其志在何处,也就不言而喻了,吞并缅甸变得不可能,至于领土嘛,她连南掌兵残害百姓都要管,会割让土地吗?
“哎呀呀,好像本王错过了什么……”一个讨厌的声音在帐外响起,然后南掌王怕呀那款诺满脸贱笑的走进来,双手合十朝思忘忧行了个礼:“不好意思,睡过头了,哈哈,迟到片刻,思宣慰千万不要见怪哦。”
帐中众首领全都皱眉,来的这位,行为实在太猥琐了,迟到就算了,还要故意恶心人,扫思忘忧的面子。
“拿下!”尹宾商一声大喝,身后七八名顶盔掼甲的陆战队士兵一拥而上,立马将怕呀那款诺摁在了地上。
众首领大吃一惊,尹宾商朝思忘忧抱拳行礼:“思宣慰,南掌王屡次迟到,分明藐视主帅、藐视军规,请将其就地正法,以振军威。”
秦林让尹宾商助思忘忧建立威信,所以他不失时机的拿下怕呀那款诺。
众首领惊骇震怖,南掌王好歹也是一方诸侯,说杀就杀,汉官的威风好大!
纳黎萱更加心惊,金樱姬坐镇阿瑜陀耶,趁着雨季湄南河水位上涨,把庞大的林樱号开到了城下,几十门黑洞洞的大炮对准城池,已经够让他郁闷的了,这个尹宾商一路上走来,也感觉相当心黑手狠,今天看来,确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厉害角sè呀!
怕呀那款诺竭力挣扎,不停的高声告饶,实在够软骨头。
思忘忧低头沉吟不语。
“思宣慰,请效法夏禹诛防风氏!”尹宾商一揖到地。
这话就说得相当露骨了,夏禹大会诸侯,防风氏迟到,大禹便施加诛戮,试问禹王是什么身份?这分明是叫思忘忧杀怕呀那款诺立威,将来登基为王时,看谁还敢反对?
“不,”良久思忘忧才摇了摇头:“这样做并不公正,本宣慰奉秦督帅敕令挥师南征,怕呀那款诺提兵来助,虽然有小过错,却不能掩其苦劳,不能因此就施加诛戮——放开他吧,南掌王,军中不可儿戏,你今后再不要迟到了。”
怕呀那款诺浑身冷汗,魂灵儿都飞在九霄云外,闻言如蒙大赦,跪着磕了两个头,才重新坐回位置上。
众首领都笑,好在这位南掌王厚颜无耻,只当清风拂面。
“报——”传令兵飞马直入大营,于帅帐前下马,“城西敌军已经放弃了白古河防线,全部退回内城!”
什么?!
首领们吃惊不小,白古城西面有片靠近白古河的低洼地,敌军在那里修筑公事,与白古河连成一体,地形易守难攻,双方在那里曾经有过相当惨烈的拉锯战,没想到莽应里居然放弃了,直接缩回城中。
怕呀那款诺霍的一下站起来:“小王愿移营过去,来rì再战,必不惜代价猛攻西城,报答思宣慰不杀之恩。”
唔,尹宾商暗暗点头,原来思忘忧不学曹孟德,学的是刘玄德,饶这南掌王一命,换他奋勇争先,思宣慰这份心机可不浅哪!
殊不知尹宾商把两边都猜错了,思忘忧且不提,就是怕呀那款诺,也不是为了报答不杀之恩。
这家伙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西段城池相对低矮,敌军放弃白古河防线之后,那边就要算防守薄弱环节了,抢先占据那里的有利位置,等到破城,便可大捞一笔。
刚逃得一命,又开始盘算捞钱,奇葩啊…RQ
荆湖卷 1044章 魔鬼的诅咒
思忘忧当即阻止怕呀那款诺拔寨移营,道理很简单,现在缅甸南部已经进入了炎热cháo湿的雨季,蚊虫滋生极多,白古城西边靠近白古河的那片地区,地势低洼、空气cháo湿,瘴气比别处更为厉害,移营过去屯扎,恐怕军中瘟疫流行,产生大量病号,反而得不偿失。
“为报思宣慰不杀之恩,小王不惧瘟疫!”怕呀那款诺把胸口拍得嘭嘭响,一再表示无所畏惧,末了又讪笑道:“再说了,小王所部不比得天朝来的兵将,猴崽子们都是穷山恶水滚出来的,疟疾早就发过啦,思宣慰就不必担心了吧。”
各国番王、各族土司闻言哄堂大笑,这个南掌王前头说得义薄云天,其实早把小算盘打得劈啪响,也亏他不要脸,就直接说出来了。
人感染疟疾后可产生相当程度的免疫力,所以在南疆疟疾盛行的疫区,当地人由于早年多患过疟疾,均获得相当程度的免疫力,而外地人由于无免疫力,进入疫区后容易被感染。
包括怕呀那款诺在内的众人虽然不懂得这个医学道理,但对现象是非常清楚的。
汉人客商来到他们的地盘,很容易感染疟疾,而且病情往往相当严重;他们治下的土著百姓却没有这个问题,早年发过疟疾,后面就一般不会再患,即使患病,症状也很轻微,就跟一场小感冒似的,打两个摆子就自己好了,没什么大碍。
南掌国在澜沧江流域,正是疟疾盛行的严重疫区,当地几乎人人发过疟疾,对汉人致命的疾病,在他们根本就不算个事儿。
有些土司首领甚至背后窃窃私语,说思忘忧是不是和秦督帅呆久了,忘了自己也是傣族女土司?孟养也是疟疾疫区呀,汉人才怕疟疾呢!
白古城的防御体系,在西段很大程度上依赖白古河防线。现在人们都看出来那里成为了城防的薄弱环节,既然怕呀那款诺顶在了前头,就有好几拨土司跟着站出来,表示愿意移营过去。
南掌兵都敢,咱们为什么不敢?思忘忧可是说过,城中府库金银、子女玉帛都由大伙儿分,那么谁先攻破城池,谁就能拿到最大的那份儿!
思忘忧还想出言阻止。尹宾商冲她连连使眼sè,双手笼在灰纱袍的大袖子连摇直摇:这么好的机会,为何放过?要知道那些站出来的家伙,都是联军中的刺头啊……
思忘忧小嘴瘪了瘪,见怕呀那款诺和站出来的几位首领那副兴冲冲的样子,有个别人还露出挑衅的目光,便知道自己说了他们也不会听,只好低下头叹了口气,不再坚持意见。
当天。南掌国王怕呀那款诺为首,木邦土司罕凤,掸族将领刀进忠率兵移营白古城西。
这片低洼地。西有白古河奔流不歇,东边就是白古城,被缅军作为凭河据守的重要防线,如果联军渡河攻打,他们正好半渡而击。
前段时间联军屡次渡河,与缅军在这一地区做激烈的拉锯战,双方都有不少死伤,不知是缅军离去得太匆忙,还是士气低落到相当可怜的程度。阵地上抛弃了不少旗帜和兵器,连尸首都没有收埋,低洼的积水里尸首僵仆,靠近河岸的稀泥地,散落着残肢断臂和某些颜sè可疑的内脏碎块。
天气渐渐炎热。这片低洼地又比别处cháo湿,苍蝇蚊子在积水和尸身上叮咬,嗡嗡嗡的飞来飞去。
南掌兵看到这种情形,抢钱抢粮抢女人的yù望顿时熄灭不少,前段时间西段是思忘忧派出的土司兵在攻打。没想到战况这么残酷,毕竟南掌兵是过来趁火打劫的,不是来和缅兵拼命的呀!
怕呀那款诺也心头拔凉,看来缅兵是破釜沉舟了,就算抢到了白古城相对低矮的西段,要真正打进去,得付出多少鲜血和生命?
既来之,则安之,现在打退堂鼓也来不及了,怕呀那款诺只得命令士兵清理这些尸首,全都挖坑埋掉。
罕凤、刀进忠也带着手下帮忙,这当口有进无退,再退回去呀,怕不被别人笑死?
白古城的西城墙,莽应里、岳凤二人身穿便装,轻车简从视察着守城军队,看到城西的那片洼地有大片军队入住,两人都掩饰不住眼神中的喜sè。
莽应里连连颔首:“岳丞相神机妙算,这次要能守住白古城,孤王还能重振旗鼓!”
这可不是吹牛,在南疆诸国中,缅人一向强大,压着暹罗、南掌打,白古-阿瓦地区是著名粮仓,缅兵又凶悍好斗,别看莽应里现在倒霉被联军压着打,只要没有一棍子打死,东吁王朝恢复起来是很快的。
联军虽然强大,也有它的弱点,大军由几十个民族和势力捏合而成,固然兵势空前浩大,但内部凝聚力却也很成问题,如果军心动摇,很容易互相猜疑乃至一哄而散,思忘忧前期的大好形势就必然付诸流水。
秦林筹谋大局、因势利导,才有了联军大举进攻东吁王朝的局面,假如联军真的退了,再组织起来就难啦!
“可惜,可惜,安排金钩钓金鱼,却钓了个小虾米!”岳凤眺望不远处南掌国王的旗帜,笑容不无讽刺。
莽应里大笑:“怕呀那款诺这厮,竟敢在孤王战败时趁火打劫,先断送了他,也狠狠出口恶气……至于纳黎萱、思忘忧等人,将来孤王一个个取他们xìng命!”
“还有秦林,也饶不了他,将来大王再打到云南去,中国皇帝一定气得砍他脑袋!”岳凤恨恨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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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联军又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进攻,缅军也晓得身后的白古城就是东吁王朝最后的根基了,从将军到士兵全都红了眼睛,像打了鸡血似的拼命。
缅军困兽犹斗,联军的士气相比之下好像反而还不如对方,其实这也很容易理解,毕竟除了思忘忧嫡系刚刚扩充到三千的孟养兵作战最顽强,大部分作为同族的掸族将士也还卖力,其他的各方势力基本上出工不出力,他们是来趁火打劫的,不是来流血卖命的。
当然,战斗力最强悍的还要属五峰海商组建的陆战队,从好几万海员里挑选出来的悍勇之辈,个个手上沾过血,又经过俞咨皋和沈有容的正规化训练,战场经验丰富,凶悍程度更不下于当年俞大猷麾下的百战jīng锐。
但尹宾商并不准备把这支宝贵的军队用在残酷的攻城消耗战上,别人不清楚他还能不清楚吗,陆战队是金长官的,更是秦督主的,现在牛刀小试而已,将来要派的用处还多呢!
陆战队并不投入攻城,只是架起红夷大炮和佛郎机,用远程火力敲打着白古城,一旦有机会,大群步枪手蜂拥而上,用迅雷枪泼出又急又密的弹雨,给守城的缅军放血。
奇怪的是,缅军好像也有什么底牌,作战不像前段时间那么前赴后继,却张弛有度、颇具章法,显得有恃无恐,活像他爹叫双江似的。
联军既然不准备一蹴而就,这攻城战也就不了了之。
接下来的几天,战场一片平静,倒不是联军不想打,而是不能打。
因为下雨了。
伊洛瓦底江下游的缅甸南部地区,一旦进入雨季,往往yīn雨绵绵,这种鬼天气里弓弦会受cháo变软,强行拉扯还会脱胶,火药也会受cháo,盔甲淋了雨还很容易生锈,泥泞湿滑的地面也让攻城变成了不可能的任务。
可等到三天之后yīn雨停歇,太阳当空照耀,正是流血杀人的好天气,联军也没能发动新的攻势。
城西洼地的军营,已经搬到了靠近白古河岸,较高较干燥的地方,整座军营里没有斗志昂扬的士兵,倒是各处都充斥着痛苦的呻吟,数不清的士兵病倒在地,一会儿发寒,冷得脸sè发青,一会儿又发热,全身汗珠子直淌,活像进了蒸笼。
那些没发病的士兵也手足无措,大批人手被用来服侍患病的战友,只有极少数人能腾出手脚在军营里巡逻,就算是这些人,同样也忧心忡忡,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会染上疟疾。
怕呀那款诺、罕凤和刀进忠已经基本丧失了战斗力,和他们关系比较近、互相走动比较多的那些土司首领,军营里也或多或少发生了疟疾。
天哪,这是在惩罚我们吗?
不少士兵在痛苦呻吟之余,内心的斗志已经动摇了,照说以前得过疟疾的人,再感染疟疾的可能xìng比较小,但这次,很多曾经出过疟疾的人都倒下了。
非但如此,一般来说,曾经出过疟疾的人即使再发病,症状也应该相对轻微一些,可士兵们的症状相当严重,原本隔天打摆子、或者隔两天打摆子,结果居然每天都打,寒热交替,身体再好都撑持不住!
这是什么疟疾?这还是疟疾吗?!
营帐之中,怕呀那款诺、罕凤和刀进忠神sè郁郁,良久,南掌国王长叹一声:“这是魔鬼的诅咒啊!”
“难道佛菩萨真的保佑莽应里?”罕凤苦笑。
刀进忠愁眉苦脸:“要不,劝劝思宣慰,干脆、干脆退兵吧……”
“报——”传令兵飞奔而入:“思宣慰率众入营!”
啊?三人惊讶不已,这座军营里充斥着瘟疫,别人避之不及,思忘忧居然主动前来?
荆湖卷 1045章 恶性疟
思忘忧由众多亲卫女兵和武士簇拥着,走进城西的大军营盘。\/\/..\/\/
她今天装束与前rì大不同,头顶青丝盘成髻儿,斜斜的插着一支银钗,身穿翠绿sè齐腰窄袖短衣、金绣五彩长筒裙,银腰带紧紧贴着纤腰,把修长苗条的身材充分展露出来,风姿婀娜而飘逸。
怪不得叫做金凤公主,这身打扮的思忘忧,确实就像一只五彩斑斓的金孔雀嘛!
这片因为瘟疫而显得死气沉沉的军营,因思忘忧的到来增添了一抹鲜艳的亮sè,沉浸在疫病折磨中的南掌士兵纷纷互相搀扶着走出营帐,向她行礼致敬。
南掌国又叫寮国,也就是后来的老挝,寮族和傣族同文同种,所以在士兵心目中,身穿传统服装的思忘忧显得那么的可亲可敬。
她微微一笑,朝左边一座营帐前站着的三名士兵走去。
中间的士兵又黄又瘦,脸sè青得可怕,不停哆嗦的嘴唇发紫,身体虚弱得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全靠身旁两位暂时还保持健康的同伴搀扶着,然而就是这两位,也不知道会不会步战友的后尘,说不定过两天就和他一样,又冷又热打起了摆子。
见联军主帅、美丽高贵的金凤公主朝自己走来,三名士兵又欢喜又惊讶,一时间手足无措,中间的病号双手合十行礼,两边的士兵也想这么做,却忘了正搀扶着同伴,刚松开手病号的身子朝旁边倒,他们俩又赶紧去扶,闹了个手忙脚乱,三个人的脸都红得像猴子屁股。
“不用那么慌张,我有那么可怕吗?”思忘忧笑盈盈的走近,看着病号的眼神中透着怜悯:“可怜啊,你一定很难受吧。”
说罢,思忘忧伸出手指,摸了摸他的额头。
病号被巨大的幸福感击倒。激动得浑身颤栗,觉得自己舌头都不知道怎么转了:“不、不难受。\\.. \\”
思忘忧微笑着点点头:“放心,我带了医生和药材,你会痊愈的。”
直到金凤公主离去很久,病号兀自如同痴呆,前一刻还是青紫的脸sè,已经红得像喝醉了酒。
“糟糕,开始发烧了!”几名战友准备把他拖回去休息。还有人嚷嚷着取冷水毛巾。
“没、我没有……”病号脸更红了。
众人仔细一看才弄明白,哪儿是打摆子发热?明明是激动的!
