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湖卷 1011章 铜角射象?
大队明军沿着官道疾步前进,终于两边的地形起伏越来越小,道路越来越平坦,山腰、山谷的农田和民居越来越多,大伙儿就知道已经走出了山区,即将进入保场驿所在的平坝。
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是说贵州,其实滇西也差不多,稍微平坦一点的地方非常少,而且还很小,不能称为平原,只能叫做平坝,像这块夹在群山之间,由施甸河冲积而成的平坝,就自南向北从施甸县延伸到由旺镇,东西宽五里、南北长二十多里,其实不大。
保场驿是整块平坝的中心位置,而且从保山过来的官道离开山区之后,就通到保场驿北面不远处,然后穿过保场驿,一直往南到施甸。
明军把斥候探马放出去,虽然在南面遇到了密林中的潜伏阻击,但沿着官道正面撒出去,和那些缅军哨探不停碰撞激斗,也差不多摸清了当面的形势。
秦林仍然骑在白象背上,闻报之后抚掌笑道:“好个莽应里,也算得十分狡猾了,选了这里和本督帅决战,利于他战象冲锋,又是以逸待劳,欺负咱们走了几十里山路,好个鬼打算!”
思忘忧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她只指挥过几百人规模的游击战,也没有统帅大军的经验,便有点担心:“那么明天咱们再和他决战?”
秦林没有回答,而是笑着看了看刘綎和邓子龙。
“思小姐说的有理,”刘綎看在思忘忧和秦林的关系上,仍旧先奉送高帽一顶,然后话锋一转:“不过常言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以大国临小邦,自当趁兵锋正锐时挫敌锋芒,而且战象看似强大,要破它却也不难。”
邓子龙也捋着颔下雪白的胡须。笑着频频点头。
秦林这时候来了兴趣:“是铜角射象?”
“督帅英明睿智!”刘綎和邓子龙齐齐躬身称赞。
什么铜角射象?思忘忧不懂。
秦林这下得瑟了,笑嘻嘻的给小姑娘解释,当年沐英平灭在云南的元朝残余势力梁王,那梁王那梁王向缅甸买了几百头大象,摆下了一个战象阵,打仗时驱赶战象在前面冲锋,大象皮坚肉厚,弩箭射它不倒。明军只消被战象冲乱,元兵便可跟在象后,掩杀过来。
结果沐英用大批火箭和烟花爆竹射向战象,那战象从来没有见过这等阵仗,立刻阵脚大乱,甚而掉头往回冲,反把元兵的阵势冲乱,明军大获全胜。
“哦,是火箭射象呀!”思忘忧掩着小口吃吃的笑。其实沐英铜角渡江、火箭射象的事迹在云南流传甚广,她也听说过,只是刚才秦林把两件事说混了。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刘綎和邓子龙也偷偷的笑,他们不敢给秦林指出来,这小姑娘倒是快人快语。
秦督主老脸微红,倒也不以为忤,打个哈哈扯过去:“原来是火箭射象啊,咱们现在火箭火枪火炮比沐王爷那阵多上十倍,也来次火炮轰象吧——不过刘邓两位将军,以前元兵就在这上头吃过亏,缅兵还能重蹈覆辙?”
就算缅甸人不爱读中国的书。但沐英火箭射象的事迹在云南边陲几乎妇孺皆知,莽应里不会不知道,梁王跳进了坑里,莽应里不可能这么笨,再一次跳进同一个坑里吧?
“所以末将做了第二手的准备”。刘綎和邓子龙嘿嘿一乐,说出了他们的计划。
噗~~秦林忍俊不禁,一口喷了出来,这一老一少两位将军,别看他表面上老实。其实相当狡猾啊!
思忘忧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好吧,”秦林点点头,表示完全同意。
呃,刘綎和邓子龙沉吟着,看了看秦林欲言又止。
秦林大度的挥挥手:“两位将军有话尽管说,就算有什么指摘,本督帅也绝不计较。”
“其实也没别的意思,”邓子龙毕竟年纪大些,也比刘綎脸皮稍微厚些,吭吭哧哧的道:“督帅能不能弃象乘马?”
这却是为何?秦林眉毛一剔。
“我们死得,督帅万万死不得!”刘綎终于豁出去了,老老实实的告诉秦林,他和邓子龙在内的全军将士都可以战死沙场,但秦林必须要逃出生天,否则就没有人替这支军队请典恤请战功,战死的英灵得不到褒奖,留下的妻儿没有衣食糊口。
这时候的军队都是这样,所以正常情况下,士兵会尽力保护将官,否则将官战死,大伙儿就成了孤军;将官则尽力保护督帅,否则督帅出了差池,就算撇开朝廷问罪一层,请功请典恤外加报销军费粮饷都成了镜花水月,后来整军的大臣岂肯替前任擦屁股?那么全军将士只好喝西北风,战死沙场的英灵变作孤魂野鬼,岂不悲惨?
“好吧,”秦林爬下白象,骑上了踏雪乌骓:“现在你们放心了吧?我保证,如果万一战局到了极端不利的时候,一定会先骑马跑掉。”
“谢督帅恩典!”刘綎和邓子龙非常感激,他们又安排人手扶持中军大旗,不过牛大力表示,他愿意把这杆认旗一直扛下去。
秦林哭笑不得的摸了摸鼻子,心说这事儿咋就怪呢,我说战局不利就先跑,刘綎和邓子龙的表情却像是我说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一样……
陆远志屁颠屁颠的跟着秦林:“秦哥,待会儿俺替您牵马。”
滚!秦林踹了他一脚,有死胖子拖累,想跑都跑不掉——
莽应里的哨探传回消息,明军已经接近了山区的出口,即将出现在平原上。
这时候已经到了下午,日头偏西,众人列阵于此,并没有吃中午饭,一个个都有点饿了。
但莽应里并没有让士兵吃饭的意思,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明军就会从山区冲杀出来,所以阵势绝对不能乱。
一等也不来,二等也不来,已有人肚子里咕咕作响,莽应里终于允许士兵吃点干粮,同时继续保持严阵以待的架势。
人可以吃点干粮,大象可不行,这种厚皮动物必须喝大量的水。
解开象阵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战象虽然经过驯化,但要让这些庞然大物列成整齐的阵势也很不容易,于是象奴们来回奔走,为战象汲水解渴,喂它们干草和豆子做成的干饲料。
七百头战象所需的饮水是个庞大的数字,草料还好解决,水就麻烦了,平时大象都是驱赶到水塘或者河边让它自己喝水的,现在因为阵势无法解散,只能由象奴从施甸河里提水。
战象排成前中后三道横排,位置互相交错,这样最容易在冲锋时发挥威力,但象奴就费力了,因为横排在东西方向长达三里多,从西侧的施甸河提水,挨得近的战象还好办,那些站在横排东端的大象,象奴们提水来回一趟就得跑上七里路,而且吃了干料的大象饮水量又特别的大……
总之,这真不是个人干的活儿,为了侍候战象,不少象奴累得虚脱,而大部分的战象也只是稍稍解了解渴。
要知道,云南的天气相当炎热啊!
好在这对缅兵的士气影响不是很大,象奴在军队体系中属于较低的位置,看到他们累死累活,甚至有不少缅兵嘻嘻哈哈的笑。
“明军在搞什么鬼?”莽应里觉得有些奇怪,明军是想在决战前休息一下吗?
汉奸岳凤凑趣的道:“为大王神威所慑,明军都不敢出山啦,哈哈哈……”
笑声中途截止,因为北面山区与平坝交界的位置红旗一展,大群大群身穿鸳鸯战袄的明军涌出,如同一团团的火焰。
旌旗招展,刀枪雪亮,又有虎蹲炮、佛郎机、百虎齐奔等等适于山地使用的中小型火器,前头许多鸟枪手跪下准备阻拦冲阵的敌军,后面人马器械开始列阵,果然是朝廷精兵,没多久就齐齐整整的列成阵势。
莽应里倒没有急着发动进攻,因为开始的时候走到平坝明军数量并不多,如果急于进攻,明军大队沿着官道退回山区,这场仗就打成了牛皮糖,而随着明军越来越多,前面的阵势也已经列得相当严整,再发动突袭也没什么意义了。
出现在正当面的明军数量并不算多,大约六千披甲兵,其中有五百骑兵,然后是一万五千左右的无甲步卒,在明军体系中平时当作辅兵使用,必要时也能直接参战,只不过战斗力偏低。
明军的战斗力整体强于缅军,按照过去的经验,一般认为明军战兵可以和三倍的缅兵势均力敌,辅兵则与缅兵的战斗力差不多。
那么这些明军的实际战斗力,大约相当于三万多不到四万的缅兵,莽应里有十万大军,七百头战象,还有西班牙火枪手助战,实力占据绝对优势。
但他也有劣势,那就是大部分仆从军在看到正规明军之后,本能的开始胆怯——在这个时代,面对四周的藩属国家和土司军队,明军自带虚弱光环,并且效果还很明显。
毕竟是天朝上邦啊!不少附庸土司就互相打着眼色,心里头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
两阵对圆,秦林扬鞭跃马而出,指着莽应里道:“呔,手下败将、无胆鼠辈,在京师老子还没把你踩够,又来云南出丑露乖!”
荆湖卷 1012章 以退为进
打人哪儿打得最疼?当然是打脸啊!
莽应里可不是个普通的官二代,他一生随着老爹东征西讨,到四十岁上未逢败绩,打得暹罗、南掌等国家丢盔弃甲,木邦、孟密等土司俯首称臣,后来泰国历史上威名赫赫的纳黎萱大帝,在几年前还被他父子俩揍得满地找牙呢……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莽应里在中南半岛上竟也要算一代雄主。
偏偏从去京师朝贡,遇到秦林这个克星开始,莽应里就事事不顺,殿前被叱、绝贡之罚,还有后来暹罗等国的联合抵制,遭遇的挫折被他引为平生绝无仅有的耻辱,让他对秦林恨之入骨。
秦林哪壶不开提哪壶,不偏不倚戳到莽应里的痛处。试问世上什么话最伤人?答案一定是真话。莽应里骗不了自己,在京师的的确确被秦林整得够呛,耍得够狠。
所以当秦林在双方十余万将士面前揭开他的伤疤,莽应里顿时勃然大怒,驱着战象上前,赤着双眼咆哮道:“秦林小贼,京师且任你嚣张,到了云南看你还敢猖狂?今天这保场驿,就是你埋骨之地!”
本来吧,莽应里鼓眼睛、竖眉毛、口水狂喷,这番话也说得颇有点咄咄逼人的气势,可惜他气头上忘了多想想。
“哎呀,原来莽应里真在京师被这位秦督帅整治过呢!”缅军各附庸首领互相交换着眼神,表情都有点耐人寻味,毕竟过去臣服天朝大皇帝是理所当然的,现在迫于缅甸兵锋而臣服于莽应里,总觉得还有点不习惯,即使站在他的阵营这边,内心深处仍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至少羡慕嫉妒恨是少不了的,所以大伙儿都乐于看莽应里丢脸。
当然,让他们现在就倒戈相向。那也绝对不可能,毕竟已经追随缅军打进了云南,已经站到了莽应里这边。
缅军士兵也议论纷纷,孟族、掸族的且不提,特别是莽应里本族的缅族战士,听说被本族视为大英雄、战神的大王竟在京师吃了对面那年轻汉官的亏,人人把舌头一吐,惊讶之余又有些沮丧。
伪丞相岳凤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急忙拍马到莽应里身边:“大王,不可与他做口舌之争……”
言犹未了,对面阵前的秦林又朗声长笑:“莽应里,本钦差既然在此,你何不快快跪地请降?当年你在京师,抱着本官大腿嚎哭乞命,说上有八十老爹下有娇妻幼子,求本官高抬贵手网开一面,又发誓再不敢窥伺中华。本官这才放你一马,你为何背信弃义,来犯我中国土地、杀我中**民?本钦差这番不饶你了!”
说罢。秦林跃马从阵前走过,手中鞭梢朝莽应里点了三点,脸上挂着鄙夷的冷笑。
莽应里被岳凤提醒本来有所觉悟,不准备再和秦林做口舌之争的,听到这番话便反应慢了一点,等到秦林说完,他先是目瞪口呆,接着就气得五内俱焚:我什么时候抱着你大腿哀求饶命,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可附庸军首领和大部分缅兵不这么想啊,但凡听得懂汉语的人都张口结舌,就是那些不懂的,也向身边的战友打听秦林到底说了什么。
偏偏前头秦林言语相激是说的实话,莽应里激愤之下没有否认。后面秦林再胡说八道,众人自然信他三分。
缅兵阵营中的不少人,投向自家大王的目光就有些改变了。
“胡说八道,你胡说八道,”莽应里气得不行。在战象背上暴跳如雷:“孤王什么时候拉着你手乞命?一派胡言!”
“不是拉着手,是抱着大腿苦苦哀求饶命,”秦林一本正经的纠正他。
莽应里气急败坏:“也没有抱着大腿!那时候,孤王一直是站着的。”
突然间,莽应里觉得自己的战阵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四周异乎寻常的安静,他心头咯噔一下:哎呀不好,又中了秦林的圈套。
嘿嘿嘿,“那时候”三字格回味无穷,原来是这样啊,缅兵阵营里的附庸仆从首领们,脸上的笑容越发意味深长了。
“喏,那么你承认了求饶乞命了?”秦林撇撇嘴,像看小丑似的看着莽应里,很有耐心的说:“其实那种时候到底如何,大家心知肚明,你纠缠到底是站着乞命还是跪着乞命,又有什么意思呢?”
莽应里气得连连吼叫,一张黑津津的脸涨得赤红,偏偏嘴上的功夫赶秦林差着老远,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
扑哧~~秦林身后,思忘忧在敢住背上吃吃的笑,她是亲历者,知道秦林是在胡说八道,偏偏莽应里就被他饶进了圈子里,还没打仗就叫他大大的出丑露乖,实在解气!
秦大哥真聪明!小姑娘瞅着秦林的背影,抿着嘴儿直乐,眼睛里直冒小星星。
岳凤急得不行,他是江西抚州人,到云南经商积累了不小的势力,后来投靠莽应里做了汉奸,颇得莽家父子器重,授予丞相之职,于是满脑子都想着做个缅甸新朝的开国元勋,将来好和中行说、刘豫、张邦昌、秦桧等诸位先贤并驾齐驱。
他骑马,位置低得多,就把骑在大象背上的莽应里裤脚拉了拉:“大王何必以己之短攻敌所长?只要咱们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打败明军,捉到那姓秦的,就割了他的舌头,与大王解恨!”
莽应里顿悟,将令旗一招,厉声喝道:“杀秦林者封王,世代承袭,孤王再赏城池一座,白银万两!”
缅兵低落的士气立刻回升了不少,前排战象嘶吼,后面黑压压的缅兵跃跃欲试,黑色的怒目金刚旗帜疯狂摇动,如同群魔乱舞。
“哈,莽应里你忒看得起我,给本官的身价挺高的嘛,”秦林哈哈一笑,又对着本阵道:“哪个士兵抓住莽应里,封什长,赏铜钱三文!”
也许这是明军有史以来最低的赏格,众兵将听了便是一怔。
邓子龙拂着颔下一部飘飘白须,朗声大笑道:“督帅说得对。莽应里这贼,其实一文不值,督帅给三文赏格,已经亏了本啦!”
轰的一声,明军阵中爆发出了狂笑,兵将们齐声道:“不错,莽应里算什么东西!”
思忘忧在战象背上笑得前仰后合,李建中也忍俊不禁。这三文钱的赏格,实在把莽应里贬损得无以复加。
“莽应里,莽应里,败于保场驿!”秦林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拍马转回阵后。
莽应里干瞪眼,气得肺都快炸了,他给秦林出万两赏格,秦林却只肯出三文,顿时高下立判。叫他后悔得只想狠狠抽自己一记大嘴巴子。
缅兵阵营那些土司首领,本来被东吁王朝征服,或者慑于威势不得不臣服。心中对莽应里颇为忌惮,可到了这阵子,人人心头转着小九九,对他的敬畏之心大减。
莽应里无计可施,只得大声发号施令,催动全军展开攻势。
“哼,逞口舌之快算什么英雄好汉?待会儿打败明军,抓住秦林小贼,再慢慢炮制他!”莽应里看看秦林消失在明军阵后。心头暗自发狠。
唇枪舌剑再锋利,也不能切切实实的杀死人,战争的胜负到底还要看真刀真枪。
缅军战象开始缓慢的前进,各级将领催督着士兵紧随其后,岳凤和莽应里几个叔伯兄弟所领的中军最为严整。两边和靠后位置的各土司所领附庸军,那就相对稀松得多。
不过明军的数量更少,战兵六千,辅兵一万五千,而且还没有太多的骑兵。唯一的战象就是思忘忧所乘的敢住,虽然衣甲鲜明、队列严整,感觉上仍无法和数量庞大的缅军相抗。
尤其是,那些不停鸣叫,气势汹汹猛冲过来的战象!
“咚咚、咚咚,”莽应里座下的灰黑色战象果当大王两只后腿站立,两条前腿捶打着地面,然后扬起鼻子,巨大的嘴巴里发出了高亢的吼叫。
这是缅甸的象王,听到象王的吼叫,排成三排的七百头战象开始加速冲击,二千八百条有柱子那么粗的象腿踩踏着地面,发出沉闷得震慑人心的响声,一起奔跑前进的架势,就好像山崩地裂!
莽应里咧开嘴,笑容分外狰狞,一旦战象结成阵形发动冲锋,就没有任何人能让它们停下来,这种可怕的战争机器会带着万钧之力冲撞明军的阵形,践踏前进方向上的一切,就算是重甲骑兵,在冲锋陷阵上也无法和力大无穷的战象相提并论!似乎下一刻,明军的阵形就将在战象冲击下崩溃,战象肆意冲撞践踏,粉碎明军的所有抵抗……
“不能让战象冲过来!”邓子龙骑着战马,手中点钢枪往地上重重一顿,“火枪火炮火箭齐射!”
麾下亲兵磨动参将的一丈二尺认旗,明军各级军官按照事先的布置,做好了战斗准备。
放!认旗往下狠狠一挥。
砰的一声巨响,中军位置仅有的一门中号将军炮发出了怒吼,赤红的炮口火焰中,重达三斤的弹丸被火药的威力推动着飞射而出,如流星划过天际,一头扎进了战象阵列。
为了保持战象冲锋的威力,这些大象排得很近,如同一堵活动的肉墙,即使以这个时代火炮不太为人称道的精确度,弹丸也砸中了一头战象,准确的说是从它的肩部擦了过去,接着砸进后面缅军步兵阵中,将好几个倒霉蛋打得稀烂。
嗷呜~~大象先是身子巨震,颠得上面三名武士前仰后合,接着前肩位置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血痕,正当人们以为它还能坚持的时候,这个大家伙身子一晃,哀鸣着朝旁边倒下,将三名武士摔得七荤八素,更把象奴压在了身下。
即使庞大的战象,也抵挡不住火炮的威力!
缅军发生了一点小小的骚动,但这样程度的伤害,还不能让他们停下前进的脚步。
这时候明军阵地上一团团火光迸射,轰隆轰隆的炮声响彻云霄,从缅兵的视角看去,那些火光隔得还比较远,似乎并不构成什么威胁。
但下一刻,他们就感受了铁和火的侵袭,虎蹲炮发威,倾泻的霰弹如雨点般劈头盖脸罩向缅兵。凡是炮火所及之处,骑在战象背上的武士就纷纷栽倒,皮肤厚实的战象,身体也弹片割出了一道道的血口,令它们频频发出痛苦的嘶吼。
虎蹲炮的威力,和中号将军炮相比,终究还是差了不少,对人的杀伤比较好。对战象就显得很有限了,毕竟战象正面从额头往下披着铠甲,皮肤又相当厚实,就算被打中,也不会致命,仍然在象奴驱赶和本能驱使下朝着明军阵地冲来。
明军阵地在两轮炮击之后,声势也减低了不少,只有十几门佛郎机还在发出怒吼,毕竟这是在云南山地作战。很多大型火炮难以运输,所以全军携带的火炮并不多,并且以小型火炮为主。
战象距离明军越来越近。西班牙人加尔德诺一直紧随行动,他拔出佩剑往前指去:“勇敢的西班牙士兵,前出开火!”
西班牙火枪手加快步伐,从象阵预留的空隙中,以叉杆支撑木什科特重型火枪,向明军阵地发起一轮排枪打击。
明军阵地不停的有人中弹,牺牲者往往身上毫无征兆的多了个血洞,就被子弹携带的动能推得一头栽倒,然后再也爬不起来。
明军的鸟枪手也泼出了弹雨。但因为战象的掩护,西班牙火枪手蒙受的损失微乎其微,至于战象本身,鸟枪射出的弹丸很难洞穿它正面的铠甲和厚皮。
缅兵的进展看上去一切顺利,不过莽应里和加尔德诺、岳凤都注意到。明军鸟枪手在竭力掩护一些蹲在车儿后面的同伴,那些车子上运载着长宽高都有三尺,看上去方方正正的木箱子。
邓子龙的中军认旗狠狠摇动。
明军士兵把装载木箱子的战车对准了狂奔而来的战象,然后抽掉前面的挡板,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箭头。
他们点燃了药线。咝咝的燃烧中,火点钻进了箱子。
嗖——火箭拖着橘黄色的尾焰射进战象群中,接着第二支、第三支火箭从箱子里飞出来。
这种串联式的火箭叫做百虎齐奔,点燃就会连续发射一百支火箭,形式有点像后世的大型烟花组合,只不过它并不会炸出绚烂的烟花,而是以锋利的箭矢作为战争工具。
明军点燃了阵地上所有的百虎齐奔,数不清的火箭喷涌而出,尾焰闪耀着划破天空,在天幕上留下一道道灰白色的硝烟轨迹,成百上千道烟迹遮天蔽日,明军的发射阵地更是完全被烟雾笼罩。
因为技术的进步,明军应用了更加先进的百虎齐奔,比当年沐英火箭射象的规模更大,声势也更猛,相信沐英如果见到这一幕,也会惊叹目前明军掌握的火器之精良。
可惜得很,在阵地侧后位置选了一个小土丘作为观察点的秦林,发现缅兵的战象阵列仅仅受到了骚扰和阻拦,发生了很短暂和轻微的混乱,然后很快恢复了正常,继续向明军阵地冲杀而来。
莽应里骑在战象背上,笑得腮帮子都有点疼了:“哈哈哈,火箭射象,射你个头啊!秦林小儿,本王必将你一举擒下!”
