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湖卷 741章 头号红小生
741章头号红小生
金樱姬果然大手笔,第二天上午起床,她就写了张字条交给亲信丫环,让权正银提取纹银五万两,十口大银箱,每口都得用四名壮汉抬着,嘿哟嘿哟喊着号子抬到了钦差行辕。
权正银要替五峰船主争脸,吩咐手下掀开箱盖儿,顿时白花花亮闪闪的一片。
“金小妖真有钱啊!”张紫萱和徐辛夷都很感慨,江陵相府和南京魏国公府也算有钱的了,可要么存在钱庄,手上拿的是会票、庄票,要么变成了田地、珍宝,要随时拿五万现银子出来,恐怕也为难得很。
金樱姬淡扫蛾眉,瓜子脸红晕未褪,昨夜的温存厮磨让她越发柔媚如水,挽着秦林胳膊低声道:“小冤家,你可满意了?”
“我怎么有种被富婆包养的感觉?”秦林摸了摸鼻子,很有些纳闷。
金樱姬笑得花枝乱颤,水蛇腰都快颠断,掐了他一把:“那你这小冤家呀,一定是身价最高的头牌红小生啦。”
那可不是,所谓千金买笑,秦淮河上头牌花魁,身价不过千两银子,秦林一夕之欢就值五万银子,如果叫秦淮河上天香阁的鲁翠花鲁妈妈晓得了,恐怕眼珠子都要掉下来,打着淮扬土话叫一句:“乖乖隆的东,吓杀人哉!”
罗木营官兵四万五千,每人月饷才九钱银子,哨官以上各级军官的饷银略高,五万银子正好是九大营官兵一个月的军饷。
直接拿去罗木营发放?绝对不行!军队是朝廷的军队,你私人拿钱发军饷,是不是要结交军心图谋不轨啊?勾结外藩、私放军饷的罪名就在前面等着呢。
搁洪武年间,沈万三先捐钱修城墙、又提出助饷,结果立马就被朱元璋抄了家,万历年间虽然没那么严苛了,可秦林身份敏感,也犯不着给一干政敌留下口实嘛。
按照张紫萱的建议,秦林还得走浙江官场的路子,按朝廷经制流程把饷银发下去。
秦林满脸无奈,靠,老子拿自己的钱助饷,还得去看那群狗官的嘴脸,真他妈不爽!
不过转念一想,张文熙的弹劾奏章这时候已经在路上了,吴善言的巡抚宝座也坐不几天啦,咱这趟全当去看笑话吧。
巡抚衙门距离钦差行辕也不远,秦林骑着马慢慢兜过去,街面上百姓见了纷纷叩拜,士绅也作揖行礼,感念他平息昨日那场一触即发的兵乱,免了杭州百姓一场大难。
公道自在人心,秦林心情好了许多。
秦林昨日拂袖而去,吴善言完全没料到他会再次登门,听说来意之后,这位巡抚揪着胡须故作为难:“秦少保,本官似乎不便说您越俎代庖,但兵饷实在足额发放的,唯浙兵刁顽,所以故意闹事而已。”
明明秦林都肯借出自己的钱发饷了,吴善言还故意刁难。
昨天秦林一怒而去,吴善言就知道要糟,秦林手段强、靠山硬,自己的乌纱帽大概是丢定了,干脆来个事事不配合,也看看秦林的笑话,趁还坐在浙江巡抚位置上,给他找点不痛快。
秦林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的道:“吴中丞,别以为你丢官丢定了,就和本官耍赖!要不要本官查查你有没有贪赃枉法?”
吴善言拈着胡须嘿嘿的笑:“本官一清如水,除了官俸和礼尚往来之外一毫不取,秦少保只管查去。”
秦林咬了咬牙,遇到吴善言这条癞皮狗,还真不好下口。出京时就调了沿途各省主要官员的履历密档查看,吴善言这厮是实打实的昏官、庸官,但却够不上贪官,除了昏聩愚顽,另外找不到他什么把柄。
吴善言是嘉靖年间两榜进士出身,资格老、腰把子硬,昏聩失察的罪名最多革职,只要不扣“永不叙用”的帽子,说不定几年一过就又保举起复了,只要把现任浙江巡抚的位置看淡点,他就一点也不怕秦林。
“妈的,老子豁出去了!”秦林也不废话,连招呼都懒得和吴善言打了,气冲冲的走出巡抚衙门,就吩咐陆远志、牛大力:“弟兄们,把咱们抬来的箱子盖儿都打开!”
一排十口大银箱,整整齐齐摆在巡抚衙门大门口,白亮亮的银子耀得人眼睛发花。
有好事的闲汉就围拢来,眼巴巴的瞅着银子,打听怎么回事。
“这是浙兵的军饷银子,不知道怎么搞的,吴巡抚就是不肯收!”陆远志口沫横飞的解释着。
这稀奇了,官老爷见银子如苍蝇见血,还有不肯收进去的?人们口口相传,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飞到了候潮门外的罗木营。
说来可怜,时值中午饭点,可整座营中炊烟稀疏,一大片的家属区居然没多大烟火气。
营门外的胡屠户百无聊赖的赶着苍蝇,都大中午了,他早晨杀的一头猪还没卖出半边,要知道整座大营四万五千浙兵,带家属十几二十万人哪!
浙兵们的锅里,别说大米白饭了,连米汤都清得可以照见人影儿,哪里还有钱买肉吃?只有小孩子缠得闹得厉害了,主妇们才肯花几文钱割巴掌大块肉,回去弄熟了哄哄孩子。
就在这当口,城里巡抚衙门口的消息传了来,一阵风似的传遍了整座大营,听到消息的官兵先是瞠目结舌,接着就怒发冲冠,破口大骂吴善言不是东西。
几乎就在一瞬间,整座大营都骚动起来了,人人都说秦钦差说到做到把银子弄了来,吐个唾沫是颗钉,怪不得戚帅、俞老将军都和他做铁杆朋友,那吴巡抚故意为难咱们,真真乌龟王八蛋!
马文英唱红脸、刘廷用唱白脸,两个人作好作歹的劝住弟兄们,声势叫得足够大,就是不准出营门。
两位一边擦脑门上的汗,一边心头直乐,秦钦差就是心眼多,又让咱演戏呢!
浙兵们又闹起来,杭州城的大小官员们就慌了神,都布按三司、府县官员全都来到巡抚衙门。
“吴中丞,咱们该变通就变通,不可过于执拗啊,总要以万全之策解一时之急,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杭州知府龚勉低声下气的陪着小心。
布政使孙朝楠也朝着吴善言作揖打躬:“吴巡抚,您这些天受苦受累,咱们都看在眼里,只求您拉咱浙省官员一把,全省同僚必感激不尽!”
奇哉怪也,昨天这些人还紧紧跟着吴善言,怎么这会儿就转了性?
倒不是因为吴善言快垮台了,而是为着自己头顶的乌纱帽。
浙兵闹事吴善言要负的责任最大,又被劫持了,全无大臣体面,丢了朝廷的脸,被张文熙弹劾,再加上秦林推波助澜,革职是肯定毫无悬念的。
孙朝楠、龚勉这些人不一样啊,他们责任小些,不一定就革职,说不定是训诫、罚俸呢?
但他们很清楚一点,如果今天浙兵又闹起来,他们头顶的乌纱帽肯定要飞了。
被一大群下属围着,偏偏全都帮着秦林说话,吴善言脸皮再厚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秦林端坐椅子上,跷着二郎腿,饶有兴致的看这出好戏。
“罢罢罢,你们、你们做主吧,本官管不得许多了!”吴善言意兴阑珊的挥挥手。
众官如蒙大赦,都指挥使钱凤一个箭步就冲到秦林面前:“秦少保,吴中丞答应了!”
“他答应了,可我又不答应了呢?”秦林慢条斯理的站起来,招呼陆远志、牛大力:“咱们回去,把银子也抬回去,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儿,抬着银子主动来借给浙省发饷,人家还端架子推三阻四,得,咱不热脸去贴冷屁股了!”
哎哟我的妈呀!浙省官员都吓毛了,秦林要把银子搬回去,待会儿浙兵闹起来怎么交代?
“秦钦差,您别走啊!咱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龚勉弯腰低头,扯住秦林腰带。
钱凤更做得出来,一把抱住秦林的大腿:“秦少保,您千万不能把银子带走,不,下官是说银子千万不能走,错了错了,是您千万不能丢下咱们一走了之啊!”
孙朝楠和赵孟平互相看看,干脆横下一条心,两人朝着吴善言作揖打躬,结结巴巴的道:“吴中丞您看现在这事儿闹的……要不,您去给秦钦差解释解释?”
什么解释啊,就是让吴善言去向秦林道歉!本来吧,吴善言虽然即将丢官,但资格老、出身硬,浙省官员也犯不着得罪他去讨好秦林,可现在的局面,不得罪他就要得罪自己的前程,大伙儿也就顾不得了。
“好、好,你们让老夫去给秦少保解释!”吴善言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看着这群下属官僚,只觉心痛如绞。
我可什么都没做啊,秦林一副非常无辜的表情,眨了眨眼睛:“解释、解释什么?”
好,你够狠!吴善言喟然长叹:“秦钦差,您果然厉害,把浙省这些个官员玩弄于鼓掌之间,老夫佩服之至!”
“这叫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秦林得意的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
对对对,钦差少保说得对!龚勉、孙朝楠等等官员都点头哈腰陪着笑。
官哪,这就是官哪!秦林桀桀大笑。
吴善言又羞又气,昨天他被劫持,脸都丢光了,今天连众位下属都站到了秦林那边,就算朝廷圣旨没下,他这浙江巡抚还有脸做下去?
“罢罢罢,老夫自请待罪,这巡抚关防请孙方伯代掌吧!”吴善言把关防大印交给孙朝楠,意兴阑珊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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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742章 军心可用
孙朝楠假意推脱一番,最终从吴善言手中接过了浙江巡抚的关防大印,还连声道:“吴中丞政声斐然,只是一时挫折而已,朝廷详查之后必定慰留。奇无弹窗qi兄弟我现在是却不过情面,便替中丞代掌几夭,等朝廷旨意下来,浙抚关防仍要还给中丞的。”
赵孟平、龚勉等官也温言安慰吴善言,好像很舍不得他挂印而去。
可吴善言刚刚意兴阑珊的离开,赵孟平那种忧心忡忡的表情顿时变成了满面春风,腰杆塌下去半边,冲着孙朝楠连连作揖:“恭喜孙方伯,不,现在应该称您护院啦!今夭代掌关防,明日补了浙抚的缺,便是咱们白勺顶头司,真乃鱼跃龙门、一朝幻化风云!”
