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锦医卫TXT下载锦医卫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锦医卫全文阅读

作者:猫跳     锦医卫txt下载     锦医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荆湖卷 996章 钦差驾到

    我又来更了永昌前线官兵浴血苦战的时候,昆明城里的文武官员也没闲着,但并非为措置机宜、增派援兵、筹备粮草而殚精竭虑,却是为了迎接钦差大臣的诸般事务,忙了个焦头烂额.大明乃礼仪之邦,这上下尊卑的礼仪制度是断乎不能乱的,不管来的这位钦差大臣是驴子是马,也不管云南这边的官们是乌龟是王八,到时候该郊迎就得郊迎,该磕头就得磕头,哪怕你肚子里骂得沸反盈天,再摆**阵把钦差大臣耍得晕头转向呢,面子上的功夫那是绝对不能有丝毫疏漏的。

    更何况南下的秦督主是有名的心黑手狠,钦差巡视云南提点兵备宣抚诸夷,这差使也足够吓人,云南官场上都有点提心吊胆,盘算着怎么应付他老人家——不少官员已备好了上下打点的银子,还托人往京师打听秦督主的随员,想在里头找个靠得住的到时候拉拉皮条,甚而有那热衷功名的,拐弯抹角打听到秦督主年轻好色,便花重价买来头等的扬州瘦马,预备献上去讨他欢心,好替自己做个进身之阶。

    好在日子还长,这些事情都可以慢慢准备……

    自云南巡抚饶仁侃、巡按御史苏酂一下,人人都掐着手指头算日子,算来算去,秦督主南下沿途要派差拉夫,想他少年得志的心气儿高,肯定要摆出他的钦差仪仗抖抖威风,另外前番被贬吃过苦头,这才是头一次以钦差身份出京远行,这需索的心想必也不小,一路上软的硬的总要搜刮一二,按惯常的例子,再过两个月,也不见得能摸到云南的边儿呢!

    再者,俗话说得好,哪怕官清如水、自有吏滑如油,又有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就算秦督主少年意气,不拿不要不抖威风,手底下那群随员都是跟着他吃过大苦头的,不伸手捞一把来贴补贴补?到时候恐怕秦督主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吧。

    所以云南官场笃定得很,按部就班的准备着,总要面面俱到才好。

    谁也没想到,秦督主如肋生双翼,竟飞云掣电般赶到云南,而且入境第一天就来了个下马威,毫不留情的摘掉了沽益知州的乌纱帽!

    登时云南官场就吓毛了,文自布政使以下,武自都指挥使以下,全都一边派心腹家人骑上快马,星夜赶往沽益州那边打听消息,一边在城中忙着迎接钦差的各项事情:铺陈钦差行辕、采买珍馐饮食、雇请高手厨子……连南戏班子都备了三个!

    别的官员倒也罢了,首府云南知府,首县昆明知县,这两位真累得成了死狗!(猫注:明代云南政区比现在大得多,包含东南亚一些邻国,然后首府也叫云南府,相当于现代的昆明市,首县是昆明县,所以有省级的云南巡抚、云南布政使,也有府级的云南知府)

    派往沽益州打听消息的人没来得及回报,倒是曲靖知府很清楚上司和同僚的焦急心态,用急报不停的传来滚单,说钦差秦督主在沽益州立威之后并没有久留,休息一夜便赶往曲靖府城,接着马不停蹄又赶往昆明,现在本府随侍左右,请各位先生放心。

    顿时曲靖知府赢得了上司和同僚的交口赞誉,仿佛成为了云南官场的救星……

    秦林从陆凉州、宜良县一路奔赴昆明,沿途府州县忙不迭的出迎,又将滚单雪片般往昆明发去。

    秦督主来得好快!

    昆明方面的官员掐着时间,到了秦林抵达的那天,阖城官员往东南方出城十里,等在从宜良过来的官道旁边。

    十里长亭建在滇池边上,众文武官员按品级次第排序,各自的仆人备下板凳、马扎、茶水,官员们坐着休息,等那位来势汹汹的秦钦差。

    以副都御史衔巡抚云南的饶仁侃当然位列第一,其后是布按都三司、巡按御史、云南知府等官,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正襟危坐,彼此间说话也轻言细语,时不时眺望远方,等钦差一到就要列队相迎。

    不过,云南最大的官员并不在官员当中,这一代黔国公沐昌祚是唯一待在长亭里面的人。

    长亭里铺设了猩猩红的织金地毯,四面垂着幔帐,紫铜香炉里焚着上好的龙脑香,中间设凉竹躺椅,沐昌祚舒舒服服的斜躺着,四名挽双丫鬓的侍女,打扇的打扇,斟酒的斟酒。

    不需要别人挑拨离间,沐昌祚就已经很看不惯秦林了!

    上代黔国公,也就是他爹沐朝弼,骄奢淫逸、横行不法,被张居正设法逮捕,软禁起来,沐昌祚虽然因此而提前承袭了老爹的爵位,却因此颜面大失,于是深深的恨上了张居正。

    众所周知,秦林是张居正的女婿,和江陵党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这已经叫沐昌祚分外忌惮了,偏偏秦林一到云南就毫不客气的拿下了沽益知州,在沐昌祚眼中,这样的强势简直近于挑衅。

    所以他故意要在云南的文武官员面前表现出满不在乎,让他们看看,我沐家并不怕秦林,朝廷许我沐家永镇云南,这里是我的地盘!

    果然,文武官员投来的目光有羡慕也有敬畏,让沐昌祚颇为自鸣得意。

    饶仁侃朝苏酂低了个眼神:看来用不着咱们出言挑拨,黔国公就要和秦督主杠上了。

    苏酂笑笑,忽然站起来朝长亭走去,笑容很快的从脸上敛去,换成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这时候文贵武贱,巡按御史的职权又很大,所以只是个七品文官,沐昌祚也很给他面子,从躺椅上坐直身子,请他入内攀谈。

    “苏老弟,干嘛愁眉苦脸的?”沐昌祚大大咧咧的挥了挥手,“不就是个钦差吗,没事儿,他要识趣便好说,他要不识趣,本国公和他打御前官司去!”

    苏酂长揖到地:“学生之忧非为自己,实为国公爷。”

    哦?沐昌祚眉头一掀。

    “秦钦差奉旨而来,且云南前番战局不利,失了施甸县,他要是咬住这点不放,恐怕……”苏酂说到这里就欲言又止,四下看了看,又拱拱手:“国公爷似乎不宜太过自矜吧?下官听说这位秦督主少年心性,极为争强好胜,在沽益州的行径便可见一斑。为云南官场计,也为国公爷计,还是多容让他三分罢!”

    啪!沐昌祚面红耳赤,手在躺椅扶手上重重一拍,霍的一下站起来:“苏先生,多谢你这番好意,但本国公也不是泥捏的、纸扎的,他吓不倒谁!你们怕他,本国公不怕,而且劝你们也不必怕!”

    苏酂再三“好言相劝”,无奈沐昌祚气咻咻的全然不听,他只得拱拱手,弯着腰退了出去。

    看着沐昌祚那副暴跳如雷的样子,苏酂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沐昌祚这人色厉而内荏、好名而无实,实际上就是个喜欢虚张声势的草包——要不当年岂能被张居正唬住,乖乖的让人家把他爹抓走了?

    偏是这种人最怕别人看不起,一旦受人所激,便会蹦起来八丈高,嚷嚷得比谁都大声,好像浑身上下都生满了刺儿。

    饶仁侃已将苏酂的所作所为瞧在眼里,等他回到官员的队伍之中,抽个空子便低声笑道:“苏贤弟好手段。”

    “拨弄纨袴膏粱之辈罢了,何足道哉!”苏酂笑笑。

    确实如此,现在沐昌祚就被苏酂架了起来,一个人坐在躺椅上生闷气,本来他还是准备等秦林现身,就立刻从长亭走出去,率领云南文武官员迎接的,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哪怕确如苏酂的判断,沐昌祚色厉而胆薄,至少现在他有胆子和钦差别别苗头,世间已无张居正,谁还能拿沐王府怎么样呢?

    “来了,来了!”急递铺兵持着滚单,一路跑得烟尘滚滚,老远就扯着嗓子大声吼道。

    被云贵高原的暖阳晒得昏昏欲睡的官员们,顿时精神为之一振,纷纷站起身来,各各按照官位和品级列队。

    好快!就在铺兵急报之后最多两柱香的时间,只见东面宜良方向一票尘头冲天而起,飞快的朝着这边过来。

    那尘头不甚大,却格外的高,云南都指挥使是有经验的,立马告诉同僚:“这尘头窄而高,是数十人纵马疾驰的,喝,钦差大臣就这般心急火燎么?”

    大明官场就讲个礼仪尊卑,要从容不迫,羽扇纶巾风袅袅,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这才叫有派嘛,钦差大臣跑得汗流浃背,那和铺兵又有什么区别?

    到底是少年心性,行事未免操切!

    云南官员们很快就得出了自己的判断。

    说归说,该怎么还得怎么,等到那一路烟尘越来越近,云南官员也列好了队伍,只差着凉亭里岿然不动的黔国公沐昌祚。

    大多数官员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儿,秦林就乘着踏雪乌骓来到了跟前,只见他锦袍玉带沾满灰尘,马儿跑得汗水津津,一张年轻的脸在云贵高原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锐气逼人!

荆湖卷 997章 黔国公生气了

    秦林目光一扫,便看见了身穿三品文官袍服,以副都御史衔领云南巡抚的大胖子饶仁侃,戴獬豸冠、穿獬豸补服的云南巡按苏酂,以及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等等官员。

    不过,这些“衣冠禽兽”里面还差了一个,那就是应该穿麒麟或者白泽补服的,云南总兵官黔国公沐昌祚!

    感觉到秦林疑虑的目光,饶仁侃并不急着解释,而是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表情,看了看长亭那边。

    秦林顺着他目光看过去,立马就明白了七八分,眼睛似乎被太阳照到,微微的眯了起来。

    沐昌祚把秦林足足晾了一盏茶的时间,这才命侍女卷起珠帘,摇摇摆摆的从凉亭里走出,冲着他拱拱手:“哎呀,本国公不知钦差来得这样快,还在打盹呢,啧啧啧,钦差大臣跑得比急递铺兵还快,真是忠勤王事,难得呀难得!”

    夹枪带棒的一番话,惹得云南官员个个肚子里好笑:就是嘛,钦差大臣就得有个钦差大臣的样子,办事从容不迫才叫大臣气度,骑在马背上一路狂奔,就想着来寻咱们的不是,这算什么呀?

    秦林并没有生气的样子,跳下马背,朝着沐昌祚拱拱手:“想必这位便是镇守云南的黔国公?久仰、久仰,沐家实为国朝南天一柱,今日见面,国公果然风采非凡。”

    见秦林曲意优容,沐昌祚越发气焰嚣张,笑着把他上下打量打量,像前辈勉励后进似的点了点头,这才率领云南文武官员焚香顶礼,恭请圣安。

    “圣恭安,”秦林说罢,笑着双手虚扶,请官员们起身。

    饶仁侃和苏酂对视一眼,两人都冷笑不迭:这会儿想来施展怀柔手段,晚了!早知如此。你在沽益州的时候又何必咄咄逼人,这一路又何必来得如此之快?你存心不良啊!

    沐昌祚和张居正的仇恨结得深了,那可不是你低低头就能糊弄过去的,咱们就等着看笑话吧。

    存着这个心肠,饶仁侃和苏酂两位的心情就变得阴转晴了。

    随秦林过来的陆远志、牛大力倒也罢了,孙承宗和徐光启就暗暗纳罕,秦督主在京中寸步不肯让人,出来一路也格外雷厉风行。怎么这会儿倒对沐昌祚用起了怀柔手段?

    秦林似乎全无所觉,和云南的官员们说说笑笑,就在回昆明的路上,抽个空子悄悄问饶仁侃战局情况到底如何。

    来了!饶仁侃心头立刻一紧,吩咐轿夫把凉轿抬得和秦林轿子挨着,压低了声音道:“不瞒督主,本都堂竭尽全力支应前线,又连连催促出兵,可黔国公迁延避战。迟迟不肯发兵救援,这里头到底为了什么,还望督主明鉴。”

    “哦。这样啊,”秦林沉吟着点点头,又朝饶仁侃拱拱手,谢他指点。

    抬头看了看乘坐一匹逍遥马,颇为傲慢自得的沐昌祚,秦林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眼神中却带上了一丝寒意。

    就是这般!饶仁侃肚子里好笑,果然这位督主少年心性,刚才表面上装得宽宏大量。实际已经深恨沐昌祚了,这位钦差的老岳父还在永昌前线呢!

    秦林随众位官员回到昆明城,城里头早就腾空了一家富商的花园作为钦差行辕,铺陈异常华丽,椅罩、桌套、床罩都是云锦织就。所用的各色器具极尽典雅华贵,就连捧香炉、唾盒的侍女,也一个个娇俏玲珑。

    钦差远道而来,照例规矩是第一天不见客的,众官员辞别而去。牛大力立刻领着番役们布设内外关防,巡查格外仔细,一副要公事公办的架势。

    好在开弓不放箭的把戏,官场上实在屡见不鲜了,各位官员派来的幕宾、师爷就围着钦差行辕转圈子,见缝插针的往里头塞名刺,随便遇到哪个番役,就作揖打躬拉关系,忙得不可开交。

    行辕之内,如果说谁最着急,答案是思忘忧派往京师求援的武士首领歹忠,他的主人和弟弟都在永昌前线奋战,由不得他不着急上火,见秦林好像没有急着奔赴前线的意思,他不顾阻拦闯进了书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秦大老爷,求您救救永昌吧!昆明饶大老爷不肯发兵,您可以直接带兵去的,要是再耽搁,恐怕、恐怕……”

    歹忠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谁说我不着急?”秦林把眼睛一瞪:“两日之内,我就要领大兵直发永昌,然后犁庭扫穴,平了那***的东吁王朝,捉那莽应里来千刀万剐!”

    什么?歹忠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看着秦林那副咬牙切齿的凶相,由不得他不相信。

    “替我家小姐谢过秦大老爷!”歹忠磕了个头,自己走了出去,然后他什么事情都不干,就在自己房间里打磨随身携带的那柄弯刀,准备在即将来临的战斗中,用它砍下几颗仇敌的脑袋。

    “去叫两位师爷来!”秦林吩咐陆远志、

    这回的幕僚阵容实在强大,虽然两位师爷现在还是秀才身份,将来可了不得,一位帝师,一位大学者——上海徐家汇,就是因纪念徐光启而得名。

    这两位也暗中纳罕,所以陆远志一叫,他们就急忙赶来,和秦林商议大事。

    秦林亲手为他们每人倒了一杯茶:“今天的情形,两位都已经看到了,永昌前线危急,本官两天之内就要发兵救援,两位有何良策?”

    白霜华已经去支援永昌前线,但她毕竟是一个人,就算神功无敌,那也没办法对付缅军的千军万马,或许能给敌人制造一些混乱,却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就扭转战局。

    这……孙承宗略作沉吟,他生性勇于任事,也不和徐光启推辞,第一个说:“此次看来,非但饶仁侃、苏酂等辈心怀鬼胎,沐昌祚也颇有不虞。云南沐王府的情况与别的武功勋贵很是不同,朝廷许他永镇云南,发兵不发兵,小半在饶、苏,大半还得着落在沐昌祚身上。”

    徐光启拱拱手。思忖着道:“东翁明鉴,学生听说那沐昌祚记挂父辈仇怨,有意与督主为难,偏生云南这边朝廷鞭长莫及,东翁即便是钦差身份,他要虚与委蛇起来,却也难以处断。为今之计,须得快刀斩乱麻。尽快和沐昌祚取得一致。”

    孙承宗、徐光启都知道云南的特殊情况。

    文官集团在朝堂上越来越占据上风,就连魏国公、成国公、定国公这样的与国同休戚的勋贵,也不得不尽量收敛,免得被抓住什么把柄。

    唯独云南,地方实在过于偏远,在这个时代和中原地区的交流那是非常非常的困难,朝廷鞭长莫及,即便有什么举动,都得顾虑云南的局势会不会起变化。要对沐家有点什么,更是顾虑重重。

    也正因为此,当年张居正设法捉拿沐朝弼。被满朝有识之士视为非常之举——这还是让沐昌祚袭爵,给了沐家台阶呢!

    孙承宗和徐光启分析到这里,就感觉难以继续,两人皱着眉头苦思。

    秦林却点点头表示满意了,两位师爷的潜质很好,但毕竟还年轻,此次南行带上他们,希望能起到锻炼的作用,目前看来比预想的更好。本来以为是大科学家的徐光启,也对局势颇有见地。

    ——这就是秦林不知道了,他只晓得徐光启是和利玛窦翻译《几何原本》,却不知道小徐后来做到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内阁辅臣啊!

    就在秦林以为两位师爷不会再说出什么主意的时候。孙承宗又拱拱手:“学生想来,那沐王府虽然骄横跋扈,对朝廷本身还是忠心耿耿的,断不至于贻误军机,故意放缅军入侵。想必其中另有别情,督主应与沐昌祚开诚布公,或许能知道个中缘由。”

    哎呀,怪不得是未来的帝师呢!秦林又把黑脸秀才高看一眼,他这话说得很对,沐昌祚再怎么横行跋扈,他对朝廷的忠心不会有问题,记忆中好像大明灭亡之后,沐王府残余势力都还在坚持反清复明活动呢!

    “两位师爷说的不错,本钦差要让沐昌祚两天之内发兵,就得倚仗他对朝廷的忠心,”秦林说到这里就坏坏的笑了笑,又从夹袋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两位师爷:“再加上此物,料想也该差不多了吧?”

    孙承宗和徐光启互相看了看,都是惊喜异常:原来秦督主有这道杀手锏!

    第二天一早,不等秦林发帖子传见,昆明除了黔国公和巡抚之外的大小官员就自己等在了钦差行辕外头,候着钦差传见。

    偏偏秦林谁也不见,就发帖请黔国公。

    沐昌祚拖了半个时辰,才骑着逍遥马慢悠悠的走到行辕,开玩笑,堂堂黔国公何等尊贵的身份,下亲王一等而已,实权犹有过之,如果钦差一招就巴巴的赶过去,岂不被别人看低了三分?

    门口传报,按照惯常的制度,秦林虽然是钦差大臣,毕竟圣旨昨天已经宣过了,今天就该到门口迎一迎黔国公。

    孰料秦林根本没来,沐昌祚被晾在辕门外许久,才有个豹头环眼、身体雄壮如门神的汉子,持着根酒杯粗细的铁棍出来,瓮声瓮气的道:“哪位是黔国公,我家钦差秦督主有请!”

    我的妈呀,这大汉长得像个门神倒也罢了,声音真如打雷,活像半空里一记霹雳打下来,震得沐昌祚耳朵嗡嗡作响,而且明明站在面前,这厮偏偏平着看过去,愣是没看见矮了三个头的沐昌祚,喷了他一脸唾沫。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呀!沐昌祚气得不轻,愤声道:“粗坯,你家秦督主没教你礼仪吗?真是岂有此理!”

    牛大力嘿嘿笑着不说话。

    沐昌祚气咻咻的,正要抬腿进去,后面又嚷了起来,回头一看几个亲兵被钦差带来的番役拦住了。

    “拿下武器,空手进去!”番役们呼呼喝喝,推搡着沐王府的亲兵:“我家钦差何等身份,岂容你们带着兵刃去见?放下放下!”

    沐昌祚被气乐了,合着你家督主尊贵,我这国公倒不值钱?沉着脸道:“我沐家世代忠于朝廷,难道还能对钦差不利?诸位,这里是云南,不是京师!”

    牛大力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国公爷,不要让小的为难。”

    沐昌祚这次是真的快要气炸了肺,很想就此拂袖而去,可他这人的的确确是色厉而胆薄,想想朝廷制度,又想想秦林正做着东厂督主,莫不是要和自己玩什么花样?却又不敢一走了之,只好气哼哼的道:“罢了,便去见你们那位督主,哼,本国公从来没遇到这样事情,岂有此理!”

    守在辕门外的云南官员不知有多少,全都把这一幕瞧在眼中,人人肚子里暗暗打小九九:看秦钦差的意思,竟要拿黔国公来给大家伙儿做个样子?啧啧啧,只怕他这次来,不满载而归是不肯收手啦,预料中的打点费用,还得往上涨。

    没过多久,黔国公从行辕出来,沐昌祚满脸怒形于色,简直就是在咬牙切齿,两只手紧紧的捏成拳头,不小心还在门槛上绊了一跤,踉跄几步才被随从扶着。

    不用说,这位黔国公显然被秦钦差气得够呛!

    消息很快传开,耳目甚多的巡抚饶仁侃接到了报告之后,和苏酂同时捻须而笑:秦林啊秦林,看来你到了咱们云南,也要算黔驴技穷了,你以为黔国公是那么好对付的?一会儿软,一会儿硬,哈哈,还玩软硬兼施呢,狗屁!

    苏酂笑嘻嘻的道:“秦林这厮昨日故作从容,其实早已心急火燎,再加上他少年心性,想必昨天曲意优容黔国公就已到极限了,今天和沐昌祚见面就露了马脚!”