就算傻瓜,也不会明知是坑还跳进去,莽应里知道沐英火箭射象打败了梁王,所以他的战象经过了相对应的强化训练,平时就多次让战象在火药爆炸中列阵前进,让它们习惯爆炸的声音火光和硝烟。
有葡萄牙西班牙雇佣兵的帮助,做到这点并不难。
所以缅兵的战象受火箭的影响微乎其微。
至于百虎齐奔的威力嘛,也实在不咋的,箭矢往往连战象正面的铠甲都刺不穿,倒是有几个倒霉的驭象武士被火箭射中死于非命,当他们学聪明了伏在战象背上,伤亡就不再产生。
见战象不畏惧火箭,冒烟突火朝着明军阵地冲去,缅军立马士气大振,呐喊着紧随战象冲杀而来。
明军阵地似乎陷入了混乱,不少士兵抛弃辎重向后退却,随着邓子龙的参将认旗缓缓向后移动,退却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以至于很多辎重车辆和粮草都被扔在了阵地上,没能拖走。
“杀!”莽应里志得意满的挥舞着战刀,两只眼睛因为兴奋而充血,变得通红。
明军不是撤退,简直就是往后乱跑了,有人丢下了刀枪,有人把车辆横七竖八的推倒,有人扒下盔甲扔在地上,整个阵地乱成了一锅粥,看上去十分狼狈不堪。
老将邓子龙一边往后退,一边惊慌失措的叫喊着,似乎是在收拢士兵,但已经准备完善的阵地尚且被战象突破,要回身再战又谈何容易?
缅兵长驱大进,战象当先冲进了明军阵地,把明军扔下的辎重车辆和粮草营帐撞得四下乱飞,零零碎碎的东西散落得到处都是。
“哈哈,秦林你等死吧!”莽应里驱着军队直扑秦林大旗所在之处。
忽然不知怎么回事,前面战象停下了脚步,有的站,有的跑,后面的缅兵停不住脚,偏偏大象不肯走,互相推搡着拥堵在那里。
荆湖卷 1013章 虎虎虎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
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
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
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这是怎么回事儿?莽应里大惑不解,他狠狠鞭打自己乘骑的战象,试图挤到前面去查看究竟如何,可前方的战象部队一片混乱,中军位置的缅军步兵不知道情况,又接连不断的涌来,早已把附近挤得水泄不通,战象果当大王连连嘶吼、四条腿烦躁的踩踏地面,前面就是让不出通路。
“大王,大王,”岳凤骑着战马强行挤过来,人和马都累得汗流浃背,他惊慌的道:“步卒刹不住脚,各军还在往这边挤过来,微臣留下来尽量撑持,大王别管这里,速去前军催督前进!”
保场驿这块平坝,南北二三十里长,东西则只有四五里,明缅两军展开的正面也就四里上下,明军本来人数少,往北退却还算灵便,缅军人数众多,要让数量庞大的步卒停下脚步,哪里有那么容易?
而且缅军除了本族的缅兵,还有掸族、孟族的士兵,以及木邦、孟定等附庸土司的军队,彼此间语言有差异、指挥系统的也不统一,根本不可能做到如臂使指。
随着越来越多的步卒涌过来然后堵在这里,中军位置将越来越拥挤、混乱,到时候就算莽应里有孙吴附身,也难有回天之力,所以他只有一个选择:到前军去,催督该死的战象部队继续前进!
亏得岳凤肯留下来撑持局面,这位老兄对异族的忠心,居然胜过对待本族,倒是天生的汉奸材料。“岳丞相,你的忠心,本王不会忘,”莽应里嘉许的朝岳凤点点头,接着暴喝一声:“果当大王,向前!士卒退避,挡路者死!”昂~~,果当大王长嘶着迈动脚步,左前方一名缅军步卒被挤得头晕脑胀。完全没听见莽应里的呼喝——或者说即使听见了也没法避开,被象腿重重的撞在后背,顿时猛的往前扑去,口中鼻中鲜血涌出,脸色迅速的白下去,眼见不活了。
“让开,让开!”士卒们惊叫起来。
但是战象果当大王在莽应里催逼之下,已经开始发足疾奔。完全不顾士卒的生命,这附近挤着的人很多,要让开路也没那么快,战象刚跑了几步,又有一名缅兵没来得及避开,只好险险的一扭身子,做个滚地葫芦避开踩踏,总算躲在大象肚子下面逃得性命。
众缅兵正要舒口气,哪知那人倒地之后无法腾挪。战象的两条后腿却又来了,当下只听得令人牙酸的一声咔嚓,战象的左后腿重重踏在他胸口。当下胸口塌陷一大片,两颗眼珠猛的暴突,口中血泉混着内脏碎片喷出来三尺高!
可怜莽应里的战象还没踩死一个明军,倒先拿自己麾下的缅兵发发利市。
缅兵见状尽皆心寒,晓得自家大王发急,顾不得士卒性命了,赶紧发一声喊,你推我搡的朝两边让开,哪怕互相挤得发慌。推搡时不少人自相践踏,那也没别的法子。
很快莽应里身前让开了一条通路,他驱着战象冲到了前军,没有战象、人马和旗帜遮挡视线,他很快弄明白这里发生的事情。接着嘴巴张得老大,眼睛珠子几乎掉下来。
邓子龙扔下许多辎重车辆、营帐、草堆。一辆车厢被撞开的正厢车,本来应该装载一门佛郎机的位置,却是满载着香蕉,黄澄澄的极为诱人;中军营帐被战象用鼻子卷走遮盖。里头没有摆帅案、令箭,却有满地乱滚的苹果梨子;一处草堆也被战象撕开了表面覆盖的稻草,露出底下堆着的碧绿的甜瓜,不少已经被战象撞碎、踏破了,甜甜的瓜瓤和汁液暴露在空气中,清新的甜味越发馥郁。
所有的战象都不听指挥了,这些庞大的动物有的往东有的往西,长鼻子上下挥舞,不停的把各种水果塞进嘴里大嚼,哪怕象奴发出最严厉的威胁警告,也不能让它们屈服。
明军在离开山区之前故意放慢速度多花了一个时辰,准备充分的莽应里则早早列成阵势,这些可怜的战象在太阳底下晒着,都渴得相当厉害,虽然后来象奴从施甸河里提了饮水,但远远不能满足战象的需求,而明军随时可能冲出,又使莽应里绝不可能解开象阵,放战象自由饮水。
冲锋和明军火器产生的烟火,使战象的焦渴进一步加剧,冲上明军阵地之后,弥漫的硝烟让它们更加干咳。
本来吧,战象经过严格训练,再忍一会儿也还没什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聪明的大象发现了明军阵地上的秘密:几乎所有的地方,都藏着香甜可口的水果!香蕉、苹果、梨子、甜瓜,简直应有尽有。
对大象来说,这就是天堂啊!
本已焦渴的战象,根本无法抗拒水果的吸引,它们到处寻找,灵活的长鼻子翻开明军留下的每一件东西,然后把找到的水果塞进嘴里。
至于冲锋、战斗,抱歉,大象们表示由于莽应里违反劳动福利条例,强迫在节假日加班并且不供应清凉饮料,它们决定发起罢工。目瞪口呆的莽应里亲眼看见,三个骑在战象背上的武士试图恢复控制,驭手用锋利的短矛戳大象的耳朵,并且在它眼睛前面晃动作为威胁。
在过去,战象将很快服服帖帖,但这一次战象发怒了,人立起来将背上的三个倒霉蛋摔在地上,然后撒开腿跑开几步,用长鼻子卷起一大串香蕉塞进嘴里。
哼哼哼,不发加班费,爷不奉陪了!战象挑衅的冲着莽应里昂昂叫唤。
天哪,莽应里连哭的心都有,他甚至发现,自己乘骑的果当大王也呼哧呼哧的喘气,两只大耳朵扇来扇去,似乎对水果很感兴趣……
不远处的小土坡上,钦差督帅的锦绣节旗迎风飘扬,旗帜之下的秦督帅却已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坐不住马鞍。
敢住背上,思忘忧白嫩的手掌都已拍红,笑声如山泉叮咚:“嘻嘻,大象被邓老将军收买啦,莽应里只好干瞪眼!谁叫他平时吝啬抠门,不肯给大象喂水果?”
众人不禁莞尔。七百头战象要是都喂水果,只怕莽应里还真个供应不起。
“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李建中也对邓子龙竖起了大拇指。
陆远志和牛大力两个夯货则在新的番役弟兄面前大吹牛皮,当年在蕲州如何如何跟着秦林察觉白莲教阴谋,救了邓子龙性命——此刻邓老将军设计大破象阵,他俩也与有荣焉。
秦林好不容易止住笑,坐直身子朗声道:“不错。邓老将军水果破象阵,当记首功!”
邓子龙格外谦逊:“督帅面前何敢言功?全仗朝廷威严、天子洪福、督帅运筹得力。”
这位老将军确实是打老了仗的。
当年沐英火箭射象,是利用战象的恐惧,莽应里既然知道此事,就多半做了针对性的准备,恐怕不会蠢到照样上当。
于是邓子龙就反其道而行之,转而利用战象的喜好,不再用火药吓唬它,而是用水果引诱它们。结果莽应里全无防备,计谋一举奏功。
由七百头战象组成的缅甸前军,早已混乱不堪。战象到处乱跑吃水果,驭手和象奴完全失去了对它们的控制。
同时中军的步卒涌了上来又不敢往前走,一则害怕失去战象部队的支撑,被明军从正面施加打击,二来要从战象队
列中冲出,步卒的阵形根本无法保持,第三嘛,七百头战象失去控制,谁不怕被这些大家伙踩到撞到?挨轻的是筋断骨
折。挨重了直接上西天!后面的步卒继续涌来,前军更加混乱不堪。
莽应里急得满头直冒汗,督着果当大王来回驱驰,他胯下这头象王确实有几分灵性,竟抵挡住水果的诱惑。帮着主人收拢战象部队。
但见莽应里每驱着果当大王到哪里,这象王就用长鼻子碰碰别的战象,偶尔还低吼两声,那战象就像被训斥了似的,俯首帖耳老实起来。
“我靠。这头象是监工啊?!”秦林远远看见,不禁惊讶起来,然后他坏坏的一笑:“看来还不够乱,邓老将军,给他们找点乐子吧。”
“末将得令!”邓子龙双手抱拳行个军礼,两腿一夹马肚子,战马四蹄翻飞泼拉拉的去了。
这时候要在后撤之后重新组织进攻,其实难度相当大,稍有不慎就从诈败变成了真败,被敌人撵着屁股狠揍,不过这些明军本来就是百战精兵,而且缅兵战象陷入混乱,连后面的步兵也被堵住,完全无法做到衔尾追袭,明军简直就像在训练场上一样,得以从容不迫的整队、列阵,重建鼓号旗帜为主的阵列指挥体系,鸟枪手和炮手也完成了重新装填的作战准备。
“快、快!”莽应里看到明军已经全面恢复了作战体系,不禁心急如焚,鞭笞着果当大王东奔西跑,试图拯救混乱中的战象部队。
已经有三四十头战象被他组织起来,列成了小小的阵势,更多的战象还在四处乱跑,寻找美味的水果。
可惜,老将邓子龙不会给他机会,三声闷雷也似的鼓声从明军阵中敲响,也好像敲在莽应里的心头,让他的心脏也跟着颤抖了三下。
“虎!”明军大喝一声,长矛手将矛朝斜上方四十五度竖起,刀盾手举盾持刀,弓手将箭矢轻轻搭在弦侧,鸟枪兵枪口向上,火绳滋滋的燃烧,炮手们将虎蹲炮和佛郎机瞄准缅兵,黑洞洞的炮口令人寒毛直竖。不仅莽应里,不少缅兵也看到了这一幕,情知明军的攻击即将降临,他们却没有更好的办法。“虎!”明军又大喝一声,整个阵列开始缓缓前进,压向了混乱中的缅军。
更多缅兵开始慌张,那些被战象带着四处乱跑的武士,也竭尽全力想恢复控制,那些位置靠前的缅兵,眼睛里已经露出了绝望的色彩。
“虎!”明军发出第三声大喝。
虎蹲炮和佛郎机发出了怒吼,炮口烈焰迸发,弹丸如雨点般扑向敌军,接着鸟枪兵进入射程,排枪齐射的弹幕向着缅军兜头罩落,弓箭手也拉了满弓,轻箭以四十五度角升上天空,然后朝着敌军狠狠扎下!
长矛手、刀盾手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呐喊,挥舞着明晃晃的武器,以便步朝敌军冲去!
这是传自戚继光戚老虎的战场口令。第一声虎,全军准备作战,第二声虎,全军开始前进,第三声虎,远程武器陆续发射,长矛兵和刀盾手等近战兵种便步接敌。
邓子龙麾下的浙兵,也沿用这种战法。
缅兵遭遇了当头一棒。原本以为前面明军的枪炮就技止此尔,没想到现在的攻击威力几乎翻倍,虎蹲炮和佛郎机的炮火就像铁雨从天而降,鸟枪手的排子枪打得又准又狠,割韭菜般收割着缅兵的生命;就是抛射的轻箭也对战象背上的武士构成了致命威胁,不停的惨呼着跌落,就算没被箭射死也没跌死,也被乱跑的大象踩成了肉泥。
完了!莽应里心猛地往下沉,他咬了咬牙。冲着不远处的加尔德诺叫道:“快阻止明军,尽量拖时间,我能让更多的战象恢复过来!”
“如您所愿。”加尔德诺摘下帽子鞠了一躬,然后指挥麾下的士兵:“西班牙的勇士们,以上帝和国王的名义,战斗吧!”
能够组织起来的四十头战象被驱赶着挡在前面,并且缓缓加速冲向明军,西班牙火枪手支起木什科特火枪,从两翼放了一轮齐射。
明军长矛兵的盔甲并不能抵挡这种重型火枪的子弹,凡是被击中立马一个大血洞,奔跑的身体保持不了平衡。猛地往后一仰,栽倒就再也爬不起来。
刀盾兵看见对方阵地上火光连片,本能的举起了盾牌护住全身,但木什科特火枪的弹丸携带着巨大的动能,打得盾牌木屑纷飞。击穿之后仍不停下,如一记重拳狠狠砸在刀盾兵身上,立马摔倒在地,嘴角鲜血溢出,就算不死也已重伤。
西班牙人的火枪厉害!秦林看了暗暗惊讶。这种火枪的威力似乎比自己改进的掣电枪、迅雷枪还要强上三分,但是太重太长了,发射时还要叉杆支在地上,并不适合大规模装备。
西班牙火枪手,也是配合缅兵行动的,如果单独作战,也需要冷兵器部队的配合,否则一个骑兵冲锋就能把他们打垮。
孙承宗和徐光启是头一次亲眼目睹两军以火器交锋,两位师爷都看得目眩神摇。
“西夷战法也有其犀利处,用之练兵,必能生奇效,”孙承宗咂了咂嘴。
徐光启暗暗点头:“我中华自古号为天朝上邦,如今看来,西洋人亦有长技,不可盲目视为奇技淫巧……只不知世界之上,如佛郎机者又有几国?”
亲临前线指挥的邓子龙不慌不忙,七百头战象明军自然要退避三舍,这里只有几十头战象了,还怕他作甚?
老将军亲自磨动令旗,命所有火枪手、弓箭手和炮手不要理会西班牙人,全部火力朝那几十头战象攒射。
明军阵地里又是一阵猛烈的枪炮声,同样的火力密度对七百头战象算不得什么,集中到四十头战象身上自然不同,当即有十多头战象被放翻,剩下的也被打得皮开肉绽。
嗷呜~~一头战象终于耐不得疼痛,大概是想到同伴还在后头吃水果,自己却在前面挨揍很不划算吧,它转身撒开腿儿就跑,在明军视野中只剩下两片大屁股和一条甩啊甩的小尾巴。
大象是群居生物,从众心理挺强的,有一头开跑,剩下的也都跟着往后乱跑,无论缅兵如何努力也不能阻止它们。
西班牙火枪手布设在这个较小的象阵的两翼,战象逃跑倒是没有冲乱他们的阵形,骄横的火枪手们继续装填子弹,向明军倾泻弹雨。
找死!邓子龙又将令旗磨动,两队轻骑从明军阵后疾驰而出,飞快的扑向火枪手们。
刚才有战象挡路,骑兵冲出去是找死,现在可就不一样了。
骑兵们端着前头粗,带着三个眼儿,后面一根杆子,外形很像拉长的木柄手榴弹的武器,火绳还在滋滋的冒着烟。
木什科特火枪是火绳枪,射击时从扣动扳机到龙头落下再到子弹出膛,有个不算长的延迟,如果是射击步兵当然没问题,打高速飞驰的骑兵就很恼火了,西班牙人放了一轮枪,没打中几个明军骑兵。
骑兵们冲到近处,将三眼铳对准敌人,三个眼儿砰砰砰三声枪响,子弹朝着西班牙人扑去。
这么近!西班牙火枪手吓得不轻,可等到明军骑兵打完了之后,他们欣喜若狂的发现自己的伤损和刚才明军骑兵所承受的其实差不多。
三眼铳的威力太小,准头似乎也很成问题。
那么接下来该肉搏了,西班牙火枪手扔掉笨重的火枪,拔出腰间的佩刀逼上去,他们很高兴的看到明军骑兵似乎没有携带长矛和马刀。
嘿嘿嘿……
但下一刻,西班牙人就傻了,因为明军骑兵把三眼铳倒转过来,拿着它尾部的长柄,抡起前头那坨铁一通猛砸!
尼玛,这是火枪还是铁锤啊?被砸得头破血流的西班牙人,顿时欲哭无泪。
荆湖卷 1014章 斩首记功
即使不算战马冲击的附带效果,单在武器上西班牙人就吃了大亏,火枪兵装备的战刀纤细而狭长,被明军当成铁锤使的三眼铳则沉甸甸的极有分量,两件武器一碰,战刀不是弯曲变形就是干脆断成两截。
更何况明军骑在战马上,西班牙人只能用刀砍他们的腿,明军则持着三眼铳长达六尺的尾柄,把它像长柄铁锤一样抡得呼呼生风,用熟铁打造的枪筒猛砸敌人的天灵盖。
一个照面下来,不少西班牙人被砸得头破血流,乃至脑浆迸裂死在地上,明军的三眼铳沾满了污血和脑浆,以及白花花的碎骨头茬子。
“撤退,撤退!”加尔德诺再也无法维持西班牙勇士的尊严,惊慌失措的下达了逃跑的命令——事实上在这之前,已经有火枪兵扔下武器抱头鼠窜了。
哎呀!奔跑的加尔德诺后背重重挨了一记,捶得他喉头发甜直想吐血,原来是明军骑兵见这人叽哩哇啦的下达命令,看样子像个当官的,就追上来给他一下狠的。
亏得加尔德诺身体壮实,又发足朝前跑,卸掉不少锤击之力,这才没有当场趴下,他根本不敢回头,强忍剧痛撒腿就跑。
前面就是明军之前丢掉的阵地了,失去控制的战象仍在四处乱跑寻找水果,象奴声嘶力竭的吼着试图恢复对大象的控制,象背上的武士则竭尽全力保持平衡,因为摔下去就很有可能被战象踩成肉泥。
莽应里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四十头战象发动攻击,又被明军打死二十头,剩下的掉头跑回,这些惊恐万状的大象乱跳乱跑,引得别的同类也跟着撒野,让这里更加混乱,莽应里被弄得焦头烂额,始终无法恢复控制。
不过比起明军的长柄铁锤。穿过象阵逃生的机会似乎更大一些,加尔德诺率领火枪手们冲了进去,努力躲避战象的践踏。
“上帝呀!”一名西班牙火枪手躲避不及,被奔跑的战象踢中,身体顿时像只倒空了的粮食口袋,软绵绵的跌到旁边,眼耳口鼻中溢出了殷红的血。
“这边,这边走!”莽应里驱着果当大王疾奔而来。凭借象王开辟出一道通路,让西班牙人逃生。
这就是莽应里的枭雄一面了,即便不久前还和加尔德诺起过冲突,但他仍在危急关头予以救援,因为他明白,这些西班牙人能为自己的雄图霸业提供助力。
加尔德诺如蒙大赦。一边率领手下急匆匆逃走,一边朝着莽应里划了个十字:“愿上帝保佑您,国王陛下!”
西班牙火枪手被揍了个落花流水,除了抛下满地的尸首,连吃饭的家伙——笨重的木什科特火枪都通通扔掉,暂时失去了战斗力。看他们逃跑时的张皇失措,逃出生天之后连连在胸口画十字的庆幸,平时吹嘘的尊严和勇气到哪里去了?
西班牙人不顾生死冲过象阵,明军骑兵就没必要去和发狂乱跑的战象硬碰硬。往前追了一截儿,又砸死几个落在后面的西班牙兵,便兜转马头不徐不疾的跑回来。
之前骑兵从两翼冲出的时候,明军步卒被远远的甩在后面,这时候他们已经快要跑到刚才敌军战象和西班牙火枪兵所处的位置了,随着骑兵兜马回来,步兵也明显加快了速度,如山呼海啸般呐喊着急冲过去,那勇猛无敌的姿态。仿佛前面是刀山火海也能趟平。
“朝廷精兵。果然勇猛超凡!”李建中啧啧赞叹着,不停捋着颔下胡须微笑点头。前段时间且战且退被缅兵压着打,心头难免郁闷,现在终于看到明军大逞威风,真是扬眉吐气。
孙承宗黑脸涨得通红,朗声道:“天兵神威一至于斯,丑类焉敢跳梁?!”