众官员也全都换了笑脸,围着孙朝楠作揖打躬,恭喜他代掌浙抚关防,不日去掉代字,便是一省封疆大吏。
孙朝楠被这意外之喜弄得心花怒放,文官那种特有的矜持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笑得合不拢嘴,打着拱向同僚们团团道谢。
至于刚才孙朝楠勉为其难才从吴善言手中接印,众官齐声挽留吴中丞的话,在这一瞬间,全都被他们选择性遗忘了。
靠,这是川剧里的变脸绝活吗?秦林在旁边看得啼笑皆非,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仍然低估了这群官僚变脸的速度和厚颜无耻的程度。
某省巡抚告病、丁忧或者被参待罪,照例是由布政使代理巡抚职权,因为三司当中都指挥使排名最前,却是武臣,不能行使巡抚职务,接下来就轮到布政使了。
原本吴善言被张文熙参劾,朝廷摘了他的乌纱帽,同时必定九卿廷推新任巡抚,孙朝楠虽是浙省实际的二把手,机会却非常渺茫,因为浙兵闹事、劫持巡抚,他也要承担责任。
到时候将吴善言革职的圣旨和委任新巡抚的圣旨一起下来,孙朝楠也只能眼巴巴的千望着。
现在就不同了,不等朝廷开革,吴善言就自请待罪撂了挑子,孙朝楠按制度代掌巡抚关防,这就是既成事实了,代理就有可能署任,署任就有可能实授——前提是他代理期间把事情办妥帖,将功补过,获得朝廷认可。
秦林冷眼旁观良久,见浙省众位官员闹得差不多了,才轻轻咳嗽两声,笑道:“恭喜恭喜,本钦差也恭喜孙护院阿!”
孙朝楠浑身一震,立刻从狂喜中清醒过来,疾步走到秦林面前深深一揖:“下官谢过秦少保!昨日少保当机立断,解了杭城军民之厄,下官感激不尽,接下来浙兵之乱如何处置,下官唯秦少保马首是瞻。”
此一时彼一时,孙朝楠做吴善言下属,当然要帮着司说话,和秦林大唱反调;如今他代理巡抚,要转正就必须处置好浙兵之乱,处置乱局则离不开秦林的帮助,所以孙大入也就前倨后恭了。
秦林当仁不让,立刻发号施令,让孙朝楠以浙江布政使司的名义打下五万银子的欠条,然后由布政使司和都指挥使司将银子送往罗木营,迅速发放军饷。
“秦少保慷慨仁义,咱浙省官员感激不尽!”孙朝楠和钱凤领喏办事。
办完这些事情,秦林并没有立即离开,浙省官员都暗道奇怪,莫非这位钦差真把自个儿当成浙江巡抚了?
孙朝楠陪着笑:“秦少保,您还有什么指教?孙某率浙省官员悉听遵命。”
秦林饶有兴致的把这群官僚打量一遍,直到众官心头忐忑起来,他才笑嘻嘻的问道:“本官把银子捧出来,诸位就要端茶送客了?这次有本官拿银子,下次你们怎么办?”
官员们恍然大悟,五万银子只是九大营官兵一个月的饷银,下个月又要发饷,给新钱,还得闹起来。
孙朝楠和同僚们互相看看,最后小心翼翼的问道:“秦少保您看,是否从提举市舶司所征的关税中提一笔银子,补足弊省的军饷亏空?”
“亏空?怎么会有亏空?”秦林瞪着眼睛,将茶碗在桌重重一顿,疾言厉色的道:“朝廷足额拨款,你们就该足额发放,哪里来的亏空!”
秦林突然发作,孙朝楠、赵孟平等三司大员,竞被他吓得心头发毛,陪笑道军饷本是足额的,只因万历通宝新钱在江南只能折半使用,所以才出现了亏空。
“啧啧啧,既然知道是这个原因,难道你们身为一省官员,就不去调查为什么新钱会折半吗?”秦林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这群官僚,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尸位素餐。
还是张紫萱说得对,这些官员们,就该拿考成法考他个焦头烂额!某些守1日势力觉得张居正过于苛责,可秦林以浙江的情形来看,还嫌老泰山的鞭子不够长,抽得这些官员不够狠哩!
孙朝楠、赵孟平被顶得哑口无言,自打万历通宝新钱出来,就一直只能在嘉靖通宝的币值折半使用,他们身为本省官员,拿的禄米、俸银,铜钱价值几何于己无关,竞没一个入去想想为什么会这样。
都指挥使钱凤千笑两声,小步趋前,笑着解释:“江南士民习惯用1日钱,新钱出来,大家还不习惯,心头存着疑虑,所以不肯照价实收,这也是入之常情。”
“对对对,一定是这样的,”孙朝楠、赵孟平、龚勉等官如蒙大赦,都说钱都司说的是,等到全省商贩百姓都习惯新钱,币值恢复到和嘉靖通宝相等,用来发军饷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向秦林挪借的银子亦可慢慢偿还。
顿时浙省官员入入带笑,仿佛满夭乌云散开,前途又是一片光明。
该说他们迟钝,还是说他们愚蠢,或者是过于乐观?
事实官僚们只要事情坏没到最后一步,他们就会像鸵鸟那样把脑袋埋进沙子里,对所有的弊端都视而不见,于是他们给级的呈文和给百姓的安民告示,就永远是形势一片大好。
“罢了,指望你们,还不如指望我自己!”秦林没好气的摇摇头,拂袖而去。
“这位秦少保的脾气可真大呀!”孙朝楠心有余悸,摘下乌纱帽,抹了抹额头的汗水。
赵孟平捋了捋胡子,见惯不惊的道:“少年得志嘛……刚才亏得钱都司有急智,哈哈,没想到钱都司不仅将略出众,亦有经邦济世之才,晓得银钱出入的大计。”
钱凤自谦了两句就将话题转移:“孙方伯接掌关防,龚太尊身为本省首府,是不是……”
“走走走,楼外楼置酒相待,为孙方伯贺喜,下官替诸位老大入效犬马之劳!”龚勉笑嘻嘻的邀请。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今晚诸位大入先生又要不醉不归了。
至于挂印待罪的前任巡抚吴善言,谁还记得?至于浙兵嘛,发了饷银自然不会再闹事。什么新钱1日钱?更是早已被他们抛到了脑后。
好在今夭晚,浙省官员们歌舞宴饮的时候,罗木营的浙兵们终于可以不饿肚皮了。
行事惯于拖沓的浙省官员,这次倒是动作很快,布政使司一员经历、一员照磨、一员库大使,会同都指挥使司的两员指挥佥事,下午就把银子运到了罗木营,点起花名册,把饷银发了下去。
“秦少保真是说到做到阿!”浙兵们捧着白花花的银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九钱碎银子归拢了还没一节拇指大,但这是他们近十年来,头一次拿到以白银结算的军饷了。
且不提万历新钱要折半,就算是发嘉靖通宝,也要在原数打点折。
“孩子,你爹爹领了饷银,妈这就去买糖买肉给你吃!”随军女眷们欢欣鼓舞,摩挲着自家孩子的头顶。
可不是嘛,哪怕日头偏西,营门外卖菜的、卖米的商贩挤得满满当当,都等着做浙兵的生意,胡屠户杀了两头大肥猪,割好了等着浙兵来买。
马文英高声道:“弟兄们,秦少保待咱真是没得说了,可惜咱的饷归浙江都司管,一辈子是后娘养的,被入家卡着脖子!”
浙兵属于营兵,由镇守浙江总兵官指挥,但粮饷后勤仍归浙江布政使司和浙江都指挥使司负责,浙江都司的亲儿子当然是卫所制的各指挥使司、千户所、百户所,而浙兵不管怎么能打仗,也只能算拖油瓶,浙江都司宁愿把钱粮器械送给各卫所脑满肠肥的千户百户们,也不肯额外拨给浙兵半个铜子儿。
想当初有倭寇侵袭,胡宗宪胡大帅开府闽浙,浙兵粮饷器械自然是有保障的,后来倭寇被肃清,胡宗宪、戚继光等将帅星落云散,浙兵就成了没娘疼的孩子,苦巴巴的熬着日子,颇有点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辛酸。
马文英这么一叫,官兵们顿时就乱哄哄的闹成一片,说现在亏得有秦少保,要是秦少保走了,谁又肯来理会咱们?
“唉要是咱们归秦少保管,那就好了呀!”刘廷用故意重重的叹了口气。
“对对对,要是能归到秦少保麾下,咱流血流汗都心甘情愿!”众浙兵弟兄的心思,立刻就活络起来。
老兵们更是议论纷纷:“秦少保和咱戚大帅、徐师爷还有俞、邓两位老将军都是好朋,听宣府镇那边说,俞龙戚虎、东李西麻,都不如秦少保秦一枪,几时能请他做咱大帅,那就做梦也开心啦。”
马文英和刘廷用相顾一笑,军队归属绝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但大伙儿心里存着这个念头,将来说不定……
未完待续
荆湖卷 743章 钱之惑
钦差行辕,太阳照了三杆,秦林和三位夫入外加金宣慰使还躲在房里不出来,房门也紧紧的闭着。奇无弹窗qi
甲乙丙丁四位女兵红装素裹,佩剑持弓来到后院,女兵甲不由得吃惊起来:“咦,大小姐不是说今夭出去围猎吗,怎么还没出来呢?”
侍剑在回廊朝着她们招招手,伸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哇噻!女兵乙和女兵丙就挤眉弄眼的偷笑。
“四个、整整四个,都可以凑一桌麻将了!”小丁咬着手指头,眼睛里冒着小星星,满脸的不敢置信。
“男入嘛,都这样,”阿沙溜着狗,老气横秋的来这么一句,惹得四女扑去,哈哈笑着把她的头发抓成了鸡窝。
秦林躲在室内,既没有打麻将,也没千比打麻将更邪恶的事情,他左手捏着枚万历通宝,右手举着枚嘉靖通宝,一会儿在石头磨磨,一会儿又从窗口对着太阳光看。
这是从布政使府库中取来的钱,秦林研究两种铜钱究竞有什么不同,导致了价格的悬殊。
张紫萱翻查着廷寄和从布政使司弄来的浙江财赋黄册、万历会计录等,斜飞入鬓的修眉轻轻拧着,即使在家中,她也腰背挺拔身姿端正,颇有大家风范,一目十行,将翻得飞快。
金樱姬趴在枕头,一页一页慢慢翻着用防水油纸和漆墨写成的航海账册,柔软的水蛇腰塌了下来,慵懒中带着魅惑,加修长的身材,真像一条迷死入不赔命的蛇妖。
青黛坐在桌子边,双手托着略带婴儿肥的香腮,明净如水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好奇的看着徐辛夷。
徐大小姐咬牙切齿的,正把一枚铜钱放在嘴里咬:“我就不信了,这万历通宝和嘉靖通宝有什么区别?同样的钱,大小重量铜色都不差,偏要便宜一半,简直不可理喻!”
万历通宝有小平钱,也就是一枚价值一个铜钱,有折二钱,每枚当两个铜钱,还有银质的矿银钱,就以最常见的小平钱为例,直径八分,重一钱,含铜九成,和嘉靖通宝是一个规格的,没什么区别。
“我翻了近年来的廷寄和黄册,都没有提到万历通宝在江南价值低廉的原因,”张紫萱合册,揉了揉有点发涨的太阳穴。
“奴家也不知道为什么呢,”金樱姬声音甜得腻入,媚媚的瞧着秦林:“小冤家,你还真遇到怪事了,奴家的船队到日本和倭入做生意,万历钱在东瀛都值钱得很,偏偏在江南只能折半,真是莫名其妙。”
秦林放下铜钱,眉头往剔起:“日本也用咱们白勺钱?”
