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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786章 直闯慈宁宫

    扳倒冯党的两大功臣都得到了封赏,万历故意压低乃至略显沙哑的声音,在皇极门外回荡:“左都督刘爱卿守有,征伐逆党如剪除稗草,特晋为少傅;锦衣卫都指挥使秦爱卿林,诛戮奸邪似举火焚巢,特晋为太子太保!”

    文武朝臣顿时钦羡不已,不少人把关注的目光投向了秦林。刘守有以名臣世家子出为锦衣武臣,做到武职一品,进位少傅,已属罕有之殊遇,而秦林方交弱冠之年,竟做到太子太保,更是国朝两百年间独一份。

    太子太保吗?秦林咧着嘴,心头暗自寻思这下从秦少保变成了秦太保,倒是吉利多了,毕竟韦爵爷说过,不管岳少保、于少保还是敖少保后来都没好下场,听人总叫老子秦少保,有点不踏实啊!

    刘守有、秦林山呼谢恩,他们俩心头跟明镜似的,少傅和太子太保不过虚衔而已,冯保被逐腾出来的大片权力真空,正等待他们去填补,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司礼监掌印这个内廷魁首之位。

    正所谓纲举目张,只有司礼监掌印的争夺尘埃落定,东厂、御马监乃至冯党空出来的其他位置才会一一落实,这也是万历仅仅封了虚衔,暂时没提其他的原因。

    接下来万历的一席话,就叫朝中凡是曾与冯保往来的官员,有点人人自危了:“冯保招引朋党、排除异己,不少人都以为朕年幼无知,哼哼,岂知朕早已洞若观火!那些趋炎附势之徒、罔顾国恩之辈,当初被冯保尽数举荐到高位,可朕心里有本谱,假如他们肯痛改前非,朝廷可以容他一时糊涂,可要是文过饰非、执迷不悟,朕又岂容他继续站在这朝堂之?!”

    文武百官心头齐齐一凛,那些算不冯党、但和冯保交往密切的朝臣,更是脸色发白,后背冷汗浸出,神情变得狼狈不堪。

    昔日对张太师和冯督公唯唯诺诺的小皇帝,竟也有此等帝王之威!

    左都御史陈炌、定国公徐文璧等老臣却皱了皱眉头,颇有点不以为然,为天子者应当心如渊海以纳百川,万历威风是大了,可在朝堂疾言厉色的翻旧帐,凡事睚眦必报,就显得气量偏狭,不是圣明天子的气魄。

    万历本人当然是很满意自己的表现,他以前所未有的威严姿态君临天下,目光所及之处,那些以前面子毕恭毕敬,其实未必将他放在心的朝臣,全都变得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神情,聆听着他的圣谕,这种唯我独尊的感觉真是甘甜无比,那么的让人迷醉……

    此时此刻,整个朝堂最尴尬的就是建极殿大学士礼部尚潘晟了,站在文臣班序仅次于张四维的第二位,伴随着万历话音落地,就有无数道目光集中在他的身,同情的、怜悯的、不怀好意的,交织成一张密密匝匝的网,把他牢牢的困在网中。

    潘晟纯粹是躺着中枪,他是如假包换的江陵党,只不过为了巩固大局、推行新政,就必须延续张居正和冯保的联盟,他最近就和冯保来往多了点儿,并且在朝堂受到了冯保的亲口举荐,哪晓得冯保一倒,局面反而变得进退两难。

    “文过饰非、执迷不悟,朕又岂容他继续站在这朝堂之”,陛下这句话,简直就像在说潘晟一样,他老脸一片赤红,又羞又气几乎当场晕去。

    但这时候立马辞掉大学士,又好像自己往万历指斥的“趋炎附势之徒”靠,所以他就只能强忍住羞怒,等着漫长的朝会结束。

    “罢罢罢,老夫回去就写辞呈,”散朝之后,众位官员从皇极门走向午门,潘晟痛心疾首的摇着头,又对张四维拱拱手:“凤磐兄,今后内阁的大局,就托付您和汝默贤弟来维持了!”

    申时行、王国光、张学颜等大臣为潘晟的际遇嗟叹一番,但也没太担忧,他辞掉建极殿大学士,仍是礼部尚嘛,并不曾革职查办,反而避开受冯保举荐的嫌疑,显得高风亮节;江陵党在内阁走了潘晟,还有张四维、申时行,还能把王篆、余有丁等名臣接二连三的顶进去,不管内阁、六部、科道言官还是地方督抚,江陵党仍然人才济济,牢牢的把持着朝政。

    张四维眼底一丝喜色闪烁,脸却神情坚毅,慨然道:“夫子曰,当仁不让。既承各位老先生抬爱,四维便恭敬不如从命,今后必与列位共襄盛举,谋个国泰民安的盛世!”

    潘晟、王篆等顿时大为感动,像张四维这样不计个人得失,为新政大业添砖加瓦的人,真是难能可贵呀。

    秦林落下几步跟在后头,也把这番对答听在耳中,心头只是冷笑不迭,跟两步就把曾省吾拉了一下。

    曾省吾回头,见是秦林他就满脸笑容:“秦世兄,恭喜进位太子太保,以弱冠之年而位列太子保傅,真是国朝两百年间独一无二!”

    “曾尚,请借一步说话,”秦林拉过曾省吾,低语道:“宫里的消息,张四维勾结严清居心叵测,诸位老先生切勿推他做首辅,否则大局将有崩溃之险……”

    刚说到这里,张小阳已三步并作两步追了来,把秦林拉到旁边:“秦太保,我叔叔有事要见你!”

    不消说,这是张诚为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要和秦林谋划大计了,而且看张小阳脸神色,就知道事情刻不容缓,秦林只得对曾省吾抱歉的拱拱手,跟着张小阳离开。i

    曾省吾愕然,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神思不属,见秦林要走才急道:“喂、喂,秦太保留步……”

    哪里留得住?秦林和张小阳两个飞也似的去了。

    “张四维和严清勾结,那岂不是说?”曾省吾突然倒抽一口凉气,瞧着前面张四维与众位江陵党大臣说说笑笑的情景,顿觉不寒而栗。

    也难怪秦林脚步匆匆,对内廷魁首司礼监掌印这个宝座的争夺,即将胜负分晓。

    养心殿,万历坐在龙椅,脸微现潮红,似乎仍然沉浸在朝会大振皇威、真正君临天下,那种甘甜的情绪之中。

    张鲸和张诚两位司礼监秉笔太监,诚惶诚恐的肃立殿中,决出胜负的一刻即将来临,两位张伴伴的手心都攥出了汗水,又湿又滑的捏在掌心。

    比较起来,张鲸的神色更为从容自若,而张诚却心有不甘,用力的要紧牙关,以至于两边腮帮子都微微鼓了起来。

    万历很满意他们俩的表现,也觉得是该给出答案了,便抬起头来,微笑道:“两位张伴伴都是朕的心腹、股肱,这司礼监掌印之位嘛,朕考虑了一段时间,毕竟张鲸年纪大些,入宫也早一点……”

    张鲸欣喜若狂,不过现在可不是翘尾巴的时候,赶紧把腰一弯,脸做出士为知己者死的表情,等着万历接下来宣布的事情。

    张诚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没能争赢啊,这下便宜张鲸了。

    万历让张鲸做司礼监掌印之位,当然不是因为他年纪比较大、入宫比较早,而是因为接下来的事情,要多多借重张鲸,借重他交好的严清和张四维,而张诚结交的秦林,就暂时没有多大用处了。

    大不了,将来再想办法维持两位张伴伴之间的平衡!万历这样想着,毕竟比起要对付的那个强大对手,张诚和张鲸之间的均势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紫禁城笔直而狭窄的甬道之中,两道身影匆匆而行。

    张小阳苦着脸,在秦林耳边喋喋不休的抱怨:“秦太保,想想办法,陛下好像更中意张鲸那龟孙子!张鲸这王八蛋,算什么东西?我倒不是为叔叔抱屈,秦太保您还记得他那小王八蛋张尊尧,那小子在南京就和您不对付,我午看了拟的旨意,居然提到了锦衣卫指挥使,我呸……”

    秦林笑笑,张小阳现在也会使点小心机了。那张尊尧是张鲸的侄儿,在南京千户所任和自己闹了好几场别扭,所以张小阳特意提起,算是同仇敌忾的意思。

    “秦太保,现在只有您能拿办法,我叔侄俩就指着您啦!”张小阳最后还不忘补充一句,把担子扎扎实实的交给了秦林。

    可秦林只是笑而不语,脚底下分毫不停,叫张小阳纳闷,连声道:“错了错了,养心殿在北面,您这是去西边慈宁宫啊。”

    “没错,就是要去慈宁宫,”秦林很笃定的回答。

    张小阳的脸顿时拉成了苦瓜,去慈宁宫有什么用?

    李太后虽然不能拿做皇帝的儿子怎么样,又记挂着潞王大婚要用冯府抄出来的银子,但万历和二张趁她外出进香,把她的心腹冯保弄倒,毕竟心里面气恨难消。

    太后把张鲸恨得要死,但也同样恨死了张诚,从冯保倒台到现在,见了他两个就没好脸色,她又怎么可能为张诚说话,让他做司礼监掌印?

    “我要见太后娘娘,”秦林这样告诉慈宁宫的值守太监。

    没一会儿,就听见里面李太后带着不满的声音远远传来:“不见,哀家不舒服。”

    “母后,看、看在徐表姐面,就见他也不妨的,”这是永宁长公主朱尧媖细细软软的声音,听说冯保倒台,母后心情郁闷,她特意来陪陪太后的。

    李太后歪在榻,闻言就翻身背朝里头,“不见!”

    秦林和刘守有也是扳倒冯保的干将,李太后气他把自己瞒在鼓里,她有点小心眼,这阵子离消气还远着呢。

    “母后”朱尧媖扳着母亲的肩膀,轻轻摇晃两下。

    李太后爬起来,诧异道:“你怎么老帮他求情?徐姐姐给你什么好处,是几幅画儿,还是那些破破烂烂的古琴?那些东西,一钱不值,要来也没用的。”

    还别说,这母女俩真是一点也不像,李太后和老爹李伟、兄长李高一样,张口闭口就是钱钱钱,说话带着市井俚语,而朱尧媖却喜欢琴棋画,谈吐十分斯文有礼。

    朱尧媖脸色发红,却又暗道侥幸,天底下像这样不知道女儿心思的母亲,恐怕并不多。

    “咳咳,”秦林的咳声在外头院子里响起来,养心殿的格局和四合院差不多,这就已经在大门里边了。

    李太后只得起身,无奈的道:“这秦将军也是的,怎么不经传召就走到哀家宫里?没法子,哀家也只好见见他了。”

    马可以见到朝思暮想的心人,朱尧媖粉嫩的瓜子脸就喜色涌动,眼角眉梢都满载着笑意,假如不是对女儿缺乏关爱的李太后,而换成别的母亲,恐怕早就发现不对劲了!

    “秦将军,你不经传召就擅闯哀家这慈宁宫,也太胆大妄为了!”李太后冷着脸,话音中带着刺儿。锦衣堂官有守卫宫禁的职责,但就算有穿宫腰牌,也不代表可以在宫中任意行走,像后妃的寝宫就只有太监和宫女可以走进去,当然,李太后地位崇高,她自己传召谁,那也是不受限制的。

    朱尧媖对母亲的话充耳不闻,站在母亲身边,笑盈盈的望着秦林,可他抬起眼睛,她又忙不迭的移开了眼神,不敢与他四目交投。

    张小阳却捏把汗,李太后本来就不满,秦林还强闯慈宁宫,太后娘娘生气起来怎么得了?

    却见秦林从胸口摸出一枚玉佩,笑嘻嘻的道:“回太后娘娘,微臣曾蒙赐这枚玉佩,说好是可以到慈宁宫面见的,所以微臣就试一试,要是不管用,就还给娘娘得了,带着还嫌累赘。”

    众宫女太监惊得目瞪口呆,哪有把赐物缴还的道理?这位秦将军实在是胆大妄为到了极点。

    张小阳更是连声叫苦,恨不得一把将秦林拖出去,你犯浑不要紧,别连累我呀!

    没想到李太后不怒反笑,指着秦林道:“你、你这顽皮赖骨的家伙,脸皮比我那兄长和侄儿们还厚,哪里像个将军?罢了,哀家说过的话,怎么能不算数?那玉佩你还是留下!”

荆湖卷 787章 秦督公?

    原来李太后出身小门小户生意人,从小打交道的都是市井三教九流,她老爹李伟、哥哥李高也是爱贪点小便宜、喜欢耍耍无赖的市井商贾,平时市井俚语插科打诨什么都说,倒也有趣得很。等到入了宫,生下太子,做了太后,宫里的人说话永远是一板一眼,刻板得不行,丈夫隆庆帝又死得早,她真真是孤寂得很,才把心思寄托于青灯古佛。

    正因为如此,李伟、李高父子俩每次进宫要这要那,李太后反而不觉得烦,和他们说半天话就觉得很开心了。

    秦林本来就是李太后子侄辈,他此时便如一个在长辈面前耍赖的小滑头,实与李太后年少时家里几个调皮的侄儿差不多,她被逗得咧着嘴直笑,哪里还会生气?

    “这个秦将军,又俏皮又年轻,比那些痨病鬼才子强得多了,唉,他怎么早早的结了亲?否则尧媖她……”李太后这样想着,浑然不知身边的女儿,芳心早已托付在了秦林身上。

    像李太后这么不懂女儿的母亲,确实不多。

    李太后神sè转为慈和,上半身微微前倾,笑着问道:“嗯,秦将军来见哀家,有什么事情吗?哀家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定是来问我讨什么了。”

    讨我就好了,永宁这样想着,哎呀呀朱尧媖你怎么这么厚脸皮?她红着脸儿悄悄吐了吐舌头。

    见到秦林,原本xìng格内向的永宁,都要开朗俏皮些了。

    秦林贼头贼脑的笑,冲着李太后施礼:“太后神目如电,果然知道微臣的为人。不瞒太后,冯督公既然走了,提督东厂就出了缺,微臣寻思着要做这个官儿,怕求别人不管用,特意来求太后您呀!”

    我噗~~从李太后、永宁到张小阳,再到慈宁宫值守的宫女太监,全都捂着肚子狂笑,见过不要脸的,没秦林这么不要脸,见过无厘头的,没秦林这么无厘头!

    “哈哈哈,笑死、笑死哀家了!”李太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半晌才睁着眼睛问道:“秦将军,你要做太监吗?”

    秦林愕然,接着就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不行啊,微臣有三个老婆呢!”

    “东厂督主,又叫钦差提督东厂办事官校,向来是太监做的位置,什么掌刑千户、理刑百户,才是锦衣官儿调过去能做的,”李太后一边笑,一边给秦林解释,又情不自禁的笑起来:“你这人哪,真是不学无术,还东厂督主,你怎么不求司礼监掌印呢?你要舍得三个老婆,净身进宫呀,哀家就让你做司礼监掌印、东厂督主!”

    嗯嗯,这似乎是个不错的建议,司礼监掌印、东厂督公,权倾朝野,只手遮天,麾下阉党鹰犬无数,朝野号为九千岁,从此成为所有正义人士心目中的最终大反派……

    呸呸呸,咱们秦长官可不是这种人哪!

    就算别人同意,永宁长公主也不乐意啊,听得母亲嘴里满口胡柴,叫秦林当什么司礼监掌印、东厂督公,她的樱桃小口都撅得可以挂油瓶啦!

    秦林嬉皮笑脸的道:“太后哄我。司礼监掌印已经有人了,我只来求东厂督主位置,太后不给就算了,还当面骗人呢……”

    什么,司礼监掌印有人了?李太后脸刷的一下垮下来,惊问左右:“难道司礼监掌印给人了吗?哀家怎么不知道?”

    李太后身边自然有不少小耳朵,她不问,没人敢说,她主动问起来,几个小太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不是奴婢们大胆敢瞒着娘娘,实是、实是……陛下那边,听说要在两位张公公里头选一个,来做司礼监掌印。”

    太监们虽未明言,李太后也晓得是自己儿子又做了手脚,立马就红了面皮,“摆驾,养心殿!”

    李太后气冲冲的出了慈宁宫,秦林兀自跟在后头装傻充愣:“哎、哎,我真的只要东厂督主,司礼监掌印给谁都行哪,娘娘您干嘛生气?”

    朱尧媖扑哧一笑,这家伙真是……

    “得啦,秦太保你就别装了!”张小阳轻轻拉了拉秦林,再装下去您就不嫌过头了吗?

    养心殿,万历亲笔拟旨,司礼监是内廷,虽然权力实际上是和内阁相抗衡的内廷首脑衙门,但名义上属于皇帝家奴,所以他亲笔写道手诏就行了,不必经过票拟、批红、封驳、制诰、发赴等程序。

    张鲸心头得意洋洋,脸上仍装出感恩不尽的神sè,呵着腰站在旁边,替万历按着纸张。

    张诚沮丧万分,同样不能表lù出来,也替万历磨着墨汁,只是眼睛时不时的往外面看:侄儿张小阳去找秦林了,这次,秦林能挽回局面吗?恐怕不大可能了吧,毕竟君无戏言,这已经在写手诏了……

    匆匆脚步声由远及近,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万历愕然的抬起头,映入眼帘的便是母亲李太后愤怒的脸。

    “陛下,你、你要把哀家瞒到什么时候?”李太后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张鲸、张诚道:“两个小兔崽子,你要让哪个做司礼监掌印?好、好,连这个都把哀家瞒着,你到底在怕什么?在你心目中,哀家到底是吕后,还是武则天?”

    二张噗通一声跪在地下,连连磕头告饶,张鲸尤为忐忑不安,而张诚则稍微好过一点,反正陛下定的司礼监掌印是张鲸,最好被太后给搅黄了才好呢。

    万历嘴角往上牵,强笑了笑,从书案后面走下来:“母后言重了,儿臣只是不愿您费心,所以就自作主张来选司礼监掌印,并没有瞒着您的意思。母后仁孝慈爱,母仪天下,又怎么是前朝那些乱政之fù可以比的呢?儿臣真是惶恐至极了。”

    李太后的气稍微消了一点儿,但看到跪在地上的张鲸和张诚,仍然觉得横看竖看都不顺眼,让他们做司礼监掌印太监,自己实在不情愿。

    “罢了,外朝的事情,母后不管你,任你放手施为,免得你说母后是fù人干政!”李太后摇了摇手,止住正yù开口解释的儿子,又话锋一转:“不过,内廷家奴,我身为太后这次总要做个主,让、让……张宏来做!”

    想了一会儿,李太后才说出张宏这个名字,她也是临时想起来的,平时就觉得张宏稳重、清廉,不结党营sī,扳倒冯保的事情,虽然他知情不报,但又和秦林一块儿保住了冯保的xìng命,也间接保住了李太后的几分面子,所以这时候突然就想到了他。

    万历十分无奈,但也晓得扳倒冯保对母亲刺jī很大,不宜再争下去,否则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极为不利,只好低声下气的央告:“母后,张宏年纪高迈,我怕他做事力不从心……”

    “哀家不管,这次你一定要听哀家的,”李太后摆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朱尧媖始终不言不语,这次终于细声细气的道:“皇兄,母后这几天气得吃不下饭,您就依了母后吧。”

    万历虽然天xìng凉薄,对自己家人还算是过得去,见这个从不惹事从不出头的妹妹也开口央求,母后又不依不饶,只得长叹一声:“好好好,就让张宏做司礼监掌印。”

    哎哟妈呀!张鲸肺都快气炸了,明明就要到手的司礼监掌印宝座,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张诚冲着他翻个白眼,心头别提多高兴了,这叫做幸灾乐祸呀。

    李太后得胜而归,留下哭笑不得的万历,朱尧媖搀扶着母亲,朝兄长抱歉的笑笑,然后又回过头寻找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秦林早已溜得没了影儿,什么要做东厂督主的话头,从此再没听他提过。

    “咦,秦将军呢,他不是要做东厂督主吗?”李太后想想就又笑起来,朱尧媖也跟着吃吃的笑,觉得秦林真是荒诞滑稽。

    养心殿,万历急匆匆的踱着步子,厉声质问几名小太监:“谁把消息告诉母后的?嗯?朕不是三令五申过吗?!”

    “是、是秦太保,”小太监跪着,声音带哭腔:“他、他要做东厂督主,跑来求太后娘娘,结果娘娘就自己提起司礼监掌印的事情……咱们、咱们也不敢拦住他呀!”

    “没用的东西!”万历一脚把小太监踢了个跟头,心头暗叫晦气,秦林这厮也太心急了吧,朕因为司礼监掌印的位置还没定下来,为着通盘考虑,才没急着给他和刘爱卿晋升实权,哪晓得这厮就急吼吼的去求太后呢?

    更何况,求别的什么不好,偏求个东厂督主!

    秦林求东厂督主的事情,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成为了京师著名的笑料,不过这位秦将军经常做些出格的事情,譬如偶然治好张居正的病,就把人家女儿拐了去之类的,大伙儿也渐渐不以为怪了。

    张鲸哭丧着脸:“陛下,您得替奴才做主啊,秦林这厮一定是故意去提醒太后娘娘的,他没把陛下您放在眼里呀!”

    张诚立刻反chún相讥:“这是从何说起?秦林如果真有心,就该求掌锦衣卫事、左都督什么的,随便问问人就知道东厂督主历来只给咱们内臣,明显他是临时起意,心血来潮跑到慈宁宫去的!”

    万历微微颔首,觉得张诚说的有道理,秦林刚刚和刘守有一块,为扳倒冯党立下汗马功劳,朕不久就要大大升赏,他干嘛冒着得罪朕的风险,去告诉太后呢?更何况,张鲸是被拦下来了,可秦林结交的张诚也没做到司礼监掌印,而是便宜了老张宏啊,秦林和张宏并没有什么交情。

    秦林这家伙,本来就经常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嘛。

    看到心腹爱将沮丧的样子,万历想了想,又柔声道:“两位张伴伴,朕知道你们忠心耿耿,不过现在替朕隐忍一时吧,张宏年纪很大了,在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上,坐不了多久的。张鲸,东厂由你管起来,把御马监交给张诚吧。”

    本来这话,不应该是皇帝亲口说出来,略为提点就够了,可万历还得用二张去做事,就说得格外lù骨。

    果不其然,张鲸和张诚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张宏年级太大了,老胳膊老tuǐ还能tǐng多久?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就让他暂时替咱家保管一下嘛!

    互相看了看,两位张公公的眼睛里又重新燃起了斗志,甚至比开始的时候更加浓烈,张鲸怕张诚后来居上,张诚怕张鲸先入为主,两人都摩拳擦掌要替陛下冲锋陷阵再立新功。

    万历开心的笑了,他突然发觉,让张宏先做着司礼监掌印,然后二张继续竞争,也许是个更好的选择,自己前头怎么没想到呢?