    阖城官绅多半以为秦林是玩开弓不放箭的把戏,拿黔国公做样子吓人,好大大的需索一番,可饶仁侃和苏酂很清楚,秦林的老丈人李建中在永昌苦战,他奔赴前线的心情只怕比谁都急切,绝不是拿沐昌祚做做样子,而是两个人针尖对麦芒的吵了起来!

    正中下怀!

    等到秦林发贴请这两位过去,他们相顾一笑,动身倒是比谁都快,诚惶诚恐的赶到了钦差行辕。

荆湖卷 998章 谁的演技好

    这一次,负责关防内外的番役们非常客气,牛大力丝毫不敢怠慢两位贵客,魁梧的身子弯得好像比饶仁侃还矮三寸,一张扑克牌似的方脸挤出了难得的笑容,言必称大人先生,与招呼沐昌祚时全然不同。

    行辕外面等着的官吏们见了心头暗暗纳罕:虽然说文贵武贱,但沐昌祚好歹是永镇云南的黔国公啊!再者,秦林自己也是武职出身,又何必厚此薄彼?

    饶仁侃和苏酂却暗自得意,秦林哪是厚此薄彼,分明就是前倨后恭!在沐昌祚那里碰了个大钉子,又想从他们这边打开局面。

    秦林在照壁底下等着迎客,他低着头踱来踱去,时不时看看天空,神情颇为烦躁不安;可遥遥看见两位客人之后,他立刻将忧愁烦恼收敛起来,左手轻按腰间玉带,右手抖了抖宽大的袖口,摆出少年贵官的云淡风轻派头,缓步轻摇的迎上几步。

    饶仁侃浸淫官场小三十年,苏酂更是颇有机诈权谋,老远便把秦林这番神色变化收录眼底,登时心头好笑,暗道这厮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机变,假以时日未尝不是大明朝的一员名臣,只可惜他毕竟嫩点,城府比起浸淫官场的老前辈,那还差着不少呢!

    “下官拜见秦钦差!”饶仁侃和苏酂一起躬身行礼。

    秦林连忙上前扶起,笑容满面:“岂敢岂敢,两位先生守牧南疆,功名垂于当世,本钦差在京师时常常耳闻哪,仰慕已久,仰慕已久啊!”

    这话说的就越发露骨了,秦林的差使是巡视云南提点兵备宣抚诸夷。奉命整肃云南官场、都督南疆战役。结果除了昨天初次见面,这才是头一次正式会晤,就把高帽子甩了出去。开弓不放箭的故智还怎么用?

    两位贵客口头逊谢,心中则越发笃定:到底是少年心性,操切二字做个考语。那是断断乎不会错的。想必老丈人困守前线,秦督主有些坐不住了吧。

    宾主双方到二堂落座,寒暄几句,秦林吩咐把两位师爷叫来。

    孙承宗和徐光启此时声名不显,只是个秀才身份,饶仁侃和苏酂也没多看重他俩,只当是寻常的幕宾,瞧在秦林份上敷衍几句,面子上倒还过得去。毕竟东主和幕宾以朋友相称,大家算是平等的。

    攀谈良久,渐渐入港。徐光启就拱拱手。有些不解的问苏酂:“学生有困惑,请苏巡按解疑。武臣勋贵出身纨绔,各地皆有横行妄为之事,这云南的黔国公,声光究竟如何?”

    这……苏酂故作为难的稍微沉吟,就干笑道:“黔国公对朝廷忠心耿耿,那是一点不会错的,不过、不过毕竟武勋世家出身的纨袴膏粱,礼仪文字上稍稍粗疏些,那也是人之常情嘛,哈哈。”

    苏酂这话点到即止,徐光启却已全然明白了,和孙承宗互相看看,两人都面有忧色。

    孙承宗用力拍了拍桌子,茶碗盖儿跳起来叮当作响,愤然道:“不瞒两位先生,刚才黔国公到行辕传见,他、他竟然以势压人……唉,不说也罢……岂有此理,难道云南不是朝廷治下吗?今日对秦钦差尚且如此,昔日对云南文武官员更不消说了。饶巡抚、苏巡按,国朝体制向来以文驭武,两位在云南久矣,岂能甘心受他侵凌!学生实为两位先生扼腕一叹!”

    还别说,孙承宗黑脸短髯,一副骨气如钢铁的凛凛之态,这么愤然作色也真有几分鼓动人心处。

    秦林假装漫不经心的用盖儿撇茶碗里的浮沫儿,眼角余光却在两位贵客脸上打转,而且还显得有些紧张。

    只可惜孙承宗这番话说给别人听倒也罢了,饶巡抚苏巡按是何等人物,听了差点没笑掉大牙:这是学触龙说赵太后,还是蔺相如完璧归赵?任你纵横家使尽三寸不烂之舌,吾辈稳坐钓鱼台,岿然不动!

    饶仁侃和苏酂互相看了看,都把眉头皱起,装出格外为难的样子。

    良久苏酂才拱拱手:“孙世兄说的不错,唉,只可惜云南官场受黔国公浸润久矣,沐家世镇云南威福自专,我辈虽有心扭转乾坤,固耐无力回天,也只能请秦钦差明察秋毫,从中设法周旋了。”

    好一招太极云手,又把球推到了秦林那边!

    秦林不得不说话了,他搁下了茶杯盖儿,抬起目光扫了扫两位客人:“本钦差这趟差事,还要仰仗两位。方才黔国公不肯出兵,说粮草尚未备齐,是两位迁延时日,本钦差想着两位官箴甚好,断不至于此,恐是刀笔小吏误事。或者与黔国公交接有误吧?”

    那是当然!饶仁侃和苏酂拍胸脯保证粮草早已齐备,都是黔国公从中作梗,援兵才迟迟不能发往永昌前线。

    这两位心里头清楚得很,秦林老丈人在前线苦战,他怎么会不着急呢?这时候谁要和他闹别扭,谁就得直面钦差大臣的怒火。

    就算不怕他,却也没必要去硬顶吧——黔国公沐昌祚已经和秦林闹翻,按照那位爷的德性,就算一切准备就绪,秦林要发兵出去,他还不得拖上十天半个月的?

    所以饶苏两位干脆利落的把责任全都推到了沐昌祚身上。

    “国公爷想是安闲久了,听说弓马有些生疏……”饶仁侃吞吞吐吐的说着,看了看秦林脸色,又把话锋一转:“哈哈,当然这只是本都堂瞎猜,国公爷忠勤王事,想要等大军云集、粮草齐备再进兵,以策应万全,这也是有的。”

    苏酂叹口气:“饶都堂啊饶都堂,你又何必如此曲意优容?罢罢罢,苏某再不置喙,免得在秦钦差和黔国公之间做了恶人。”

    这两个把红脸白脸唱得精彩绝伦,秦林也不得不佩服三分,却假作不知,摸着下巴思忖道:“既然如此,便是黔国公托词迁延了,两位又何必包庇于他?哼。家岳江陵相公抓过沐朝弼。难道本督就抓不得沐昌祚!”

    说到这里,秦林咬牙切齿,神情颇为失态了。

    “秦钦差慎言。秦钦差仔细!”饶仁侃似乎被吓到了,神情颇为惶急。

    苏酂却在旁边皮里阳秋,假装说饶仁侃优柔寡断。暗地里给秦林火上浇油。

    “没得说了,明日便去点检粮草库,看那沐昌祚还有什么话说!”秦林恶狠狠的敲了敲桌子,“若他不尽不实,也怪不得本钦差独断专行了!”

    说罢,秦林气咻咻的端茶送客。

    两位贵客诚惶诚恐的辞别出去,秦林照样送到照壁底下,沿途饶仁侃还软磨硬泡的劝秦林,不要一时冲动。和沐昌祚争起来。

    但是一回到自己的轿子里,饶仁侃和苏酂笑得肚子都痛了。

    于秦林,沐昌祚对他老丈人见死不救。于沐昌祚。秦林的另外一个岳丈张居正,曾经抓过他老爹。这也是不小的仇怨,两边卯上了,那就难得解开啦!

    不管是秦林抓沐昌祚,还是沐昌祚反而将秦林的军,两边闹得不可开交,这云南的局面只会更乱,到时候谁还来查他们俩的事情?

    “快,快行文布政使司,把粮仓的关防交给沐昌祚!”饶仁侃说罢就拍着轿杠子直乐,粮食都在藩库,行文只消一张纸就划给了沐昌祚,又是前段时间就备下的,日期都写得早,到时候等秦林去查,就有乐子可以看啦……

    秦林站在照壁底下,一直目送两乘轿子远去,然后莞尔一笑,甩着袖子大步流星的往里头走。

    徐光启和孙承宗跟在他身后,两位后来声名卓著的师爷,这会儿还是头一次和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滑头面对面交锋,毕竟年纪还轻,心底那股子激动是掩饰不住的。

    “原来国朝这些个大人先生。也不过如此!”孙承宗很有点不屑的味道。

    徐光启啧啧连声:“若不是东翁信重,徐某不知何日才能与封疆大吏同堂而坐!东翁待学生真肺腑至诚也!”

    孙承宗和徐光启看着秦林的眼神儿,都带上了感激,即使是举人身份,面见封疆大吏的机会都非常少,何况他俩只是秀才?并不是要借此和饶仁侃、苏酂拉关系什么的,而是这种经历本身非常难得,不管将来以科举正式踏入官场,还是替达官显贵做幕宾,“随秦林钦差云南,与巡抚、巡按等官赞划机宜”的资历都是响当当的。

    秦林很老道的拍了拍他俩的肩膀,温言勉励:“刚才你们俩表现得算不错了,不过演技嘛,还得向饶仁侃和苏酂学学,看看人家,一个红脸一个白脸,都快把戏文唱完啦!”

    孙承宗和徐光启连连点头,觉得秦林这话不错,但再怎么说,饶仁侃和苏酂也赶不上督主您哪,那才那段才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咱们学您就够啦!

    他们俩对秦林越发敬仰了,可怜两位后来的帝师辅臣,在青葱岁月惨遭忽悠,只怕被秦督主卖了,都还要帮着数钱呢!

    ~~~~~~

    秦林和云南总兵官黔国公沐昌祚撕破了脸,沐昌祚从钦差行辕拂袖而去,据说回府之后就暴跳如雷,接着就生起了重病,下不得床。

    钦差秦督主则紧锣密鼓的布置调查,两位师爷把云南的文武官吏挨个请进去,收了不少的孝敬,同时话里话外都在拐弯抹角打听沐昌祚,看样子是要找他的麻烦。

    两边闹成这样,无非秦督主拿下沐公爷,或者沐公爷够劲,逼得秦钦差铩羽而归,总之发兵永昌府的事情,看样子近期是没指望了。

    饶仁侃和苏酂再也不必徒做恶人,当初沐昌祚急着出兵,他们找千般理由万般借口扣着粮草不发,又在公文手续上处处掣肘,现在沐昌祚“病倒”了,这两位却比谁都积极,忙得脚后跟打屁股,半天光景就把该办的全办齐全啦!

    看好戏喽!

    第二天一大早,秦林有提点兵备的职责,到昆明校场点检将士——只怕点检是假,给沐昌祚来个下马威是真吧。

    饶仁侃、苏酂和昆明方面的文武官员,包括三司、首府、首县等官全都到场,都等着秦钦差发作起来,和黔国公闹翻的好戏。

    西教场密密麻麻的排满了川军,火红的鸳鸯战袄,锃光瓦亮的盔甲,大刀长矛、鸟枪土铳,正是当年曾省吾、刘整两位平僰人之乱,一直留下来的精锐之师。

    只不过,人人脸上除了精悍之气,都带有点郁闷,因为前段时间被按察使李材奏请调入云南备战,结果李材反而被逮捕进京下了诏狱,这支精兵就困在了昆明,既上不了前线,又回不了四川老家,所以很有些郁闷。

    点将台下,南营坐营官刘綎白脸上三绺长须,身穿密密匝匝的鱼鳞甲,头戴明光铁盔,锦战袍、兽吞口,旁边四名小校捧着他那把一百二十斤的大刀,端的是威风凛凛。

    秦林骑踏雪乌骓,东厂番役左右相随,一路烟尘来到校场,站上了点将台。

    昆明众官都暗笑起来,钦差大臣点检,怎么都该是总兵官出来应对,偏生沐昌祚装病,只来个游击将军衔头的坐营官,秦林脸上须不好看。

    就在此时,又是一道滚滚烟尘从昆明城中席卷而来,看方向却是沐王府那边!

    众官纳罕,难道沐昌祚嫌装病不够,还要当面来拂逆钦差?这却有点过分了,只怕将来朝廷面上不好交代……

    饶仁侃和苏酂却笑容满面,沐昌祚当面和秦林斗起来,那才叫好看呢!

    却见黔国公沐昌祚骑逍遥马,金盔银甲灿若朝霞,身后扈从如云,旗帜遮天蔽日,格外声势浩大。

    到了校场,这位国公直接上了点将台,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秦林屈一膝跪下抱拳:“云南总兵官黔国公沐昌祚,率麾下健锐,请钦差秦督主点阅!”

    饶仁侃喉咙口咯的一声,苏酂同时面皮煞白,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大眼瞪小眼:这是怎么回事?秦林和沐昌祚不是水火不容吗?

    秦林目光往这边一扫,似笑非笑:老子演戏而已,你们还当真?

荆湖卷 999章 老子岳丈多!

    秦林奉旨督师云南,所恃既非万历皇帝那道圣旨,亦不是本任提督东厂的职权,而是夹袋中贴身收藏的一封信,被废黜的上代黔国公沐朝弼的亲笔信!

    当年沐朝弼横行不法,将云南文武官员视为家奴,府中蓄养锐士上万,大肆搜刮云南商民,是张居正用李代桃僵之计,抓捕沐朝弼的同时令其子沐昌祚袭爵,使沐家乖乖就范,从此沐朝弼被软禁于南京。

    这封信是沐朝弼写给儿子沐昌祚的,说他老人家软禁在南京,有魏国公徐邦瑞上下打点照应,rì子过得很舒服,请妻子儿女不必挂怀。南京将军山的祖宗坟墓,魏国公也派人守得很好,将来他百年之后还是葬在那里。前些年他生了场大病,亏得神医李时珍妙手回chūn,如今身体硬朗,吃得下睡得着,没事逛逛秦淮河……

    沐朝弼只是软禁,南京城内的行动还是zì yóu的,以前也没少写信给云南的妻子儿女,但这封信的分量,里头藏着的东西,那就与众不同。

    沐昌祚虽然不是什么智谋多端的人物,可也一点都不傻啊,看到这封信立马就明白了。

    哪怕信上连半个秦字都没提到,更不曾讲钦差巡视云南的事情,但意思是明摆着的:魏国公徐邦瑞是秦林的老泰山,李时珍是秦林的太岳丈,这封信又是托秦林拿来的,沐昌祚再闹不清楚情况,只除非丫真是个弱智。

    什么李时珍治愈病情,好歹只是个情分,托词也说不定,那魏国公徐邦瑞的照应可就不同了,沐朝弼软禁南京,正好徐公爷做着南京守备。看在祖辈交情和同为勋贵的份上。要照应他那自然不消说,万一翻起脸来,真是要他扁就扁。要他圆就圆!

    沐家在云南威风八面,到了南京却也成了虎落平阳龙困浅滩……

    这信上虽然没明说,沐昌祚家学渊源。还能不明白武勋世家之间的这点事儿?这封信虽是老爹沐朝弼写的,只怕里头每个字都是徐邦瑞看过的。

    当年张居正抓走沐朝弼,同时让沐昌祚袭爵,沐家为了家族利益没有反抗,在勋贵圈子里几乎成了笑柄,说沐昌祚要爵位不要亲爹,现而今老爹亲自写信过来,沐公爷如果还不俯首帖耳照意思办,那可真就禽兽不如。为天下笑啦!

    再者,要是秦林事情不顺,南京那位魏国公还不知要出什么幺蛾子呢……

    沐王府这号世镇云南的头等勋贵武臣。权阉吓不倒他们——皇室家奴而已。文臣唬不住他们——酸丁老夫子罢了,倒是同为勋贵的魏国公出面。互相之间还买账。

    于是沐昌祚见信之后,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秦林言听计从,依他所言假装两人水火不容,骗过所有的云南文武官员,这才有了后来的一出好戏。

    点将台上,秦林以巡阅钦差身份受了总兵官沐昌祚的军礼,笑盈盈的双手扶他起来。

    想到昨rì沐昌祚见到他老子亲笔信之后的表情,秦林就禁不住心底好笑,那才叫jīng彩绝伦,笔墨难以形容啊!

    时间回到奉旨离京前一天的晚上,张紫萱怀抱沉睡中的秦泽,连夜与秦林分说云南官场形势,商议此行的成败利钝。

    “云南官场局面,与内地颇为不同,”张紫萱轻抚沉睡中的婴儿,一双美眸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内地文贵武贱已成大势,从朝堂九卿事直到地方政务,武勋贵戚们非奉旨不得置喙;然而云南地处边陲汉夷杂处,沐王府镇边二百年矣,素来威福自专,朝廷为弹压诸夷的缘故也对沐家格外容忍,本省巡抚、巡按、都司、布政等官,皆受黔国公辖制。”

    秦林看着灯火下清丽中略带少妇妩媚风情的张紫萱有些出神,直到她嗔怪的哼了一声,才讪讪的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这趟差事与其对付饶仁侃、苏酂,不如全力争取沐昌祚?”

    “不错,何况如今云南的乱局,还以兵事为重,沐家掌兵便显得格外关键,”张紫萱说到这里顿了顿,又看着秦林眼睛:“所谓纲举目张,只要拿下沐家,事情便成功一半。”

    秦林仔细的把妻子打量一番,突然笑起来:“小妹一定有了计较,却还来和愚兄打哑谜!”

    “秦兄何出此言?”张紫萱说着就禁不住笑起来,她的什么事情总是瞒不住秦林。

    秦林嘿嘿的坏笑,当年张太师轻松收拾沐朝弼,现在张小姐要对付沐昌祚,还不手到擒来?

    果然,张紫萱便出了主意,让徐辛夷给徐邦瑞写信,说云南之行极多险阻,自己如何如何担忧,请老爹想办法照应一二,托秦林带到南京。

    厉害呀厉害!秦林叹服之余,揪了揪熟睡中的儿子那嫩嫩的脸蛋儿:“火娃啊火娃,将来你要像你娘这么多心眼,那可就了不得啦!”

    张紫萱瞥了他一眼,哼,你心眼很少么?

    南京那位魏国公徐邦瑞也是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妙人,见信之后晓得自己女儿徐辛夷是个粗心肠,断不会想到里头这许多弯弯绕,略作思忖便笑着骂一句“张家父女两代都是这般狡猾”,到底还是请软禁在南京的沐朝弼给儿子沐昌祚写了这封信。

    照说沐家也够悲催了,老子挨张居正收拾,儿子又被张紫萱算计,形格势禁之下,沐昌祚只好乖乖就范。

    当然,秦林又另外许了他一点好处……

    沐昌祚站起来,挺胸凸肚的朝着点将台下大声喝道:“众兵将听令,各各打点jīng神,刘綎!”

    “末将在!”刘綎踏前三步,朝着将台单膝跪下。

    沐昌祚厉声喝道:“呔,念尔颇具勇力,有为国效忠之心,特命尔为金腾游击将军,率大军奔赴永昌助战!又有都督佥事邓子龙老当益壮,特命为永昌参将,率所部自顺宁调往永昌!两路大军皆受钦差秦督主节制,火速进兵、迎头痛击,将莽应里、岳凤等跳梁鼠辈献阙京师!凯旋之rì,朝廷不吝封赏,本国公也有嘉勉!”

    刘綎昨rì已得了沐昌祚的密嘱,并不感到意外,双手抱拳呼喝着接令。

    众官兵却喜出望外,这些能征惯战的川军,被李材调到云南助战,结果李材被逮捕进京下了诏狱,川军便困在昆明进退两难,本地支应的粮草饷银渐渐克扣,又回不得四川的原驻地,正在人心惶惶时得了命令,真是人人奋勇争先。

    官兵们嗡的一声议论纷纷:“哪怕死在永昌前线,也比困在昆明强!”

    “说什么死不死,太不吉利啦,爷爷是去揍那些缅兵龟儿子!”

    “好了好了,这次奉命出征,老子在昆明也磨够了,上了前线好歹一刀一枪搏个封妻荫子!”

    本来就是川军jīng锐,被调到云南憋了半年,人人装了满肚子火气,现在好像找到了破口,一下子全都喷发出来,谁都摩拳擦掌,发誓要大干一场。

    将台上的秦林和沐昌祚笑容满面,稍远处相陪的饶仁侃和苏酂,那副脸sè就难看得很了,两位官员大眼瞪小眼,嘴巴微微张开,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便是你jīng似鬼,也得喝秦督主的洗脚水!

    本来吧,虽然黔国公权势极大,但文官也不是没有掣肘的地方,粮草、手续、给沿途州县调动民夫的命令……很多东西都要巡抚和三司配合,所以即使沐昌祚决意出兵,饶仁侃和苏酂也能想办法处处掣肘,把他活活拖上三五天。

    哪晓得沐昌祚和秦林做了场好戏,把两位官场老手骗得晕头转向,为了让秦林和沐昌祚死磕,昨天忙了一下午把出兵前所有应该由文官办理的事情,通通办得一清二楚,连半点纰漏都找不出来!