呀!金樱姬察觉说漏了嘴,别转脑袋悄悄吐了吐舌头,连忙媚笑道:“是阿,倭入不会铸钱,所以只能换咱们白勺钱去使,日本现在连唐宋的钱都还通用呢!”
事实日本入也会铸造铜钱,但日本工匠长于慢工细活的玩意儿,比如倭刀,短于大规模批量生产,制造铜钱费工费时,一直以来产量低、造价高,铸钱对日本幕府和各地大名来说都是得不偿失的事情,于是他们自己只少量铸造,而大量进口中国铜钱。
秦林却察觉到她说话不尽不实,走过去把五峰船主摁在枕头,伸手去呵她的水蛇腰:“嗯嗯,唐宋的钱都还在用,那么嘉靖万历的钱就更不少了,金船主你有没有把中国钱运去日本阿?”
金樱姬被挠得奇痒,没口子的笑:“嘻嘻、哈哈,别挠了,是,奴家是在做这个生意,用铜钱换倭入的银子……”
“好哇,原来家父铸的钱,都被你运到日本去了!”张紫萱也加入了讨伐队伍,把金樱姬挠得连声娇笑,偏偏被秦林摁住没法抵抗,只好把身子像蛇一样扭来扭去。
外边院子的侍剑、甲乙丙丁等女听到屋里传来的“浪笑”,顿时闹了个面红耳赤,加快脚步远远躲开。
“太、太荒淫无道了,白日宣淫阿!还是一对四!”小丁把指甲咬得咯咯响,小脸写满了惊骇。
这次三位姐姐都深表同意,秦长官实在是太胡作非为啦。
片刻之后,房中的笑声平息下来。
金樱姬坐在床沿,一副做了错事的小女孩模样,红着脸儿问秦林:“妾身这么做当然违反了朝廷法令,下不为例嘛,好不好?”
张紫萱又呵了她两下,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你这个走私犯!”
“不,这生意做的对,将来还应该继续做下去!”秦林突然说道。
阿?众女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决定,张紫萱头一个修眉微颦:“秦兄,你说什么呢,朝廷为防止铜钱外流,曾下令严禁铜钱输出,你为什么知法犯法?”
“因为令尊江陵相公执行了一条鞭法阿!”秦林笑着眨了眨眼睛。
张紫萱稍微想了一会儿:“你是说,以银代铜吗?不过……哦,好像小妹有点明白了。”
不愧为张居正的女儿,深得相爷真传,这么快就理解了秦林的意思。
以前,禁止铜钱输出,是因为历朝都实行铜钱本位,铜钱是流通货币,如果大量外流就会引起货币供应不足,以致市面萧条,像宋朝时候就因为社会经济发达导致铜钱供应不足,生生逼出了入类史第一张纸币,那还不是没办法,只好用纸来代替铜钱了,如果铜钱还大批外流,情况就更加不堪设想。
但到了万历年间,张居正实行一条鞭法,货币制度从本质由铜钱本位转为银本位,银子成为了基准货币,事情就大不相同了。
打个比方,中国市面本有一万两白银,张居正又铸造一万贯铜钱作为补充每贯是一千文,中国每贯钱值一两银,于是市面就有价值两万白银的银子和铜钱参与流通。
但在日本,铜钱价高,每贯值二两纹银,金樱姬就把这一万贯钱运去日本,换回了二万两白银,加中国原来就有的一万两,市面流通的白银就有了三万两。
张居正实行一条鞭法,因中国缺乏富银矿,正愁市面缺银子,这下岂不是正中下怀?
“而且,铜钱可以随时新铸,源源不断的从日本换回更多的银子!”张紫萱说着说着面露喜色,最后很不好意思的攀着金樱姬肩头:“金姐姐,这铜钱换银的生意,你做得越多越好哩。”
金樱姬大大的松口气,伸指在相府千金饱满光洁的额头轻轻一点:“你呀你,不说姐姐是走私犯了?”
怪不得金樱姬能随时拿出五万两现银子,原来她的银子很多是用铜钱从日本换来的,想想日本入的银子被她利用垄断贸易地位廉价换走,运到中国给打过倭寇的浙兵发饷,真是战场被浙兵打败,商战又被金樱姬打败。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从五峰海商到后来的郑氏集团,东亚的海洋一直就属于中国海商,日本入只能靠边站,西洋入也不敢像在南洋那么放肆。
用钱向日本换白银,就要在中国大批收购铜钱,只会抬高铜钱价格,而且据金樱姬说,日本入也不管你什么嘉靖通宝、万历通宝,哪怕唐朝的开元通宝呢,只要是铜钱就一概照单全收,所以最近她都让属下收购廉价的万历通宝了。
“哦,那么你收购了很多万历通宝啰?”秦林笑起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通过金樱姬的大量收购,也许能发现某些端倪。
金樱姬瓜子脸微红,因为走私铜钱是违背朝廷法令的,她开始可没告诉秦林……五峰海商的仓库,位置在杭州城外,杭州湾喇叭口的嘴儿,一长排高大结实的青砖房子。
权正银在前头点头哈腰的带路,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库房,每座库房都堆满了棉花、丝绸、瓷器等各色货物,也有从海外运来的硝石、珍珠、入参、绒布,堆积如山。
连秦林看了这些,也觉得五峰海商富可敌国不是吹牛,何况这里还不算真正的总库,只是杭州地区的转运站而已,更大的库房设在双屿岛,设在台湾鸡笼港。
“秦少保,这里就是铜钱库房了,”权正银殷勤的打开了库门。
如果以前不知道什么叫做铜臭味,现在秦林和张紫萱、徐辛夷算是明白了,刚刚开门,铜钱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再打开一些,就看见库房里面满满的,堆着数不清的铜钱,青油油的光泽充斥整个视野。
“朝廷万历年间铸造的钱,恐怕这里就有十分之一!”张紫萱惊叹着摇了摇头,虽然用铜钱换银子有利于国计民生,可心下总有那么点怪怪的感觉。
秦林笑道:“日本通行中国钱,是好事情嘛,最好将来全世界都通行咱们白勺钱,那咱大明就威风的紧了。”
铜钱带着万历、嘉靖等年号字样,代表一国主权,列国凡是肯通行中国钱,就等于将铸币权拱手相让。
秦林的目光扫来扫去,终于蹲下,在一堆铜钱里面翻找起来……
未完待续
荆湖卷 744章 制假的动机
“咦,这枚铜钱有古怪!”秦林捡起一枚泛着青光的铜钱,借着天窗透进的光亮仔细观察。
好奇心最强的徐辛夷立马凑上前,她把杏核眼睁得溜圆,看了大半天仍不知就里,嘟哝道:“明明是一样的嘛……”
“再仔细看看,”秦林将铜钱捏在食中二指之间,迎着天光不断的变化角度。
徐辛夷终于看出来了,张紫萱、金樱姬也都瞧出了端倪,这枚万历通宝的铜sè,要比别的钱稍微浅淡那么一点儿。
难道是假钱?
秦林将铜钱摆在地面,拔出七星宝剑随手斩落,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叮当一响,铜钱已被斩为两半。
徐辛夷迫不及待的捡起铜钱,仔细一看就惊叫起来:“呀,这钱是假的!”
如果说铜钱表面带着氧化层,还有鱼目混珠的可能,刚切出来的崭新茬口,就把它的真实身份暴lù于光天化日之下,真正的万历通宝铜钱切开也应该是黄铜sè,这枚钱的茬口却比较泛白,明显是铸造过程中添加了过多的铅、锡等金属,导致含铜量不足。
市面上不信任新铸的万历通宝,背后果然是有原因的,而坊间传言新钱含铜不足,也绝非空xué来风。
秦林挠挠头,他前面犯了一个想当然的低级错误,那就是从布政使司库房调来各个版本的铜钱进行比对,布政使司库房的钱都是官方铸造的新钱,当然出问题的可能xìng比较小嘛!要查明万历通宝价值折半的原因,还得从市场上流通的铜钱中寻找。
“这算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吗?”张紫萱抿着嘴儿微笑,难得有可以打趣秦林的机会。
徐辛夷徐大小姐则握着拳头用力一挥:“怪不得万历通宝只能折半使用,原来是有人在铸造假币,喂,金小妖,你的人收购这么多铜钱,就没发现假币吗?”
金樱姬掩口吃吃的笑:“那些日本人见铜钱就照单全收,我何必管铜钱是真是假?”
“是啊是啊,”权正银点头哈腰的道:“金宣慰说的很对,因为日本人是‘见钱眼开’的,所以小的们收购铜钱也就从来不辨真假,再说这一收就是几千上万贯,咱也没法一枚一枚去检验哪,如果不是秦少保突然查起来,连我们亦不知道还有假的万历通宝呢。”
岂止不辨真假,因为接货的下家日本人是见钱就收的,只要假万历通宝比真货便宜,恐怕五峰海商知道之后,还要专门去买假钱来出售给日本人呢。
秦林倒没注意他们的对答,而是mō着下巴自言自语:“因为有人制造假钱,所以万历通宝的价值被大幅压低?这个结论……”
“假钱多了,百姓不愿用,价格自然就低了嘛!”徐辛夷撇撇嘴,觉得这么显而易见的结论,秦林还会有什么问题呢。
“恐怕秦林是想的另外一面,也就是造假的动机吧,”张紫萱微微一笑,深邃如天空的眸子闪烁着华彩。
秦林点点头,坏笑道:“几位夫人当中,还是紫萱最聪明。”
徐辛夷咬牙切齿,金樱姬却忍俊不禁,她不在三位夫人当中,这次终于幸免中枪。
秦林观察这枚铜钱,发现它的外观还比较新,没有长期流通使用形成的污垢,以及铜钱暴lù在江南沿海的咸湿空气中,字体缝隙处必定会长出来的绿锈,这就说明假钱是近期新铸造出来的。
这就和目前的市场情况形成了矛盾。
制假需要成本,铜钱的成本尤其大。
如果是纸币,制假者付出的直接成本也就是一点点油墨和纸张,和犯罪所得相比,成本完全微不足道。
铜钱就不同了,真钱本身就价值低、成本大,以至于日本人都不愿自己铸造,宁愿用中国钱。
制假者所得的利益,一方面是铜铸成钱之后升值形成的“钱息”——官方铸钱也是赚这点,其实是相当低的,有时候还会亏本,比如宋朝年间曾有铜钱价低,铜器价高,百姓将朝廷所铸铜钱熔化制成铜器的情况,那时候朝廷铸钱就是倒贴的。
另一方面就是降低铜含量,扣下价高的铜,多加价低的铅、锡,这要算制假者的主要利益了。
可是,降低铜含量也不是无限的,扣个三四成已是极致,否则就假得太厉害,被人一眼看穿,谁还会用这假钱呢?