徐光启也颇为高兴,伸着头往前面看,那里扔着不少木什科特火枪,他想捡几杆回来研究一下。
秦林正带着督帅节旗所处的本阵徐徐往前移动,他冲着刚刚策马回到本阵的邓老将军一竖大拇指:“将士奋勇争先,真是我大明的虎贲,老将军治军很有一套嘛。”
邓子龙先是稍稍怔了一下,顺着秦林目光朝正在快速冲锋的部队看过去,明白秦林到底在夸赞什么之后,他紫檀色的老脸就微微发红,有些尴尬的道:“督帅过誉,末将愧不敢当……”
话音未落,那里的情形就有些变化了:却见兜马回来的骑兵纷纷跳下来,捡起西班牙人扔掉的战刀,朝着地上的死尸猛砍,把他们的脑袋割下来,血糊淋当的提在手上,一个个还笑得嘴咧到腮巴子上。
负伤还没有死的西班牙人唬得魂飞魄散,只道这次小命一定玩完,没想到明军又变了嘴脸,不但没有虐俘杀俘,还很有人道主义精神的从马鞍上摘下水囊和干粮袋,两三个服侍一个,非常殷勤的给战俘喂水、喂干粮。
哎呀妈呀,这可是贵族老爷的待遇呀!活着的西班牙伤兵吃惊不小,这时候欧洲打仗,捉到士兵都通通杀掉,捉到贵族则好吃好喝养起来,等他家里出一笔赎金,所以西班牙兵都寻思,莫不是中国人搞错了,把咱们这些大头兵当作了伯爵老爷?万一他们发现真相,自己拿不出赎金,岂不要去见上帝吗?
明军步兵气势汹汹的逼上来,一点没和骑兵们客气,位于阵后的辅兵蜂拥而出,争先恐后的去割人头,就连前排的战兵,看到敌人被混乱的象阵阻隔,没有发动进攻的能力,也按捺不住加入了割人头的行列。
骑兵们不干了:“起开,老爷们打死的,你们敢抢?”一名鸟枪手拍了拍手里的鸟枪:“俺们先也打死了不少,不信你看这人额头上的洞,是鸟枪打的。”
“放下人头,这个佛郎机兵是被弓箭射死的!”几个弓手试图阻止正在割人头的骑兵,因为那具尸首心口插着一支羽箭。
炮手们推着炮车被远远甩在后面,但协助搬运火药和炮弹的辅兵已经冲上前去,因为有不少敌人丧命于炮火之下。
刀盾兵和长矛手不说话,他们始终未能接敌,当然没有造成什么杀伤。不过很快有人瞧出了便宜,抡着刀枪朝死去的战象猛扎猛砍,试图把它的脑袋割下来,还有人撬下了象牙、割掉了象耳朵。
另外的士兵不服气,割掉一截象鼻子扛在肩上,还甩着那截象鼻子,朝着正跑来的战友欢笑呼喝。
本阵距离前面比较远,自然听不见这士兵喊的什么。想来也无非炫耀夸口吧。
呜~~敢住长鸣一声,抬起鼻子遮在眼前。
“敢住乖,秦大哥不会割你鼻子,”思忘忧连忙安慰白象,俯身扯着它的大耳朵低语:“现在他要吃象拔,有莽应里扔下的许多战象啦。”
李建中、孙承宗、徐光启等人则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评价明军的行为:“将士们还,还真是奋勇争先哪……”
前方战场几乎变市场,明军各支部队起劲儿的讨价还价,争夺人头,还有象头——经过不懈的努力,明军总算把死去战象的脑袋也砍了下来。
“这些王八羔子!”邓子龙尴尬不已,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拍马要走:“督帅少待,末将去去就来。”
哪知秦林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笑容满面的摆了摆手:“我听说强秦以斩首记功,立二十等爵,斩首少者得下爵,斩首多者得上爵,所以士卒逢战必舍生忘死,邓老将军麾下有秦军遗风,人人争抢斩首,不愧为朝廷的尖牙利爪呀!”
邓子龙治军没有戚继光、俞大猷那么严谨,军纪要稍微松一些。但士卒也更凶猛彪悍。对作战可以说有利有弊吧,秦林觉得总体上要比戚、俞稍逊。不过也没必要改变什么,因为每支部队都有各自不同的风格,戚继光飙发电举,俞大猷老成持重,邓子龙用兵老辣,刘綎勇猛精进,如果强令他们改变,反而失去了这支军队本来的灵魂。
秦林这番话一说,邓子龙眨巴眨巴眼睛,分辨出秦林并不是嘲笑揶揄,老将军顿时舒了口气。
“不过,今后老将军可以设计一个更公平合理的记功方法,”秦林笑笑,很大度的道:“至少有本钦差在的时候,首级多少从来不是计算功劳的依据。”
邓子龙心头那个得劲啊,当初他因为差几个首级,被御史弹劾虚报战果,差点下狱坐牢,所以军中一直严格计算首级记功,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因为虽然能养成士兵奋勇争先的好习惯,也有战场上争抢敌兵人头的坏习惯。
如果每位督师都像秦林这样,麾下将士还用得着争抢人头吗?
秦林又补充道:“告诉他们,这次打赢了,发内帑犒赏各军。”
“将来若秦督帅出为领兵,末将愿始终为麾下前驱!”邓子龙抱拳行了一礼,抖着缰绳冲向前方战场。
老将军劈头盖脸的朝几个军官各抽了一鞭子:“蠢货,抢什么?眼眶子恁地浅,前面十万颗首级等着你们拿,却在这里迁延不前!秦督帅说了,这次打完就替你们请功请赏,内帑直拨军前!”
内帑直拨军前!
这六个字顿时给所有的军官和士兵打了一记强心针,要知道过去请到的犒赏,从户部发出来,经过京师的都督府,再转拨省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监押,一路上层层克扣剥皮,最后发到将士手里的数额足足少了一大截。
内帑直拨就不同了,京师的内承运库直接发出来,就算太监也要啃掉一块,总要比户部层层转拨层层扒皮来得温柔些,将士们拿到手的数额几乎要多一倍。
“谢秦督帅恩典,谢邓爷爷恩典!”全军士气大振,以一往无前之势朝缅兵压了过去。
当然,他们并没有傻到一头扎进混乱的缅兵,而是从远处施放枪炮,把那些战象惊得到处乱跑,失去阵列的约束,使象奴根本无法控制它们。大象是种智力很高的动物,往北是缓缓逼来,并且不断施放火器的明军,往南是混乱不堪拥堵着的缅兵,往东是山区。往西是施甸河,那么朝哪边跑还用问吗?
在整个战线上,位置靠东的战象撒开腿朝山上跑,位置靠西的战象则一头冲进了施甸河,浑身泡在水里,无论象奴和驭手怎么使劲儿,就是不肯出来。
因为战象部队的溃散,缅兵中军位置的步卒开始直接面对明军的远程打击。这里本来就因迟迟不能前进、而后队的士兵又不断涌来,变得非常拥挤和混乱,使得缅军根本无法以一个体系,组织起有力的回击。
只有少数缅兵用弓箭和土枪予以回击,但更多的步兵完全陷入混乱,互相拥挤、推搡。自相践踏,成片成片的死在明军攻势之下,甚至连逃走都变得极为困难,实在太拥挤了……
秦林的本阵继续朝前方缓缓移动,所有人都看到了缅军的惨状,对于明军来说,胜利只是个时间问题。
邓子龙麾下的将士很有意思,即便前面有十万颗人头等着他们砍,也没有放弃最初那点相比之下显得微不足道的收获。他们匀出一部分辅兵,把人头、象头和俘虏都送到秦林这里,向督帅大人请功。
秦林摸了摸鼻子,颇有点无奈:平生搬弄过的尸首也够多了,可从来没有今天这么多,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还有硕大的象头,象鼻子,象耳朵……好吧。看来今天晚餐必须吃清蒸象拔了。
他询问邓子龙之前那些督师是怎么做的。答案是人头都用石灰保存起来,以备朝廷点验。至于象头象鼻子嘛,好像还没有先例,不过好歹也是将士们的战功,也腌起来?
“吃了吧,”秦林坏笑着表示,无论清蒸还是红烧都可以,毕竟这要算珍贵食材了,浪费掉实在很可惜。
“胖子,你的老本行来了!”牛大力促狭的推了推陆远志。
陆胖子还真挽起袖子,从象鼻子里面挑好的,准备晚上做菜,毕竟人家是杀猪出身的,嗯,貌似战象稍微大了点……
“敢住啊敢住,有莽应里的战象顶缸,你总算逃过一劫啦!”思忘忧拍了拍白象,心有余悸的偷偷扫秦林一眼。
秦大哥当初在京师,可是多次说过要割敢住的鼻子呢,虽然后来没有再说,但谁知道他是不是一直记挂着?现在这么多象拔任他吃到饱,敢住安全啦。
明军仗打到这份上,胜利女神已经在对他们露出了微笑,现在没必要去和缅军肉搏,明军就用火枪火炮痛殴敌人,迫使中军步军的混乱进一步加剧。
按照战争的惯例,不久之后缅兵就将出现溃散,然后滚雪球似的扩大,接着就是雪崩式的大崩溃,明军只消衔尾追击,不停施加压力,让缅兵始终不能停下来整理,那么死于乱军自相践踏的缅兵,会比死在明军枪炮下的更多。
莽应里心急如焚,他的精锐战象部队已经全军覆没,剩下的十万大军再丢在这里,就算退回缅甸,只怕也保不住王位。
偏偏中军位置堵得水泄不通,战象溃散和明军炮火让混乱更增十倍,伪丞相岳凤竭尽全力,也没能恢复阵形,数不清的人马堵在那里,莽应里莫说回到后方指挥撤退,连独自逃生都办不到。
果当大王试图从人群中硬闯过去,当面一个缅兵却像是无意的举起了扎刀,就算战象也不敢硬撞过去。
“你!”莽应里气急败坏,暗暗发狠将来要把这士兵大卸八块。
但他现在是毫无办法的,更多的缅兵在面对战象时假装无意的举起了武器,以避免被踩成肉酱的下场。
明军也瞧出了便宜,莽应里骑着那么大个战象,目标显著得很,炮火都朝着他招呼,渐渐有炮弹落到了莽应里身边。
难道真的丧命于此?莽应里都快要绝望了。
忽然间看到躲在施甸河里的战象,莽应里情急智生,驱着果当大王跑进河里。
河水对人能没顶,对这头高大的战象就只能淹到肚皮稍往上一点儿,连莽应里的裤腿都没打湿。
莽应里骑着大象在河里跑,很快就跑回了后队的指挥位置,阻住后队不再前进,后队变前队,调转脚步逃走。
“秦林,秦林,孤王回到缅甸,咱们下次再一较高下!”莽应里不忘回头,朝着秦林钦差节旗所处位置狠狠甩了甩鞭子。
前方战斗失利的消息终究传回了后队,缅兵受官长约束不再朝着前面乱涌,两翼位置的附庸军首领也忙不迭的指挥士兵撤退——这些可是他们自己的子弟兵。
渐渐的拥堵不再那么厉害,缅军掉过头来准备逃走。
而这个时候,前面的明军还没有打过来,毕竟缅兵人太多,就算十万头猪,要全部捉住都还挺费力的。
正当此时,东侧赵家山位置三声炮响,惊疑不定的缅兵朝那边看去,所有人都绝望的看见了一面大旗:金腾游击刘。好久没有召唤了
荆湖卷 1015章 大获全胜
保山城东面起伏的山峦之间,条条小路都有身穿鸳鸯战袄的明军呐喊着杀出,绿色的森林中赤红的身影星星点点,连成线,聚成片……如火如荼!
当中一丈高的认旗底下,刘綎本人身材不高而双肩极宽,头戴乌铁盔、穿山文甲,骑一匹黄骠飞电马,旁边三名亲兵扛着他那把招牌式的一百二十斤镔铁大刀。
铁盔压得极低的盔檐底下,刘綎面沉如水,两只眼睛扫视着当面之敌,目光很冷,很冷。
缅兵侧翼阵中,许多土司首领惊慌的叫喊:“不好,不好,刘大刀来了!”
万历年间,刘显、刘綎父子长期转战云贵川,曾经平灭僰人之乱、多次镇压土司反叛,当真打下了好大的声名,这里的藩属和土司不一定知道俞龙戚虎,但绝对听说过刘家父子。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仗着莽应里军势浩大、兵锋正锐,指挥附庸军的土司首领们倒还敢和刘綎真刀真枪干上几场。
可战前秦林就把莽应里贬损得无以复加,土司们的敬畏之心去了不少,仗打到现在,缅兵引以为傲的战象部队已经溃败,莽应里本人也从前军跑到中军来指挥撤退,刘綎又出现在薄弱的侧腹位置,眼看就是个兵败如山倒的局面,附庸土司们又不傻,心头各自打着小九九。
“是刘大刀啊,听说他那把大刀重一百二十斤,哎哟妈呀,砍人跟砍根稻草似的!”耿马土司嘴里嘀咕着,脸上没什么血色。
湾甸土司也好不到哪里去,神色诡异的扭过头,看了看至少一里外战象背上的莽应里,又瞟了眼不远处的缅军大将莫罕,然后才低声道:“老兄,仔细被人听见……唉,兄弟我何尝不后悔?中国终究是天朝。咱们被莽应里所逼,一时糊涂走错了路,闹到如今的地步……”
缅甸大将莫罕和更远些的莽应里都看到了出现在薄弱侧翼的刘綎,更多的缅军首领也发现了异状,他们惊慌失措之余,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明军能通过有精锐缅族武士把守的原始森林,出现在最致命的位置。
这支明军虽然是善于山地战的川军,但丛林作战。肯定赶不上森林里长大的缅北武士啊!再说了,就算缅族武士全军覆没,怎么连遇袭的信号都没能发出来,让明军跑到了大军侧腹软肋?
刘綎突然哈哈大笑,扬鞭遥指缅军:“是不是还在等你们埋伏在森林里的武士?且教你们看看!”
几名小校用长矛挑起三颗人头,有眼尖的缅兵立马认出来,正是赵家山上的三名缅族武士首领,甘波、丹纳瑞和泰瓦。
缅兵尽皆惊骇震怖,刘綎竟然杀死了在丛林中号称无敌的最勇武的三名武士首领!莫非他生出翅膀。飞到赵家山上,将三人一举斩杀的?
“飞将军,飞将军!”不少士兵。尤其是各族附庸军的眼中,流露出了浓浓的畏惧。
刘綎在马背上哈哈大笑,心头暗道一声惭愧,因为这三个武士首领并不是他杀死的。
白霜华潜入密林,论正面作战,武功再高也挡不住长枪大戟如墙而进,或者火枪火炮齐射,但密林中的绞杀就完全不同了,她一路斩杀潜伏的缅族武士。又杀死了赵家山上的三名武士首领。
然后,她换上缅族武士的黑衣,捡起令旗接管了指挥权,把森林中潜伏的缅族武士通通送进了明军斥候布设的埋伏圈,剩下几个乖觉的漏网之鱼。也被她砍瓜切菜般杀了个一干二净。
于是明军大队便毫无阻碍的通过了山区,迂回到了缅军侧腹,白霜华这才飘然而去。
刘綎不知道白霜华的身份,只知道是秦督帅身边亲厚之人——因为她和秦林说话时经常不客气,秦林从来不生气。说“他”是督帅请的师爷吧。又不和徐、孙两位攀谈,说“他”是贴身亲兵吧,对秦林又没什么恭敬之意,刘綎甚至不无恶意的揣测,“他”是督帅大人带在身边暖被窝的兔儿爷。
可刚刚发生的事情,连刘綎都惊讶得无以复加,单单一个人就击溃了缅族武士的密林防线,这位面目清秀的年轻人,简直是狄武襄再世啊!秦督帅身边一个不起眼的亲兵,都有这般能耐!
或许以前,刘綎对秦林说那句“俞龙戚虎刘大刀,皆不如秦林秦一枪”,还带着下属恭维上司的意思,现在的他则是深信不疑了。哇哩哇啦的怪叫声打乱了刘綎的思绪,缅军大将莫罕挥舞着三尖叉拍马而来,身后大股缅军士兵紧紧跟随。
发现土司首领都失去了斗志,莫罕知道是自己为缅王尽忠的时候了,如果让刘綎从山区冲杀下来,就好像往缅军柔软的腹部狠狠擂上一拳,那么将不会有任何机会留给缅军。
不少明军士兵端起了鸟枪,瞄准正在狂呼乱叫的莫罕,他们很有把握在这家伙进入射程之后,用乱枪攒射把他打成筛子。
“且慢!”刘綎摆手止住部下。
他是个以武勇著称的将领,虽然这已经不是个以将领自身武勇来决定胜负的时代,但在恰当的时机予以展现,也能对战局起到极大的推动作用。
刘綎朝三名扛刀的亲兵伸出了手:“刀来!”
将军叫出且慢的时候,亲兵们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没人劝阻,因为劝阻也不会有用,所以他们默契的同时发力,把那柄沉重的镔铁大刀往上抛去。
刘綎轻轻一抄,便把大刀抄在手里,饶是他骑的这匹黄骠飞电马极为肥壮,也被压得身形稍稍一顿。
冷笑着盯住冲来的缅军将官,刘綎的眼睛开始发红,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兴奋。
明军鸟枪手平端鸟枪,不多的几门虎蹲炮也做好了射击准备,等到莫罕冲到两百步之内进入了枪炮射程,刘綎才拍马慢慢迎了上去。
刘綎以武勇著称,但他不是傻瓜。
莫罕明白刘綎的意思,也止住了准备弯弓射箭的缅兵,然后用汉语大吼一声:“刘大刀。我缅甸莫罕来取你性命!”
缅军大将开始策马疾驰冲锋,三股钢叉斜斜指向刘綎的咽喉和胸腹要害。
刘綎的速度始终不紧不慢,左手控着马缰,右手倒拖大刀,信马由缰般迎过去。
你作死!莫罕兴奋的咬紧了牙关,激烈的风声从耳边呼呼刮过,全身的热血都已经沸腾。
眼看两匹马只有五丈,急速冲刺也就一眨眼的功夫。莫罕的钢叉就要刺进刘綎的咽喉,可这位骄傲的将军还没有提起他的大刀!
远处骑着战象果当大王的莽应里,把目光遥遥投向这边,暗道刘綎托大正是好机会,莫罕若能将他当场斩杀,战局还可挽回。
正当面的各族附庸军首领神色各异,有的兴奋、有的惊讶、有的表情古怪,但共同点是他们都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刘綎那把刀重达一百二十斤,使用起来当然威力无穷。但兵器越沉重,变招就越慢,他这时候还不动。那还有机会吗?
“着!”莫罕双手平伸,将三股钢叉直刺出去,似乎离刘綎的咽喉近在咫尺!
“呔!”刘綎忽然一声霹雳也似的大喝,如同天边炸响了一记惊雷,远处的附庸军首领们个个面色改变,首当其冲的莫罕更不消说,好像心脏都被这声吼击得粉碎。
刘綎右手发力把大刀往上一托,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钢叉卡在了大刀的柄上。与刀柄撞出一溜儿刺目的火星——刘大刀名不虚传,这柄百二十斤的大刀,连柄都是镔铁所铸!
两般兵器相撞,两匹战马都是往后一挫,巨力汹涌而来。莫罕半边身子都震得麻了,双手虎口鲜血直流。
“撒手!”刘綎又是一声大吼,双手抓住刀柄一转,莫罕顿时抓不住钢叉,直往地上坠去。
那钢叉还没落地。刘綎的大刀已从上往下斩落,青幽幽的刀锋带着劈山之力,刷的一下从右边脖子到左边腋下,砍掉了莫罕半边身子,刀法不曾稍慢,顺势将他那匹战马的脑袋也斩落下来!
一瞬间,钢叉、人头、马头先后落地,人和马鲜血狂喷着倒地。
刘綎被血泉浇了满身也混不在意,但见他浑身浴血,双手抡动大刀盘旋翻飞,拍马趋前几步,朝着缅军大吼:“刘綎刘大刀在此,哪个不要命的,快上前来授首!”
刘綎人马俱被鲜血浸染,如同魔神下凡一般,吼声震动缅兵耳膜,莫罕麾下亲兵一哄而散。
那些各族附庸首领见此情形,个个唬得心胆俱碎,耿马土司再也顾不得别的,翻身下马,连滚带爬的趋前几步,跪着磕头如捣蒜:“罪臣耿马安抚使,受缅兵所迫而投降,现在弃暗投明,求刘大老爷饶命!”“刘大老爷饶命哪!”湾甸土司也跟着跪下乞降。
土司们纷纷跪下投降,也有极少数顽固分子不思悔改,转身打马狂奔,但坚持抵抗的是一个都没有了。
当啷,当啷,各族附庸兵纷纷抛弃武器和旗帜,抱着脑袋跪下乞命,呼啦啦一大片,至少有一两万人。
刘綎哈哈大笑:“朝廷鸿福,督帅筹谋,自有神鬼莫测之机,你等跳梁小丑,怎敢和天朝相抗?让开大路,看我直取莽应里!”
两千明军在刘綎率领下直冲而过,浑没把侧翼这一两万失去斗志的附庸军看在眼里,士兵们被主将的勇武所激励,全都高呼着举起武器,冲向莽应里。
固然俘虏敌兵可以记功,但莽应里的人头肯定更有价值,督帅说只赏三文铜钱,应该是开玩笑的吧……
右翼的失败被所有缅兵看在眼里,原本还有一两万同盟军遮护的柔软侧腹,现在则直接暴露于明军的兵锋之下。
北面,明军炮火连天,不少战象被打得反身往回跑,倒把中军的阵势挫动,东面,明军在刘綎率领下锐不可当,如下山虎般直扑过来,因为附庸军的投降,侧腹已失去了遮护!
任何人都明白,仗打到这份上,已经是一败涂地!
缅兵的斗志,比起附庸军也高不了多少,开始陆陆续续有人跪下乞降,而明军也确实不杀俘虏,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就从旁边跑过去——俘虏可以献阙京师耀武扬威,同时满足皇帝和朝臣的虚荣心,远比死人的脑袋更有价值,所以明军有杀良冒功的坏习惯,却不会残杀俘虏。
可怜莽应里这缅甸东吁王朝的一代雄主,这时候已是后背冷汗浸出,手脚冰凉失去了知觉,骑在战象背上茫然不知所措。
莾瑞体、莽应龙、莽应里三代整军经武东征西讨的赫赫武功,缅甸历史上最强大的东吁王朝,打到大理城立朝称帝,与中华天朝分庭抗礼的美梦,转瞬间真的成了黄粱一梦。
饶是莽应里也算个缅甸的枭雄,这时候也觉心如死灰,只想一死了之。
“大王,大王啊,快走!”岳凤急匆匆的跑过来,他见势不妙就彻底的抛弃了中军步卒,赶到这里看见莽应里发呆,心头顿时咯噔一下,赶紧扯着他裤腿苦苦哀求:“我们汉人有诗,‘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大王在缅甸重整旗鼓,十年、二十年,总有一天能打回来!”