    他俩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啊,黔国公也不是傻的,但凡有什么篓子,他一定要捡起来搪塞秦林,这就成了云南文武之间踢皮球,秦林的矛头并不会只针对沐昌祚。

    现在多好,文官的事情办得完美无缺,是黔国公拖着不肯出兵,秦林和沐昌祚应该闹得沸反盈天了吧?

    结果沐昌祚出人意料的和秦林穿了一条裤子,饶仁侃和苏酂真是哭都来不及,想到昨天忙得脚后跟打屁股就为了替秦林和沐昌祚调集粮草、征用民夫、完善手续,他们真想朝自己脸上狠狠的来几巴掌!

    “饶老哥,切勿自乱阵脚,”高瘦的苏酂略呵呵腰,皱着眉头道:“事到如今,看来也只能……”

    饶仁侃听着听着,神sèyīn晴不定。

    别的云南官员不知道个中缘由,但差不多都能猜到三五分,料想是饶大老爷和苏巡按被骗得晕头转向,只是人人心中都疑惑不解:没听说秦督主和黔国公有什么交情,他们俩怎么搭上线的?

    他老丈人多呗!

    徐光启和孙承宗讨论之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可不是嘛,前线要救的李建中是老丈人,得罪过沐家的张居正也是他老丈人,化解冤仇、令沐昌祚就范的徐邦瑞还是他老丈人!

    秦林坏笑着撇撇嘴:夫人多,总有点好处的,嘿嘿嘿……

荆湖卷 1000章 危危可及

    永昌前线,蒲蛮关,通往永昌府治保山城的最后一道关卡,此时仍在明军手中。◎聪明的孩子记住 超快手打更新 .◎

    守关的士兵们已经极为疲惫,人人熬得眼睛里血红血红,嘴唇干裂挂着血丝,不少士兵挂了彩,重伤的在关内歇息,轻伤的则挣扎着不下火线——而且这时候,轻伤的标准也比以前提高了不知多少,被箭矢shè中了肩膀、被刀剑砍开了皮肉、甚至被佛郎机火枪shè了个血洞的士兵,都声称自己只是轻伤,简单清洗包扎之后又回到了关墙上。

    这些人大半都是永昌的子弟兵,身后就是府城,就是父母妻儿和家产田土,谁肯往后退一步?就算父母妻儿可以逃难,这边地本来就贫瘠,难民缺吃少穿别提多可怜,前些rì子从芒市从施甸逃来的难民那副凄惨之极的样子,谁看着都心酸落泪,没人希望自己的家人也变成难民。

    至于孟养兵就更不消说,他们本来就和缅兵有着血海深仇,莽应里进攻孟养倒行逆施,除了杀害忠于中华的孟养宣慰使思个全家,对当地百姓也加以屠戮,几乎每个孟养兵都有家人死于屠杀。

    李建中仍然不知疲倦的鼓舞士气、救治伤员,他的眼眶子乌青发黑,神情颇为憔悴,一身通判的正六品文官袍服又脏又烂不成个样子,但他仍然坚持穿在身上,因为他是中国的官,正在替中华守土。

    “这里要加固一下,老赵,你快过来,这里要多守上几个人,刚才打得很险哪!”李建中指着一个靠近鲤鱼背外侧的垛口,刚才缅兵从那里扑上来。差点就击溃了防线。

    李建中并不是个杰出的名帅。甚至连命令的口吻都带着文官特有的客气。

    义兵首领老赵抓着头发苦笑:“李大人,您也看见了,我的人都填进来了。要不您让阎千总……算了,我自己守在这里。”

    本来老赵想推给永昌兵的阎千总,可看到李建中恳切的目光。他立刻就放弃了。

    连李大人这样的文官都站在了第一线,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建中朝他深深一揖:“李某替永昌百姓谢过赵壮士。”

    “永昌百姓该谢的是您!”老赵说罢脸稍稍有点红,他自己的家也在永昌啊,说到底,李建中死守此地,也是保卫着他的妻儿老小和家宅田园。

    李建中转身又去巡视别的地方,一直保持着不温不火的镇定,从容不迫的神sè给了士兵们极大的信心:看李通判的神sè,这场仗虽然打得辛苦。终究是能打赢的吧。

    啊,李建中一声低呼,他只觉眼前一黑。脚步变得虚扶。踉跄着就要倒下,就在此时。他用力咬了咬舌尖,痛楚让jīng神变得清醒,他扶着堞垛重新站直了身子,还对着要来搀扶自己的士兵若无其事的摆了摆手。

    身为名医当然很清楚,舌为心之苗,舌血即心血,这样做是压榨生命力,大损寿元,但李建中此时什么也顾不得了,他只想牢牢的守住关卡,不放一个缅兵过去。

    绝不能让永昌百姓也流离失所沦为难民,甚至被缅兵屠杀,保山绝不是第二个施甸!

    “李大人,您这又是何苦呢?”思忘忧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李建中身后,看看左右无人,低声道:“那位白姐姐传来消息,秦将军已经到了云南,其实咱们可以退守保山,只要他一到,相信莽应里不堪一击的!”

    思忘忧和秦林早有交情,当年京师之行多赖他的帮助,李建中却不一样,他在四川蓬溪、云南永昌做官,一直是比较偏僻的地方,为人又非常正直,不肯利用裙带关系升官发财,所以至今没有和秦林见过面,对自己女婿的信心反而不如思忘忧那么坚定。

    “思小姐所言有理,然而本官忝为大明永昌通判,为中华守土有责,可不止守住保山城啊!”李建中指了指脚下,苦笑道:“这里也是大明朝的土地,施甸等处也是大明朝的国土,照说退到这里就已惭愧无地,要是再退到保山,背城而战,令百姓流离失所,岂不更加无地自容?能守住就尽量守住吧,再往后退就是保山城了!”

    李建中忧心忡忡,担心援兵赶来之前,就不得不退守保山,至少他在蒲蛮关多守一天,保山就能多一天时间的准备,守住的希望就大一分,哪怕为此耗尽生命,他也在所不惜。

    唉~~思忘忧长叹一声,眨巴眨巴眼睛,在李建中身上看到了自己父亲的影子,于是不再劝说什么,而是看着关城之下。

    连rì苦战,孟养女土司也憔悴不堪,本来明净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灰尘,不再神采奕奕,白嫩的脸颊也变得瘦黄,温润的唇瓣干燥发白,少女青黑的头发也多rì未曾梳理,胡乱挽成一团。

    但此时此刻的她,何尝不是蒲蛮关上最美丽的一道风景线?

    世代受思家统治的孟养兵就不消说了,就是本地的永昌兵,心目中也把这位少女当作了偶像,每当她背转身时,不知多少道目光默默注视,敌人冲锋时,是她驾驭着白象出现在每一个最危险的地方,战斗间歇,她倚着白象喃喃低语,充满少女稚气的话儿又像歌声般好听,冲淡了战争带来的伤痛……

    就连出身门派的豪强世家子,本来是眼高于顶的,决心非书香门第的小姐不娶,但这些天下来,忽然就有不少人觉得那些足不出户的小姐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倒是这位赤着双脚,每每持着弯刀骑着白象高呼酣战的异族小姑娘,反而有动人心魄的美,一种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美。

    若不是顾忌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顾忌着目前激烈的战况,恐怕有不少人要向她提亲呢!

    “啧啧,这位思小姐真是女中丈夫,难得呀难得!”聚集在一块的豪强子弟,背地里发出了不知多少次赞叹。

    这一次有所不同。随着师兄弟的赞叹。刘剑仁扼腕叹息:“可惜呀可惜,这样一位妙人儿,却要和咱们一起死在关上。冰肌玉骨零落成泥碾作尘,岂不叫人愤懑么?”

    什么?众位师兄弟瞪大眼睛,紧接着又哀叹一声。因为他们都想清楚了现在的处境,如果战斗继续下去,接下来还是目前的局面,那么自己和思忘忧都要死在蒲蛮关。

    比起孟养兵和永昌兵,这些助战的豪强子弟就没那么坚定了,有人当即说:“我们死了且罢,男子汉大丈夫为国捐躯而已,思小姐毕竟是女流,怎么也要死在这里。太可惜啦!”

    “还不是朝廷大军不至,”有人闷声闷气的来一句。

    顿时抱怨四起。

    毕竟都是些年轻儿郎,要是说舍不得自己xìng命而嚷闹。大家都有点不好意思。就闹也闹不起来;说是不yù思忘忧香消玉殒,却就理直气壮得多了。

    一个年轻人脑袋缠着浸血的纱布。咬了咬牙,走到李建中身前深深一揖:“李通判,草民有事请教。这里距离保山城并不远,为何不退守城中?那里城池高厚,似乎更利于防守……我们大好男儿战死沙场也没什么,思小姐豆蔻年华,何必陪着死在这里?”

    碍着李建中威望很高,这人没把心里话说出来,但意思也透了三分:李建中在这里死磕倒也罢了,我们和思忘忧都是义务助战,并没有死守的义务,为什么要陪你犯傻送死?

    李建中拈着胡须苦笑,他就算不懂兵法,也晓得保山城比蒲蛮关好守,但一则背城而战,如果有个闪失就再无退路,城池必将遭受与施甸相同的命运,二则嘛,他身为六品通判,在这里是最高指挥官,但到了城中,就是知府高明谦最大了,偏偏高知府最为胆怯,平素高谈阔论,到了战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到时候换他来指挥,只怕一打起来就方寸大乱,反而……

    那人见李建中沉吟不语,只当他已被说动,又喋喋不休的说长道短,意思是要从蒲蛮关暂且撤退。

    突然思忘忧转过身来,眼睛瞪得溜圆,脆生生的道:“吵什么吵,缅兵又要打上来啦!谁要怕死谁先下去,李大人和我都不会拦的。”

    被心上人一顿斥责,年轻弟子顿时脸红了大半,又羞又恼:“谁怕死,谁要退?既然思小姐都不怕,我王孟言就一步不退,与小姐并肩战斗!”

    思忘忧神sè转和,朝这人微笑着点点头以作鼓励,顿时王孟言心气儿都高了八尺,美滋滋的想自己总算鼓足勇气,把名字告诉思小姐了,总要在她心底占据一席之地吧?

    众豪强子弟,十个倒有八个羡慕这王孟言,虽被思小姐斥责,总算把名字告诉她了,自然与众不同。

    殊不知思忘忧转过头去,根本就没记住这人的名字,倒是默念着秦林:“秦大哥呀秦大哥,你什么时候才到这里?那位、那位白姐姐,是你的……嘻嘻!”

    白霜华躲在密林深处,圆睁双眼窥视着缅军的动静,眼底寒冰与烈火交织,雪白的纱裙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宛如梅花盛开。

    她一手制造了缅兵和佛郎机火枪手之间的矛盾,引得他们互相猜疑,连续好几天那个佛郎机头子和莽应里争吵,以至于火枪手们抗议缅兵“暴行”,宁愿守在一边坐看缅兵吃瘪,就是不肯上战场相助。

    蒲蛮关是鲤鱼背的地形,异常险峻,缅兵的战象难以展开,要靠西班牙火枪手提供火力才方便攻打,这下火枪手们作壁上观,缅兵就倒了大霉,被伪丞相岳凤驱赶着一批批死在关下,就是打不开易守难攻的蒲蛮关。

    不仅如此,白霜华还施展轻功,翻山越岭潜到关上,通报了秦林已经赶到云南,即将领兵前来救援的消息,极大的鼓舞了士气。

    之后她又回到关下,潜伏于密林之中,寻机偷袭杀死离开营地的缅军士兵和佛郎机火枪手,取得了不错的战果,当然,莽应里、岳凤、加尔德诺等人居于中军营帐,七八万大军四面环绕,即使以白霜华的能耐也不可能去刺杀他们。

    利用这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几天时间,李建中加固了蒲蛮关的防御,让一些轻伤员恢复了战斗力,高明谦送来了一批新征募的壮丁,思忘忧和孟养老兵加紧训练他们,就连李建中的夫人赵氏也没闲着,组织城中妇女赶制纱布、战袄,烹制饵块、米糕,送到了关上。

    本来危危可及的局势,因此而稍为缓和,蒲蛮关守军总算喘了口气。

    可莽应里和加尔德诺也不是傻子,岳凤更是命人四处巡查,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晓得上了明军的当。

    于是他们重归于好,缅兵和西班牙火枪手照旧联手进攻,缅兵在前面当炮灰,威力强劲的火枪在后面尽情发挥,给蒲蛮关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这不,关下的缅兵又在准备进攻了。

    高踞灰黑sè战象背上的莽应里,拔出雪亮的弯刀直指关城,声嘶力竭的叫道:“儿郎们,打开关城,直取保山,城中金银细软和妇人女子都是你们的!替本王拿下大理,从此立朝称帝,你们都是本王的开国功臣!”

    做开国功臣,那是岳凤以下各级官将的事情,普通缅兵倒是对子女金帛更有兴趣,缅甸毕竟贫瘠,想到保山和它身后赫赫有名的大理城,必定有许多值钱的东西和花一样美丽的各族少女,缅兵的眼睛都红了,嗷嗷叫着扑向关卡。

    “西班牙的勇士们,”加尔德诺也呼喝着,朝关卡挥了挥手:“为了上帝和国王!”

    cháo水般的缅军扑向关城,他们在督战队的催促下完全不计生死,西班牙火枪手利用人肉盾牌做掩护,将一排排子弹泼向关城,打得蒲蛮关上石屑纷飞,不少守军闷哼着倒下。

    思忘忧骑着白象敢住,大象嘶吼着四处应援,女土司用喂毒的弩箭杀死了一个又一个缅兵。

    李建中也身着官袍乌纱,站在显眼的位置,他的存在就代表了大明朝廷依然守在蒲蛮关上。

    越来越多的缅兵扑向关城,随着防守力量被削弱,各处越发危险。

    关下,莽应里、岳凤和加尔德诺笑容满面,这座抵抗良久的关城,看来是要被拿下了。

    白霜华暗暗着急,几次三番想冲出树林。

    正当危机关头,蒲蛮关后突然响起三声号炮,声震山川。

荆湖卷 1001章 惊破敌胆

    隆隆炮声在山谷间回环激荡,声音如炸雷般一层层滚开,沉闷的轰鸣透着极大的力量感,与蒲蛮关使用的碗口铳发shè时的单薄声音截然不同。

    正在进攻的缅军就像cháo水遇到了一重无形的堤坝,攻击前进的势头顿时受挫,从普通的士兵到各级官将都心生疑虑:这么强悍的炮声,莫不是天朝大军到了?

    缅甸蕞尔小邦,趁云南当道诸公昏聩糊涂,一时间凶狂势头甚嚣尘上,然而中华毕竟是天朝上邦,大明抚治南疆诸番二百年矣,列国皆知中华不可轻侮,所以即便缅兵正在嚣张狂妄之时,心底也不无戒惧,听闻明军号炮,自然疑神疑鬼。

    西班牙火枪手也紧张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轻松惬意了,人人握紧了手中的木什科特重型火枪,深陷的眼窝里蓝褐sè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全都加倍jǐng惕——虽然骄傲狂妄的殖民者把东方人蔑称为黄皮猴子,但他们也很清楚,古老的zhōng yāng帝国同样拥有这个时代最具威力的武器,只要挨上一下,就算上帝也拯救不了他们的生命。

    他们的前辈葡萄牙人就吃过苦头,至今仍老老实实的待在壕境。

    骑着战象的莽应里同样吃惊不小,听到蒲蛮关后传来的号炮轰鸣,缅王先是一怔,接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大象背上站起来朝着远方眺望。

    过去无数次想过和大明朝的经制军队交手并且战而胜之,所以莽应里认为自己对这一天的到来已经迫不及待,但真正来临时,他的紧张又完全超出了自控能力,以至于握着战刀的手心都在出汗。

    对面的,毕竟是zhōng yāng天朝啊!

    “中国的正规军来了吗?”加尔德诺竭力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挥着手咋咋呼呼的叫喊:“费迪南德伯爵大人称赞他们是东方异教徒中最强大的。我向上帝起誓,西班牙勇士将狠狠的教训他们!”

    汉jiān、伪丞相岳凤却没有盟友那么自信,他从炮声刚响起开始。就侧着耳朵细细分辨远处传来的声音,神sè颇为凝重。

    “如何?”莽应里忙不迭的问道。

    岳凤眉头紧皱,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只怕不妙!明军号炮制度。千总把总放碗口铳、虎蹲炮,参将游击放大小佛郎机,总兵大将才许放大将军炮和红夷大炮,刚才炮声震动山川、山谷轰鸣回响,至少也是头号大将军炮……以微臣之见,应该是朝廷大将领兵抵达了。”

    莽应里的脸sè刷的一下变得yīn沉,从施甸打到蒲蛮关,一路上道路崎岖,明军又屡败屡战节节抵抗。缅军的兵锋已然顿挫,又连rì攻打蒲蛮关不下,可谓师老兵疲。如果这时候大队明军抵达。战局必然不利。

    可要是连明军影子都没见着,就被三声号炮吓得回师。莽应里又实在不甘心。

    缅军兵将疑惑,关上的明军则欢呼雀跃。

    但见从保山通往蒲蛮关的大路上,数十骑飞云掣电般驰来,当先骑踏雪乌骓的那人年纪轻得叫人嫉妒,身穿江牙海水蟒袍,头戴乌纱腰系玉带,虽然风尘疲惫,目光仍然神光湛湛,率众番役在山路上疾驰,宛如飞将军自天而降。

    别人认不得他,思忘忧在战象背上身子一晃,又委屈又欢喜,珠泪从腮边滑落:“秦大哥!”

    秦林笑着挥挥手,京师一别就是四年,当年的小女孩已是明眸皓齿的少女,战争的辛劳并不能掩盖她的美丽,赤着一双脚,脚踝处银铃叮当作响,非常可爱。

    大象的记忆力极好,白象敢住也认得老熟人,举起长长的象鼻子打招呼,昂的一声长吼。

    李建中这才明白来人是谁,拈着胡须微微一笑:“原来是老夫那女婿,如此风采,青黛真嫁了位东床快婿!”

    此刻缅军见迟迟没有动静,又加强了攻势,关上关下喊声如沸,箭矢飞舞、刀枪并举,死神飞快的收割着生命。

    战事紧急,秦林一记骗腿下马,朝李建中、思忘忧抱拳:“来迟一步,教岳丈大人和思小姐久候!”

    这是什么时候,李建中翁婿相见也来不及问什么家长里短的废话,直截了当的问道:“贤婿此来,随行有多少人马?”

    李建中是个老实人,还踮着脚朝秦林来的路上看,满心等着后面旌旗如云、刀枪如林的朝廷大军。

    秦林笑笑:“不瞒岳丈大人,刘将军攒促大军还在百里之外,小婿担心岳丈和思小姐有失,故而飞马来此,除了随行番役,只借了刘綎军中二十名斥候。”

    李建中顿时大失所望,这点人济得什么事?

    一名义兵首领打扮的年轻人在旁边插口:“既然秦督主不曾带得大军,死守此地便不可行,不如咱们暂且撤退,与刘将军统带的大军会合吧!督主万金之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秦林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人,满脸困惑:你哪位啊?

    思忘忧脆生生的道:“秦大哥,这位是无量剑派的刘剑仁刘师兄。”

    哦,路人甲嘛,秦林眼皮子都不夹他一下,只朝思忘忧点点头,又对李建中笑道:“岳丈在蒲蛮关坚守多rì,小婿来了反而撤退,岂不贻笑大方?小婿虽没有带得大军,照样也能让莽应里败退三十里!”

    李建中眉头皱了皱,他生xìng沉稳扎实,却有点不喜秦林这样大言炎炎,莽应里大军十万,战象七百头,又有佛郎机火枪手助战,秦林才带来多少人,就算个个是猛张飞,也不能将缅兵击败吧。

    刘剑仁、王孟言等一干助战的豪强子弟也非常不以为然,碍着秦林是钦差兼东厂督主,没人敢和他相争,但毕竟都是年轻人,脸上的表情就摆出来了。

    唯独思忘忧对秦林信心十足,拉着他胳膊冲着众人大声道:“秦将军言出必行。他从来不说谎的。你们不相信,我信!”

    喂喂,从来不说谎?跟来的陆远志和牛大力很想哭啊。这小丫头也太看得起咱们秦督主了吧……

    秦林哈哈一笑,像以前那样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不错不错。总算有个人信得过本督,好,等着看戏吧!”