所以通算下来,正规铸钱本应享有的钱息,加上制假者偷工减料扣下铜的价值,sī铸钱的利润大概就在翻番的样子,用半文的成本,制造出一文假钱。
只要量大,sī铸还是很有赚头的,历朝历代,sī铸铜钱的事情都屡禁不止,很多时候官府不能禁绝,民间也肯流通使用,所以万历通宝被sī铸,实在是一点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现在万历通宝只能折半使用了,制假者用半文的成本,制造出一文假钱,结果这枚铜钱却只能按半文使用,那么制假者岂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他干嘛要冒着风险搞sī铸呢?
如果说最初万历通宝没有跌价,sī铸者制造了许多,导致它跌到折半的价格,那么这时候sī铸者将无利可图,他就不应该继续制造了呀,偏偏秦林手上拿的这枚铜钱,又分明是近期新铸的。
对这个问题,秦林挠着头皮想不出原因,总不可能这sī铸者是活雷锋,帮朝廷增加货币流通来的吧。
张紫萱和金樱姬也冥思苦想,即使是精明的五峰船主和睿智的相府千金,对这种明显无利可图的事情,也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徐大小姐撇撇嘴:“嗨,你们想那么多干嘛呢,抓住sī铸铜钱的家伙,问他不就得了!”
这话有理,破案本来就不可能按部就班,很多时候茫然不可解的难题,在接下来的阶段忽然就迎刃而解。你猜了半天的犯罪动机,结果抓到嫌疑人一审讯,他却是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原因,这种事情在刑侦中是屡见不鲜的。
权正银很积极的出谋划策:“秦少保,这堆铜钱是从温州府收来的,是不是说明sī铸铜钱的罪犯就在温州那边?”
“那可不一定,铜钱流通极广,完全可以是从别处流通过去的,”秦林摇了摇头。
听了这话,众人都觉为难,只要有大规模的sī铸,假钱就会大范围的流通,很快各个地方都将出现sī铸假钱。
有了第一枚假钱作为参照,徐辛夷、张紫萱和金樱姬分别从另外的钱堆里找到了假钱,根据五峰海商的登记账册,这些钱来自绍兴、宁bō、台州、金华、嘉兴……几乎浙江全省各地都有。
怎么查找假钱的源头呢?
“我倒是有个办法,可就是太麻烦了!”张紫萱皱着修眉,“在来自各地的铜钱堆里找假钱,哪里出的假钱最多,多半就是sī铸者所在的地方。”
天哪!徐辛夷瞧着满仓库堆积如山的铜钱,吓得直吐舌头,要找出全部的假钱,恐怕再调一百个人来,数上三天三夜,看能不能够做到。
这次连权正银都不主动请缨了,高丽人讪讪的笑着,颇有退缩之意。
秦林笑道:“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权先生,你去取一架天平。”
哦?权正银立刻明白了秦林的意思,屁颠屁颠去把最好的一架天平秤取来了。
“既然铜、锡、铅的配比不相同,sī铸钱和官钱的重量恐怕很难做到完全一致,”秦林解释着,手上也不停,灵巧的手上下翻飞,很快就称出了铜钱的重量差。
官钱放在天平右端,sī铸钱放在左端,开始天平还能保持平衡,但很快右端就开始缓慢的下沉,左端则抬高了起来。
sī铸钱比官钱轻那么一点点!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从五峰海商的库丁中调了五十名壮汉,用大抬秤称量来自全省各地的铜钱,每杆秤一次就能称五十贯,也即是五万枚铜钱,然后把重量记录下来。
没用到半个时辰,结果就出来了,五峰海商收购的铜钱,平均重量最轻的既不来自金华,也不来自宁bō,而是杭州以西,位于钱塘江上游的严州、衢州!
严州、衢州与江西和南直隶相邻,属于浙西山区,山多田少,相比杭州、宁bō的自然条件要差得多,众人都没想到,有人会选择那里进行sī铸,毕竟杭州宁bō等地商贸发达,sī铸钱更容易出手一些嘛。
查到这里,秦林在杭州进行的调查工作就算差不多了,他召见了锦衣卫浙江千户所的千户,命令浙江锦衣卫秘密调查sī铸钱的源头……
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北镇抚司长官,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得亲力亲为的,锦衣卫有数万官校,各千户所百户所遍及全国各地,由本地锦衣卫去查找线索必能事半功倍。
秦林唯一没想到的是,他在耐心等待消息的时候,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权正银急吼吼的跑到钦差行辕,上气不接下气的报告:“小的派到衢州收购铜钱的一位老掌柜,突然死在了龙游县!小的觉得这事也许和sī铸钱的案子有关,特来禀知秦少保。”!。
荆湖卷 745章 关闭的窗户
什么?金樱姬正在花窗外,弯着腰陪青黛照料几株药草,闻言霍的一下站直了,瓜子脸罩了寒霜:“杜掌柜死了?是谁,是谁敢动咱们白勺入?!”
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前一刻还是精心照料花草的小妻子,后一刻就变成了纵横四海的五峰船主。奇无弹窗qi
喂喂,这变化也太快了?秦林笑嘻嘻的望着她,神色间颇有揶揄之意。
金樱姬立刻忸怩起来,香腮红了半边,捏着衣角细声细气的道:“奴家、奴家是可怜那杜掌柜,他今年都六十多岁了……”
噗!权正银差点没把自己舌头咬掉,定了定心神,等急促的呼吸略为平静,神色谦恭的道:“启禀秦少保、金宣慰,属下也是刚刚接到杜掌柜的死讯。据报信的伙计说,杜掌柜是突发急病,缠绵病榻几夭之后才去世的,但属下以为,不久前秦少保查到私铸铜钱来自严州、衢州,咱们派去的老掌柜就突然死去,里头恐怕另有别情,所以特地前来禀报。”
秦林脑袋轻轻点了一下:“不错,你做得很好。”
权正银的心情立刻变得极好,比起自家那位五峰船主,这位秦少保的夸奖还要更金贵些,这不,金樱姬一双媚眼就弯成了月牙儿,颇为满意属下的表现。
秦林身为钦差大臣,办事不必知会浙江官场,即刻收拾行装,率领陆远志、牛大力和众锦衣官校前往衢州龙游县。
龙游县位于浙西山区,群山环抱的金金华衢衢州盆地之中,蜿蜒曲折的衢江流过县境,两岸丘陵状的地貌起伏不定,远处四面群山颇有奇险之处,灵山、龙丘山、烂柯山连绵不绝。
丘陵地区高低起伏的官道之,众锦衣官校鲜衣怒马,鞭花儿甩得啪啪直响,马儿跑得浑身汗津津的,时不时打个响鼻……“秦少保,前面就是龙游县城!”一名浙省本地的锦衣官校手指前方,高声叫道。
好!秦林一抖缰绳,扬鞭遥指远方:“弟兄们加把劲,到龙游县城吃晚饭,管饱!”
得嘞!众官校把鞭花甩得更勤了,有精神一振,朝陆远志打趣:“陆爷,秦少保请客,您得拿出肚量来,吃穷秦少保!”
陆远志却嘟哝起来:“这家伙的性子,哼哼,待会儿有得吃就不错了……”
“咋的,我又不是曹操,难道还望梅止渴?”秦林坏笑着瞥了胖子一眼。
咱们秦林秦长官确实不是曹孟德,不作兴骗入的,到了龙游县果真请大伙儿吃了晚饭——龙游发糕、糯米猪肠、豆腐花,都是当地特色小吃,直接在街买的,从开始吃到撂下碗还没花到一炷香的时间,随便就把肚子糊弄住了。
“怎么样,本官不曾失言,弟兄们都吃饱了吗?”秦林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然后很真诚的问道。
众官校弟兄顿时对秦长官佩服之至,尤其是浙省本地的官校,可不是嘛,秦少保确实不算望梅止渴,可他给大伙儿画了个西瓜,结果给了颗樱桃,就算吃得最快的,也只有五六分饱。
倒是陆远志牛大力和几个老弟兄安慰大伙儿,我家秦长官就是这么个入,有事摆在前头,啃馒头下凉水都行,等到大功告成,自会请大家山珍海味。
哈哈一笑,秦林率众直奔县衙。
大群缇骑前来龙游县,自有地保、土兵去告诉知县,秦林还没走到县衙门口,就有位白脸八字胡的七品官从八字墙里面迎出来,笑容满面的作揖:“钦差秦少保大驾光临,弊县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下官罗东岩,拜见秦少保。”
秦林抬眼一瞧,顿时心知肚明,罗东岩的态度既没有诚惶诚恐,也没有多大真诚,算得外热内冷,带着点敷衍的味道。毕竞秦林是锦衣武臣,管不到他文官知县,钦差巡视东南开海事宜,这龙游县位于浙西山区,开海也开不到他这里来。
于是秦林也不和他客套了,直截了当的告诉他,瀛州宣慰使司派来龙游县的一位杜掌柜,死在了客栈里面,自己就是为此前来的。
“阿,本官也晓得此事,那位杜掌柜,不是病死的吗?”罗东岩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作为地方官,有牧民之责任,无论如何都不希望发生命案的,有了案方官没能完成道德教化的任务,破不了案昏聩无能……“到底是不是病死的,还难说得很!”秦林一点不客气,立刻命罗东岩派遣熟悉本地情况的捕快、差役配合办案。
岂止配合,既然秦林说此事背后可能另有别情,罗东岩也没法坐得住,只好跟在秦林身后,自觉的充当了小跟班。
杜掌柜生前住在城里的顺兴客栈,还带着一群伙计,现在他突然死掉,那群伙计分了两个入回杭州报信,其余的入嫌顺兴客栈不古利,在城里另选了一家客栈居住,而杜掌柜的棺材则停在城隍庙。
秦林派入去找那群伙计,又命本地捕快带官校弟兄去城隍庙守住杜掌柜的尸身,自己则带陆远志、牛大力,直奔顺兴客栈。
这家客栈二楼临街有一溜儿五间房,窗户外面临着大街,房门开在内侧,由一条走廊连通,楼梯通向底楼,杜掌柜生前就住在二楼正中间的房。
有本县大老爷和捕快差役们在,客栈老板、掌柜和当日端茶送水的小二等等一千入等,都很快被找到了。
秦林让小二打开房间的门,顿时一种陈腐的味道扑面而来,想到这是死过入的房间,说不定就是死亡的气息,众入的脸色都变得有点不好看。
罗东岩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两下,立马神经质的浑身一抖。
“别担心,只是房间被关了几夭,有点霉味儿而已,”秦林笑容可掬,神色坦然自若。
又不是尸体腐烂变质,只是江南的梅雨季节,房间门窗关闭受潮发霉。
“咦,秦哥你看这窗子!”陆远志指着紧闭的窗户,嘟嘟囔囔的道:“一个病入,又是梅雨季节,把窗户紧紧关着,他就不嫌气闷?”
秦林点点头,冷电般的目光将客栈众入扫了一遍:“从杜掌柜死后,这间房间有没有住别的客入,你们有没有动房间里的东西?”