不少士兵这才回过神来,心头隐隐竟有些羡慕这发病的士兵,如果自己也得了疟疾,那么刚才和金凤公主说话的,不就是自己了吗?
思忘忧率领众土司首领一路走去,沿途不断对患病士兵嘘寒问暖,承诺会让他们尽快痊愈。
身份崇高的孟养宣慰使亲自来到疫病流行的军营,慰问患病官兵。令各族将士非常感动,尽皆拜伏于地。
南疆土司权势极大,与治下军民尊卑相隔悬殊。这些士兵好多都是平民百姓出身,见思宣慰如此相待,真正人皆有效死之心。
怕呀那款诺满脸堆笑迎了出来,一路小跑趋前:“思宣慰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罕凤、刀进忠紧随其后,脸sè都有点不好看,当初不听思忘忧劝告执意移营到城西,也是因为自恃实力较强。故意闹点小别扭,想在战后捞到更多的权力和财富——是人都看出来思忘忧想做缅甸新朝的女王,但要登王位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想大伙儿支持,至少得拿足够的东西来交换。
哪知跟着怕呀那款诺这衰神果然没好下场。作为南疆土著组成的军队,居然闹起了疟疾,而且病势还非常猛恶。
有没有搞错!
思忘忧倒是很客气,温言安慰这几个倒霉蛋,就像邻家小妹妹安慰倒了霉的兄长。
老实说。刚才这哥仨商量好了,要当面和思忘忧提出撤军,料想这个要求会有不少人响应,因为士兵是活的,大军是不断流动的,别的土司首领军中也出现了奇怪的疟疾,并且有流行的趋势,只不过他们三位的军队情况最严重。
见思忘忧如此相待,罕凤和刀进忠反而不好意思了,吭吭哧哧的没法开口。
唯独怕呀那款诺脸皮厚,而且他军中病号太多,实在顶不下去了,讪笑着把腰呵下去:“思宣慰,小王军中的情形您也看到了,实在是不成个样子,病倒一大片,病死的也有十几个了,是不是先撤回去……宣慰千万别误会,小王对大明忠心耿耿,接到秦督帅传檄就毅然出兵助战……可,可这不是有瘟疫嘛,哈哈!”
天底下的事情,但凡有人先开了口,别的人也就可以拉下脸了,罕凤和刀进忠也一叠声的叫苦,请求撤军。
就连跟着思忘忧一起来的那些土司首领,也有人神sè变化,分明有所动摇。
各位土司首领的军队里,或多或少都有疟疾病患,但远不如西城这边情况严重,所以他们之前还觉得可以把战争继续下去,结果亲眼看到了怕呀那款诺等人军中的惨状,不禁人人胆战心惊,各自打起了小九九。
思忘忧微微一笑,脆生生的道:“各位叔伯,各位将军,请不要着急,我这次来,就是要告诉你们,天朝秦督帅早就料到今天的情况,预先做了准备,很快就能治好患疟疾的兵将!”
“此话当真?!”怕呀那款诺、刀进忠和罕凤都睁大了眼睛,各位土司首领也议论纷纷。
“不错,”思忘忧环顾四周,笑盈盈的道:“瀛洲宣慰司派来的陆战队,并没有感染这里的疟疾,对不对?”
着啊!土司首领们恍然大悟。
瀛洲宣慰司陆战队兵员来自东瀛、朝鲜、大小佛郎机、安南、吕宋等十几个国家,当然以中国人为主体,照说,中国人是最容易感染疟疾的,因为不习惯南疆的瘴气——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缺乏对疟疾的免疫力。
但是这次联军疟疾盛行,他们却始终没病没灾!
“原来秦督帅早有妙法,怪不得能让大军劳师远征,”众位首领窃窃私语。
还有人的念头转得更快:哈,现在还说思宣慰和秦督帅没什么,傻子才相信呢!
思忘忧笑着往后一闪,让出身后一位青衫纶巾、看上去像个学究的中年人:“各位看看他是谁?”
李建中!
不少土司首领认识这个前永昌通判,现在署任的永昌知府。
李建中怎么会到这里来?
秦林督师收复施甸之后,李建中很是忙碌了一段时间,以署任知府身份放榜安民、赈济灾民、战后重建,好在他一片公心,倒也乐此不疲。
思忘忧在孟养誓师南征的时候,永昌府局势稍稳,各项事务渐渐步入正轨,秦林便以督帅名义命令李建中调运粮食,支应驻军威远营的邓子龙和刘綎所部。
等李建中到了威远营,邓子龙哈哈大笑着把秦林早留在这里的密信交给他,信上秦林先道歉,再恳求岳父大人出境相助——南疆瘴气凶猛,大军劳师远征,如果没有艺术jīng妙的高手随军,恐怕非战斗减员会非常严重。
古代战争中,由于医疗技术的不发达,往往病死的将士比战场上牺牲的还多,比如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赤壁之战,其实放火给曹军造成的损失并不大,倒是之前的疫病流行,使北方人为主的曹军战斗力急剧下降。
李建中是署任永昌知府,照说不应擅离职守,但秦林以督帅的名义做出保证,会调集更多的钱粮支援战后重建,并且奏请朝廷减免永昌府今后三年、施甸县今后十年的税赋。
同时李建中自己也认为,只有一劳永逸的解决了莽应里,边境百姓才能过安宁rì子,于是他欣然从命,带着秦林预先安排的药材,一路追上了正率军南征的思忘忧。
李建中在永昌府这些年,通判的官位还不如医术的名气大,很多靠近边境的土司首领都知道他jīng于岐黄,顿时人人面露喜sè,连声道:“上阵亲兄弟,打虎父子兵,秦督帅飞檄进军,李知府前线治瘟疫,了不起,了不起!”
那些远离边境的,比如怕呀那款诺、纳黎萱等人,则将信将疑。
刀进忠迫不及待的拱拱手:“敢问李知府,这种瘟疫到底是什么,看起来像疟疾,但为什么每天都要发冷发热?”
李建中此前已做过不少研究,朗声道:“同样是疟疾,不过是一种从来没见过的疟疾。我中国南方和南疆的疟疾,或两rì一发热,或三rì一发热,但病人得了这种疟疾是每天都发热,症状极为猛恶,此前并不见有古籍记载,李某怀疑是佛郎机人从西洋大海上带到此地,所以诸位麾下土著也不能抵抗。”
事实上,李建中猜得仈jiǔ不离十,疟疾有四种,间rì疟、恶xìng疟、三rì疟和卵形疟,病原体分别是不同的疟原虫,其中我国南方和东南亚地区流行的疟疾,主要是两天一发热的间rì虐和三天一发热的三rì疟,南疆土著对此或多或少的具备抗体。
而恶xìng疟主要流行于非洲热带地区,表现为每天都发热,并发症多,症状非常严重,很容易危及生命,是近年来由葡萄牙西班牙的商船,从非洲带到缅甸南部沿海地区的,地处内陆的南掌和各土司所属兵丁,哪里会对它有免疫力呢?
诸位土司首领听说此病如此可怕,自己和麾下兵将在它面前又和汉人一样缺乏抵抗力,顿时个个脸sè难看,追问道:“这、这可如何是好……李知府,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
荆湖卷 1046章 羁縻之术
建中微笑着提了提袖子,轻轻吐出二字:“当然。”
呼~~在场的土司首领和各国将军不约而同的长出一口气,怕呀那款诺、刀进忠和罕凤甚至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天朝秦督帅飞檄围攻东吁王朝,各方势力都瞧出便宜,跑来痛打莽应里这条落水狗。
理所当然,谁带的兵多将广,谁就能在战后分蛋糕时弄到更大的份额,所以他们都是精锐齐出。另外知道这场仗不算啃硬骨头,又有油水可捞,于是军中安插的大姑爷小舅子也格外的多。
这些军队不仅是精锐,还是绝对的亲信嫡系,如果损失太重,各位首领都会痛不欲生的!
听李建中说能治,也不管国王还是土司,全都腰杆弯下去,人头低了三寸,满脸堆笑请他施展回春妙手。
李建中微微一笑:“医者父母心,诸位大可不必如此。应该怎么治疗,本官已有方略,前面在思宣慰营中试验,疗效可谓非常显著,诸位请到思宣慰营中取药,按照本官传授的方法予以施行,绝大多数的患者都可以痊愈。”
众土司首领立马醒悟,李建中是思忘忧带来的呀!不过,一个是秦林的岳父大人,一个貌似……那些疑心思忘忧和秦林有点什么的人,这会儿又真的搞不清状况了。
联军主帅、孟养宣慰使在土司们众星捧月般围着李建中的时候,就抿着嘴儿轻轻笑着站在旁边。丝毫也不介意暂时受到的“冷遇”。
醒过神的土司们立刻转变方向,怕呀那款诺是最能屈能伸的一个,那副笑脸真是灿烂无比:“哎呀呀,原来秦督帅和思宣慰早有准备,真是算无遗策,我等南疆蛮夷心服口服!”
刀进忠和罕凤两个,一直以来都用故意闹点小别扭的方式来寻求利益最大化。但现在他俩不敢再吐半个不字,讪笑着施礼:“思宣慰……”
思忘忧笑笑,转头对李建中道:“世叔。您看不如这样,城西这片军营的情况最严重,待会儿您就坐镇这边。其余各营要轻得多,就让他们自己照方吃药,如何?”
李建中笑着捋了捋胡须,点头称是。
有心人见此一幕,暗暗犯嘀咕:恐怕思宣慰和秦督帅并没有那层关系吧,否则李建中亲女儿是秦督帅的夫人,他还能和思宣慰合作无间吗?
一行人走到思忘忧在白古城北面的军中,帅帐前面的空地上,已经堆起了许多木箱子,白象敢住守护在旁边。
“难道真是神奇的白象。从西天驮到人间的圣药?”土司首领们心头一动,要知道,在南疆这片地方,小乘佛教的影响那可是深入人心哪。
大军南征,沿途不少士兵感染疟疾。就在白古城下,也陆陆续续有零散的发病,并且是西洋人从非洲传来的恶性疟,只不过没有集中爆发,就没有引起足够的注意——大军十几万人,有几十百把个病号实在太正常了。
李建中就利用这些病号做了实验。发现这种疟疾虽然是从来没有见过的类型,但从国内带来的青蒿,和秦林让思忘忧在孟养种植的金鸡纳树的树皮树根,都对恶性疟有不错疗效,两种药联用则效果更佳,几乎立竿见影。
开玩笑,金鸡纳霜是几百年里针对疟疾的特效药,青蒿素则是二十一世纪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推荐用药!
李建中不得不佩服自己女婿实在深谋远虑,早在几年前就在孟养种植金鸡纳树,要不然,到哪儿去剥这许多树皮?
他以实验得出的结果,令众土司首领分取青蒿浸水榨汁,取金鸡纳树皮树根粉碎熬汤,放温后让患者服下,另外在营中做一次彻底的大扫除,然后点燃艾草驱赶蚊蝇,如果没有足够的艾草,就燃烧别的有驱蚊效果的芳香植物。
秦林的信中写得明白,所谓瘴气,其实是蚊虫叮咬传播疾病,李建中本着医者实事求是的态度做了好些实验,发现确实如此。
众土司首领一一领教,虽然李建中说得很清楚,他们仍然有所担心,问长问短说个不停,当然同时也派手下以最快的速度通知自己军中,前来搬运这些救命的圣药。
纳黎萱始终阴沉着脸站在旁边,眼睛朝下看着脚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才踏前两步,笑着冲李建中拱拱手,打着半生不熟的汉话问道:“李知府请了,不知这两种药物是何名目?”
嗨,你拿就是了,问长问短干什么?土司首领们都有点吃味,这两种草药是之前从来没见过的,以私心想想,作为治疗疟疾的奇方,李建中必然不肯道破名目吧。
哪知李建中丝毫不藏私,朗声道:“这个草,叫做青蒿,古籍记载有清热解暑、除蒸截疟之效,用于暑邪发热,阴虚发热,夜热早凉,骨蒸劳热,疟疾寒热,湿热黄疸。树皮树根则来自金鸡纳树,原产于东洋大海上极远处的什么新大陆。”
沿海极为博学之人,或许辗转从佛郎机人口中听说过新大陆,李建中是从秦林信中看到的,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个新大陆到底在哪儿。
别的土司多在内陆,唯独暹罗长期与海外通商,西班牙葡萄牙人多曾来过,纳黎萱倒晓得那新大陆在日本以东极远处,从吕宋过去还有万里之遥,闻言忙追问:“难道是西洋人送给秦督帅的?这么多?”
“哪里哪里,”李建中摇摇头:“都是近年来小婿请思宣慰在孟养栽种的。这些青蒿则产自四川、湖广,千里迢迢转运至此,很不容易呢!”
呃~~众土司闻言一怔,纳黎萱强笑两下,心底有苦难言。
新大陆远在万里之外,目前金鸡纳树就只有孟养栽种,而青蒿则根本只有中国内地才有,这两味药可以说完全控制在秦林手中。
土司首领们拿到了药,却开始患得患失了,既担心这药没有效果,自己军队遭受疟疾折磨而元气大伤,又担心这药真的疗效显著,那么将来中**队深入南疆就无所畏惧了,秦督帅更可借此良药,在南疆各方之间纵横捭阖……
偏偏这是阳谋,两味药明明白白的摆在面前,谁也不能拒绝!明知这药拿得容易放下就难,却不得不拿!