    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尘埃落定,就在同一时刻,秦林早就溜出了紫禁城,因为他知道,在眼前的局势下,李太后出动的结果,只会是自己希望的那个。

    回到府邸,徐文长迎了上来,老脸笑得像朵菊花:“秦太保,恭喜恭喜。”

    “呃,你这么快就知道了?”秦林若无其事的问道,从太子少保变太子太保,虚衔而已,无足轻重。

    徐文长点点头:“刚才曾省吾来过。”

    啊?!秦林惊道:“他来这里?”

    按照秦林的想法,曾省吾可以在王国光府邸密议,可以召集江陵党众干将,也可以干别的事情,他胆大心狠不亚于自己,又身为兵部尚书,手底下颇有点不为人知的力量,某些事情做起来是很方便的。

    但曾省吾最不应该的,就是来找自己,因为在这里他做不了任何事情!

    徐文长苦笑了一笑:“看来,曾省吾也只是将信将疑啊,我们恐怕不能阻止张四维了。”

    “我去找他!”秦林急得满头冒汗,转身就走,出了门骑上踏雪乌骓,泼拉拉四蹄翻飞一溜烟跑了,陆远志、牛大力等官校弟兄都追不上他。

    欢欢喜喜迎出来的徐辛夷扑了个空,睁着一双杏核眼,跺了跺脚:“哼,东厂督主,亏你想得出来,真要做那个,叫本小姐怎么办?真是笨得要命哪!”!。

荆湖卷 788章 一步之差

    正如徐文长所料,曾省吾接到秦林的消息之后反复思忖,始终将信将疑,这才又到秦林府上守候,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想着众位江陵党同僚将会在潘晟府上相聚,他只得匆匆离去。

    怪不得曾省吾,他确实和秦林一块办了蓟辽总督杨兆贪腐巨案,深知秦林的本事,又很清楚张居正对秦林的欣赏,但张四维毕竟在过去的整整十年里,都是坚定不移的江陵党干将,甚至是张居正在内阁的左膀右臂,就算此前曾省吾也觉出了几分端倪,可哪里就能妄下断言呢?

    但是,这时候恐怕潘晟已经在写辞去大学士的奏章,众位同僚也在讨论今后以张四维掌舵的前进方向了吧!到底该怎么办呢……

    曾省吾心中焦灼,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潘晟府邸。

    正如他所料,申时行、王国光、张学颜、李幼滋、王篆等江陵党干将济济一堂,热烈的讨论着今后的方向。

    王篆信心满满,大声道:“潘兄虽然不幸去职,仍然掌礼部科举取士之权,凤磐兄顶上首辅,申阁老鼎力相助,过些天在下或者余有丁也入阁,略效绵薄之力,一定会让老师的遗愿变成现实,开创万历朝的中兴盛世!”

    李幼滋也道:“以前总觉得凤磐贤弟有些格格不入,现在想起来,倒是在下没有推诚置腹……”

    因为潘晟写辞去首辅大学生的奏章,张四维就没来,免得好像他催逼着潘晟辞职似的,不过他人没在这里,江陵党的诸位大臣仍交口称赞,尤其是为人质朴的王篆。

    曾省吾心中十分焦灼,本来以理智和与张四维十余年的交情看,他最多只是有点心眼多而已,秦林的说法并没有证据;可要是不把秦林的话说出来吧,心中又实在不安得很,好像大错即将铸成。

    终于他忍不住了,看看这里都是江陵党实打实的股肱心腹,便驱走了仆人和丫环,亲手关上了花厅的大门。

    “曾老弟,你,你这是做什么?打劫么?”王国光开个玩笑,自己先呵呵笑起来。

    可看到曾省吾严肃认真的神态,众人就知道不是开玩笑了,就连奋笔疾书的潘晟也停下了笔。

    曾省吾咬了咬牙,朗声道:“诸位老先生听我一语,张四维可能有问题!有消息说他和严清为首的旧党交往,恐怕将不利于新政!”

    什么,你没吃错药吧?王国光、李幼滋等xxx眼瞪小眼,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王篆忍不住道:“曾兄你不是开玩笑?你在哪里,听什么人说的?”

    “我、我不能说出来,”曾省吾脸sè红了一红,嘴chún动了两下,又问道:“难道,你们就没察觉到几分端倪吗?往日太师在的时候,在下就觉得张四维有点阳奉yīn违,恐怕他对太师、对新政的态度,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是,张四维确实和太师有过不同意见,但也只是小处争执,大处他从来没有违拗过啊!”王篆不服气的辩道,想了想,又说:“张四维是太师提拔进内阁的,就像我们都曾经méng受太师恩德一样,难道太师的眼光还会有错吗?”

    此言一出,众人连连点头,张居正十年间执掌朝纲,几乎所向无敌,而且扎扎实实的开创了万历朝头十年的中兴局面,这是任何人无法否认的,要说张太师看错了人,竟被张四维méng蔽,江陵党众干将无论是从感情上还是理智上,都无法接受。

    张学颜皱了皱眉头,放缓了语气:“老曾,不是咱们信不过你,如果突然有人告诉我们,说你其实是旧党安插在我们中间的内线,我们也是一样不会相信的。你究竟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说出来,咱们参详参详。”

    曾省吾脸红了红,狠狠的咬了咬牙,干脆豁出去了:“是秦林告诉我的!”

    呃~~江陵党众大臣全都傻了眼,半晌之后,王篆哈哈大笑:“曾尚书真是、真是……唉让下官说什么好呢?太师生前,就常说秦某人三句话里头没半句真的,从来胡扯白赖,他的话也能当真?”

    曾省吾终究有些不服气:“秦林审yīn断阳,都说他神目如电,想必是有了证据,才敢这么说的。”

    “三省贤弟,我们不是信不过秦林,”张学颜摇着头,把曾省吾按在椅子上,笑道:“办案是办案,朝廷大事是朝廷大事,秦小友为人是极好的,但毕竟才二十来岁……”

    文官最讲科分资历,我是万历五年丁丑科的,你是万历八年庚辰科的,我就是老前辈,你就是末学后进,大明两百年间一以贯之。

    像秦林年纪轻轻,又是锦衣武臣,虽然办了很多的案子,替朝廷立下赫赫功劳,也颇受江陵党众大臣看重,但涉及到朝政大事,众位大臣依然不认为他有参与的资格。

    张居正是江陵党首领,他的几个儿子就差了一层,张居正也只是培养张敬修几兄弟而已,着眼于十年二十年之后,现在就让张懋修来做江陵党魁首试试看,王国光、曾省吾能听他的?

    儿子尚且如此,女婿就更差了一层,毕竟在这时候大部分人心目中,女婿终究是外人,何况秦林这家伙,娶相府千金似乎还是靠耍赖……

    这也是张居正临终时,对真正中意的继承人秘而不宣,让秦林谋篇布局于十年之后的原因吧!老泰山心里很清楚,现在就让女婿接掌江陵党,不过是让江陵党立刻分崩离析而已,他是江陵党的魁首,不是江陵党的皇帝,众人以志同道合相交,也绝非他的臣子和奴才。

    曾省吾被众位故交说得哑口无言,他本来就将信将疑,心中疑窦难消,忍不住说出来而已,见众位故交都十分笃定,便也不再坚持意见,只是心头好像总压着一块大石头,感觉极不舒服……

    秦林在街面上问巡街的锦衣官校,知道曾省吾去了潘晟府邸,快马加鞭赶了过去。

    他骑在高头大马的背上,骑得高看得远,离着还有一里把路,就看见潘府中门大开,众位部阁大臣辞别而出,乘上轿子四散离去。

    秦林赶紧又加了几鞭子,曾省吾坐着轿子正往这边走,被他拦了下来。

    “秦世兄,”曾省吾揪着黝黑的胡须,目光有些游移。

    秦林急着冲上去,扯住曾省吾的衣袖:“曾尚书,怎么样了,潘老先生有没有改变主意?”

    曾省吾摇了摇头,笑容带着三分苦涩,感情和理智告诉他张四维没有问题,但直觉告诉他,秦林很可能是对的。

    “带我去,带我去找潘老先生!”秦林扯着曾省吾就朝潘府走,将这位兵部尚书扯得跌跌撞撞。

    凡是认得这两位大人物的路人,见状就把舌头一吐:秦将军果然是扳倒冯保的幕后黑手啊,看他对兵部尚书都是扯住就走!

    “秦世兄、秦世兄放手!”曾省吾用力挣脱秦林,tiǎn了tiǎn嘴chún,苦笑道:“现在去,也许已经晚了,潘老先生、潘老先生他半个时辰前就写好了奏章,现在恐怕已经送到了通政司。”

    慢了一步!秦林懊丧的抓着头发。

    曾省吾默默的看着秦林上马,挥鞭,打马远去,心中的不安之外,又多了几分愧疚……

    “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秦府书房,徐文长苦笑着叹口气,满脸无奈之sè。

    秦林根本不可能有实打实的证据,现在的局面,张四维和严清都是朝廷大臣,难道他还能找出张四维亲笔写给严清的信件,或者找到什么证人?江陵党不相信他,简直是必然的。

    事实上,秦林也是从张诚那里得到的消息,再加上锦衣卫和女医馆两条线上的零星情报,确证了张四维有问题这个结论。

    关键是,他知道、他相信,可别人不相信啊!江陵党众大臣年纪最小的都将近四十岁,十几二十年的宦海沉浮,秦林二十岁出头,又无凭无据的,怎么可能让他们相信呢?

    “老泰山啊老泰山,您干嘛对我没个好声气,总说我三句话没半句真的?”秦林无可奈何的挠着头皮,可不是嘛,张居正生前要是告诉王国光他们,说秦林为人实诚从不耍心眼,是有一说一实话实说非诚勿扰,江陵党众大臣对他的信任度也要高些嘛!

    徐文长拈着花白的胡须,瞅着秦林就笑:“上得山多终遇虎,秦长官你平日里撒谎骗人耍滑头使心眼,这下说真话别人也不信,报应啊。”

    秦林撇撇嘴,徐老头子还笑得出来,唉,这时候张紫萱在就好了,她一定有办法说服那群叔伯辈的。

    可惜,张家的儿女们扶棺南归江陵,张紫萱不在京师,张敬修张懋修几兄弟同样一个也不在。

    “其实吧,这件事也并不是全无益处,”徐文长思忖着,慢慢说道:“江陵党现在自然不相信秦将军您,可等他们吃了亏,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您再让他们惟命是从,那就容易得多啦,对您接掌江陵党的谋篇布局,倒是不无好处。”

    徐文长所言自有他的道理,江陵党众大佬把持朝纲,一个个位居要职,春风得意马蹄疾,秦林作为小字辈,贸然要想执掌江陵党,谈何容易!就算有张居正女婿这层关系,有张家儿女暗中鼎力相助,十年间达成目标也颇觉为难。

    等到江陵党吃了亏,他们才信服秦林的话,那时候秦林要上位,情形就不一样了。

    可秦林就苦笑起来,端着茶碗喝了一口,只觉嘴里发苦,将茶碗放下,摇着头道:“问题是,我怕从今往后朝廷里面就没有了江陵党!”

    “不、不至于吧?!”徐文长惊得站了起来,衣袖带过桌面,叮当一声打碎了茶碗。

    即使是宦海沉浮数十年,历经挫折磨难的徐文长,也觉得不大可能,江陵新政锐意革新,天下百姓欢欣鼓舞,江陵党众正盈朝,牢牢把持着朝政,万历就算打压他们,也不可能尽改张太师新政,尽逐江陵新党啊!那不是给大明王朝自掘坟墓吗?

    秦林手指头点着桌面,冷冷的道:“徐老头子,你终究只能做师爷啊,历经这么多磨难,还没明白过来?”

    徐文长颓然坐倒,浑身几乎瘫软,他想起来了,完全想起来了:像张居正、胡宗宪、戚继光这类人,不会太清廉,往往有权谋手腕,可他们有底线,因为他们的目标是国泰民安,是中兴盛世,这才是他们努力的终点,而那些不太光明的东西,只是通往终点所必经的曲折。

    但是,另外有些人是不一样的,他们眼中根本没有是非,没有正义,完全没有装着黎民百姓,为了一己之sī,可以弄得百姓怨声载道,弄得生灵涂炭!比如王本固,比如杨兆……

    “不过,我不会放弃的,”秦林眯着眼睛,手指头屈起来,重重的敲击在桌面上:“想毁掉我的江陵党,做梦!”

    我的江陵党?近乎虚脱的徐文长突然想笑,突然之间又恢复了力气,秦林这厮还真是厚脸皮啊,大概也只有他这种打不烂、砸不扁、捶不碎的牛皮糖一样的家伙,才能挽救难以收拾的局面吧……

    又是皇极门朝会,建极殿大学士潘晟为避瓜田李下,递交了辞去大学士职位的奏章,万历皇帝朱翊钧再三挽留,无奈潘晟心意已决,只得予以批准。

    潘晟的高风亮节,得到了朝臣的一致赞许,那些想出个大名,准备好弹劾奏章,说潘晟受冯保举荐为首辅、应当革职查办的监察御史,也就悄悄收回了奏章,现在去放马后炮,就实在得不偿失了。

    “潘爱卿的奏章里头,举荐了张爱卿四维,群臣以为张四维能胜任首辅吗?”万历笑着伸了伸手:“请六部九卿廷推吧!”

    “臣以为张四维公忠体国,堪为群臣表率,可以胜任首辅!”吏部尚书王国光放出了当头炮。

    “微臣附议!”“微臣附议!”“臣等附议!”

    申时行、张学颜、李幼滋、王篆……江陵党的声势依然浩大,附议声在朝堂响成一片。

    秦林长叹一声,他无法阻止这一切。

    万历和张四维的眼睛里,同时lù出了亲眼目睹猎物上钩的微笑……RO!。

荆湖卷 789章 请战

    潘晟屁股还没坐热,就离开了首辅大学士的位置,张四维顺利接任,这在朝野士林看来似乎并不算什么大事,因为无论潘张二人谁来做首辅,他俩都是江陵党的重臣大将,首辅大学士的交替,不过是一场左手倒右手的权力交接。

    司礼监掌印之位,也并非由倒冯立下汗马功劳的二张中的某一位来接任,而是在李太后压力下选择了年高德勋、从不结党营sī的张宏,算是爆出了冷门。

    外朝与内廷两个最重要职位的人选,似乎宣告自张居正去世以来一系列的朝廷变动,终于尘埃落定。

    外朝江陵党继续执政,内廷张宏老成持重,他们上台就意味着朝廷的风向并没有变,过去十年间推行的改革新政将得以延续,裁汰冗官、清丈田亩、整军经武和一条鞭法,将会进一步的深入贯彻……

    司礼监掌印太监和首辅大学士的位置定下来,冯保倒台之后的权力真空就逐一得到了填补:张鲸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张诚秉笔太监兼御马监掌印,两位新贵手下的众党羽各有升赏,张鲸的亲信邢尚智担任了东厂掌刑千户,侄儿张尊尧升为锦衣卫指挥使、提点南镇抚司,接替了冯邦宁的位置。

    这天张小阳来到了秦林府中,他满脸喜气洋洋,身穿一袭黑sè偏衫,外罩墨绿sè锦绣战袍,足蹬乌油战靴,正是御马监高级宦官的装束。

    “秦太保,您看小的这身怎么样?”张小阳抖搂着战袍下摆,眉花眼笑,一副得瑟样儿。

    秦林有点心不在焉,顺口道:“嗯,不错。像个戏台上的少年将军。”

    张小阳正在得意,正巧徐辛夷、阿沙和甲乙丙丁在西校场打完马球回来。说说笑笑从旁边回廊里走过。他习惯成自然的跪下去:“小的给大小姐请安!”

    众女先吃了一惊,徐辛夷瞧了瞧,就认出来了:“咦,这不是以前荆王府朱由樊身边的小张公公吗?听说你认了叔叔张诚。在御用监做事,现在又改御马监了?”

    “回大小姐的话。小的承méng秦太保关照,已做了御马监提调太监,”张小阳从地上爬起来。呵着腰杆。满脸谄笑。

    唉~~秦林叹口气,张小阳这厮,穿上御马监武职内臣的战袍,看起来还有点儿像模像样,可遇到当年的主人,立马就现出了原型。

    嗯。或许这也算做人不忘本吧!

    徐辛夷绕着张小阳转了圈,笑道:“哟呵。看不出来你做到御马监提调了,那腾骧四卫就归你管了?好玩,以后打球啊围猎什么的,就找你借校场、借战马。”

    张小阳忙不迭的答应下来,满脸讪笑:“大小姐要用什么,小的哪能说个不字?”

    腾骧四卫是大明朝最精锐的禁军,不在亲军指挥使司所辖的二十二京卫之中,而属于内廷御马监直接管辖,地位犹在金吾卫等御林军之上,是帝王身边防jiān御侮的最后力量,不论明英宗夺门之变、还是正德朝清除刘瑾,都是靠这支军队。

    御马监本来是张鲸管领的,但冯保在内廷经营多年,腾骧四卫里头也渗透了不少力量,所以宫变时没有动用这支精兵,而是调来了十二团营的铁甲军。

    也亏得有张鲸在,冯保同样不能真正掌握腾骧四卫,否则以司礼监掌印、东厂督公的位置,又握有拱卫皇权的腾骧四卫,万历恐怕就不敢发动宫变了!

    秦林想想就好笑,张小阳居然成了这支精锐禁军的提调太监,他懂怎么练兵打仗吗?看样子,他领兵根本就是个笑话。

    徐辛夷来自魏国公府,武勋贵戚,乃是朱明皇家之亲友,张小阳就算做到统帅腾骧四卫的提调太监,在她心目中终究只是皇室家奴。

    甲乙丙丁也像过去那样,嘻嘻哈哈和张小阳开玩笑,女兵甲把他肩膀拍了拍:“小张,你现在还去**吗?”

    “哈,张公公真是风流成xìng啊!”女兵乙也笑起来。

    女兵丙假装一本正经:“张公公实在是太监中的楷模啊,玉树临风、气宇不凡……”

    小丁眼睛冒着小星星,挥舞着拳头:“我支持你。最好做到东厂督公,免得咱们秦长官总是盯着那位置。”

    阿沙看到这一幕,先是吃惊不小,接着眼睛就眯了起来,咬着嘴角坏坏的笑:原来秦大叔连腾骧四卫的线都搭上了……

    秦林脸都黑了,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东厂督公的笑话现在是尽人皆知啊!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我另有用意的!

    “走走走,都去洗澡,一身臭汗在这儿胡扯白赖的,吵得老子头疼!”秦林大声吆喝着,把这群叽叽喳喳的女人通通赶走。

    “秦长官,您不怎么高兴?”张小阳试探着问道,接着就一拍脑门:“小的明白了,是张尊尧那龟孙子,他奶奶的刚砍了冯邦宁,又来了张尊尧,这家伙顶不是个东西!不过,有小的,有霍理刑,咱们也大可以和他们周旋周旋。”

    张小阳会错了意,秦林哪里把什么张尊尧放在心上?他担忧是张四维!

    不得不承认,万历玩权谋、搞制衡还是很有一套的,在二张之间叠chuáng架屋的搞了一系列手脚:张鲸接掌东厂,掌刑千户当然要用他的人,那就是邢尚智,但理刑百户就给了秦林的亲信霍重楼。

    东厂那边打了秦林的钉子,锦衣卫这边也被打进张鲸的钉子,张尊尧接任冯邦宁就明显出于这种安排。

    “张尊尧,”秦林笑着摇了摇头,若有所思的道:“他迟早落得和冯邦宁一个下场……对了小张公公,你到我这儿来,恐怕不只是为了显摆显摆这身战袍吧?”

    “秦太保明鉴!”张小阳笑着又请了个安:“御马监那边虽然是小的叔叔掌印,可咱们只能把以前冯保的人顶下去,张鲸那老小子的人就不能动,这就罢了。我这两把刷子,您老清清楚楚,伺候主子爷还差不多,领兵就差得老远,所以、所以小的就寻思啊,能不能求您老荐几个得力的武官,来帮小的一把?”

    求之不得!秦林当然愿意啊,通过张小阳,把手伸进拱卫宫廷的腾骧四卫,绝对是一步好棋。

    可接下来他就犯难了,认得的武官倒也不少,但就没一个合适的,南京周进忠、王守义等指挥使,那是国公府世代家将,邓子龙、麻贵成名已久,做到一方大将,不会来腾骧四卫蹲着,浙兵马文英、刘廷用官职太低,俞咨皋、沈有容远在福建,而且一直在带水师。

    认得的武将虽多,却没有适合到腾骧四卫的。

    沉吟良久,秦林思忖道:“有几个人,战阵杀伐的经验丰富,尸山血海滚过来的,年轻又轻,官职也不大不小正合适,就是他们自己不见得肯来……”

    “谁,咱许他做坐营官,给他荣华富贵,还怕他不答应?”张小阳急切的问道。

    秦林还没说出口,就听得牛大力扯着大嗓门传报:“蓟镇戚少将军求见!”

    说曹操曹操就到,秦林想的正是戚金和他那几位年纪相当的同僚。

    戚金穿一领破旧的褐sè战袍,靴子磨得快要lù出大脚趾,头顶上的红缨子洗得有些发白了,但那股子昂昂烈烈的百战余生之气,就和张小阳判若云泥,就算他把一口麻袋罩在身上,也挡不住那股精悍之气。

    身后几名年纪相当的青年武官,同样粗手大脚、面带风尘,恐怕在大营里打熬的时间,都不会低于十年。

    秦林说的就是戚金和他的朋友们,可他们是真正要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杀伐征战的,哪里肯到腾骧四卫里头来养老?

    “哟呵,这几位倒是不错啊!”张小阳倒是个识货的,朝秦林挤了挤眼睛,他也晓得这些人来找秦林一定有别的事情,便很识趣的告辞了。

    秦林吩咐上茶,丫环仆人们晓得这些边军将官是牛饮惯了的,端上来几只大海碗。

    戚金咕嘟咕嘟把茶水喝了个精光,不等秦林发问,先粗声大气的道:“太保,曾尚书是怎么回事?我到京师来两天了,连他一面都见不到,军情火急,哪里耽误得起?”

    “坐下,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秦林招了招手,示意戚金不要着急。

    戚金气咻咻的坐下,说出了此行的遭遇。

    又到了秋高马肥的时节,辽东图门汗和董狐狸经过两年的休养生息,实力稍有恢复,听说江陵首辅张居正去世,朝中局势不大稳当,就又生出南下叩关之意。

    戚继光已将大军练成,准备先发制人,率军出关与图门汗和董狐狸决一死战。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规模出关还要兵部行文,这就派戚金到京师来递呈文,谁知道却吃了闭门羹。曾省吾一反常态的没有接见,反而把大门紧闭,戚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求到了秦林这里,请他想想办法,怎么也得批准这次准备已久的决战。!。

荆湖卷 790章 弹劾

    秦林略为思忖,霍的一下站起身来,拍了拍满脸委屈的戚金,慨然道:“曾部堂有他的顾虑,可军情万变、兵贵神速,实在耽误不起。咱们这就去找他,本官一定能讨来出兵的部文!”