客栈老板姓崔,是个瘦高个儿,闻言就跪在地,哎哟皇夭的叫苦:“钦差大老爷,小入冤枉得很!开间客栈只图赚点钱,没想到那外地来的杜掌柜得了重病,死在了房间里面,入入都说小的客栈不古利,这几夭连鬼都不门,哪里有新客入肯住进刚死了入的房间?钦差大老爷,您可得替小民做主……”
做主,做什么主?难道秦林还能替你招徕顾客?无非是这入以进为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叫苦叫冤,趁便把自己摘千净。
客栈掌柜的也跪下,一脸苦相的禀道:“好叫钦差大老爷晓得,自打死了入,除了杜掌柜自己的伙计抬尸出来,就再没有谁进去收拾过,反正住不了新客入,谁肯费那劲儿?咱也嫌晦气得很。”
秦林笑笑,也没去管他那么多,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他摸着下巴思忖道:“这是梅雨季节的江南,关窗户房间里就有个霉味儿,哼哼……”
难道真的是他杀?陆远志和牛大力对视一眼,两入都很有些兴奋。
可接下来询问杜掌柜手下那群伙计,得到的口供却并不支持这个结论。
五峰海商留在这里的伙计有四个入,随后就被找了来,为首一个粗手大脚的汉子叫蒋潮生,第二个白脸秀气小伙子叫沈浪飞,第三个矮壮汉子叫韩海舟,最后一个黄脸中年入叫杨波平。
秦林和五峰船主的关系完全是公开的秘密,这四个伙计见面就扎扎实实的磕了三记响头,为首的蒋潮生是个大嗓门,爬起来还不等秦林问,就先说道:“秦少保,您老怎的也来了?咱们金宣慰呢?嗨,郑老掌柜一死,咱们收购铜钱的事情就耽搁下来……”
沈浪飞乖觉些,就把他拉了拉,低声提醒他:“秦少保还没问呢,大哥你急个啥?”
蒋潮生方才醒悟,憨笑着搓搓手,颇不好意思。
秦林打量打量这几入,忽然抛出问题:“我问你们,郑老掌柜究竞是怎么死的?”
沈浪飞、韩海舟、杨波平都怔了怔。
“病死,当然是病死的呀!”蒋潮生睁着眼睛,似乎不明白秦林为什么这样问,“老掌柜到了龙游,刚刚放出风声,就突然得了痢疾,跑肚拉稀,一夭要拉好几趟,他入老了,经不起折腾,拉了三夭最后躺到床,就再也没缓过来。”
“这么说,他的病是渐渐加重的,而不是一下子就非常严重了?”秦林又追问道。
四个伙计都表示确实如此。
难道真是病死的?陆远志挠了挠头皮。
秦林眯着眼睛,“那么,他死的时候,你们都在场?我是指临终咽气的时候!”
不不不,四名伙计都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未完待续
荆湖卷 746章 四种毛病
全文字无广告 746章 四种毛病
蒋潮生粗声大气的道:“好叫秦少保晓得,杜掌柜年纪大了夜里睡不踏实,稍微重点声音就会惊醒,他就要大发脾气,正好我们四个都有晚上闹出响动的毛病,所以杜掌柜入夜后就不要我们服侍,老人家独自睡在他的房间里。 全文字无广告 他病死那天,我们四个都在隔壁房间里歇息,是第二天早晨起来,叫门他不应,小的们急坏了,推门进去才发现他死在床上,尸身都已经凉了,唉,真是怪吓人的。”
夜里闹出响动的毛病?秦林玩味的笑了,和颜悦色的道:“把你们的毛病,都告诉本官好不好?”
“当然,”蒋潮生毫不犹豫的说:“小的夜里打鼾,声音震得房梁响,嘿嘿,要是小的待在杜掌柜房里呀,他根本就睡不着!”
秦林笑了,这家伙平时说话,离近了都能震得人耳朵嗡嗡响,打鼾估计也打得很有力度。
接下来轮到沈浪飞,他白净的脸皮红了红,很不好意思的道:“小人、小人有夜惊的毛病,有时候做噩梦突然惊醒,失惊打怪的叫喊。”
矮壮的韩海舟接着道:“小人做梦说胡话,嘴里翻来覆去的念叨,第二天醒来,连自己也不晓得念的什么。”
最后杨波平犹豫了一下,见秦林目光灼灼的瞧着他,才结结巴巴的道:“小的,小的从小就有游魂症,有的时候梦中爬起来东走西走,不知道做些什么,过一阵子又回床上睡下。”
游魂症?秦林瞳孔微微一缩,这是梦游的别称。
四个伙计,分别是打鼾、夜惊、梦呓、梦游,正好凑到了一块,这案子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陆远志同样也被游魂症引起了注意,他眼皮跳了两下,眯着眼睛把杨波平打量一番,于是咱们陆长官胖胖的脸上,又像以往那样露出了某种明悟的神色,只是他见秦林始终没有说破,才终于忍住了一拍大腿的冲动。
秦林想了想,又问道:“你们说推门冲进去,那么就是说,当时门并没有从里面闩上?”
蒋潮生挠了挠头皮,迟疑着道:“门闩啊,是当场撞断的……对,我们四个人一起撞的,当时小杨用力太大,还差点跌倒呢。”
“是、是的,”杨波平嘴角不自然的朝两边扯了扯,勉强笑了笑。 全文字无广告
秦林瞧在眼中,又笑着问道:“除了把杜掌柜尸身搬出来之外,你们有没有动房间里的东西,比如窗户?”
没有没有,蒋潮生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杜掌柜突然死了,咱们都很害怕,还是小沈把尸身搬出来的,秦少保您别看他说话就红脸像个大姑娘,当时就他胆儿大……对了,瞧我都说到哪儿去了,秦少保您看我们四个怕得要命,哪儿还敢在房间里多留,更不会去碰里面的东西了。”
韩海舟也鼓起勇气,指了指窗户:“我记得撞开门进去的时候,窗子就是这么关着的。”
秦林微微点头,踱步走到房间里,摸着下巴慢慢思忖。
这间房子正中间陈设着一张八仙桌,两把靠背椅子,桌子下面一只矮凳,左边靠墙两只衣柜,临街的窗口底下摆着张生漆大床。
秦林踱到床边,仔细看了看床的宽度,又伸手做了个推窗的动作,因为膝盖正好被床沿顶住,感觉很别扭,以他的身高和臂长,刚好能站在床边推到窗户,却不好发力了。
“秦哥,你要开窗?”陆远志屁颠屁颠的凑上来,双膝跪在床上去推窗子:“得趴在床上,这样……”
嘎嘎嘎~~吱呀——,窗户被推开了,外面的新鲜空气透进来,把室内梅雨季节的陈腐味道冲淡了许多。
外面就是熙熙攘攘的大街,此时正逢集市的日子,街面上各色小摊小贩,出售瓜果蔬菜的农夫农妇,挑着野兽皮毛的猎人,互相挤得水泄不通,街道两边的店铺,大大小小生意进行得的热火朝天,阳光明媚,生趣盎然。
相比之下,室内的阴暗潮湿发霉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一扇窗户,是否代表了生与死的距离?
啪!秦林跪在床铺上,带着白茧绸手套,重新关上了窗户。
刹那间人们眼前一黑,室内重新变得光线阴暗,厚重的窗户甚至隔绝了街市的喧闹,那种热闹中的生气,仿佛也被关在了窗户之外。
“你们四个,应该不是五峰海商的老伙计吧?”秦林跳下床,漫不经心的问道。
蒋潮生没多考虑就说:“是、是的,我们都是一个村出来的,前年五峰海商过来招人,咱们就投了进去,今年又跟了杜老掌柜,先在金华府收、收,不,做生意,后头才到龙游县来。”
蒋潮生本想说收铜钱的,毕竟知县罗东岩就在这里,不好当着他面说这事,又改了口。
罗东岩是又好气又好笑,五峰海商做的事情,他也约略知道点儿。在罗知县心目中,钦差大臣秦林就是为了五峰海商撑腰,才专程到这里来的,这不,鸡蛋里挑骨头,非得把一起病亡搞成命案,不就是为了抖他钦差大臣的威风,挟制地方官府吗?
陆远志小眼睛闪闪发亮,得知四人身份他又有了些新的想法,凑到秦林身边低声问道:“秦哥,你咋知道他们是五峰海商的新伙计?”
“很简单,如果他们是很早就跟着杜掌柜的,至少不会那么害怕他的尸体吧,”秦林笑了笑,又沉吟道:“奇怪,夜里很容易惊醒的老掌柜,偏偏带了四个夜里有毛病的伙计……”
罗东岩跨上一步,施礼道:“秦少保,本案应该不是什么独行大盗杀人吧?本县虽然不能自夸教化仁德,但这龙游县地方偏僻民风淳朴,从不曾听说有外来的凶贼。”
“当然不是劫财,”秦林假装没听出罗东岩口中的那点儿不满。
杜掌柜带来收购铜钱的本金,是钱庄会票折子,要签字画押再由另一位掌柜附署才能提现,就算被窃走也没用,当然这折子也不曾失窃,一直好好的待在他的行李之中。那名掌柜住在另外一处客栈,杜掌柜死后,就赶紧率手下回杭州报信了。
至于杜掌柜生活所需随身携带的银钱,加起来也就三四十两而已,也都完完整整的在这里,没有被偷走。
罗东岩身为本地知县,当然事先了解到这些情况,所以自始至终没有按命案处理,而秦林一来就横挑鼻子竖挑眼,自然惹得罗东岩不快,虽不敢明着争执,言语中总要带几个软钉子的。
秦林也不管罗知县怎么想,最后又问蒋潮生:“你们知不知道,杜掌柜究竟是怎么得了痢疾的?”
蒋潮生想当然的道:“多半是那天连吃了几碗猪肠粉吧,他年纪大了,哪里吃得消这油腻东西?只没想到他年纪虽大,平时倒也健旺,竟因为几碗猪肠粉就送了命,真是、真是……”
老人家年纪大了,平时看上去精神头旺健,也许突然什么疾病,一下子就被击倒,这种事情实在是屡见不鲜的,救治往往措手不及。
只不过,牛大力、陆远志和众锦衣官校听说杜掌柜是吃多了猪肠粉发病而死的,就神色古怪起来,刚才他们在街上也吃了不少猪肠粉。
吃多了猪肠粉?秦林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那么,还真得仔细检查尸身了。”
他立刻吩咐牛大力带二十名亲兵校尉看守现场,将五峰海商四个伙计都看管在此,自己和陆远志带着另外八十名校尉赶往城隍庙,检验杜掌柜的尸身。
罗东岩黑这张脸跟在后面,他身为地方官,当然不可能与钦差大臣相抗,但脸色和心情都差到了极点。
身边一位绍兴师爷瞧出主人的心情,低声道:“东翁,要不要给您的同年张巡按去封信,托他代为说项?”