不少人都看看思忘忧,然后心底叹口气,恐怕将来都得听秦督帅号令,也就是听这个年纪轻轻的思宣慰号令啦。
思忘忧倒是不曾有多么欢喜的神色,借救命的药来拿捏南疆各派势力,既非她的本意,更不是李建中想得出来的。
她无可奈何的看了看尹宾商,如何行事,都是他出谋划策。
尹宾商阴阴的一笑,在他的字典里从来只有成王败寇,只要能达到目标,什么下作的手段都无所谓。再说了,南疆土司畏威而不怀德,给他们加上一层羁縻,那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与各土司首领的患得患失不同,前来搬取药物的各族士兵欢欢喜喜,他们的心思都很单纯,既然金凤公主说药物有效,那就一定有效。
白象敢住用鼻子卷起药材,一箱箱分发给士兵,各族士兵搬取药箱之前都先朝它拜一拜,在南疆各族传说中,白象是非常珍贵和神圣的动物。
很快,各营中开始了大扫除和熬药的行动,到处都是捣青蒿汁和熬金鸡纳树皮的药味,不久之后又是焚烧艾草和驱蚊香草的袅袅青烟,各个营地都被蒸汽和烟雾笼罩。
“可恶,”城墙上,莽应里狠狠砸了一拳,如果保存的实力再强一点儿,这时候出城逆袭,成功的机会将很大吧。
可惜,他所剩无几的军队在前几天的拉锯战中消耗巨大,已经没有本钱出城发动反击了。
岳凤劝道:“大王不必烦恼,这种疟疾来势异常猛恶,只有西洋人手中有治病的药,木匣盛来一点点,价格高比黄金,思忘忧军中必定没有,就有一点,也救不了这十余万大军、好几千病号。”
莽应里这才回嗔作喜。
缅甸位于印度以东,是东南亚最早和西洋人有过接触的国家,被传播了来自非洲的恶性疟,这种疟疾发病速度快、病势格外严重,死亡率远高于原本亚洲的间日虐和三日疟,而且本地土著居民对它缺乏抵抗力,所以莽应里悄悄在城西洼地抛下疟疾死者的遗体,然后让出那片空地,诱使联军入驻,从而大规模的感染恶性疟。
在他看来,这条计根本就是天衣无缝的,联军只要上钩,再没有翻身的机会,药物都掌握在西洋人手里,联军士兵一旦患病,就只能硬挺到死!
“走吧,让他们随便折腾,几天之后就该全躺下了!哈哈哈……”莽应里大笑着,招呼岳凤回去。
城外一片树林边,尹宾商悻悻放下了望远镜,冷笑道:“莽应里这贼倒还小心,否则尹某今日就取他狗命!”
身后的树林中,四千名头戴五色缨钢盔、身穿简式明光铠,手端迅雷枪和刺刀的陆战队士兵,在俞咨皋、沈有容等将领统带下严阵以待,红夷大炮和佛郎机已退去炮衣,黑洞洞的炮口指向白古城。
荆湖卷 1047章 金凤白象王
“头,好痛,身子,好热……妈妈,我、我这是要死了吗?”
白古城西大军营盘,一座用香蕉叶搭建的低矮草棚里,南掌士兵纳敦痛苦的呻吟着,他蜷缩在铺满青草的地面,黧黑的脸带着病态的cháo红,嘴唇焦干,两只眼睛失神的张开,露出泛黄的眼球。. .
“喝点水吧!”同伴提起竹筒,将清水灌进纳敦的嘴里。
杯水车薪,身体里像是有火在烧,再多的水也解不了那种可怕的热度。
很早很早的小时候,纳敦曾经得过疟疾,他记得远远没有这次的来势猛恶,当时母亲只不过采了些草药,就让他撑过了寒热交替的痛苦。
只有那些远道而来的汉人客商,才会被疟疾折磨得这么厉害,本地土生土长的人们,似乎天然带着某种抗xìng,比如纳敦身为虔诚佛教徒的母亲,就坚定的认为这是神佛对苦命人的特别保佑。
可就算汉人客商患了疟疾,也是两三天一发热,不会每天都打摆子啊!
纳敦双眼圆睁,看到的世界却是一片混沌,他感觉到死亡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离自己如此之近,死神冰冷的手,即将摸上他的额头。
也许到那时候,躯体的发热才会缓解,然后渐渐冰凉吧……眼前的世界一片黑暗,他失去了意识。
朦朦胧胧,母亲顶着水罐走入梦中,冲着他慈祥的微笑,将清水一滴滴灌进儿子的嘴唇……
“来了来了。”一士兵欣喜若狂的跑过来,手中小心翼翼的捧着一竹筒药汁,欢欢喜喜的道:“纳敦有救了,这是金凤公主赐下的圣药啊!”
同伴们有的把纳敦扶起来,有的给他喂药,有的用香蕉树叶子给他扇风解热,众人忙了个不亦乐乎。让他将药汁服下。
半夜,纳敦猛的睁开了双眼,他的高烧已经退去。身体并没有发热。
“接下来就应该是发寒了吧!”纳敦苦笑了一下,因为疟疾打摆子就是发冷发热交替循环,难受至极。把人折磨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看看同伴们都在沉睡,知道他们白天照料自己已经很辛苦了,纳敦就没有声张,从身边拿起竹筒喝了两口水,就静静的躺在草垫上,等待着寒颤的来临。
不知过了多久,前几天比西洋钟表都准时、高热之后必定紧随而来的寒颤,居然迟迟不来,并且因为白天昏睡太久,纳敦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睁着双眼定定的看着草棚外的夜空,感觉自从生病以来,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
在地上躺了太久,这会儿感觉浑身酸痛,纳敦试着轻手轻脚的爬起来。再也不是生病时软趴趴的感觉,久违的力量在身体里流淌。
肚子咕噜一声响,饿了,于是他准备出去找点吃的。
黑暗中没注意踩到什么兵器,发出哐当一声响,顿时惊醒了草棚里睡觉的几位同伴。
“纳敦。你已经好了?!”
“真是太好啦,金凤公主赐下的圣药真的有效!”
“当然,好多人都已经治好了。”
“圣药是白象从它原来的主人,西天三曼多跋陀罗普贤菩萨那里驮来的!”
南疆人生xìng外向开朗,这些同伴围着纳敦又叫又跳,七嘴八舌的说个不休,良久才让他明白,金凤公主赐下了神奇的圣药,自己这条命,算是捡回来啦!
“思宣慰,您真是吉祥慈悲的金凤公主呵……”纳敦冲着北面帅帐方向缓缓跪下,双手在胸前合十,然后高高的举到头顶,五体投地。
不仅仅是纳敦,军营各处都有病员陆续好转,一则疟疾本身的特xìng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有特效药,症状极为凶猛,但对症的药物使用之后,见效也快;二来嘛,这恐怕是人类历史上首次青蒿与奎宁的联合使用,在奎宁(金鸡纳霜)都还非常稀有的年代,造成疟疾的小恶棍——疟原虫没有发展出丝毫的耐药xìng,只需要一点点剂量进入人体,就能把它们杀得jīng光。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病号摆脱了疟疾的折磨,到处都点起了篝火,死里逃生的幸运儿在同伴簇拥下,围着篝火又唱又跳。
军官们早就接到了首领发来的命令,并不阻止士兵们唱歌跳舞庆祝,除了少数jīng锐部队继续jǐng戒,各处军营歌舞阵阵,士兵们互相泼水嬉戏,欢声笑语不停歇,简直就像一场泼水节狂欢。
守城的缅军士兵闹不明白城外发生了什么,白天还死气沉沉的营盘,像是发生了天大的喜事,每个人都本能的感觉到不妙。
接到消息的莽应里和岳凤,在第一时间赶到了城墙上,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景象是如此的壮观:围绕着白古城的四面八方,各处军营点起了熊熊篝火,广袤的原野被火光照得透亮,无数的士兵围着火堆唱啊跳啊,就算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热度。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联军白天还一片愁云惨雾啊,他们不是应该在瘟疫折磨下痛苦呻吟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莽应里心头猛的一沉,本能的想到,也许是白天联军熬药和焚烧艾草的举动起到了作用,如果联军真的因此恢复了战斗力,那么……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岳凤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失败,他先是瞠目结舌,接着就冷笑起来:“不,这是联军用的诡计,想赚咱们出城决战,哼,大王切切不可上当,咱们固守城池,等联军发起疟疾就不战而胜了!”
“但愿如此罢,”莽应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究竟如何,等到天明见分晓!
双方都有许多人彻夜不眠,但心情自是各不相同。
清晨,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借着渐渐明亮的天光,城上的莽应里、岳凤和缅军将士,已能看清联军营中的情形。
哪是什么虚张声势的诡计?到处都是一片欢腾,尽管大部分人后半夜就没有睡觉,一直狂欢到黎明,但他们jīng神百倍、士气高涨,活像一群群嗷嗷叫的小老虎!
南疆人笃信小乘佛教,高僧大德们宣布思忘忧是金凤公主,座下白象是普贤菩萨坐骑,联军将士已信了几分,等到起死回生的圣药赐下,令饱受恶xìng疟疾折磨的病患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痊愈,官兵们再无怀疑,坚信自己有佛菩萨保佑,将会战无不胜。
与此同时,缅军的士气顿时低落到谷底。
恶xìng疟疾在白古已经有几年的流行史了,这种疾病有多厉害,他们也感同身受,并且深知目前并没有什么针对xìng强的药物。
可联军方面,竟在一夜间治愈了这种可怕的疾病,难道是人力能够办到的吗?很明显,一定是得到了某种超自然力量的帮助。
想到自己是在和一支神佛庇佑的军队作战,缅军士兵变得异常沮丧,不少人回头看看那座巍峨高耸的金塔,连连合十祷告。
莽应里的心情郁闷至极,和岳凤互相看看,两人都是愁眉苦脸,一阵欢呼声吸引了他俩的注意,转头望去,顿时瞳孔一缩。
装饰金银鞍鞯的白象敢住,驮着联军主帅思忘忧缓缓走出,她今rì装束又不同,头戴高高的尖顶金冠,身穿五彩描金贴身小衣,右手修长的手指捏着法诀置于胸前,左手按住腰间镶嵌七宝的银腰刀,神情不悲不喜,妙相庄严圣洁,宛如普贤菩萨临凡。
联军各族士兵顿了一顿,不知是谁首先喊道:“金凤白象王!”
“金凤白象王!”欢呼声如chūn雷滚过,一浪浪传开,回荡于天地之间。
思忘忧从白象背上站起来,腰间宝刀出鞘,在空中斜斜画了个圈,猛的指向白古城头!
联军将士口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根本不需要各级军官的动员,就如怒cháo般扑向城头,在这一刻,他们无所畏惧,他们的斗志已经沸腾。
联军中的各国番王、各族土司首领,见状唯有苦笑,什么保存实力、什么讲价还钱的想法,此刻看来多么好笑,思忘忧众望所归,已成王者气象,南疆再无人能与她争锋了。
南疆流传已久的传说,西天降下的金凤白象王有着所向无敌的至大威严,所有和他作对的敌人,都将被神佛厌弃,遭到烈火吞噬,而顺服他的人,则将得到安宁和福报……
白古城头的怒目金刚旗黯然失sè,缅军将士面无人sè两股战战,他们可以和任何敌人作战,但怎么可能抵抗传说中无敌的王者?
缅军士气低落,联军以一当十,何况联军实力本来就强得多,胜利的天平飞速向联军一边倾斜。
瀛洲宣慰司陆战队的官兵,也在尹宾商指挥下发起了远程打击。
借着掩护,勇敢的联军士兵登上了白古城头。
杀!纳敦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冲上城池,直取莽应里。
一名缅军亲卫挥舞战刀,纳敦只把肩头偏了偏,任由那战刀砍中自己的左肩,发出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声,在那亲卫愣怔时,挥刀斜劈,斩断了他的喉管。然后挥舞着手中的弯刀,扑向惊呆了的莽应里。
他感觉自己的生命由金凤白象王赐予,所以无所畏惧。
越来越多联军士兵朝这边涌来。
“罢了,”莽应里拔出腰刀,朝脖子抹去。
一双手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胳膊,然后拳头狠狠砸在太阳穴上,昏迷之前,莽应里听到岳凤大声喊叫:“我是汉人,我弃暗投明,抓住莽应里啦!”
荆湖卷 1048章 别来无恙
滇池,又名昆明湖,夏天云贵高原的阳光分外炽烈,滇池上空吹来的微风带来丝丝凉意,蓝天白云,烟波浩淼,白帆如影,渔舟唱晚,人在其间如置身画卷,确实是一处人间仙境。
岸边山势起伏,树影婆娑中有一座凉亭,秦林带着白霜华、陆远志等人持竿垂钓,这位钦差大臣、东厂督主披着件月白竹布衫子,束发丝绦,足蹬多耳麻鞋,俨然一副偷得浮生半rì闲的做派。
其实过去的几个月里,他差不多天天都像这样悠闲自在。
饶仁侃、苏酂罪行败露束手就擒,正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秦林又查出他们不少贪赃枉法的罪证,于是和骆思恭连衔奏报京师。
墙倒众人推,兵部主事宋应昌弹劾饶、苏二人贻误军机,牵累施甸军民惨遭屠戮;给事中陈与郊、监察御史周希旦奏饶仁侃通敌卖国等十罪;御史李天麟又揭发苏酂收受云南各级官员贿赂,贪墨白银巨万……
不消说,有心人就知道,这是左都御史赵锦赵老先生出手了,一时间铺天盖地的弹章飞向中枢,就算饶仁侃和苏酂在朝中还有奥援,比如张鲸、余懋学、顾宪成等辈,此时也三缄其口——死道友不死贫道嘛,饶、苏两个蠢货作死,难道还能指望别人豁出去救他们?那也太强人所难了。
申时行这好好先生做首辅,本来凡事都无可无不可的,如果照他一贯的脾气。票拟恐怕会照旧和稀泥,把杀人的罪名往饶府那直接出面和高升联系的管家身上一推,然后将饶仁侃、苏酂两个革职拿办,最多问罪充军。
至于万历对这两个笨蛋是不是必yù杀之而后快,那就不干咱们申老先生的事儿啦,谁要做恶人谁去做,陛下您帷幄独断吧。反正我老申会装傻充愣!
可这一次,据说申老先生在阁中拿着奏章沉思良久,最终票拟上有斩立决三字。然后叹了口气:“秦督主好手段,饶、苏二人死在他手上,不冤。”
万历亲政以来。还没有诛杀文臣封疆大吏的先例,结果看到申时行的票拟上来,朱翊钧还纳闷了,怎么这个老好人转了xìng?
不过也好,朱翊钧恨死饶仁侃和苏酂这两个笨蛋了。
张居正在的时候,缅甸好歹还来朝贡、弄了头大象过来,虽然闹出大象冲撞御驾,毕竟朝廷也施加了绝贡的惩罚,缅甸老实了几天。
这才亲政几年啊,缅甸大张旗鼓的打进云南腹地烧杀抢掠。攻城略地来了!如果不是饶仁侃和苏酂报喜不报忧,蝇营狗苟、昏聩误国,能到这种地步吗?
万历毫不迟疑的批准了票拟,命令等新任云南巡抚和巡按御史到任,便将饶仁侃和苏酂就地处决以儆效尤。
就新任巡抚和巡按的人选。朝中各派又是一番纵横捭阖,最终胜出者也不急着赶往云南赴任,而是在京师迁延时rì,四处拜客辞行,又是登高赋诗抒发为国守边陲的崇高志向,又是四六作文表示要效法先贤。好不容易上了路,又格外的磨磨蹭蹭,不走清江浦大运河,偏要从山东河南旱路一摇三摆的过去。
大明官场里就没傻的,这两位可jīng明着呢:缅甸那边的仗还没打完,大军还蹲在威远营,云南官场的动荡、施甸的重建、粮草的转运……这一大片烂摊子,谁接手就是谁的烫手山芋,傻瓜才急着去呢!
劳烦秦督帅在云南多费心吧!