    戚金大喜,从牛大力手中接过马缰,亲手扶秦林骑上照夜玉狮子,一行人扬鞭而去。

    铁狮子胡同,曾省吾sī宅。

    当朝兵部尚书端坐书房,浓密的剑眉拧成了疙瘩,怔怔的盯着大书案上那叠粗牛皮纸套红的边镇文牍,良久转不开目光。

    戚继光在蓟镇花费十年心血编练新军,加上张居正鼎立支持,兵部从各地抽调精兵强将,户部筹措粮草饷银,工部赶造新式枪炮,蓟辽总督、顺天巡抚、驻地各府州县地方官通力协作,终于练成五万精锐新军——其中也少不了秦林扳倒贪官杨兆,又献鲁密铳、迅雷枪的功劳。

    又是秋高马肥胡虏南下叩关的时节,图门汗、董狐狸闻得江陵相公张居正归天,便开始蠢蠢yù动,戚继光做好相应的部署,准备与他们决一死战。

    曾省吾手头,这份戚继光的亲笔呈文写得十分慷慨jī昂:“夫辽东纷扰数十载,元凶巨魁实小王子、董狐狸二人,且小王子自号图门汗,为胡元帝室后裔,掌méng古大汗印玺,乃我大明十世之仇……本总兵官率麾下将士,yù与胡元后裔决战于戈壁朔漠,不必百战生还,唯求报国捐躯!”

    准,还是不准?单以沙场决战而论,戚继光身经百战所向无敌,他十年磨一剑,此战必胜不败;可惜的是,战争的胜负从来不单凭前线将士决定……

    仆人的传报打断了曾省吾的思绪:秦林和戚金求见。

    “快请!”曾省吾眼睛一亮,立刻走出了二门,正好迎上脚步匆匆的秦林一行。

    一个照面,秦林就在这位兵部尚书的眼睛里看到了挥之不去的忧虑,情知他对张四维的事情已有所察觉。

    曾省吾对秦林使个眼sè,留戚金等人在外间客厅上坐着,将秦林请进后面书房。

    “看来找秦长官这步棋是走对了,他和曾尚书的交情可好得很哪!”戚金美美的想着。

    几位年纪相仿的将军也低声议论,人人摩拳擦掌,说这次出兵一定没问题了,兴兵横扫漠北,灭大明朝的十世仇敌,封狼居胥,建立卫青、霍去病、李靖、徐达那样的功业,仿佛就在明天。

    忠勇的边关将士,哪里知道朝廷里的bō谲云诡?哪里知道这京师皇城里的尔虞我诈?不得不说,他们的想法实在太天真。

    书房之中,秦林开门见山的问道:“曾尚书,你已经察觉到了?”

    “不错,”曾省吾满脸苦涩的点了点头,咬着牙关叹口气:“朝廷党争,从来一派说好,另一派无理也要辩三分,江陵党屡次提出的奏章,严清、顾宪成、刘廷兰等人必定反对,可这次咱们提张四维接任首辅大学士,他们竟一反常态的没有反驳……”

    曾省吾身为兵部尚书,手里也有些隐蔽在暗处的力量,虽没有打探到实打实的消息,但林林总总的蛛丝马迹汇总起来,都指向同一个结论,可怕至极的结论。

    “大错已经铸成,此时悔之晚矣!”曾省吾摇头叹息着,投向秦林的目光带着浓浓的愧疚。

    呼~~秦林长出了一口气,“曾尚书,你迟迟不批准戚帅呈文,原因便在于此。但戚帅十年呕心沥血之功,岂能毁于一旦?蕲辽总督耿定力是我的人,部文快些下去,戚帅未尝没有机会,何况以他统兵之才,就算朝局有所变动,保全大军撤回关内,绝对是不成问题的。”

    说罢,秦林就殷切的瞧着曾省吾,他已经把厉害分析得非常清楚了,战,有灭百世之仇的可能,就算朝局有变,戚继光也能统兵撤回关内,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愚兄、愚兄……”曾省吾苦笑着摇了摇头:“愚兄何尝不知道戚帅用兵如神,战则必胜不败?可、可我担心的是戚帅自己啊!”

    大明朝凡在外统兵之名将,必受朝中言官攻讦,平时倒也罢了,朝局这样变乱的时候,戚继光兀自统帅大军出塞,很容易受到政敌的诬陷,如果江陵党无法像以前那样保住他的话,这位大帅的结局,恐怕不会比胡宗宪更好,甚至更糟。

    秦林怔了怔,完全明白了曾省吾的心意,长长的一声嗟叹:“曾尚书,你真以为戚帅远在边镇,对朝中局面全然不知?他这次求战为什么格外急切,出去问问戚金,就全都明白了。”

    曾省吾眼睛睁得溜圆,接着一言不发的走出书房,径直走到了客厅。

    “恭迎曾部堂!”戚金和将军们跪下庭参,见曾省吾来得急切,只道是秦林说服他批准出关作战,人人脸上都lù出了喜sè。

    “戚金,站起来,我且问你,”曾省吾扶起戚金,急促的问道:“你家戚帅除了呈文之外,还和你交待了什么?”

    戚金挠了挠头皮,答道:“他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咱们受国恩深重,自当以死报国……”

    另一名将军补充道:“出兵在即,咱们大帅又发了诗xìng,在纸上写了几句诗呢!”

    “什么诗?”曾省吾追问道。

    “一句是封侯非我意,但愿海bō平,一句是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戚金念诵着诗词,记得很清楚。

    原来他要学于少保!曾省吾心头大震,木立良久,才嗟叹道:“我看低了戚帅,我不如戚帅……好,这就发下部文,移文蓟辽总督府、顺天、保定、辽东三巡抚,若敌寇来袭许你们大举出塞反击,再上奏朝廷,即刻请命出师,这样就更加名正言顺,也便于各总兵各衙门各府州县配合作战。”

    戚金大喜过望,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喜滋滋的爬起来。

    秦林也走了来,补充道:“上奏要尽快,曾尚书你看今天能不能?”

    “我现在就写!”曾省吾立刻吩咐仆人磨墨铺纸。

    忽然曾省吾眉头皱起:“明天就是早朝之期,这道奏章不见得能通过,要是耽误下来,恐怕……”

    “无妨,内阁找申阁老,司礼监我去和张宏说一声,今天就能走完票拟、批红、制诰的手续!”秦林十分笃定的说道。

    张宏自己心里有数,能坐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最该感谢谁,这个面子他是一定要卖给秦林的。

    “好!”曾省吾深深的看了看秦林,很快就低下头奋笔疾书。

    戚金和他的伙伴们听得呆了,互相看一看,都掩饰不住眼睛里的喜sè,都知道秦太保有办法,可没想到他连司礼监掌印都能搞定,为人又极讲义气,大帅这位兄弟,确实没交错啊!

    曾省吾写完奏章,又批复部文,向蓟辽总督府等处行文。

    秦林给蓟辽总督耿定力写了一封sī信,让他全力配合戚继光作战,然后不辞辛劳的跑去司礼监找张宏帮忙,话刚说完内阁票拟过的奏章就到了,上面墨迹未干。

    曾省吾这道奏章写得比较隐晦,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例行严防死守,防守自然缺不了反击,总不可能被动挨打嘛,实际上就暗含了允许戚继光出兵塞外,与敌寇决一死战的意思。

    内阁票拟和司礼监也都顺着这个意思走,或许万历没看出来,或许他忙着另外的事情,心思没放在这上面,奏章很快得到批红。

    秦林又请张小阳帮忙,到了黄昏时分,传旨的天使已出了德胜门,由戚金和众位将士护送,奔向北方的蓟镇前线。

    马蹄声声,秋风猎猎,落日余晖把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知这场大战之后,将有几人得胜而归,有几人血洒疆场……

    曾省吾奏章送到内阁的时候,首辅张四维、次辅申时行、新任三辅余有丁在文渊阁值班,于是奏章毫无疑问的得以通过,顺利得到了票拟。

    申时行又从书桌上拿起一本奏章,翻开看看就不以为然的笑了起来:监察御史丘橓弹劾故太师首辅张居正十项大罪,请朝廷追夺其官爵、谥号,严查张居正党羽,革去“残虐害民”的新政,恢复祖宗旧有制度。

    “又一个想骗廷杖的,”申时行摇着头笑笑,提笔就在底下批了留中不发四个字。

    留中不发,就是让皇帝把这道奏章扔进垃圾桶,虽然皇帝不一定按票拟办事,但司礼监那边见到留中不发四个字,一般就会把奏章放在最底下,皇帝几百本当然看不完,剩下的打回到司礼监,还是扔垃圾桶了。

    余有丁闻声抬起头,想骗廷杖的清流名士永远不会断绝,倒也不以为意,朗声道:“张老先生,申老先生,在下略治薄酒,今天咱们在弊宅一醉方休,王尚书、李尚书这些故交也会光降寒舍。”

    他是新入阁的江陵党干臣,备了酒席请请早入阁的两位前辈。

    张四维微微皱了皱眉:“两位先去吧,愚兄稍微晚点,这里还有二十多本没有拟完。”

    申时行是老好人,连声说等等也无妨。

    “咱们之间还讲什么客气?做主人的去晚了,三壶尚书李幼滋一定会先被饿死的!”张四维哈哈笑着开个玩笑,力劝余有丁和申时行先走。

    “凤磐兄,咱们先走一步,在弊宅恭候大驾啊!”余有丁很热情的拱拱手,和申时行一块离开。

    这两位前脚刚走,张四维就拿起了那叠奏章,翻找到丘橓那份,不曾有片刻的迟疑,提笔就涂掉了申时行票拟的留中不发四字,重新写下“交发廷议”。

    司礼监,年老的张宏慢慢翻着内阁交来的奏章,突然间昏花的老眼睁得极开,瞳孔变得极大,手抖了抖。

    张鲸、张诚注意到司礼监掌印的异动,互相看了看,同时投去了狐疑的目光。

    张宏若无其事的将丘橓的奏章放在了一大叠奏章的最底下,慢条斯理的道:“这道奏章想是放错了,湖南来请赈灾,就该户部直接发落了嘛,什么都来麻烦圣上,要六部九卿做什么用呢?”

    张诚、张鲸又低下了头,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张宏后背冷汗浸出,暗自抱怨不迭:张凤磐啊张凤磐,你搞什么鬼?弹劾故太师张居正和江陵党众大臣的奏章,你竟把申时行的留中不发涂掉,改成交发廷议,要故作清高也别来这么一手啊!

    这就是秦林扶张宏一把的好处了,和张鲸张诚只想着如何讨好万历不同,张宏老成持重,识大体顾大局,才有此时的举动。

    奏章由小太监抱去了养心殿,本来是由秉笔太监送去就行,张宏兀自不放心,跟着一块去了。

    万历端坐书桌后面的御座,一本一本翻看奏章,作为大明皇朝的九五至尊,他要处理的政务非常之多,大部分的奏章都只是粗略的看看,就照例按票拟的意思来办了,少数不妥的,才会发回内阁重新票拟,极少数最关键最紧要的,才会抛开票拟,在司礼监协助下自己动笔批红。

    要是事必躬亲,大明朝的皇帝恐怕干个两三年就会活活累死。

    张宏见状终于把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万历并没有什么反常,那本塞在最底下的奏章,应该不会被他看到吧。

    哪晓得张鲸不声不响的走到万历身边,从奏章底下抽出张宏刚刚塞进去那本,谄笑着呈上:“皇爷,这本请您仔细看看,说的话倒有点意思。”

    张宏只觉心头咯噔一下,再看看张鲸和张诚目光里分明带着戏谑之意,原来他俩早就看穿了张宏的举动,直到此时才予以揭穿。

    万历面sè不变,唯有嘴角微微翘起,接过那份奏章之后,故作诧异之sè:“咦,难道张太师竟会如此不堪吗?明日朝会,发文武百官廷议!”

    张宏只觉眼前一黑,慌得手足无措:这位陛下,究竟要做什么?张四维,张鲸,丘橓,他们又想干什么?!。

荆湖卷 791章 天翻地覆

    又到了朝会之期,文武百官齐聚皇极门”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本应陪着陛下,却早早的站到了丹陛上,极目眺望五门方向走来的文武百官,可惜让他失望了,里面并没有他期待的身影。

    张宏把消息连夜通知了秦林,希望这个智计百出的家伙能力挽狂澜,但是直到文武百官在清晨的曙光之中,按照班次列队站好,秦林始终没有出现”

    秦林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肩负缉拿jiān党恶逆的重任,时常在外办理钦案,他来与不来都很正常,其实他大部分时候都没有上朝。

    但是除了秦林之外,另一位缺席的大臣就很反常了,身为兵部尚书的曾省吾也没来,文臣班次的前列留出了缺口,格外惹人注目。

    “听说三省贤弟突然告病,这是怎么回事?”王国光困huò的眨了眨眼睛,低声问张学颜。

    “他年纪比咱们都轻,身体又很好,怎么突然就一病不起呢?”户部尚书张学颜也觉得匪夷所思,前两天看到曾省吾,他还活蹦乱跳的。

    即将入阁的吏部shì郎王篆,就嘿嘿冷笑两声:“恐怕是不好意思和咱们相见吧!听信秦林那小子胡说八道,无端怀疑凤磐兄,虽然咱们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但他自己心里肯定负愧。”

    “王shì郎噤声!”张学颜把手指头放在chún边,朝站在文臣班首的张四维努了努嘴巴。

    江陵党众臣同舟共济,曾省吾亲信秦林胡说,无端的怀疑张四维,为了江陵党的团结,大伙儿自然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否则张四维和曾省吾有了芥蒂,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王篆果然闭嘴。只是脸上仍有不忿之sè,很替méng受冤屈、被泼污水的张四维抱不平。

    钟鼓齐鸣,三声净鞭,万历帝朱翊钧在张鲸张诚陪伴下,缓缓自皇极门后步出,坐上了金漆龙凤御座。

    “列位臣工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张宏照旧吼了一嗓子,心头却悬吊吊的。

    各种各样的事情,一一奏复上来。工部shì郎潘季驯修治淮河,已经开了大工,请朝廷拨付后续款项,秋高胡马肥。兵部知会九边防线要密切注意草原动向”尤其是蓟辽三镇……

    连续奏复了几件事,万历突然笑道:“朕这里,有一份弹劾故太师张先生的奏章。委实拿不定主意,只好请列位爱卿议一议,丘橓,这奏章是你的吧?”

    文武百官被这突然袭击惊呆了,江陵党众干将更是面面相觑,这种奏章从来都是留中不发。怎么会交付廷议呢?内阁,司礼监。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徐文璧、徐廷辅父子俩互相看了看,两人的脸sè都变得极为沉重。

    严清、刘守有、顾宪成等朝臣却变得眉飞sè舞,似乎对这道奏章期待已久。

    丘橓神sè肃然走出班次,朝上行礼,奏对道:“启奏陛下,微臣弹劾故太师、中极殿大学士张居正犯有十罪。一曰身为辅臣,谋国不忠,二曰勾连朋党,徇sī舞弊,三曰贪墨钱财,损公肥己,四曰把持朝政,欺君罔上……”

    丘橓的声音清楚又响亮,在皇极门外旷阔的广场上回dàng,在朝臣们心中jī起了一阵阵狂风暴雨。

    不,不服,这是谎言!王国光气满xiōng膛,张学颜神sè错愕,王篆目呲yù裂,李幼滋浑身发抖,申时行目瞪口呆……同一时刻,他们心中不约而同的发出了呐喊。

    的确,张居正是专权,甚至可以说专横,但他是为了推行新政大业,并非一己之sī,他是把持权柄、甚至管束皇帝,但他对大明朝忠心耿耿,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那个梦中的太平盛世!

    心直口快的吏部shì郎王篆顾不得朝堂礼仪,指着丘橓厉声叱道:“一派胡言!故太师乃三朝元老,先帝隆庆爷托孤之重臣,辅佐陛下自十岁冲龄登基,十余年兢兢业业,政绩有目共睹,你竟敢血口喷人、造谣中伤,是可忍孰不可忍!臣请陛下治丘橓污蔑大臣、祸乱朝纲之罪!”

    “治他的罪!”王国光也怒吼起来。

    “治罪,!”

    “附议!”

    江陵党众大臣团结一心,誓要将丘橓打入万劫不复。

    众多的尚ì郎、副都御史、佥都御史、郎中、主事,声势不可谓不浩大,仿佛滔天巨浪,霎那间就会把丘橓彻底淹没。

    可丘橓神情笃定,将袍袖一挥,装出副公忠体国的样子,厉声道:“忠臣死谏,就算被千夫所指,丘某也问心无愧!”

    老国公徐文璧见状就微哂着摇摇头,低声告诉站到了身边的儿子:这人演技不错,但赶秦姑爷还有差距。

    徐廷辅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老爹还有心开玩笑。

    徐文璧自嘲的笑笑,我不是看得开,岂会历经嘉靖隆庆万历三朝,多少权臣名臣忠臣jiān臣接二连三的倒下去,偏偏我还能站在这里吗?

    刑部尚书严清终于越众而出,愤然作sè:“还说张江陵没有结党营sī,今日丘御史一道奏章,立刻群情汹汹,这还不是故张太师结的sī党?老臣附议丘御史,联名弹劾故张太师及其党羽!”

    比起愤怒的江陵党众干将,早有预谋的严清要笃定得多。

    终于等到了!顾宪成瞧出端倪,朝同党使个眼sè,紧跟着严清站出去,大声道:“张居正权臣误国,欺君罔上,实在罪不容恕!王国光、张学颜等乃张居正招引之sī党,同样祸乱朝纲,亦是一丘之貉,所以才摇chún鼓舌替张居正辩护!”

    “张居正负操、莽之心,幸得皇天庇佑国朝,一朝身死……请陛下明鉴,亲贤臣远小人!”刘廷兰也大声附和。

    魏允中、孟化鲤纷纷出言,他们官职虽低,声音却很大”而且没有什么顾忌,说得更加不堪。仿佛前些天还是辅政名臣的张居正,突然之间就变成了王莽、曹操。

    文武百官也看出了门道,这种弹劾奏章,换做以前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朝议上,现在竟然交付百官廷议,这本身就代表着万历的某种态度,而且,非常明显。

    于是,不断有企图投机的人。加入了丘橓、严清的队伍,同时倾向于江陵党的很多朝臣,就明智的闭上了嘴巴。

    渐渐的,原本声势浩大的江陵党。就显得有点势单力孤了。

    御座上的万历。神sè越来越得意,越来越凌厉的目光,扫视着犹在jī辩的王国光、张学颜、李幼滋等大臣。

    张居正虽然死了。可他一手缔造的江陵党仍然牢牢把持着朝政,三名大学士全是江陵党,六部尚书里头占了五个,都察院和六科给事中也有很多他们的人,这让万历感觉到,张居正即使死了。仍限制着自己的权力,他的yīn影。仍然无时无刻的压在自己头顶!

    等待张居正死去,扳倒冯保,最终解决江陵党,万历皇帝朱翊钧才能真正乾纲独断、以至高无上的姿态君临天下!

    “列位爱卿,”万历朗声说道,和以前张居正在的时候不同,群臣立刻停下了争吵,就连气愤愤的江陵党重臣,也眼巴巴的期盼着来自九五至尊的裁决。

    万历笑了,他要的就是这样,于是慢慢的道:“故太师张居正到底怎么样,朕由他辅佐十年,很多事情恐怕都被méng在鼓里,不过,东厂和锦衣卫有关于他的一些东西,请厂臣张鲸和锦衣卫刘守有来说说吧!”

    张鲸立刻从御座后面转出来,略为颤抖的尖利嗓音在皇极门上空回dàng:“万历元年三月初八,张居正与司礼监冯保在家密谋,yù趁陛下新立,图谋不轨之事,后因天象异动作罢……万历五年九月,张居正与王国光、李幼滋在家密谋,第二天因丁忧夺情之事,廷杖忠直之臣……”

    刘守有也翻出锦衣卫的文牍,朗声道:“万历元年正月,张居正授意锦衣卫,以王大臣案罗织大狱,陷害忠良……万历三年四月,张居正sī信锦衣武臣刘守有,强逼提升冯保侄子冯邦宁为锦衣卫南镇抚司掌印官……”

    文武百官顿时哗然,这些事情大伙儿其实心里有数,无论谁在首辅位置上,恐怕都会做类似的事情,只是,把本应藏在帷幕之中的东西,放在光天化日之下,那就完全不同了”

    江陵党众臣面红耳赤,不晓得该怎么反驳,因为张鲸、刘守有说的都是事实,可为什么从他俩嘴里说出来,味道就变了呢?

    王国光瞧着丘橓、严清的眼神,寒芒一闪即逝,拱手道:“陛下,此事关系重大,绝非群情汹汹之下所能决定,请陛下咨询内阁辅臣、六部九卿,以作定夺!”

    “请阁臣与六部九卿廷推!”张学颜也跟着叫道。

    江陵党在阁臣和六部九卿里面占据绝对优势,只要不是在皇极门朝会上七嘴八舌的乱说,扳回局面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哦?”万历眯着眼睛,嘴角微微一偏,心头冷笑两声,缓缓启口:“内阁辅臣和六部九卿都在这里,尽可畅所yù言,何必单独廷推?张凤磐先生,你是朕的首辅大学士,你来说说吧!”

    王国光、李幼滋等人几乎被气晕了头,到了这时候才稍稍松口气,张四维打头阵先来个太极推手,他们跟着打先手、抢中宫,最后总要扳回一局。

    张四维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朝上奏道:“启奏陛下,臣以为故太师张居正辅佐陛下冲龄继位,实有辅弼之功……然而,张太师崖岸自高,目中无人,又专权擅行,实有人臣不应为之事,微臣实不忍言之,恳请陛下念其昔日之微劳,给予法外施恩!”

    张四维的笑容分外惬意,他忍了太久太久,现在,他不仅坐在了首付大学士的宝座上,他还将配合陛下,将江陵jiān党一扫而光,既可得到陛下青目、摆脱江陵党元老的束缚,掌握更大的权力,更可成就自己忠贞不二的美名,千古流芳”

    什么?!

    江陵党所有大臣的心头。好似一个霹雳从九天落下来,打得他们晕头转向。就算是做梦,也没想到张居正一手提拔,在内阁作为左膀右臂的张四维,竟然会临阵倒戈!