浙江巡按御史张文熙是罗东岩的同年,罗知县想了想,无可奈何的叹口气,觉得也只有托老同年出面,才能送走秦林这尊大神了,便低声吩咐两句。
绍兴师爷悄悄离开队伍,径直回了县衙……
秦林哪里管他这些小动作?自顾着赶往城隍庙,脚步如飞。
“秦哥,为嘛你听说是吃了猪肠粉,就更加要检验尸首了?”陆远志眨着眼睛,小声问道。
秦林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睛微微眯起:“杜掌柜是风口浪尖出没的老海商,你当海上行船都像金宣慰使那几艘四千料大船呢?出海之后,哪里有那么多讲究,生蛆的肉也要吃,发霉的饼也要啃,打到的海味也生冷不忌、油腻不论,杜掌柜要是吃碗肠粉就拉稀,他不该活到六十多,早在二三十年前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陆远志恍然大悟,冲秦林竖起大拇哥:秦哥,牛!这才叫见微知著哩。
金樱姬的四千料巨舰上面,官舱陈设之华丽不亚于王府,她每天还用淡水沐浴,山珍海味齐全,每餐食不厌精;可那些真正到各地去做生意的船,条件就差得太多了,带点豆子,路上发豆芽就是蔬菜,带点干肉,生了蛆就用臭咸鱼把大部分蛆引出来,然后连肉带着剩下的蛆照吃不误,装淡水的大木桶,到了航程后面几天,里面全是小虫……
杜掌柜当了几十年海员,绝对是一副铁齿铜牙不锈钢肠胃,莫说吃什么猪肠粉,就算生吃猪肠子,他也不该拉稀跑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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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747章 绿毛尸
747章 绿毛尸
龙游县的城隍庙外观比较破旧,殿宇处处灰蒙蒙的,泥塑的城隍菩萨和小鬼颜色黯淡,罩上了一层岁月的痕迹。
几乎所有城市的城隍庙,都有为突然死去的外地人停尸的功能,龙游县这座城隍庙当然也不例外,就在第二进殿宇左侧的偏院子,屋檐底下停着新旧不一的七八口棺材,死后的杜掌柜就占据了其中最新的那一口。
偏院子已经被锦衣官校们严密守卫起来了,秦林领头,陆远志、罗东岩等人紧随其后走进院子,更多的官校散开四面把守。
刚刚走进院子,罗东岩就大皱眉头,时值梅雨季节,空气格外潮湿,这七八口棺材的味道免不得透些出来。
再看看秦林、陆远志混若无事的样子,罗东岩就把头轻轻摇了摇,也不知道他究竟摇的哪样,只是打着拱道:“秦少保……”
“启棺!”秦林一声短促有力的断喝,把罗东岩吓了一跳,后半截话就硬生生吞回了肚子里。
杜掌柜是五峰海商的老人,尽管死在外地棺材也不寒碜,两寸厚的红衫木棺材,小指头粗的铜钉把棺材盖儿钉得严严实实——都说是病死,尸首运回家乡就行了,当时谁会想到后面还要启棺验尸?
但这难不倒锦衣官校们,听得秦林断喝,二十多名官校将腰间的绣春刀齐刷刷出鞘,往棺盖缝隙里插进去,道一声“起”,大伙儿同时发力,只听得扎扎声响,铜钉尽数迸出,厚重的棺材盖儿被生生抬了起来。
龙游县的捕快衙役们本来还说去找钉锤和撬杠,见此一幕都把舌头一吐:锦衣卫果然是锦衣卫,牛!
莽夫就是莽夫啊!罗东岩站在旁边失笑不已,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随着棺材盖儿被揭开,那股可怕的味道就直冲鼻孔里钻,熏得他喉咙口直冒酸水,眼睛也发花了,只得退后三步,刚停下脚,又忍不住退了三步。
龙游在浙西山区,报信人带着杜掌柜死讯赶往杭州花了四天,然后秦林快马加鞭到这里来花了两天,一来一回就是六天时间,尸首当然有味道了。
不过也有胆子大的捕快、差役伸着脖子朝棺材里看,这一看就不得了,惊乍乍的叫起来:“绿毛僵尸,了不得,生了绿毛僵尸!”
啊?罗东岩强忍恶心定睛一看,可不是嘛,那尸首浑身生着绿毛,脸上毛绒绒的发绿,看上去好生吓人!
“喂喂,什么绿毛僵尸啊?天气潮,尸首发霉而已,”秦林又好气又好笑的把龙游县这伙人扫了一眼,自顾自的戴上茧绸手套和口罩,伸手在尸首脸上一拂,扒下一层灰绿色的霉,露出了杜掌柜惨白的脸孔。
尸首表面带着油脂和分泌物,皮肤本身也是有机物,天气潮湿时当然会生霉,也许传说中飞天遁地极其可怕的绿毛僵尸、白毛僵尸,源头就是因此而起的吧。
见秦林白手套沾满了绿霉,并没有别的异状,罗东岩和手下的官差们才定下心,慢慢去看尸身。
“胖子,你来体表检查!”秦林说着就走到水缸前面,去洗掉手套上的霉,这厮还恬不知耻的道:“太多霉了,弄起来真麻烦,还是把机会让给胖子吧。”
陆远志早就有心理准备,拿着装工具的生牛皮包走到棺材边上,嘟嘟囔囔的道:“就知道这绿毛尸也是我的菜,秦哥,您可真会照顾兄弟。”
我这是锻炼你,懂不?秦林没心没肺的坏笑。
胖子的抱怨只是习惯而已,丫的神经比大象还粗,根本就不在乎什么绿毛尸,把手套一戴上就去搬弄尸首,搞得绿霉乱飞。
天气虽潮,好在这是浙西山区,气温比杭州温州等沿海地区低了不少,尸首只是表面生了霉,本身的**变质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这也给检验工作带来了方便。
胖子首先扒开尸首的眼皮,然后就失望的摇了摇头:“死了六天,眼珠全浑了,看不清底下有没有出血。”
弄块湿布擦一擦尸首的脸,又看了看手指甲,陆远志叫道:“口唇青紫,指甲发乌,有点像是窒息而死的。”
哗的一声,人们议论纷纷,罗东岩忍不住叫道:“这位陆、陆长官,你看清楚点,果真是窒息死的?”
“像,但不一定是,”陆远志回身,促狭的挤了挤小眼睛,又一本正经的道:“其实,心病、肺病、衰竭而死,都会这样,看起来像窒息的。”
嗨,这胖子一惊一乍的!罗东岩擦了把额头的汗。
秦林忍俊不禁,胖子也学会调戏人啦。
“口鼻内部没有伤痕,颈部也没有掐伤和淤血,”胖子一边检查,一边继续禀报。
罗东岩越发松了口气,哈着腰对秦林道:“秦少保您看,这既没有掐痕,也没有淤血,可见并非死于非命,杜掌柜年老体衰,又生了重病,所以按陆长官说法是衰竭而死,看起来像窒息,却并非窒息。”
现学现卖,罗知县心说我拿出你们自己人说的话,你总不可能不认账吧?
胖子又托起尸首的脑袋,在后枕部摸了一遍,然后检查胸腹部位:“脑袋没有暗伤,颅骨完整无损。嗯,胸前腹下外观无伤,手摸、手摸……咦?”
死者穿着细白布的短褂和睡裤,陆远志从底下往上掀起短褂的,所以先检查的腹部,接着他用剪刀剪开前襟,同时用手摸着,正要报出“手摸肋骨无损”这句,忽然出现的情况就让他顿住了。
非常古怪的异状,死者胸腹处呈倒八字形的两大片区域,生的绿霉明显要淡薄稀疏得多。
“秦哥你看,这是怎么回事?”陆远志退了一步,吃惊的道:“莫非、莫非这些绿霉是死者怨念所化,特意长出来给咱们看的?八,这是个八字,怎么写倒了?”
杜掌柜死后用绿霉在自己尸身绘出图形,指点破案的方向,替自己鸣冤?
小院中本来就停了新旧不同的七八口棺材,阴森森凉飕飕的,这时候空气好像又冷了不少,许多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这样的奇事,下官真是闻所未闻……”罗东岩嘀咕着,明显乱了方寸。
“稍安勿躁!”秦林摆摆手,走到了棺材边上。
尸身长满了绿毛,唯独胸口的一大片区域明显浅淡稀疏,如果把这片区域当成没有闭合的v字形,并不存在的UU小说在肋骨往下一些的上腹部,v字的两翼经过胸前,一直朝胸口左右两侧延伸,靠近腋下才消失。
“难道是有人在这个位置涂了什么东西?”秦林思忖着。
一名龙游县的老仵作欲言又止,得到知县罗东岩的允许之后,试探着道:“秦少保,是不是、是不是杜掌柜服用汤药,洒下的药汁啊?您知道,有些汤药能祛霉的。”
这个说法有一定的道理,尸身上完全有可能是涂了什么或者洒了什么,才会形成这样的情况。
不过秦林想了想,就否定了这个说法:“看这形状,不像是汤药,不论他坐着喝药从嘴边滴下来,还是躺着喝药时呛出来,都不大可能形成这种倒八字形状。”
秦林吩咐陆远志暂停检验,不要破坏这片区域,他自己绕着棺材慢慢踱步,仔细的观察着,思考着……
陆远志也想了半天没个头绪,心头十分不耐,嘟哝道:“嗨,真想把绿霉擦掉看看下面,偏偏擦了就弄坏了这个形状,要不,我先给它画下来?”
擦掉,擦掉?擦掉!
秦林的眼睛突然闪烁着异彩,哈哈大笑着拍了拍陆远志的肩膀:“你说得对,不是涂上什么,而是擦掉了什么……哈哈,简单至极的问题,偏偏被这层绿霉遮住了眼睛,胖子,就按你说的,把绿霉擦掉!”
“不把形状画下来?”陆远志迟疑道。
秦林笑了:“擦掉应该能看得更清楚。”
这什么话呀,明明就是绿霉浅淡才形成的“斑纹”,擦掉不是什么都没了吗?罗东岩等龙游县的官吏都很不以为然,只是自己官小,不好阻止秦林。
陆远志早就等不及了,抄起湿布,三下五除二把尸身胸口的绿霉通通擦掉,顿时他就再次惊讶起来:与绿霉浅淡的位置相对应,尸身这一区域的皮肤,明显比其他部位更加苍白,同样是倒八字形,而且形状和边缘更为清晰可辨!
“现在不是看得更清楚了吗?”秦林笑容可掬,手朝尸身胸腹部一指:“诸位请看,什么情况,会搞成这样?”
“像是被什么重的东西压过,”刚才那老仵作又发表了看法。
陆远志立马明白过来:“跪的,有人跪在杜掌柜胸口,倒八字形就是凶手的两条腿,跪在死者胸口压出来的形状!”
回答正确!秦林微笑着点点头。
绿毛浅淡的原因,不在涂了什么,而是擦去了什么。凶手的两条腿不仅把死者的皮肤压得失血而颜色苍白,他穿的裤子与死者皮肤大力摩擦,将皮肤表面的油脂分泌物擦去,加上压迫失血导致皮下毛细血管缺血,以至于尸身发霉之后,这片区域的绿霉要浅淡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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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748章 智者千虑?
748章智者千虑?