秦林也没多费心,朝廷远在万里之外,不了解云南的真实情况,这边和内地还是有所区别的,毕竟黔国公才是定海神针,秦林有沐昌祚相助,饶仁侃和苏酂被拿下引起的震动很快平息。
另一方面,随着思忘忧大军南征,属于明军的战斗也早已结束,邓子龙和刘綎已经在比赛shè兔子了。
就连粮草也有各土司竭力报效捐输,不必秦林催促。莽应里高歌猛进之时,各家土司都和他眉来眼去,以当时的局势而论,这种行为并不算多么恶劣,毕竟朝廷也没尽到支援和保护的责任,但战事胜负已分之后,他们就必须拿出应有的态度了。
真当咱们秦督帅是吃素的?施甸河边杀得人头滚滚,哪个土司不长眼,才去触他的霉头!
秦林把一应事务甩给了沐昌祚,后者也有意向朝廷显示一下沐王府在云南的重要xìng,将事情办得雷厉风行,于是秦林正可抽身退步,从各项庶务中跳出来。
“高,实在是高!”孙承宗也拿着鱼竿待在稍远处,想到秦林的一系列举动,就忍不住低声赞叹:“来云南时雷厉风行,功成之后抽身退步,世人多有进难退,唯秦督主进退有据!”
徐光启却没附和他的话,手里拿着颗光溜溜的骷髅头翻来覆去的看,这玩意儿是路过元谋县的时候,古董商人卖给他的,形状似人非人、似猿非猿。
徐光启买到手之后,很好奇的去和石灰保存的缅兵脑袋做对比,又和猩猩比较,发现都不是,后来秦林用颅相复原的方法把它生前的面貌恢复出来,结果介于人和猿之间,干脆称之为猿人,因为发现地点,命名为元谋猿人。
为什么古代会有这种生物,现在又到哪里去了呢?
秦林并没有给出答案,而是让徐光启在中药店买了些猴子、猩猩的骨头,又让东厂番役剥了缅兵首级的皮肉,煮制成光溜溜的骷髅送给徐光启,让他自己揣摩。
这些天徐光启就像着了魔似的,别人看了害怕的骷髅,他睡觉都要放在床边上,而且最近越来越沉默寡言,好像担着什么心事。
“喂,你怎么回事?”孙承宗伸手摸了摸徐光启的额头。没发烧啊。
徐光启被吓了一跳,咬了咬嘴唇,最终决定把憋在心底的秘密分享给朋友。他四下看看,小声道:“稚绳兄,我发现人也许不是女娲所造,而是、而是猿猴慢慢变来的!”
孙承宗虽然有点吃惊,但更多是感觉好笑:“子不语怪力乱神。三代前史册多有捏造意会,女娲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的人物,至于人到底是不是从猴子变来的。你应该去问问莽应里,哈哈……”
孙承宗胸中装的都是经世致用之学、万里平戎之策,明显对人类起源不感兴趣。
徐光启微笑。确实黑瘦的缅兵比较像猴子,但同时也很清楚了,朋友不准备继续谈论猿人的话题,嗯,还是向秦督帅请教吧,他好像很支持自己的研究,不管是之前对佛郎机那种重型火枪,还是现在猿人头骨,难能可贵的是,这种支持不以对目前有用为先决条件……
秦林无意中看到徐光启还捧着元谋猿人的头骨。不禁微微一笑,也许徐光启能倒腾出个进化论?嗯,中国貌似没有教会把他送上十字架,不过将来遇到利玛窦,他们还能做朋友吗?说起老利。他送的金鸡纳树种子,在战争中发挥了很大作用呢。
白霜华站在秦林旁边,懒懒的倚着凉亭的柱子,她眉宇间的煞气变得平和了不少,眼底蕴藏的冰与火,也不像以前那么激烈。时不时悄悄瞥秦林一眼,居然也有些许小儿女态。
她的心情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每次和秦林缠绵悱恻,之后却患得患失……
轻轻咬了咬嘴唇,白霜华传音入密:“秦林,我、我应该走了,云南的事情已经平息,你也快要入京了吧?”
“喂喂,”秦林扔掉了鱼竿,“你一走了之,然后很多年后一个小女孩来问我还记不记得昆明湖畔的白霜华?”
“胡扯!人家才没有!”白霜华撅起嘴唇,恨恨的盯了秦林一眼,脸蛋上多了一抹羞红。
“跟我上京吧,”秦林非常霸道的环住了玉人的纤腰,“你可以住在镇水观音庵。”
镇水观音庵,想到那个地方,教主姐姐又是一阵怦然心动,本能的想要拒绝,秦林话锋一转:“哈哈,半天都还没钓到一条,笨蛋!我来教你钓鱼。”
话音刚落,秦林的钓竿浮漂往下沉去,他抓起钓竿往上一抖,再慢慢扯回来,一条在阳光下褶褶闪光的金线鱼,就活蹦乱跳的被钓了上来。
“怎么样?”秦林很得瑟的冲着白霜华笑。
瞬间心头那一丝情怯变得无影无踪,白霜华嘴角一撇,将鱼竿猛的甩出,鱼线抖得笔直,带着鱼钩狠狠扎入水中,再提起来就多了条大鱼。
白霜华挥杆连续刺出,扎中好多大鱼,不一会儿水桶就被装满,她也不多话,只是挑衅的看了看秦林。
你牛!秦林甘拜下风,满脸郁闷的样子
白霜华再也绷不住了,扑哧一声笑,冰山雪化、百花盛开。
番役飞马而来:“启禀督主——莽应里一干人犯已押到昆明。”
半个时辰之后,昆明城中,秦林看到了囚车中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莽应里,他笑嘻嘻的打个招呼:“莽兄别来无恙否?”
莽应里反应变得很迟钝,这个凶残暴虐的家伙,到了这般境地,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瑟缩委顿在囚车中,等待他的将是最严厉的惩罚。
“秦哥,这家伙状态很差,恐怕送不到京师啊!”陆胖子低声告诉秦林,莽应里心如死灰,水米不进,只有靠强行灌下稀饭来维持生命。
秦林点点头,然后目光移向了岳凤,这家伙是站在囚车旁边的,满脸堆笑。
“岳凤,你这次擒获莽应里,可是立了大功啊,”秦林笑容莞尔。
莽应里疯狂的摇动着囚车,他恨不得剥了岳凤的皮。
岳凤跪下,笑容越发谄媚:“督主不杀之恩,小的铭感五内。”
“谁说不杀?我最多把你的凌迟减到腰斩,”秦林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然后问周围的番役:“怎么没把他也关进囚车里?”
啊?岳凤一屁股坐倒,满怀希望被打碎,无疑是最残酷的惩罚。
莽应里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岳凤你出卖老子,你也有今天……秦督帅,拿肉和饭来,我要撑到京师,看这王八蛋和我一块死!”
得,这俩王八蛋,就做个黄泉路上的冤家对头吧,反正莽应里将竭尽全力撑下去了。
秦林微微一笑,不再多说半个字。
众人都看得傻了眼,秦督帅这手段,莽应里和岳凤哪够玩的!
荆湖卷 1049章 凯旋回京
秦林灭敌国、擒罪魁、底定南疆的捷报,由七百里加急飞骑持露布传捷京师,半路撞上磨磨蹭蹭赶路的新任巡抚和巡按,这两位的速度立马从乌龟变成兔子,轻车简从快马加鞭,速度之快几乎不逊于当初秦林奔赴云南前线。
东吁王朝破灭、莽应里岳凤成了阶下囚,这就意味着云南的局面已经被秦林收拾下来,不再是烂摊子,变成了香饽饽,早一rì到任接印,便多做一天的封疆大吏,多收一份火耗常例,傻子才不急着去呢!
秦林在昆明也等得烦了,等两位新官捧着圣旨大驾光临,就让署任布政使仍回本任,三下五除二办好交接,然后按旨意将饶仁侃、苏酂、饶府管家、高升等一干人犯押赴刑场。
饶、苏二人身穿素白犯官服sè,跪在地下相顾无言,齐齐长叹一声,本来幻想朝中故旧援手,或许还有侥幸,没想到成了万历皇帝朱翊钧亲政以来,头两个被御笔朱批处斩的封疆大吏。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xìng命。
秦林穿蟒袍着玉带而出,午时三刻已到,将朱签丢下,舌绽chūn雷道一声斩!
牛大力jīng赤上身,只穿一件对襟小褂,大灯笼裤用宽皮带扎在腰间,持鬼头大刀而出,将烈酒含在口中往刀身喷去,瞄定饶仁侃后劲窝一斩而过,血泉喷飞,人头落地!
依样画葫芦,苏酂也紧随其后做了无头鬼。
饶府管家杀害朝廷命官。高升以奴害主,罪行俱为大逆不道,该当凌迟处死。
倒是便宜了高明谦,因为这家伙已经死了,就免于其他处罚,只追夺一切封典荣衔。
本来秦林很乐意把这活儿交给陆远志的,可胖子把脑袋摇得像波浪鼓。说平时净摆弄尸体,已经很感激秦哥照顾生意了,这两单活计。还是让番役弟兄们沾沾手吧。
秦林骂了句偷jiān耍滑的死胖子,准备把事情交给番役弟兄办了,这些老弟兄从锦衣卫、东厂一路跟过来。个顶个的铁石心肠。
骆思恭始终站在旁边不吭声,终于像逮到了什么机会似的,皮笑肉不笑的拱拱手:“不如就让骆某麾下代劳,如何?”
秦林摆摆手,示意请便。
骆思恭在过去的几个月里,用各种手段笼络亲眼目睹金马碧鸡坊那一幕的心腹,又把其余的在场锦衣官校调到外省卫所去任职,临走前还恩威并施的敲打一番,然后从京师党羽中抽调jīng锐到身边。
见秦林同意,骆思恭使个眼sè。新调来的两名心腹立刻冲上前去。
这两位一个叫黄安、一个叫卢迁,都是锦衣卫千户职衔。
两个死囚已经扒光了捆在柱子上,黄安对付饶府管家,卢迁对付高升,两位行刑者充分展示他们娴熟的手艺和残忍的本xìng。用小刀把两个死囚的肉一点点挖下来,并且在这样做的时候,嘴边一直带着微笑。
“厂卫鹰犬!”白霜华低低的冷哼一声,扭转过头不再看,她杀人虽多,却不曾这么酷刑折磨别人。
骆思恭却颇为得意:“秦督帅。下官带的这些个儿郎,手艺还将就吧?”
“不错,不错”,秦林笑着点点头,然后拉了拉陆远志,又朝徐光启招招手,等他们围拢之后,就指着两个正在受刑的罪犯,慢条斯理的讲课:“看见没有,**解剖可是不容易遇到呢,你们看清楚,颈部肌肉层下面一跳一跳的是动脉血管,哦,这边快一点,已经割开腹腔了,能看到消化系统的蠕动,嗯,他们吃得不错嘛,我好想看见有饵块和rǔ扇……”
呕~~徐光启实在忍不住,直截了当的呕吐起来。
陆远志朝秦林直翻白眼:割就割吧,秦哥你干嘛说这么细?你故意的……
黄安和卢迁两个听到秦林充满黑sè恶趣味的解说,同样满脑门黑线,一个眼角直跳,一个紧咬牙关,终于黄安想到自己早上也吃过饵块和rǔ扇,就忍不住手一抖,割断了死囚的动脉血管,鲜血喷了他满头满脸,狼狈至极。
“不中用的东西!”骆思恭气得猛摔袖子。
秦林满脸无辜:“骆都督莫非指桑骂槐,怪本督干扰了他们?”
“岂敢,岂敢,”骆思恭满脸堆笑连连拱手。
“那就好,我还以为骆都督迁怒呢,哈哈!”秦林打了个哈哈,骆思恭的笑容都快拧巴了。
白霜华扑哧一声笑,掐了一把秦林的腰肉:你这促狭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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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林交卸了云南的事情,押着莽应里、岳凤等战犯和大串俘虏回京献捷,就没有来的时候那么匆忙了。
保场驿一战抓到的缅兵俘虏,都被秦林斩于施甸河畔以祭施甸冤死的军民,后来邓子龙刘綎交替出击,加上思忘忧南征,又抓了不少俘虏,不可能都带上京师,只从里面选了几百个身体健康卖相好的带着上路。
为什么要卖相好?嗨,京师奏捷,俘虏从午门前头押过去,如果都是些老弱病残,岂能显出秦督主灭敌国、擒虏酋的威风?
黔国公沐昌祚调一千jīng兵护送秦林回京,又亲率云南文武送到昆明郊外三十里,态度极为热忱。
回程照例走陆路翻山越岭,抵达四川宜宾换走水路,但去时几十个人轻车简从,回来加上骆思恭的手下,连兵丁带俘虏就是将近两千号,沿途官府调集船只、支应民夫、接济粮草,一个个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
船到蕲州,众位老弟兄心头不无感慨,当年离开这里的时候,秦督主还只是个小小锦衣百户,如今做到武职一品、提督东厂,更立下灭国之功,各位弟兄追随其后建功立业,个个加到东厂科管事、掌班、领班、司房,至不济的也是役长,人生际遇一至于斯!
秦林去云南时太匆忙,回程比较悠闲,趁便带着陆远志牛大力去医馆探望旧识,当年的师兄弟或者出师,或者留在医馆做大夫、管药材,见秦林锦袍玉带,陆远志也“狐假虎威”,恍然间突然发现当初的师兄弟,已相隔如许遥远……
倒是师叔庞宪始终不亢不卑,和秦林谈笑风生,秦林也叹服,当年就看出这位师叔胸中有丘壑,果不其然。
与众位亲戚见面,代青黛向诸位问候致意,秦林本来还想待一会儿,可听到荆王世子朱由樊已经离开王府前来拜望,这家伙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一溜烟的逃回了船上,扬帆远遁。
据说,荆王世子追到码头边,神情颇为惆怅……
抵达南京,又去拜望老丈人徐邦瑞和大舅哥徐维志,以及住在魏国公府的李时珍,这才知道两月前青黛和徐辛夷曾回南京省亲,现在又回京师去了。
徐邦瑞又老了几岁,鬓边微见白发,叫秦林纳闷的是,这位一直都很喜欢他的老丈人,这次的态度有点儿生硬,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睛。
还是大舅哥耿直,徐维志悄悄告诉秦林,老爹是为徐辛夷没生养在生闷气——在徐邦瑞看来,当初青黛是个小丫头,自己女儿屁股大好生养,应该替秦林养下长子。
结果反叫张居正的那位相府千金拔得头筹,前番徐辛夷省亲,老国公在家里数落她:“故江陵相公那女儿,本国公又不是没见过,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怎么倒先替姑爷养了儿子?老张死了好几年,没想到咱们到底没争赢他!”
得,当年在朝政上,徐邦瑞代表勋贵和文臣班首的张居正隐隐相争,结果张居正死了,老徐又开始争谁的女儿先生出儿子!