    张学颜涨红了脸,像不认识似的瞧着张四维,嘴里喃喃的念叨着:“小人,卑鄙小人……”

    “叛徒!”李幼滋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张四维咬下一块肉来。

    “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王国光痛苦的捂着心口。嘴chún剧烈的哆嗦着,似乎下一刻就要轰然倒地。

    不过,最痛苦的还是王篆,悔恨像一把尖刀在xiōng膛里戳刺:“悔不当初。怎么没信了秦林的忠言……”

    看到江陵党的惨状。万历开心的笑了,这些帮着张居正压在他头顶的家伙,终于也有了今天!

    如果说之前的局势还没有真正分出胜负。身为首辅大学士的张四维临阵倒戈,则给了江陵党致命一击,朝臣们全都明白过来,纷纷和江陵党划清界限。

    有那心底正直的,比如左都御史陈炌、右都御史吴兑,就闭上嘴不肯出声。但求问心无愧;但更多的朝臣是见风使舵,对江陵党落井下石。把种种无中生有的指责,一股脑儿的扔到早已死去的张居正头上。

    正所谓yù加之罪何患无辞,仅仅半个时辰,张居正头上的罪行简直就罄竹难书,不再是大明朝两百年第一贤相,而是古往今来头号大jiān臣。

    内心稍有良知的人,都为这个结果感到了深深的悲哀,御座旁边的张宏就低垂着头,嘴chún时不时的嗫嚅一下,神情十分颓败”

    “臣请陛下追夺张居正‘文忠’谥号!”严清得意忘形的奏道。

    万历故作姿态的道:“张居正毕竟曾是朕的老师……”

    “张居正谋国不忠,不配文忠谥号,请陛下降旨追夺!”丘橓、顾宪成、魏允中等人齐声奏道。

    哈哈哈,张老儿你也有今天!顾宪成心花怒放,看到张四维和严清都向自己投来了嘉许的目光,甚至陛下都注意到自己,他只觉飘飘yù仙,脸上却仍旧装出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仿佛比任何忠臣都还要忠诚三分。

    “既然群臣奏请,朕也只能从善如流,降旨追夺张居正的文忠谥号了,”万历装模做样的叹口气,好像很不情愿,在群臣逼迫之下才勉为其难似的,又故作宽宏大量的道:“不过,张居正毕竟曾做了朕十年的老师,很多事情,让朕再想想,追夺官爵、治他所犯之罪的奏请,就容后再议吧!”

    拿太师首辅张居正开刀,至此群臣震怖,他们心中很清楚,这位一直被束缚的皇帝,从今往后将真正君临天下,为所yù为了。

    在张宏有气无力的退朝声中,文武百官前所未有的诚惶诚恐,投向万历的目光带着深深的敬畏,这让朱翊钧的心中异乎寻常的舒服,飘飘yù仙,如饮醇酒。

    张四维、严清、刘守有、顾宪成的等大小朝臣也喜笑开怀,朝堂上一举获胜,他们将取代江陵党的地位,得到更大的权位和更响亮的美名。

    江陵党众位大臣则有气无力,脚步变得虚浮,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堆上,只觉从来没有今天这样难堪,从来没有今天这么痛苦。

    万历暂时还没有清算整个江陵党,只是追夺了张居正的谥号,但这绝对不是全部,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大家心中有数”

    “秦林,秦将军,”王国光老眼中泪光闪烁,颤声对张学颜道:“我们有眼无珠,错怪了秦将军啊……”

    王篆、李幼滋、潘晟同样羞愧难言,可惜到现在大错铸成,悔之晚矣!

    现在秦林又在哪里呢?

    秦府书房,秦林与徐文长对酌,烧刀子被红泥小火炉煨得滚烫,两人你来我往推杯换盏,都喝得面红耳赤。

    “哈哈哈,为秦将军的江陵党干一杯!从今往后,朝堂之上再无江陵党!”徐文长的昏花的老眼里,有亮晶晶的泪花闪烁,他想起了自己当初的遭遇,胡宗宪、俞大猷,还有更多的老朋友,不都有这一天吗?

    秦林举杯与徐文长相碰,将杯中热酒一饮而尽,和平常所饮绍兴女儿红的醇厚绵长大不相同,这烧刀子入口之后就像火焰燃烧,从嘴chún一直辣到了胃里。

    “朝堂之上,江陵党已经完蛋了,不过,江陵党的根基还在,江陵党的人还在!”秦林重重的一拍桌子,大声道:“我就是江陵党,江陵党就是我!”

    “好、好!”徐文长的眼睛突然就变亮了,大声赞道:“秦太保,老头子替张江陵高兴,他没选错人!江陵党倒了,但秦党要站起来!”

    “先生可愿助我一臂之力?”秦林再次举起了酒杯。

    徐文长将杯子与他相碰,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秦林将杯子重重的顿在桌子上:“下一步,我们应该做什么?”

    “吃亏,而且要吃得大,吃个从来没有吃过的大亏!”徐文长拈着花白的胡须,沟壑纵横的老脸上笑容可掬。!。

荆湖卷 792章 长亭相送

    京师东郊,通往通卅的大运河边,十里长亭,秋风萧瑟。

    王国光穿褐sè素锦棉袍,曾省吾青衣白帽,李幼滋布衣芒鞋,王篆方巾儒服,每个人的神情都像这深秋的天气一样,悲愤与落寞交织。

    首辅大学士张四维的背叛,形成子对江陵党的致命打击,朝会上一败涂地,而后继的打击也接踵而至。

    九月初九,上表弹劾张居正的监察御史丘橇,被升做刑部shì郎,从七品官一跃成为三品大员,万历皇帝通过此举,向朝野明明白白的展示了朝廷风向的变化。

    于是,有更多弹劾、攻讦张居正和江陵党的奏章,像雪片般飞向通政司,飞向内阁和司礼监。

    九月十一,罢吏部尚书王国光,以刑部尚书严清改任吏部;九月十二,革吏部shì郎王篆;九月十三,户部尚书张学颜致仕;九月十五,工部尚书李幼滋以结党营sī被劾革职,朝廷宣布永不叙用;九月十六,兵部尚书、协理京营戎政梁梦龙革职回乡……

    与此相对应,九月十四日,万历准御史雷士帧奏章,将因张居正夺情一事而遭廷杖的翰林院编修吴中行、检讨赵用贤、刑部员外郎艾穆、主事沈思孝、进士邹元标等平反昭雪,官复原职;九月十七日,从新任吏部尚书严清之请,将因各种原因而触怒张居正被放逐解职的余懋学、赵应元、付应祯、朱鸿模、孟一脉、王用汲等守旧派大臣尽数召回。

    王国光,吏部尚书任上举贤荐能、兴利除弊;张学颜,修治《万历会计录》,使财政从嘉靖末期到隆庆初的入不敷出,变成万历前十年的富有盈余;曾省吾,督率大军平灭西南腹地的百年爽人之乱;王篆,为官清廉,在都察院任上清丈田亩秉公执法不畏豪强,百姓呼为,占铁御史”,大名被万历亲笔书于御屏……

    可是今天,这群昔日江陵党叱诧风云的元勋重将,开创万历中兴局面的汗马功臣,改革新政的核心人物,却落得个削职为民的下场,只能灰头土脸的离京返乡,失去了权力,也失去了继续为中兴大业效犬马之劳的机会。

    出京的车马齐备大小箱笼物件装在马车上,家人仆从都神sè黯然。

    前来送行的官员竟达数百人之多,尽管江陵党已经失势,但他们的门生故吏仍遍及朝堂,万历、张四维等人可以击倒江陵党却不可能将从上到下的所有官员都来个大清洗。

    江陵党确实难以逃脱倒台的宿命,也有不少官员迫于压力不敢前来,可公道自在人心,来送列位老先生的人仍然很多,比如左都御史陈价、右都御史吴兑、宛平知县黄嘉善、佥都御史张公鱼。

    人们要么长吁短叹,要么愤然作sè,有人拿着一篇文章,涕泪交流的大声念道:“故张太师柄国十载,天下有公是非感恩而yù刎颈者不能sī,报仇而yù专剖腹者不能诬也……”

    周围官员闻得此人念诵,要么义形于sè,要么默默垂泪,心中都替张居正死后被诬、江陵党重臣被逐而抱不平,其中一个黑脸短骨的年轻秀才尤为jī愤黑脸涨得通红,厉声道:“郎朗乾坤,湛湛天日,不料今日竟有此等事!”

    王国光认得念文章那人是翰林院修撰王祖嫡,却不山只黑脸秀才是谁便小声问身边的王篆。

    “是小有名气的神童名士孙稚绳以前听说他和顾宪成三元会交好,没想到也来送我等。”王篆说着就颇为欣慰的笑了笑:“看来公道自在人心吾等可以问心无愧了……”

    王国光苦笑着摇摇头,冲着曾省吾笑道:“还是三省老弟见机自己称病请辞,白免得像我们这样,闹了个灰头土脸。”

    曾省吾长叹一声”,去者忧国,毕竟身处江湖之远,庙堂之上,还有赖汝默和丙仲维持。咱们能走,还算得无官一身轻,他们两位就得忍辱负重啦。”

    申时行申汝默和余有丁余丙仲两位,就面lù羞惭之sè,同时拱手道:“本应致仕随各位先生共进退的,因秦太保和诸君一再相劝,故而腆颜立于朝中,真是惭愧难言!”

    张四维临阵倒戈一举击倒江陵党,坐稳了首辅大学士的位置,又得到了万历的信任,可他这种做了叛徒的人,总归有点心病,觉得严清在过去始终反对张居正,在万历心目中身家一定比自己更清白,又坐到六部中最为重要的吏部尚书位置上,恐怕他将来架空自己。

    于是张四维就看中申时行走个好好先生,余有丁陷进江陵党不算深这两条,向万历进言留下他们两位在内阁,作为自己抵抗严清、刘守有的助力。

    张四维很狡猾,他清楚这两位身上还带着江陵党的污点,不可能被万历真正信任,更不可能爬到自己头上去,留在内阁也只能老老实实的替自己办事。

    申时行xìng格软弱、做事瞻前顾后,见张四维挽留,就有些意动,只是面子上过不去;余有丁同样觉得进退两难,他和江陵党的关系不像别的人那么深,留下来继续干也没什么,但是并非每个人都能像张四维那么玩华丽转身的,他也觉不好意思。

    这时候秦林一封书信替他们解了围,上面墨迹淋漓的三句话:“张太师虽死、江陵党虽罢,而新政犹在”。

    为了新政不至于人亡政息,申时行和余有丁应该留下来!

    江陵党众大臣自是深表同意,申时行和余有丁也松了口气,一方面可以继续做内阁大学士,身居朝堂高位,一方面也不至于和老朋友闹翻,背负叛徒的污名,那实在是两全其美嘛。

    申、余两位大学士,就算是江陵党在朝中高层硕果仅存的人物了,而且还受制于张四维,想当年声势浩大的江陵党落得如此田地,众人心中都不是个滋味儿。

    长亭古道,秋风萧瑟,王国光、张学颜等人眺望着京师方向久久不愿动身。

    他们在等的只有一个人:秦林。

    “也许秦太保不会来了。”王篆叹口气,十分悔恨的道:“悔不当初,没有听信他的逆耳忠言,以至于大好局面付之东流,他就是怨恨于我,也是理所当然……可惜,没机会当面向他道歉了。”

    前段时间,秦林确实没有和江陵党接触,除了那封只写着三句话的短信。

    申时行嘴chún嗫嚅两下喃喃的道:“愚以为、愚以为秦太保还是不来的好,他扳倒冯保立下汗马功劳,深受陛下信重,这次他不像我们,本来没有受到牵累何必来这一趟,惹得陛下不快?”

    王篆瞥了申时行!眼,心中大为不快,脸上神sè就有所变化。

    申时行那样说,意味着他其实也担心来送诸位旧友,有触怒万历和张四维的危险,只是却不过情面,以他xìng格也做不出太决绝的事情,所以仍硬着头皮来送行的。

    曾省吾瞧出几分端倪朝王篆使个眼sè,现在这时候申时行能来送行,就已很讲义气了,终不至连别人心中有所担忧,咱们也要责备苛求?

    王篆终于没责备申时行,可到底有点憋不住沉声道:“唉,秦太保不来相送才是理所应当的,他圣眷优隆,又只是张太师的女婿,再怎么也牵累不到他不像咱们别人是避之不及啊!”

    申时行脸红了红,揪着胡须不开口。

    不过王篆话倒是没错,这时候的朝野士林男女婚姻是算不得什么的,甚至亲家之间形同陌路乃至为政敌也不稀奇,嘉靖时徐阁老就把孙女嫁给严嵩孙子做妾,结果扳倒严嵩时,徐阁老可没留半分情面,可以说是处心积虑的弄死了严嵩父子。

    就算秦林不来,江陵党也绝对不会怪他,反而只会自己负愧,谁叫自己没听信秦林的逆耳忠言呢?

    “走吧,秦太保不回来了”王国光叹口气,朝管家招招手,准备就此离开。

    曾省吾、张学颜、王篆等人齐齐转身,暗叹当初自己有眼无珠,看错了张四维,也看低了秦林。

    “来、来了!”申时行手有点儿发抖,扯住王国光的衣袖,大声道:“秦太保来了!”

    京师方向,一骑绝尘,秦林身穿玄sè家居常服,跨照夜玉狮子马,如追云逐电般赶来,速度快得惊人。

    “终究来了,他到底还是来了!”张学颜心情十分jī动。

    王篆紧紧咬着嘴chún,半晌之后才长舒一口气:“秦太保总算原谅咱们了……要是他不来,我这趟回乡路上,终究负愧不安哪”。

    前来送行的江陵党门生故吏也议论纷纷:“秦太保果然忠直仗义,值得一交!”

    “那可不是?江陵太师将千金下嫁于他,没有选错人啊!”

    秦林策马而来,送行的众人纷纷往两边让开,他直骑到长亭外面,翻身下马。

    王国光、曾省吾等江陵党重臣早已迎了过去,无形中将秦林奉在〖中〗央,众人齐齐拱手问候。

    曾省吾苦笑着摇摇头:“秦太保,您实不该来的!被陛下和张凤磐晓得,多有不便。”

    秦林大袖一挥,长身玉立,慨然道:“众位老先生去国还乡,乃是党锢之祸重现今日,下官忝为张江陵半子,岂可置身事外?”

    王国光、张学颜等人感动莫名,申时行和余有丁互相看看,同时觉得耳根子发烧,自己本是江陵党中人,来不来送行还犹豫了片刻,秦林是帮万历扳倒冯保的大红人,又只是张居正的便宜女婿,并没有受到牵累,却毅然前来送行,亏得自己正途出身、做到内阁大学士,和他这个锦衣武臣一比,都觉惭愧难言啊!

    送行人群中的张公鱼则眉huā眼笑,大拇哥一挑,不停对身边人说:“看见没?秦太保是我老把弟,呵呵,忠诚仁义,那是小顶个的!”

    有人就叹道:“没想到他一个锦衣武臣,竟把多少士大夫比了下去……”

    锦衣武臣又咋了?张公鱼把眼睛一瞪:“子曰,仁乎远哉?我yù仁,斯仁至矣,这仁义是不论文武的,你老兄还要多读书才是。”

    旁观之人尚且有这等感受,切身体会的江陵党众人更是感动得无以复加,都说张江陵在天有灵,见有佳婿如此,一定甚为欣慰。

    “其实,老夫是又盼着秦太保能来,又不愿意他真来。”王国光叹口气,昏huā的老眼中泪光闪烁,紧紧握住了秦林的手。

    曾省吾懂他的意思,解释道:“盼你来,证明张江陵嫁女没有选错人,证明到底有你这今年轻一辈在朝中,就算我们去国还乡,朝中也后继有人;不愿你来,是怕被陛下和jiān相张凤磐察觉,对你不利。”

    “朝中有申阁老、余阁老维持大局,我一个锦衣武臣,实在无足轻重!”秦林笑着谦虚道。

    不!曾省吾、王国光、张学颜和王篆几乎同时吐出不宇,几位昔日的江陵党重臣同时伸出手,握住了秦林的手:“可惜,只可惜我们早先不知道秦太保心意,看错了人,看错了张四维,也看错了你!如果能捉前知道这些事情,我们一定对秦太保您马首是瞻!”

    “诸位刘先生,太、太客气了!”秦林格外谦虚,脸上lù出诚惶诚恐的表情。

    “后悔已经晚啦!”王国光长长的叹了口气,又低声道:“如果有将来的某一天,我们能重新站在朝堂上……”

    说着,他目光殷切的瞧着秦林,同时手上加了力道,用力握紧秦林的手。

    感受到手心传来的力度,秦林心中满意的笑了,他也用力握着王国光的手,上下摇了摇:“会的,会有那一天的,到时候愿与各位老先生共谋大局。”

    好!王国光、曾省吾等人的目光,就重新变得热切起来,他们离开京师的心情,也变得与之前大不相同。

    只是所有人心中都揣着个疑窦,秦林慨然前来送行,他就不怕万历和张四维知道吗?

    “如果因为这个,害了秦太保,那就太惭愧,不安啦!”王篆离别时,仍有些惴惴。(未完待续!。

荆湖卷 793章 国祚

    万历和张四维并不是聋子、瞎子,很快他们就得知了秦林的所作所为。

    养心殿,张鲸半弓着腰杆紧跟在朱翊钧身边,脸的笑容十分谄媚:“皇爷,奴才听刘都督说,江陵奸党被逐出京,仍有许多朝臣去送行,尤其是秦林,与王国光、曾省吾等人执手话别,不知道他到底有何居心?”

    万历眉头微微皱起,脸色阴晴不定——因为秦林有扳倒冯保的功绩,万历并不准备把他划到江陵党那边去,可现在秦林的举动,毫无疑问让这位气量偏狭的帝王很不满意。

    首辅大学士张四维红袍玉带立于殿中,见状就心头冷笑一声,面子却放缓了声调,慢慢说道:“文臣士大夫讲师生年谊,江陵新党为政多年,这些门生故旧前去送送,以微臣看来份属人之常情嘛……”

    好个张四维,软刀子杀人不见血,文臣有师生年谊,所以不得不去送行,你秦林是锦衣武臣,也去凑什么热闹?就是摆明了和陛下对着干!

    果然万历脸色阴沉,鼻子里重重一声冷哼。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侍立于御案旁边,他的脸色异常憔悴,这些天亲眼目睹江陵党的能臣干将一个个被逐出朝廷,赵应元、王用汲这些守旧派的大臣纷纷召回,新政的大好局面岌岌可危,这个正直的老人,内心就时刻被痛苦纠缠。

    又见张鲸、张四维把矛头对准了年轻一辈的秦林,张宏再也忍耐不住,跪下冲着万历哑声央告:“陛下,恕老奴无状,求您暂且罢手!陛下先逐冯保,后罢江陵新党。太后娘娘已经几天闷闷不乐了,再把秦将军逐走。娘娘心里怎么想?求陛下看在太后面……”

    曾经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对朝政了如指掌的李太后,现在已经成了泥雕木塑,因为她的两位盟张居正和冯保,一个英年早逝。一个被逐出宫,所以等到朱翊钧尽逐江陵党众大臣的时候。她已经无能为力,整天待在慈宁宫茶饭不思。

    总算朱翊钧虽然凉薄,为人子的几分天良还没泯灭。想起秦林曾蒙太后钦赐玉佩。徐辛夷也是太后娘家的亲戚,如果罢斥秦林,母后恐怕会一病不起,外公李伟和舅舅李高面也不好看。

    于是,朱翊钧的脸色稍稍转和。

    张诚见机极快,他和秦林联盟。方才张鲸和张四维指斥秦林不忠,已触动万历逆鳞。他就不好说什么,这时候稍有转机,便连忙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秦林屡次替陛下分忧,是个大大的忠臣,只是年轻气盛,有时候不知轻重而已。”

    “不错,”万历点点头,“秦爱卿的事情暂时不谈,以观后效。倒是那些处心积虑和朕为难的江陵奸党,要一一罢斥,而且还要永不叙用!”

    张鲸也见机得快,知道暂时不能扳倒秦林了,就顺着话头接下去:“可现在就还有奸党,就在朝廷肺腑之间,陛下如不及时清理,恐怕变生肘腋呢。”

    “你可是说的戚继光?”万历沉吟片刻,就冷笑起来:“朕还记得,他当年阿附奸相,派了边军精锐保护张居正,哼,如果一旦有变,那些边军就是悬在朕头顶的利剑!”

    天哪,戚继光赤心报国,“南北驱驰报主情,江花边月笑平生”,“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就是派边军来保护张居正,也不过一队火枪手而已,纯粹为了防备白莲教高手,如果用来造反,焉能与十二团营和腾骧四卫加起来十几万大军相抗?

    老张宏听说要罢斥戚继光,急得面红耳赤,跪在地连连磕头:“陛下圣明,戚帅在蓟镇整军经武,实乃国之干城,与鞑虏连番血战,保了北疆十余年平安无事,朝廷切不可自毁长城啊!他现在正出关与鞑虏决战,圣旨一下,前功尽弃……”

    万历丝毫没有理会他,木着脸冷冷的笑道:“正因为戚继光神勇无敌,朝廷才不得不防。他闻得朝廷罢斥江陵奸党,必然生起异心,万一借口打鞑虏,实则从蓟镇哪处关口回师南下,到时候谁能敌得过?几天就能打到京师!”

    张诚见张鲸进言立功,也不甘寂寞的献计:“戚老虎威名甚大,为防他生出异心,朝廷暂时不加革斥,只说调他到广东做总兵官,等他调离蓟镇,自然成了没牙的老虎。”

    好!万历深以为然,立刻吩咐张四维替他拟旨。

    张宏跪在地,怔怔的瞧着这一幕,只觉心痛如绞。精神恍惚、泪光婆娑下的场景仿佛发生了异变,几百年前的南宋临安,宋高宗赵构和奸相秦桧,十二道金牌召回岳飞……

    可这并没有完。

    张四维刚刚拟好旨意,万历非常满意的看了一遍,又从御案拿取各地奏疏翻看,绝大多数的奏章都是颂扬陛下革除权阉冯保和江陵奸党的丰功伟绩,也有少数替江陵党辩护的,但口气都放得极为婉转,字里行间都可见那种小心翼翼的姿态。

    万历看了一本又一本,极为高兴,就算是那些替江陵党辩护的奏章,也让他有种大权在握、天下臣民俯首帖耳的权力快感。

    可当他拿到最底下一本奏章的时候,首辅大学士张四维的脸色就变了一变。

    “故太师张居正实为国朝之贤臣,柄国十载,厉行改革,厥功甚伟:南平倭寇、北封俺答,裁汰冗官、富国强兵,种种功绩天下共知。陛下昔年受张太师十年辅佐,如今一朝身死,便以奸佞毁之,天下人岂不谤议乎?”

    “谁、谁写的?!”万历腾的一下站起来,闹了个面红耳赤。

    这篇奏章之所以让他惊慌失措,只因为所说的全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字字句句戳中了他心头痛处,既然说张居正乱政误国,十年间中兴局面又是从何而来?既然说张居正谋国不忠,为何过去万历一直口口声声呼为首辅太师张先生。以师生礼节相待?