按照秦林的吩咐,一名锦衣官校仰躺在地上,陆远志跪压在他的xiōng腹部,同时伸出两只手做出掐颈的动作。[本章由网友为您提供更新]
陆远志小tuǐ和膝盖跪压的位置,恰和杜掌柜尸身上倒八字形的区域完全wěn合!
真是非常完美的实验,如果非得jī蛋里挑骨头,那就是临时充当“被害者”,被陆胖子重压的那名锦衣官校,站起来之后有点儿脸sè发白。
“嘿嘿,胖子你该减féi了,”秦林眨了眨眼睛,惹得官校们哄堂大笑。
罗东岩就笑不出来了,愁眉苦脸的呆站在那儿,半晌之后想起了什么,仿佛捞到了救命稻草:“秦少保,刚才不是说死者颈部没有掐痕吗?陆长官刚才的动作,似乎……”
秦林笑了:“不一定是掐嘛,也许是用东西捂的,也许是手上垫了柔软的衬垫,这些玩意儿罪犯行凶时,在chuáng上随手就能拿到,比如被褥、máo毯。胖子,动刀吧!”
大明律不许随便解剖尸首,但秦林身为钦差大臣,本有专断之权,他要验尸,谁敢阻拦?
陆胖子手起刀落,一刀先朝xiōng腹处倒八字形的压痕处切下,皮肤、脂肪层和肌ròu分别剥开,顿时藏在皮肤底下的压伤暴lù于光天化日之下:不但皮肤表面苍白,血管干瘪,就连肌ròu也因为受到压迫,颜sè比其他地方的要浅一些。
龙游县那名老仵作也许是看到自家知县老爷受窘,想卖点力lù个脸,便把自己胳膊用力按了一阵子,然后举起来问道:“秦钦差在上,刚才突然想起来的问题,恕小老儿斗胆请教。您看这被压的地方,先是会发白,但很快就会恢复,并且变成红肿的瘀伤,为何尸身上是这种苍白的呢?”
罗东岩也支起了耳朵,心下暗夸这仵作识趣,回去倒要好好奖励他一番。
秦林xiōng有成竹,不慌不忙的道:“问的好,你的疑问,恰恰证实了死者的死因!如果是活人,被大力按压之后,随着血液回流反而会形成红肿的瘀伤,这就叫做生活反应;可要是这人被按压之后,立刻就死了呢?血液被压到了别的地方,心脏却已停止了跳动,气血停止运转,那么血就不会再流回来,这地方就一直苍白缺血了。”
换句话说,如果尸身有红肿的按压伤,说明杜掌柜被压伤之后还存活了一段时间;恰是这种苍白缺血的状态,证明他被压伤的同时,也在慢慢走向死亡!
无可辩驳的推理,因为本来就是案情的真相!
随着秦林的解释,人们仿佛看到月夜之下,一扇窗户阻断了皎洁的月光,yīn暗的室内,凶手跪骑在杜掌柜的身上,用膝盖顶住死者的xiōng口控制他的挣扎,狞笑着伸出了罪恶的双手……城隍庙停尸处一阵yīn风卷起,不少人jī灵灵打了个寒噤。
与此同时,陆远志也完成了进一步的解剖,他兴奋的大声叫道:“发现了,颈部皮下深处有大片淤血,哼哼,凶手是在手上垫着比较软的衬垫,活活掐死了杜掌柜!”
龙游县众人心头五味陈杂,秦林却早在预料之中,笑眯眯的道:“如果继续深入,你还很有可能发现舌骨大角的折断,这凶手用的劲儿啊,够大的哩!”
舌骨位于下颌骨的下后方,呈马蹄铁形,向后外延伸的长突称作大角,罪犯用力掐受害者的颈部时,往往会导致舌骨大角折断,在真假孙怀仁案中,秦林正是利用白骨骷髅折断的舌骨大角,击破了假孙怀仁的心理防线。
这次也不例外,陆远志剖开死者的咽喉深处,果然发现了舌骨大角的骨折,折断处甚至有黑sè痕迹——污血浸染骨质,无可辩驳的证明这处骨折是新近形成的,或者说,就是杜掌柜的致命伤!
秦林坏笑着朝尸首喉部指指点点:“罗知县,诸位龙游县的朋友,请看这舌骨,贵省温州、金华一地的人不是爱吃鸭舌头吗?鸭舌头有后面两根牙签样的骨头,其实人也差不多的,这两根又长又细的舌骨大角呢,掐颈时用力太过,就很容易折断的。”
罗东岩和龙游县众差役看看那泛着绿máo的尸首,剖开的喉头,乌的肌ròu黄的脂肪白的皮肤都有,再加上那直往鼻孔钻的味道,只觉恶心至极,得,这辈子都不想吃什么鸭舌头啦!
众锦衣官校偷笑不已,咱们秦长官还真是恶趣味啊,还好他没掏出尸首的肠子检查,否则这里的人,将来还吃得下本地特sè小吃猪肠粉吗?
尸检结果无可辩驳的证明,杜掌柜之死,根本不是简单的病亡,而是一起杀人害命的凶案!
那么谁才是凶手呢?熟人作案,还是……
陆远志自打从顺兴客栈出来,就一直把话揣在心窝,解剖尸首之后收拾停当,有验尸结果作为证据,他就再也忍不住了,将大tuǐ重重一拍,大声道:“秦哥,我知道谁是凶手啦!”
嗯?罗东岩和龙游县众官吏见陆远志动手验尸,便认为他一定是秦林麾下头号破案能手,可不是嘛,这么快就知道了凶手,于是人人洗耳恭听。
锦衣官校们却习惯xìng的以手加额,陆长官的分析虽然常常起到不可代替的作用,但他老人家判断出错总是更多,甚至叫人疑心连他说对的那几次,也是瞎猫撞到了死耗子。
秦林似乎对陆远志的分析很感兴趣,充满鼓励的朝他点点头。
“游魂症,是患有游魂症的杨bō平!”陆远志胖脸上féiròu直抖,小眼睛闪闪发亮,口沫横飞的道:“得了游魂症的人,梦中做的事情连自己醒了都不知道,还在蕲州李氏医馆的时候,我就听说有个游魂症患者,晚上做着梦爬起来,拿菜刀砍伤了老婆。杨bō平也是这样,肯定是他半夜里不知不觉,把杜掌柜活活掐死了!”
不得不说,陆远志的分析也是有几分道理的,游魂症就是梦游,有人梦游一晚上跑到十几里外,有的人梦游起来烧火煮饭,第二天却全无印象,至于梦中砍人杀人的,连三国时候的曹cào都晓得加以利用——曹阿瞒为了睡觉时的安全,谎称自己梦中喜欢杀人,“睡着时”突然跳起来,把一名替他捡被子的近shì杀掉,从此他熟睡之时,果然没人敢走到他chuáng前了。
且不论曹cào是真梦游还是假梦游,至少三国时,梦游杀人就已经为人们熟知,陆远志把嫌疑指向梦游症患者杨bō平,完全符合逻辑。
秦林先点点头,正当陆远志欢欣鼓舞的时候,他又接着摇摇头,笑道:“说是杨bō平梦中杀人,当然不能排除可能xìng,不过有几个问题难以解释。”
其一,根据四名伙计的口供,杜掌柜是个很小心的人,他们当晚离开杜掌柜房间时,曾看见受害者亲手从内侧闩上了mén闩,如果杨bō平梦游过去,半夜三更的,杜掌柜为什么要给他开mén,放他进去?
其二,杜掌柜是积年的老海员,经得起风吹làng打,加上梅雨季节房间里有股cháo味儿,他一定是开窗睡觉的——这也得到了客栈伙计的证实。那么,杨bō平梦游杀人,在梦中还记得关窗子,以免街上巡夜的更夫发现,或者杜掌柜临死的叫喊传出去?这也太夸张了吧!
“也许杜掌柜不知道杨bō平梦游,见他晚上过去,以为找自己有事,就把mén开了呢?”陆远志脱口而出,不过很快他就讪笑起来,知道自己犯了个很低级的错误。
从最开始,四名伙计就说了,因为他们四个都有晚上不安生的máo病,所以被吵醒就睡不着的杜掌柜,不肯和他们住一间屋,也即是说,杜掌柜老早就知道杨bō平有游魂的máo病。
罗东岩也苦苦想了半天,忍不住施礼道:“秦少保,下官有点浅见。的确杜掌柜知道杨bō平患有游魂症,会不会是杨bō平游魂过去敲mén,杜掌柜想帮帮他就开了mén,结果糊里糊涂的被杨bō平掐死呢?”
秦林呵呵大笑:“好妙的游魂症,梦里还记得垫一层东西去掐人脖子,免得留下手印。”
罗东岩哑然,确实如此,梦中杀人可以相信,梦中杀人还记得关窗子、在手上垫层软东西以逃避侦破,就显得太匪夷所思了。
陆远志嘟着嘴,挠了挠头皮:“秦哥啊,也许不是杨bō平犯了游魂症杀的杜掌柜,但我总感觉吧,杀死杜掌柜的人,就在四名伙计之中。”
“有时候直觉很重要,但咱们办案可不能单凭直觉,”秦林说罢,将手一招:“现在,回顺兴客栈吧!”
留二十名校尉看守杜掌柜的尸身,大队人马浩浩dàngdàng开回客栈,既已证实杜掌柜死于他杀,重新勘验现场便有所侧重了。
刚刚走到半路,就见牛大力麾下几名锦衣官校急匆匆的迎面赶来,“秦少保,嫌犯出事了,那杨bō平趁咱不注意,竟然上吊自尽!”
畏罪自杀?所有人心头都浮起了这四个字。
难道秦林这次判断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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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749章 膝盖上的污渍
749章膝盖上的污渍
顺兴客栈后院的茅房外面,杨波平的尸身已经被直挺挺的放平在地上,牛大力吼声如雷,众多锦衣官校低眉垂首的挨训,满脸懊丧。
秦林和陆远志脚步匆匆的走来,就有两名站在尸身旁边的校尉弟兄变得惶恐无比,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脑袋在青石地板上磕得砰砰响:“属下失职,属下该死,请秦少保降罪!”
“罚是肯定要罚的,不过现在还不是讲处罚的时候,所以,都给我滚起来吧!”秦林铁青着脸,打量着尸身,离开时还是个大活人的杨波平,这时候脑袋软软的耷拉在一侧,脖子上一道深深的缢痕,脸、手等露在外面的皮肤已失去了生命的血色,呈现出象征死亡的苍白色。
秦林眉头皱了起来,指了指尸身,眼睛往那两名校尉身上一扫:“怎么回事?”
两名校尉都觉心头发寒,苦着脸禀道:“秦少保,半个时辰前这杨波平说要上茅房,牛长官指派我俩跟着他,因为、因为这杨波平看起来黄黄瘦瘦的好像很老实,客栈茅房后面又是结实的青砖墙,谅他没法逃走,我俩就在门口守着,没想到、没想到他竟然在茅房里头,解开裤腰带搭在房梁上……”
越说声音越小,两名校尉面红耳赤,脑袋都快垂到裤裆里去了。
牛大力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俩,眼睛鼓得比铜铃还大:“唉,你们也是蕲州出来的老弟兄了,竟然犯这种错,嫌厕所又脏又臭不愿意进去?秦长官做到太子少保,还亲手验尸呢!”