吴氏把秦林拉到一边,语重心长的劝说他:“有些事情,咱们做长辈的不好多说,姑爷你自己心头明白就好……”
秦林再脸皮厚,这会儿也大窘,除了点头称是之外别无他法。
就连李时珍也话里话外透点风声,表示他很希望能有四世同堂的一天——青黛出嫁时年纪还小,现在也有那么大了。
陆远志一伙捣蛋鬼再怎么猖狂,也不敢在魏国公和太师父面前发笑,下来之后才捧腹大笑:“哎,秦哥,是谁说老丈人多了好处也多?”
秦林摸了摸鼻子,看来老丈人多,麻烦也多啊!
因为携带大量俘虏走不快,等抵达京师的时候,华北已经进入初秋了,照例先入城,俘虏交京师十二团营看押,三rì后午门献捷。
天公不作美,入城那天秋雨绵绵,秦林一行人都披上了蓑衣戴上了斗笠,但仍然有许多百姓站在屋檐底下看这支远道而来的队伍。
云南毕竟离京师太远,莽应里的入侵对云南百姓来说无疑是巨大的震动,可京师这边的百姓就难以感同身受了。
不过,灭国之功,近几十年来除了秦林秦督帅,还有第二个吗?街谈巷议中,都把秦林与沐英相提并论,英烈传中铜角渡江、火箭shè象的桥段,又被旧瓶装新酒按在了秦林头上。
唯独白霜华,越近京师越是情怯,魔教教主纵横天下的威势,全变成了患得患失,最后在看到青黛、张紫萱乘轿,徐辛夷骑马迎来的时候,几乎是落荒而逃:“我、我去镇水观音庵了……”(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荆湖卷 1050章 永宁的小心思
秦林遥遥看见家人迎来,嘴角微微一笑,轻轻勒住踏雪乌骓马,就在马背上潇洒之极的拱拱手:“骆都督,诸位同僚,本督离京rì久,家人难免挂念,这就先走一步了!”
言罢秦林长笑一声,既不去紫禁城中朝天子,也不往东华门内拜相公,将赫赫灭国之功放在一边,径直拍马而去。
好个有情有义的秦督主,这不当代霍piáo姚么!既有克顽敌、平南疆的灭国之功,又这般年轻潇洒、知情识趣,不但骆思恭又妒又羡,就连街道两边屋檐底下站着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眼睛里直冒小星星。
幸好他们不知道秦林接下来的所作所为,在外边尚且一切正常,回到府邸刚进后宅,这厮就原形毕露,先去挤青黛粉嘟嘟的脸蛋儿,使她嘴唇嘟起活像个可爱的小兔子,又哈哈大笑着往徐辛夷翘翘的臀瓣上拍了一巴掌,惹得徐大小姐追着他打。
后宅这边只有女兵守卫,看这一幕没有不笑得花枝乱颤的。
女兵甲去和陆胖子卿卿我我了,女兵乙笑着摇摇头:“外边看到秦督主气度威严,颇有名臣风范,只道是他转了xìng,没想到……”
“还是和以前一样,”女兵丙也叹口气。
小丁一语中的:“江山易改,本xìng难移。”
秦林比泥鳅还滑,徐辛夷追不上,双手叉腰直喘气,蜜sè的脸蛋布满红晕,一双杏核眼水汪汪的:“哼。姓秦的坏蛋,离开之后想他得很,真回来了又这么讨厌!”
青黛清澈如水的双眸弯成了月牙儿,笑眯眯的道:“徐姐姐终于承认想秦哥哥啦。”
“谁,谁想他?笨蛋才想他呢!”徐辛夷输人不输阵,嘴巴硬得很。
青黛乐得咯咯直笑,洒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徐姐姐不就是那个笨蛋么?
张紫萱始终抱着儿子,不声不响的站在旁边,微笑着看秦林和徐辛夷打闹。
秦林当然不会冷落这娘儿俩。有些心虚,走过去搓着手嘿嘿干笑,这一年多在外奔波。做父亲的责任确实有点那啥啥……
张紫萱怀中的秦泽已经一岁多了,小家伙大眼睛、白皮肤,模样儿清秀,大部分像他母亲,眉眼间依稀带着秦林的影子。
小家伙看到一个“陌生人”走近,却也不甚害怕,缩在母亲怀中,睁大了圆圆的眼睛,好奇的看着秦林。
张紫萱将儿子的鼻尖摁了一下,柔柔的低语:“泽儿。还不叫爹爹?你爹爹没有陪在你身边,因为他为国为民万里奔波,平定云南战局、救了那里的许多老百姓,又把莽应里、岳凤这群坏人通通抓起来……你有个了不起的爹爹呢!”
秦林感激的朝张紫萱笑了一下,相府千金不但美丽而且聪明。几句话就化解了他的尴尬。
“爹、爹爹!”秦泽nǎi声nǎi气的叫了一声,又伸出双臂:“抱抱。”
我儿子会说话了!秦林惊喜交集,从张紫萱怀中接过孩子,软软的、柔柔的小身体,顿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父子是血中的血,肉中的肉。血脉的流传……
徐辛夷打心底替秦林和张紫萱高兴,不过也免不了那么一点儿淡淡的失落,想起省亲时父母说的话,她就暗暗握紧了拳头,不怀好意的看着秦林:哼哼哼,这次不会放过你的!
当夜,秦林设家宴,众人微醺,唯独酒量颇佳的徐辛夷偏偏滴酒不沾,还非常霸道的把秦林的酒杯抢走,不准他喝酒。
张紫萱忍俊不禁,这也做得太明显了吧!
青黛笑着摇摇头,看来徐姐姐是真着急了,怪不得她……
侍剑和甲乙丙丁四女更是投来诧异的目光,原因无他,像徐大小姐这样笨拙且不加掩饰的,实在太可爱了。 . .
放在几百年后秦林出生的年代,都市白领女二十七八、三十多岁生孩子再正常不过,可大明朝万历年间,徐大小姐二十四岁没生孩子,就很有点着急上火了。
洞悉了徐辛夷的打算,秦林心头一片火热,成就感瞬间爆棚。
不过很快他就乐不起来了。
卧室,徐辛夷砰的一声关上房门,摸出个小纸包,将少许药末就着茶水一口吞下,然后摩拳擦掌的走向秦林:“嘿嘿,这是青黛给的,保证能怀上孩子……本小姐豁出去了!”
秦林本来坐在床沿儿上满怀期待,见情况和想象中貌似不大一样,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感觉徐大小姐投向自己目光有点发绿,活像母狼似的。
“喂喂,一年多没见了,咱们能不能先谈点感情?”秦林开始没话找话胡扯吧啦,看到徐大小姐的样子,心底浮现出不祥的预感。
“嘘~~你完蛋了!”徐辛夷伸出修长的手指头摇了摇,蜜sè的脸蛋布满坏笑,咧开的嘴角露出两颗小虎牙。
她一把将秦林往后推倒,接着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的衣衫解开,露出成熟诱人的躯体,然后猛地扑了上去……
这算是一报还一报吗?好在徐大小姐的身段是如此的火辣诱人,秦林抱住她被她压在身下,也是无尽的旖旎风光。
化身女sè魔的徐辛夷心头那叫个爽呀,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欠了我的给我补回来,偷了我的给我交出来~~
第二天早晨,秦林的眼眶竟有些发黑,徐辛夷更是浑身酸软,像一只慵懒的大猫,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徐大小姐俯身趴着,锦被底下显出诱人的曲线,发丝被干涸的汗水粘在额头上,浑身懒洋洋的提不起劲儿,杏核眼半睁半闭,含含糊糊的道:“如果你中午有空,去东华门接一下永宁,咱们约好的,我这个样子去不了。”
贪吃的懒猫!秦林笑着把她翘臀拍了一巴掌,应承下来。
秦林南疆奏捷,灭敌国、擒罪魁,武功之盛为近百年来所罕有,刚刚回到京师,不知多少事情待办,换做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不会提出让他去接个小姑娘的要求。
但是,咱们徐大小姐有多没心没肺啊?
偏偏秦林昨天就和张紫萱商议定了,在回京之后到午门献捷之前的这两三天,既不朝天子,也不拜相公,先优哉游哉两天再说!
攻灭敌国、底定南疆的赫赫武功摆在那里,急着奔走邀功反而落了下乘,如今的秦督主就学谢安养望东山,尽可稳坐钓鱼台,看朝廷各派怎么商议,怎么酬庸功臣。
再者,还有更重要的杀手锏呢!
此时rì上三竿,青黛已经去女医馆坐堂问诊了,有着悬壶济世之心的女医仙,一心为病患施展岐黄之术,做事非常勤奋。
张紫萱在家陪着秦泽,秦林过去陪儿子玩,一会儿扮大老虎,一会儿学骑马马,逗得小家伙咯咯直乐。
见父子俩玩得不亦乐乎,张紫萱抿着嘴儿笑容莞尔,一边轻轻抚摸秦泽,一边问道:“前几天你为思宣慰请封王位的奏章递上去,嘻嘻,朝中可是吵翻了天呢,不过等黔国公、南疆诸番王和诸土司的奏章也送来,就该尘埃落定了吧。”
“我让他们今天就递到通政司,”秦林满口应承。
张紫萱微微一笑,摩挲着秦泽圆圆的脑袋:“儿啊儿,爹爹这趟差使,要替你挣个伯爵呢!”
秦泽突然咯咯笑起来,小手冲着秦林摊开:“拿,拿来……”
秦林大笑,这个小东西,听到爵位就咯咯笑,真是个小官迷!
陪母子俩玩了一会儿,看看快交午时了,秦林换了青衫布衣,做寻常秀才打扮,带了心腹弟兄赶往东华门。
东华门外已经有三个小太监等在那里,中间一位容长身段,瘦削的美人肩,皮肤白皙近乎透明,眉目清丽如画,就是瓷做的人儿也没这般jīng致,正是当今永宁长公主朱尧媖。
永宁的婚事久久没个着落,做太后的母亲和做皇帝的哥哥都感觉有些对不起她,尤其是永宁幼年时,把全副心血倾注到两个儿子身上、对女儿几乎不闻不问的李太后,所以对永宁出宫游玩的事情,就越来越睁只眼闭只眼了。
李太后私下甚至觉得,多亏了徐辛夷过来带她散散心,否则以女儿多愁善感的xìng格、娇怯怯的身子骨,能不能捱过这一关都说不定呢!
永宁望眼yù穿的等着徐辛夷,却见对面走来一人,布衣青衫、方巾束发,两只眼睛贼亮贼亮,原来表姐没来,来的是姐夫秦林。
“秦、秦姐夫!”永宁未语先羞,细嫩的瓜子脸腾起两团红晕,不敢和秦林对视,垂下目光看着自己脚尖,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
秦林不觉一怔,这个小姨妹越长越漂亮了啊,真是女大十八变,当年的黄毛丫头变成了如花似玉的姑娘家。
他挠了挠头,说徐辛夷有事来不了,是不是先去家里。
永宁垂着头,双手牵着衣角摇来摇去,半晌才鼓足勇气,低低的道:“我、我要去适景园,听说郑娘娘的哥哥在那里办了个花会,很热闹呢。”
郑桢的哥哥吗?秦林想了想应承下来。
永宁偷偷的笑了,秦林府邸在草帽胡同,紫禁城的西南方向,这适景园则是在东北方向的,也就是说,只能由秦林陪着她去。
荆湖卷 1051章 国舅爷
“秦姐夫你说,云南那边,是不是一年四季都开着很多花儿?那里的山川风物,和燕云之地大有不同吧?”
“不错,黄的、白的、红的、紫的,各种颜sè的花儿开满山谷,北方山势雄浑,那里的山则苍翠秀丽……”
永宁出宫之后,已经在客栈里换了平民女儿装束,蓝布交领袄裙,领口一圈儿花sè镶边衬得脸蛋儿娇嫩可爱,笑嘻嘻的围着秦林问长问短,只怕她半个月说的话,都没这会儿说得多。
秦林极有耐心,微笑着回答她的每一个问题,同时也从她口中听到了不少宫中形势——虽然有东厂鹰犬替秦林打探,但以永宁长公主的角度,就是更高的层面了,闲言碎语中了解到很多不为外人所知的宫闱隐秘。
秦林有心,永宁却无意,这个长在深宫的公主单纯得像一张白纸,不停的说说笑笑:“对了,那年看到的白象,现在已经长大了吧?不知道它还记不记得我……”
说罢,永宁偷偷看了看秦林,芳心中波动一丝涟漪,当年白象在驯象所发狂,她差点从象背跌落,秦林伸手救援的那一幕,永远铭刻在了少女的心底。
“唔,长大了,”秦林摸了摸下巴,笑眯眯的道:“还记得那个思家小妹妹吧,她骑着白象敢住上阵,很厉害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感情细腻的永宁特别敏感:“我记得她叫思忘忧,嗯。算下来应该有十四岁了吧?当年是个粉妆玉砌的小女孩,长大了一定比我漂亮。”
秦林停下脚步,笑着打量打量永宁:“那也未必。”
思忘忧是南疆异族风情,永宁则是重重深宫中长大的天家贵女,举止娴雅,另有一番娇怯怯的风流婉转。
她听得秦林夸赞,抿着嘴儿轻轻一笑。将胸口挺了挺,正所谓女大十八变,当年的青涩小丫头已变成了天姿国sè的公主殿下。\\.. \\肌肤莹白细腻、眉目jīng致如画,真如雪做的人儿,连太阳大了点都怕把她晒化掉。
可惜秦林很快就把目光挪开了。永宁嘟了嘟小嘴儿,老大不乐:秦姐夫,你为什么不看我一眼,我可不是当年的黄毛小丫头了……哎呀,永宁啊永宁,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他可是你的姐夫呀!
胡思乱想的永宁,顿时脸蛋儿羞红,低着头不敢再和秦林说话,心绪如同一团解不开的乱麻。
秦林的心中其实也不平静。从前看永宁只是个黄毛丫头,自然不曾想到她对自己或许不止兄妹之情,此刻看到永宁娇羞无那的神情,大概也明白了三分,心头怦然一动。赶紧又扭过头去:老秦啊老秦,这位可是姨妹子,你可不能禽兽啊!
两人各自揣着心思不说话,气氛尴尬中带着暧昧。
直到走近适景园,前面一片喧闹,永宁终于恢复了小姑娘的本sè:“呀。花会这么热闹,秦姐夫你看前面,围着好多人呢!”
“的确很多人,”秦林笑着应了句,回头朝不远处跟着的锦衣官校使个眼sè,这里环境很乱,要加强戒备,别乱中出了岔子,本督帅倒也罢了,永宁可是天家贵女、万金之躯。
随行的便衣官校都会意,于是秦林和永宁身边出现了一个虽然不大,却分外严密的jǐng戒圈,随着他们向前移动,人群便被圈子自动排开,在他们身边空出一小块地方。
朱尧媖当然不会注意到这点,兴致勃勃的和秦林“挤”在人群中,东瞅瞅西看看,不管是糖葫芦还是捏面人,都看得兴趣盎然。
秦林摇头笑笑,自然不会像永宁那么天真,倒是四面八方的议论声传入他耳中:“咦,奇怪了,这已经入秋了吧,怎么还有杜鹃、山茶花开放?”