对,对!莽应里一下子被点醒了,缅北和云南交界处崇山峻岭,明军应该不大可能追过来,那么只要能活着逃回去,就还有机会。
至少,还能继续做缅王,凭借死忠的缅族武士,照样能压制暹罗、南掌等国,继续在偏远之地称王称霸,明军鞭长莫及,也奈不何我吧!
想到这里,莽应里心念电转,朝着秦林节旗所在的位置拔刀虚劈:“秦林小贼,我莽应里和你不共戴天,今日之仇,来日必报!”
罢,莽应里骑象开路,岳凤紧随其后,被打得丢盔卸甲的西班牙火枪兵也跟上来,朝着南面狂奔而逃。
缅兵哭爹叫娘,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在明军围攻下溃不成军,甚而有附庸土司反戈一击,指挥部队加入了明军一边。
荆湖卷 1016章 网开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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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场驿的战斗已经结束,宽四里、长二十多里的整块平坝,到处都是燃烧的硝烟,满地丢弃着缅军的器械和盔甲,战马无人约束,庞大的战象漫无目的到处游荡,有的一头扎进大军草料堆大快朵颐,有的干脆跑到了山上,还有的在施甸河里,悠闲自在的甩着长鼻子,朝自己身体浇水。
曾经不可一世的怒目金刚旗帜,被胡乱扔得满地都是,人马践踏、沾满尘土,明军辅兵懒洋洋的过来,漫不经心的捡起来抖抖尘土,扔进装人头的车儿——那车儿已经满载着人头,都是从缅兵尸身上割取的。
缅兵其实战死的不多,在冷兵器时代的击溃战中,能有十分之一的人坚持战死就算得上强军了,因为有更多的人负伤失去战斗力、丧失斗志投降乞命或者溃散逃走。
活着的缅兵全都集中在施甸河边,黑压压的足有五六万人,一个个年轻而强健,明显比他们国家里黑瘦矮小的同族们高大壮实一些,正是莽应里从缅甸全国拣选的jīng锐士卒。
现在这些人已经全部解除了武装,或者瘫坐在地上发呆,或者捧着河水洗脸,受伤的则发出不明意义的呻吟声,每个人的神sè都淡漠、麻木到了极点,甚至缺乏通常作为战俘的惶恐和畏惧。
曾经追随莽应里侵犯西南边陲,动辄逞凶施暴的那股子狂劲已经消失无踪,一场大败把这些缅兵打回原形,躯壳里的jīng气神被强行抽走,他们变成了行尸走肉。
中华泱泱大国,从郑和下西洋开始就以朝贡和恩义结好诸多藩属,从不恃强凌弱暴加侵凌,各国也臣服于天朝。
偏偏莽应龙、莽应里父子俩狼子野心,以小邦挑衅大国,倒行逆施,人神共愤。逞凶于一时倒也罢了,只要遭遇失败便是灭国之祸,这颗苦果就只能由莽应里以及所有缅军兵将共同品尝了。
明军只留一千兵马看守这些降兵,夕阳西照,大明健儿鸳鸯战袄如红霞般灿烂,rì月战旗猎猎飞舞,投降的缅兵虽有数万之众,个个只敢低眉顺目。不敢抬起头直视一眼。
湾甸土司、耿马土司因为投降得早,又及时反戈一击,得到了明军在一定程度上的赦免,正率领他们麾下的土司兵帮助弹压,为了洗刷罪名、表现对大明的忠诚,两位土司不遗余力,率领兵卒四下巡视,忙得满头大汗。
缅兵稍有几个人聚着说说话,明军尚且没有管他。两位土司就领着兵卒一溜烟的跑过去,拳打脚踢不说,刀柄砸、枪杆打。揍得缅兵屁滚尿流,才满脸的趾高气扬离开,简直好像刚才那场仗是他们打赢的。
“秦督帅过来了,督帅过来了!”传令兵边骑着马跑,边扯着喉咙喊。
明军顿时肃然,原本歪歪斜斜站着吹牛的士兵,或者三两个一起踱着步子的军官,立马站得笔直,但凡有十多二十个人。便横成行竖成列,站得齐齐整整。
没有督帅秦大人饬令地方调集民夫、输运粮草,战前运筹帷幄、措置机宜,战时押阵督军、鼓舞士气,焉能有这场大胜仗?
再说了。将士们都不傻,仗打赢了就该向朝廷请功请赏,伤了死了的同袍也等着朝廷典恤,这些事情可都指望秦督帅他老人家大发慈悲呢!
来了,来了。明军将士们欢欣踊跃,就见北面一幅丈八高的钦差节旗由一员巨灵神般的大汉高擎着,缓缓朝这边过来。
土司兵和缅兵也一阵sāo动,所有人都知道,来的这位秦督帅将决定他们今后的命运。
但见钦差节旗底下人头攒动,不知多少将官前呼后拥,邓子龙、刘綎两员大将不离左右,把总、都司、坐营官、中军官、旗牌官雁翅排开,中间一员年轻贵官骑着踏雪乌骓马,蟒袍玉带灿若云霞,目光如电,顾盼间锐气逼人,正是以东厂督主身份钦差督师的秦林秦督帅!
“标下恭迎督帅!”明军呼啦啦单膝跪下,抱拳行军礼,顿时铁甲铿锵作响,与欢呼声相伴,四野震动。
好,好,秦林朝着明军将士频频点头,伸出双手虚扶:“各位都是我大明的好儿郎,刚才仗打得漂亮,本钦差替你们向朝廷请功请赏,内帑直发军前,本钦差亲自从内承运库提银子,一个大子儿也不克扣你们的,决不食言!各级军官或单独保举,或随大案报兵部,升赏尽皆从优!”
霎那间欢声雷动,军官想着有秦督帅照应,兵部总要给面子,这份功劳自可从优铨叙,士兵们则是巴望那笔赏银,成家立业的有妻儿嗷嗷待哺,没成家的也可以拿着银子找点乐呵。
邓子龙和刘綎早已抢到前头,两人一起朝秦林行礼逊谢:“全仗朝廷鸿福,督帅虎威,方能有此大胜,末将及麾下将士竭诚尽忠而已,不敢居功。”
“两位客气,太客气啦!”秦林骗腿下马,亲手把两位将军扶起来,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本以为督帅大军有多难,没想到认真做起来也挺容易的,好像也就敕令地方官府准备民夫和粮草,吓唬地方豪强士绅予以配合,以督帅名义传檄四方,到了战前宣布奖励,战时站在大旗底下压阵,并不需要身先士卒去拼命嘛,甚至战斗计划都是邓子龙和刘綎就弄好了……真不知那些文臣督师还搞砸了的,脑袋里是不是全装的屎!
整个战斗过程,秦林根本就是站在后面大旗底下看戏,就这么容易的取得了胜利,他自己都要暗道一声惭愧。
殊不知邓子龙和刘綎心中也在暗暗庆幸,这次亏得有秦督帅,否则哪能如此顺利,一举摧毁莽应里的主力?但凡换了别的大臣,朝廷内部倾轧牵扯,不同派系互相扯皮,地方上粮草和民夫也要拖延,就算这些都没有,单单是钦差大臣从京师到云南这么远,打着仪仗沿路而来,这时候都还没踩到云南境内呢,逞论和莽应里决战决胜!
其实秦林和刘綎、邓子龙之间,就是帅和将的区别了……
湾甸土司和耿马土司的眼睛一直滴溜溜转个不停,等到秦林笑声一收,他俩不失时机的跪下,向前膝行几步。
湾甸土司伏在秦林脚下涕泪交加:“督帅虎威浩荡,罪臣但求一死!莽应里兵凶势大,罪臣本应为国尽忠,不合一时糊涂投降于他,虽不是本心,却也惭愧死了!”
“罪臣罪孽深重!”耿马土司砰砰砰磕了三记响头,一把鼻涕一把泪:“方才秦督帅阵前斥责莽应里那贼,罪臣已有弃暗投明之心,适逢刘将军从侧翼杀出,罪臣立刻率众归降,然而实在没脸见督帅和大明朝廷,只求一死,如果督帅不株连罪臣的九族,已是天恩高厚!”
这两个说完,就仰着带有泪痕的脸,可怜巴巴的看着秦林——其实知道自己反戈一击可以将功赎罪,绝不会真的被处死,但态度自然是越可怜越好。
“秦督帅,您大人有大量,就高抬贵手,把我当个屁给放了!”耿马土司和湾甸土司都这么想。
哈哈哈哈~~秦林突然仰天大笑,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刘綎和邓子龙面沉如水,刘綎握紧了那柄百二十斤的大刀,邓子龙也将点钢枪轻轻抄在手中,只要秦林一声令下,就宰了这两个软骨头。
耿马土司和湾甸土司顿时面sè如土,看着刘綎那柄带着血丝的镔铁大刀,不知道下一刻是不是就要落到自己的脖子上?
徐光启拿着一支长长的木什科特火枪摆弄,没注意这边,孙承宗急忙阻止:“督帅且慢……”
话音未落,秦林笑声一收,忽然双手将两位土司扶起来:“关云长之忠,犹有陷身曹cāo之时,两位身在曹营心在汉,本督帅早就知道了,派刘将军迂回到侧腹位置出击,便是知道两位深明大义,断不至抵抗朝廷天兵,果不其然,两位及时反戈一击,立刻使缅军全线崩溃!”
耿马土司和湾甸土司顿时从十八层地狱给拉到了三十三天,脸上那个惊喜交集的表情真正难描难画,要不是这里人多,他们真得跪下给秦林叫爹。
“督帅知我,必为督帅效死!”两位土司都表示今后一定俯首帖耳,为朝廷谨守边疆。然后他们得意洋洋的站到了秦林身后,丝毫不顾明军将领嘲讽的眼神,俨然追随秦林打了胜仗的模样。
两位土司麾下的兵将也与有荣焉,心道自家首领做墙头草的本事果然一等一,刚才差点就是战败被俘的下场,亏得当机立断投降,并且反戈一击,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至于秦督帅,那简直就是天神般的人物,谁敢和督帅大人作对,咱先砍了他!
被俘的缅兵就不同了,他们麻木的磕着头,一个个眼神涣散,等待着秦林的宣判。
秦林微微一笑,朝思忘忧招了招手:“思小姐,这些俘虏里头有你孟养的人么?听说莽应里占了孟养,从那里强征了不少士兵,你既然要重新夺回孟养,就把这些人挑出来,凡是愿意跟你打回去的,本督帅可以网开一面。”RQ
荆湖卷 1017章 报答和报复
我吗?思忘忧指着自己鼻尖,还有点犯迷糊,一双圆圆的眼睛睁得老大。
莽应里军中,出身孟养的士兵其实很少,因为他的主力是同族的缅族将士,孟族和掸族也有一些,另外还有些来自孟密、湾甸、木邦、耿马等降顺他的土司辖地。
孟养宣慰使思个全家不屈殉难,剩下的唯一骨血思忘忧又在明朝支持下,在孟养长期坚持游击战,莽应里知道孟养人对自己的忠诚度很低,所以基本上没有在那里征召士兵。
所以秦林说让孟养出身的士兵跟着思忘忧,小姑娘就有点弄不清楚状况了,她从白象敢住背上俯身,低声告诉秦林:“秦大哥,孟养稍有血xìng的汉子,都跟着妹妹我啦,这些俘虏里边可没几个孟养人。”
“不不不,马上会有很多孟养勇士的,”秦林坏笑着摇摇头,心道小姑娘就是老实,仰着脸和思忘忧说话,忽然老脸一红,头朝旁边扭过去,嘴角的笑容越发古怪。
秦大哥这是?思忘忧纳罕,顺着刚才秦林的目光朝自己胸口看了看,原来俯身向下,窄袖短衣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胸前一片白嫩的肌肤。
小姑娘顿时大窘,可很快又轻轻咬着嘴唇,偷偷的笑起来。
秦林说的没错,缅兵本来已经丧尽jīng气神,变得麻木不仁,无奈等着命运的裁判,可突然又听说出身孟养的可以跟思忘忧打回去,顿时人人心头活动,盘算个不休。
木邦、孟密等处的土司和手下因为投降时慢了一步,也没像湾甸土司和耿马土司那样临阵倒戈,所以也被作为战俘看押起来,他们看到湾甸和耿马土司受到优待。秦林又有替思忘忧夺取领地的意思。那还有谁不明白?
“罪臣愿将功赎罪,替朝廷夺回疆土,替思小姐报仇雪恨!”木邦土司高声叫起来。他的士兵也跟着喧哗。
孟密土司则和思忘忧打起了温情牌,手往脸上一揉,将灰尘摁进眼睛里。顿时双眼泪水涟涟,哭得好像桃儿也似:“思家侄女,愚叔无能啊!愚叔和令尊八拜之交,当初他领兵抵御恶贼莽应里,愚叔也领兵来援,可终究迟了一步……后来贪生怕死,投降了莽应里,没学令尊杀身成仁,事到如今好生悔恨……”
众位土司都在心头盘算。听说这位思小姐在京师就得秦督帅伸出援手,如今督帅又要替她夺回孟养,他们俩什么关系不明摆着的吗?啧啧啧。六大宣慰司最娇艳的一朵花儿。就被这位督帅摘走啦!
与其讨好督帅,不如讨好思小姐。枕头风威力无穷嘛!
说起来一个个至少都是思忘忧的叔伯辈,却冲着她不停的磕头告饶、哀求讨好。
土司且罢了,缅兵里头有掸族的将领就着急了,他们和思忘忧说不上话,就一窝蜂的找上了歹忠和歹仁这两个思家的武士首领。
“歹忠,咱们是同族啊,你可不能见死不救!”一个掸族将领焦急的道。
歹忠鼻子里哼了一声,现在想起是同族?晚啦!
另一位掸族将领则软语央告:“咱被莽应里所逼,在他麾下当兵,不过是混口饭吃,难道还真替他缅族卖命?别忘了咱们本族的阿瓦王朝是被谁消灭的!歹忠、歹仁两位大哥,思小姐既有秦督帅这般靠山,咱们以前那些恩恩怨怨就不说了,干脆都在她麾下效力,将来拥她做咱们本族的女王吧!到时候两位都做大将军。”
暹罗的主体民族泰族,缅甸的掸族,云南的傣族,从大范围来说其实是一个民族,掸族曾经在缅甸北部建立阿瓦王朝,后来被缅族的东吁王朝攻灭,所以掸族将领说要在缅甸重建王朝,拥立思忘忧为王。
歹忠、歹仁互相看看,两人都摇头:“小姐是天朝的孟养土司,可不是什么阿瓦王朝的女王。”
“非也、非也!”秦林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后面,朗声笑道:“缅甸又不是姓莽,当年掸族有阿瓦王朝,被莽应龙攻灭罢了,现在风水轮流转,莽应里荒暴无道,孟养思家忠顺朝廷、抚爱子民,是以有道伐无道,将东吁王朝灭了,思小姐做个女王又有何不可?只要忠于中华,朝廷不会舍不得一份册封诏书。”
什么?歹忠和歹仁先是极度惊讶,接着又高兴得心脏怦怦乱跳:掸族的阿瓦王朝灭亡的时间并不久远,思忘忧以同族身份登高一呼,肯定有不少响应者。
思忘忧有孟养兵为核心,各族土司答应相助,又招揽败兵中的掸族将士,把阿瓦王朝的旗帜重新打起来,势必震动缅北,而莽应里大败之后损兵折将,恐怕还真不是她的对手!
秦林话说到这份上,掸族将士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全都跪下发誓永远忠于天朝、忠于秦督帅、忠于思小姐。说他们有多忠心那倒不至于,但掸族和傣族本来就是同族,如果思忘忧和莽应里实力相等,他们就宁愿效忠于她了,何况现在的局势,恐怕得到秦林支持的思忘忧还要占上风呢。
敢住背上的思忘忧,小嘴张开合不拢来,曾经认为替父兄报仇雪恨就已千难万阻,夺回孟养更加遥不可及,没想到秦林为她安排的,不是边境上牵制缅军的一股游击势力,不是重新做上孟养宣慰使,而是缅甸未来新王朝的女王!
秦林微笑着,朝她点点头,然后从怀中取出圣旨高高举起,大声宣布:“本钦差保奏思忘忧承袭乃父之位,朝廷册封下达之前,先钦差专断之权令思忘忧暂代为孟养宣慰使!即刻率各土司为我助战,势必犁庭扫穴、擒莽应里献于阙下!”
孟养,宣慰使吗?思忘忧眼睛里渐渐被泪水蓄满,坚强的小姑娘努力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
那是多少生命和鲜血的付出,多少个rìrì夜夜的坚持……
秦林拍马过去,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安慰她:“思家和你为中华已经做得够多,用鲜血凝结成了的忠诚。现在是回报这份忠诚的时候了。正义必将伸张。罪恶必受惩罚!”
所有的土司和掸族将领,听到这里心头齐刷刷一震,什么是天朝气魄。什么是汉官威严?这位秦督帅年纪不大,却已尽数彰显!
思忘忧在眼泪滚落的前一刻,朝着秦林重重的点了点头。用眼神做出了永不背弃的承诺。
然后,她伸手擦掉了泪水,驱着白象敢住往前几步,学着当年父亲的口气大声道:“诸位土司叔伯,诸位同族的将士,莽应里既是侵犯天朝国土的侵略者,又是毁灭我们掸族阿瓦王朝的元凶之子,历来压迫你们、欺凌你们……现在他虽然遭到了失败,但还没有受到足够的惩罚。他的军队还在,他的王朝还在,能容许他逍遥法外吗?”
不能!各族土司和掸族的将士们怒吼起来。莽应里用势力逼迫他们。驱使他们和不可战胜的中华天朝作战,本来心头就憋着很大的火气。现在终于可以不再受到压制了。
以力服人者,力屈则势穷。
就在吼声中,莽应里东吁王朝的基础已经发生了动摇,而白sè战象背上的思忘忧,年纪虽然很轻,以坚定目光遥视远方的姿态,已经让不少掸族将士心悦诚服——至少在同族女王麾下,比做缅族莽应里的部下要好得多吧!
很久之后,他们始终记得,当年一位小女孩骑在高大的白象背上,目视远方,向一个王朝发出挑战的情形,事实上,她在过去的几年里,始终以微弱的兵力与强盛的敌人作战,不屈不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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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忘忧开始整顿为她效力的掸族将士。
各土司麾下的士兵也领回了兵器,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他们将作为冲锋陷阵的前驱,用鲜血和生命来洗清降敌的罪孽,为自己换取宽恕。
莽应里跑得非常急,辎重物资被明军缴获极多,秦林命令从里面预支了一部分,先期作为赏银发到军中。
但打开箱子之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愤怒了:满箱子的金银器物,分明都是抢劫来的!
秦林用两根手指捏起一枚金戒指,上面沾着一圈血迹,完全可以想象,原来的主人被砍断了手指,它才被摘了下来。
脸sè铁青的邓子龙拿出两块银坨子,jīng美的银酒杯和酒壶被砸扁,失去了艺术价值和使用价值,变成纯粹的银块,显然真正的主人不会这样粗暴的对待它们。
战场上所向无敌的刘綎刘大刀身子微微发颤,他手心躺着一支时新造型的金钗,倒是没有受到什么损坏,但金钗复杂的镂空雕刻里卡着几根头发,隐约沾着血迹,所以很清楚了,是从原来主人,一位女子头顶硬拽下来的。
刘綎的声音低沉中蕴藏着怒火,脸在愤怒中扭曲:“在昆明我见过这支钗,左营邓营官原籍施甸,五年前他给未婚妻的聘礼就是这只金钗,我陪着邓营官一起去买的。”
金钗尚且如此,主人遭受到怎样悲惨的命运,已经不言而喻。
秦林霍然而起,“我要去施甸看看。”
邓子龙、刘綎、陆远志、牛大力和众多军官跟随着他,一行人打着灯球火把,在夜幕下沿着施甸河,朝着施甸县城急驰而去。
白天已经有游骑探马到了这座城池,发现莽应里早已溜得不知去向,本来,城中驻扎要安全得多,可他们并没有进城,而是在城外搭了窝棚,点起篝火烤火,旁边还拴着一串缅军战俘,是明军斥候在附近抓到的溃兵。
火光映照之下,这些斥候的脸sè都不太好,也没有以往战斗胜利之后的吹嘘,而是人人都低着头,脸sèyīn沉得可怕。
马蹄声声,朝着这边过来,明军斥候很快有两名伏地听声,待听清马蹄声从北面自己营盘那边过来,便点起了更大的火堆为战友引路。
莽应里一败涂地,附近就算有溃散的缅兵,也已心胆俱碎,根本不存在什么危险了。
来者渐近,夜幕中影影绰绰数十骑,斥候举起火把一晃,就看见自家两位将主黑沉沉的脸,还有中间眉宇拧成疙瘩的秦督帅。
“小的们不该夜间点火,求督帅和两位将军责罚!”斥候吓得满头大汗伏在地上,照规矩,他们是不能在夜间点火的,那样做太容易被敌军发现,遭到偷袭了。
秦林面沉如水,却不是为斥候大意的,他看了看不远处施甸的城垣,沉声道:“你们进过城了?”
斥候们互相看看,不约而同的点点头,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愤怒,显然他们知道城中发生了什么。
秦林不再问话,带着将军们拍马进城。
没过多久,他们又从城里出来,神sè却比来时更加yīn沉可怕!
斥候们心中凛然,当然知道原委。
秦林经过时,目光扫了扫那些被捆起来的缅兵俘虏,眉头一挑:“还抓了活口啊?”
说罢,秦林一提缰绳,拍马自顾着往前走了。
众斥候不懂什么意思,邓子龙叹口气,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个切的动作。
这些缅兵不是乞降而是跟着莽应里逃走,自然不是土司兵也不是掸族孟族的士兵,而是他同族的缅兵,这些双手沾满鲜血的死硬份子,还留他们做什么?