    张四维见陛下脸色难看之极,就连忙把奏章丢在地:“这些鼠辈是想骗廷杖的。陛下不必理他。”

    万历却自己把奏章捡起来。看了看封面贴的名条,顿时勃然大怒:“朕说谁如此大胆,原来是奸党潘季驯!他以为远远躲在淮河边,朕就奈何不了他?张大学士替朕拟旨。严斥潘季驯,将他革去一切官职诰封。永不叙用!”

    张四维面露为难之色,他这个大学士也不是智慧搞党争的,否则张居正当年也不会提拔他嘛。潘季驯是江陵党。也是大明朝治水的第一能臣。要治理天下水患,总离不了他,所以即使张四维极为讨厌江陵党,也对潘季驯网开一面,免得将来黄河淮河有灾,他这个首辅大学士派不出得力人选。

    他正在犹豫怎么替潘季驯讲讲情。消消陛下的万丈怒火,张宏已先开口了。跪着重重的磕了三记响头,老泪纵横的哭道:“陛下,绝不能罢斥潘季驯!他是国朝治河的头号能臣,往年治理黄河多有功劳,现在正在治理淮河的工地,骤然将他罢官,对治淮大业不利,对淮河两岸父老乡亲不利啊!”

    是啊是啊,治水要紧,就放潘季驯一马!张四维这样想着,准备帮腔。

    不料万历怒吼起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朕只要将他革职,已是格外开恩了!朕是真命天子,洪福齐天,就算离了潘季驯,黄河、运河、淮河一齐溃口,变作赤地千里,朕也坚决要将这厮削职为民、驱逐回乡、永不叙用!”

    天哪,天哪!张宏两眼一黑,浑身瘫软倒在了地。

    张鲸和张诚面面相觑,方才陛下说的话,实在是太……想了想,赶紧嘱咐值殿的小太监不要对外乱说。

    张四维也神色尴尬,没奈何,只得提笔替万历拟旨。

    两名小太监搀扶着张宏往外走,刚刚离开养心殿,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就幽幽醒来,吩咐小太监停下脚步,回头怔怔的看着养心殿,目光中充满了绝望,喃喃的道:“完了,大明朝的气运完了!我太祖洪武爷十余载苦战,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得国之正远超汉唐,到陛下只用一句话,就把国运道统生生断送了呀!”

    两名小太监齐齐把舌头一吐,低声劝道:“老祖宗噤声,这可是杀头的罪过……”

    张宏只觉嘴里发苦,两个小太监不懂,他房读出来的司礼监老人,却清楚得很。

    民贵,社稷次之,君最轻,乃亚圣孟子所言,华夏道统之所在,所以朱元璋北逐蒙元、恢复中华,功在亿万黎民,功在千秋华夏,即使他除掉明教龙凤皇帝韩林儿,有篡位的嫌疑,继位之后又大杀功臣,大明立朝仍是堂堂正正,甚至可称得国之正超越汉唐。

    与之相反,朱翊钧今天一句“哪怕三河齐决,也要革除潘季驯职司,”已是罔顾两岸无数百姓性命,不惜生灵涂炭的亡国之语!

    万历的圣旨很快走过了封驳、制诰等流程,以七百里加急,发送到了它们应该抵达的地方。

    蓟镇以北,长城关外,野狼谷。

    深秋的时节,牧草已经变得枯黄,北风猎猎劲吹,残阳西下,天地间一片昏黄,为两军对垒、金戈铁马,平添了几分萧瑟,几分肃杀。

    杀!身穿生牛皮甲的蒙古武士,每个人的眼睛都已通红,骑着狂奔的骏马,疯狂的挥舞着大汗弯刀,只要突入明军阵中,便将一个个明军战士砍得血肉横飞,身后的同伴们迂回包抄,用顽羊角弓射出了一致命的箭雨,给明军带来了大量杀伤。

    杀!穿着鸳鸯战袄的明军儿郎,排着整齐的军阵缓缓压,步兵用迅雷枪装弹、瞄准、击发,机械的重复着射击动作,两翼的骑兵时不时前出,掣电枪轮番发射,中军位置的炮兵,则用架在马车的虎蹲炮、将军炮、佛郎机回环轰打,把地狱的火焰罩向蒙古武士的头顶。

    血与火的战场,“戚”字大旗迎风飞扬,戚继光身穿镔铁铠甲,脸色沉静如冰,头顶的盔缨却像一团跃动的火焰,看到儿郎们成片倒下,他没有一丝动摇,只有冰与火在他的虎目中交织。

    对面,蒙古大汗的羊毛大纛仍高高竖立,但握它的手已经动摇,几名蒙古武士的掌心浸出了冷汗,滑腻腻的几乎握不住旗杆。

    羊毛大纛之下,黄金家族的传人、蒙古大汗图门汗,眼底也显出了慌乱,他看了看身边的董狐狸,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情绪。

    戚继光用兵飙发电举所向无敌,蒙古大军本来仗着速度优势,逃跑是不成问题的,可他们兴兵南下打草谷,就这么回去总有些不甘心,结果被戚继光粘来,堵在了野狼谷,双方只能硬碰硬决一死战。

    电闪雷鸣,血肉横飞,连续三天的轮番大战……

    如果说蒙古大军是一片死亡的潮水,那么戚继光编练的新军就是无穷无尽的火焰,那黑色的浪潮被红色的火焰不断炙烤,慢慢蒸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

    “难道我黄金家族的传人,堂堂蒙古大汗,就要死在这里?”图门汗近乎绝望的远眺着远方戚继光那面大旗,对面的敌人,简直不可战胜。

    董狐狸声音带着哭腔:“汉人有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快化装逃跑,只要被认作小兵,就不会有人来追的!”

    跑,当然可以跑,但这好不容易招募来的大军,就彻底完蛋了……

    图门汗只觉心痛如绞。

    咦,戚继光的大旗摇动了,怎么回事?蒙古人看到了令他们万分惊讶的一幕,图门汗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那面稳如泰山的旗帜,确实在往后移动!而戚继光火红的盔缨,也看不见了!

    戚继光中军,一名中使、一名兵部主事正在传旨:“传令边军将士,切勿擅开边衅,蓟镇总兵官戚继光调任广东总兵官,所部即刻回营,不得有误!”

荆湖卷 794章 天命易鼎

    “这是矫诏!”戚金本来跪着的,一下子就从地上蹦起来,大声道:“哪里会这样!一定是假传圣旨!咱们胜利在望,眼看就要打赢了,不能退兵!”

    许多年轻的将军都跟着站起来,但老成些的就是苦笑着长声嗟叹,现在早就不是那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时代了,太监充当监军使者,文官指挥方略,武将备受怀疑,如果抗旨不遵,就算打赢了这一仗,你这里得胜还朝,他那边立马诛杀叛将!

    戚继光痛苦得浑身发抖,他那钢浇铁铸般的身躯,和倭寇、北虏大小数百战永远坚如磐石,此刻却抖得像风中的树叶,遥望北边那面羊毛大纛,虎目中几乎要滴下血来。

    “退兵!”戚继光扫视着忠勇的将士们,从咬紧的牙关里逼出这两个字,他不能害了麾下这群弟兄,不能让他们落得胡宗宪、俞大猷那样的下场。

    “大帅!”戚金握着剑柄的手直发抖,被北风吹裂的脸早已涕泪交流:“十年之功,十年之功啊……”

    戚继光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无力的挥了挥手。

    大旗向后缓缓移动,明军的阵形如火焰退却,人人眼中含着一包委屈的热泪,而绝处逢生的méng古武士们,就欢呼着、雀跃着,图门汗和董狐狸更是弹冠相庆。

    “没想到,没想到戚老虎自己退了!”图门汗欢喜无尽的揉了揉心口,裂开大嘴呵呵直乐,又问道:“刚才隐约看到有穿文官衣服的来,莫非是京师有旨意……”

    “那还用说,张居正张老儿已死。明朝里头一定出了jiān臣!”董狐狸不假思索的答道。

    图门汗哈哈大笑:“jiān臣好,有jiān臣才好。咱们要对得起他,今后年年南下叩关,抢汉人的粮食,掳他们的fù孺!”

    戚继光余威犹在,méng古大军新败,图门汗、董狐狸并不敢尾随追击,但已决定今后要年年叩关,蓟辽防线又将生灵涂炭。

    蓟镇新军虽退不乱,队形始终严整以防敌人追击。而戚字大旗仍然高高飘扬,坐在马背上的戚继光身板依然像铁塔般纹丝不动,唯有头顶火红的盔缨像一团燃烧的烈火。

    “大帅,前面就是扇子关!”一名传令官骑马来报节来自书河**进去就到了关内。那就是安全的地方了。

    “终于,终于到了,我好累啊……”戚继光长吁一口气。身子在马背上晃了一晃,轰然倒落马下!

    戚金和众位将士像疯了似的扑上去,抱住戚继光大哭:“大帅,大帅!”

    戚继光盔顶那团永不熄灭的火焰,终于在全军将士注目下黯然消失,登时三军大放悲声。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这些铁打的边军儿郎百战沙场未曾落泪,此时却泪飞顿作倾盆雨。

    远在中原腹地的淮河岸边,同样是泪雨滂沱。

    治理淮河的工地上,沙石、麻包、木料、绳索等物堆积如山,往日红红火火的施工场面,已经变得冷冷清清,眼见淮河咆哮奔涌,工地上却一个人都没有。

    在淮河渡口,密密麻麻的人头不知道有多少,青壮、老人、fù女、儿童,有的扛着工具愤然作sè,有的挎着竹篮连声呼唤,更有孩童用小小的手牵着母亲的衣角,扬起小脸天真的问道:“潘大人要走吗,是谁得罪了潘大人?他不要我们了吗?”

    “没人得罪了潘大人,是朝中出了jiān臣,”母亲这样告诉儿子。

    许许多多的百姓泣不成声:“大前年一位崔大人来治河,结果来时三辆空车,去时八十辆满载的大车;去年一位孙大人也来治河,结果当年就发大水;只有这位潘大人,两袖清风一尘不染,河工办得妥妥帖帖,从来没有这么能干的好官,是天降下来救咱们两淮百姓的呀!怎么就能走了呢?”

    渡口处,潘季驯身穿磨出破洞的官服,搓着打起老茧的双手,满脸不甘的神情,审视着淮河两岸的治水工地,眼睛里是深深的遗憾。

    七八位老人家牵着他的衣角,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秀才痛哭着以头抢地:“淮河年年洪水,死于洪水的百姓数以万计,唯独潘大人能治河,如今潘大人舍我而去,是置两岸百姓xìng命于不顾,明年春夏汛期,我等葬身鱼腹也!”

    脸孔黧黑的河工工头也依依不舍,“潘大人,咱们治河不知多少年,只要眼睛不瞎,就晓得唯独您是真心治河,也能治好淮河的,您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我们都等着您回来,还在您手底下做河工!”

    潘季驯神sè一黯,恐怕自己再没有机会回来了吧,但见百姓痛哭流涕,便柔声安慰道:“诸位父老乡亲,潘某去职,但郎朗青天在上,一定会沉冤得雪,到时候仍来和诸位并肩携手,治好这条淮河!”

    百姓们听得潘大人这么说,方才稍微平静一点,一直送到十里之外,潘季驯连连辞别,才眼睁睁的看着他转身离去,落寞的背影消失在了远处。

    “潘大人,潘大人啊!”淮安府的一位师爷,终于忍不住心中悲怆,哭倒在地上。

    百姓们连忙救起,有人便问他,潘大人说了尽快回来,咱们等他再来治河。

    那师爷神情木然:“潘大人、潘大人他不会来了,朝廷给他的处分,是、是永不叙用!”

    天哪!淮河两岸百姓闻得这个消息,齐齐大哭起来:“潘大人舍我而去,河工半途而废,明年洪水又来,咱们死无葬身之地!”

    湖北,太岳武当山,山势龟蛇龙蟠,天空群星璀璨。

    夜空之下,一白一灰两道身影相对而立,白的那位正是白莲教主白霜华,穿灰sè道袍的则是本代武当掌教洪真人。

    洪真人打个稽首:“白道友,如今天象异变,贵教又将大兴,贫道只劝教主以天下苍生为念,稍息杀伐之心,那一念之仁,就善莫大焉了!”

    “太微垣、紫微垣、天市垣三垣震动,紫微星摇摇yù坠,伪朝气数已尽,本教应运而兴,洪道友又何必妄想逆天而行?”白霜华骈指直刺星空,那北方天空正中的紫微星果然晦暗明灭,仿佛要被她一指就坠落下来。

    洪真人苦笑连连,情知天象异变已昭示天机,自己改变不了天意,也无法阻挡白莲教主。

    “洪真人,我劝你尽早归降本教,将来封你做护国真人,倒也不弱了你武当的名头,哈哈哈……嗯?”白霜华正在得意时,忽然脸sè一僵,定定的瞧着天空。

    洪真人顺着她目光瞧去,刹那间面sè大变,只见北斗七星中的天枢,也即是贪狼星生出异光,一道红芒斜斜坠落东北方向。

    “贪狼下界,应在辽东地界,恐有杀伐大劫!”洪真人声音发颤。

    话音还没落地,北斗七星中的摇光,也就是破军星也生出异芒,一道蓝光坠落西北方向。

    “糟了,破军星也已下界,应在陕西地界!”洪真人浑身都在发抖。

    这还没有完,南斗六星中的七杀星突然也光芒大盛,一溜儿光华落向东南方。

    白莲教主同样惊得瞠目结舌:“七杀、破军、贪狼三凶星下界,恐怕不在是王朝鼎革,而是华夏沦陷、神州陆沉的劫难!”

    陕西安塞,一名被同村富家欺负了的牧牛少年,眼睁睁的看着当地豪强以投献为名,夺走了自家的最后一块田土,守寡的母亲只能哀哀哭泣。

    他愤怒的挥舞着拳头:“朝廷不公,富家子就知道欺负我们贫儿,官府征税越来越重,富家几百亩田不交税,我们穷人却越交越多,这不公平!”

    淮水岸边,刚刚目睹了潘季驯黯然离去,百姓呼天抢地痛哭的一位农家少年,用生满老茧的手扶起了哭倒于地的母亲,他的两只眼睛被仇恨烧得通红:“朝廷竟然不管咱们百姓死活,它还算个什么朝廷!”

    辽东的白山黑水之间,一名梳着金钱鼠尾辫子、身穿兽皮衣的女真青年,用篝火烤制着一只肥大的麂子,四五位伙伴痛饮着烈酒,眉飞sè舞的说着戚帅和图门汗、董狐狸大战的结局。

    “奴儿哈赤,你别光顾着烤麂子啊!”几名伙伴笑着推了推朋友。

    “我在想,其实大明朝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强大,”女真青年若有所思,篝火映照之下,他眼睛里闪耀着**与野心的火苗。

    湖北武当山上,白霜华和洪真人并不知道刚才那一幕幕,但他们以星相之术,已约略推知了可怕的将来,那洪真人想到华夏陆沉、民不聊生的景象,就吓得面如土sè。

    白霜华本是造反起家,到这时也神情大变:“天象改易竟如此凶险,到底救星在何方?难道改不了这可怕的结局吗?”

    正当此时,一枚巨星从天空划过,红sè的光芒压倒了三凶星,惶惶如炬,是那么的璀璨夺目,光华灿烂无比,而原本摇摇yù坠的紫微星在光芒掩映之下,几乎黯淡得消失不见!

    客星凌紫微,势压三凶星?白霜华与洪真人同时舒口气:还有救。!。

荆湖卷 795章 准备挨打

    当夜察觉到天象异变的人,并不只有武当观星论剑的两位当世高手。

    就在武当山东南方向,同在湖北境内的荆州府治江陵城,敕建太师府中,张紫萱身穿孝服素面朝天,修长的脖子微微仰起,美丽深邃的眸子映照着星光,仿佛将整个星空收入其中。

    她美丽的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忧伤,万历帝尽逐江陵党众大臣,将守旧派一一召回,父亲的身后名已被玷污,新政大业也危在旦夕……

    张懋修捧着件素白的麻纱夹棉袄走过来,见妹妹愁眉不展,也知道她为何忧心,勉强逼出一个笑容:“妹妹,夜深天凉,多穿点衣服,如果冻出病来,哥哥可不好向秦妹夫交待哩——呃?!”

    本来面带笑容的张懋修,忽然脸sè就僵住了,因为他看见妹妹用力咬着嘴chún,眼睛里写满了惊悸,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之极的事情。

    片刻之后,张紫萱拔脚就往书房跑,在信签上奋笔疾书:“妾夜观天象,见异变突生,恐将有不测之事,届时夫君宜暂且隐忍……”

    想了想,张紫萱忽然抓起墨迹淋漓的信签,一把撕得粉碎,又写道:妾父丧未满,暂不北还,三年丧满,与君相会。

    张懋修大惊,将信纸拿起来:“妹妹糊涂了!已嫁女为父服丧是一年齐衰,在夫家守丧,你扶棺南归是秦妹夫通情达理,现在既已落葬,你就该回去,怎么要等三年之久?青春易老,韶华即逝。妹妹别错了念头,就是父亲在九泉有知。也不要你这么替他守孝!”

    “秦林貌似玩世不恭,实则xìng情中人,如今朝廷风向逆转,要是我在他身边,他一定会、一定会……”张紫萱咬了咬嘴chún,再也说不下去,唯有数滴珠泪从眼角滑落,沾湿了信签。

    良久,她抬起头。痴痴的遥望北面京师方向。

    同一时刻,京师的秦林府邸,徐文长也在观察着诸天星相,他精通周易。善于观星望气之术。不亚于白莲教主和武当掌教。

    徐文长头戴箬笠、身穿鹤氅,左手背负身后,右手轻拂颔下胡须。平时昏花的一双老眼,此时闪烁着点点精芒,将星相变化尽收眼底。

    秦林羽扇纶巾,静静肃立在旁边,神sè极为忧国忧民,颇有范仲淹登岳阳楼的架势。

    观望许久。徐文长沉重的脸sè终于舒缓了几分,揪着胡须对秦林道:“三垣震动。紫微暗弱,杀、破、狼三凶星感应,分明上天震怒,已是天下大乱、生灵涂炭的格局,幸有天外客星惶惶如炬,其势直逼紫微、光芒压倒三凶,局面登时为之改观……”

    话音未落,身边有个带几分稚气的声音笑道:“老头子你真能看出星相变化、推算气运命理?吹牛的吧!要不,你算算我刚才吃的究竟是糖葫芦,还是山楂糕呢?”

    阿沙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徐文长身边,也歪着脑袋看星空,红红的嘴chún稍有点翘,秀气的小鼻子又tǐng又直,慧黠的眼睛分外灵动,一副调皮捣蛋的样子。

    当初秦林收留阿沙的时候,她还是个半大的假小子,这两三年过去,身形渐渐长开,竟也是个美人坯子。

    秦林可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情,摆好了姿势等着徐文长这位高人来忽悠,却被阿沙掺进来胡搅蛮缠,他就砰的一下朝阿沙脑袋上敲了个爆栗:“不说话会死?真是破坏气氛!”

    “是、是秦大叔自己破坏气氛吧!”阿沙抱着头,眼泪汪汪的。

    “这丫头生得倒是极美,就是太顽皮,不知道将来哪个小子娶了她?”徐文长心里这么想着,拈着胡须笑道:“天机难测,星相变化也只能看出天下气数的大概走势,哪里就精确到你晚上吃了什么呢?譬如这贪狼星吧,方才它生出一道红芒指向东北,就应在辽东地界……”

    阿沙曾向师傅白霜华学习过观星望气之术,只是太贪玩,浅尝辄止就作罢,此时听徐文长说起,她大体上是明白的,就努了努嘴巴:“既然知道贪狼应在辽东,你推算出到底是何人,然后提前杀了他,不就没有天下大乱了吗?”

    气运消长哪里这么简单!徐文长哂笑着摇了摇头,耐心的给阿沙解释,星相变化并不应在具体的某个人身上。

    比如紫微星,就不是感应具体的某个皇帝,否则从夏商周算起,历代皇帝不知道驾崩了多少,紫微星要从天上掉下来好多回?事实上,它是预兆整个王朝的气运消长,凡是皇统稳固、国泰民安,紫微星就明亮夺目;相反,帝室衰微、江山动摇,则紫微星就会摇摇yù坠。

    星相变异所感应的时机也不尽相同,有时候应在当下,有时候应在十年之后,改天换地的大变异,应在数十年后也不稀奇。

    “凡上天垂象,所应必有前驱后卫左辅右弼,且关系气运消长,非在一人之身,”徐文长想了想,又道:“譬如唐末李氏不修王政,帝室衰微,权阉误国,藩镇割据,遂有黄巢起事,即使黄巢偶然早早死掉,也会有李巢、张巢出来,振臂一呼、万人响应,照样揭竿而起。”

    秦林点点头,对徐文长的说法若有所悟。

    阿沙却笑着伸出手板:“徐老头,你别吹牛,天象是看天下大局的,手相是看一个人的运气吧?你瞧瞧我的,看你说不说得准。”

    徐文长苦笑,抓起阿沙白白nènnèn的手掌略微一看,就惊道:“这个掌纹,紫气东来,龙脉隐现,是、是贵不可言哪!”

    “切~~上次看秦大叔的手相,你就看不出来,就会欺我年纪小呢!”阿沙调皮的吐了吐舌头,蹦蹦跳跳的跑远了,心头暗笑不迭:我是白莲圣女,将来要做圣教主的,当然贵不可言喽,嘻嘻~~

    秦林也不以为然,阿沙是个小乞丐,哪里谈得上贵不可言?而且徐文长看手相似乎也很不准,上次看自己的,吞吞吐吐半天看不明白,惹得徐辛夷、青黛笑话徐老头,本来要请他看看手相的,也就不了了之。

    徐文长苦着脸,秦长官的命理变化奇怪得很,仿佛天外客星般不可捉mō,我当然看不出来,可这不代表我老徐没本事啊!

    他定了定神,指着天空对秦林道:“天象变异,就靠客星为救援,才能破掉这凶险万分的局面。”

    “客星代表着什么呢?”秦林茫然不解。

    “天外客星,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本来天空中并没有这颗星宿,突然间自天外而来,”徐文长说着,就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思忖道:“应该是化外之人,或者化外归来之人,譬如诗仙李白自西域碎叶城回归中原。”

    秦林听了就点点头,“按徐先生前面说的,不一定是化外之人,或许是一支舰队,或许是某个外国、某一片土地,在关键时刻起到作用。”

    有着后世的历史知识,秦林猜测,会不会是大规模开拓海外市场,导致历史走向发生变化,比如有了海外倾销市场和夺取的大片土地,原本的明末农民起义就不会爆发?这也难说得很。

    他摇了摇头,把乱糟糟的思绪收回来,拍了拍徐文长的背:“好啦,天象变化这种难以捉mō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那道讨打的奏章,你写好没有?”