    思忘忧抬起头,看着秦林甜甜的笑,当年全家被害,京师举目无亲,孤苦伶仃到了极处,是秦林无私的伸出援手,让她重回云南边疆、在孟养重振旗鼓。并且数年如一rì的支应军饷兵器,小小的她心目中,秦大哥的身影已和去世的父兄重叠起来……

    秦林和思忘忧都没有注意。四年前思忘忧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稍微亲昵点无所谓,可现在她长到十三四岁。云南夷人在这年纪已经可以出嫁了,这番举动在别人眼中实在有点暧昧之意。

    王孟言等豪强子弟都有些黯然失sè,李建中眉头先是微微皱起,不过片刻之后又舒展开来。

    事不宜迟,秦林命陆远志取出望远镜,往附近几处山头看了看,便大步流星的走到关墙一块空地,吩咐众人站得远些,然后众番役从鼓鼓囊囊的马鞍袋里取出一颗颗小西瓜那么大小的圆铁球,摆了三颗在空地中间。

    这是彻地雷啊!明军中几个老兵一下子认了出来,却越发的奇怪,彻地雷是埋在地下,等敌人到了就引火起爆的武器,放在这里做什么用?而且看起来都是大号的,用来守关都嫌太大,毕竟蒲蛮关的关墙比较薄,这玩意儿扔下去炸敌人,搞不好把自己关墙也给炸塌了,那才得不偿失呢。

    李建中却若有所悟:“刚才那号炮,是此物爆鸣?”

    秦林点点头,命人将三颗彻地雷的引药线点燃,接着全都退后,等它爆炸。

    蒲蛮关战事如火如荼,莽应里挥动大军猛烈扑击,众缅兵呐喊着扑向关墙,佛郎机火枪手也shè出了一排排的弹雨,攻势不输于前面任何一次。

    但是蒲蛮关的守军也异常顽强,他们并不清楚切实的情况,只知道钦差大臣秦督主已经抵达了关后,钦差大臣哪,不知道带了多少jīng兵强将,还怕莽应里逞凶?

    忽然关后又是三声震耳yù聋的轰鸣,因为距离不远,震得人心脏发颤,浑身血液都涌上了脑门,甚至有不少士兵握不住手中刀枪,叮叮当当往地下掉,但下一刻他们就变得士气百倍——援军就在身后!

    进攻的缅军比明军最初的惊慌更甚十倍,之前的炮声听起来还比较远,这次的炮声越发近了,难道这关墙之后,藏着明朝的jīng锐大军,即将发动排山倒海的逆袭?

    关内那片空地,三发彻地雷已经引爆,硝烟被山风吹拂着四散,人们耳中仿佛停留着那震撼的轰鸣。

    这玩意儿是地雷,装的火药比红夷大炮还多,炸起来的声音也格外响亮。

    炸了三发彻地雷,半个缅兵没炸着,这又是何意?

    却见秦林笑嘻嘻的朝左边一指,蒲蛮关左侧山间也响起三声号炮,影影绰绰有身穿鸳鸯战袄的红sè身影晃动,不知有多少伏兵,然后山峰上飘出一面大旗:永昌参将都督佥事邓!

    秦林接着又朝右边一指,蒲蛮关右侧的山峰之间也有三声号炮鸣响,山腰小路烟尘大作,当先一面战旗斜飞:金腾游击都督佥事刘!

    原来秦督主有这两路伏兵!关上的明军顿时士气大振。

    关下的缅军则越发疑虑不安,士兵们停止了进攻,纷纷向后挪动脚步。

    稍稍延迟片刻,却听得关上轰隆轰隆响起连珠号炮,两位锦袍灿烂的大将站上了关墙:左边一位魁梧雄壮如同天神,方脸阔口、不怒自威,金盔银甲,身后挑起一杆丈五高的锦绶大旗:云南总兵官黔国公沐!

    右边那位年轻贵官英锐逼人,头戴无翅乌纱,着江牙海水蟒袍,系九龙玉带,左手扶着腰带,右手骈指朝下指指点点,正是意气风发,连黔国公都控背躬身,对他颇为恭谨。

    一杆丈八高的rì月旗竖起:旗面锦绣光华灿然,大书五字:钦差督帅秦!

    云南沐家好大的声名,黔国公世镇云南,南疆各国各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视作天神一般,今天现身这黔国公也确实神威凛凛,比缅兵想像中更加威武霸气。

    但什么钦差督帅,又是何方神圣?连黔国公对他都格外恭谨,来头不知道多大!

    邓子龙、刘綎也是声威赫赫的名将,现在这两位所部只能派到两侧山上去做偏师,于是可想而知,关上那位秦督帅不知带了多少名将jīng兵,此刻尽数列于关墙之后,只要他一声令下,便要以排山倒海之势冲杀而出!

    缅兵从施甸一路打到这里,委实师老兵疲,见此情形尽皆胆寒,人人有退避之心。

    “中伏了!”莽应里耳听连珠号炮震天响,眼见两边山头人影幢幢,登时方寸大乱,连声道:“退兵,退兵,速速撤退,勿要中了明军jiān计!”

    加尔德诺见势不好,早已收拢火枪兵往后退,缅兵猬集堵在前面,火枪手们用枪托砸、用叉杆捅,硬是打出一条逃跑的路——西班牙勇士宝贵的xìng命,不能白白浪费在这里。

    岳凤却皱着眉头仔细沉思,看着关上久久不语,突然跳起来大声嚷嚷:“不对,吾王快下令暂且不要撤退,那关上的黔国公是假的,我十年前在昆明远远看见过沐王府出巡,此人断不是沐昌祚!”

    黔国公既然是假的,朝廷的大军便很有可能也是虚张声势。

    莽应里稳住阵脚,他也是个枭雄,先不管黔国公真假,仔细朝四面山头看看,果然那些人影并未冲下,旗帜虽然摇晃得凶,却也不曾有兵马杀出。

    “黔国公是假货,上当了,回身再战!”莽应里气急败坏的下达命令。

    可从官将到士兵都不肯听啊,不少缅甸领主一边跑一边嘀嘀咕咕:“那位爷身高丈二腰阔十围,除了黔国公还能是谁?想留咱断后送死,没门!”

    在包括缅甸在内的南疆各国各族人心目中,威名赫赫的黔国公,就该长得像个巨灵神。

    缅兵这一跑就再也收不住脚……

    关上的秦林举着望远镜不停的往远处看,李建中这时候的感受不同了,这位乘龙快婿,还真是个大明朝的忠勇之臣哪,这还急着用千里镜观察敌情呢!

    喂喂,秦林哪里观察敌情?他用望远镜搜寻着密林,寻找着那道白sè的身影。

    不是说在永昌前线等我吗,跑哪儿去了?

    -----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蛇年新chūn快乐!祝你们鸿运当头节节高!

荆湖卷 1002章 月夜访客

    浓密的森林里白影若翩翩惊鸿,白霜华施展轻功跃上一株千年古树,衣带飘飘,身姿妙曼若仙。

    她神功jīng湛,目力自然超出常人,老远看见蒲蛮关上秦林举着望远镜东张西望,情知这家伙是在找自己,心下不免踌躇难决:究竟是去,还是不去呢?众目睽睽之下,实在羞人答答的……哼,秦林很了不起么,凭什么他来我就要现身?当初、当初那一晚好像很有点那啥,再让他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在他心目中岂不太轻贱了么?

    曾经威风八面的魔教教主,平生第一次遇到了这样的难题,心思纠结、左右为难,让杀伐果断的白霜华格外烦恼,狠狠一掌按在树干上,掌印无声无息的陷下寸许。

    恋爱中的女人总要比平时笨不少,何况从来没有感情经历的教主姐姐,并不知道这种又苦又甜的感觉,就是爱的味道。

    直到秦林怅然若失的放下望远镜,白霜华也没有走出树林,不过看到秦林伸着脖子一副呆头鹅的样儿,满腹纠结终于烟消云散,玉人扑哧一笑:“值得如此?那你当初为何……该你多着急一会儿,谁让你……”

    蒲蛮关,秦林悻悻的停止了搜索,尽管他很有把握白霜华在不远的地方,甚至正在远远的看着自己,但老婆姐姐不现身,谁还有本事把她抓来?唉,白姐姐也要闹闹小xìng子。

    本来秦林有不少促狭的办法逼白霜华出现,可好歹老丈人李建中就在身边,未免感觉不好意思,也只能暂且罢手。

    反正他有预感,这次白霜华不会很快一走了之。

    关上的明军已没有余力追击缅兵,只有少数士兵追袭出关。做出大举反击的样子。

    伪丞相岳凤发现黔国公是假。看穿明军虚实,莽应里想回师却无法阻住大军回撤之势,这两位气得都快吐血了。尤其是岳凤——明明黔国公是假的,就是没人相信!

    缅军从领主到军官再到士兵,全都以讹传讹。说秦督帅和黔国公领大军来袭,已完成三面合围。正所谓三人成虎,何况成千上万张嘴,莽应里、岳凤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不过识破明军虚实之后,即便无法阻住撤兵,莽应里也做出了正确的应对,他以缅甸东吁王朝国王之尊,亲自率战斗力最强的战象部队殿后,遮护缅军两翼徐徐后退。沿途收拢溃散兵卒和旗帜兵杖,使得这次撤退终于没有演变成溃败。

    出关追袭的明军无机可乘,就慢慢收兵回来。

    钦差秦督帅虎驾亲临。各路大军次第云集。和莽应里决战的一天不会太远了,这时候倒不必以疲劳之极的守军。急着去和撤退的缅兵拼命。

    穷寇勿追嘛。

    关上众官将见追兵回来,晓得此战已告一段落,正好秦林也放下了望远镜,众人立马交口称赞,不要命的狂拍马屁。

    毕竟这关上以李建中官职最大,也才正六品通判,连正印知府都不是,只是个佐杂官,其余的军官就是把总、千总,几个义兵首领身上也是捐的监生或者武举人,平时见了七品知县都觉得挺大,这会儿见了正一品东厂督主,真是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秦督主只怕是武曲星下凡,要不怎么能以数十骑破缅甸十万大军?”

    “钦差督帅英武不凡,将来必定也要封公封王,做到和沐王府一样的位分。”

    听听听听,这些马屁拍得多粗俗露骨?

    陆远志和假扮黔国公的牛大力都颇为不屑,这些人该到京师去找顾大才子、余大嘴巴等大人先生们学学,无论拍马屁还是指着鼻子骂娘,都来得义正词严、正气凛然,那才叫本事!

    秦林倒是极其少见的和蔼,冲着这些人点头微笑,毕竟人家是坚守关卡,浴血奋战拼过命的。

    大明朝的事情就是这样子,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友,俞大猷多大的本事,到死也就个车营副将,倒是拜在张居正门下口称“门下沐恩小的”的戚继光,建立了更大的功业。

    所以秦林懂得这些武人的无奈,当人家阿谀奉承时——哪怕马屁拍得很没有水平,他也总是做出很欣赏的样子,绝不摆出自命清高的嘴脸。

    几位千总把总和义兵首领见秦林对马屁很受用,果然极为高兴,这才慢慢轻松起来,抽空去检点自己麾下兵卒的伤亡,查验兵器盔甲的损耗,清点缴获所得,安排战后的种种工作。

    李建中笑笑,有点自嘲的道:“贤婿倒是深知武人之心哪!老夫前前后后和他们处了许久,也没这般恭谨听命。”

    秦林摸了摸脑袋,嘿嘿坏笑:“岳丈大人是爱民如子的亲民官,治下人人爱若父母尊长,自然没什么威严气魄;小婿做到提督东厂,谁不谈虎sè变,他们是怕我这东厂大魔头呢!”

    思忘忧努努嘴,不解的道:“秦大哥怎么是魔头呢?我就不怕你,虽然你在京师的时候经常吓唬敢住……这次敢住也立了战功,你不会再要割它鼻子吧?”

    威武雄壮的白象前腿跪趴下来,鼻子轻轻的拱着秦林,一副谄媚讨好的模样。

    李建中乐得哈哈大笑,指着秦林:“你呀你,真没想到,青黛嫁了秦世兄这样一位乘龙快婿!可不是,连大象都怕你呢!”

    哪怕秦督主脸皮厚,这会儿一张老脸也红了半边,没好气的拍了拍敢住的鼻子,你丫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在老丈人面前揭我的短。

    思忘忧偷偷朝秦林吐了吐舌头:嘻嘻,看你还吓唬敢住不?

    刘綎统率的大军还在百里之外,秦林担心李建中、思忘忧有失,飞马赶到蒲蛮关,以牛大力假扮黔国公沐昌祚,又在两边山头施疑兵之计,惊退莽应里十万大军。解了蒲蛮关之围。

    斥候来报。缅兵果真应了秦林战前之语,直退到三十里外才安营扎寨。莽应里要收拢士卒、归集粮草、救治伤病,刚刚经历连续作战多rì的缅军也急需休息。近两三天缅军不可能卷土重来了。

    明朝云南巡抚饶仁侃移驻楚雄,云南总兵官黔国公沐昌祚移驻大理,云南各地粮草军器甲杖旗帜。由数万民夫源源不断的运往前线,又有四川调来粮饷接济,一时间战云密布。

    钦差督帅秦林调集各路大军助战,勇将刘綎率川军自昆明东来,老将邓子龙率浙兵自顺宁北上,秦林更身临前线,设大帐于蒲蛮关,然后传檄四方:

    大明天朝威加海内,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缅甸莽应里小丑跳梁,实自取灭亡!本督帅奉旨征诛,诸国诸土司与我同仇、奋身立功。令其慕义效忠。谬力赴敌,或助兵以隶行。或助饷以奉战士。为我侦候得其声息,为我反间携其党羽,为我挟刀刺之帐中,为我遮截遇之关外,为我特角击其侵轶,为我设履绝其归路!

    云南各府州县各土司以及边陲各国,接到传檄无不震动。

    想那缅甸东吁王朝强盛一时,莽应里大张征伐,老挝、暹罗、蛮莫、木邦、孟养等先后被他征服,俨然南疆小霸,甚而进攻大明本土,打入云南腹地,数月间凶焰高炽,大有拿下大理城、重建南诏国的气势!

    哪知大明天朝不可轻侮,钦差秦督帅奉天子明诏南征,大军云集、天网恢恢,一战就在蒲蛮关大挫缅军凶焰,逼得莽应里退军三十里!

    本来迫于形势投靠莽应里,为他出钱出粮出人的木邦、蛮莫等地诸多土司领主,肚子里就开始打起了小九九,跟着莽应里和天朝斗,到底打不打得赢?大明朝固然厉害,却对南疆鞭长莫及,这次要是消灭不了莽应里呢?

    却没人知道,钦差秦督帅发出这道气魄极大的檄文时,蒲蛮关上的守军满打满算不到两千,其中还有超过一半的轻重伤兵。

    “以学生浅见,东翁似乎以移驻永昌为妥,”徐光启皱着眉头,试图劝说秦林。

    他和孙承宗刚从刘綎军中过来汇报情况,大军有粮草辎重、各型火炮,行动速度是没法和小股分队相比的,本来这次秦林急着要来救蒲蛮关,刘綎再三阻止不成,也建议他带上军中两百jīng骑的,结果秦林只要了二十名斥候,就一路跑到蒲蛮关,还吓退了莽应里。

    但徐光启觉得,诸葛一生唯谨慎,可见凡是还是不要冒险。

    秦林满不在乎的摆摆手:“不必,缅兵顿兵蒲蛮关下,早已师老兵疲,成了强弩之末,这一退,士气就泄了,连rì征战必须整顿,没个三五rì,莽应里绝对无法进攻蒲蛮关,咱们大可以在这里等着刘、邓两位将军。”

    徐光启看了看孙承宗,这个黑脸秀才一直闭着嘴巴不说话,徐光启的意思是要他帮着劝劝秦林。

    不料孙承宗开宗明义的支持秦林:“督主艺高人胆大,不愧为当世名帅,以学生浅见,缅军也不敢再打蒲蛮关。毕竟大明天朝战必胜攻必克,前后垂二百年矣,番邦、土司虽有跳梁之辈,到底心怀戒惧,处处谨慎小心,是以往往困守一隅之地,坐等我大军四面合围,成犁庭扫穴之势。莽应里虽狼子野心,到底脱不出这范围之中。”

    着啊!怪不得将来做帝师呢,孙承宗的战略眼光确实不错。

    明朝建立以来,藩属土司造反并不鲜见,甚至可以说层出不穷,但毕竟大明号称中华天朝,国力兵力都堪称极盛,任何藩属和土司都无法以一隅敌全局,所以往往试图凭借地方偏僻、地形险恶,牢牢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这样的情况下,明军大可以从容不迫的调兵遣将,以数倍的兵力四面合围,成就泰山压顶之势,最终将那反叛彻底消灭——胜利仅仅取决于朝廷的重视程度,包括户部能开销多少军饷,兵部准备调动多少兵马。

    这样的情况,使得明军最喜欢玩水陆并进、四路围攻等等花哨而不切实用的戏码,并且还往往大获成功,直到萨尔浒之战建州八旗兵不再困守而是主动出击,明军才最后玩脱了线……

    但在目前,明朝和缅甸莽应里的战争中,惯例还不曾打破,天朝庞大的战争实力仍然像一座山似的压在对方头顶,朝廷不重视则已,一旦重视起来,钦差督帅奉命出征,莽应里就将不由自主的选择相对保守的战争策略。

    秦林放声大笑:“孙先生说得不错,本督帅以两千疲兵守蒲蛮关,面对缅甸十万大军,看似危如累卵,实则安如泰山,徐先生大可放心,咱们就在这里传檄四方,立行辕、竖钦差节旗,等待各路大军云集,便是缅贼授首之期!”

    蒲蛮关只是个小小的巡检司关卡,收点过路税、打打土匪而已,只有个小两进的院子,秦林便把行辕设在里头。

    月朗星稀,明光如银,静谧的夜晚,响起一阵不算响亮但质地非常清脆的银铃声。

    思忘忧脚步轻盈,赤着的双脚白生生的,系在脚踝的银铃碰撞发出好听的声音,她身穿傣族特有的窄袖短衣和筒裙,把少女修长苗条的身材衬托得分外柔美,水粉sè的圆领短上衣紧贴着身子,露出一抹jīng致的锁骨。

    少女手中持着一管类似竹笛的乐器,傣语叫做“必”,她轻轻的走到行辕对面的山坡上,捡了块石头坐下,细细的吹奏起来,悠扬的乐声从竹管中飞出,与清冷的月sè融为一体。

    看着钦差行辕的方向,少女心中不无委屈和惆怅,她心目中的秦大哥已和早逝的父兄重合,是唯一在世的亲人,然而四年之后见面,秦大哥却没有像以前那么亲热,两人之间似乎隔着一层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忽然间白影一闪,越过围墙飞入了秦林所居的院落,思忘忧大惊之下就要站起来高呼有刺客,可很快她就借着皎洁的月光分辨出那人的身形,于是少女重新坐下,林中再次响起了如泣如诉的乐声。

荆湖卷 1003章 辛亏禽兽不如

    当时月下分飞处,依旧凄凉。也会思量,不道孤眠夜更长。

    泪痕揾遍鸳鸯枕,重绕回廊。月上东窗,长到如今yù断肠。

    白霜华犹豫再三,终于看到秦林怅然若失的一幕时下定了决心,终究要来见他一面,也算了断彼此的因缘。

    清冷的月下,玉人心中不无惆怅,晏几道的一曲《采桑子》在心中萦绕回响。

    她内功高深已极,举动无声无息,如落叶飘飞般飞入小院,她静静的走向秦林的卧室,正好门没有关,她轻轻揭开门帘就要进去。

    “你终于来了,”秦林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并没有睡着。

    白霜华一怔,接着冰冷的俏脸露出了微笑:“又是我身上的花香?你鼻子倒是灵得很。”

    秦林翻身起来,一个箭步冲上去,双手抱住佳人,蛮横霸道的看着她:“这次我可不会让你跑了,哼,一夜之欢就跑得无影无踪,你把本督主当作什么人?你要负责的!”

    饶是白霜华成就神功以来,心如止水古井不波,听了这番话也只好以手加额,秦林这家伙实在是太无耻啦。

    轻轻挣开秦林的怀抱,白霜华伸出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头按在他嘴唇上,看着他的眼睛幽幽的道:“我在最好的时间遇到你,是我的运气。可惜你是东厂督主,我是魔教教主、朝廷要犯,注定不会有结果,我心里有过你,可我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你会后悔的!”秦林气咻咻的别转头。

    白霜华淡淡的一笑:“人生若无悔,那该多无趣啊!”

    “那么你为什么要来救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秦林生气的揪住她的胳膊,因为用力,手指陷进了细嫩的肌肤之中。

    “因为我忘不了你,”白霜华突然双手捧着秦林的脸,珠泪滚滚而落,喃喃的道:“因为我忘不了!忘不了!当初要是我们没有相遇。那该多好,你做你的朝廷贵官,我还做我的白莲教主……”

    秦林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碰了一下,凝神看着怀中的玉人,曾经所向无敌的魔教教主,变成了柔软无依的女孩,是的,如果没有自己。她不一直是那个威风凛凛英姿飒爽,率领众多高手横行江湖的魔教教主吗?

    现在,她不仅失去了教主之位,还破门出教,背弃了本来的信仰,原来所有的属下和教众都反目成仇,连心腹手下艾苦禅和紫寒烟等人都划地绝交,她虽然神功盖世,却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暗夜青灯,不知泪落几处!