斥候们一怔,接着高兴的应了一声,等将军们骑马远去之后,夜幕里响起了几声短促的嘶吼,和垂死挣扎的嗬嗬声。
秦林回到大营的时候,得知他离开外出的思忘忧和李建中都被吓了一跳,秦林的神sè简直恐怖到了极处,眼睛里闪烁的寒芒,就仿佛来自地狱的死神凝视。
很快秦林查问明白,莽应里打进施甸之后,本族的缅兵才有资格进城劫掠,其余各土司各族士兵则被堵在城外,无暇分享。
很快秦林查问明白,莽应里打进施甸之后,本族的缅兵才有资格进城劫掠,其余各土司各族士兵则被堵在城外,无暇分享。
荆湖卷 1018章 驱狼吞虎
三万缅兵俘虏的宿营地就在河边,各土司的附庸军和掸族、孟族士兵已向明军投诚,被另行安置,这里剩下的士兵都是莽应里的同族。
俘虏们睡得死沉沉的,白天战败带来的疲惫,无论从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让他们难以承受,到了夜里松弛下来几乎倒头就睡死过去,偶尔有伤兵自梦中发出无意义的呻吟,或者半梦半醒的挥挥手,驱赶嗡嗡乱飞的蚊虫。
委顿、困乏、疲惫不堪,睡得像死猪一样沉,不知道他们的梦中,是否有施甸百姓的冤魂徘徊不去?先是凶残横暴,因为战败变得麻木不仁的心中,是否有一丝的悔恨和愧疚?
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他们即将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渐的越来越响亮,四面八方的火光也越来越强,渐渐有睡在外围的缅兵被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然后惊讶的张大嘴巴。
灯球火把照耀通明,正对面的是歹忠歹仁率领的孟养兵,然后是大群投到思忘忧麾下的掸族士兵,湾甸、耿马等十几家土司也率领各自的部属从两翼张开,隐隐包围缅兵营地,他们披挂齐整,手持着明晃晃的刀枪。
一天之前还是盟友的掸族兵、土司兵倒也罢了,长期和缅军作战的孟养兵个个横眉立目,狠巴巴的盯着缅兵。
曾几何时,缅兵根本瞧不起这些孟养兵,觉得对方人数少装备差,可现在孟养兵穿上了从莽应里军中缴获的犀牛皮甲,持着明军制式的武器,显得威风凛凛,被俘的缅兵却赤手空拳,形势完全掉了过来。
更靠外圈的位置。明军顶盔掼甲严阵以待,鸟枪手、刀牌手、长矛兵摆得齐齐整整,骑兵拎着三眼铳,冲着这边冷笑不迭,几处小土岗上炮手们摆开阵势,虎蹲炮和小号佛郎机已完成了装填,黑洞洞的炮口指向缅兵,隐隐将掸族兵和土司兵也罩在炮口之下。
轰的一下。发觉不妙的缅兵立刻骚动起来,互相推搡着弄醒了沉睡的同伴。
就算是傻瓜,看到眼前的阵势也该知道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了,年轻的缅兵期期艾艾的抽泣,年纪大些的则神色麻木,眉宇间带着悲苦。
丈八钦差节旗在夜风中翻卷,擎着大旗的牛大力神色肃穆,旗下众位将官也极力压抑着激动的情绪,老将军邓子龙紫檀色的脸涨得通红。刘綎则不停的握紧大刀,然后松开,再握紧。似乎下一刻就要冲过去,朝着缅兵大开杀戒。
被众将官簇拥的钦差督帅秦林,神情之可怕,让听到消息赶来的李建中和思忘忧都暗暗吃惊,本来他常常嬉皮笑脸,偶尔才一露峥嵘,可现在秦林整张脸像是罩着厚厚的寒冰,紧紧抿住嘴唇,似乎这样才能制止颤抖。两腮的肌肉也紧绷着,可见他多么用力的咬着牙关,两道本来就隐含锋芒的眼神,凝重如实质!
追随秦林的亲卫番役也心头凛然,他们之前不是不知道秦督主的厉害之处。常常在办案时见他谈笑间立断生死,往往举重若轻,今天这样子的秦林,大伙还是头一次见到。
秦林怎么可能不愤怒呢?他虽然经常嬉皮笑脸没个正形,行事也可圆融变通。但在他心中始终守着一个底线,那就是正义必须得到嘉勉,罪恶必须受到惩罚!
施甸城中发生的事情,这桩骇人听闻的罪行,已经严重触犯了他的底线,怒火在他心中熊熊燃烧。
“督帅,督帅不可啊,”孙承宗和徐光启骑着马飞快的跑来,累得气喘吁吁,到了近处两人滚鞍下马,跑到秦林马前。
徐光启长揖到地:“杀俘不祥,而且等到东翁凯旋回京,须得献捷于阙下,俘虏尽数杀了,到时候怎么和朝廷交待?”
孙承宗也劝道:“学生以为,或可五抽一杀,或可三抽一杀,也可大伸我中华志气,灭那蛮夷的威风。杀戮过重,恐寒新归附将士之心,且将来缅兵势必不肯投降,与我军死战。”
邓子龙闻言捏着胡须点了点头,刘綎的脸色也稍稍转和,都知道这两位师爷并不是迂腐之辈,更没有替缅兵求情的意思,徐师爷担心无法向朝廷交待,孙承宗认为对将来战局不利。
就算再生气,他们也不准备把缅兵都杀掉,按孙承宗说的,逢三抽一施加诛戮,也尽可出口恶气,彰显中华天威了。
缅兵中有懂得汉语的,听到这些话便稍稍松了口气,逢三抽一杀掉虽然也很危险,但活下来的机会总是更大。
殊不知秦林神色丝毫不曾改变,只是抬头看了看骑着白象的思忘忧:“思小姐,你以为如何?”
徐光启和孙承宗暗暗着急,心说思忘忧全家死在缅兵手上,难道还指望她动恻隐之心?
各家土司和掸族将领则越发把之前的猜测信了十足,秦督帅要不是和思小姐有点什么,至于这样事事征求她的意见吗?
思忘忧小脸稍稍低下来,仔细的考虑着,神情时而迷惘、时而坚定,半晌之后才抬起头来,平静的说:“秦大哥,小妹全家上下尽数死在缅兵手里,要说不恨他们是不可能的,依我本心,就要将他们通通杀掉,以祭奠父母兄弟的亡魂……但是,缅甸有掸族、缅族、孟族的百姓,将来我要做他们的王,怎么能永远活在仇恨里呢?所以,我愿意给他们宽恕,只诛首恶,胁从不问!”
月光从天空洒落,为思忘忧玲珑有致的身躯染上一层氤氲的银光,白象之上,笑容宛然,好像某位仁慈的女神降临人间。
好个思忘忧!
邓子龙、刘綎等将领尽皆颔首微笑。
之前虽然知道思家满门忠烈,思忘忧曾经在边境坚持四年的游击战,又和李建中并肩守住永昌府,但秦林说她就是未来缅甸掸人王朝的女王,众将心底里仍觉得儿戏了点,蛮夷当然是不乏女主当政的,可她才多大呀?
不过现在。将军们全都改变了看法,尽管年纪还小,但这个女孩子身上有着某种特殊的气质,她完全可以成为一位优秀的女王!
那些各族土司和掸族将领也都松了口气,思忘忧连缅兵都可以宽恕,他们当初和思家的那点恩怨就更加不在话下了,看来投靠明军,然后帮助思忘忧对付莽应里的选择没有错。
缅兵们也都长出了一口气。神色变得轻松起来,有人重新坐回地上,有人干脆躺下。
啪啪啪,秦林拍拍巴掌,看着思忘忧高兴的道:“很好,很好,我没有看错,你会是位合格的女王!”
思家满门尽忠,思忘忧小小年纪失去所有亲人。还能鼓起勇气万里迢迢去京师告状,这是忠孝;过去的三四年里面对缅军的强大压力,坚持不懈的在孟养故地游击作战。这是坚韧;刚才的行为,则是难能可贵的宽恕。
三种高贵的品质,注定她成为优秀的女王!
得到秦林毫无保留呃夸奖,思忘忧甜甜的笑了,圆圆的脸蛋有些发红,害羞的扭过头去,秦大哥……
可下一刻秦林话锋一转:“不过,除了善良和怜悯之外,公正也是一位女王所必须的品质。”
思忘忧眨了眨眼睛。思考着秦林话中的意思。
那些比较熟悉秦林的人,则心头突的一下,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
秦林扭过头问徐光启:“我听说,有人问孔夫子以德报怨怎么样,孔夫子是怎么回答的?”
徐光启一愣。接着老老实实答道:“孔夫子说,如果以德报怨,又拿什么报答德呢?他给出的答案是,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旁边的孙承宗同样一愣。神色先是凝重,接着舒展开来,不知不觉间心头多了某种明悟。
陆胖子则咧着嘴嘿嘿的笑,心说你们这群新来的,难道不知道秦督主有个雅号,叫做以德抱怨秦长官吗?嘎嘎……
“对,”秦林一拍巴掌,“世人听到以德报怨,都以为是孔老夫子教我们,别人欺负你了,你要忍,被打碎牙齿也要往肚子里吞,别人来欺负你,你反而应该对他更好,要用你的爱心去感化他,用你的胸怀去感动他——大错特错!孔夫子其实是让咱们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秦林的声音并不怎么高亢,但在夜晚中显得分外清晰,一字一句竟如黄钟大吕般振聋发聩,徐光启和孙承宗也算饱读诗书了,竟而低下了头,眼观鼻、鼻观心,细细品味其中道理。
他们所担心的,秦林根本就不怕,战事尚未结束,要抓缅兵还少得了?真有几万俘虏,也不可能尽数解到京师去,怕不把沿途的官府吃穷了!有个几百千把号人押到京师,献俘阙下,那就差不多啦。
至于土司和掸族将士嘛,秦林嘴角坏坏的翘了起来,正要趁此给他们来个绝户计!
他扬起马鞭指着缅兵战俘,大声道:“看看这些满手沾满血腥的侵略者、刽子手,他们打了败仗,露出一副倒霉透顶的样子,如果因为这个就同情他们、可怜他们,那就大错特错了!试问他们屠杀施甸的无辜百姓,杀害那里的老弱妇孺时,他们有没有给出一星半点的同情心,他们身上除了兽性,还剩没剩下一星半点的人性?!”
凡是去过施甸的军官,都恨得咬牙切齿,刘綎又一次握住了百二十斤的大刀。
城中的惨状,简直不忍卒睹,即使是常年在战场上厮杀,见惯了流血和死亡的将军,看到婴儿被活活砸死,母亲合身遮护仍不免母子皆亡的情形,以及更多让人恶心呕吐的场面,也忍不住被怒火烧得头脸发热。
“做了坏事,就要受到惩罚,如果投降可以免死,地狱又为谁而设?”秦林将马鞭挥了挥,在空中发出刺耳的啸音,厉声喝道:“所以,现在送他们下地狱吧!各位新归附大明的将士,现在是展现你们忠诚的时候了!”
高啊!孙承宗禁不住学了陆远志的招牌动作,狠狠的一拍大腿,原来秦林不是让明军屠杀战俘,而是准备驱赶新附军去干这事儿,那就完全不同了。
掸族兵、土司兵因为形势所迫归附大明,但不一定肯老老实实听指挥,说不定其中部分人还做着首鼠两端的打算,这种情况下,不管以恩义招揽,还是强行掺沙子派遣军官去接管指挥权,软的硬的做法都不算太理想。
倒是像现在这样,强迫他们去杀死缅兵,还能起到投名状的作用,将几万缅兵俘虏尽数杀死,他们也就牢牢绑在了大明这边,就算莽应里真能做到宽宏大量不予计较,土司和掸族将领们又敢冒秋后算账的风险吗?
“原来秦督帅是这般打算,哎呀,刚才怎么没想到呢?如此排列阵势,本来就是要逼新附军去杀缅兵嘛!”孙承宗笑着摇摇头,又抓了抓头发。
站在前排的土司兵和掸族兵全副武装,听到命令之后犹豫不前,毕竟缅兵在一天之前还是和他们站在同一边的。
各土司和掸族将领也暗暗叫苦,秦督帅这招实在狠,让他们彻底断了退路,另外缅兵虽然赤手空拳,真打起来自己部下也会有所伤损嘛。
见新附军徘徊不前,秦林鼻子里冷哼一声,抬起手招了招,邓子龙和刘綎立刻向各自统带的官兵下达命令。
“虎!”明军大喝一声,全军踏前一步,盔甲与武器铿锵作响,同时鸟枪手举枪瞄准。
新附军新败,被明军这么一逼,不由自主的朝缅军涌去,孟养老兵受了秦林嘱咐,站在后面压阵。
各土司和掸族将领见状,只好硬着头皮下达了进攻命令,率军朝着缅兵大砍大杀,一边全副武装,一边赤手空拳,登时缅兵哭爹叫娘,被杀得人头滚滚,鲜血喷涌而出,顺着地面流淌,将施甸河染成了浓墨重彩的赤色。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新附军大砍大杀之余,也暗暗心惊胆战,道一声侥幸:亏得莽应里照顾他同族心腹,不准别族进城抢掠,否则现在他们也是同样的下场吧……
荆湖卷 1019章 愚蠢的问题
一夜之间,秦林驱使新附军,将三万余缅兵战俘斩杀于保场驿,人头滚滚、鲜血横飞,施甸河水尽化赤红,百里之外夜风犹带血腥味,群山猛兽嘶鸣、鸟雀惊飞,浓云遮蔽明月星辰,天地山川似为之动容。
刘綎、邓子龙久经沙场,东厂番役们见惯血腥,见此情此景也难免色变。
唯独秦林始终端坐马鞍,自始至终神情如古井不波,目光没有一丝动摇,如同来自地狱的审判官……直到最后一名缅兵战俘嘶声惨呼着,被七八柄苗刀和梭标戳得软软倒下,他才轻轻抖了抖缰绳,策马而回。
新附军斩杀了三万多缅兵,人人累得筋疲力尽,直到面前再没有活着的缅兵战俘,还有人无意识的挥动着武器,或者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还有人一停下来就开始呕吐。
三万多战俘猬集一处,被斩杀后尸体横七竖八,残肢断臂层层叠叠,火把照耀之下,垂死挣扎的神情凝固在了脸上,圆睁双眼的样子触目惊心,而那些惨遭开膛破肚的倒霉蛋,内脏从身躯里流了出来,在火光下呈现出诡异的色彩。
缅兵为他们在施甸的所作所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以直报怨,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公平合理的判决。
明军辅兵推着装满石灰的车儿前来收割战利品——人头,尸身则按照秦林的命令,直接扔进附近的森林里,让野兽大饱口福。
让这些禽兽不如的家伙,用自己的血和肉,去填饱真正禽兽的肚皮吧!
各位土司首领和掸族将领跪着恭送秦督帅离开,直到他领着明军将士们走得很远了,他们才去安抚自己的士卒。
新附军全副武装,缅兵赤手空拳,所以战俘都被轻松的杀死,不过毕竟数量太多,新附军也遭受了或多或少的伤损。算是对之前为虎作伥的罪行付出了代价。
土司首领和掸族将领们也好不到哪儿去,现在他们麾下最勇敢的士卒,看着明军辅兵的眼神都带着敬畏,只怕今后再难以在战场上直面明军而不腿软了吧!
当然,莽应里更惨,从全国征召的缅族精锐士兵,几乎尽数葬身保场驿,恐怕不只是莽应里本身。甚至不是东吁王朝,而是整个缅族在其本国的地位,都将因此而有所变动。
这些缅族青壮,都是身体最健壮,平时最勇敢最杰出的勇士,一个民族的精华。如今精华尽丧,很多年都难恢复元气,而思忘忧此时打起重建掸族王朝的旗帜……
新附军将领们被秦林一招驱虎吞狼之计整得欲死欲仙,从今往后。他们只能死心塌地的跟着秦林走,再不敢也不能有二心了。
第二天一大早,晨风总算把保场驿上空那股中人欲呕的血腥味道吹散了许多。天边涌动着明媚的晨曦,仿佛罪恶得到了惩罚,光明世界便重回人间。
白霜华戴无翅乌纱、穿褐衫、着皂靴,一身亲兵番役的打扮,昂首挺胸走在营地里,她身段非常高挑,容貌虽经改扮也极美,这身穿戴显得格外英俊潇洒。
她连夜追踪莽应里,但始终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只好回转营地,沿途如有掉队的缅兵,都被她顺手杀掉。
去程白霜华赶在头里,回程就遇到不少明军斥候,见她穿戴是秦督帅身边人的模样。个个吃惊纳罕,不知这位番役怎么从对面过来。
也有人试探盘问,白霜华一律不做回答,这些斥候也就不敢再问。
此时她轻摇细步的走在明军大营里面,一路上遇到不少新附军弯腰行礼。也有人盘查口令,她通通不加理会,别人看她神情高傲,只在背地里把舌头一吐,秦督帅身边人,就恁地骄傲!
其实,白霜华脸上虽然一片冰冷,好像万事不萦怀,心中却也彷徨,不知该往何处去:秦林的帅帐设在哪里?要问别人吗?好累,想睡觉……
秦林这家伙再狡猾不过了,始终没有给教主姐姐单独设置营帐,说在自己帅帐最保险,免得被别人看出什么破绽。
可白霜华是在山路上就潜进赵家山区域,杀死了密林中潜伏的缅族武士,接着又跟踪追杀莽应里,她不知道秦林的帅帐在哪儿呀!明军和新附军五六万人,连营十余里,一时半会竟不好找到。
她皱着眉头想了想,一把抓住身边走过的士兵:“喂,秦林的帅帐在哪儿?”
“叽里咕噜,呜哩哇,呜哩哇,”不知道是哪族的士兵,一串话鸡同鸭讲。
白霜华满头黑线,又抓住下一个士兵询问,好在这个士兵懂得汉语,告诉她秦林帅帐所在的位置。
“真是麻烦,”白霜华心底抱怨着,朝帅帐走去。
“哎呀不得了,刚才那人莫不是刺客?否则督帅身边人,怎么不知道帅帐的位置呢?”士兵当中,有人低声议论着。
刚才回答的士兵一脸得色:“所以我给他指了刘大刀刘将军的营帐,现在跟在后面,向刘将军禀报吧!”
士兵们相信,无敌的刘大刀一定能抓住刺客。
白霜华并不知道自己被视为危险人物,她一路走到了刘綎的营帐外面,眉头便稍稍皱起:营帐外面的守卫,都是她不认识的。
“抓刺客!”远远跟在后面的士兵叫起来。
守卫们大吃一惊,纷纷持着刀枪逼上,为首之人挥刀直指白霜华:“什么人,擅闯大军营帐?口令?”
白霜华摇摇头,她刚刚回到营地,哪儿知道什么口令。
“拿下!”守卫们腰刀出鞘,从四面八方逼上,明晃晃的刀身反射着阳光。
白霜华懒得解释,出手迅捷如风,伸指在每件兵刃上弹了一下,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接着虎口巨震,拿捏不住兵刃,当啷当啷的掉了满地。
“好厉害!”军帐中一声虎吼,刘綎持着百二十斤的镔铁大刀合身扑出,那大刀带着猛烈的罡风兜头劈落!
刘綎明明认得白霜华,却不分青红皂白就开打,白霜华先有三分真怒,待看清对方刀势虽猛,却是朝自己左边三寸处斩落,神色终于稍缓。
刘大刀么?白霜华冷笑一声,不闪不避等那大刀劈落,身形突然拔地而起,朝着刀背用力踏落。
刘綎赶紧沉腕翻刀,堪堪反转一半,刀面与地面齐平,白霜华已踏在了刀面上。
你这么轻轻巧巧的人,有多大力气?刘綎双臂有千斤之力,吐气开声大喝着双臂一振,满拟要将对手托飞起来,等他在空中无处借力,从侧面用刀背轻轻拍他一下,便算是赢了。
众官兵瞧出道道,齐齐叫一声好。
哪知白霜华气沉丹田狠狠一踏,沛然之力震得大刀轰然作响,刘綎满面通红,使出浑身力气就是举不起大刀。
官兵们看得张口结舌,这位白脸爷们身段也不怎么魁梧,怎么就能踏住刀身?刘大刀浑身有千斤之力呀!
刘綎连使三遍气力,就是动不了大刀,而且有浑厚之极的反震之力从刀柄传来,再争下去,只怕连大刀都握不住。
“这位兄弟好生厉害,刘某甘拜下风!”刘綎哈哈大笑。
白霜华面无表情,一副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还很想把刘綎狠狠抽飞,因为她现在只想钻进被窝睡一觉。
刘綎不以为忤,又笑着拱拱手:“刘某冒昧了!啧啧啧,军中都说俞龙戚虎刘大刀,皆不如秦帅秦一枪,如今信然!连督帅身边的亲卫,实力都深不可测,真不知督帅如何将尊驾收于麾下?”
白霜华面皮红了一红,眼中忽然寒冰与烈火交织,简直好像下一刻就要将刘綎毙于掌下,终于咬了咬嘴唇,冷冰冰的道:“秦林的营帐在哪儿?”
刘綎对有本事的人格外客气,连碰两个钉子,也没记在心上,替白霜华指了道路。
“奇怪,刚才为什么那人神色大变,简直像要打死本将?”刘綎挠了挠头皮,感觉后背已有点冷汗浸出了。
白霜华一边走一边生闷气,暗道这个刘綎实在不着调,既然说秦一枪了,还问他怎么将我收于麾下,竟敢对我无礼,可恼啊可恼!
咳咳,刘綎说的枪,似乎和白霜华想的有点不一样——可怜教主姐姐,最近几天里明显被秦林灌输了某些古怪的东西,当然,青黛给的几本《洞玄子》和《**经》也功不可没。
白霜华直入大帐,几个亲卫番役守在外面,见是她回来,自然不加阻拦。
督帅大帐之中,秦林睡得非常平静,呼吸均匀而悠长,即使经历了昨夜的杀伐决断,他也完全没有失眠的迹象——诛戮邪恶,伸张正义,最是正大光明,老子才没什么心理负担!