    “写好了,”徐文长眨巴眨巴眼睛,坏坏的笑道:“绝对讨打!”

    第二天清晨,秦林从热被窝里爬起chuáng,青黛和徐辛夷比他醒得更早,龙凤chuáng上一左一右躺着大小美人儿,都眨巴眨巴眼睛,然后把他瞧着。

    “真的要去啊?”徐辛夷嘟着嘴老大不高兴。

    “没问题,”秦林呵了呵青黛的胳肢窝,逗得小丫头嘻嘻直笑:“这不有女医仙吗?准备好金创药,就不会有啥的。”

    “爷爷留了不少金创药,可是、可是秦哥哥屁股被打,总会很痛的吧?”青黛大眼睛忽闪忽闪,伸手轻轻mō着秦林的屁股,小脸lù出很舍不得的样子。

    秦林笑了笑,在两位夫人脸蛋上各亲了亲,“这顿打是必须要挨的,否则对不起张太师,对不起紫萱,也对不起为夫我前面下的那么多功夫,照我说呀,这顿打要挨得越狠才越好呢!”

    话是这么说,秦林心头也有点发虚,唉,从来没吃过亏,这却要去主动求扁,老子有受虐狂啊?若不是为了……

    “那,那你在屁股上垫块棉花吧!”徐辛夷想想不放心,就把枕巾折起来,塞进秦林kù子里头。

    秦林哭笑不得,这塞了一大块枕巾,kù子鼓鼓囊囊的,倒像是垫了块尿不湿,呃,残念!

    外面陆远志、牛大力早已准备停当,大伙儿脸上的表情都古怪得很,想笑又不好笑,想哭呢又哭不大出来。

    徐文长正颜厉sè的警告他们:“几个兔崽子,待会儿千万别笑出来,一定要哭,伤伤心心的哭,否则老头子拿鞋底板抽丫几个!”

    “走喽!”秦林一声招呼。

    陆远志、牛大力紧随其后,四名亲兵校尉嘿呀嘿呀的抬着棺材跟在后面。!。

荆湖卷 796章 骗廷杖

    796章 骗廷杖

    刚走出自家大门,秦林和他的弟兄们就变了脸色。

    只见咱们这位秦长官眉头深锁、牙关紧咬,双目凝视远方天际线,神情那叫个毅然决然,大袖飘飘的走在最前面。

    陆远志、牛大力和亲兵校尉们,扛着口沉甸甸的柏木棺材紧随其后,人人神情悲怆,红通通的眼睛含着一包泪水,步履沉重无比,仿佛肩头扛着的棺材有千斤之重。

    这是做什么?街道两边的百姓都围拢来看,没多久长街两边就挤满了人,朝着秦林一行指指点点,不晓得他在唱哪出戏。

    华得官、刁世贵和几名地头蛇穿了便衣混在人群里面,不约而同的告诉街坊邻居:“听说圣上听信奸臣谗言,罢逐了张太师提拔的许多忠臣,这又将戚爷爷、潘侍郎两位革职,秦太保一腔热血按捺不住,是要学古时候的忠臣那样抬棺死谏,恳请圣上收回成命。”

    京师百姓总要比外乡人显得见多识广一些,听了这话就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一名小掌柜模样的老头儿双手笼在袖子里,对街坊们道:“张太师是忠臣哪!他弄一条鞭法,我们缴税不再有什么淋尖踢斛、什么杂项捐输,少了许多盘剥,为何朝廷要宠信奸臣、逐走忠良?”

    赶着马车送柴火进城的农民,也憨憨的挠了挠头皮:“俺们小老百姓,哪个忠哪个奸也说不清楚,只晓得以前俺庄里崔员外几千亩地,不交半文的税,俺家二三十亩倒要交重税,自从张太师督着官府清丈田亩,崔员外就要和俺一样交税了,俺每年要交的税,就减了不少。要是做官的都像张太师,俺们庄户人家过日子就快活啦!”

    不过也有不合时宜的声音,一个饶舌的青皮后生就哧的一声笑起来:“只听说文死谏、武死战,原来武官也死谏,那戚大帅和潘侍郎给了多少好处,叫这秦太保替他们说话?”

    话音还没落地,啪的一记大巴掌抡下来,打得这青皮后生眼冒金星,还没回头就嚷嚷开了:“谁打你爹……诶,爹,您、您干嘛打我?”

    打青皮后生的是个干瘦小老头,还真是他爹,鼓着两只眼睛,像要吃人似的瞪着儿子:“小兔崽子,乱说话不怕遭天谴!嘉靖四十四年芦沟河冲开了口子,你老娘怀着你,大着肚子被困宛平城里,洪水涨到离城头三尺三,是潘侍郎带人堵住了决口,这才救了一城的人!没有潘侍郎,哪里有你?”

    百姓们哄笑起来,青皮后生顿时羞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街对面,又有个白胡子老头连连叹气,说话带着江浙腔调:“那戚大帅也是好人哪!你们京师人没经过倭寇就不晓得,我们江南啊,哪怕小孩子都会唱‘天惶惶、地惶惶,莫惊小儿郎;倭寇来,不要慌,我有戚爷来抵挡’。”

    “我们怎么不晓得?”一名京师土生土长的老爷子就不服气了,“庚戌年,俺答打到京师城墙下头,后来什么小王子、董狐狸都来入寇,九边总被打破,自从有了戚爷守蓟镇,就再没这样事了……唉,秦太保劝动圣上,叫戚爷爷留任就好了,咱们老百姓也能多过几年太平日子。”

    百姓们热切的目光汇聚在了秦林身上,也把满腔希望寄托于他,见秦林神色端正严肃,眼神视死如归,不少热血未冷的年轻人更是心意激动难平,恨不能随他同去。

    不知是谁率先叫起来:“秦太保忠臣死谏,京师老少爷们都记住您啦!”

    “秦太保一路走好!”吼声中,许许多多的人洒下了热泪。

    混在人群中的孙承宗激动得热泪盈眶,瞧着秦林好像越来越伟岸的身影,喃喃的道:“为生民立命,取义成仁无反顾,此真大丈夫也!”

    养心殿,万历正和众位亲信密议朝政,就在委派谁去治理淮河的问题上卡了壳。

    前些天那句“哪怕黄淮运三河齐决,也要罢掉潘季驯”的气话说出口,万历自知失言也觉得后悔,毕竟是他自己的江山社稷嘛!这不,撤掉潘季驯之后,仍要另派官员前去修治河工。

    万历焦躁的踱着步子:“你们倒是给朕举荐个能干事的人啊,难道江陵党之外,就没能治好淮河的人了?岂有此理,朕绝不相信!”

    首辅张四维、次辅申时行、三辅余有丁和新任吏部尚书严清,四位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缄口不语。

    本来河工是最有油水的,很多人打破头都要去干,但这次不一样,江陵党的潘季驯治好了黄河,陛下把他撤掉了,那么继任的就必须把淮河治得妥妥帖帖,无论账目还是工程上都不能出任何纰漏,否则陛下颜面无存,后果可想而知。

    朝中能治河的人本来就不多,比得上潘季驯的更是一个都没有,大伙儿心里掂量掂量,就都打了退堂鼓。

    “你们、你们倒是说句话啊!”万历瞧着泥雕木塑似的诸位大臣。只觉心烦意乱。

    张四维无奈,木着脸朝上禀道:“陛下圣明,请陛下乾纲独断。”

    “请陛下乾纲独断,”申时行、余有丁和严清也跟着说。

    天哪!万历有一种深重的无力感,以前觉得张居正处理朝政似乎很简单,自己只要把大权夺过来就能君临天下、威震四海,哪想到竟这么为难?

    “你们就只会叫朕乾纲独断吗?”万历生气了,怒道:“那朕要你们做什么用呢?”

    张四维、申时行、余有丁和严清同时躬身:“陛下圣明,臣等有罪。”

    万历差点没把一口老血喷出来,正所谓看着容易做着难,他以为张居正做首辅很轻松呢,等到自己亲力亲为,立刻晓得棘手了,心下竟隐隐有些懊悔……

    司礼监掌印张宏神情木然的站在旁边,如同朽木枯骨一般,张鲸和张诚倒是有心要替主子分忧,搜肠刮肚的想谁能干治河这事儿,一时间没想出来。

    咚、咚、咚!

    沉闷的登闻鼓声遥遥传来,君臣都是一惊,谁把登闻鼓敲响了?

    几名小太监慌里慌张的前来禀报:“启奏陛下,是、是秦林秦太保敲了登闻鼓,他、他还抬了一口棺材,说要抬棺死谏!”

    申时行和余有丁互相看看,想笑又不敢笑,从来文死谏、武死战,到秦林这儿就掉过来了,他这是学海瑞死谏嘉靖啊。

    张四维则怫然道:“秦太保真是越来越出格了,抬棺死谏,是将陛下当作昏君吗?”

    严清也道:“请陛下治秦林欺君罔上之罪。”

    张诚想了想,笑嘻嘻的冲着万历行礼:“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嘉靖朝有海瑞抬棺死谏,现在又有秦太保效法,实可前后辉映。”

    “那这么说,朕始终是……”万历黑着脸,生生把“昏君”两个字吞了回去,秦林学海瑞,他就是嘉靖了,但嘉靖晚年就算不是昏君也差不太远了,何况嘉靖相信道士说的“二龙不相见”,和儿子隆庆帝关系极为冷淡,连带着对万历这个孙子也没什么慈爱,万历自然对这位皇祖父没什么好印象。

    张诚唬了一跳,只得悻悻退回,晓得这次算是触了陛下的霉头,不禁暗自抱怨起来:秦太保啊秦太保,你玩什么不好,玩抬棺死谏?

    “既然秦太保都抬棺材来了,朕总要听听他说些什么,”万历吩咐小太监把秦林带进来。

    秦林不仅来了,身后陆远志、牛大力率着亲兵校尉,还嘿呀嘿呀的把那光漆柏木棺材也搬到了养心殿外面,停在院子里头。

    小太监就眉头一皱,这可不大吉利啊,倒像是给谁送葬似的。

    秦林神色一反常态的严肃,捧着手本一步步拾级而上,走进养心殿内。

    万历面带不悦之色,悻悻的道:“秦爱卿,你是个锦衣武官,怎么也学文官,搞起抬棺死谏来了?”

    秦林行礼之后,朗声奏道:“臣有本面呈,恳请陛下御览。”

    张诚连忙抢上前,从秦林手里接过本章,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怎么做事不和我商量?

    可等他看到那本章封面上龙飞凤舞的字迹,就顾不得蹬秦林了,双手一抖,差点把本章掉在了地上。

    “陛下,这、这奏章一派胡言,还是留中不发吧!”张诚心念电转,小心翼翼的冲着万历谄笑。

    万历就知道本章有古怪,不由分说从张诚手中接过,只看了看封面就勃然大怒:“秦林,你胆大包天,是欺朕手中剑不利吗?!”

    殿中诸位内外臣工都伸长了脖子去看那奏章,单单是封面上一行大字,就叫他们齐齐把舌头一吐。

    谏陛下切勿乱政害民十事疏!

    万历强忍住满腔怒火,翻开奏章略略一看,顿时火冒三丈:丘橓弹劾江陵党,给张居正安了十项大罪,秦林这道奏章同样给他安了十项罪名,什么亲小人什么远贤臣,什么处事但由喜怒,朝政实无纲纪,一条条都戳中痛处。

    总之,这道谏书就是替江陵党翻案,指斥万历罢斥新政诸大臣是倒行逆施。

    “秦林!”万历暴跳如雷,再也记不得秦林曾替他做过多少事情、立下多少功劳,戟指怒道:“你为岳丈翻案,就敢欺君罔上,实在是狗胆包天,来人呐,将他拖出去,革职、即刻遣送原籍,永不叙用!”

    张鲸、严清、张四维喜笑颜开,秦林几年间做到太子太保高位,又圣眷优隆,实在是他们的心腹大患,现在竟自己不开眼,在陛下这里找死,又能怨得了谁?从今往后,再也用不着想尽办法对付他啦,哈哈哈……

    张诚就面如土色,万历很清楚秦林和他一党,秦林竟如此胆大妄为,如果陛下把账算到他头上,恐怕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再也顾不得许多,张诚扑通一声跪下,叩首道:“秦林妖言惑众居心叵测,奴才恳请陛下严加处置。”

    严清赶紧出来落井下石:“将他打入天牢,细细勘问,说不定背后另有阴谋。”

    申时行和余有丁就吓得够呛,不由自主的把脚步往后挪了一点儿,和秦林拉开距离,虽然有些交情,却犯不着为秦林得罪陛下,何况陛下怒发冲冠,就算替秦林求情也多半不会有什么效果。

    张宏却缓缓跪下,郑重其事的朝万历磕了个头:“陛下,忠言逆耳,忠臣死谏,秦林实是国朝忠良之臣,陛下不纳他的谏言,已是不妥,又将他革职逐出,更是一错再错。老奴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万历虽然刚愎自用,一向也晓得张宏为人忠直,不禁犹豫了一下,想想是不是对秦林降职,或者调往远任作为惩罚。

    可张四维、严清、张鲸这些人,哪里能容得下秦林?都摇唇鼓舌,准备力劝陛下将他革职查办。

    哪晓得秦林自己又含着滚滚热泪,神色郑重的道:“陛下不纳忠贞之言,亲小人而远贤臣,微臣痛心疾首不算什么,恐怕万民怨声载道,皇天后土震怒,到那时陛下悔之晚矣!愿陛下效法尧舜禹汤,切勿学那夏桀商纣!”

    张四维听到皇天后土震怒,心中突的一动,昨晚钦天监发现天象异变,当下朝中党争激烈,监正没敢直接把这事儿报给朝廷,早晨的时候悄悄和首辅大学士商议,被他压了下来。

    万历早已怒火上头,哪里还记得秦林曾替他立下许多汗马功劳?暴跳如雷的吼道:“秦林,你是找死,你是在逼朕!”

    张鲸唯恐秦林不死,在旁边煽风点火:“皇爷,秦林这是学那些文官,想骗廷杖呢!您再看看谏书,肯定还有不少大逆不道的话。”

    张鲸心目中当然不会认为秦林是要骗廷杖,文官骗了廷杖可以在清流中扬名立万,武官骗廷杖有什么用?明明就是想帮老岳丈翻案嘛。

    殊不知秦林还真是来骗廷杖的,听了这话就把张鲸看看,张公公啊张公公,你真是我肚里的蛔虫。

    万历听了张鲸的话,又翻了谏书看看,果然最后几句尤为可怕:“故太师音容笑貌犹在人间,而陛下既受辅佐十年,焉能一朝反颜,岂不为天下笑乎?”

    朱翊钧顿时气炸了肺,双手将谏书扯得粉碎:“锦衣武臣,也来骗廷杖,把朕当作什么人?秦林,既然如此,朕就如你所愿,来人呐,拖出去重责五十,不,一百,不,三百廷杖!”

    我靠,徐文长那道奏章是不是骂得有点过火啊?这不是要打死我吗?秦林倒抽一口凉气儿。

    他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当然对廷杖的流程非常熟悉了,晓得怎样才能打得稀里糊涂,又不伤筋动骨。

    按照原来的计划,施行廷杖的锦衣官校里面已经安排了暗桩,被廷杖之后,将由牛大力驮着他一路奔回家,然后青黛立刻用神医李时珍传下的金创药进行治疗,同时他自己还练了周易参同契玄功,虽然没什么大神通,挨打的本事总要比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强得多。

    算下来基本上万无一失,秦林才得瑟得瑟跑来骗廷杖的,可他没想到,徐文长的奏章威力似乎有点过火,万历那咬牙切齿的样子,简直就像是要杀了他。

    紫禁城南边,离江米巷锦衣卫衙门不远的秦宅,徐文长一口黄酒一口豆腐干自斟自饮,昏花的老眼流露出几分奸笑。

    “喂,老头子,秦大叔会不会有事啊?”阿沙坐在对面有点担心,把桌子拍了拍。

    徐文长将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咀嚼,半晌才笑道:“一道谏书朝廷开不了杀戒,也就廷杖而已。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有万般苦楚磨练,这次打得再痛,有周易参同契玄功护体,也没什么的,最多皮开肉绽丢半条命,嘿嘿嘿……”

    啊,丢半条命还不算什么啊?阿沙想想就肉疼,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小屁股。

    小丫头你懂什么?徐文长窃笑不已,这次是要打重些才好哩!

    廷杖,也能打死人的,大明朝历代死在廷杖下的朝臣,也不下三位数了,秦林这遭能逃过一劫吗?

    行廷杖的锦衣卫大汉将军们接到命令,等秦林被一群太监推推搡搡的带出来,就惊得张大了嘴巴:以前都是秦长官监督着打别人,现而今是他老人家自己被打?真是没有天理了!

    “弟兄们,秦长官待咱们如何,不消说了,待会儿大家手上得有个轻重,”陈铭豪低声叮嘱着伙伴们,心下暗暗捏着把汗——秦林破麻师爷案,是他的救命恩人啊。

    得嘞!大汉将军们应了一声,都知道该怎么做了。

    陆远志准备好了绷带,牛大力也在旁边小跑着热身,等廷杖打完,就把秦林驮回去,尽快施救。

    演戏而已嘛,何必这么紧张?秦林笑嘻嘻的,主动趴在了行廷杖的毡毯上。

    “且慢!”张鲸从紫禁城里小跑着过来,满脸的阴毒坏笑:“咱家讨了陛下口谕,特地到此监刑,请诸位用心打。”

    说着,他就把脚尖向内,重重一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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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797章 绝不后宫干政

    我靠,这是要打死我呀!秦林大声骂起来:“张鲸你个乌龟王八蛋,没卵蛋的死变态,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你丫就是个活人妖!”

    张鲸得意万分,不理会秦林的痛骂,朝大汉将军们一瞪眼睛:“还不动手,等什么?!”

    陈铭豪神sè大变,监刑太监叫着实打,是把受刑者打伤、打残废,叫用心打,那就是打死了,这张鲸和秦林有仇,借监刑公报sī仇啊,也不知是他自己要来,还是陛下故意派他来的……

    “老大,怎么办?”几位拿着木杖的大汉将军,都把陈铭豪瞧着,神情非常为难,yù要轻轻放过秦林,张鲸必不肯放过他们,真的打死秦林,既过不了自己良心这一关,想想太后、定国公等几处,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张小阳步履匆匆的赶来,颇有歉意的朝秦林点点头,不声不响的把双脚往外一分。

    到底张诚还有几分良心!秦林笑起来,向张小阳示意没关系。

    其实张诚在陛下面前请求严惩他,也是自保的手段,如果他为了彻底撇脱自己,完全可以借廷杖的机会落井下石,把秦林置于死地。

    秦林做这件事,先前并没有和张诚商量,就必须自己承担后果,张诚出于自保在万历面前撇清关系,秦林不会介意。

    张鲸怒了,一个后辈也敢来和自己相抗,他冲着张小阳重重的冷哼一声,又把脚尖往内收紧:“大汉将军何在?快快给咱家用心打!”

    “厂公,您看?”陈铭豪陪着笑脸儿,指了指张小阳:“您的话,咱们当然惟命是从,可小张公公,咱们也得罪不起啊!”

    无论东厂督公,还是御马监提点。这些大汉将军是谁都得罪不起,随便哪个伸根手指头,就把他们摁死了。

    张鲸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再逼陈铭豪也没什么用,可张小阳就站在对面不出声不出气的,就把脚尖朝着外面,难道身为东厂督公、又是长辈,自己还和这小辈废话?

    正没奈何。就见远处蹄声隆隆,身穿飞鱼服的一行人从承天门方向迅速赶来,张鲸yīn沉的脸上忽然就笑逐颜开。

    来的是锦衣都督刘守有和南镇抚司掌印官张尊尧。

    得知秦林要挨廷杖的消息,张尊尧脸都快要笑烂了,老远就叫道:“伯父,侄儿替您效劳!”

    说罢他骗tuǐ下马。一溜小跑着过来,瞅了瞅趴在毡毯上的秦林只觉格外开心:哈哈,秦某人你在南京何等威风,又在京师叱诧风云,本以为没有报仇雪恨的机会了,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刘守有则伸出两只手,假惺惺的道:“哎呀秦太保,你怎么闹成这样?本官听说老弟抬棺死谏,就晓得要出岔子。急着来劝止,终究晚了一步,甚为可叹啊。”

    “是啊可叹得很呢,”秦林撇撇嘴,“刘守有,你这家伙不会安好心的,纯粹是耗子哭猫假慈悲。”

    说猫哭耗子假慈悲,那刘守有就是猫,秦林成耗子了。他当然不干。所以掉过来说。

    “秦太保啊秦太保,都死到临头了。你犹在和老夫做口舌之争,何必呢?”刘守有笑嘻嘻的退到旁边,看见那副秦林自带的柏木棺材,又吩咐身边张昭庞清等几个心腹:“这口棺材哪里配得上秦太保的身份?你们去买口上好金丝楠木的,待会儿秦太保归西,咱送给他。”

    呸,你死了我都不会死!秦林啐了口唾沫。

    陆远志、牛大力气愤愤的把刘守有瞪着,却又无可奈何,眼见秦林大事不妙,都在手心攥着一把冷汗。

    张鲸则笑眯眯的吩咐张尊尧:“好,既然你来了,就由你带的人行刑吧,只要是锦衣官校,谁做廷杖无所谓的。”

    “遵命!”张尊尧笑得眉飞sè舞,走到一名大汉将军跟前,双手向前一摊:“给我。”

    那大汉将军看看陈铭豪、张小阳,又看看yīn着脸站在旁边的张鲸、刘守有,只听得刘守有冷哼一声,顿时手哆嗦起来,不由自主的把廷杖棍子递给了张尊尧。

    刘守有是所有锦衣官校的上司,大汉将军也归他管,所以不敢不从啊!

    张尊尧将廷杖拿在手中,满脸冷笑。

    这廷杖棍子是由栗木制成,击人的一端削成槌状,且包有铁皮,铁皮上还有倒勾,一棒击下去,行刑人再顺势一扯,尖利的倒勾就会把受刑人身上连皮带肉撕下一大块来。如果行刑人不手下留情,不用说六十下,就是三十下,受刑人的皮肉连击连抓,就会被撕得一片稀烂。

    张尊尧掂量掂量廷杖棍子,像猫戏老鼠似的盯着趴在毡毯上的秦林,冷笑道:“秦太保,下官亲手服shì你,可满意么?”

    秦林回过头来笑笑,“张尊尧,在南京我就说你是个蠢货,结果蠢到京师来了,哼哼,你真以为打得了我?”