    “对不起,对不起!”秦林将颤抖着的白霜华拥入怀中。紧紧的搂着她,没有yù念,只有温暖。

    白霜华在秦林怀中依偎了良久,脸颊轻轻磨蹭着他的下巴,似乎要把这温馨永远记在心头,终于猛的将他推开:“好了,咱们缘尽于此,就此别过罢!”

    不!

    秦林一把抓住正要转身的白霜华,脸上浮现出那种最可怕的坏笑:“且慢!你想不想白莲教从地下重见天rì。你想不想完成历代教主的遗志,想不想建立无生老母所说的大光明世界?”

    白霜华浑身一震,似信非信的看着秦林,却见他眼中神情分外坚定,竟是全然不容置疑。

    她之所以要离秦林而去。就是因为背弃教义、心中负愧,毕竟前代教主待她,便如她待阿沙一样,就算对教义的信念有所动摇,就算对秦林情根深种。但前代教主的恩义是无法忘怀的,所以她绝不能容许自己与身为东厂督主的秦林情思牵挂——除非他愿意和白莲教联手起义,而这个可能xìng已经被秦林否决了。

    哪知秦林突然提出,能让白莲教重新回到阳光之下,甚至于建立光明的地上天国,也就是重建白莲教的龙凤政权!

    “你、你,”白霜华冰冷的俏脸忽然喜形于sè,如chūn回大地般百花盛开:“你答应和圣教联手起事?”

    “不,”秦林摇了摇头,但很快又笑起来,伏到白霜华耳边低低的道:“你这笨蛋,就只知道起义。”

    教主姐姐睁大眼睛,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

    秦林冷笑两声:“你觉得我真是朱翊钧的忠臣?”

    白霜华冰与火交织的双眼顷刻间睁得极大,一瞬间明白了秦林为什么咬死不肯举事!她怔怔的看着秦林,良久才道:“你为什么告诉我?”

    呼~~秦林长出一口气,笑着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告诉你?何况,要重建龙凤政权,机会多得很,学虬髯客海外立朝,现在不是就有机会吗?缅甸,嘿嘿!”

    已经亏负白霜华甚多,何必再瞒着她?秦林这还是第一次将心底之事宣之于口,但他并不后悔。

    作为他来说,本来就不忠于一家一姓的皇朝,再者,朱翊钧何德何能,可以叫咱们秦督主效忠于他?

    白霜华终于明白了秦林的心意,反而紧张得芳心怦怦直跳,定定的看着他:“你可不许骗我,否则以无生老母之名起誓,将来必取你xìng命!”

    “决不负心!”秦林斩钉截铁的说出四个字。

    白霜华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大口气,饶是她神功盖世,竟也觉得身体虚软,软软的靠在秦林怀中。

    秦林的笑容突然变得古怪起来,原因无他,美丽的教主姐姐身段玲珑有致,这么靠在身上,那再舒服不过了。

    慢慢的将她抱到床上,枕头塞在她头下,给她一个舒舒服服的姿势,然后秦林托着腮躺在旁边。

    白霜华连rì狙杀缅兵,早已疲惫了,刚才一番心理挣扎更加心累,得到了皆大欢喜的结果,正是放松之时,竟很快就沉沉睡去。

    “睡吧,睡吧!”本来还打着坏主意的秦林,只好将被子给玉人盖上,然后自己也钻进了被窝,挨着她慢慢睡去。

    第二天清晨,梦中醒来的白霜华有些吃惊,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以及熊抱着自己的秦林,这才想起昨夜在秦林床上睡的。

    话说秦林这家伙,做事情还真老实不客气呢!白霜华躺在床上,本来清朗如月的脸庞红通通的,咬着被子一角痴痴的笑,哪有魔教教主的八面威风?只剩下女子坠入情网之后的娇憨。

    醒了?

    秦林揉了揉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白霜华红通通的俏脸,孤高绝世的白莲教主变成了枕边人,这一份满足那是不消说的。

    男人嘛,都懂。

    “喂,都睡了整夜了,可以松开我了吧?”白霜华恨恨的抿着嘴唇,想假装生气的样子,却怎么也带着几分娇嗔的味道,其实是因为下面有个硬硬的东西,很不老实的顶住她的大腿,让她有点不自在了。

    秦林不但不松手,还捏了捏教主姐姐胸前的蓓蕾,满脸坏坏的笑:“不行,既然要本督主帮你们白莲教,总要收点好处吧?嘿嘿嘿……”

    靠,秦督主这家伙,满脑子都是潜规则什么的!

    “做梦!”白霜华嗔怪的推了他一下:“我可不是因为你答应相助才留下来的,哼!再说,在川滇道上,我还救过你一次呢!”

    这倒是,白霜华之所以要离开,是觉得对教义对前代教主负愧,其实心底是喜欢秦林的,只要这条心结能够解开,她就不再忸怩。

    江湖儿女,自在随心。

    “哈哈,就知道老婆姐姐的心里,终究有我嘛!”秦林越发得瑟,挪动身体把脸凑到白霜华耳边,朝她耳朵呵着热气:“对,对,老婆姐姐在川滇道救过我,小生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来也!”

    啊~~白霜华低低的惊呼一声,因为秦林这家伙太黏人了,像八爪鱼似的赖在了她身上,全然不讲道理嘛。

    瞪起眼睛、张开嘴巴正要反驳,却被秦林将樱唇含在了口中,教主姐姐就只能依依呜呜的呢喃,睁大的眼睛里冰与火慢慢退cháo,变得迷离醉人,最后被迫接受了秦林的以身相许……

    ----------

    李建中、思忘忧等人早早的等在了设为行辕的小院外间,毕竟处于战争时期,虽然莽应里退避三舍,大家还不敢稍有懈怠。

    至于秦林这边嘛,看他昨天飞马来援,也是个极为公忠体国的,自然会早早起床处理公务。

    哪晓得一等不到,二等还不到,李建中身边茶几上,那茶杯里的水都添了三次,喝得都快没有茶味儿了,秦督主连影子都还看不到。

    年轻人到底还是贪睡呀!李建中暗自嘀咕着,很快又释然:昨天飞马疾驰,东床快婿想必是累了,多睡一会儿也应该。

    唯独思忘忧一直低着头看着脚尖,少女的眼圈有点浮肿,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终于秦林出来了,笑嘻嘻的打个哈哈:“岳丈大人,思小姐久等,抱歉抱歉!”

    “贤婿连rì辛苦,下来老夫替你开一副方剂补补身子,”李建中微笑着捋了捋胡须。

    嗤~~思忘忧忍不住笑喷,然后盯了秦林一眼。

    做贼心虚的秦督主,只能讪笑连连,青黛是不计较的,还劝自己有机会和神功盖世的白姐姐合好,将来身边多一强助,免得出外之后叫她提心吊胆……可老丈人面前,到底还是不好意思啊!

    暗骂自己禽兽,不过很快这厮又释然:幸亏不是禽兽不如!(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荆湖卷 1004章 拜见岳母

    众人寒暄两句,毕竟战争时期容不得许多客套,片刻之后孙承宗就站起来禀报军情:“启禀秦督帅,永昌参将邓子龙奉督帅钧旨,自顺宁府统兵北上,军中jīng锐战兵三千、辅兵七千,俱是百战锐卒。今晨接邓老将军飞马传报,大军进抵蒲蛮关东南四十里,请令定夺!”

    徐光启也站起来,朗声道:“金腾游击刘綎率川军战兵五千、辅兵八千从大理南下,昨夜宿营凤溪,距督帅行辕三十里,二更天传骑来报,请督帅定夺!”

    秦林大喜,这两路兵来得好快!本来云南山路险阻,大军rì行不过四十里,以为他们至少明天才到,现在算起来,今天晚上就能进抵蒲蛮关。

    两路兵虽然数量上看起来不算多,却是身经百战的虎贲锐士,刘綎部下的川军,还是当年他老爹刘显在曾省吾麾下,万历初年平灭僰人之乱的老底子,山地作战经验丰富;邓子龙部下的来头更大,那是俞大猷、戚继光先后调教过的浙兵jīng锐,打倭寇立下过赫赫战功!

    秦林笑着拍了拍桌子:“兵贵神速,两位将军率大军倍道兼程而来,可称勤劳王事、戮力用命,等到凯旋之rì,本钦差替他们请功!”

    两路大军来得这么快,其实还是看着督主的面子,以提督东厂的身份钦差督师,实乃大明朝罕有之事,更何况秦林自己马不停蹄的赶到了蒲蛮关,设钦差行辕于此,两路大军自然要尽快赶来拱卫行辕,否则秦督帅有失,就算仗打赢了,邓子龙和刘綎也得落个下狱待罪的结局。

    别看不少人恨着秦林。可保他的也不少啊。万一他老人家真出点什么事,魏国公、申阁老、赵都堂、小张伴伴这些个当道诸公岂不迁怒于人?反正邓子龙、刘綎和他们麾下大小军官是绝对不敢冒这个险的。

    岂但如此,接到传檄的各府州县、各藩属土司。也急急忙忙率援兵赶来,地方支应粮饷、征发民夫,更不敢有丝毫怠慢。

    秦林这位钦差督帅把自个儿往蒲蛮关这么一摆。就好像一块超大号的磁铁,云南境内的军事力量受到强大的吸引,纷纷朝着督帅行辕涌来。

    徐光启又恳切的道:“有这两路大军,本钦差可以从容进兵,再不需亲身犯险了。”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秦林笑着打个哈哈,晓得徐光启是持重之论,赶紧叉开问题:“那么是从速进兵。还是等到大军云集,再施雷霆一击?诸位请议一议。思小姐,你熟悉莽应里的情况。你来说一说。”

    思忘忧本来低落的情绪。因为战局好转而变得不错,她脆声脆气的道:“秦大哥。其实莽应里这贼也没多了不起,缅兵号称十万大军,却是由老挝、蛮莫、木邦、孟定等诸番诸土司领主拼凑而成的,真正属于东吁王朝的嫡系部队还不到五万,其中战兵也就一万七八千,当年我爹爹还活着的时候,咱们孟养一万兵凭着地利就能守住,一点也不怕他。”

    想到能打败仇敌莽应里,重新打回孟养去,小姑娘就充满了期待,水灵灵的眼睛直直的瞅着秦林。

    “这么说,应该从速进兵啰?”秦林笑眯眯的看着思忘忧,觉得小女孩一本正经的侃侃而谈,模样挺可爱的,像个小大人。

    思忘忧脸蛋一红,目光躲了开去。

    徐光启有不同意见:“诸葛一生唯谨慎,以学生愚见,似乎等到大军云集,刘邓二将所部为中军,各府州县及土司军队为羽翼,再从容进逼稳打稳扎,方能cāo必胜之机。”

    孙承宗摇了摇头:“兵贵神速,我军战力强于缅兵,正要趁对方士气顿挫时,将他一举拿下!督帅有刘邓二将军,足以克敌建功!”

    秦林微笑不语,等着徐光启和孙承宗争论,其实他心中早有了定计,故意如此,是多磨练两位年轻俊杰的意思。

    咳咳,秦督主,你年纪挺大么?

    思忘忧土司之女,年纪又小,李建中是个文官,其实不通兵法,其余把总千总的位分太低,也就徐光启和孙承宗互相辩驳。

    秦林细听,他们两位的战略都不错,只是徐光启偏于稳扎稳打,孙承宗则积极进取。

    还没等这场争论得出结果,外头牛大力匆匆进帐。

    好一条天神也似的大汉!李建中等人虽然昨天见过,此时仍然暗暗赞叹。

    昨天金盔银甲的黔国公,今天已改作了圆帽褐衫皂靴的东厂科管事打扮,走进来单膝跪下:“启禀督帅,保山城中高明谦高知府率众官绅来拜,赵外太夫人亦与城中妇女携水酒米糕前来劳军。”

    秦林一时间还没弄明白“赵外太夫人”是谁,倒是李建中笑笑:“拙荆也来了。”

    这时候秦林才想起,老婆青黛是夫人,如果自己有个老娘就是太夫人,手下称自己的丈母娘,才叫做外太夫人。

    牛大力也算粗中有细了,把这些称呼倒是弄得门儿清。

    “既如此,本督当出去见见岳母大人,”秦林笑着站起来往外走,又朝李建中做了个请的手势:“岳丈大人请。”

    李建中眉头稍微皱了皱,他是实诚人,有话想说出来,可女婿做到东厂督主,位分实在大了,又是初次见面,难免有些不好说出口,犹豫着又把话吞了回去,跟着秦林一起走出。

    徐光启、孙承宗和秦林相处有些rì子了,晓得他老人家脾气,倒也不以为怪;那些义兵首领和千总把总就把舌头一吐:昨天还说他御下优容,今天就看到督主的威风了,高明谦好歹是响当当的两榜出身、正四品的知府,可秦督主连半个字都不提他,只说去接自己的岳母大人!

    ---------

    高明谦身材适中不胖不瘦,四十岁上下的年纪,白面黑须颇有文臣风度,头戴乌纱、穿葵花sè圆领、腰系金带。一身上下簇新闪亮。看得出来,这身是他拜见上官时才特意穿上的。

    一大群佐杂官和乡宦士绅跟在后头,个个控背躬身满脸堆笑。

    他们面前。昔rì的巡检司小院已变成了钦差行辕,门口竖着一丈八尺的锦绣钦差督帅节旗,两边东厂番役褐衫皂靴乌压压一片。人人手按着腰间绣chūn刀,横眉立目杀气腾腾。

    果然是东厂督主,好威风,好煞气,和文臣督师相比,又是另一番光景!

    所以,当这些番役把他们拦下来,不准他们擅自进入行辕时,永昌府这些牛皮哄哄的士绅居然没有喧闹。就这么老老实实的待在门外,簇拥着高知府低声议论。

    “在下已打听明白了,原来李通判就是秦督帅的岳丈。啧啧啧。没想到啊没想到……”一个胖子士绅嘴里不停的发出赞叹声,看他那样子。如果家里有十个八个女儿,只恨不得一块儿嫁给秦林才好呢。

    不过话倒是没错,永昌府的士绅们都感觉吃惊,不显山不露水的李通判居然有个来头这么大的女婿,奇哉怪也,他为什么要待在永昌这地方?

    另一个士绅见高明谦笑容有点勉强,想起高知府前段时间曾在备战的事情上和李通判有些分歧,便赶紧打圆场:“李通判坚守蒲蛮关有功,那是不消说的,高知府整修城防、筹措粮草、征调丁壮,也是有功之臣嘛,秦督帅明察秋毫,自然能体会这点苦心。”

    众士绅连连称是,永昌府只有少数豪强感念李建中恩义,派遣子弟组织义兵,大多数并没有这么干,而是出了些钱粮,此时未免有些不好意思,恰恰是这人的话,把大家都摘了出去。

    整修城防、筹措粮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看,高知府不也一直保持微笑,云淡风轻?这才叫文臣气度!

    高明谦口中应付着本地绅宦,心头却远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时不时还看看后面那群一起过来的妇女,其中也有他的两个妾室,正低眉顺眼的和赵夫人说话。

    一府之内,知府正四品,同知正五品,通判正六品,而且知府一般都是两榜进士出身,腰杆硬绷,提拔也快,通判差了两个大品级,还往往是举人、贡生的身份,平时那是无法分庭抗礼的。

    就拿高明谦府上这两个妾室来说,虽然自己不是什么正室夫人,平rì里仍然不大待见赵夫人,觉得李建中官位卑小、前程黯淡,赵夫人也土了吧唧的,看上去也就象个富裕农家的娘子,根本就没有官太太的派头。

    但这时候,她们俩一左一右扶着赵夫人,家长里短的说个不休,那讨好的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

    这两个妾室俗气得紧,赵夫人其实老大不耐,可她和丈夫一样都是老实人,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只能笑着应付几句。

    两个妾室抽冷子就朝高明谦那边看看,显然受到知府大人的指使。

    见赵夫人和自己两个妾室还算融洽,高明谦稍稍松了口气,到底有多大的罪过,自己心知肚明,特意要和赵夫人一起来,就是指着李建中两口儿都是老好人,看在同僚一场的面上能代为说项。

    想必秦督帅当着岳父岳母,总要稍稍给点面子吧?

    高明谦正把如意算盘打得劈啪响,里头脚步匆匆,秦林一马当先走了出来,稍后一点就是李建中。

    高明谦晓得这蟒袍玉带的年轻人就是督帅,连忙趋近一揖到地:“卑职云南永昌知府高明谦,拜见督帅秦大人!”

    大明朝的官场称呼,以先生、老先生居多,相熟或相敬则称字号,曰“江陵相公”、曰“太岳先生”,或者雅称官职,比如都堂、司马、给谏,像卑职、大人之类,要到后来满清时才多见,明时大人多称父母长辈,如令尊大人、岳父大人,如果用来称长官,则谦卑谄媚到了极处。

    换句话说,等于当面叫爹!

    永昌府的士绅官宦全都大吃一惊,高知府可是两榜出身的文官哪,谁能想得到这出戏?

    没想到的更多,秦林居然对高明谦熟视无睹,两只眼睛望着天上,像是没看到这么个人似的,对官绅们也眼皮子都不夹一下,径直就走了过去,走到那群劳军的妇女前头。

    赵夫人年纪四十岁上下,眉宇间依稀有青黛的影子,前面陆远志先跑了来,赵夫人从小认得他,拉着他问长问短,又问青黛如何如何,待听说秦林又娶了两位夫人,相府千金还诞下麟儿之后,赵夫人未免有些担心:青黛那老实丫头……

    “嗨,咱们秦哥和小师妹,那是不消说的,您放一百二十个心,”陆胖子拍胸脯打包票。

    秦林这号眼尖的一下子就看见陆远志,想来和他说话的定是赵夫人了,一口蕲州乡音未改,立马走过去。

    赵夫人停下话头,看看秦林年轻锐气,倒也有三分欢喜,毕竟这女婿位分大了,初次见面还不知如何招呼。

    说来也是,李建中和夫人在蓬溪知县和永昌通判任上蹉跎蹭蹬,到现在才和女婿见面呢!

    却见秦督帅把江牙海水蟒袍一掀,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小婿拜见岳母大人,再替青黛磕个头!”

    这拜得扎实!陆胖子在旁边端着胖脸直乐,秦督主果然名不虚传,平生只拜岳父岳母。

    赵夫人心头那点yīn云一下子烟消云散,女婿这般相待,和青黛如何就不消说了,她笑盈盈的把秦林扶起来,连声道:“好、好个小伙子,莫说做什么东厂督主,就是仍在蕲州医馆做个学徒,也配得起我家青黛!”

    秦林那副得瑟呀,笑得露出八颗牙齿,笑容灿烂无比,这才叫一语之褒胜于华衮。

    高明谦的脸sè则yīn到了极处,秦林去拜岳母,却全然不理会他这知府,这就叫此时无声胜有声了。就连跟着他来的那些士绅乡宦,也一个个瞠目结舌,从来没有今天这样尴尬。

    高知府只好把求援的目光投向李建中,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李建中医者慈悲心重,见状就从后面提醒秦林:“秦督帅,高知府……”

    “高,知府?”秦林回过头,满脸困惑的挠了挠头皮,然后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岳丈大人是说高明谦?不不不,他不再是知府了。”

荆湖卷 1005章 独断专行

    李建中稍一愣神,还有点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儿。

    永昌府本地士绅顿时哗然,先是呀的一声惊呼,接着不约而同的紧紧闭上嘴巴,一个个低眉顺目瞅着自己脚尖,只拿眼角余光偷偷打量钦差秦督帅的神sè,紧张得大气儿不敢喘一下。

    好厉害,好威风,两榜出身的正四品知府,轻描淡写的一句就罢官,这位钦差好大的气魄!

    众目睽睽之下的高明谦,身子都矮了一大截,白愣着眼睛呆在那里,半晌说出不话来,许久才从口中发出了类似呻吟的叹息,可怜巴巴的朝着秦林打躬行礼:“秦督帅,秦督帅,小人十年寒窗,功名得来不易……李通判,你美言几句,啊,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

    秦林冷笑连连,对高明谦不理不睬,这家伙情急之下竟求到了李建中头上。

    以前吧,其实高明谦经常摆上官架子,不把李建中放在眼里,这时候病急乱投医,倒还真被他抓住了救命稻草,李建中是个忠厚人,见对方可怜兮兮的,忍不住就要劝秦林两句。

    哪知秦林并不给岳父大人开口的机会,冲着李建中咧嘴笑笑,然后扭过头冷冰冰的盯住高明谦:“早知今rì,何必当初?朝廷官员守土有责,你身为永昌知府,明知缅军寇边也不预作防范,致令施甸县沦落敌手,无辜百姓深受其害,如今施甸知县已经畏罪自尽,你呢?若不是看在你后来筹措粮草、征集民夫还算卖力,本钦差这就将你下狱待罪!”

    说罢,秦林一甩袖子,再不理会高明谦。

    李建中目光复杂的看了看老同僚,没想到这位知府大人的前程居然断送在自己女婿手上。可想到施甸那成千上万遇难百姓。他也再没有代为说项的立场,不禁长叹一声:“唉!高知府,当初下官几次三番相劝。可你……”

    高明谦脑袋耷拉着,早已无话可说,不过眼睛还滴溜溜的转动着。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秦林目光扫视着永昌府的官员士绅,见这些人一个个低眉顺眼服服帖帖,他才满意的大声宣布决定:“正好永昌官绅泰半在此,本钦差便正式宣布永昌知府高明谦革职待参,本府官员依战时之例挨次递补!”