不过鼻尖痒痒的感觉,让秦林渐渐难以忍耐,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沉睡的白霜华,身躯蜷缩着依偎在身边,还是番役打扮,无翅乌纱歪在一边,散乱的青丝挠着秦林的鼻子,挨着秦林睡得极为香甜。
“好吧,今天,不,今天早晨就放过你啦!”秦林在她额角轻轻一吻。
荆湖卷 1020章 灭此朝食
昨天单位聚餐所以一天木有出现新的一天开始,军议在中军大帐召开,和前些天相比,参与议事的人增加了很多,包括耿马湾甸等土司,也包括加入思忘忧麾下的掸族将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秦林这个督帅也进入状态了,首先询问地方支应的民夫和粮草,随着战线向前推进,补给线也必须及时跟上。
徐光启禀报目前粮草供应的情况还算良好,他朝秦林拱拱手:“东翁以天子近臣督师,又震慑云南官场,地方官府和豪强士绅本来就不敢怠慢,昨日东翁督军大败莽应里,威震云南,今晨就有士绅送粮食、美酒和猪牛羊前来劳军——据说是连夜赶来的,还有更多的物资在稍后几天送来。”
秦林哈哈大笑,这些士绅都是几代传家的,眼力劲儿比谁都好,这不,赶着来烧本督帅的热灶。
邓子龙和刘綎都离座而起,长揖着赞道:“全仗督帅虎威,所以地方不敢怠慢大军,末将等稍有尺寸之功,皆督帅恩赐!”
保场驿一战大获全胜,朝廷必然对督师的秦林褒奖重用,他在朝中的地位必将更为稳固不摇,原来云南地方官们出八分力,这会儿就要出十分力,断不敢在眼下来扯大军的后腿。
就是有什么狗屁倒灶的文武之争,文官之间的派系、科分争执,也都得暂时放在一边。
大明官场深则深矣,里头的弯弯道道就算是神仙也难厘清,但秦林宁从直中取,不向曲里求,一顿大战把缅兵打得大败亏输,看谁敢在这节骨眼上来和本督帅别别苗头?
这就是以正胜邪的法门了,大势所趋。任何人都不得不顺势而动。难以逆势而为。
“不过,进兵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秦林看了看老丈人李建中:“施甸城中尸积如山。秽气中人欲呕,麻烦李大人点起地方民壮予以安葬,喷洒石灰消毒。并且在十里八乡散布丹药,以免兵灾引发疫病。”
虽是翁婿,毕竟大帐议事,所以秦林不好叫老泰山,只以李大人相称。
李建中肃然起敬,站起来一揖:“督帅心中存一念之仁,实为百姓福分,李某替永昌百姓再谢秦督帅!”
这不是老丈人给女婿行礼么?大帐里头好几个值守的番役弟兄忍不住笑。
陆远志本来最爱是促狭,爱和众人开玩笑。这回却把胖脸一板,正颜厉色的道:“大灾之后往往大疫,尸首腐坏发臭、瘟疫横生。瘟疫死者甚至会超过兵祸。这可不是玩的!李大人不是老丈人谢女婿,是永昌知府替本地百姓谢秦督帅!”
众弟兄心头凛然。没想到胖子竟说出这番话来,仔细一想,他是医馆出身,自然对疫病有深刻体会了。
粮草齐备,便是大举进兵之时。
孙承宗起立拱手:“斥候来报,莽应里一败涂地,身边聚众不过万人,器械辎重损失殆尽,战象仅剩下十几头,昨夜马不停蹄,朝芒市方向败退下去。”
邓子龙老而弥辣,闻言趋前抱拳,甲胄铿锵作响:“末将愿为先锋,追亡逐北,擒莽应里献于督帅帐下!”
“老将军,这个你怎么好和小侄争呢?”刘綎也狠狠的一跺脚,震得地面轰隆作响,啪的一下单膝跪下抱拳:“末将愿领命为前部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誓将莽应里捉拿献上!”
秦林呵呵大笑,邓神枪、刘大刀,有这两员大将,莽应里算个鸟啊?
土司首领和掸族将军也想表现对大明对秦督帅的耿耿忠心,却苦于不敢和刘邓两位将军相争,更不敢直接和秦林说话——他们眼神儿都是躲躲闪闪,实在怕极了秦林,昨夜的秦督帅,简直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神啊!
还好,湾甸土司和耿马土司两个最圆滑,互相看了看,然后一起冲着思忘忧低声道:“思家侄女,老叔两个虽然弃暗投明,苦于没有尺寸之功,将来无颜见令尊大人于九泉之下……”
思忘忧一笑,知道他们俩的意思,看了看那些掸族将领也跃跃欲试,便也站起来对着秦林行礼,脆生生的道:“秦督帅,我也要领兵出战,为爹爹姆妈和哥哥姐姐们报仇雪恨!你说过,公正最重要,现在施甸的遇难百姓已经得到了公正,该轮到我们孟养啦。”
秦林微笑着频频颔首。
刘綎和邓子龙急了,一起和思忘忧争论,认为新附军是刚刚战败投降的乌合之众,忠诚固然令人怀疑,士气也很成问题,还是应该由大明的正规军来解决莽应里。
见思忘忧和刘邓两位将军争论,土司和掸族将军就不再藏着掖着了,一窝蜂的站起来辩论,表示虽然昨天打仗输给了明军,但是他们熟悉地理和风土人情,接下来的作战必定更有效率。
“谁和本将争先锋,且来试试本将这柄大刀!”刘綎将百二十斤的大刀抄在手里,看着土司们嘿嘿冷笑,一副耍赖皮的嘴脸。
“那么,我可以做前部先锋吗?”白霜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刘綎身后,只要一伸手就能打中他脑后要害。
刘綎吓得起了一身白毛汗,心说这都什么人哪,怎么走路没声音,不知不觉就走到老子身后?
见是白霜华,他就不敢争了,讪笑着把大刀抛在旁边,往后退了两步:“尊驾如领先锋,刘某自当退避三舍。”
帅案后面的秦林把脸一虎,白霜华不在营帐里头睡觉,跑到这里来争什么先锋官?
被秦林一瞪,曾经的魔教教主就有些心虚,面子上却不认输,朗声道:“秦林,你答应我的……”
帐中人都奇怪,这位亲兵番役怎么对秦督帅直呼其名呢?而且看起来,督帅也没有生气的意思。
秦林知道白霜华说的是让白莲教有块海外立足之地的事情,便朝着思忘忧道:“思小姐,我派个人到你军中,做个先锋大将如何?”
“好啊!”思忘忧甜甜的笑着。小小的心头却有那么一丝不明的酸涩。
喂喂。邓子龙急得不行,连连给刘綎使眼色,意思是让他和这人较量较量。要不正印先锋官的位置就被抢走啦。
咳咳,咳咳咳,刘綎突然像得了重感冒。一叠声的咳嗽起来,他很想告诉邓子龙,不是我不争,是打不过这白面小生,可这话说来太丢脸,真不好宣之于口啊。
好在秦林总算大家都照顾一下,话锋一转:“这样好了,毕竟新附军需要休整,缴获的战象也要训练。本督帅以为,干脆陇川以内的战事,就是刘邓两位将军负责。出了陇川之后。则由思小姐挥兵大举。”
陇川宣抚司就算是中国云南境内,陇川以西的孟养、以南的木邦。虽然历史上接受中国册封,连缅甸和老挝一起设置六大宣慰司,但和中央王朝的关系,更接近于一方藩属小国。
换言之,秦林的建议是中国境内由明军负责,境外作战由思忘忧领衔。
这个建议可谓皆大欢喜,明军更适合国内作战,而且没有朝廷旨意就贸然挥兵出境,就算有秦林这个钦差督帅背书,刘綎和邓子龙心头只怕也要犯点嘀咕,倒是现在的安排让他们有足够立功的机会。
思忘忧和土司、掸族将领们更不消说,他们就想夺回自己的土地,重建掸族王朝,而且对明军来说的境外作战,对他们来说就是本土作战了,一点压力都没有。
分派已定,众位将官各各出帐,领兵依计行事,大队大队的明军向南开拔,追亡逐北,不将莽应里赶出国境誓不收兵!
白霜华和思忘忧留在了秦林帐中,秦林向她们交待如何行事,尤其是叮嘱未来的女王。
“秦大哥,你放心,今后我一定永远听你的,”思忘忧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因为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呀!
白霜华把秦林剜了一眼,目光带着某种逼人的热度。
秦林哈哈一笑,朗声道:“思小姐言重了,严重了。”
思忘忧抬起头,眼中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今天的军议就看得出来,所有的土司和掸族将领对秦林都异常畏惧,对她则格外亲近,已有了万众归心的初步局面。
昨夜,秦林诱导她宽恕众人,自己则下令屠杀战俘,可以说把好人都让思忘忧做了,他自己则来做杀人不眨眼的恶人,思忘忧不傻,如何不知其中苦心?
“好啦好啦,再这样连我都不好意思啦,如果实在过意不去,将来再好好报答我吧,”秦林笑着伸出手,揉乱了思忘忧的头发:“我的女王陛下!”
白霜华冷着脸,半眯起来的眼睛里寒光四射:秦林,哼,难道你也要她以身相许吗?
怪不得教主姐姐这么想,秦林实在太能缠,像块牛皮糖似的甩也甩不掉,连性情高傲仿佛在九霄之上的白霜华都着了道儿,这小姑娘要上当就太容易啦。
秦林苦笑中带着委屈,没好气的瞥了眼白霜华,暗暗有些后悔:这几天是不是给她灌输了太多的某些不良信息?咳咳,这么个小丫头片子,本督帅还不至于吧?
思忘忧任凭秦林把她的头发弄乱,并不曾躲避,就像享受主人抚摸的小猫儿,她看了看白霜华,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很坚定的道:“说话算数,秦大哥,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咳咳咳,秦林呛了起来,感觉自己真成了骗小女孩手里棒棒糖的坏蛋。
“不过,你的承诺要兑现,似乎还差着点什么啊?”白霜华修眉微微皱起,思忖着道:“思小姐重立掸人王朝,取代莽应里的东吁王朝,这本身是没什么问题的,但莽应里也不是等闲之辈,我听说他三代人在缅甸经营已有八十年,根基非常深厚,只要稍稍给予时间就能重振旗鼓,如果明军不出境作战,单靠掸族兵和土司兵,恐怕并不能将其一举消灭。”
那倒是,别看莽应里在秦林手上连连大败亏输,倒霉得跟个猪头似的,毕竟那是国家大小、民族强弱和文化先进落后的差异,中原王朝只要处于正常时期,周边哪个胡虏能打得过咱?中央天朝的名头,那不是吹出来,是打出来的!
莽应里这厮,放在中南半岛上那就不一样了,泰国、老挝等等国家后来吹嘘的这个大帝那个大王,遇到莽应龙莽应里父子,通通被揍得连他妈都认不出来。
掸族兵和土司兵没有了退路,只能替思忘忧干活,并且不能反叛,但大大小小几十股势力互不统属,又不是朝廷经制军队,要把他们整合起来难上加难,别看眼下在秦林跟前踊跃请战,到了见真章的时候,互相争权夺利、抢地盘、想方设法保存实力的事情,那是肯定免不了的!
刘綎和邓子龙有时候都还争一争呢,合着这些土司和掸族将军都是活雷锋?
只要在缅甸境内的进兵速度稍有迟延,莽应里退回缅甸南部伊洛瓦底江流域的大本营,很快就能重整军备,以缅族暂时超过掸族和孟族的实力,战争就会旷日持久下去。
到时候生出什么乱子,那就难得说了,要知道思忘忧的孟养已经残破得不成个样子,本部孟养兵的实力有限,万一有人打起别的主意,那就不太靠谱啦。
白霜华的担心非常有道理,可秦林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哼,你到底有没有诚意!”白霜华重重的拍了一掌,就算没有刻意运用内力,也震得帅案差点散架。
哟呵,这么厉害?秦林坏笑着招招手,示意她俯身下来听自己分说。
且听你有何计较,白霜华气咻咻的俯身,侧过脸儿听秦林说话。
秦林左右看看,好像害怕被什么人听见似的,口中念念有词,就是不知道说的什么。
白霜华只好尽量凑近,冷不防秦林大嘴往前一伸,在她白皙的脸蛋上重重的啃了一口。
登时前任魔教教主双颊红霞飞,还有思忘忧在这里呢!
秦大哥真坏!思忘忧鄙视秦林。
“莫急,莫急,听我说,”秦林笑嘻嘻的拍了拍帅案,神秘兮兮的道:“还有好几路大军,这次一定犁庭扫穴,灭此朝食!”
荆湖卷 1021章 各路诸侯
滇西的永昌府以南,是勐缅司、孟定府、孟琏府、车里宣慰司等土司辖地,各家土司有不少被莽应里军势所迫,出兵出粮为他摇旗呐喊,同时背地里也悄悄给昆明的黔国公通风报信,拍胸脯打包票说自己仍然忠于天朝,把墙头草随风倒表演得淋漓尽致。
莽应里狼子野心,岳凤为虎作伥,竟敢率军入侵煌煌中华,而明军不知何故,迟迟未能有所举动,土司们纳罕之余,不禁叹一声莫非世道真的变了,东吁王朝也能在天朝上国面前耀武扬威?
钦差督帅秦林调兵遣将,又飞檄各土司调他们助战,大部分土司都选择了等一等、看一看。
这局势,还难说得很呢……
数rì后消息传来,年纪轻轻的秦督帅指挥若定,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老将邓子龙、骁将刘綎双剑合璧,嚣张一时的缅兵在保场驿被打得落花流水,七百头战象落入明军之手,耿马、湾甸土司率军临阵倒戈,缅兵被俘多达三万余!
随后,秦督帅一夜间将三万余战俘尽数斩杀于施甸河畔,河水为鲜血染成赤sè,据说当夜乌云掩月、狂风大作,天地为之低昂。
土司们接到消息的第一反应,都是目瞪口呆却又如释重负——因为战局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说出乎意料,因为莽应龙莽应里父子二十年来嚣张凶狂,东吁王朝大肆开疆拓土,攫取孟养等明朝土司辖地,不久前更打进云南腹地,大有拿下大理城,与中国分庭抗礼之势,谁想到莽应里会被一个年纪轻轻的督帅打败,而且还败得这么惨?
说情理之中,则是土司们就算迫于形势不得不和缅甸虚与委蛇,其实心头敬畏的仍然是中华天朝。是云南的黔国公。天朝就是天朝,在土司们心目中强大得难以想象,莽应里虽猖獗一时,真正看好他的人却也不多。
从战场上传来的具体战况,因为口口相传、因为有意无意的添油加醋,变得与真实情况相距甚远——并且随着传播距离的拉长,变化就越大。
在云南边陲的各个土司辖区,在山间的村寨里,人们津津乐道。水果破象阵与沐英火箭shè象有异曲同工之妙,缅族武士葬身密林,明军突然从侧腹位置给了缅军致命一击,则染上了奇门遁甲的sè彩,就连秦林最后杀死了三万余俘虏,也被传为某种神秘的血祭。
“天朝上邦人物,果然非同凡响,年纪轻轻就神机妙算。莫不是诸葛亮转世投胎来的?”
“搞不好还真是。不知道他拿不拿鹅毛扇?”
土司们做出种种不着边际的猜测。
很快他们接到了秦督帅的传檄,这份传檄仍然是以钦差口气命令土司们出兵出粮助战,但字里行间就带着不满了,问他们时至今rì仍拖延不前,迟迟不来军中投效,是不是对大明朝的忠心有所动摇?
土司们吓得屁滚尿流,这回是绝对不敢怠慢了,纷纷亲自率领部下前往助战。同时凑粮食运往前线。
更偏远一些的木邦,消息还没有传到这里。
木邦曾经是明朝在南疆所设的六大宣慰司之一,土司罕家世袭正三品宣慰使,不过多年以来已经近乎dú lì王国,不再听命于朝廷,十余年前顶不住莽应龙软硬兼施,臣服于东吁王朝了。
土司罕家的宅邸形制类似于城堡。修建于南渡河畔的山坡上,赤脚短衣的土司兵背弓箭、挎腰刀,于寨墙内外来回巡视,望楼站着的士兵更是不敢有丝毫松懈,jǐng惕的眺望远方。
最近这段时间可不是什么太平rì子,莽应里率兵杀进了中华天朝,永昌府一带打得不可开交,木邦人虽然没有听说过假道伐虢的成语,但也知道莽应里大可以趁机下手,把木邦彻底收入东吁王朝的版图。
木邦土司臣服于缅甸,可他还不想做缅甸的奴隶。
城寨中间的大屋,肥胖的木邦土司罕凤正用小竹管插在酒坛子里,吱溜吱溜的吸着酒水,低着头一言不发,脸sè没有因为酒jīng而变得赤红,反而yīn沉沉的。
黑衣黑帽的缅甸使者喋喋不休的说着:“我家大王兵进永昌,已经打开通往大理的门户,半个云南将为我家大王所有,今后你们还不死心塌地跟着大王吗?再别指望中国人了!”
使者说的有道理,木邦主要是通过北面的陇川、芒市、永昌这条路和汉地发生联系,莽应里打下芒市、永昌,木邦和中国就彻底隔绝开来——虽然东面还有名义上属于中国的孟定府、孟琏司,可据说那里的土司也投降莽应里了。
罕凤脸sè越发难看,只是依旧没有说话,咕嘟咕嘟的吸着酒,很明显他想让自己尽快醉过去,以这种方法来暂时逃避缅甸使者的逼问。
此前木邦已经应莽应里的要求,给缅军提供了粮食和士兵,这次莽应里又派遣使者来要,并且数目庞大到如果照单付账就会让木邦大伤元气,进而损害它对缅甸的dú lìxìng。
罕凤心头很苦,如果不是朝廷对云南边陲鞭长莫及,他怎么肯臣服于莽应里?现在的他,多么怀念几十年前父亲做土司时,向中国朝贡的那个年代啊。
至少,中国皇帝从来不会提出种种苛刻的要求,朝贡贸易也有利可图……
罕凤想醉过去,可缅甸使者不肯给他机会,见这个老胖子久久不答话,使者将桌子重重一拍:“岂有此理,早听说木邦土司罕凤年老痴肥,果然如此!既然你不管事,就退位了吧,将位置交给能管事的人!”
罕凤脸sè一边,他很清楚,最近有几个叔伯兄弟和缅甸使者走得很近。
答应,动摇木邦的根基,不答应,缅甸使者又发出了**裸的威胁,这可不是使者个人做出的口头威胁,背后还站着莽应里的十万大军、七百战象!
罕凤顿时左右为难,只觉吸进口中的甜米酒。都变得苦涩难以下咽。
正当此时。忽然外面脚步声异常急促,面目黧黑的老管家急匆匆的走进来,满脸喜sè,全然不顾及缅甸使者还在这里,就直接告诉罕凤:“主人,天朝秦督帅派使者来啦,就等在外面,您是不是迎出去?”
罕凤吓得浑身肥肉一哆嗦,看着老管事的眼神儿非常诡异:你这是要害我呀?上次的使者带着秦督帅传檄过来。我可是半夜里才和他悄悄见的面,明军使者又来,你当着缅甸使者的面给我通报?!
罕凤心头不知打了多少个转儿,他甚至怀疑这个几十年来一直忠心耿耿的老管事,是不是被自己某个急着夺权的叔伯兄弟收买了,所以才故意在缅甸使者面前陷害自己。
缅甸使者听到这话,早就气得七窍生烟,踏前一步。鼻孔冲着罕凤。厉声喝道:“罕凤,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通明朝!就不怕我家大王加以诛戮么?你且试试我腰间刀利不利!”
说罢,缅甸使者将腰刀拔出一截,明晃晃的刀身映照着罕凤惊慌失措的脸。
罕凤寨中数千兵马,只要一声令下,区区一个使者顷刻间就能剁成肉泥,但接下来怎么应付莽应里的愤怒?东吁王朝的大军会把木邦踏平!
“你、你干什么?”老管事惊叫起来。“来人呐,来人呐,缅甸使者要杀老爷……”
好些木邦武士蜂拥而入,手持兵刃怒视缅甸使者,这个趾高气扬的家伙,每顿饭要山珍海味,索要金银贿赂。每夜还要换着睡年轻姑娘,小伙子们早就恨死他了,只要老爷开口,大伙儿铁定给他来个乱刀分尸。
“哼哼,罕凤你可要想清楚!”缅甸使者不但不退后,反而更加盛气凌人,莽应里的十万大军,就是他的底气。
罕凤的脸sè极为难看,脸上汗水一滴滴掉下来,良久才长长的吐了口气,挥挥手准备让士兵们退下。
“老爷,老爷,”老管事毕竟年纪大了,大喜之下竟忘了说关键的,这时候急得抓耳挠腮才想起来,急忙道:“天朝使者传来秦督帅檄文,明军在保场驿大获全胜,莽应里落荒而逃,湾甸耿马等土司弃暗投明,七百战象尽被俘虏,三万多缅兵被杀!”
什么!罕凤手中酒坛子哐当坠地,琼浆碎玉四散飞溅,然后他霍的一下站起来,根本不再理会那目瞪口呆的缅甸使者,大叫道:“天使在哪里?快请……不不,该罕某出迎才是!”
寨门外,明军使者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几个木邦军官捧凤凰似的小心侍候着,使者只是连连冷笑,摩挲着背上一只装檄文的皮筒。
寨门大开,罕凤一马当先的冲出来,老远就跪在地上,膝行几步趋前:“罪臣罕凤,率木邦军民恭迎秦督帅钧旨!罪臣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有负天朝深仁厚泽,向秦督帅负荆请罪!”
说着,罕凤还把自己衣服扯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好像秦林真的站在他面前。
便是使者早有心理准备,也被吓了一大跳,这前倨后恭的差别也太大了吧,上次来的时候,罕凤可不是这副嘴脸。
使者取出檄文宣读了一遍,罕凤先朝北面重重磕了一串响头,才双手捧着接过来。
大明朝钦差督帅的檄文,当然不可能有假,保场驿离木邦也就几天的路程,渐渐就要有消息传过来,再说天朝几百年从来不欺骗藩属,所以罕凤连一丝一毫的怀疑都没有。
他站起来,转身就下达命令:“杀了那缅甸使者……不不不,将他绑赴秦督帅军中,请督帅细加勘问,方知我木邦始终心向中华,对莽应里不过虚与委蛇而已。”
虚与委蛇?使者暗暗冷笑,要是保场驿打败的是明军,恐怕这位土司老爷就不再是和莽应里虚与委蛇了吧。
“天使里边请!”回过头来的罕凤,又变得格外的谦虚和蔼,“小可有意响应秦督帅传檄,率兵为天朝大军前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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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木邦更远的南掌王国,又称澜沧王国,从名字就知道位于流经云南的澜沧江下游,也就是后来的老挝。
老挝境内通往西面缅甸的大路上,聚集着一支军队,士兵黑瘦黑瘦的看起来有点营养不良,穿着藤甲或者犀牛皮甲,手里拿着各种怪模怪样的兵刃,与中**队全然不同。
他们也有一支战象部队,虽然规模比莽应里的要小得多。
最大那头战象的背上,南掌王国的怕呀那款诺国王顾盼自雄,很得瑟的问身边乌纱圆领金带皂靴,做汉官打扮的阮松:“阮先生看看,孤王这支军队,也有一战之力吧!”