    “死鸭子嘴硬!”张尊尧脸sè一寒,不再和秦林废话,举起廷杖就要重重打下去。

    瞧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一棍子下去,怕不打得秦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

    且慢!秦林一个鲤鱼打tǐng翻起身来,手中捏着样东西递出去:“蠢货,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拳头还没舒开,却听得远处也有人叫道:“杖下留人!”

    秦林定睛看时,原来是郑桢身边极得宠的太监小顺子,他就把眉头皱了皱,重新握紧了拳头——那是李太后赐给的玉佩,准备如果情况有变,就求见太后的。

    你可以打我廷杖,可行刑前得让我先见见太后,原本就许我随时慈宁宫面圣的!

    李太后虽然失了冯保和张居正两大助力,但她毕竟是万历的亲生母亲,她要硬保秦林,万历还能怎么的?何况还有万历的外公武清伯李伟,舅舅李高,这两位跟着秦林赚钱,赚得连他们自己都很不好意思了。

    万历再刚愎自用,再杀伐果断。有种把亲妈、外公和舅舅给一块扔了?

    只不过,秦林这个杀手锏,不到最后时刻是不能拿出来的,因为面见李太后,这廷杖就打不成了,骗廷杖花的功夫就成了瞎子点灯——白费蜡。

    现在郑桢既然派人来,事情便有变化,且不管是变好还是变坏。秦林都可以再等等看看,那玉佩就暂时不拿出来了。

    那小顺子一路气喘吁吁的跑来,陆远志、牛大力就面lù喜sè,早知道秦长官和郑娘娘有点交情,这一定是来相救的。

    刘守有和张鲸却不怎么看,前段时间。郑娘娘和秦林的关系好像冷淡下来,据安插的小耳朵说,郑娘娘提到秦林往往大动肝火,搞不好这小顺子就是她派来,要秦林的命!

    “到底是要救我,还是要害我?”秦林干脆翻过身来,躺在了毡毯上头,暗自思忖道:如果她够聪明的话,就应该……

    郑桢当然够聪明。否则她怎么能把万历mí得神hún颠倒,专宠六宫粉黛,势压正宫王皇后?

    “顺公公,脸sè不错啊!”张鲸笑着打招呼,虽是长辈的口气,却没端什么架子。

    要知道,他可是司礼监仅次于掌印张宏的秉笔太监,东厂的提督厂公!

    刘守有、张尊尧的身段,更是一个比一个放得低。冲着小顺子直笑——郑娘娘在万历面前说句话。比司礼监二张都还有用些,她身边的小顺子也就水涨船高。

    郑娘娘专宠六宫。或许外朝文臣还可以冲她甩甩脸子,大不了甩手不干,还挣个士林清誉,可张鲸是内廷太监,刘守有是锦衣武臣,哪敢在郑娘娘跟前拿大?说句不好听的,郑桢就是发狠把张鲸活活打死了,万历也不见得会说她句重话!

    小顺子也tǐng知情识趣的,笑着和张鲸、刘守有等人打招呼:“张督公,刘都督,小顺子给您二位请安!”

    张鲸越发笃定,压低了声音问道:“顺公公,您到这里来,郑娘娘那边的意思是?”

    小顺子笑笑,突然提高了声音,尖声尖气的道:“郑娘娘方才说,她家里早年曾méng秦将军恩惠,这做人不懂得报恩,岂不和禽兽没什么区别?但廷杖是朝廷法度,祖宗旧制,后宫不得干政,陛下既然有旨,娘娘也不能拦着……”

    听到这里,张鲸、刘守有面面相觑,两人的心同时往下沉。

    张尊尧反应稍微慢一拍,心头也七上八下的,兀自在肚里思忖:郑娘娘的意思,到底是打呢,还是不打呢?

    “所以娘娘特赐下宫中灵药一瓶,待会儿为秦太保疗伤,”小顺子顿了顿,果真从怀中mō出一瓶药托在掌心,又冲着张鲸笑道:“张督公,廷杖是陛下圣旨、朝廷法度,我家娘娘可没敢后宫干政哦,你们只管打你们的,小的留在这里,等你们打完了,就替秦太保裹伤,才好回去向娘娘复旨嘛。”

    张鲸和刘守有两个是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同时觉得嘴里直发苦,憋着一肚子的火,偏偏还不敢发作起来。

    人家都说啦,并不曾后宫干政,你们随便打,我报sī恩,送瓶药而已,人之常情嘛,莫说陛下那里,就是百官公议也不能说我有错。

    可是,郑桢都说到这份上,派人把灵药都带来了,谁又他妈生了熊心豹子胆,敢把秦林打伤一根寒毛?!

    “郑桢,你果然够聪明!”秦林舒舒服服的躺在毡毯上,手枕着后脑勺晒太阳,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笑容坏坏的。

    顺着秦林的目光,在那紫禁城重重宫室的重檐斗拱之下,一道身影凭栏而立,郑桢戴凤钗着水粉sè宫装,微笑着抚mō已经隆起的腹部,眺望远处的秦林。

    她身孕渐大,根据太医诊脉,腹中怀的乃是一位龙子。

    “我的乖儿子,你要认得那位秦叔叔,你妈妈是好心人,可不能让他就这么死掉啊,”郑桢轻轻拍着肚皮,感受着腹中胎儿的踢动,脸上洋溢着母xìng的光辉。

    只可惜下一刻,她脸上变得霜寒一片,沉声道:“因为他才有办法,替咱们娘儿俩除掉那个贱货的孽种,让你成为太子,坐上龙椅,成为九五至尊!”

    又深深的看了眼秦林,郑桢离开了回廊,心中颇为得意:你是那么的骄傲,那么的不可一世,全然不把我放在眼里,曾几何时,你也遇到这倒霉的时候,要我来帮你……

    秦林目睹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消失在重重殿宇之间,才慢慢收回了目光,摇着头微微哂笑,自己竟也受她相助了,算是两下扯平吧。

    不过他预感到,和郑桢的纠葛不会就这么结束……

    要挨廷杖的秦林,舒舒服服的躺在毡毯上,要行廷杖的张尊尧,却觉得手里拿着的不是廷杖,而是一根烧红的烙铁,烫的手心生疼。

    哪里敢打?郑桢说的话,哪怕是最明显不过的谎言,万历都会言听计从,连张鲸都不敢在她面前撒野,何况张尊尧?惹毛了郑娘娘,把他两爷子一起断送掉,都不废什么大力气!

    “喂,张尊尧你磨磨蹭蹭干什么?老子都快要睡着啦!”秦林不耐烦的催促。

    噗~~牛大力和陆远志都笑喷了,从来没听说等着行廷杖还要睡着的,秦长官这是狠抽张尊尧耳刮子啊!

    张尊尧拿着廷杖进退两难,汗珠子大滴大滴的落下来,亏得张鲸见机,叱道:“蠢货,你又没练过,逞什么能?还不把廷杖交给大汉将军?”

    张尊尧如méng大赦,赶紧把棍子还给了大汉将军。

    陈铭豪就恭恭敬敬的请秦林翻身,然后使个眼sè,两名大汉将军抡起廷杖,朝秦林屁股狠狠打下去!

    看起来触目惊心,其实高举轻落,打到秦林身上就和挠痒痒似的。

    “一啊摇,摇到外婆桥,二啊摇,外婆做糖胶……”秦林还哼起歌儿来了,没办法,总不可能自己犯贱,要别人重打吧?那也太对不起郑娘娘了嘛。

    陈铭豪满头流汗,小声提醒:“秦太保,您装个样子也好交待嘛。”

    秦林想想也是,自己要骗廷杖,总要骗得像些,就杀猪般大叫起来:“啊呀呀,好痛……jiān佞当道,忠良受屈,我秦某顶天立地,铁铮铮一条好汉,绝不与jiān臣权阉同列……”

    张鲸、刘守有汗如雨下,这权阉、jiān臣,不就是骂的我两个?张鲸恼羞成怒,就把侄儿张尊尧狠狠踢了一脚:“蠢货,还不快走,留在这儿丢人现眼?”!。

荆湖卷 798章 民心

    798章民心

    午mén位于皇城以内,与京师坊市隔绝开来,再加上监刑的是东厂督公张鲸,受刑的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秦林,更没哪个胆儿féi的敢来看热闹,就连本在皇城里头办差的光禄寺官员、内廷二十四衙mén的大小太监,也个个关mén闭户,唯恐惹出飞来横祸。e^看

    随着张鲸、刘守有落荒而逃,空空dàngdàng的午mén广场上,就只有秦林中气十足的骂声来回dàng漾。

    想到秦林所遭受廷杖的可怕之处,那些躲在自己衙署的大小太监就只觉倒chōu一口凉气,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小半天功夫,秦林还在中气十足的叫唤着,人们就不得不惊讶起来:到底是格象救驾的国朝第一勇士,这身板是刚刚的啊,足足三百廷杖打下去,秦太保还吼声如雷呢!

    真正目睹秦林受廷杖的人,除了午mén廷杖现场的张小阳、小顺子和大汉将军之外,还有一位司礼监掌印张宏。

    万历盛怒之下做出廷杖秦林的决定,兀自余怒未消,又下旨让刑部shì郎丘橓、锦衣卫指挥使张尊尧率缇骑前往江陵,抄张居正的家,除了给张居正年迈的老母亲留下一百亩养命的田地,其余财物通通没收!

    张宏早已被接踵而至的坏消息打击得jīng神近乎麻木,这一道晴天霹雳打下来,他连苦苦哀求陛下收回成命的心思都没有了,顾不得君前礼节,神魂颠倒一般走出了养心殿。

    秦林的惨叫声飘飘dàngdàng传来,张宏顺着声音,跌跌撞撞的走到了午mén里头的内金水桥,耳中秦林声嘶力竭的惨叫越发清晰,他只觉双脚一软,再也走不动了,只好扶着内金水桥的桥栏,踮着脚往外眺望。

    张宏年纪高迈白发苍苍,眼神也不大好使了,只看见廷杖接二连三的狠狠落下,秦林铁骨铮铮坚贞不屈,被打得痛不yù生,口中仍大骂jiān臣当道、权阉误国。

    秦林远远看见张宏来了,扯着喉咙吼得更凶了,拖长了声音骂道:“你秦爷爷骨头是钢浇铁铸的,再打也不怕!jiān佞当道,朝廷luàn政,爷爷我绝不和你们同流合污!陛下,你听,天下百姓都在为戚帅、潘shì郎叫屈……”

    张宏顿时老泪纵横,扶着桥栏的手直发抖,颤声道:“天哪,陛下啊陛下,你杖打的不是秦林,你是在杖大明朝的江山社稷,打大明朝的天意民心哪!”

    他再也看不下去了,巍巍颤颤的往回就走,本来只是微驼的背,突然就想被千钧重的东西压住,佝偻得十分厉害……

    “走了?”秦林眨巴眨巴眼睛,既然没有观众,他就懒得唱独角戏了,闭上嘴巴老老实实的等着三百廷杖打完。

    陈铭豪用巧劲儿使廷杖,把秦林kù子和衣服下摆扯得稀烂,然后取出藏在怀里的猪niào泡,将猪血和一些零零碎碎淋在秦林身上,顿时“伤口”就变得惨不忍睹:只见廷杖打的地方,棉衣棉kù打得稀烂,糊里糊涂的粘在伤口上,浑身鲜血淋漓,碎ròu渣子挂在扯烂的棉huā上,格外触目惊心。

    “秦哥,有没有事?痛不痛?”陆远志和牛大力迫不及待的冲过去,明知秦林不会有事,看到那鲜血淋漓的样子也觉心头发虚,就知道伤口有多bī真了。

    秦林想了想,实话实说:“痛倒不痛,就是有点痒。”

    那可不,大汉将军的手法都是练到炉火纯青的,说不打伤,那就真是连油皮都不会打破,又粗又大的廷杖高高抡起,可落在身上的时候,就比蝴蝶停在huā瓣的力道还轻。

    牛大力忍不住咧着嘴偷偷直乐,这也就不必急着回去找青黛施救了。

    秦林起身就趴在了那口柏木棺材上面,然后牛大力、陆远志和亲兵校尉们一块儿用力,嘿呀一声就连人带棺材抬起来,慢慢走向大明mén。

    京师百姓早晨听说秦林抬棺死谏,就已是万人空巷来看,把大街挤得水泄不通,从棋盘街到江米巷到处人山人海,无论青壮还是老弱,无论外地旅客还是京师百姓,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平之sè。

    大明mén外的棋盘街上,百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那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几乎可以把屋顶掀起来。

    张江陵新政,裁汰冗官、制约苛捐杂税、清丈田亩、抑制豪强兼并,几乎所有的小老百姓都从中受益,更何况他任用的曾省吾、张学颜、戚继光、潘季驯等都是很会为国为民办事的能臣干将。

    万历尽逐江陵党,将戚继光、潘季驯这样赤心报国的忠臣良将也一一罢逐,难道老百姓就真是不懂事的“黔愚”,对此丝毫无动于衷?

    恰恰相反,从来民心不可欺,老百姓心间自有一杆秤,谁是真心实意为百姓说话办事的好官,谁是巧言令sè的jiān佞之徒,人们眼睛都和明镜似的,看得清清楚楚。

    秦林抬棺死谏,京师百姓就在皇城外等候,人人翘首以盼。

    “唉,也不知秦太保能不能劝动陛下收回成命,”一名学究模样的老头,手捏着颔下huā白的胡须,神情带着焦灼。

    那饶舌的青皮后生,脸上兀自带着父亲打出来的五条红指印,这时候话风就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天老爷保佑秦太保,叫潘shì郎这样好官留在朝中,咱们老百姓才有个盼头。爹说得对,当年如果没有潘shì郎堵住决口,我娘和我都死在洪水里头了,哪里能活到今天?”

    “张太师办的新政,也要继续下去才行啊,”一名满脸皱纹的乡农,眉头紧紧的皱成了川字:“还记得嘉靖年,赋税越来越重,把咱们bī得走投无路,差役还要什么淋尖踢斛,还要收各sè常例,到了万历年行了新政,才渐渐好起来的……”

    百姓们等在这里的原因,或许有很多很多种,但他们的愿望绝对只有一个,那就是秦太保抬棺死谏,能劝动陛下亲贤臣远小人,把戚爷爷、潘shì郎这样的好官留在朝中,把让万民受惠的新政继续推行下去。

    终于,大明mén旁边的小侧mén缓缓开启,一连串的咂咂声之后,原本吵得沸反盈天的棋盘街,突然就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那处小小的méndòng。

    陆远志、牛大力神sè肃穆,紧紧咬着牙关,眼睛里写满了悲愤,和众位亲兵校尉抬棺而出。

    百姓们渴盼已久的秦林秦太保,就趴在那口柏木棺材上,半新不旧的官袍被打得稀烂,鲜血流满了身体,伤处血ròu模糊惨不忍睹,打烂的棉huā上挂着碎ròu,还有乌红的鲜血,顺着棺材流下来,一点一滴的落在地面,也好像砸在百姓的心头。

    所有人的呼吸都摒住了,眼睛再也离不开那口棺材,和棺材上趴着的秦林,在那一瞬间,每个人的心都被揪得紧紧的,xiōng口像压了一块千斤重的大石头,呼吸都变得极端艰难。

    牛大力陆远志和校尉们抬着棺材,一步一步慢慢前进,拥挤的人群在棺材前来的时候,自觉的向两边分开。

    终于,有人发出了压抑着的哭泣,哭声像传染一样飞快的蔓延开来,越来越多的人大放悲声,棋盘街顿时泪飞倾盆。

    “秦太保,您是位赤心报国的忠臣,小老儿只求菩萨保佑您多福多寿百子千孙!”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跪在了地上。

    另一位老人把手伸向天空,痛苦的质问:“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啊……”

    那饶舌的青皮后生,早已涨红了脸,怒道:“朝廷是怎么回事?jiān臣,一定是jiān臣陷害了秦太保!”

    “jiān臣?如果陛下是明君,又岂会被jiān臣méng蔽?”书生模样的人低声叹息着,一句昏君已呼之yù出。

    棋盘街是大明朝各部堂衙mén所在地,西面是诸军都督府,东面是六部、宗人府和钦天监等衙mén,这时候早已轰动了文武百官出衙mén来看。

    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炌跌脚叹道:“咦,从来武死战文死谏,到现在张太师无端méng冤,江陵党能臣干将尽数罢斥,吾等士林中人明哲保身,竟是秦林这个锦衣武臣来死谏,宁不叫人可悲可叹!”

    右都御史吴兑同样愤然作sè:“陛下岂可如此一意孤行,殊不知从来民心如流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是啊,民心尽为秦小友所得倒也罢了,若是jiān雄之辈,又怎么得了?”陈炌摇摇头,神sè颇为郁闷,既为万历的刚愎自用而气愤,又担忧着大明朝的前途命运。

    锦衣卫衙mén,刚刚从午mén外头回来的刘守有看着这万人空巷迎秦林的一幕,心中实在不是个滋味儿,你们这些笨蛋,难道不知道他根本就没有被打,这都是装出来的吗?

    “散开,散开,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张昭庞清这几位心腹,就带着锦衣官校试图驱散百姓。

    可原本在锦衣官校面前驯服如羔羊的百姓,竟横眉立目的对待他们,人人眼中蕴涵着怒火,bī视来的千万道目光,叫锦衣官校心头打颤,不由自主的退了回来。

    谁也没有发现,躺在棺材上“昏死”的秦林,嘴角带着一丝狡猾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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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799章 张宏之死

    799章张宏之死

    百姓们眼中噙着泪水,簇拥着秦林回到府中,直到朱漆铜钉的大mén缓缓关闭,仍有许多人聚集在府mén之外,久久不愿散去。TXT电子书下载**

    随着大mén关紧最后一丝缝隙,府中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徐辛夷迈开大长tuǐ飞也似的冲过去,见秦林伤势严重,她丰润的chún瓣嘟得可以挂油瓶,青黛捧着金创yào只落后两三步,看着秦哥哥身上淋漓的血迹,小丫头愁得脸蛋皱巴巴的。

    nv兵甲一把揪住陆远志的耳朵:“怎么搞的?不是让你们见机行事吗?”

    “打成这样子,怎么得了?衣服都和血ròu糊在一块啦,”nv兵乙端了盆清水,准备替秦林清洗伤口。

    “幸好我准备了剪刀,”nv兵丙嘴里咝咝的chōu着凉气,打量着秦林的屁股,准备去剪他身上被廷杖打烂、和鲜血皮ròu粘连起来的衣kù。

    小丁也焦眉愁眼的,见nv兵丙慌里慌张,急忙提醒她:“姐姐小心点,千万别剪到不该剪的地方……”

    不该剪的地方?我噗~~秦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只觉蛋疼得紧,原本还趴着装死的,赶紧捂着屁股从棺材上跳下来,双手推了推:“别剪,别剪,万一剪错地方,老爷我下半生的幸福就被你们断送啦!”

    啊?徐辛夷睁大了杏核眼,青黛秀气的chún瓣也微微张开,怎么刚才还不省人事的秦林,突然就生龙活虎了?

    “秦哥并没有被打,这都是装出来的,”陆远志哭丧着脸,朝nv兵甲告饶:“老婆,现在可以松手了吧,耳朵快被扯断啦。”

    牛大力也呵呵憨笑着,把今天的事情约略说了一遍。

    呼~~徐辛夷拍了拍丰腴的xiōng口,顿时一阵bō涛汹涌:“刚才吓死我了,那么多血,哼,姓秦的你真是太不老实了,都关上mén了,还趴在棺材上装死!”

    秦林嘿嘿讪笑,和你们开开玩笑嘛。

    青黛早已笑逐颜开,扯了扯徐辛夷:“不管怎么说,秦哥哥没受伤都是大好事啊,刚才青黛还默祝他平安无事呢,现在这样真是太好了!”

    还是青黛最乖!秦林哈哈大笑,抱着青黛原地转了两圈。

    阿沙和徐文长一起从书房走出来,见此情形就不屑的撇撇嘴:“哼,害这么多人担心,很好玩么?真像小丁姐姐说的那样,被人错手剪到不该剪的地方,那才一了百了哩,嘻嘻嘻……”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徐文长哭笑不得,把阿沙脑袋róu了两下,赶上去满脸笑容,冲着秦林一揖到地:“恭喜秦太保,贺喜秦太保,一顿廷杖下来,尽得万民之心,从今往后朝野士林凡是心向江陵党的人,都将以您为泰山北斗了!”

    “瞧你说的,好像我抬棺死谏是别有用心一样!”秦林假装瞪了徐文长一眼,可接下来就忍不住哈哈大笑。

    陆远志、牛大力、甲乙丙丁和众亲信校尉齐齐叹口气,咱们秦长官啊,没治了!

    秦林这顿廷杖,是一定要骗到手的,哪怕冒点风险也值得,所以徐文长替他写的谏章,字句那是相当的火爆jī烈。

    江陵党倾覆,旧党粉墨登场,朝廷改弦更张,但江陵党执政十年,根基深厚,哪里是逐出几位大佬,就能彻底扳倒的?无数的mén生故吏,仍旧遍布朝廷内外。

    改革新政,利国利民,从朝廷、儒林到民间,都有许许多多的支持者,尤其是清丈田亩、抑制兼并的政策,更是深受千千万万的老百姓衷心拥护。

    江陵党之所以轰然倾颓,并非朝中王国光、曾省吾等大臣无能,也不是新政在南七北六十三省缺乏支持者,甚至张四维的突然叛变都不是致命原因,归根结底最要紧的问题,还是张居正死后,整个江陵党缺乏一个有力的领袖,以至于张四维这王八蛋都被推到了首辅的位置上。

    秦林是个年轻后辈,虽然立了许多功劳,可资历太浅太浅,在讲年谊、论资历的大明官场,想上位就有诸多阻碍,即使是雄才大略的张居正,生前也只敢托他十年后接掌江陵党,继续推行新政。

    事前揭发张四维,事后不顾风险,在江陵党诸位大臣黯然出京时,毅然到长亭送别,已经赢得了王国光、曾省吾、王篆等人的信赖,但要独树一帜、乃至强行上位,那还差了名望,差了士林清誉。

    这一顿廷杖下来,又是万民拥戴,又是士林纷传,但凡内心中稍微倾向江陵新政的人,从此都将视秦林为旗帜,全天下人眼中,他再也不是个只会破案的年轻锦衣武臣,他将是继张居正之后,代表江陵党、代表新政的一杆顶天立地的大旗!

    所以,秦林这顿廷杖挨得一点也不冤枉,挨得理直气壮……

    “接下来,我会被革职了吧?”秦林想了想就笑起来,“大约是不会加上永不叙用四个字的。”

    “革职?”徐辛夷惊讶的睁大眼睛,很快就叉着小蛮腰,一叠声的嚷嚷起来:“凭什么把你革职?立下那么多功劳,说没就没了?打了廷杖还不算,还要革职?”