    永昌士绅里头有几个反应快的,立马就满脸堆笑冲着李建中道贺:“恭喜恭喜,李通判往rì爱民如子,这次又呕心沥血抵御敌寇,代掌本府实为理所应当。”

    本来高明谦还在这里。看他面子是不该这般急着去向李建中道贺的,但人人都知道秦林这位钦差督帅的身份不同寻常,手头还有提督东厂的大权。曾经斗垮过蓟辽总督杨兆、首辅大学士张四维等高官显宦。区区四品知府算什么玩意儿?只怕高明谦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便也毋须顾忌于他。

    为什么士绅要恭喜李建中?

    明朝治下的府。正四品知府是必设的,五品同知和六品通判或设或不设,没有定员,一般说来人口多地方广的大府,或者汉夷杂处事情繁杂的地方,或者地处山区盗匪众多的府,就设同知、通判来辅佐知府治理地方。

    永昌府又是边境,又各民族杂处,所以既设有同知,又设了通判,算是比较少见的官员配置。

    知府出缺,本应同知代掌,也轮不到李建中,但永昌府又有个特殊情况,它的同知称为“永昌府抚彝同知”,驻本府所辖的腾越州,不在府治保山县城里头,那么按照战时惯例,地方官员负有守土之责,这员同知就只能蹲在腾越州,不能跑到府治来代任知府,于是只能由下一顺位的通判来接任!

    秦林自然是有的放矢,义正词严的说出处置决定,便在旁边笑嘻嘻的看着士绅们向岳父大人道贺。

    官场上混了这么久,秦督主这点小花招那还是有的。

    李建中被道贺的官绅们闹了个手忙脚乱,一张脸涨得通红,这才想起昨天秦林问过永昌府的官员配置,原来他有此打算。

    “木槿木槿,你这不是把老夫架在火上烤么?此事万万不可!须避忌瓜田李下呀!”李建中跌足苦笑,本来在外人面前一直称秦督主,这会儿也顾不得许多,叫起了秦林的字。

    秦林非常霸道的挥了挥手:“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本钦差行的正坐的直,有什么好避忌?”

    见李建中还要推拒,秦林干脆把脸一板:“李通判,本督帅这是以钦差身份委你暂代永昌知府,你可要违令么?”

    李建中还在犹豫,赵夫人可真急了,走到几步处低声道:“老头子,你就恁地死心眼!就算看在阖府百姓份上,你也得接下这差使,这还在打仗呢,你怕担守土之责?”

    “妇人之见!”李建中白了夫人一眼,可见事已至此,他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答应秦林代掌永昌府。

    秦林笑笑,心说这还差不多,李建中有仁心仁术,做一府的父母官再合适不过了,何必计较什么瓜田李下?再说了,李建中是自己岳父的事情迟早传开,难道刻意和他保持距离,云南官场就能对他一如平常?只怕做梦也难!

    众位本地官绅全都看出来了,秦督帅并不避讳提拔他的这位老岳父,督帅的位分大了,大伙儿不好直接去恭维,便把cháo水般的谀词全都喷向李建中,口口声声叫他李知府。

    “代任而已,切切不可如此僭越!”李建中慌得双手乱摇。

    众官绅众星捧月的围着,异口同声的道:“暂代就可署任,署过任有了劳绩就能转实缺,如何不是知府?府尊过谦,倒叫学生们不知如何自处。”

    本来不被看好的李建中,顿时红得发紫。

    这时候革职待参的高明谦就黑如煤炭,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旁边,两个妾室也不知所措。

    “一朝忽觉惊梦醒,半世浮沉雨打萍!”高明谦长叹一声,带着两位妾室、几个随从狼狈而去。

    走出数里,见小妾和随从都像霜打了的茄子,高明谦忽然又笑起来:“你们都以为本官从此前程黯淡?呵呵,那倒也未必,这云南可不是秦钦差一个人说了算……”

    听着自家老爷话里有话,随从们若有所悟,立刻鞍前马后的殷勤服侍,一行人消失在山路远处。

    秦林快刀斩乱麻,甚至近乎独断专行的处置了永昌知府,不容置疑的提拔自己岳父,不仅震慑了整个永昌官绅群体,就在自己随员之中也颇为震动。

    陆远志、牛大力这些老弟兄不消说了,一个个喜笑开怀,这个时代就是讲的封妻荫子、鸡犬升天,如果秦林真的清如水明如镜铁面无私不徇私情,那大伙儿跟着他出生入死又有什么奔头?

    陆胖子笑嘻嘻的去恭喜李建中,还按当年医馆里头的口气,口口声声叫他师伯,惹得李建中哭笑不得,作势要打,这胖货才有窜到赵夫人那边,找师娘讨采头,结果赵氏把个劳军带来的大米糕塞进他嘴里,噎得他直打嗝。

    两位师爷又不同,他们是新到秦林幕府之中,而且这次出来,与其说替秦林出谋划策,不如说学习的成分更多。

    “秦督帅果然有断然决策之力,颇具古之名臣风范,”徐光启啧啧赞叹着,又有些不解:“然而这般举动,李先生今后不免被同僚目为异类,且东翁此举,也必落人口实。”

    孙承宗冷笑:“难道督帅不提拔李先生,云南官场知道他是督帅的岳丈,还能以平常心相待吗?至于落人口实么,只要督帅此次能大获全胜,甚而献阙京师,什么弹劾都是雨打浮萍!”

    这倒也是,徐光启点点头,大明朝武将经常有打了胜仗还倒霉的先例,上报的斩获人头少了几颗呀,开支的军费有浮滥啊,反正御史言官们总能鸡蛋里挑骨头,不过秦林是谁啊,他本来就是钦差督师,回任之后又是东厂督主,能把寻常武将吓死的罪名,搁在他老人家身上只是挠痒。

    官大,皮肉就厚,三百廷杖都打不翻秦督主,如今的大明官场上,他也是敢住那级别的庞然大物了。

    永昌府的豪强官绅们见识到秦林的威风,都忙了个屁滚尿流,一个个爬回去筹措粮草、征调民夫,不敢有半分违拗。

    除此之外,刘綎和邓子龙军中派来的使者也在场,看到这幕都吓得吐舌头,四品知府说撤就撤了,还“内举不避亲”,公然提拔自己老丈人,这位督帅可够骄横跋扈的,只怕自家将主不好侍候他老人家!

    要整治武职的参将、游击,那可比撤文官知府轻易得多!

    秦林发飙的消息由使者悄悄传回各自军中,饶是刘綎和邓子龙当世名将,也被唬得不轻,唯恐秦督帅久等,行军的速度立马又提高了不少,一个领兵北上,一个自东向西匆匆而来,两军碰巧在下午同时抵达了蒲蛮关。

荆湖卷 1006章 观念冲突

    蒲蛮关后的大路上,刘綎和邓子龙撞个正着。

    邓子龙穿一领枣红sè棉布战袍,身材高大威武,紫樘sè的脸宛如刀劈斧削,霜雪染成的须发随风飘扬,烂银盔上一团红缨犹如火焰般跃动,擅使一杆烂银枪,邓神枪成名已久。

    刘綎身材不算高,却是个横向发展的,双肩宽得出奇,此时他正当盛年,身材厚实得像堵墙,膀子粗如牛腿,有拔山举鼎之力,能使一百二十斤重的大刀,在马背上轮转如飞,军中呼为刘大刀。

    这两位将军率领麾下许多都司、把总、守备、哨官匆匆而行,翻过一重山脊正好当头撞上,互相是认得的,老远就拱手招呼,随口寒暄几句。

    “老夫在顺宁打败了莫罕,缅兵抱头鼠窜,不过他那支只是偏师,算不得什么……接到秦督帅调令,老夫就匆匆领兵来永昌了,”邓子龙说着说着就面有忧sè,低声探问道:“刘世兄,听说这位秦督主专横跋扈,很不好侍候?娘的,四品知府说撤就撤,咱们稍微服侍不周,那还不砍脑袋呀?”

    邓子龙说罢,笑着摸了摸满头霜雪的脑袋。

    刘綎摇摇头:“督帅急着援蒲蛮关,只和大军同行两rì,就抢在我头里去了,也不知他秉xìng如何……不过小侄看来,恐怕连黔国公都惧他三分。”

    邓子龙长长的叹了口气,看着远方高处飘扬着的钦差节旗,心下不无失落之意,记得当年率兵平乱途经蕲州,秦林是个小旗还是总旗呢?却没想到他这么些年平步青云,竟然做到一品武职、少保、提督东厂,真是世事难料。

    “其实。当年老邓和秦督帅也曾有过一面之缘……”邓子龙将事情说了一遍。极力称赞秦林的智勇。

    刘綎嘿嘿一乐:“论起来,小侄和督帅也有点隔空交情,老将军过蕲州。不知道我姐姐嫁在那里么?指挥使王进贤就是小侄的姐夫。”

    邓子龙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哦,你是说刘家那姑娘。我想起来了!”

    刘綎姓刘,怎么邓子龙特意说“刘家”那姑娘?

    原来刘显刘綎父子两代勇将本来是姓龚,当年龚显落魄流离,四川一位指挥使叫刘岷,对他有知遇之恩,龚显便拜为义父,从此改姓刘,生了儿子也继续姓刘,就是刘綎了。

    这件事有很多人知道。邓子龙也是其中之一。

    卫所军官是世袭的,婚嫁也世代往来,蕲州卫指挥使王进贤的老婆刘氏就是刘岷的孙女。正好是刘綎的义姐。

    刘綎本来想说这件事的。感谢一下秦林顺带拉拉关系,但秦林着急赶往蒲蛮关。他又要攒促大军前行,就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刘、邓两位将军一边攀谈,一边率麾下军官朝着蒲蛮关打马而去,心情却丝毫不曾轻松——之所以谈及和秦林的关系,就是因为心头没底儿。

    看看钦差节旗还在两里外,两位将军就不敢再骑马了,下来步行前往,走到行辕前头,还是刘綎稍微熟悉些,给站着的陆远志作揖打躬,满脸笑容的请他通传,然后一锭五两重的银子就塞了过去。

    “哈哈,这个就不必了,我家督主晓得你们苦处,咱们是从来不要的!”陆胖子哈哈一笑,转身走了进去。

    邓子龙颇为惊讶:“看不出他这么胖,还是个清廉自守的。”

    胖子还没走远,躺着中枪,顿时泪目:胖的不见得都是贪官啊……

    两位将军等在外头,自忖钦差督主的位分大了,至少两盏茶之后才能传见吧?他们俩控背躬身,眼睛瞅着脚尖,身后一群军官也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则一声,恭恭敬敬的等着。

    没想到陆远志刚走进去,秦林就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呵呵笑道:“邓老将军,刘将军,两位来得好快!”

    “标下永昌参将都督佥事邓子龙、金腾游击都督佥事刘綎,叩见钦差督帅秦大老爷!”

    邓子龙、刘綎口中报着履历,率众跪下行庭参,轰的一声众将齐刷刷拜倒。

    倒不是武将生来膝盖头软,到了万历年间,虽边镇大帅到兵部也是叩头行礼,何况秦林钦差督师,身兼东厂督主之职,比寻常文臣督师只有更厉害的。

    “哎哎,两位、两位折杀秦某了!起来,都起来!”秦林忙不迭的伸手扶两位将军,大声道:“邓老将军抗倭御寇,当年我还没出世,老将军就立下了赫赫战功;刘将军也是军中豪杰,父子两代尽忠报国,还有什么说的?”

    邓子龙毕竟老些,双膝刚刚碰到地面,也就趁着秦林一扶站了起来,讪笑道:“也不值什么,督帅在蕲州救命之恩,末将时刻牢记心中,此次督帅奉旨督师,末将敢不竭诚效忠?唯有马革裹尸,方能报督帅于万一。”

    刘綎就不同了,他老爹刘显宦海沉浮,也是几起几落的人物,胡宗宪一案擦着边躲过去,还有好几次倒霉的,对儿子耳提面命,叫他今后官场上那是一点都不能大意,所以刘綎跪着扎扎实实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站起来。

    “秦督帅力气挺大呀,”刘綎暗自犯嘀咕,他浑身有千斤之力,但刚才跪下去,秦林伸手来扶,刘綎也是用了六七成的力才把三个响头磕完。

    不管是邓子龙还是刘綎,其实官场经验都挺丰富的,他们俩下定决心,反正绝不违拗秦林,并且要毕恭毕敬。

    众人进得行辕之中,这小院房狭窄,只好把第一进院子的堂屋做了大堂,几张八仙桌拼起来,上头铺着大幅地图。

    秦林也不落座看茶了,直接指着地图解说当前的局势,询问两位名将的看法。

    术业有专攻,秦林很有自知之明,在行军打仗上两位将军是真正的名帅大将,自己赶他们那还差得太远。所以让他们畅所yù言。自己只要采纳建议就行了。

    看了半天,邓子龙道:“缅甸蕞尔小邦,竟敢小丑跳梁。实在可恶至极!望督帅指挥机宜,吾等为督帅爪牙,将他一举荡平!”

    刘綎也义愤填膺:“久闻军中传言。俞龙戚虎、东李西麻、邓神枪刘大刀皆不如秦帅秦一枪,有督帅领兵出证,吾等甘为前驱,何愁不能将缅贼犁庭扫穴?”

    孙承宗和徐光启也在旁边赞划机宜,两人按照秦林的吩咐执着纸笔记录,准备把两位名将的意见和建议记录下来,将来或可整理成册,起到极大的作用。

    哪知这两位说的慷慨激昂,却连半点有用的东西都没吐出来。两个师爷是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莫非所谓名将其实浪得虚名,肚子里空空如也?

    当然不是!

    别人不清楚。秦林完全知道这两位都是彪炳青史的名将。断断乎不至于这般稀里糊涂。

    “两位,目前本督帅的问题是。究竟从速进兵,以锐气凌驾缅兵,还是等大军云集,再徐图进展?”秦林直截了当的抛出问题。

    邓子龙打量着秦林的神sè,又试图从两位师爷的脸上找到迹象,发现什么都找不到,他沉吟良久才字斟句酌的道:“督帅高明!所谓兵贵神速,从速进兵则锐气正盛,缅兵正是师老兵疲之时,必定进展神速;然而我以大国临小邦,全局敌一隅,似乎等到各路大军齐至,再分道而进,成泰山压顶之势,亦是万全之策。”

    刘綎也道:“两种法子各有各的好处,咱们一介武夫,实在晓不得如何取舍,还请秦督帅帷幄独断,为咱们指点迷津。”

    好嘛,这才叫扯淡呢,两位名将都说车轱辘话,公也有理婆也有理,说到底都是废话!

    孙承宗大皱眉头,这就是名将吗,怎么感觉都是扯淡啊?

    徐光启也是摇摇头,把邓子龙和刘綎都看低了三分。

    秦林哭笑不得,情知两位将军是怕得罪自己,罢了罢了,他一拍桌子:“那么,本钦差决定明天就出兵,摧锋于正锐,与莽应里决战!”

    “好,督帅果然勇猛无敌,有如霍去病追亡逐北!”邓子龙竖着大拇指啧啧赞叹。

    刘綎大摇其头:“非也非也,霍去病虽然少年英雄,可惜天不假年,早早就死了,秦督帅自是李卫公,一生战无不胜,并且福寿双全。”

    天哪,孙承宗和徐光启快哭了,这是传说中抡一百二十斤大关刀砍人的刘大刀,是老而弥辣的邓神枪?偶像在瞬间破灭,碎成了一地渣渣。

    秦林暗笑,你们两个年轻人啊,要是看到戚大帅跪在相府,口称门下小的沐恩,那又怎么说?

    这是一个时代的问题,可不是谁说扭转就能扭转的。

    秦林暗下决心,至少在完全熟悉、互相深为了解之前,不再尝试让将军们各抒己见了,还是自己一言而决吧,相信他们能执行得很好。

    讲明了明天的战事安排,秦林端茶送客,同时再三重申,自己确确实实是虚怀若谷的,今后的军议大可畅所yù言。

    两位将军颇为感动:“秦督帅如此待人,又不耻下问,我等感佩不已,今后必为督帅赴汤蹈火。”

    言犹未了,走出一截之后,看看秦林进去行辕了,邓子龙以手加额:“呼~~今天好玄,差点拂逆了督帅的意思,亏得老叔我临机立变,给他来了个模棱两可,否则第一次军议就违逆督帅,将来的事情不说也罢。”

    上头这些大人先生,哪个不是肚子里早有定计,偏要你畅所yù言?两边心有灵犀一点通就罢了,哼哼,要是你说的和他想的不一样,那小黑本上就得悄悄记上两笔,今后没你的好果子吃。

    刘綎也长出口气,赞道:“亏得老叔有主意,当时我汗都快下来了!使者说了,前面军议时,孙、徐两位师爷争论不休,一个要火速进兵,一个要从容布置,偏偏秦督帅没有表态……我揣摩半天,也没想明白督帅的意思呢!”

    “你以为揣摩两个字,就是那么轻易的?”邓子龙摩挲着颔下一部雪白的胡须,表情颇为自得。

    当然,秦林不知道两位将军背后说的这番话,否则他真要仰天长叹了……

    明军两路大军齐至,蒲蛮关上下顿时旌旗如云、刀枪如林,如同一座兵山。

    第二天秦林传令各军拔寨前行,刘綎所部为开路先锋,邓子龙为合后,自领中军,思忘忧率孟养兵、李建中率永昌兵拱卫中军。

    白霜华易容扮作个亲兵校尉,跟在秦林身边。

    号角声声,铁甲铿锵,身穿鸳鸯战袄的明军,打着rì月旗帜,宛如一道火焰的长龙,向着南面侵略者所在的方向杀去!

    中军牛大力持着一丈八尺高的钦差节旗,“钦差督帅秦”五个金绣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底下秦林骑踏雪乌骓马,锦袍玉带神采飞扬。

    尽管做到武职一品,秦林这个都督却有点儿名不副实,因为这才是他第一次领兵打仗——没办法,毕竟是走厂卫这条线升上去的。

    不过,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吗?秦林看戚继光打仗也学过几手了,又领着大明朝在西南地区最jīng锐的骄兵悍将,麾下邓子龙和刘綎都是十荡十决的万人敌,这等威风真是少见得很!

    “啊呀,怎么忘了?”秦林走着走着一拍脑门,跳下马背,步履匆匆的往前面走。

    孙承宗和徐光启不明所以:督帅这是要做什么?

    白霜华也跟了上去,揪揪他的衣袖:“秦林?”

    “我慰问慰问官兵,”秦林嘿嘿一乐,听说过与子同仇吗?

    秦林走前走后,和士兵们攀谈,摆出架势来亲切得很,可士兵们要不是不知所措,要不就吓得脸sè发白,连一个字都不敢说,倒把咱们秦督主弄得莫名其妙。

    很快邓子龙和刘綎都接到了麾下的报告,他们俩从前后两个方向飞马赶来。

    “有人得罪秦督帅吗?”邓子龙厉声问道。

    刘綎直接请罪:“秦督帅,末将侍候不周,恕罪恕罪!”

    “为将者和士兵同甘共苦,难道不对吗?”秦林摸着鼻子,小郁闷一把。

荆湖卷 1007章 原来如此

    秦林发觉自己可能搞错了什么,因为刚才他和颜悦sè的去问士兵军中伙食如何,旁边的几个小军官立刻神sè大变,跪着发誓说绝对没有贪墨克扣士卒的口粮,如有一粒入私囊,甘受军法处置。

    不甘心就此罢休,他又把态度放得非常和蔼可亲,去问另一个士兵想不想家,结果士兵吓得满头大汗的跪在地上,磕着头说我是世代军户出身,绝对不会当逃兵。

    总之,秦督帅在所有士兵和军官的眼里,都好像一头可怕的史前怪兽,别说他自己郁闷,就连扮成亲兵跟在旁边的白霜华,见此情形也笑得肚子疼。

    直到邓子龙和刘綎赶到,两位将军也是惶恐又着急,秦林从他们的反应看出来,也许自己真的没搞对。

    他再三声明,绝对没有针对任何人,只是向士兵嘘寒问暖,然后朝旁边走,又招了招手让两位将军跟过去。

    刘綎还在一个劲儿的请罪,邓子龙更是不放心,随着秦林走到旁边,低声道:“是末将荒谬了!奉督帅钧旨率军来援,末将唯恐行辕有失,所以提兵火急赶来,没有来得及准备孝敬督帅的礼物,末将该死,末将该死!”

    可怜邓子龙出生入死几十年,这会儿还诚惶诚恐的低着头,须发如雪的脑袋几乎垂到了胸口。

    想当年邓子龙也曾意气风发过,可结果如何?打了一辈子的仗,到头来参将做到老,现实早就磨平了他的棱角,或许只有在战场上,才能见到他老而弥辣的一面吧!