“呵呵,”阮松干笑两声不做回答,只是扭过头看了看后队的安南兵,这些兵比明军那是差着不少,但身高体重比起南掌兵,那简直是天差地远了。
安南人身材也远远称不上魁梧雄壮,可南掌兵根本就是发育不良嘛,亏这个怕呀那款诺还好意思问!
安南受中华影响很大,也搞文臣领兵那套,阮松是出使明朝,和秦林签订密约的大功臣,这次秦林从京师出发时就暗中通知安南出兵助战,阮松就成了领兵大帅。
可惜,安南到缅甸要经过中间的南掌。
这南掌国王怕呀那款诺是个出名不靠谱的家伙,见钱眼开、见利忘义、卑劣无耻,总之,猥琐、非常猥琐!
怕呀那款诺又想捡便宜又怕损伤实力,还担心安南耍什么花样,所以他只允许三千安南兵经过南掌,然后自己带了一万兵马跟着走,说也要去缅甸助秦督帅一臂之力!
靠,阮松肚子里骂娘了,你和秦督帅很熟吗?无非是监视咱们安南兵,顺便还想去缅甸趁火打劫。
结果,走到边境上,怕呀那款诺又畏首畏尾,每天行程降低到了十来里,到现在还没踏入缅甸境内。
“大王,走快些吧,再迟就捞不到什么啦!”阮松语带讥讽的催促着。
“等等,再等等,”怕呀那款诺不要脸的贱笑着,忽然眼前一亮,看到了前面飞奔而来的传令兵。
“明军大胜,莽应里不支败退!”传令兵呼喊着。
哦也,怕呀那款诺立刻下令:“全军前进,去缅甸,抢钱、抢粮、抢女人!”
荆湖卷 1022章 阿瑜陀耶
距离南掌足有千里之遥的暹罗境内,首都阿瑜陀耶城下,同样有一支军队整装待发网游之终极法师。
被称为万佛之城的阿瑜陀耶,一个神话般的世界,城中居住着一百万人口,城内王宫瑰丽灿烂,金箔和宝石装饰的佛塔林立,在阳光下闪耀着绚丽的光芒。
商业之繁华更是在南洋首屈一指。湄南河沟通南北,水上运输非常发达,暹罗南方的水产和北方的农产在这里汇集、交易,南边一百多里外就是暹罗湾出海口,大船可以从湄南河溯流而上来到阿瑜陀耶,远自中国的瓷器、茶叶和丝绸也从海上源源不断地运来。
从十四世纪开始,阿瑜陀耶就是中国与南洋展开朝贡贸易的重要枢纽,城中高耸的千百座佛塔之上,千千万万位佛陀以历经沧桑的眼睛,见证了郑和下西洋时,中华无比强盛的海权力量。
许许多多的华人到这里做生意,定居,繁衍生息,暹罗历代王朝也予以极大的礼遇,接受华人做官,免除华人的人头税……
但是自从百年前开始,民间商贸往来依然繁盛,却很少再有中央王朝的军舰和官船来到这里,听说,是大明朝的官员们认为朝贡贸易在财政上是个浪费,甚至助长了内廷宦官的权威——因为率领下西洋的郑和是个太监幻城。
暹罗人和华人都不明白这是个什么道理,也许聪明的天朝官员们有着各种各样的解释,但他们只知道,大明朝似乎已经抛弃了这里。
权力的真空很快就有人填补,取而代之的是挟坚船利炮而来的西方殖民者。葡萄牙人在阿瑜陀耶的城南建起了营寨,天主教堂高高的塔尖上,十字架隐隐与城内的佛塔分庭抗礼。
最近一段时间,吕宋的西班牙总督也派遣使者,带来了言辞傲慢的文书,城中的贵族领主开始私下议论,莫非西班牙人和缅甸人要联手?
二十年前。号称永不陷落的阿瑜陀耶,曾经被缅甸莽应龙率军攻破,其后便被迫臣服于缅甸,直到最近几年,黑王子纳黎萱和天朝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搭上线,又开始整军经武。
听说西班牙人和莽应里结下密约,西班牙总督派来使者,个中别有一番深意啊!
辛亏。纳黎萱集结了他所能掌控的全部军队,以盛大的军容,压制了城中的骚动不安,也给内心动摇的贵族领主们吃了颗定心丸。
城南湄南河畔的平原上,一支空前强大的军队正在集结,两万刀矛手,一万名弩兵,三千弓箭兵,五百名火枪手。两百头战象和两千名骑兵,七十门大炮,在平原上排列出若干个整整齐齐的方阵。
如今的暹罗国王坦马罗阇不问世事。黑王子纳黎萱真正掌权,他双手扶着膝盖,踞坐在一头巨大战象驮着的宝座上,满意的审视着自己的大军。
身为泰拳大师的纳黎萱今年刚三十岁,正是最强盛的年纪,身体健壮而灵活,此时穿着一身金光灿烂的盔甲,腰间佩着镶满宝石的弯刀,显得气宇非凡。
“莽应里。这次我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纳黎萱紧紧握住了刀柄,目视暹罗所处的西面,暗暗发誓:“妹妹,等我来救你……”
莽应龙莽应里击败暹罗、占领阿瑜陀耶,青年纳黎萱作为人质被掳到缅甸首都白古。直到他妹妹苏盼康拉雅被送到缅甸,成为莽应龙的侍妾,纳黎萱才被释放回国。
视此事为奇耻大辱的纳黎萱,无时无刻不想着击败莽应里,夺回可怜的妹妹。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身边骑着高头大马,满脸倨傲的西班牙使者突然笑起来,以嘲讽的口气说:“贵军的军容和士气都还不错,但是否能与缅甸的百战精锐对抗,那就很成问题了,众所周知,暹罗人的战斗力远不如缅人,而且不少贵军士兵缺乏武器和盔甲——以上帝的名义起誓,这样的军队只能走向失败。”
暹罗的官员们都面有怒容,却又发作不得,因为历史上暹罗对缅甸的战斗,总是胜少败多。大概因为暹罗人受佛教影响太深,性格过于柔弱,而缅人则强悍好战吧。
至于武器盔甲,则是受缅甸限制的缘故,长期以来不得不臣服于莽应里,为了避免他起疑,暹罗始终不能公开的、大规模的制造兵器和甲胄。
纳黎萱之所以点起大军,一则在出击缅甸之前检阅军队,二来也是在西班牙使者面前展示军威。
别人不知道,他可很清楚,西班牙人和缅人两个侵略强盗,已经联起手来了,莽应里大军离开缅甸南部的伊洛瓦底江平原,北上入侵中国云南,后方相当空虚,就怕各国乘虚而入,西班牙使者早不来迟不来,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来,其目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我军的士气非常高昂,将士们正准备用敌人的鲜血来洗刷阿瑜陀耶被攻占的耻辱,”纳黎萱笑笑,顿了顿又胸有成竹的说:“至于兵器盔甲,也不劳使者费心,我暹罗奉天朝秦督帅飞檄出兵助战,自然会得到相应的补充。”
哼!西班牙使者冷哼一声,然后笑得鼻子都快冒泡了,很久以来,中国朝廷就扔下南洋藩属不管不顾,马六甲被攻占,几十个朝贡国都断绝往来,那什么天朝可曾吭一声?
“什么天朝,都是过去的时候啦,现在是伟大的西班牙王国统治世界!从新大陆到欧洲,从直布罗陀到吕宋,都是上帝赐予西班牙的。你说的那个秦,恐怕是个无耻的说谎者、厚脸皮的吹牛大师吧!哈哈哈~~”西班牙使者毫不留情,仰着头哈哈大笑。
“不不不,秦林不是吹牛大师,倒是你们的吕宋总督,费迪南德伯爵先生,才是个连谎话都编不好,轻易就被人识破的傻瓜、白痴!”
说话的是个略带沙哑和磁性,显得极有诱惑力的女声,本就柔软的暹罗语从她口中吐出,就像一曲婉转温柔的歌曲,甜美得叫人心尖尖都在颤动。
谁?西班牙使者生气的扭过头。
身后不远处。一个身穿栗色罩衫的人从头顶摘下兜帽,轻轻甩动黝黑的长发,那头发在暹罗明媚的阳光下闪耀着缎子般的光泽,风情万种的拂开额前发丝,露出了一张媚态醉人的瓜子脸,迷离的星眸,轻易就能拨动人们的心弦。
西班牙使者怔了一怔,虽然东西方审美观有差距。可这样的美人儿就是瞎子也会动心,他眼珠子一转,突然气势汹汹的质问纳黎萱:“国王,她是谁?她侮辱了费迪南德伯爵大人,也就侮辱了整个西班牙王国!我要求以她本人作为赔偿!”
纳黎萱笑着摇摇头:“恐怕我并没有这样的权力,你得问她自己。”
使者灰蓝色的眼珠子闪过一丝怀疑,然后提了提马缰,朝女子逼过去。
“这些愚蠢的南蛮,还真是到死都不觉悟啊网游之以德服人!好吧。我会在佛前替你祈祷的,”另一名灰色罩衫的女子笑着摇了摇头,兜帽底下的脸庞雪白得像德化出产的白瓷。细细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即使说出这样可怕的词句,也温婉得像位邻家大姐姐。
又是一位美丽的东方小姐!西班牙使者都快晕头了,但他终于发现问题,后面一个女子说的西班牙语!
会说暹罗语倒也罢了,会说西班牙语的东方女子……
使者心头突地一跳,猛然变了面色,往后退了两步,惊道:“你们、你们是?”
神情温婉的女子轻掩着樱桃小口。笑道:“我只是个无名小卒,可她就不同了,五峰船主金樱姬,喂,可不要吓坏了哦~~”
“樱之魔女?!”西班牙使者两眼几乎暴突出来。一张嘴咧到腮边上,愣是合不拢。
金樱姬耸耸肩膀:“这个绰号我一点也不喜欢。”
西班牙使者几乎绝望,他回头看着纳黎萱:“你竟敢和西班牙王国的敌人勾结,费迪南德伯爵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五峰海商和西班牙殖民者都有独霸东西两洋(明人说的西洋,也即是郑和下的西洋。主要指今天的东南亚地区,可不是大西洋哦)的雄心壮志,双方必然发生冲突,而且愈演愈烈。
西班牙人的传说中,五峰海商的船主樱姬?金,号称樱之魔女,是个心狠手辣的异教徒,谁要是落到她手上,就等着享受喂鲨鱼的可怕礼遇吧!
西班牙使者见到金樱姬,就好像看见鬼似的,吓得语无伦次。
“好吧,既然你叫我樱之魔女,那就如您所愿,”金樱姬抿了抿红唇,潇洒的打了个响指。
几位如狼似虎的侍从一拥而上,把西班牙使者从马背上扯下来,捆得严严实实。
“金船主还是这么又凶又恶,怪不得秦林那家伙……”出现在这里的温婉女子自然是明智玉子,她啪的一下打开折扇,掩着口吃吃的笑。
金樱姬翻了翻白眼,不和她胡闹。
“也许,能从这家伙嘴里问出点有意思的东西,”明智玉子说着,合上折扇,点在西班牙使者的额头上:“现在我问什么,你都要老老实实的说哟,要不然这位樱之魔女生了气,我也不能保护你了呢。”
西班牙使者快哭了,心说你从头到尾也没保护过我呀。
金樱姬摇头笑笑,看来明智玉子已经从伤痛中恢复,温婉一如昔日,但言语间开朗了许多。
暹罗国王纳黎萱丝毫不管金樱姬在他地盘上抓人、拷问,甚至都没有问他这国王一声。
自他以下的暹罗人,对金樱姬和明智玉子的态度都格外恭敬,并不敢直视两位美丽的小姐。
五峰海商与西班牙殖民者怒海争锋,但吕宋以南,包括暹罗湾,还是西班牙人的势力要稍胜一筹,纳黎萱等人之所以如此,只等着秦林许诺的那笔重要的军事援助。
三千套铁锁甲,五千顶铁盔,一万支长矛,八千柄腰刀,将由五峰海商的大船运到这里,装备暹罗军队,让他们可以向东吁王朝发起强大的攻势。
暹罗是鱼米之乡,不缺粮食,这里金银矿物众多,也不缺金子银子,就缺乏作战用的武器,只要有了这笔关键的军事援助,纳黎萱就能对东吁王朝发动强袭,趁莽应里大军远在云南,直捣缅人在伊洛瓦底江下游的根据地——白古、东吁一带,给他致命一击!
身为暹罗史上三大雄主之一的纳黎萱,甚至有更深一层的考虑,缅人东吁王朝几乎统治了整个中南半岛,将除安南以外的所有国家尽数征服,建立了几乎能与大明分庭抗礼的庞大帝国,焉知将来暹罗有没有同样的机会?
缅甸境内三大民族之一的掸族,和云南的傣族是同族,和暹罗的泰族也是同族。
所以纳黎萱对金樱姬一行毕恭毕敬,生怕有半分委屈怠慢,大丈夫能屈能伸嘛,等拿到了大批武器,率军攻克白古、东吁,到那时候还听不听秦林的话,要不要拥立思忘忧,嘿嘿嘿……大可见机行事嘛!
暹罗人素性柔弱,多年来从未能称霸中南半岛,但纳黎萱觉得,也许能在自己手上有所改变。
来了来了!
传令兵骑着马一路飞跑。
但见湄南河下游,片片帆影出现在地平线上,起初只能看到顶部桅杆和一点点的帆,渐渐就看到整面的帆和下面的船身,越来越近,越来越多。
庞大的战舰不逊色于西班牙的头等战船,舷侧密密麻麻的炮窗显示它们拥有可怕的火力,而众多的巨大船帆,代表着它们动力澎湃,能在怒涛中乘风破浪。
暹罗大军起了一阵骚动,很多年没有看到这样庞大的船队进入湄南河,想到这就是自己的盟友,暹罗将士免不得心头激动,人人松了口气:盟友这么厉害,将来可以不必再畏惧缅甸大军了吧?
纳黎萱却皱起了眉头,看到那些庞大威武的战舰和数量极多的运输船,发觉五峰海商的强大竟超出了想象,他之前未尝没有对妖媚的金樱姬动点念头,只是掩藏得很深,但目前这点念头算是烟消云散了——他知道目前的自己还远不够格。
荆湖卷 1023章 纳黎萱
“感谢,感谢金船主!”纳黎萱感激涕零的望着金樱姬,一副恨不得趴在地上磕响头的样子。
金樱姬咯咯娇笑,目光越过纳黎萱,看着由远及近的船队,话里有话的道:“感谢本官吗?你更应该感谢秦林呢,嘻嘻~~”
是,是,纳黎萱连连点头。
船只靠拢了阿瑜陀耶的码头,落帆、系缆,船只渐渐停稳,随着舱门打开,码头上早有准备的暹罗人从里面搬出了一捆捆的盔甲和武器。
纳黎萱迫不及待的冲上去,查看那些宝贵的战略物资,这些盔甲都用稻草绳子仔细的捆扎起来,扒开稻草,抚摸盔甲表面,光滑并且凉悠悠的手感,告诉他这是质量上好的盔甲。
“大王,盔甲和武器的质量都很好!”暹罗使臣猜瓦立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柄腰刀,“微臣试过,这是上好的钢刀呢!”
纳黎萱眉开眼笑:“辛苦了,这趟你辛苦了!”
猜瓦立充当使臣,和秦林一方比较熟,所以这次也是他两边奔走,被派到五峰海商的船上担任联络工作,刚刚随着船队回到阿瑜陀耶。
纳黎萱也不是笨蛋,他不希望自己被一些劣质武器忽悠了,如果金樱姬敢拿些破烂货过来,纳黎萱也敢翻脸不认人的。
他立刻吩咐各军领兵将官来领取武器和盔甲,让士兵们尽快装备起来。
金樱姬走过来问道:“怎么样,本官运来的货物还不错吧?”
“唔,还过得去,就是少了你们那种最好的火枪,另外武器盔甲的数目……”纳黎萱回过头看着金樱姬,补充道:“毕竟,我们是奉秦督帅的传檄出征。”
金樱姬暗笑,纳黎萱真是个暹罗枭雄,这脸变得才叫个快,刚才武器没来。简直跪在地上磕头都情愿,现在拿到了手,立刻带上了几分倨傲,开始嫌东嫌西了,看样子是要先把价钱抬起来,准备在将来战后分割利益时,狠狠的咬上一口。
不过比起秦林那家伙,这个纳黎萱简直不够看哪!
金樱姬神色郑重的点点头:“嗯。你说得对,确实不够多,对于战斗力低迷的暹罗军队来说,这些武器和盔甲的装备,并不能大幅度的改善战斗力。”
可不是嘛,暹罗人整天拜佛,当和尚是天下无敌,打仗就成了一塌糊涂。
“也不能这么说吧,”猜瓦立听得金樱姬语带讥讽。出来替自己国王帮腔。
纳黎萱也被噎得够呛,但他听金樱姬话里的意思,就摆摆手止住属下。然后试探着问道:“金船主既然这么说,是不是准备增加给我们的援助?”
“那是当然!”金樱姬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哎呀,纳黎萱乐得心花怒放,暗道传说中这女人不但异常狡猾,手段也阴险毒辣,十二万分的不好对付,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让步,嘿嘿,如果被她骂一顿就能换到更多的援助。纳黎萱绝不介意被她骂成一坨屎。
又有好几条运输船靠拢了码头,搭起跳板,开启甲板舱门。
那是什么声音?不少暹罗人包括纳黎萱在内,都听到舱中传来奇怪的声音,他们停下别的事情。支棱着耳朵仔细倾听。
轰隆轰隆的,像是脚步声,又有铿锵作响的铁器碰撞声……
不需要再猜下去了,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开上了甲板,然后从跳板走下码头。所有的士兵都装备锃光瓦亮的宽檐儿头盔。身穿稍作简化的明光铠,和明军精锐军队唯一的不同点,是他们头顶并非一团红缨,而是五彩丝线扎成的盔缨。
肩背乌油油的火枪,腰挂明晃晃的刺刀,胸前斜缠着弹药袋,显示出极强的战斗力,而那些士兵的神情,更是叫习惯了求神拜佛的暹罗兵心底发颤。
那是些什么人哪!凶神恶煞的嘴脸显得格外狰狞,眼睛里凶光毕露,就算脸上摆出满不在乎的神情,也是那种百战老兵才有的,将生死完全置之度外的轻松。
偏偏他们队列整齐划一,旗号口令严整,在各级长官指挥下迈着整齐的步伐走下甲板,走上栈桥,走到岸边!百战精锐!这是所有暹罗人对这支军队的评价。
“啊,这就是暹罗吗?”尹宾商身穿一领偏衫,摇着鹅毛扇走下甲板。
全装掼带的沈有容满脸坏笑:“如果要装诸葛亮,我觉得应该穿鹤氅吧?”
“鹤氅?”尹宾商回过头来:“你要热死我吗?这是暹罗!”
就连不苟言笑的俞咨皋,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嘴角一翘,但他很快就控制住情绪,又把脸板了起来。
这支军队是五峰海商水兵组成的陆战队,所有成员都是从五峰海商数万成员中挑选出来,最富有冒险精神、最凶残狠辣的人,不少家伙手上沾过血,甚至不止一条的人命,所以他们的杀气才那么浓重。
可这样的老油条,训练起来也很不容易,和明军展开联合训练以来,俞咨皋和沈有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们整合成一支令行禁止的军队——其中,俞咨皋的功劳更大一些,因为他老爹俞大猷治军就很厉害。
前段时间,尹宾商也被秦林派到了军中,作为五峰海商陆战队的主帅,这和俞咨皋、沈有容的职责并无矛盾,因为他们俩的身份,是明军福建水师的将领。
这次五峰海商陆战队全力出击,尹宾商自然率队出征,俞咨皋和沈有容也被拐了来,严格说起,他们没有奉诏是不能离开福建水师的,但是有耿定向担任福建巡抚,谁还来找他们的岔子?
再加上俞咨皋和沈有容也觉得,看看五峰海商的海外作战,对加强明军的训练工作也很有意义,所以他俩就向巡抚大人告了病假,然后随军来到了这里,暂时充作尹宾商麾下的统兵将领。
大概会去狠狠的揍莽应里吧!两位年轻的将军摩拳擦掌,忍不住立刻就要奔赴前线,所以他们全然没有注意到下面暹罗人那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这、这是怎么回事?”纳黎萱吃惊得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他反应过来之后,再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又惊又怒的瞪着金樱姬。
“呀,你不是说还需要更多的援助么,所以人家带来了四千精兵助战啊!”金樱姬幽怨的瞥了纳黎萱一眼,盈盈欲泣,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可真正想哭的是纳黎萱,明军虽然人数少,但要知道,这个时代在所有的藩属国家,大明的一切都要带个天字,天朝天使天兵天将,明军在藩属**队面前自带虚弱光环脑残光环胆怯光环,凡是进入范围就要受到各种负面影响,而明军自己则受勇气光环蔑视光环和无敌光环的增益效果。
更何况,暹罗军队的战斗意志本来就很成问题,比起打仗,他们更喜欢拜佛。
这不,暹罗数万大军看到打着日月旗和五峰旗的天兵驾到,不由自主的挫动阵形,根本不敢直视。
而陆战队的老兵们在将领喊了稍息口令之后,就毫不在意的说说笑笑,冲着缅兵指指点点,就像虎狼在羊群面前一样嚣张肆意。
没办法,明军战斗力远高于缅军,缅军又能把暹罗军打得屁滚尿流,所以差距就有这么大。
起初纳黎萱倒是想命令士兵把这些中国兵堵回去,可那些庞大的战舰都打开了炮窗,不怀好意的指向暹罗兵,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任由越来越多的中国兵开下来,等到四千名陆战队全部登岸,就算不计算那些舰载火炮的威力,暹罗兵也无力驱赶他们了。
可怜的猜瓦立简直吓呆了,瘦小的身躯不停哆嗦,战战兢兢的一再向纳黎萱解释,他根本就不知道五峰海商会玩这手阴的。
纳黎萱倒是看得开,很短时间就想清楚了,嘴巴附近的肌肉牵扯着,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然后拍了拍猜瓦立的肩膀:“金长官是天朝册封的将军,秦督帅的心腹,她肯派兵助战,本王求之不得,又怎么会怪罪你呢?金将军,小王多谢你仗义援手啊!”