“这你就不知道了,郑国舅用暖房养出来的,一盆花要值十两银子!”
“啧啧啧……郑国舅还真有钱哪,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真正富贵已极了。”
花会是郑桢的兄长郑国泰所办,奇花异草有的是从南方千里迢迢运来,有的是京郊暖房中培育出的,全都价值不菲,据说是前不久郑国泰进贡宫中,万历和郑贵妃赏玩之后,吩咐搬到宫外的适景园,容许百姓参观,以示与民同乐。
怪不得永宁不看花只看捏面人吹糖人,原来这些花花草草她早在宫中就看过了。
秦林苦笑着摸了摸鼻子,越发把少女的心思猜到了六七分。
永宁还不知道心思已被她的秦姐夫觉察,暗恋的滋味甜蜜又苦涩,哪怕半年、一年才能见到他一次,哪怕他始终不明白她的心意,也全然无所谓……
秦林青衫方巾,永宁布衣荆钗,两人便如一对贫寒之家的兄妹,尤其是永宁楚楚动人、风韵婉转,不似天家贵女,倒像小家碧玉,不知惹来多少道目光。
其中几道目光格外yín邪,永宁东张西望,见什么都好奇的样子,更被理解成乡下小户姑娘进城开眼界的兴奋。
永宁全然不曾意识到自己已成为别人眼中的猎物,笑嘻嘻的攀着一树盛开的白玉兰:“秦姐夫快看,这株白玉兰,可真漂亮啊,前些天的花骨朵,现在都盛开了呢!”
长公主真是心思单纯啊,浑然不知已说漏了嘴,暴露了前些天在宫中已看过花会的事实。
那些暗中跟随的番役弟兄,闻言全都忍俊不禁,又互相使眼sè:长公主对秦长官这份心意,只怕是有五分坐实了。
秦林回过头,悄悄把手指放在唇边摇了摇,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永宁攀着树枝,满树盛开的白玉兰,天家贵女清丽动人的容颜,真正比玉玉生香,比花花解语,凡是来看花会的游人,心底无不叫一声好。
秦林也怔了一怔,笑着从怀中取出铅笔和纸,刷刷刷几笔勾勒,为永宁画起了速写。
永宁的笑容越发甜蜜,秦林画画自是出于兴趣,可永宁察觉到他投向自己的目光,就芳心有如鹿撞,香腮一片晕红,湿漉漉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水雾。
可惜世上就是有不识时务之辈……
不知从哪儿掷来一朵白玉兰,正好落到永宁脚下,她爱惜花朵,待要去拾又怕误了秦林画画,正在踌躇时,人群中就有个大嗓门吼道:“兀那小娘子,这是陛下和郑娘娘御赐的花,不可攀折!”
永宁吓了一跳,她本能的朝树上看看,刚才并没有攀折,只是轻轻攀住树枝罢了,那朵花不知是从哪儿掉下来的,难道是被自己不小心碰掉的?
其实在宫中的时候,宫女们不知多少摘了来戴,李太后还亲手摘了朵白玉兰戴在女儿头上,所以永宁才站在这株玉兰树下。
秦林却看得分明,那花儿根本就是从人群中掷出的,加上那大嗓门、秃头顶、扎根宽皮带的家伙,瞧着永宁的眼神儿颇为不正,便知道他们意yù何为了。
“老兄,俗话说聪明绝顶,我实在想不明白,你居然也会秃头?”秦林啧啧连声,看着秃子连连摇头,眼神儿带着怜悯。
秃子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似乎聪明绝顶是夸他,怎么又觉着不对味儿?
来看花的百姓们却哄笑起来,这个年轻人有意思,说话不带脏字儿,却把对方损得厉害。
秦林在锦衣卫、东厂奉职,本来就不经常抛头露面,京师街面上认识他的人不多,并且在张居正死后,他先贬广东琼州,再贬山西蒲州,又钦差去云南督师,至少三年多没正儿八经的待在京师,认得他的人就更少了。
秃子身边的狗腿子实在忍不住了,低声道:“光爷,这小子拐着弯儿骂您呢!”
“敢骂我?”光爷生气了,后果很严重,一招手狗腿子们从四面八方围上:“哪儿乡下来的穷酸,敢和光爷我胡咧咧?这小娘皮是你妹子还是没过门的媳妇?她攀折御赐花朵,就是犯了王法!嘿嘿,咱们国舅爷跟前走一趟!”
说罢,光爷气咻咻的走上前,要去抓永宁。
永宁见了这等凶神恶煞的家伙,顿时吓得够呛,像受惊的小鹿似的,一下躲到了秦林身后,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给我……”秦林手指头都举在半空了,诸位番役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大打出手,哪知秦林把一个打字硬生生咽了回去,失笑道:“你说郑国舅?”
本来以为这位头顶光光的光爷,是哪儿冒出来的泼皮破落户,秦林身为东厂督主,就算打死他也不值什么,抓进东厂地牢,只怕光爷出来就只剩下光骨头啦。
可听说是郑国舅的手下,秦林立马来了兴趣,老实说这么久都是和郑桢直接打交道,还没见过她那不成器的兄长呢!会会也好,如今的局势,那件事也该开场了吧。
“妹子,既然如此,咱们就去会会郑国泰吧!”秦林笑着牵起了永宁的手,有点凉,有点抖。
百姓们看得唉声叹气,人人敢怒不敢言,郑国舅横行霸道,这两个年轻人一看就是不知道底细的,只怕要吃大亏呢!可惜那姑娘了。
却没有几个人注意到,“年轻秀才”叫的并不是郑国舅,而是直呼他大名郑国泰……
荆湖卷 1052章 谁是草包
光爷见秦林不逃不闹,只道是这乡下穷秀才被国舅爷的威名吓坏了,朝手下使个眼sè,耀武扬威的一扬下巴:“两位,走吧!”
秦林颇为玩味的瞥了他一眼,拉着永宁就走,长公主紧紧跟在他身后,jīng致的瓜子脸紧张得发白,活像受惊的小鹿,眼神不敢往两边看,只管盯住秦林的后背。
光爷手下的泼皮破落户全都笑起来了,笑容猥琐,笑声很贱。
百姓们纷纷叹气,这不是羊入虎口么?再看小姑娘容颜娇羞,说书先生口中长提的一句红颜多薄命,便涌上了心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一位老文人发出了低低的叹息。
稍有姿sè点的年轻女子,差不多都开始转身回家,不想在适景园继续待下去了,花会虽然好看,郑国舅豢养的恶奴却叫人心惊胆战。
光爷一伙见秦林没有逃走的意思,倒也不曾动粗,只是从四面散开,将他和永宁围在中间。这伙人有恃无恐,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互相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儿。
适景园是明成祖朱棣赐给靖难勇将、成国公朱能的大花园,郑国泰奉旨“与民同乐”,从成国公府借过来办花会。
这园子占地广阔,本来就种植了许多花草树木,处处假山、池沼、亭阁点缀其间,郑国泰又运来许多奇花异草,装点得花团锦簇。
秦林从回廊花径中走过,饶有兴致的四下打量。全然没有身为俘虏的自觉,甚至随手摘下朵开得正好的花儿,回头插在永宁的鬓角。
光爷和他的喽啰们都快把鼻子气歪了,秦林的无视在他们眼中无异于挑衅,一个个咬着牙齿发狠:哼,待会儿见了国舅爷,看怎么收拾你!小娘子是不能动的。这穷酸秀才识趣把妹妹献出来,国舅爷高兴倒也罢了,要是不识趣。哥儿们好生给他松松骨头!
秦林在绿树掩映的阁楼里见到了郑国泰。
郑贵妃专宠六宫,气焰一时无两,其父郑承宪获封锦衣卫都督同知。其兄郑国泰则授锦衣卫都指挥使。
尽管是有职无权的虚衔,也够吓人了,都督同知从一品,都指挥使正二品,想当年秦林破了多少大案要案,办成多少军国重事才升到锦衣卫都指挥使、掌北镇抚司,郑家两爷子坐在家里就平步青云,不得不佩服一下,郑桢在万历跟前吹的枕边风,确实厉害!
适景园这处阁楼布置jīng雅。唐伯虎的画、文征明的字,古sè古香的茶几上,钧瓷花瓶里斜斜插一支梅花,本来是极为雅致的,只可惜郑国泰歪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浑身上下像没二两骨头,两个浓妆艳抹的通房丫环左右服侍,嗲声嗲气的卖弄风sāo,搞得这里不像国公府,倒像是勾栏胡同。
郑国泰相貌与郑桢有三分相似,身材颀长、瘦刮刮的白净脸上五官周正。但眼眶乌青、印堂发黑,一看就是酒sè过度,辜负了这副好皮囊。
手下光爷这群喽啰过来,郑国泰懒洋洋的抬了抬眼皮,当他看到畏畏缩缩躲在秦林身后的永宁时,本来无jīng打采的眼神儿立马变得贼亮贼亮,双手扶着扶手站起来,脸上挤出笑容:“哎呀呀,好漂亮的小娘子,这不是七仙女下凡尘了么?敢问这位小娘子芳名上下,从哪儿来呀?”
郑桢虽然受宠,郑国泰毕竟是个带把儿的,其实出入紫禁城的次数有限得很,而且永宁和郑贵妃的关系也就一般,所以之前他们从来没见过面。
看见永宁弱不胜衣的娇羞神态,郑国泰身子都酥了半边,两只眼睛恨不得粘在人家身上。
永宁害怕,本能的朝秦林身后又缩了缩,右手和他相握,左手死死揪住他的衣角,芳心怦怦乱跳:郑贵妃在宫里横行霸道,只瞒着皇兄一人而已,原来她哥哥也这么坏……
秦林见郑国泰sè迷迷的打量永宁,心底就有三分来气,一边将永宁护在身后,一边伸手去他眼前晃了晃:“喂,看什么看?非礼勿视懂不懂!”
秦林这么大个人,郑国泰却像刚看见他似的——前面完全把他当空气了,这就吃了一惊,然后笑了起来:“哟呵,小子挺横啊!认识大爷我不?”
“认识你妹!”秦林啐了一口,倒是说的实话,还有句没说出来:那天宫中要是稍微把持不定,只怕已经当了你的便宜妹夫。\本章节 清风手、打 o.u.c.o.m\
秦林说的是实话,郑国泰却以为是骂他,这厮倒也不生气,一边视线越过秦林肩头去看永宁,一边笑嘻嘻的道:“穷秀才,这儿不是乡下,是京师,劝你识时务!小的们,告诉他大爷是谁。”
外边被众人尊为光爷的秃子,在郑国泰面前恨不得把腰杆弯成曲尺,闻言立刻转身面朝秦林,重新把腰杆挺得笔直,竖起一根大拇指,挺胸凸肚气焰熏天的道:“我家郑爷乃是宫中贵妃郑娘娘之兄,当朝国舅爷,天子奉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哈哈,小子,怕了吧?”
光爷说完这番话,简直神气活现,仿佛做郑娘娘的兄长的狗腿子,是件非常难得的荣耀。
更多的狗腿子摩拳擦掌,纷纷帮腔:“把你妹妹献出来,国舅爷饶你一命!”
“郑爷高兴了,手指缝里赏下来,够你全家吃三辈子!”
“小子,听得傻了吧,还不快跪下谢赏?”
在他们心目中,一个乡下土秀才,听到当朝国舅的名号,还不吓得魂飞魄散?如果聪明点,干脆把妹子双手献上。
郑国泰更是不屑一顾,直把秦林当作了空气,眼神儿一个劲儿的往永宁身上飘,心底已将这位楚楚可怜的姑娘当作了囊中之物,开始盘算怎么金屋藏娇了。
永宁在宫中再不受宠,也是身份高贵的长公主,何曾被人如此亵渎?她紧紧倚着秦林宽阔的后背,气得扁起了小嘴儿,眼眶微微发红,如果不是秦林握着她的手,恐怕珠泪早已落下。
秦林捏了捏永宁的手心,朝着郑国泰摇摇头:“锦衣卫都指挥使很大么?说起来,我倒比你早几年坐到这位置上呢。郑桢聪明伶俐,怎么会有你这么个草包哥哥!”
“大胆!娘娘的名讳,岂是你可以直呼的?”郑国泰顿时火冒三丈,别看他是哥哥,从小却被聪明能干的妹妹压着一头,后来又做了贵妃,全家富贵从此而来,所以他心底实对郑桢敬畏有加。
光爷卷起两边袖子,捏着拳头就要揍秦林,还不忘给郑国泰表表忠心:“郑爷,这厮无礼,您先消消火,看弟兄们拆了他的骨头!”
唉~~秦林长叹一口气,不是生气更不是畏惧,倒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郑国泰和他手下这伙人,实在是太草包了,其实秦林已经朦朦胧胧点出了身份,就算不相信他也做过锦衣卫都指挥使,可口中吐出郑贵妃的闺名,难道就没有一点渊源吗?要知道这个时代,女子的闺名秘不示人,只有极为亲近的关系才会得知呀!满城尽知郑娘娘专宠,但一万个人里头,晓得郑桢名讳的恐怕不过三两人而已。
郑国泰如此不成器,秦林也不介意帮郑桢教训教训他,就准备挥挥手让混在外面百姓人群中的番役们冲进来。
正当此时,几个青衣小帽的仆人小步快跑进来,垂手道:“启禀老爷,成国公来拜。”
成国公朱应桢xìng格谨小慎微,格外的八面玲珑,适景园是他借给郑国泰办花会的,所以今天特地来园中拜会。
郑国泰大喜,立刻起身迎了出去。
郑贵妃固然专宠,外戚也不过红极一时,十数年富贵如过眼云烟,武功勋贵则是代代传承与国同休,朱应桢以国公之尊来拜,是给了他十足的面子——也就朱应桢这种xìng子,如果换成执掌京师戎政大权的定国公徐文璧、英国公张元功,就算郑国泰这号暴发户趴在地上磕头,人家都懒得理会他呢!
郑国泰确实草包,走得太快,也没说把秦林和永宁怎么办,光爷一伙人就虎视眈眈的瞪着他们,干巴巴的等在阁子里。
永宁的手还在微微发颤,秦林感觉到她的紧张,低声笑道:“不用着急,等着看猴戏吧,这个郑国泰讨厌得很,我替你出气……看那秃头好不好笑?待会儿在他头顶画个大王八。”
“嗯,”永宁用力点了点头,想到秃头上画王八的情形,就忍不住吃吃偷笑。
光爷没听清他俩说什么,感觉对方在看自己光溜溜的头顶,登时火冒三丈,凶巴巴的吼道:“臭小子,和小婊子嘀嘀咕咕的,老子先揍你一顿,替郑爷发发利市!”