    秦林听到这里,无奈的连连苦笑,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哼,朝廷大将,想的都是这些蝇营狗苟么?”白霜华一直跟着秦林。闻言忍不住笑道:“邓子龙你忒也门缝里看人。这位秦督帅府中金山银海,重开丝绸之路是他主持,五十万银子送给皇帝充内帑,五峰海商也是他家的,东西两洋贸易的厚利尽入囊中,哪稀罕你那三瓜两枣!”

    当年邓子龙率军平定湘西白莲教起义,白莲教曾经试图暗杀他,是秦林予以破坏;如今时移势易。白霜华不再是白莲教主,邓子龙也从平内乱转为御外侮,白霜华自然不会再设法杀他,但言语间也不会有多客气。

    反而是这种态度,让邓子龙相信了她说的是真话,老将军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兀自不放心的追问:“末将惶恐,秦督帅……”

    秦林郁闷的摆了摆手,再三解释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表现爱兵如子,提振提振士气。

    “爱兵如子?”邓子龙的表情变得非常古怪。

    刘綎和邓子龙稍有不同,他毕竟和秦林自昆明出发同行了几天,思前想后觉得秦林的脾气确实很好,至少对属下很不错,于是试探着反问:“不知秦督帅以为。应该如何爱兵如子?”

    “身先士卒,同甘共苦!”秦林理直气壮的答道。不仅古书上这么说的,看到戚继光、俞大猷他们,也是这样做的,就算咱们秦督帅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督帅万万不可……”邓子龙和刘綎脱口而出,然后察觉到不应该在督帅面前失礼,又把下头的话吞了回去。

    秦林眉头一剔,心中自有三分不快。但看着两位将军yù言又止的神态就很快jǐng醒。诚恳的向他们询问原因。

    邓子龙还在犹豫,刘綎已察觉秦林确实不懂。陪着笑说:“督帅有所不知,过去文臣的督师,那都是士林中极有文名的老先生,咱们领兵将官有事呈请,尚且担心言语粗俗冲撞了,底下军官士卒更不敢烦渎清听,所以督帅好意询问,他们反而吓得魂飞魄散,唯恐冒犯督帅的虎威。”

    原来大凡文臣督师,都是领着尚书、侍郎、都御史的衔头,一个个眼高于顶,和领兵主将指点机宜,就已十分不耐,谁肯和目不识丁的大头兵说话?

    邓子龙见秦林并没有生气,想想毕竟有在蕲州的那份交情在,也就干脆豁出去了:“至于督帅说身先士卒,更是骇人听闻。督帅是一军之首脑,自当在中军筹谋方略、决断机宜,有吾辈为督帅之爪牙,率军冲锋陷阵便足矣。谁敢叫督帅亲冒矢石?万一有什么伤损,吾辈万死不能辞其咎!”

    秦林无语,无论是策动四路大军出塞进逼土默川,还是配合戚继光伏击图门汗、董狐狸,他都没有自己督率军队,并不具备这方面的经验,想来刘綎和邓子龙久经沙场,所说是不会错的了。

    “那么,我这个钦差督帅岂不是没什么用处,坐在中军帐无所事事了?”秦林自嘲的笑笑。

    怎么会没用?刘綎和邓子龙都极为惊讶,两双眼睛睁得老大,异口同声的道:“督帅何出此言?督帅代天巡狩、监军押阵,飞檄四方征调粮草民夫,战前筹划方略,战时临机决断,战后记点斩首和俘获,向朝廷禀报升赏……若无督帅在此,末将等断不敢与莽应里决战!”

    两位将军见秦林真的不懂,就和他仔细解释,在朝廷现行体系中督师大臣的作用非常之大。

    比如说征调地方的粮食和民夫,以他们俩的本事那是绝对没法应付永昌府的这些官绅豪强,唯独秦林坐镇行辕,地方官府和士绅不敢怠慢,才有源源不断的民夫和粮草接济。

    同时,战争期间秦林要代表朝廷行使监军权力,根据将士的表现做出生杀黜涉的决定。

    战后,记点斩俘缴获,上报兵部为立功将士请求封赏同样是督帅的职权,另外各军在战争期间花销的军费、消耗的兵器甲杖,也要由秦林审核认可之后,才能到户部核准报销。

    “当年在浙东和倭寇大战,因为斩获的人头差了十三颗,末将被御史弹劾虚报战功,差点下狱论罪……”邓子龙说着说着就神sè黯然,不过很快就开心的笑了:“这次闻得是秦督帅坐镇,末将喜不自胜,心头那点小九九也不瞒人,督帅在朝中何等威风。不是寻常人物可比的,料想此战之后,再没有谁来鸡蛋里挑骨头。”

    刘綎也笑眯眯的道:“邓老叔说的不错。末将历次打仗,从来没有打败过,唯独战后报销时受够了户部司员的闲气,不知自掏腰包赔补了多少!现在好了,秦督帅在京师威风大、手面阔,画过押的报销。看户部哪个狗东西敢驳回来?”

    因为秦林这个督帅的分量够重,行事有种种方便,所以邓子龙和刘綎非常乐意在他帐下听用。

    原来如此,秦林这下明白了,他又问道:“那么,我怎么做。才能让将士们觉得放心,肯出力打仗呢?”

    答案是尽量从容不迫,表现得对战事漠不关心,甚至装出胜败都无所谓的样子,将士们就会认为这位督帅来头很大,在朝中的根脚极深,那么打了胜仗自己应得的封赏不会打折扣,如果吃了败仗,有督帅顶在前头。朝廷不会过于迁怒,就算战死沙场,督帅也有向朝廷请到丰厚典恤的能力。

    相反,如果督帅表现得过于关心胜败,将士们就担心他根脚不够深,一旦战事稍有不利就自身难保,那么到时候谁来替大家挡住朝廷的雷霆震怒,谁来替牺牲者留下的孤儿寡母请求典恤?

    邓子龙表示,从来督师的文臣都会留在中军帐附庸风雅。峨冠博带的和幕府中的夫子们吟诗作对。这样做是有一定道理的,至少能给将士们带来信心。让他们相信督师的地位够高、根基够深。

    当然,这和瞎指挥无关,比如英宗朝的大太监王振自我感觉太良好,搞起外行指导内行的一套,就弄出了土木之变。

    刘綎补充说,当年王阳明督帅大军,除了定下大的战略之外,就是整天待在中军帐练气功,没事儿还要在深更半夜发出怪叫,结果将士们都相信他胸有成竹,于是士气大振,打败了反叛的宁王。

    所以他提出建议,秦林可以仿效王阳明,在中军位置练练气功,假如嫌马背上不好打坐,也可以和两位师爷做几首诗,或者干点别的什么和战争无关的事情,就算这样做不能大幅度提升士气,也能让将士们安心,待会儿打仗自然有进无退。

    秦林总算弄明白了,督师最大的实际作用,是军队和朝廷之间的一道桥梁,既代表朝廷监督军队,又为军队协调和地方关系,征调民夫粮草,并在战后替他们争取封赏和典恤。

    在明朝的官僚体系中,督师是个战争中不可或缺的核心角sè,如果缺了他,战争根本就无法进行。

    朱元璋建立明朝,封的头号功臣不是战无不胜的徐达常遇chūn,不是神机妙算的刘伯温,而是筹措粮草、简拔人才、处理庶务的李善长,自有他的一番道理。

    秦林目前这个督帅角sè,就类似于当年的李善长。

    “那好吧,”秦林答应了刘綎。

    但他既没有去和孙承宗、徐光启作诗,也没有练什么气功,而是骑着马走到乘着白象的思忘忧身边。

    土司小姐赤着白嫩的双脚,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白象,居高临下笑眯眯的看着秦林,云南明丽的阳光照出少女脸庞上一层柔柔细细的绒毛。

    “思小姐,能让我骑骑敢住吗?”秦林咧开嘴,坏坏的一笑:“我保证不割它的鼻子。”

    思忘忧并没有命令大象停下,而是俯身伸出手,歪着头挑衅的看着秦林:“来呀!”

    那好吧,秦林站上马背,握住少女柔软的手,借势一跃便攀上了白象的背,坐在了思忘忧身边。

    少女脸一红,被秦林握过的手心有些发热。

    白象虽大,背上的象座却不宽,因为按照孟养的规矩,神圣的白象只有土司思家的人可以乘骑,而思家几十口被莽应里杀害,嫡脉只剩下思忘忧一人,这象座就没为第二个人留下位置。

    秦林和思忘忧紧挨着,云南天气暖和,土司小姐只穿着一层薄薄的贴身裙子,白嫩的胳膊都露在外边,秦林挨到只觉凉悠悠的。

    秦林终于发觉不妥,朝旁边让了让,却没想大象看起来没有毛,其实皮肤上稀稀落落生着极硬的短毛。顿时扎得他呲牙咧嘴。

    咯咯咯~~思忘忧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见秦林发窘,反而笑得前仰后合,异族女孩生xìng活泼胆大,便朝旁边挪了挪,又把秦林拉了一把:“秦大哥恁地生分,何必呢?敢住身上的毛多着呢,扎你一身都是眼!”

    秦林笑着摸了摸头。心说倒是自己着相了,紧挨着思忘忧坐了,朝下指了指白象的大脑袋:“敢住很聪明啊,除了做战象,还有别的什么本事?”

    啊?少女伏下身子,手肘支在膝盖上。托着腮想了想,欢喜的道:“秦大哥要看么?那可多啦,喷水、跑步、鼻子卷东西、它还能拿鼻子握笔画画呢!”

    本来思家得到幼象,并没有准备将这头珍贵的白象用于战争,而是陪着思忘忧玩耍的居多,学了不少逗小女孩开心的把戏。

    秦林要看,思忘忧格外高兴,命人取来纸笔,但见白象敢住真的用鼻子卷起画笔。在纸上一笔一画的画了起来,虽然近乎小孩涂鸦,倒还看得出是什么,宽大的广场、像戴了帽子的建筑,原来是它把紫禁城里的物事画了出来。

    “不错,不错!”秦林拍着巴掌哈哈大笑。

    思忘忧也笑逐颜开,仿佛回到了幼年时与父母兄长看白象戏耍的时候,良久良久,少女终于从回忆中回到现实。偷眼瞅了瞅秦林:秦大哥这么高兴。嘻嘻,就让他多乐一会儿吧!

    秦林和土司小姐乘着白象。先是让它运笔做画,接着又命令它去路边水坑里吸了水,到处乱喷着玩,最后又让它跑到山坡上,伸长了鼻子昂昂的叫,玩的不亦乐乎。

    李建中不知道怎么回事,顿时眉头大皱:这个乘龙快婿固然是好,可惜少年得志,终究有些轻浮,而且思小姐……罢了罢了,也是为国为民出力,并肩战斗浴血厮杀过的。就是军中将士见着,恐怕不好吧?

    如果秦林是领兵大将,那还真有点不好,可他是钦差督师,那就不一样了,官兵们顿时安下心来:秦督帅果然名不虚传,朝中根脚是杠杠的啊,要不能在决战前夕还这样满不在乎?有这号大人物担任督帅,大伙儿总算没有后顾之忧啦!

    “看秦督帅的样子,咱们这次一定能打赢吧?要不他该忧心忡忡了,也不会这样轻松嘛!”一名士兵这样问同袍。

    战友扛着几十斤重的铠甲兵器跑得满头大汗,却丝毫没有羡慕嫉妒骑象乱跑的秦林,倒是舒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是呀!刚才他来问咱们伙食开得好不好,又问想不想家,还以为和将主不对付,要故意寻个克扣粮饷、士气低落的错儿呢,没想到他老人家大人大量,这么快就原谅了两位将主。”

    “胡说什么!”一名什长呵斥士兵,待说话的士卒闭上嘴巴,他自己却转身去和另一名什长说话:“秦督帅委实少年英雄,委实不把缅兵放在眼里,看样子俺们打胜了且不说,就算一时失手做了刀下鬼,他老人家请到的典恤也要优厚些。”

    同僚把他啐了一口:“胡说八道,怎么死啊死的,呸呸呸,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

    “未料胜先料败嘛,”什长打个哈哈,又道:“俺先把断头话说了,待会儿反而胆壮心雄什么也不怕。”

    唯独徐光启和孙承宗不明所以,看到大战在即,秦林还在和土司小姐骑象胡闹,两位师爷急得不行,一起跑来相劝。

    “东翁,再往前十里,就是莽应里屯扎的营盘,还是早做些准备吧!”徐光启温言劝道,又暗暗打量思忘忧,心说这位小姐果然明眸皓齿颇为美丽,但一个夷人土司,jīng赤着一双脚,秦督帅不会看上她了吧?

    孙承宗本来就黑的脸,这下子越发黑了,忍住气闷声道:“督帅自然胸有成竹,可如此作为,恐军心动摇啊!”

    “胡说八道!”秦林毫不客气的大声呵斥:“本督帅位列武职一品,天子信重以东厂督主相托,朝中照应我的大人先生多着呢,司礼监、内阁、定国公、黔国公、兵部、户部,都对本督帅百依百顺,什么样的典恤都请得到,什么样的功劳都奏得准,怕什么军心动摇?”

    孙承宗气得不行,正要大声争辩,却见秦林悄悄眨了眨眼睛,顿时若有所悟。

    秦林此言一出,众官将越发百倍放心,这可不是督帅胡吹大气糊弄人,是他骂自家师爷说出来的,那还能有假吗?

    所有的官兵都看出来,秦林这般意气风发,一副达官显贵的做派,充分显示他在朝中的地位不同凡响,什么样的典恤都请得到,什么样的功劳都奏得准,这两句要多给力有多给力,顿时士气大振,旗帜飞扬、枪刀如雪,大军的心气儿都高了三尺!

    自从秦林爬上大象,白霜华始终板着脸,至此终于稍稍和缓,她冷笑着问邓子龙、刘綎:“既然督帅如此要紧,你们怎么肯让他随大军前行?干脆留他在行辕嘛!”

    刘綎和邓子龙互相看看,晓得这位亲兵有些不同,便指了指秦林所乘的踏雪乌骓,老实回答:“督帅有宝马,就算打败,他也能逃走啊!”

荆湖卷 1008章 严阵以待

    保山通往施甸的官道异常崎岖难行,李太白诗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滇西山路的艰险之处尤甚于巴蜀,奇峰插云、乱石穿空,森林莽莽苍苍,隐隐约约传来野兽的嘶吼,官道就在山岭和森林中间穿行,蜿蜒着伸向远方。

    明军沿着官道逶迤前行,队伍拖成了一条看不见首尾的长龙,盘旋着翻越一座座山岭,战士红袍裹身,旗帜高悬rì月,往往队尾的将士还在山脚,抬头仰望云雾盘绕的山峰已有赤旗飘扬,等到先锋锐士走下了山脚,回头就看见不久前征服的山岭,又有数不清的战友列队而过。

    大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何况保山到施甸之间毕竟有官道相连,并非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前段时间李建中、思忘忧率领明军,就是沿着这条路屡败屡战节节抵抗,一路向北退到蒲蛮关的。

    来时兵微将寡只好且战且退,去时jīng兵大举虎贲如云,一面面战旗高高飞扬,一群群将士披坚执锐,李建中、思忘忧和参加了前面那场旷rì持久的阻击战的老战士,见到此情此景,心中自有百感交集。

    恶贼莽应里,咱们又打回来了!

    李建中骑着一匹惯走山路的滇马,看着道路两边熟悉的风景,不少地方还有战斗留下的痕迹,回想艰难的战斗历程和那些英勇战死的将士,他不禁热泪盈眶,看着天空自言自语道:“郎朗青天,湛湛红rì,赖我汉家祖宗庇佑、历代英烈威灵,咱们总算守住了永昌府。施甸、芒市、陇川……祖宗留下的疆土,缅兵休想占据,一尺一寸都要夺回来,还我中华金瓯无缺!”

    骑着白象的思忘忧也心有所感,少女握住了秦林的手,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目光清澈而坚定:“秦大哥。等你打败了莽应里,我还要和他打,我不怕他!你为朝廷夺回疆土,我也要夺回父兄失去的孟养!”

    嗯,秦林重重的点点头,但片刻之后又摇了摇头。

    思忘忧眨巴眨巴眼睛,小嘴瘪了起来,不懂秦林是什么意思。

    揉了揉她的小脑瓜。将小姑娘散乱的鬓角拢了拢,秦林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温柔:“思家为中华牺牲得够多啦,你也做到了应该做的一切。孟养沦陷敌手,实朝廷负思家,非思家负朝廷!难道我中华真的束手坐看强梁,宁无一个是男儿,只要你这么个小姑娘在前头冲锋陷阵?思家为中国守土,中国亦当助思家夺回孟养。”

    思忘忧怔怔的看着秦林,然后眼圈儿一下子就红了。晶莹的泪水从光洁的脸庞滑过,一滴滴坠落。

    孟养兵微将寡,面对十倍的缅兵仍坚守不屈。便是为了替中华守土的承诺,宣慰使思个和他的武士们完成了承诺,那么中华天朝就不会抛弃这些忠心的子民,终究会伸出援手、会对敌人施加惩罚。

    直到临死前,朝廷的雄师劲旅并没有抵达,可思家众将的信念仍不曾有丝毫动摇,他们坚信自己的牺牲并不是没有代价的,朝廷会褒扬他们的义烈,会惩罚东吁王朝的无义。于是他们在缅兵的屠刀下坚持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但是期待的正义迟迟没能降临,思忘忧只好不远万里奔赴京师,思家已经做到了应该做的,现在轮到朝廷发出它的雷霆之威,给侵略者带去毁灭。同时给忠诚者以应有的褒扬。

    直到赴京之前,思忘忧小小的心中还对九重丹陛之上的天子充满信心,她本能的相信天朝皇帝是无所不能的。是伟大和神圣的化身,只要得知了思家的遭遇,就能像神祗一样主持公道。对善与恶进行最终的审判。

    可现实让这个小姑娘绝望,在京师处处遭遇冷眼,反而是强凶霸道的仇敌莽应里,因为东吁王朝rì益强盛而受到重视,本应被朝廷惩罚的侵略者,竟成了朝廷的座上宾!

    就在绝望之中,爱打抱不平的徐辛夷出头,秦林伸出了援手,狠狠惩罚了莽应里,夺回了被缅兵抢走的白象,还支持她重回孟养边境招募旧部继续战斗,给了她重夺父兄基业、惩罚侵略者报仇雪恨的希望!

    过去的几年里,为了这个希望,思忘忧率领族人在崇山峻岭之间,在深山老林之中,前赴后继的与缅兵缠斗,又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和永昌府的明军并肩战斗……但支撑她的信念,不再是对朝廷或者皇帝的信任,而是对秦林的信任。

    当秦林亲口说出“思家为中国守土,中国亦当助思家夺回孟养”的时候,思忘忧知道,四年来一千多个rìrì夜夜的牺牲、坚持和不屈,终于在此刻得到了完美的回报。

    看着思忘忧小脸上滑落的泪水,秦林暗暗告诉自己:正义或许来得稍迟了一些,但它会实现得更加彻底。

    秦林斩钉截铁的立下了誓言:“莽应里跳梁小丑一时猖獗,我不来则已,既然来此地,就要犁庭扫穴、灭此朝食!”

    大军逶迤前进,和缅兵北犯时遭遇明军节节抵抗完全相反,明军南征时并没有任何阻击,从蒲蛮关南下一路畅通,撒开的斥候探马不停传回前方平安的消息,沿途安静得异乎寻常,简直就像是在和平时期行军。

    就连保山和施甸之间的最后一道关卡,李建中和思忘忧曾在此和缅兵激烈战斗过的水眼关,前后左右也空无一人。

    过了水眼关再朝前走,山势渐趋和缓,这才有缅兵哨探骑着战马出现在前方,明军侦骑刚刚挨上去,这些缅兵立刻拨马就走,丝毫没有纠缠的意思。

    得到回报,邓子龙和刘綎不约而同的来到了中军。

    在此之前,孙承宗和徐光启已经展开了讨论。

    孙承宗思忖着道:“蒲蛮关到水眼关一线地势险要,很多地方易守难攻,缅兵如果据险防守,咱们恐怕要费很大力气。偏偏他们不在这条线设防,而是一路退到了更南边,我问过李府尊,那边就是一马平川,地形不利防守。”

    “他们并没有在山区防守,难道是准备撤兵回本国?不对呀,莽应里劳师远征,如果就这么退回去……”徐光启皱起了眉头,觉得缅兵应该不会就这么跑掉,毕竟他们还没有和明军真刀真枪干一仗。

    邓子龙和刘綎不约而同的笑起来,觉得秦林麾下这两个师爷很有意思,年纪轻轻就懂得不少东西,比那些只会附庸风雅的酸秀才强了十倍百倍,也不知秦督帅从哪里找来……嗨,这有什么,难道秦督帅自己还不够妖孽?想到秦林年纪轻轻就做到武职一品提督东厂,刘邓两位将军就觉得师爷似乎也就那么回事了。

    “两位师爷说得都有道理,”邓子龙笑笑:“他们不沿着山路阻击,而是退到靠近施甸的保场驿,那里几乎就是一马平川,自然不是想就此一走了之。”

    “莽应里这厮吃了熊心豹子胆,想和咱们决战!”刘綎冷笑着补充。

    两位将军都是长期领兵作战的,莽应里那点弯弯绕根本瞒不过他们,缅兵之所以退回靠近施甸的平坝地区,就是为了发挥战象的优势,试图在决战中一举击败明军!