说罢,纳黎萱深深一揖到地。
生活就像强奸,如果无法避免,就尽量放松享受**,至少纳黎萱很清楚,比起被缅人莽应里、被西班牙殖民者的胡作非为,中华天朝和五峰海商实在温柔得多,金船主再怎么狠,也没有那些缅人可恨。
至少,她总不会把纳黎萱的妹妹捉走做侍妾吧!论男的,她有秦督帅了,论女的,那位明智玉子已经比任何暹罗姑娘更美,就算她男女通吃,暹罗人也不会有危险……纳黎萱不无恶意的想着,可怜他现在也只能用想象,来填补一下深受创伤的心灵了。
你说夺占白古、东吁,招纳缅甸境内的掸族,暹罗王朝开疆拓土?呃,纳黎萱已经把这码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当天,纳黎萱回到王宫之中,苦练泰拳三百下,打烂沙袋八只,踢断芭蕉树五株,于郁闷中竟对泰拳精要更有领悟,后来竟成一代泰拳宗师。
荆湖卷 1024章 势如破竹
云间堕箭飞书去,风里擎竿露布来。古谓伐谋为上策,今看静胜自中台。
明军在保场驿一战功成定乾坤,秦林遣飞骑持露布赴京师告捷,同时以钦差督帅名义飞檄频传,调云南边陲各族土司、化外各藩属前来助战,并允诺朝廷不吝册封,凡助战者必有嘉勉。
捷报震动四方,顿时诸夷诸藩属云集响应,云南各族赢粮而景从,或壶浆箪食以迎王师,或探查敌人军情前来禀报,或派遣向导为大军前驱,或于险要处设伏阻击缅军。
明军士气大振,攻势锐不可当,刘綎、邓子龙率麾下将士轮番出击,连下芒市、陇川、铁壁关,蛮莫土司不战而降,孟拱、木邦土司自缚军前请罪,莽应里一溃千里,被彻底逐出了大明国境之外。
秦林率官军屯扎威远营,大小土司纷纷前来叩拜,见营中旌旗如云、虎贲林立,缅军数百战象被明军擒来驮运粮草,土司们尽皆拜伏于地,称贺两百年间不曾见此等天朝威仪。
于是秦林恢复百余年来渐次荒废的六大宣慰司、三大宣抚司,再次确立大明与各土司的宗藩关系,然后在威远营筑坛,与众土司首领杀象取血盟誓:六慰重开,三宣恢复,诸夷格心,求远贡赋,洗甲金沙,藏刀思窟,不纵不擒,南人自服。
各族军民尽皆欢悦,谓从诸葛武侯南征以来,今日之事最为可观,从今往后兵戈潜消,各族百姓休养生息,南疆又是一片和睦休宁。
中国境内的战斗已经结束,但莽应里依然逍遥法外,正义还没有彻底实现,所以国境之外的战争还在继续。
思忘忧在明军支持下重夺孟养故地,当她骑白象返回旧土时,饱受莽应里蹂躏的孟养百姓夹道欢迎,父老喜极而泣。
思忘忧于宣慰使司摆设礼案。伏地嚎啕大哭,祭奠报国而死的父母兄弟。
秦林以督帅身份亲临致祭,朗声诵读祭文,同时上奏朝廷,追封故宣慰使思个为太子少保,令思忘忧女承父职,永镇云南边陲,为中华守此一方土地。又将最近俘获的缅将三员斩于灵前,以示我中华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
思忘忧朝京师九拜,正式承袭亡父的孟养宣慰使之职,然后与诸土司兵马、孟养各寨土兵以及投降的掸族将士大会于孟养城下,点检计有各族兵将六万八千余,战象八百头。大军充塞山谷,兵势极为盛大。
此时莽应里一溃千里,只率着万余残兵败将逃回缅甸。甚至不敢在缅甸中部重镇、昔日阿瓦王朝的首都阿瓦城(今曼德勒)过多停留,由王叔莽灼留守,自己率兵迅速退往南方,直奔伊洛瓦底江下游、印度洋边的老巢,白古、东吁一带,试图在那里招兵买马,重振旗鼓。
只可惜他还不知道,秦林飞檄征召,安南、南掌、暹罗等**队趁势大举出动。从四面八方直捣空虚薄弱的东吁王朝腹地,当他率军逃离阿瓦城南下的时候,跑得最快的南掌国王怕呀那款诺已经率兵深入缅甸境内二百里,速度之快,甚至把阮松统带的更精锐的安南兵都甩在了身后。
莽应里在三天之后才收到地方官员的告急文书。他目瞪口呆之余,只觉喉头一甜,一口老血直冲到嗓子眼,又被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怕呀那款诺胆小贪财猥琐无耻,在南掌国内就是个笑话。莽应龙莽应里父子就从来没把这号人物放在眼里,莽应里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沦落到被这等小人欺上门来的地步,对方前些天还称臣纳贡无比恭顺,现在又第一个出手,也太不要脸了吧!
“趁你病,要你命,嘿嘿嘿……”骑着战象挥军长驱大进的怕呀那款诺表示,脸皮这东西卖多少钱一斤?
安南兵、暹罗兵,以及尹宾商率领的五峰海商陆战队,各路大军前赴后继杀奔缅甸境内,根本不会留给莽应里休养生息、重整军备的时间,大伙儿都很乐意把痛打落水狗的工作进行到底。
东吁王朝穷兵黩武,将战火烧遍整个中南半岛,建立了缅甸历史上最强盛的王朝,同时也为自己树立了无数的仇敌,现在这些仇敌很乐意联合起来,成为它的掘墓人。
不仅如此,思忘忧又以同族的身份,打出重建阿瓦王朝的旗帜,东吁王朝境内的掸族军民立刻人心浮动,孟族也和莽应里离心离德,东吁王朝为了发动对外战争,在境内横征暴敛,十几年前就在统治腹心白古爆发过规模庞大的农民起义。
莽应里困坐愁城,各路大军从四面八方压来,东吁王朝的覆灭已经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前方捷报频传,每天都有传骑用长矛高挑写着战况的露布,往永昌府、往昆明、往京师传递捷报。
沿途每到一座城市,士绅百姓们听到报捷声,全都翘首以盼。
传骑必定是满脸骄傲之色,在城市衙署前头的空地勒马,重重的将长矛扎在地上,高声宣读露布写着的战况。
太文绉绉的字句,太专业的军事战况,普通百姓们其实不大懂,但他们很清楚的听明白了一点,那就是战线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远:开始在永昌府,接着收复了芒市,然后是陇川……明军节节胜利,缅军节节败退,战线正在飞快的向前方推移,离百姓们所居的城市越来越远。
曾几何时,保山城、大理城,甚至楚雄、昆明的士绅百姓,听到缅兵大举进攻,已打到云南内地,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消息,那心头免不了惶恐,然后就是疑惑:怎么朝廷大军迟迟不去平乱,诛灭那些跳梁小丑呢?
施甸被屠的噩耗,更是让百姓们吓得不轻,后方的昆明还好一些,紧邻战场的保山、大理等地,真是一日三惊,所有人都在想尽办法打听前线的消息,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引发一场骚乱。
现在好了。大军捷报频传,已经把缅兵打得落花流水一溃千里,无论如何也打不到云南内地了,督军南征的钦差秦督帅,也就成为所有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大豪杰。
无论大理、楚雄还是昆明,城中大大小小的茶馆都在讲说秦督帅大破缅兵,莽应里丢盔卸甲的故事。
这不,昆明金马碧鸡坊之间。一家茶楼里,人们回味着刚才传骑用大嗓门吼出的告捷消息,一个个兴奋莫名。
有个老而瘦的茶客大声道:“那位钦差秦督帅,乃是护法韦陀下凡,生得身高丈二、腰阔十围、眼如铜铃、须赛钢针,有万夫莫挡之勇,在蒲蛮关上一声吼,吓退缅甸十万兵,可怜那缅王莽应里自号金楼白象王。嚣张无比,竟被这声吼吓得倒撞下马……”
这分明是张飞当阳桥头一声吼的段子,茶客们早已听得耳熟能详。移到秦林身上,大家也能接受。
老茶客说得正起兴,却有个不知趣的愣头青梗着脖子道:“莽应里是骑象的,并不骑马。”
“那,那就是倒撞下、下象,”老茶客脸皮红了一红,倒撞下象似乎不怎么顺口啊。
好不容易糊弄了愣头青,又有个行脚商人表示异议:“老丈,我怎么听说秦督帅是宋朝狄青转世。是个身段翩翩、形貌如妙龄美女的白面郎君?据说他打仗时担心敌军轻视,所以戴一只银面具,骑踏雪乌骓马,使一杆镏金点钢枪,冲阵破敌无往不利。”
角落里扑哧一声笑。阿沙慌忙掩住口,鬼头鬼脑的四下看看。
乔装改扮的艾苦禅、紫寒烟等白莲教高手就只有苦笑,按照教义,教主既是奉无生老母法旨降下的摩尼大光明神,又是龙凤王朝的一代帝王。以前的白教主倒是庄重严肃,现在这位白教主,真有点望之不似人君……
“喂喂,你们不要板着脸好不好?”阿沙小嘴嘟得可以挂油瓶,小声解释:“你们不觉得好笑吗,前面那人说什么身高丈二,分明是秦林麾下那个牛大力,后面戴银面具、形貌如美女的,哈哈,是我那教主师傅呀!”
高天龙急忙辩驳:“圣教主仔细失言,白霜华破门叛教,已非本教教主,不可如此称呼。”
切~~白灵沙撇撇嘴,放在桌子底下的小手悄悄比了比中指,这是秦林教她的。
艾苦禅、紫寒烟等人也点点头,劝道:“圣教主不可自误,白前教主虽与您恩情深重,但无生老母光明大恩德远胜私恩,圣教主须谨记本教圣典所载经文,日日研读以利修为。”
知道啦~~白灵沙郁闷的抱住头,每天听这些话,听得耳朵都起茧疤啦!
艾苦禅等人再次苦笑,若是前代白教主在位,处断何等果决、决策何等英明,哪里用得着咱们一再提醒?只可惜……
想到白霜华被秦林骗走,几位魔教高手就恨得牙痒痒,尤其是在被古灵精怪的阿沙用层出不穷的方法作弄之后,这种郁闷也就越发深刻。
艾苦禅又道:“白前教主自前方传回消息,说咱们可以立足海外,在缅甸经营。俺觉得,这也不失为一条弘扬圣教的捷径。”
紫寒烟、萧云天、练辟尘等人稍有犹豫,毕竟国内传教受到朝廷打压,不能公开进行,只能秘密结社,比起佛教道教的传播就差了好几层,如果能有一块公开传教的地方,倒也不失为变通的办法。
不料高天龙面色改变,嘴唇飞快的翕动,以传音入密之法叫道:“不可!你们忘了雁北分舵赵全的往事吗?海外传教,这就是个陷阱!龙凤天子绝不可弃国,寒了教中兄弟姐妹的赤心!”
众人齐齐一震,当年雁北分舵的赵全率白莲教徒进入蒙古境内,后来成为了白莲北宗,与俺答为虎作伥,屡屡配合蒙古铁骑入寇,做了真正的汉奸,直到俺答封贡才被抓起来明正典刑。
因此,白莲教本宗对北宗颇为疏离,毕竟本宗坚持的教义,是奉韩山童韩林儿为正统,当年红巾军是打鞑子的,你现在跑去和鞑子勾结,岂不是本教叛徒?
胡云鹏也低吼:“高左使说得对。咱们如果在缅甸立足传教,国内的教中兄弟姐妹会怎么想?到时候咱们是以藩属朝拜伪明,还是发兵攻打伪朝?如果发兵攻打,那岂不是又被扣了汉奸帽子?”
这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着紧,众人面面相觑,连半个都回答不上来。
缅甸地方贫瘠,又有很多本土的各族居民。白莲教高层可以过去传教,大明境内的数十万教众却没有着落。
白莲教以龙凤朝廷为正统,视朱明为篡逆,那么它就绝不可能以藩属身份朝贡,不可能甘心困守缅甸。
到时候和朝廷打仗,自国内起兵,无非陈胜吴广,自国外起兵,那就是张邦昌、刘豫了。赵全的下场可不怎么美妙。
白莲教众高手并非寻常江湖人士,而是常年和朝廷作对,以推翻朱明重建龙凤朝廷。建设光明的人间天堂为己任的秘密教派,所以人人都有几分政治头脑,很快就发现缅甸传教计划的不利之处。
艾苦禅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那桌面无声无息的陷下去一只手掌印:“差点上了秦林的当,唉,白前教主怎么会……”
白灵沙一直兴趣缺缺的趴在桌上,几乎快要睡着了,被他这一拍的阴柔劲儿震醒,小手拍拍嘴打个呵欠:“喂喂。其实师傅也没怎么害你们,干嘛这么恨她?她是出卖教中兄弟姐妹了,是叛教求荣了,是投靠朝廷做了鹰犬?其实我觉得吧,到现在她还想着怎么弘扬圣教。对你们也算仁至义尽了呀。”
艾苦禅一怔,虎目中稍有失神,知道阿沙说的有道理,白霜华神功大成,天下间再无抗手。如果存心叛教,要和众弟兄为难,在她又有什么打紧的?
他却没注意到,白灵沙字字句句都是你们,偏偏没提到自己,好像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进入白莲教主的角色……
阿沙又撇撇嘴,百无聊赖的挥挥手:“罢了罢了,说这些你们也不会听的,我看那些信佛的善男信女,也有去道观求签算命的,那些三清门徒,也有到佛前烧香随喜的,哪像你们这么门户之见?尼姑还能还俗呢,道士还有火居的呢,做个教主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没趣得紧,怪不得师傅一走了之。”
艾苦禅哭笑不得,解释道:“圣教不禁婚娶,前代韩教主娶妻生子,唐教主也嫁有夫婿,圣教主如有意中人,自可风光大嫁。”
“谁说我啦?”阿沙脸蛋红了一红,朝着艾苦禅翻了翻白眼:“我说的是师傅,她要嫁秦林又怎么样?前面如果秦林答应和咱们联手起事,师傅就嫁了,你们还不是一声不吭。”
轮到艾苦禅老脸一红了,秦林不肯和咱们联手起事嘛,这才有后面的事情,要是他肯答应,白前教主就嫁了他,咱们自然无有不允。
阿沙满脸鄙视:“说到底,你们还不是把师傅当工具,秦林答应联手,就风光大嫁,秦林不答应,就必须挥剑斩情丝,切~~堂堂教主去色诱人家,真没意思!”
白灵沙口无遮拦,艾苦禅、紫寒烟等人全都大囧,白莲教和秦林之间的关系几经转折,到现在已经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被阿沙胡搅蛮缠一通,好像还真像是大伙儿怂恿白霜华去色诱人家……
嗯,还得加上句,色诱不成反而**,真叫白莲教众高手情何以堪?
夺夺,高天龙用手指头敲了敲桌子,黑着脸道:“白霜华与秦林之间究竟如何,只有他们俩自己知道,我们外人如何得知详情?而且当初身为属下,岂能逼教主以色媚人?自始至终都是白霜华自作主张,焉知她和秦林到底有何居心?”
高天龙问得极为诛心,意指白霜华一开始就和秦林有所勾结。
阿沙撇撇嘴,想反驳,却不好说什么,毕竟秦林和师傅到底怎么“勾搭”上的,她也只知道一些皮毛。
“唉,高左使不要扯远了,圣教主也不要纠缠旧事,”艾苦禅出来打圆场,“缅甸之议,看来并不可行,然而白前教主为何有此议?将来还要当面向她请教。圣教主,你在秦府卧底数年,对此人有何看法?”
他呀……阿沙星眸弯成了月牙儿,回忆中都是甜甜的东西,记忆中秦林送的许多甜食,那块西域所产的又重又硬的糕点,还被她收藏起来,至今都还没有坏掉呢!
众人见阿沙笑容甜蜜,心头先自有三分不快,当她要说秦林的好话。
孰料阿沙突然笑容一收,贼眉鼠眼的四下看看,这才说道:“奸臣,实打实的奸臣!我看这家伙对伪朝伪帝朱翊钧的忠心,连一文钱都值不到!”
众皆绝倒,原来传说中的大英雄竟是这等人啊。
艾苦禅皱着眉头陷入了深思……
“咦,那家伙是……”白灵沙眼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荆湖卷 1025章 骆思恭
一行人匆匆走过金马碧鸡坊之间的长街,为首的汉子年纪三十多岁,敦敦实实的身材,面皮白净富态,身穿灰蓝色长衫,头戴瓦楞帽子,作商号掌柜打扮星际争霸之至尊人族最新章节。
最近几天,锦衣官校们在昆明城中奔走查访,以各种身份拜访那些从永昌避到这里的士绅,询问去过那里的商人,从各种渠道了解当时的军事部署,已经渐渐有了眉目,差不多快到收网的时候了。
只要再有两三天……
不靠成名已久的秦督帅,自己也能把钦案办下来,骆思恭等人内心深处的得意,那是绝对免不了的。
他们从金马坊走向碧鸡坊,刚刚走到两座牌坊之间的位置,忽然骆思恭心头毕剥一跳,以厂卫世家子的敏锐直觉,感受到了危险的临近。
左前方,头戴竹笠的行脚僧持着禅杖缓步而来,那禅杖外表不起眼,持在僧人手中也显得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可顿在地面上,竟震得青砖片片碎裂!
右前方,又高又瘦做讼师打扮的汉子,像根旗杆似的杵在那里,三角眼里凶光吞吐不定,双手笼在袖子里,隐约可见数点蓝汪汪的寒芒!
后面人群中走出三人,戴着面纱的女子、白发萧然的书生、满脸酒气的酒鬼,成扇形包抄而来。
两边街道又有六七人现身,或太阳穴高高突起,或双手摇摆不定,或步履飘忽若鬼魅,一眼便知绝非易与之辈。
糟糕,中伏了!锦衣官校们晓得来者不善,顾不得暴露身份,纷纷从包袱里取出兵刃。
金马碧鸡坊是昆明繁华之地,行人商贩极多,见这边阵势不好,百姓们呼喊着四散奔逃,不知是谁大喊一声缅甸蛮子的探子摸进城了,顿时场面更乱,不知掀掉几处乳扇摊子,打翻多少过桥米线。
这里也有巡街的捕快,本来还往这边挤过来看看情势,结果看到一大群狠人拿着兵刃站在金马碧鸡坊正当中,个个凶神恶煞有恃无恐的样子,捕快就唬得把舌头一吐,赶紧脚底板抹油溜之大吉——这场面不是捕快能应付的,赶紧报到本府,请调大兵来吧!
高天龙、艾苦禅冷笑着盯住骆思恭,视线冰冷而残酷。他们并不着急,昆明的大军泰半调往前线,城中相当空虚,并且随着秦林把战线向南方推进,本来不多的城防兵力变得更加松懈怠慢,只怕很久都不会点起大军到这里来。
不管朝廷内部怎么倾轧,镇压白莲教都是不遗余力的,从冯保徐爵陈应凤到张鲸刘守有再到骆思恭,都极力镇压魔教,因为他们非常清楚,白莲教要推翻的是包括厂卫体系在内的整个大明朝廷,各人都在魔教拟定的死亡名单上。
白莲教同样不分青红皂白,逮住机会就要向朝廷叫板。
骆思恭为何现身昆明,高天龙、艾苦禅并不清楚,但他们知道这是个力挫朝廷鹰犬,重振白莲教威风的好机会,杀死骆思恭这种级别的锦衣武官,一定能震动朝野。
骆家老祖宗骆寄宝被明成祖文赐爵世袭锦衣千户,其子孙骆安定、骆运昌、骆启、骆安世代出为锦衣武官,骆安深受嘉靖帝器重,骆思恭又得到了万历帝的重用,倒也有几分家学渊源,眼见局势非常不利,强敌环绕之下不曾自乱阵脚,目光从对方脸上扫过,朗声道:
“飞天蜈王高兄,铁面杀生佛艾兄,青白红三阳堂主,众位护法长老,既然魔教高手全数现身,想必教主大驾也在此地了?”
骆思恭心底还存着一丝侥幸,如果是左右二使、三堂主和众护法长老,赔掉十名心腹校尉的性命,自己再拼着硬受重伤,还有几分逃生的机会。
“骆狗官,你到这时还不死心吗?”高天龙嘿嘿冷笑,眼光里充满了猫捉老鼠的快意,然后朝上拱拱手。
艾苦禅、紫寒烟等人齐齐拱手高喊:“属下恭迎神功盛德光明至大圣教主!”
骆思恭的心猛的往下沉,心底只剩一片冰凉,魔教教主神功独步天下,如果调集大批厂卫高手还能和她一战,可现在他身边只有小猫小狗三两只……
清脆动听的少女声音从一株大树后面传出:“唉,你们叫这么大声干什么呀?等我把乳扇吃完好不好?”
少女缓缓从树后面走出,虽然荆钗布裙,掩不住天生丽质,瓜子脸带着调皮的笑容,一双眼睛慧黠灵动,微翘的鼻尖让她显得越发可爱,手里捧着块又香又甜的桃仁夹沙乳扇,正啃得不亦乐乎。
这就是魔教教主?
众锦衣官校大吃一惊,魔教教主好大的声名,想不到竟是个二八佳人,而且满脸调皮捣蛋的稚气,怎么看都不像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骆思恭却丝毫不敢怠慢,魔教教主有时候是老妇,有时候是年轻女子,今天又是个妙龄少女,也许魔教有什么改变年龄秘术也说不定,倒是这少女很有点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
就算想破脑袋,骆思恭也想不到是在秦林府中打过照面,厂卫一体,他和秦林于公于私往来都不少,当时他自然没把这小女孩放在心上,可阿沙没忘了卧底的本分,把这位万历帝中意的北镇抚司掌印官记得清清楚楚。
“唉,既然你们想杀,那就杀吧,我瞧这人也很不痛快,”白灵沙假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百无聊赖的挥了挥手。
谁让他刚才对秦大叔出言不逊?哼,酸了吧唧的,真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