秦林脸sè一寒,这人嘴太臭。
眼瞅着就要大打出手,郑国泰又回来了,笑嘻嘻的走在前头引路,后面的年轻人身穿错金绣夹纱袍,头戴羊脂白玉发箸,手拿仇英亲笔画的折扇,面目中有些yīn柔之气,正是成国公朱应桢。
郑国泰在前天引路,朱应桢满面chūn风,态度中略略带一点儿矜持,信步走进阁中。
光爷等辈再鲁莽,也晓得不能在国公面前放肆,一个个满脸堆笑跪下迎接。
唯独秦林和永宁直挺挺的杵在中间。
“两个乡下草包作死啊!”光爷暗暗叫苦,把这兄妹俩恨得牙痒痒,又站起来准备去摁他俩。
却见朱应桢进到阁中,先是吃了一惊,接着满脸堆笑,疾步上前深深一揖:“秦兄,原来你也在这里……小郑,你忒不地道,秦督主既然在此,怎么不早说?秦督主虎威,叫小弟一见胆落。”
荆湖卷 1053章 勿谓言之不预
秦、秦督主?
成国公朱应桢口中的称谓,叫郑国泰立马傻了眼,因为全天下只有一位秦督主,那就是钦差总督东厂官校的柱国特进荣禄大夫左都督少保秦林!
秦林是什么身份?北定土默川,南擒莽应里,东招五峰海商,西开丝绸之路,当朝武功之盛无人堪与比肩!郑国泰这号靠枕边风吹上去的空壳子国舅爷,给他提鞋也不配呀。
秦林眼皮子都不夹郑国泰一下,微笑着冲朱应桢拱拱手:“小朱,许久不见,你是越来越年轻了啊,常胤绪有没有找你去喝花酒?”
“常小侯爷半月前已经回南京了,”朱应桢说笑两句,又回头埋怨郑国泰:“小郑,你怎么撇下秦督主来迎我?叫督主在此空等,真是太失礼了!”
呵,在朱应桢心目中,明显秦林比他自己的地位高,更比郑国泰高出很多。
光爷这几个喽啰就不懂了,白愣着眼睛呆在当场,在他们心目中国舅爷已是大之极矣,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除了眼睛特别亮之外无甚出奇之处的年轻人,竟会比成国公还要了不起。
朱应桢再没本事,也是世袭的国公爷,家学渊源还能少了?当rì秦林挨三百廷杖屁事没有,出京时众位勋贵大臣前去送行,势如群星之拱北斗、万峰之朝太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幕,更何况秦林又添灭敌国、擒巨魁之功,正所谓羽翼已丰,从此鲲鹏展翅九万里,只待扶摇直上,再不可制也!
今rì之秦督主,又岂止厂卫之臣?
不同于郑国泰,朱应桢和秦林是老相识,双方多次携手共进退,加上近来徐文长、三娘子坐镇归化城,丝绸之路已初具雏形。包括朱应桢在内的京师勋贵们获利极大,所以他一见秦林就大喜过望,竟没留意郑国泰脸上的尴尬。
这位国舅爷的脸sè就非常难堪了,干笑两声拱拱手:“原、原来是秦督主,下官这厢有礼了,嘿嘿,俗话说不打不相识,这位佳丽既是督主内眷。兄弟我岂敢觊觎?来来来,兄弟给秦大哥和嫂子陪个不是。”
话音刚落,永宁白净的瓜子脸顿时羞得通红,害羞带怯的偷偷看了看秦林,却也不曾反驳,自有万般滋味在心头。
朱应桢还没搞清楚状况,这会儿就吓了一跳,眨巴眨巴眼睛,心头暗叫一声不好:郑国泰呀郑国泰。你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出了名的“以德报怨秦长官”!老实赔罪倒也罢了,可笑他还想拿场面话遮掩过去。秦督主可是眼睛里揉得沙子的?
果不其然,秦林咧嘴一乐,瞅着郑国泰上下打量打量:“照你的意思,如果不是本督带来的人,换成别的大姑娘小媳妇,你‘觊觎’一下也没什么关系了?”
郑国泰没和秦林打过交道,不知道他的厉害,近来又在郑贵妃庇护之下,自以为天老大我老二。浑然没听出秦林话里的刺儿,兀自打着哈哈:“秦大哥说笑了,小弟年轻荒唐,风流一些也是有的……”
“对对对,”光爷冲着秦林点头哈腰。陪笑道:“小的替郑爷请来的女子,其实都是你情我愿的。”
朱应桢暗暗叫苦:小郑啊小郑,你自己作死,别当着我的面啊,有个三长两短。将来郑贵妃岂不怪罪到我头上?可秦督主发起火来,又有谁拦得住?我可犯不着触他霉头。
可惜,形格势禁之下,朱应桢想脚底板抹油也来不及了。
秦林面sè迅速转冷,眼中寒芒一闪,一字一顿的道:“郑!国!泰!你好大的胆子,什么叫荒唐,什么叫风流?女子极重名节,稍有玷污,叫她如何面对家人,岂非生不如死?”
“这、这是怎么说?”光爷唉声叹气,同时小心打量着郑国泰的脸sè。
郑国泰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终于耐不住了,额角青筋直跳,梗着脖子道:“秦林,我敬你称一声大哥,你别蹬鼻子上脸!你是什么人,管得了我?”
秦林冷冷一笑,突然抡起大巴掌扇在郑国泰脸上,啪的一声又脆又响:“我替郑贵妃管管你!”
郑国泰一个趔趄,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第二记巴掌又落下来了,“我替王法管管你!”
“我再替你爹管管你!”紧接秦林扇出着第三记巴掌,郑国泰已是晕头转向,结结实实挨了
秦林抡圆了巴掌,噼里啪啦朝郑国泰脸上扇,可怜这位国舅爷沉迷酒sè,身子骨本来是虚的,哪里经得起这么狠揍?眼前金星直冒,脚下踉踉跄跄,等秦林十几个巴掌一口气儿扇完,他咚的一下跌坐在地,脸肿得像个猪头,两只眼睛发直,鲜血从鼻孔往下直淌。
嘶~~朱应桢倒抽一口儿凉气,秦林下手好狠。
永宁从秦林身后探出脑袋,本来颇为解气,毕竟心地善良,看看郑国泰的惨状,又有些不忍。
光爷这群喽啰都惊得呆了,从没想到秦林会暴起发难,把自家主子打得七窍生烟。明知东厂督主权势极大,但他们眼眶子浅,平时只知道国舅爷,这会儿竟也忠心护主,四面围上来要对付秦林。
“姓秦的,你敢打国舅爷?小的们,先拿下了,咱们陪国舅爷打御前官司!”光爷咋咋呼呼的带着人冲上来。
朱应桢见状赶紧抢上去拦秦林,假模假样的扶郑国泰:“秦督主罢手、罢手,不看僧面看佛面,打伤了国舅,郑娘娘脸上须不好看!小郑你何必呢,惹秦督主生气,还不快赔罪?”
光爷等人立马泄气,听成国公怎么说的,就这样还让郑爷赔罪呢!
郑国泰至少好几年没吃过这样大亏了,痛得眼泪直落,伸手把血擦得满脸都是,含混不清的道:“阿光,你们怎么不揍他?老子白养你们了!对,对,先揍了再抓他打御前官司……朱应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拉偏架!”
草包,草包!朱应桢气得直想拂袖而去。我这是救你!
光爷得了主子授意要表忠心,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呼喝一声带着人朝秦林涌过来,就算朱应桢拦在中间也不管。
永宁见对方气势汹汹,吓得直往秦林身后缩,在她单纯的心目中,只有秦姐夫的身后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秦林岿然不动,拍了拍巴掌。
挤在阁子外边游人中的东厂番役立刻蜂拥而入。可怜光爷一伙只是好勇斗狠的泼皮破落户,哪里能和这些百战jīng锐、厂卫鹰犬相抗,两三个照面打下来,就被尽数拿下,摁着脖子跪在地上。
“这个人嘴巴太臭,”秦林指着被称作光爷的秃子,“先掌嘴,让他学学怎么说话。”
番役们应一声,立马走出个练过铁砂掌的。照着秃子的脸狠狠扇下去,这比秦林打郑国泰可狠了不知多少倍,一巴掌下去。就是几颗牙齿飞出来,几巴掌抽落,连鼻子都打歪了,眼泪鼻血口水稀里糊涂。
“秦姐夫……”永宁的声音细声细气带着颤儿。
秦林回头一看,永宁的脸sè煞白,显然吓得不轻,他一拍脑门:嗨,忘了这茬儿!连忙让心腹番役陪着永宁先出去,女孩子家家的。不是每个人都有徐大小姐那么粗的神经啊。
秃子稍稍缓过一口气儿,再不敢嚣张跋扈了,跪着直磕头求饶。
秦林面沉如水,丝毫不为所动,慢悠悠的道:“来人。通通割掉一只耳朵,叫他们长长记xìng。”
秃子一伙吓得魂飞魄散,东厂番役们不由分说,三个服侍一个,小刀子刷刷刷。把狗腿子每人割掉左耳,登时鲜血直流,好几个人晕倒在地。
朱应桢摇头苦笑,这清雅的阁楼,做了秦督主的行刑室,真是何苦来哉!
郑国泰吓得浑身发抖,再不敢逞强了,可怜兮兮的瑟缩在地上,生怕秦林来割他的耳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
怕什么来什么,秦林转回头,目光冷厉的盯住郑国泰。
我死了!郑国泰浑身颤抖几yù晕去。
哪知秦林没有再难为他,厉声冲着光爷一伙喝道:“今后谁再敢帮着郑国泰为非作歹,本督撞上通通割掉耳朵,勿谓言之不预也!滚吧!”
光爷一伙如蒙大赦,人人用手蒙住流血的耳朵,抱头鼠窜而去。
秦林看得很清楚,郑国泰也就是一个市井混混,其实以前也没这么坏,还经常被别人欺负。关键是郑桢做了贵妃,他跟着鸡犬升天,就有光爷这样的人如苍蝇逐臭般贴上来,吹捧他、依附他,使他飘飘然不知天高地厚,做出种种嚣张跋扈之举。
有东厂督主发下话,有光爷的前车之鉴。从今往后恐怕再没人敢帮着郑国泰干坏事,这厮也就成了缺牙断爪的老虎,再不能为非作歹了。
“郑国泰,趁着你现在罪不至死,赶紧悬崖勒马,才对得起你那妹子郑娘娘!”秦林将袖子重重一摔,又朝朱应桢拱拱手,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阁子。
“对,对,我要去娘娘面前告你……”郑国泰目光呆滞。
朱应桢暗暗纳罕,怎么秦督主好像故意提醒郑国泰去告状?
这边阁子里的动静,已惊动许多来看花会的百姓,原本横行霸道的光爷一伙受到严惩,人人出了口恶气,等秦林出来时,立刻欢声雷动。
“原来东厂督主这么年轻……”
“看来不可尽信人言,东厂里头也有好人哪。”
永宁听到百姓赞扬秦林,芳心格外高兴,走到秦林身边,笑嘻嘻的道:“秦姐夫,刚才勿谓言之不预和悬崖勒马两句,说得实在太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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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1054章 负荆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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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秦泽衣服穿得鼓鼓囊囊,动作天真笨拙,活像只可爱的小企鹅,永宁顿时没了正形,冲上去把他抱起来,脸颊贴着他嫩嫩的小脸磨蹭,“秦泽乖,快、快叫小姨!”
“小姨~~”秦泽nǎi声nǎi气的叫了一声,小脸笑得都快皱起来了。
话说秦家有点不同寻常人家之处,青黛、徐辛夷和张紫萱都以姐妹相称,所以秦泽除了亲娘张紫萱,把另外两位叫做姨。
不过,永宁这个小姨,又算是怎么回事儿?貌似乱套了……
永宁身体娇弱,抱了一会儿,徐辛夷就从她怀中接过了孩子,捏他的小鼻尖:“小东西,叫我。”
“徐姨!”小家伙声音甜甜的,依偎在徐辛夷丰硕绵软的胸脯上,十分享受。
青黛抿着小嘴儿微微一笑,取出蜜炼山楂丸放在掌心:“看看这是什么?”
小东西眼睛一亮,小脸露出讨好的表情,伸出短短的双手:“青姨抱抱。”
秦林在旁边看得一个趔趄,这才叫有nǎi就是娘啊!从小就这么“狡猾”,将来长大还得了?
张紫萱察言观sè就知道他心头所想,似笑非笑的拂了拂鬓角发丝,挑起斜飞入鬓的长眉,轻轻瞥了他一眼。有其父必有其子嘛。
秦林嘿嘿干笑两声,貌似孩儿他娘也挺腹黑的……
有了小家伙,青黛、徐辛夷、永宁只管围着他逗弄、咱们秦林秦督主只能退居第二,难得的当回透明人。
张紫萱笑容莞尔,指了指秦林,又指了指小家伙,意思是你儿子才是万人迷呢!
“咳咳。”秦林假装出一副吃瘪的样子,干咳两声。
永宁回头看看,被这下提醒了。\轻轻抚了抚胸口:“对了,刚才我们从适景园看花会来着,那个郑国舅真坏。还是秦姐夫厉害,狠狠教训他一顿,嘻嘻,好多老百姓都夸他呢!”
青黛和徐辛夷连忙追问原委,永宁在她们面前还放得开,将适景园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永宁天真单纯,即使痛恨郑国泰、光爷一伙,无非痛斥他们是无恶不作的大坏蛋,对秦林就不吝溢美之词了,将当时情形说的活灵活现——以前她在人前羞怯怯的不敢开口。这会儿却眉飞sè舞,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口齿便捷,水汪汪的眸子里,更是写满了对故事主角秦林的崇拜。
青黛听了点点头:“唔,郑国泰这家伙太坏了。是该狠狠教训他一下。”
徐辛夷大大咧咧的,根本没发觉永宁情绪有异,捏着拳头用力挥了挥:“秦林你打得好!郑国泰这王八蛋,就是撞在本小姐手上,也要揍他个满堂彩!”
唯独张紫萱一边将秦泽揽入怀中,一边冲着秦林微笑。压低声音坏坏的道:“秦兄,听永宁的意思,好像对你颇为推许啊?”
“嘘——”秦林赶紧在唇边竖起指头,“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切,鄙视你!张紫萱华彩斐然的双眸狠狠斜了他一眼,又道:“还有,长公主心目中为民除害的大英雄,恐怕动机也不那么单纯吧?以小妹想来,郑娘娘那边该有所举动了。”
秦林苦笑着摸了摸鼻子,知我者,夫人也。
这两口儿都腹黑呀!
京师官场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很快就要传遍全城,秦林在适景园痛打郑国舅,消息不胫而走,方方面面的势力都在第一时间接到了报告。
“哈哈哈,秦林狂妄自大,昏了头吧!郑娘娘也好招惹?”锦衣卫衙门,都督刘守有放声大笑,招呼自己的心腹手下张昭、庞清、冯昕等辈:“诸位,今rì刘某设家宴,诸位当为此浮一大白!”
司礼监,张尊尧在伯父张鲸耳边低语几句,张鲸鼻子里噗的一声,然后yīn阳怪气的三声怪笑。
张小阳同样在张诚耳边禀报情况,这叔侄俩就神sèyīn沉了,张诚许久一言不发,最后长长的叹口气。
“天夺其魄,天夺其魄!”汇贤楼酒家的雅阁子里,顾宪成满脸兴奋的走来走去,振臂呼道:“郑氏心怀异志,yù蛊惑圣聪,行那废长立幼之谋;秦贼jiān邪乱政,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两人携手令吾辈徒生奈何,如今jiān妃与秦贼闹翻,真是天意啊天意!”