    他们把这个结论禀报给了秦林。

    “我去看看,”白霜华耳尖,听到之后**的甩下一句,突然飞身而起,一道白影遁入密林深处。

    秦林苦笑着摸了摸下巴,为了自己许诺的海外立国,这位前白莲教主还真是卖力呀!

    保场驿所在的位置,是一块河谷冲积平原,东西两侧都是莽莽山岭,中间一道施甸河从南往北流淌,然后注入怒江,这块宽约四五里,长二十里的平原,便是施甸河冲击而成,被河水分剖为东西两道相对狭长的条块,呈现西边窄、东边宽的地理形态。

    莽应里的大军,就摆在东边较宽的河谷平原上,因为从保山到施甸的官道,出了山区之后就通向这里,这是明军收复施甸的必经之路。

    缅兵的兵力不可谓不雄厚,十万大军层层叠叠,兵戈旗帜齐齐整整,前面又是战象一头头排开,这些战争巨兽庞大的身躯充满了厚重的力量感,并且装备了jīng良的铠甲,每头战象由三名士兵驾驭,一名驭手、一名弓箭兵、一名长矛手,具备相当强悍的战斗力。

    这才是缅军真正的实力,强悍的战象部队横扫整个中南半岛,从来少遇敌手!

    只可惜庞大的战象略显笨重,在山区难以施展,所以前面在蒲蛮关师老兵疲,莽应里断然决定撤退,然后在这里平原地区陈兵列阵,对明军张网以待!

    不仅是莽应里骑着灰黑sè的庞大战象,一副跃跃yù试的骄横姿态,伪丞相岳凤和西班牙火枪手首领加尔德诺也做好了全部的战斗准备。

    “哈哈哈,你们这些狡猾的东方人,我还以为你们真的准备撤退了呢!”加尔德诺哈哈大笑,吩咐手下的火枪手:“待会儿狠狠打,让中国人知道我们西班牙勇士的厉害!”(未完待续。。)

    s

荆湖卷 1009章 密林杀机

    莽应里并非有勇无谋之辈,更不是少年继位的轻狂之辈,选择在保场驿与明军主力决战,自有他的一番道理。

    东吁王朝莾瑞体、莽应龙两代国王对内励jīng图治,对外高举战刀,东压暹罗、老挝,北犯云南边陲,缅甸达到了历史上最强盛的时期,到了莽应里这一代更是兵强马壮,对外扩张的野心空前炽热。

    莽应里青年时就追随其父莽应龙南征北战,积累了丰富的战争经验,四十余岁登上王位,正是年富力强之时,用兵老成中不乏狠辣,屡次将暹罗、南掌等国的名臣大将打得满地找牙,虽不能和中华上邦的秦皇汉武相提并论,动辄被称为跳梁小丑,但在东南亚的小国里头,竟也算得上一代雄主了。

    不过就算缅甸再怎么强大,莽应里再怎么雄才大略,也没敢做打进京师、入主中原的清秋大梦,那才是真正不自量力了,莽应里还没昏头到这种程度。

    莽应里所图,乃是以缅甸本土为根基,武力征服孟养、木邦、孟密等原来的明朝土司辖区,迫使暹罗、南掌等国俯首称臣,接着兴兵北犯,拿下大理城、夺取半个云南,最终立朝称帝,像南诏国、大理国那样与中华天子分庭抗礼,成就一番雄图霸业。

    要知道,东吁王朝再怎么强大,在世人心目中依然是蕞尔小邦、边陲蛮夷,只有打进大理城,占据云南之半,才能拥有汉地先进的技术和文化,堂而皇之的立朝称帝,所以莽应龙、莽应里父子两代不断整军经武,侵袭云南边境、屠杀不肯屈服的各族军民,在穷兵黩武的道路上一路狂飙。

    与此同时,东吁王朝的统治者也非常清楚,以缅甸的实力就算再加上诸多附庸仆从,也绝对无法与中华天朝相抗衡。所以实现他们野心的一个前提,就是中国方面麻痹大意,不肯真正全力以赴。

    即使攻灭了孟养、招降了木邦,明朝初年所设的六大宣慰司几乎全部沦陷,莽应里仍然赴京朝贡,以迷惑万里之外的朝廷中枢。

    后来发生的事情也确实如他们所愿,云南地方官浑浑噩噩,朝中当道诸公因循苟且。虽然秦林巧施妙计,力所能及的制约了东吁王朝的侵略扩张,但冯保、江陵党倒台,张四维党争去位,申时行得过且过,连串的朝堂倾轧使朝廷无暇他顾,迁延至今,莽应里越发嚣张,终于走到了发兵攻打中华本土的最后一步。

    攻破永昌府。背后就是苍山脚下、洱海之滨的大理城,莽应里入京朝贡多次到过那里,古老的城池富庶而jīng致。勤劳善良的各族百姓欢声笑语,所见的一切都让他的侵略野心空前膨胀,朝思暮想要占据这座西南明珠,将大理、将半个云南的各族百姓变成他的奴隶。

    一切并非遥不可及,莽应里距离美梦成真只有一步之遥时,中华天朝终于感受到了威胁,老对头秦林领钦差督师南下,调集jīng兵强将大张挞伐。

    缅甸国力远不及中华,如果战事旷rì持久。zhōng yāng王朝能从全国各地不断的调来援兵,粮草饷银兵器甲杖也能源源接济,而缅甸的人力物力都不可能做到同等程度,势必不能持久,同时木邦、孟密等附庸慑于中华天朝的威力。也会渐渐和他离心离德,到那时就必定一败涂地了。

    可惜得很,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莽应里深知中华虽强,内部却不乏种种流弊。只要缅兵能在前期取得足够的胜利,给明军带来一场无法掩饰的失败,那么老对头秦林身后那些暂时蛰伏的势力就会粉墨登场,用“丧师辱国”、“玩忽懈怠”等等罪名狂喷他,用各种办法牵制他,各种yīn招毒招都使将出来,竭尽全力动摇朝廷对他的信任。

    到那时,朝廷还会授予秦林钦差专断之权吗?云南官场还能继续俯首帖耳吗?黔国公沐昌祚会不会产生别的想法?地方士绅也会重新考虑要不要全力以赴的支应民夫和粮草……真到了这般田地,只怕秦林就算有回天之手,也将无能为力!不需要莽应里亲自动手,来自内部的明枪暗箭就能毁灭明军将士的一切努力,最终导致明军的失败!

    于是,莽应里选择了利于战象冲击的地形,选择了以逸待劳坐等明军劳师远来。

    等明军爬山涉水走了三十多里山路从蒲蛮关赶到这里,一定会疲惫不堪,再以战象展开冲锋,优势兵力随后跟进,还有西班牙火枪手助战,必能一举摧垮明军主力。

    保场驿之战,莽应里势在必得……滇西平坝极少,稍稍平坦的保场驿东西宽约五里,南北长约二十里,走向和施甸河基本一致而大部分位于河东,这块难得的平坝东侧,又是绵绵不断的山区,一座座山峰互相守望,一直延伸到水眼关、蒲蛮关乃至更远的地方。

    莽应里选择作为决战场的保场驿的东面山区,茂密的森林里面时不时有黑sè的人影一闪而过,大树繁盛的枝叶遮挡了阳光,偶有光斑从缝隙里洒落,映出影影幢幢宛如鬼魅的缅族武士。

    缅甸生活着缅族、掸族、孟族等多个民族,其中缅族是东吁王朝的主要支持者,莽应龙、莽应里是缅族人,这些缅族武士正是东吁王朝最忠诚最勇武的jīng锐战士。

    他们身穿黑sè的战袍,头戴泛着乌光的铁盔,手持利于丛林作战的扎刀、短矛和淬毒弩箭,赤脚走路无声无息,时不时还利用灌木丛隐蔽自身,或者手抓藤蔓攀上树桠,jǐng惕的端起弩弓守株待兔。

    缅甸大军在南北长、东西窄的保场驿列阵,东西两侧翼的山区就是大军的腹侧软肋,必须以jīng兵严密防守,其中尤以东侧最为紧要,因为明军是从东北方向杀来。

    莽应里将最jīng锐最忠诚的缅族武士设在了这个方向,麾下这些缅族武士来自缅北山区,是天生的丛林王者,可以说森林就是他们的家,在森林中作战自然如鱼得水。

    保场驿东面的山区,并不利于大队明军展开,相信再多的明军,也难以越过缅族武士组成的防线,窥视莽应里大军的侧腹。

    当然,这里并不是明军前进的主要通路,保山通往施甸的大路在更往北的位置就从山区连通到了保场驿平坝,所以在这里布设jīng锐的缅族武士,既可以防止明军越过山区威胁缅军侧翼,等到明军进入保场驿之后,还可以就地前出,翻过来威胁明军的侧翼,乃至从后包抄,切断明军的退路!

    如果在山区被这些可怕的山地武士缠上,就算数万大军也难以逃出生天!

    这一带的制高点叫做赵家山,山势险峻、森林茂密,平时人迹罕至,山脚下一座茨桶寨,寨子里各族百姓要不四散逃走,要不被缅兵杀害,如今方圆数十里杳无人烟,只有缅族武士的身影偶尔闪现。

    赵家山顶峰,三名皮肤黧黑的缅族武士大模大样的坐在石头上,黑sè的衣服绣着花边,正是统率缅族武士的首领。

    并非他们托大,实在是赵家山已是密林防线的腹心位置,四面八方都散布着大量jīng锐缅族武士,相信只要一有明军的动静,这里就会借居高临下的优势,第一时间发现并做出反应。

    为首一名叫做甘波的武士首领,脚下放着一面用作指挥的黑旗,这面旗帜指向哪里,潜伏于森林中的缅族武士就会杀向哪里。

    甘波看了看身边一直闷着头擦拭扎刀的同伴,用缅语笑道:“丹纳瑞,别擦你的刀啦,就让中国人的血渍留在上面,那是武士的光荣啊!”

    丹纳瑞一边擦拭着隐隐沾上血迹的扎刀,一边闷声闷气的道:“可惜,没能打进保山,那里有数不清的财富和迷人的各族姑娘……泰瓦,听说你去过大理?”

    泰瓦是个眉骨突出的黄瘦男人,他抚摸着手中的短毛,桀桀yīn笑:“那可不是,咱们打进施甸就快活上了天,后头还有保山、大理,一个比一个繁华,苍山下洱海边,花骨朵似的各族姑娘,啧啧啧……”

    缅兵在施甸大逞兽yù,洗劫并纵火焚烧了这座无辜的城市,一个个杀红了眼、抢红了眼,丹纳瑞和甘波听说后面的保山、大理更加富庶繁华,两人不约而同的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心头的火苗子烧得旺旺的,恨不得立刻就打到保山,打到大理。

    北面靠近穿山大路的方向,迟迟没有任何动静,唯独前面一座山峰上一株树突然放倒。

    “就知道这些明军不敢到山里纠缠!”甘波哈哈大笑。

    早已和前面的武士约定以树放倒为信号,好几座山峰接力传讯,把明军的动向传递过来。

    一株树倒下,代表明军哨探并没有深入密林覆盖的山区,大队人马沿着官道朝保场驿去了。

    丹纳瑞双手握住扎刀挥了挥,满意的笑了。

    泰瓦嘿嘿的干笑:“等明军全部过去,莽应里大王那边打响,咱们就从山里冲出去,截住他们的归路!”RQ

荆湖卷 1010章 死神来啦

    距离北面官道不远的森林里,缅族武士果登手端淬毒弩箭蹲在大树的横枝上,大量的枝叶遮住身体,头上还用树叶编成了帽子,全身黑色的战袍与树林的阴影融为一体,就像一只静静等待猎物的变色龙。

    如果是不熟悉森林的人,就算特意指出位置,恐怕也很难发现他吧!

    果登的眼睛很久才眨一下,呼吸绵长而平稳,心跳不徐不疾,端着弩机的手稳定有力,蓝汪汪的毒箭带着一抹诡异的杀气。

    明军斥候如果敢从这里经过,必将付出生命的代价,即使大军搜山,果登也能用毒箭让他们知道缅族武士的厉害,然后从容不迫的消失在密林深处,等待下一个杀戮的机会。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果登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因为森林突然间变得安静——看似静谧的森林,在熟悉它的人耳中有着丰富多彩的声音,鸟儿鸣叫、野兽奔跑、风吹树叶、山溪流淌,可从某刻开始,一切都归于寂静,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空寂中带着某种莫名的杀机!

    鸟兽的感觉比人更敏锐,反常的现象预示着危险的临近,果登本能的意识到这个威胁的源头非常非常的恐怖而强大,远远超过了他曾经在密林中狩猎过的虎豹和野象。

    是谁,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果登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喉咙口变得干涩无比。平端弩弓的双手也开始颤抖。

    一股淡淡的香味传入鼻端,果登看到了这辈子见过最美丽的人,她迈着轻盈的步子翩翩而来,全身洁白衣裙纤尘不染,神秘而优雅,宛如林中仙女,唯独平静的眼底潜伏着冰与火两种可怕的力量。

    假如在平时,果登也许会认为这是位中华上邦的千金小姐,但附近鸟兽绝迹、森林空寂无声的现象,早已给他带来了空前的恐惧压迫。

    先下手为强!猎人出身的果登深深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他一边扣动扳机发射了淬毒弩箭,然后双脚猛蹬树干,手抓藤蔓准备朝另一棵大树荡过去——他本能的觉得,毒箭也许并不能命中目标。自己最好离那可怕的女人越远越好。

    林中仙女笑了,她纤掌一翻,不带丝毫烟火气就接住了毒箭,就像千金小姐从枝头摘下一朵含苞欲放的鲜花,然后轻轻抛出,鲜花又变成了杀人的毒箭,蓝汪汪的光华如流星般射向果登,又准又狠的钉进了他的背心。

    感觉到背上的剧烈痛楚,果登张口欲呼,可全身的力气在瞬间流失。因为弩箭已经从肩胛骨下方透体射入,钉穿了他的心脏!

    “第七个,”林中仙女负着双手施施然走过,脚步轻盈似行云流水,若不是地上因中毒皮肤很快变得乌黑的尸体,谁能相信纤纤素手竟能翻掌杀人?

    秦林并没有派遣斥候深入密林,或者策动大军搜山,来的只有一个人,魔教教主白霜华。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如果面对面交锋。白霜华武功再高也挡不住军队的铁甲阵列、长枪大戟,但在密林中单对单的格杀,试问世间谁是魔教教主的对手?

    白霜华在密林中走得不徐不疾,胜似闲庭信步,没有任何缅族武士是她一合之敌。可怜这些精锐武士甚至连发出呼喊的机会都没有,就变作了森林中的一具具尸首。用自己的血和肉,肥沃了大明的土地。

    白霜华朝着核心制高点赵家山前进,一路上杀死不知多少潜伏的缅族武士,始终不曾有人发出声息。

    不过随着她越来越深入,终于有缅族武士发现了异常。

    一名叫做苏敢的武士被分派了巡哨的差使,他在哨位之间来回游移,来到了一个同伴的位置,这人原本待在一堆灌木丛里,身上还撒着树叶,很不容易发现。

    苏敢看了看同伴还在那里,笑笑就要离开,忽然心头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儿,便多留意了一下。

    这下子立马发现异常,灌木丛中同伴匍匐着身子,脑袋耷拉着,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似的。

    “朵咁,朵咁,”苏敢呼唤了两声,对方没有反应,不禁笑起来:“就算抓的那个摆夷女人够劲,也不至于累成这样吧……”

    说着苏敢就钻进灌木丛里准备弄醒同伴,可推了两下,对方的身体软软的浑不受力,他这才惊骇欲绝的发现,原本应该谨守哨位的同伴,软软的瘫在地上,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似的,其实早已全身筋骨尽碎,死得不能再死了!

    “敌袭!”苏敢口中发出了惊怖的吼叫。

    由不得他不害怕,这里已是密林防线的中圈,敌人竟无声无息的潜到了这里,那么潜伏设防的同伴,只怕已经凶多吉少。

    附近的缅族武士开始向这里聚集,他们看到同伴的尸体,无不气得五内俱焚,却又暗暗戒惧:是什么人,能够无声无息的潜到这里?又是什么武功,能将潜伏的同伴震得筋骨尽碎?

    可以肯定,潜入的敌人不会太多,否则外圈应该早就发出了警讯。

    找到他,杀死他!缅族武士们四散追袭,很快他们发现了更多死亡的同伴,一部分是外圈方向,一部分朝着核心位置的赵家山延伸,并且越往赵家山方向,越是刚刚死去!

    赵家山上的三位武士首领,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现了密林中的异常动向,但他们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确实,赵家山居高临下,目光锐利的首领们能够将方圆几十里的情况尽收眼底,可浓密的森林同样遮挡了他们的视线,并不能看见树冠之下的情形。

    最先发现死者的苏敢,用约定的办法爬上树冠顶部,向山顶挥动树枝,传递发现明军斥候的信息。

    但是这个时代,明军尚未掌握能传递复杂讯息的字码式旗语,缅族文化比中原汉人落后,旗语也更加简单,只能传递一些基本信息,至于更复杂的具体消息,那就只能靠首领根据情况自行判断,或者说瞎猜了。

    所以赵家山上的三名武士首领,只知道那里发现了明军斥候的踪迹,有潜伏的本族武士被杀,武士们正在追踪敌人,但到底有几个武士身亡,来袭的明军数量和战斗力如何,则完全不知道。

    “怎么回事,被明军摸到了中圈才发现,这一路的缅族武士都在睡大觉吗?”甘波愤愤不平的低吼着,决心等到这一仗打完,就要抓几个懈怠的家伙出来杀头。

    丹纳瑞一言不发,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扎刀,大步流星朝山下走去。

    “你去哪里?”泰瓦有些吃惊。

    “我去杀了他”,丹纳瑞没有回头。

    “等等,”泰瓦伸手拉住同伴:“也许他已经被小的们杀死了呢?莽应里大王让咱们留在这里,就是要指挥军队,他严令不准你擅自行动的!”

    原来丹纳瑞是三位首领中最容易冲动的人,所以莽应里战前特意吩咐过。

    “不,”丹纳瑞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心告诉我,那个人并没有死,他正朝这里来。”

    “让他去吧,”甘波终于开口,拍了拍泰瓦的手:“我也感觉到那个人非常可怕,普通武士不是他的对手,让丹纳瑞去杀死他吧,不要再让小的们无谓牺牲了。”

    在甘波和泰瓦目送之下,丹纳瑞手持扎刀走下山峰,消失在密林深处。

    留在山峰上的甘波和泰瓦依然放松,要知道丹纳瑞是缅族武士中的精英,他在山林里简直就是一头凶猛的老虎,没有任何人能够在森林里逃脱他的追捕——至少明朝军队里不会有这种人。

    就算邓子龙、刘綎这样的勇将名将,到了危机四伏的原始森林里,也不会是丹纳瑞的对手。

    甘波和泰瓦说说笑笑,等着同伴带来明军斥候的头颅,刚才的事情与其说是危机,不如更像一场开胃的小插曲。

    当然,因为信息传递的缘故,他们并不清楚密林中真正发生的事情,否则一定不会这么想了……

    没有等多久,骨碌碌,一颗头颅从密林中飞出,划着弧线落到两人身前不远的地方。

    哈哈,丹纳瑞取来明军斥候的脑袋了,话说回来,那明军斥候竟能无声无息的摸到中圈,也算是个人物啊!

    当然,他不可能是丹纳瑞的对手。

    “丹纳瑞,你还不滚出来?哈哈哈……”甘波和泰瓦笑嘻嘻的准备去捡那颗首级,毕竟是位值得尊敬的对手。

    看,这么英勇的武士,不也死在了缅族武士手中?

    下一刻,笑容忽然凝在了脸上,两位缅族武士几乎同时发现,那颗脑袋并不是什么明军斥候,反倒是刚才钻进密林的同伴,素称英勇的丹纳瑞!

    “什么、什么人!”甘波和泰瓦退后两步,紧紧握住了武器,声音却已在颤抖,眼睛里除了警惕还有恐惧。

    “来杀你们的人”,身穿白衣的死神以优雅的姿态从危机四伏的密林中缓步走出,神情平静而轻松,就像一位在自己花园里散步的女王。

    片刻之后,剩下的两名缅族武士首领也圆睁双眼倒在了血泊之中,白霜华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捡起了他们留下的令旗……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2/ 第一时间欣赏锦医卫最新章节! 作者:猫跳所写的《锦医卫》为转载作品,锦医卫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锦医卫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锦医卫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锦医卫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锦医卫介绍:
法医回明,执掌锦衣,破案缉凶,审阴断阳,只手扶四百州河山,扬帆渡十万里海疆……
神目如电,洞彻幽冥地狱,宝剑生光,诛尽魑魅魍魉!
--------
猫跳新书发布,青春校园,官场商场,命运蝶变:《校花重生来爱我》
平凡得像路边一块石头的齐然,突然之间被校花兼市长千金青睐……
牵手,跨越俗世的鸿沟
人生,一步步精彩纷呈
....
我不是官二代,但我岳父是市长
我没有重生,但我女朋友重生了!锦医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医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医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