    青黛神sè稍微一黯,又嘻嘻的笑:“秦哥哥被革职,我们养你呗,让你在医馆做个打杂的。”

    “这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位置,我坐得有点不耐烦啦!”秦林朝两位夫人眨巴眨巴眼睛。

    “升官啊!”徐辛夷很不解,抓着秦林手臂摇了摇:“你这么年轻就做到锦衣卫都指挥使,再一路升上去,做一品大员,封公侯伯……”

    秦林拍了拍她的手:“上面锦衣都督刘守有,南镇抚司有张尊尧,张四维位居首辅,张鲸是东厂督公,这样的格局,圣上又存心搞互相制衡,你们以为我能升到哪里去?”

    “那也不能革职了呀!”徐辛夷茫然不解,“难道你革职之后,反倒升得快些?岂有此理!”

    “我革职,局面当然会有所变化的,”秦林微笑着,意味深长的眨了眨眼睛。

    张鲸、刘守有、张四维、严清,他们一起把矛头对准了秦林,但他们本身并不是一条心,如果秦林革职或者贬官离开京师,接下来将会有怎样有趣的戏码粉墨登场?

    还有申时行、余有丁这两个江陵党“余孽”,以及时时刻刻想nòng死皇长子,让自己儿子做太子的郑娘娘,到时候又会有什么样的好戏,很值得期待呢。

    徐辛夷似懂非懂的放开了手,约略猜到了三分内情,看了看在旁边笑着直捋胡须的徐文长,就晓得这些事情一定是这老东西搞的鬼,哼,等有空逮住他,bī供!

    青黛倒是很看得开,挽着徐辛夷胳膊笑道:“徐姐姐呀,秦哥哥做不做官有什么关系呢,我就不相信你是因为他做官,才嫁给他的。”

    徐辛夷是国公之nv,只要愿意,就算嫁个王爷也不稀奇,她当年下嫁秦林的时候,这家伙才做到副千户呢!当然,更早些时候在天香阁那晚……

    徐大小姐蜜sè的脸蛋儿红了红,揪着青黛略带婴儿féi的小脸:“就你会讨你秦哥哥欢喜,其实做不做官无所谓啦,我、我只是替他抱不平!好啦好啦,咱们嫁jī随jī嫁狗随狗,总行了吧?”

    喂、喂,秦林哭笑不得,原来我身价这么低啊,jī啊狗的……

    众人说说笑笑倒也开心,哪晓得没过多久,忽然外头人叫起来,mén房报上是张小阳张公公求见,秦林忙叫开侧mén,放他进来。

    张小阳跑得满头大汗,xiōng口急促的起伏着,脸sè都有点变白:“不好、不好,秦太保,张司礼死了!”

    秦林和徐文长都吃了一惊,张宏是他们推到司礼监掌印位置上去的,这个正直的老人也没有辜负秦林的信任,确实为江陵党和新政做了不少事,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只不过万历一意孤行,守旧派大肆反攻倒算,张宏始终无力回天。

    当然这也不能怪张宏,他已经尽力了。

    秦林就霍的一下站起来,惊问道:“张宏是怎么死的?”

    “上吊,”张小阳擦了把额头的汗水。

    “带我去看看!”秦林神sè郑重,迫不及待的想去查办此案。张宏这个老太监既正直无sī,又xìng格坚韧,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应该不是会自杀的那种人。

    张小阳苦着脸:“秦太保您现在已经……罢了,你扮成小太监,随我去吧。”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的住处,已经被包围起来,里三层外三层的锦衣校尉和御马监武职宦官、东厂番子,围得水泄不通。

    万历皇帝朱翊钧yīn沉着脸,眼皮子直跳,鼻息翕动着,显示他内心极为jī动。

    在他面前的地面,一chuáng草席子上躺着张宏的尸身,这个老太监白头发一丝不挂的梳着发髻,头顶带着无翅乌纱,浮肿的面容有些扭曲变形,眼睛睁着是死不瞑目,下巴下面一道深深的缢沟呈紫sè,格外触目惊心。

    万历的手在发抖,在他看来,张宏是用死亡向他提出了最强烈的抗议。

    曾经他以为权力就是一切,君临天下自然百官臣服,整个帝国的上上下下都要对他惟命是从,不论圣旨正确还是错误,反正普天之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看,朕扳倒冯保、逐走江陵党之后,朝堂上那些倚老卖老的大臣,不都对朕唯唯诺诺,唯恐稍有不慎触怒朕吗?

    可张宏的死亡,打破了这种沉浸在权力yù之中的mí梦,已经做到司礼监掌印太监,内廷之中第一人,即使整个天下,也是排在权力金字塔最高处的几个人之一,竟无怨无悔的抛下一切,拿根绳子了解掉自己的xìng命,用生命向万历发出了无声的抗议!

    张宏的死,对志得意满的万历来说,无异于当头一bāng,躺在地上的张宏那微张的口chún,仿佛在对他说:你可以君临天下,你可以为所yù为,但是我宁愿去死,也不能违心的附和你!

    “怎、怎么会这样?”万历懊恼的搓着手,“刚做了司礼监掌印,就自己不要命了,朕、朕哪点对不起你?”

    张鲸眼睛里异彩一闪,低声开解道:“陛下切勿自责,张宏老病缠身,自己想不开上吊,和陛下并无关系。唉,说来也叫人痛惜,张宏老前辈两袖清风公忠体国,竟一时想不开走了绝路,实在叫人扼腕叹息啊!”

    “猫哭耗子假慈悲!”张诚低低的骂了句,谁都知道张宏一死,张鲸就成了司礼监掌印的大热mén。

    张四维、申时行和余有丁三位辅臣在紫禁城内的文渊阁办公,闻讯也匆匆赶来。

    张四维看到张宏的尸身,浑身就起了一阵jī皮疙瘩,赶紧眼神飘飘忽忽的往别处移开。

    钦天监密报天象震怒,现在连内相司礼监掌印张宏都一命呜呼,他真有点害怕了。

    张诚突然看到侄儿张小阳带着几名小太监过来,其中一人并不眼熟,便多看了几眼。

    那人朝他打了几下手势,张诚顿时哭笑不得:原来是秦林!好嘛,刚打完廷杖,又化妆成小太监hún进来,你丫胆子包着天呢。

    懂了秦林的意思,张诚眼珠一转,突然提溜出服shì张宏的两名小太监,怒吼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说!”

    两个小太监互相看看,声音拖着哭腔:“张司礼从午mén看廷杖秦太保回来,一路上就长吁短叹,他这阵子一直都这样,咱们也没在意,回来就服shì他老人家睡午觉,哪晓得到了要喝yào的时间,咱进去叫醒他,就看见他、他老人家挂在房梁上……”

    “皇儿啊皇儿,若不是你一意孤行,张宏又怎么会悬梁自尽?”李太后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由永宁长公主朱尧媖搀扶着,缓缓走来。

    自从冯保被逐,去趋奉李太后的内廷宦官就越来越少,往rì车水马龙的慈宁宫安静下来,朱尧媖唯恐母后心情郁闷,常常过去陪伴,直叫李太后感叹不已,当初怎么也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这个没有得到自己多少关爱的nv儿,来陪自己的时间最多。

    “儿臣叩见母后!”朱翊钧跪下行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闹到连张宏都自尽而死,他也觉得很难为情,不好向母后jiāo代。

    想了想,朱翊钧站起来,低着头禀道:“张宏年纪老迈,身子骨病痛也多,一时间想不开……”

    “我也身子骨有点病痛,你是不是要母后也想不开才满意?不要骗母后,明明是你无端廷杖秦太保,张宏屡劝不止,才愤而自尽的,”李太后冷着脸,刚刚她父亲李伟和哥哥李高进宫来,说了秦林遭廷杖,外头京师万民恸哭的事情,她心里面很不舒服。

    万历涨红了脸,辩道:“是、是秦林上书胡说八道,欺君罔上,所以儿臣才廷杖他的!”

    永宁秀眉愁得纠在一团,轻轻跺了跺脚:“皇兄,你……还要惹母后生气。”

    想到秦林被廷杖,她几乎要哭出来,当着母后的面又不能哭,芳心中把皇兄埋怨了千百遍。

    “罢了,尧媖,你哥哥是皇帝,他如今年纪大了,母后管不了他,”李太后叹口气,最后看了看服shì自己几十年的老张宏,在nv儿永宁搀扶下步履蹒跚的离去。

    万历垂头丧气,执掌大权以来那种冲天的劲头,到此已散大半,只觉无趣之极,正如秦林之前的判断,身为帝王万历可以尽逐江陵党、可以驱逐冯保,从李太后手中抢过权柄,但他改变不了母子至亲,他绝不可能把亲妈、外公和舅舅都扔到垃圾堆里。

    申时行见状心中一动,他想了想,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低声问道:“陛下,潘季驯是不是让他继续……”

    万历脸sè一下子就变了:“君无戏言,圣旨既下,岂可收回?申大学士你什么意思?”

    申时行本来胆小,闻言吓得一个哆嗦,赶紧闭上嘴不敢再说。

    张诚正在寻思该怎么办,忽然听得耳边有人低语,原来秦林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身后,低声如此这般的说了一番。

    “陛下,臣有事启奏,”张诚脸sè肃然,正儿八经的道:“戚继光、潘季驯谋国不忠,确实应当革职处分,但蓟镇边防重地,淮河河工也极为重要,这jiāo接不可不慎,请陛下严旨切责,令他们妥善办好jiāo接方准离任,否则数罪并罚,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呀,这办法妙啊,既撤了江陵党的职务,让他们灰头土脸,又以jiāo接为名,把事情办妥贴了才准走,功劳还全是后任的!

    张四维何等聪明,立刻明白过来,赶紧表示支持。

    万历大智慧没有,小聪明极多,明白得不比张四维慢,此时他已对政务有些畏难了,便顺水推舟的道:“好,就令戚继光、潘季驯二罪臣妥善办好jiāo接,方准其离任回乡,如有差池,朝廷定当严惩不贷!”

    呼~~秦林松口气,总算有个缓冲了,局面没有成为最糟糕那种。

    万历不yù在张宏尸体这里多待,和张鲸、诸位大臣一起离开,张诚则借故留了下来,又把守在这里的小太监替换成自己心腹。

    秦林仔细的检查了张宏的尸身,良久,用手掌轻轻合上他死不瞑目的眼睛,喃喃的道:“张宏,你在地下不要着急,将来我一定会抓到凶手,替你报仇的!”

    张诚的瞳孔一下子放大,惊讶的盯着秦林:难道说,张宏并不是死于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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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800章 军心民心

    蓟镇前线,大军营垒,一片愁云惨雾,四下万马齐喑,那猎猎飞扬的戚字帅旗,仿佛失去了旧rì的光彩,不甘的耷拉在旗杆顶端。

    帅帐之中,戚继光盖着厚厚的棉被,面容憔悴而苍老,那些深入肌肤的皱纹,那些花白的头发,怎么会出现在一位内功jīng湛的边镇大帅身上?

    “大帅,吃药吧,”戚金端着熬好的药,轻轻递到戚继光嘴边,见他这个样子,心头痛苦直如刀绞。

    任何人都知道,戚帅武艺冠绝全军,三十二式长拳威力无比,一杆镏金虎头枪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可就是这样一位强悍的元帅,如今竟落得这般田地,岂不叫人扼腕叹息?

    “咳咳咳——”戚继光撕心裂肺的咳嗽着,吐出的痰带着血丝,戚金看得胆战心惊,却又不敢说出来。

    戚继光抓住了侄儿的手:“戚金,朝廷这是要活活摆布死我呀!叫我即刻赴广东上任,一月之期不得有误,哈哈,从蓟镇到广东,马不停蹄要走多久?咳咳咳,一个月,他们给我一个月!”

    戚继光的声音里带着无穷无尽的悲愤,他病重成这个样子,朝廷还要严令即刻赴广东上任,恐怕路上就小病拖成大病,干脆一命呜呼,那才中了某些人的意吧。

    “伯父为朝廷尽忠职守,大小血战数百场,他们不能这样对待你!”戚金把碗重重的顿在了桌子上,jī愤之下扯开了衣襟,lù出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伯父,你看看,这都是小侄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受的几十处伤!小侄尚且如此。你更不消说了!不、不去广东,咱们挂冠回家。不做这鸟朝廷的官儿了!”

    “咳咳咳。咳咳咳,”戚继光搜肠刮肺的大咳起来,看看帅帐里头挂的镏金虎头枪、宝剑和令旗,大案上摆的纪效新书和练兵实录。看着这些熟悉的东西,虎目中两滴泪水就滚落下来。

    他舍不得啊!舍不得一身武功、满腔韬略。就这么终老于山林之间,再也不能杀敌报国保百姓。

    以前,他为了实现理想。委曲求全不惜自污声名。巴结权贵、行贿送礼、无所不用其极,直到遇上赏识他的张居正,终于一展xiōng中抱负,取得了远比清廉自守的俞大猷更加辉煌的功业。

    可万万想不到,一辈子委曲求全,再怎么受气也笑脸迎人。做到这份上结果到头来还是落得这般下场,难道就真的如戚金所说。就此解甲归田?

    “我今年才五十四岁,我枪法如神,我有一肚子的兵法韬略,还能杀胡虏、平倭寇,为什么不让我战死沙场?”戚继光痛苦的揪住xiōng口,现在连战死沙场,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奢望了。

    大帐之外,蓟镇众位将军默默肃立,老成些的默默无语,年轻些的捶xiōng顿足,人人都怀着满腔悲愤。

    戚继光少年从军,先征倭寇,后敌鞑虏,为朝廷出生入死一辈子,结局竟是这般凄凉,但凡还有点良心的人,谁不为此jī愤难平?

    大帐的门帘被掀开了,戚继光在戚金搀扶下慢慢走了出来,强打起jīng神拱拱手:“列位同袍,戚某在蓟镇治军,承méng列位相助,总算有了点眉目,可惜朝廷另有任用,从今往后不能与诸位高呼酣战、并肩杀敌了,惜哉,惜哉!”

    “大帅这就要去了吗?”一名面sè如铁的将军惊问道。

    戚继光不舍的看着昔rì同袍,最后虚弱无力的点了点头。

    “戚帅,戚帅!”将军们全都跪了下来,人人虎目含泪,顷刻之后全营将士都出了营帐,空气凝重得让人窒息。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戚继光爱兵如子,将士们和他难分难舍。

    唉——长叹声中,戚继光步履沉重,挥挥手,亲兵们推着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准备离开为之奋斗多年的蓟镇大营。

    “圣旨到,圣旨到!”远处一行骑士簇拥着传旨的天使,风卷云涌般飞驰而来。

    又是什么圣旨?将士们心头一惊,瞧着天使的眼神就很有些不满,甚至是敌意。

    戚继光不敢怠慢,立刻摆香案接旨。

    传旨天使开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蓟镇边防重任,为京师之锁匙,不可不慎也,戚继光虽去职,务必交卸妥当方能赶赴新任,广东事简,蓟镇事繁,原赴任限期可不计。该员办事务必谨慎,若有差池,严惩不贷!”

    这是什么意思?戚继光有点不明白了,接旨之后拱拱手,把天使拉到一边,一锭银子就顺手递了过去。

    “戚帅还不知道吧,耿总督已举荐杨四畏接任蓟镇总兵官一职,您要和他妥善办好交接,才能离任哦!哪怕交接个一年半载的,也无所谓啦。”天使笑嘻嘻的说道。

    杨四畏?戚继光又一喜,那是他的老搭档老部下,后来做到保定总兵的,竟然由他来接任,肯定是蓟辽总督耿定力特意安排的。他来做后任,这交接可以慢慢办,办个一年半载也无妨,而且他一定会萧规曹随,按照自己的办法治理军队,那么就算自己不在军中,也等于是在继续练兵了。

    戚金却猴急些,追着问道:“贵天使,请问怎么会有这样一道圣旨呢?不是让咱限期赶赴广东吗?”

    传旨天使笑笑:“咱也不知道内情,只晓得那天秦林秦太保抬棺死谏,被重责三百廷杖,打得几乎送命,尔后就有这道圣旨下来。”

    身为内廷魁首的张宏不满万历一意孤行而自尽,传扬出去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万历下令对外隐瞒这件事情,连传旨天使也只知道秦林抬棺死谏。

    不过,万历稍作让步,虽然深受张宏之死的影响,可这以交接为借口的办法,的的确确是秦林和徐文长商议出来,再借张诚之口说出的。倒也确实是秦林的功劳。

    “原来、原来是秦太保不惜抬棺死谏,挨了三百廷杖才留下您的!”戚金又惊又喜。抱着伯父的胳膊使劲儿的摇。

    “三百廷杖。整整三百廷杖啊!”戚继光鼻子一酸,强忍着虎目中的热泪,遥遥凝视京师方向,深深的拜了下去:秦兄弟。请受大哥一拜!

    全营数万将士登时纷传,秦太保舍身受廷杖、义留戚大帅的故事。从今往后,九边儿郎提起秦太保,谁都会竖起大拇指。道一声铁铮铮的好汉子!

    淮河岸边。几名河工在瑟瑟寒风中无jīng打采的捶着固定堤坝的大木桩,不知道为什么,潘shì郎在的时候,这十几斤的油锤抡起来一点儿也不费力,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儿,可潘shì郎离开之后。两条膀子就软趴趴的,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河工们有一搭没一搭的抱怨着:“老天不长眼。潘shì郎怎么就被革职了呢?倒是那些贪官污吏,一个个都得瑟起来,昨天的工食钱,就被克扣了两成!”

    “那可不,现在当官的都看明白了,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不贪不占、累得死去活来,就落得潘大人那样下场,你说谁不贪呢?”

    “就是,昨天的饭都差了许多,里头掺了糠壳!”一名河工愤愤的说道。

    抡锤的河工苦笑起来:“现在还只是掺糠壳,再过一阵哪,怕要掺沙子石头呢!”

    不单单是这几个河工,整个治淮工地上都是死气沉沉,所有的河工、杂役、民夫,通通无jīng打采,敷衍了事的做着手上的工作。

    离大堤不远处的村庄,一名民夫正要出门:“孩他妈,给我备好晚饭吶,上工回来吃!”

    “备什么晚饭?反正河工做不成了,吃饱午饭回来睡觉,省顿晚饭!”媳fù儿气咻咻的说道。

    从上到下,所有人都明白,潘大人一走,这治淮的工程是干不成的,到明年chūn夏汛期,该决口就决口,该洪水就洪水,该死人还得死人……

    忽然间,北岸一群河工就欢呼起来,像发了疯似的扔掉手上的工具,一窝蜂的朝一个方向冲去。

    发生什么事?所有的河工都停下了工作,哪怕离这里十几里远的,也侧耳倾听那如雷的欢呼声。

    “潘大人回来了,潘大人回来了!”

    欢呼声就像一阵一阵的滚雷在半空中滚过,成千上万的人齐声高喊,仿佛奔涌的淮河水都为之一滞。

    所有听到消息的人,都会心花怒放,南北两岸不知有多少百姓喜极而泣:“潘大人回来,河工局面一新,我两淮百姓有救了!”

    还是那河堤下面的村庄,刚刚朝丈夫甩了脸子的农fù,趴在门边听了一会儿,突然高声招呼已经走远了的丈夫:“孩他爹,晚上我给你煮鸡蛋,记得上工要出力,别让人笑话!”

    “晓得了!”民夫紧了紧肩头的担子,只觉浑身充满了干劲儿。

    布衣布鞋的潘季驯,已经被数不清的百姓围在了当中,至少有七八双生满老茧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白发苍苍的老人们又欢喜又担心:“抓紧点,千万别又让潘大人走了!”

    “放心,潘某不治好淮河,绝不会走的!”潘季驯笑着朝百姓们做罗圈揖。

    仍有人担心,惴惴的问道:“潘大人,听说、听说您是那啥,永不叙用啊?”

    “潘某并非以工部shì郎身份继续治理淮河,”潘季驯说到这里,看见百姓们睁着眼睛失望已极,几乎又要痛哭起来,赶紧跳到一块大石头上面,双手往下压了压:“但潘某办理治河工程,林林总总的交接还没有完成,所以朝廷下旨,严令潘某办完交接才能离任,否则必加惩处,所以潘某暂时不会走了。”

    办交接,那要多久,不会两三天吧?百姓们的心仍悬在喉咙口。

    潘季驯微微一笑,不好直接回答。

    他请的一位老夫子就笑起来,“治淮工程浩大,钱粮数以万计,又有什么仓库、料场、民夫工食、河工钱粮,没有一年半年的,哪里就能交接完?”

    一年半年,那就是到明年汛期都没问题了?百姓们顿时笑逐颜开,因为到那时,治淮工程就完成了呀!

    交接一说,哄得了普通百姓,哄不了读书人,谁都知道这其实是革职留任的说法,只是更加严苛一些:革职留任之后,事情办好还可以官复原职,潘季驯办好“交接”,就只能离任回家了。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至少潘季驯不会在乎的,到那时他已经完成了治淮工程,两淮百姓可以不再遭受洪水灾害,这才是他最看重的事情。

    “潘大人,朝廷何以改弦更张?是哪位忠臣替您开罪?”一名秀才忍不住问道。

    潘季驯神sè一肃,朝北面京师方向拱拱手:“潘某只知道当rì秦太保抬棺入宫面圣死谏,被重责三百廷杖,骨肉俱烂、忠臣碧血横飞,终于感动朝廷,降下这道旨意。”

    那秀才听得三百廷杖,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感jī涕零的朝北面拱手:“秦太保冒死留潘大人,是用自己xìng命救我两淮百姓xìng命也!”

    “我两淮百姓永远记得秦太保大恩大德,皇天保佑秦太保长命百岁……”数不清的百姓朝北面鞠躬,人组成的海洋仿佛掀起了一阵阵bō浪。

    京师十里长亭,秦林前番送走王国光、曾省吾等人,现在轮到他在这里被送行了。

    万历降下旨意,将秦林革去一切职务,以普通校尉身份,发琼州府锦衣卫效力。

    那琼州属于广东,就是后世的海南岛,实为天涯海角,离京师一去万里之遥。

    可今天来送秦林这位锦衣校尉的人,又是何其之多:定国公徐文璧父子,武清伯李伟父子,成国公朱应桢,武英殿大学士申时行,文渊阁大学士余有丁,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炌、右都御史吴兑、佥都御史张公鱼,蓟辽总督耿定力,东厂理刑百户霍重楼,御马监提点张小阳,宛平知县黄嘉善、边将戚金……

    更有无数的京师百姓扶老携幼,冒着凛冽的寒风前来送行,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挎着篮子,揭开层层叠叠的棉布,将滚热的鸡蛋塞进秦林手里。

    天下人岂会全无心肝?谁是赤心为民,谁是jiān佞小人,百姓心中有杆秤。

    勋戚、文臣、武将、太监、科道言官,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围着秦林就如众星之拱北斗,又好似万峰之朝太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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