所谓与民同乐的花会,乃万历与郑桢下令所办,这与民同乐四个字可不简单,向来只有帝后能用,如今却是郑桢的哥哥来办,里头的意思已很明显了,众位文臣自是如临大敌,将郑桢视为祸国妖女。
余懋学、赵应元、吴中行、赵用贤等辈哄堂大笑,片刻之后,余懋学霍然起立,将大袖一甩,正气凛然的道:“皇长子已将有四岁,国本宜早定,正可趁jiān党内讧,连夜写了奏章,求陛下早立国本,定下太子之位!吾辈手握拥立之功,何惧jiān妃、秦贼!”
众人轰然应诺,个个眼睛发红,赛如打了鸡血。
紫禁城,储秀宫。
万历非常难得的没在这里,据说是有要紧事情和诸位阁臣、六部九卿会商,困在了养心殿不得脱身,所以主人只有郑桢和朱常洵母子俩——如果换成别的rì子,这个时候万历一定会待在储秀宫的。
陛下不在,却多了个不常来的国舅爷,郑国泰脑袋上缠着一圈一圈的纱布,脸肿得像猪头,嘴唇也破了几道口子,两只眼圈乌青。双眼被肿起的眼皮挤得只剩下两道缝儿,实在狼狈已极。
朱常洵已有三周岁,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一会儿去扯宫女的头发,一会儿把东西乱摔,郑桢全都不管,投向孩子的目光带着浓浓的溺爱。只有三分心思放在哥哥身上,脸sè平平淡淡,似乎并不为郑国泰这个样子而感到吃惊。
本来嘛。郑桢进宫得宠之前,她这个不成器的哥哥就经常被地痞流氓打得不chéng rén形,所以实在也没有什么好吃惊的。
郑国泰捂着脸。弯着腰,一只手往外指,声泪俱下的哭诉:“妹妹,你可得替愚兄做主啊,秦林他打在愚兄脸上,其实是扫你的脸面,传扬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妹妹你失宠了呢……”
郑桢修眉一跳,还没有说话,郑国泰突然朝前跌倒。额头结结实实撞在床沿,咚的一声响。
“笨舅舅,傻舅舅!”朱常洵拍着手哈哈大笑,原来是他从后面撞翻了郑国泰。
朱常洵身躯肥胖,三岁多体格就要当寻常五六岁的孩子。郑国泰身子骨是被酒sè掏空的,又朝前佝偻着腰说话,从后面挨了一撞就保持不了平衡,额角重重磕在床沿上。
储秀宫的床是用上好红木做的,又重又硬,郑国泰从地上爬起来。额角就起了个大青包,痛得他呲牙咧嘴。
“洵儿力气真大,把舅舅都撞翻了,”郑桢笑着摩挲儿子头顶,竟丝毫不曾责怪他,又拍拍他的背:“娘和你舅舅有正事,你一边玩去。”
朱常洵朝郑国泰扮个鬼脸儿,又去找宫女的麻烦,因为万历和郑贵妃溺爱,宫女们被他揪头发、挥拳乱打,丝毫不敢违逆。
郑国泰吃个大亏也只能自认倒霉,他从小就有点怕这个妹妹,如今全仗她在宫中得宠,全家才鸡犬升天,更是敬畏有加,既然郑桢溺爱儿子,他就更不敢说半个不字了。
何况,这个侄儿将来指不定要坐皇位呢!
郑国泰摸了摸额头青包,冲郑桢讪讪的笑着,在他心目中妹妹的枕头风得有多厉害呀,唆使万历对付秦林,岂不是手到擒来?
他甚至开始盘算,等万历降旨将秦林申斥之后,怎么羞辱他、折腾他,以报适景园的一箭之仇。
不料郑桢并没有勃然大怒,而是皱着眉头细细思忖,慢慢的道:“我认得秦林,此人非常聪明,识大体、知进退,他若打你,必是你不对。国舅不要瞒我,且把前因后果说来,休要隐瞒——你平rì做的那些勾当,我也知道不少了。”
郑国泰立马傻眼,没想到妹子胳膊肘朝外拐,居然帮着秦林!
旁边手持拂尘的顺公公,硬生生把一声笑憋在喉咙口,旁人不晓得,他却清楚得很,只怕在娘娘心里面,秦督主比你这亲哥好多了!
郑国泰哀怨的看了看顺公公,顺公公把脸转开,你自己做了那些事,咱们敢瞒着娘娘吗?
万般无奈的郑国泰,只好将前因后果一一说出,每到含糊不清的时候,郑桢就漫不经心的问几个字,偏偏都问到了节骨眼上,叫郑国泰无从隐瞒。
郑桢的眼睛突然眯了起来:“等等,你说他身边带的年轻女子,是不是容长身段、瓜子脸、美人肩,说话细声细气,未语先羞?”
“正是,”郑国泰莫名其妙,又补充:“那小姐不像他妹妹,卿卿我我的,倒像这厮从哪儿拐骗来的千金小姐,哼,我瞧这姓秦的也不是个好东西!”
郑桢笑了,和顺公公对视一眼,后者肯定的点了点头。
郑国泰还以为刁状告准了,兀自气咻咻的煽风点火:“秦林这小王八蛋,还口口声声说是替娘娘我,岂有此理,他是什么人,凭什么替娘娘管我?”
“他这么说吗?”郑桢端起茶碗,用盖儿轻轻撇去浮沫,然后笑笑:“那么,就算是我让他教训你的吧。”
什、什么?郑国泰本来肿起的眼睛,几乎要挤出来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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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1055章 木秀于林
郑国泰从紫禁城出来,不,应该说刚离开郑桢的储秀宫,就被隐藏于暗影之中的无数双眼睛盯上,现在这位国舅爷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维系朝堂各派平衡的那根看不见的线。
郑国泰的神情,并没有人们之前预想中的,即将向秦林施展报复的那种扬眉吐气,倒是郁闷中带着几分无奈。他步行从西华门出宫,然后上马,被一群随从簇拥着径直往南而去。
西长安街南边的草帽胡同,就是如今东厂督主秦林的府邸,郑国泰竟是直奔而去?
却见郑国泰到秦府门口下马,命随从将一张帖子投了进去,然后满脸晦气sè的等在门外。
片刻之后秦府开了扇角门,胖乎乎的陆远志走出来请,郑国泰先是不敢置信,接着叹口气,垂头丧气的跟着走了进去。
堂堂国舅爷、专宠六宫的郑娘娘之兄来拜,秦府只开角门,秦林更不曾亲自出迎,这派头可大得很了,偏偏飞扬跋扈的郑国泰,这回还真就忍气吞声了!
郑家的随从等在秦府门外,有的照料拴在上马石上的马匹,有的在附近茶馆去买点心。
刚才持贴的随从走到一处食肆,买了京师有名的褡裢火烧,就着滚热的豆腐脑吃得正香,忽然肩膀上被人拍了两下。
这随从就算比光爷一伙稍微好点,却也不算什么善类,头也不回就开骂了:“哪个龟孙子乱拍爷爷……呃?”
接下来的话被堵在了喉咙口,然后吞回了肚子里。因为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掌心放着两小锭黄澄澄的马蹄金,在灯光照耀下散发出迷人的光芒。
顺着拿金子的手臂往上看去,是张平平常常混入人群就会很快消失的脸,现在这张脸挂满了笑容,缩在灰sè袍服的领口里。
“我家老爷从宫里出来就yīn着脸……拜帖上写着负荆请罪四字……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啊……”
片刻之后,随从得到了金子。灰衣人得到了想要的情报。
郑国泰装着一肚子气,被陆远志引到了秦府第二进的花厅,正中间的沉香木太师椅上。秦林笑容莞尔。
陆远志自行退下。
并无第二个人在场,郑国泰心情稍微松了松,咬咬牙一记长揖拜下去:“秦督主。郑某狂妄,多有得罪之处,请秦督主见谅。”
“国舅爷为何前倨而后恭?”秦林慢悠悠的站起身,双手将腰杆弯成九十度的郑国泰扶着站直了,看了看他那张被揍得不chéng rén形的脸,突然哈哈大笑。
郑国泰羞怒已极,可他的脾气离刚强二字实在差得老远,想到刚才妹妹的严厉训斥,就一点脾气也提不起来了,满脸尴尬的苦笑:“郑某所行狂悖。舍妹已经教训过了,将来再不敢胡作非为……总之.不管督主有什么责罚,郑某都一一领教。”
“哈哈哈哈,”秦林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伸手用力拍着郑国泰的肩膀:“小郑啊小郑。你如果有你妹妹那么深明大义,本督又何必出手惩戒?到此时此刻,你心头还对本督有怨气么?”
郑国泰脑子里翁的一声,看着秦林的眼神儿满是不敢置信。
秦林暗笑着摇摇头,草包就是草包,怪不得郑桢不敢把事情都告诉这哥哥。否则还不知他要捅出多大的篓子。
就拿这次的花会来说吧,与民同乐四字,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为什么万历不是和正宫王皇后赐下花会,而是要和郑桢一块,借郑国泰之手呢?
须知从九重丹陛到小小县衙,最要紧的就是揣摩二字,揣摩上意,揣摩君心,无论申时行这种老油子,还是张居正这号权臣,都深深领会此二字的关窍,单从花会这件小事,便能见微知著、举一反三。
朝堂之上无小事,有的事情是面子,有的事情是里子,万历和郑桢有废长立幼之心,借花会与民同乐是面子,试探士林舆论和民间反应是里子!
可笑郑国泰实在是个大草包,居然把奉旨举办的花会当作玩乐之事,借此大搞纨绔排场,炫耀郑氏富贵,顺便做点威逼利诱霸占民女的勾当,关系郑氏满门将来富贵的大事,全然成了儿戏。
怪不得郑桢知道原委之后气得吐血,秦林教训教训她这个不成器的哥哥,实在是帮了她的大忙,感谢都来不及呢,哪儿谈得上报复?
在秦林来说,毕竟郑国泰还称不上恶迹昭彰,郑家没发迹之前,这厮还经常被别人欺负呢,如今的劣行,倒有大半是被光爷一伙撺掇出来的,秦林敲山震虎,除掉那群泼皮恶棍,郑国泰本身是个大草包,将来没有无赖帮闲把他捧着惯着,也就做不成什么坏事了。
算是替京师百姓除了一害吧!
郑国泰再怎么傻,秦林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加上郑桢的态度,郑国泰恍然大悟,望着秦林惊道:“原来,原来秦督主和舍妹……”
唉,别乱说啊!秦林连忙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什么我和你妹,说的好像有什么jiān情似的。
郑国泰连忙闭嘴,片刻之后又压低了声音:“从今往后,郑某唯督主马首是瞻……对了,舍妹有句话托我带给督主,她说已经知道了督主的心意,一定设法让督主得偿所愿。”
秦林也点点头:“也替我回复娘娘,关系郑家将来富贵之事,秦某必鼎力相助。”
两人相顾而笑,至此才叫做不打不相识。
只不过,秦林对郑桢所想心知肚明,贵妃娘娘的理解却稍微偏了一点儿,再经过郑国泰这个大草包转述,也没说清楚郑桢是在听到“秦林和永宁同游适景园”的消息之后,才让他转达这句话的。
“那么,在下这就告辞了,”郑国泰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便双手作揖举在胸前,打量着秦林的神sè,一步步慢慢往后退。
在他想来,不打不相识,现在双方既然成了盟友,秦林怎么着也要送自己一下吧,这点面子是该有的。
孰料秦林端坐太师椅,连屁股都懒得抬一下,根本没有起身送客的意思。
郑国泰大窘,不过反正他整张脸肿得像个猪头,再怎么尴尬也看不出来,只好忍着羞惭退到门外。
却听得里头秦林淡淡的道:“咱们两边究竟如何,实不可为外人道,就恕本督不远送了,国舅出门之后应该如何,想必不用本督再教吧。”
郑国泰这下真是傻了,良久才苦笑起来,轻轻拍了自己两耳光:说你草包还真草包,两边订立同盟密约本来就是隐晦之事,还要把关系暴露于人前吗?正该反其道而行之啊!
片刻之后,郑国泰仍然从角门走出了秦府,他脚刚刚跨出门槛,背后的陆远志便冷笑两声,将角门砰的一声关上,差点儿砸到国舅爷的后脑勺。
郑国泰简直尴尬到了极点,脸上青气一闪,回头看着秦府待要破口大骂,喉咙口蠕动两下,最终还是忍气吞声,但那种强自忍耐愤懑的神情,就算瞎子也能看得清楚明白。
“哼!”郑国泰气咻咻的一甩袖子,灰头土脸的上马离开。
夜幕下不知多少双眼睛看到了这一幕,郑国舅迫于压力赴秦府负荆请罪,秦林秦长官铁定又“以德报怨”了,没看国舅爷出来时那张脸?简直黑成昆仑奴啦——还是肿成猪头的!
花厅之中除了秦林已空无一人,他突然哈哈一笑:“郑国泰已走,紫萱还不出来么?”
张紫萱从后堂款款走出,深邃的眸子华彩斐然,笑容带着点调皮,轻轻瞥了他一眼:“秦兄方才所为,可是越来越有枭雄之风啦。都说宫中郑娘娘是jiān妃,小妹看来,你和她真要算得上知己。”
秦林大笑,将张紫萱揽入怀中,捏了捏她的鼻尖:“胡说什么,你才是朕的jiān妃!”
腹黑男对腹黑女嘛……
紫禁城,养心殿,早已过了晚点,钟鼓敲过了初更,万历、阁臣和六部九卿还在秉烛夜谈,商议此次平定南疆的善后。
缅甸平定,莽应里、岳凤被抓起来押到了京师,饶仁侃、苏酂伏诛,永昌、施甸的战后重建工作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当中,所谓善后,还能怎么善?
无非是如何酬庸功臣而已!
这就有讲究了。
秦林的灭敌国、擒敌酋的赫赫之功,近百年来实在首屈一指。戚继光平倭御寇,那是在本国抵御外敌,并不曾将倭寇犁庭扫穴;王阳明勘定宁王之乱,更是老朱家子孙之间争夺帝位的内斗。
照说这样赫赫殊勋,封公封侯都理所应当,遥想成祖、宣宗年间三征安南,出动成国公朱能、英国公张辅,其间折损名臣大将数员,先后丧师十余万,安南终究先服后叛,不肯归服王化。
以此来对比,秦林的功绩封个国公又如何?
可是,他实在太特出了、太耀眼了!
张居正死后的万历年间,因循苟且是官场通病,得过且过是从上到下的惯例,整个大明王朝正从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中兴盛世,缓慢却无可挽回的走向毁灭。
唯独秦林如异星划破长空,东招五峰海商,北定土默川,西通丝绸之路,南平东吁王朝,所行之术正邪参半,所行之道则顺天应人!
这样一个以锦衣武臣起家的官场异类,又怎么不遭到整个旧有体系的疑忌和排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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