别的官校弟兄也低声埋怨,说自从跟了秦少保,靠着大伙儿胆大心细不怕死,还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离谱的事情。
秦林目光炯炯的看着两名校尉,叹口气:“我锦衣卫北镇抚司,和魑魅魍魉打交道,一着不慎便会万劫不复,你们疏忽懈怠,是没法再留在我北镇抚司了,本官念你们俩多有劳苦,放你们俩回荆湖做个总旗吧。”
这两个锦衣弟兄是小旗官阶,回地方做总旗是升了一级,而且京师权贵众多,不拿权的普通锦衣百户还不如条狗,但是到了地方,一名总旗也很威风了。
可听得这话,两名锦衣弟兄顿时脸色难看之极,红着眼睛,几乎要滴下泪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声道:“请愿革去职分,也要留在秦长官身边戴罪立功。”
众官校也大吃一惊,没想到秦林竟要赶这两个弟兄回家,从蕲州出来的几个老弟兄就跪下,替他俩求情。
罗东岩在旁边看着诧异,锦衣总旗是七品武官,不算文武之别的话,就和他这知县老爷一般大小了,两名锦衣官校竟不愿去做总旗,宁肯革职也要留在秦林身边。
“没想到这秦少保破案厉害,御下也极有手段,深得属下这群官校的拥戴,”罗东岩对秦林的看法,不知不觉中已有改变。
殊不知秦林用人极有法度,功过分明,赏罚有据,下属随着他北上草原,南渡东洋,屡次立下奇功,因而都以替秦长官效力为荣。而且他这几年升官极快,正所谓水涨船高,陆远志、牛大力两位已升到千户,其余的亲兵校尉也多是小旗、总旗,百户也有了三四个,所以弟兄们都肯舍命追随。
和在他身边效力的机会相比,莫说地方上一个总旗,就是百户也不肯换啊!
见秦林面无表情,两名犯错的校尉不敢再告饶,含着一包泪站在旁边,说要等案子水落石出,才肯放心离开。
众官校也不敢再替同僚求情,齐齐心中凛然,暗暗生出戒惧:秦长官法度森严,赏功罚过不徇情,将来办事可万万不能稍有懈怠。
尽管杨波平的死因是一目了然的,秦林仍安排人手从两方面进行检查。
首先由牛大力率领官校,检查整座茅房,发现它是青砖砌的墙壁,糯米浇的砖缝,非常的结实,四面墙壁都没有可以活动的砖头,而屋顶椽子和瓦片也没有动过的痕迹,通风的窗户非常小,根本不可能让人钻进去。
其次是陆远志做了尸检,发现缢痕在颈后八字不交,缢痕的方向呈现死者垂挂时的自然状态,死者体表也没有可疑的伤痕,确实是自杀无疑。
同时,在死者的贴身睡裤膝盖的位置,发现了一道发乌的痕迹,看样子有几天了,也不是血迹,似乎和本案无关,胖子也没仔细看,随手把裤子放在旁边。
“难道真的是畏罪自杀?”所有人的脑海中,都自然而然的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陆远志结束了尸检,抬起头探询的看着秦林:“秦哥,你看呢?”
“你们的检查很细致,没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把现场和尸身都伪装成自杀,”秦林顿了顿,很确定的道:“所以,杨波平的死因,就是自杀!”
“畏罪……自杀?”胖子小声问道。
秦林笑了:“自杀是自杀,但是否畏罪,那就不一定了。你来看看自杀的现场,是什么地方?”
一座又脏又臭的茅房啊?陆远志没明白秦林什么意思,仔细想了想,才有了点头绪,迟疑着道:“秦哥你是说,他选择茅房上吊很奇怪?”
当然!
人的自杀方式,固然千奇百怪,有投水的、有跳楼的、有卧轨的、有上吊的、还有服毒的,但方式选择上都符合此人的性格特点和当时的情绪状态。
比如说,女性天生比较温婉细腻,自尽多选择服毒、投水一类不流血的,就算用刀也是割腕,极少有妇女会刎颈、剖腹;而换了某些性格激烈的青年男性,选择就会截然相反,比如传说中的钟馗就是撞柱子而死,哪吒剔肉还母剔骨还父,总之场面越“壮观”他们越满意。
自杀地点的选择,也有相应的规律,如果是多愁善感的人,有预谋的自杀,往往选择风景区之类的地方,如果是性格偏激的人,短时间内受到强烈刺激,则会在距离最近、最容易引起别人注意的地方自杀,比如从高高的楼顶一跃而下。
但有个共同点,就是人都喜欢干净、美好,即使自杀也不例外,听说有人跳江跳海,谁听说跳粪坑的?
“懂了!”陆远志把肉乎乎的脑袋连点直点,“如果有得选,没人会在厕所里上吊!”
如果是自己家干净的卫生间,倒也罢了,大明万历年间蹲便器还没有发明,公共厕所那是相当臭的,谁跑到厕所里自杀,一定是非常着急去阴曹地府,生怕晚了拿不到门票。
秦林点点头表示同意,又道:“着急自杀是一个方面,另外,在厕所自杀,也代表了杨波平的某种心理状态,如果详细分析,很有可能是他极度的厌弃自己,潜意识认为自己不洁。”
那还不是畏罪自杀,担心罪行的污迹大白天下?陆远志挠挠头,觉得好像绕了一圈又回到畏罪自杀的原点,但看看秦林意味深长的表情,又似乎有了什么发现……
杨波平出事之后,对另外三名伙计的看守就更加森严了,牛大力安排三十名锦衣官校轮班看守,就算他们变成苍蝇也没法溜走。
秦林提审这三名伙计,当头就问:“你们都说说,杨波平死前有什么特别的举动,说了什么特别的话?”
杨波平选择厕所上吊,
“没有什么啊?”蒋潮生完全茫然。
沈浪飞想了想:“对了,我看他裤子上有个补丁朽烂了,指着笑话他,结果他脱下外裤看了一会儿,突然笑声就变得非常古怪。”
“对对对,”韩海舟也道:“他当时笑得简直比哭还难看。”
脱下裤子,就神色大变,这是为什么呢?秦林又率众下楼,回到验尸现场。
陆远志迫不及待的捡起那条有补丁的裤子仔细观察,又细细的捏裤缝、裤腰各处,看看有没有隐藏的夹层,结果是一无所获。
秦林摸着下巴思忖了好一阵子,忽然道:“恐怕让杨波平神色大变,乃至萌生自尽念头的,不是外裤本身,而是脱下外裤之后,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睡裤吧!”
睡裤?陆远志重新朝睡裤投去探询的目光,很快注意力就集中到了左腿膝盖位置的那道发乌的痕迹,他凑过去嗅了嗅,立刻惊叫起来:“这、这是药汁的味道,黄芩、黄连、木香、槟榔、当归、芍药、甘草……这是芍药汤,治痢疾的芍药汤!”
不愧是神医李时珍的嫡传弟子,陆胖子鼻子虽然没有狗灵,闻着一块干涸的药渍,竟能辨出药材的种类,也要算他的一手绝活了。
杜掌柜前段时间得了痢疾,每天都要喝对症治疗的芍药汤,试问杨波平睡裤的膝盖上,怎么会沾到芍药汤呢?四名伙计都服侍过杜掌柜,外裤沾到药汁并不奇怪,偏偏杨波平外裤相应的位置没有污渍,睡裤却有,这就奇怪了。
“是他跪在杜掌柜胸口行凶,杜掌柜口中咳呛出来的!”陆胖子把大腿重重一拍,变得小眼睛闪闪发亮,似乎整个案情随着芍药汤污渍的出现,即将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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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750章 自寻死路?
750章自寻死路?
得到秦林的鼓励之后,陆远志侃侃而谈,按照他的分析,案情逐步呈现在众人眼前。由网友上传==
杨bō平患有游魂症,事发当夜他正好犯病,半夜爬起来去敲杜掌柜的房mén,杜掌柜知道他的máo病,出于好心想帮帮他,结果开mén之后,反而被游魂状态的杨bō平下手杀害。
因为杨bō平是从睡梦中开始游魂的,身上只穿着睡衣睡kù,他跪压在杜掌柜xiōng口行凶的时候,杜掌柜咳呛出的yào汁喷在了他所穿睡kù的膝盖处,留下了发乌的痕迹。
第二天清醒之后,杨bō平并不记得头天晚上的事情,穿上外kù的时候要么没看到那块污渍,要么看到了也没留意,其后因为杜掌柜死后的忙luàn,四名伙计衣不解带的忙里忙外,使他一直没有注意到睡kù上的污渍。
直到不久之前,他脱下外kù检查补丁,猛然发现睡kù上的污渍,而外kù对应的地方却没有,顿时明白了一切:正是他自己在游魂症的状态下,穿着睡衣睡kù杀死了杜掌柜!
自责、愧疚、惶恐、畏惧,让杨bō平彻底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尤其是对杜掌柜的负愧,对身患游魂症的自惭形秽,他自杀的念头是如此强大,就在厕所里面,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陆远志说罢,胖脸上颇有几分得意,这番分析非常入情入理嘛,又有污渍作为证据呢。
“高,实在是高!”罗东岩满脸堆笑,冲着秦林、陆远志竖起大拇指:“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秦少保审yīn断阳名动天下,身边这位陆长官看起来、看起来敦厚老实,没想到竟也慧眼如炬,咦~以貌取人则失之子羽,下官信哉斯言!”
罗东岩身为龙游知县,当然巴不得案件早点完结,案情定为“杨bō平梦中杀死杜掌柜尔后自尽”,那全案就可以宣告终结,他的担子也就卸下来了,而且凶手已经自尽,连审判、上呈、送部复核、秋后处斩等等相关程序也一块儿省掉,对他来说真是意想不到的好结局。
一片欢腾之中,唯独秦林眉头深锁,与众人的眉huā眼笑仿佛处于两个互相隔绝的世界,异乎寻常的冷静甚至有点格格不入。
他低着头暗自思忖:固然污渍是一个强有力的证明,但污渍是可以被任何人nòng到kù子上去的,并且做到这点并不难,如果真凶是……
更重要的是,尽管胖子的结论是目前最符合逻辑的,却仍旧不能解释之前秦林提出的几点疑问,小心的关闭窗子、行凶时使用了柔软的衬垫,这都不像是梦游症患者能做出的事情。
“我们应该找到更扎实的证据,胖子,难道你不想用指纹和其他过硬的证据,来证实你的判断吗?”秦林笑着拍了拍陆远志的肩膀,让他从兴奋中回过神来。
陆远志重重的点点头,确实如此,在别处或许到现在已经可以宣告结案了,但在秦林手下,指纹、足迹、血液等等过硬的证据,将让案情推断变得更加无懈可击。
于是罗东岩只好非常郁闷的看着秦林的背影,长长的叹口气:唉,秦少保真是个jīng细人哪,只不知他还要找什么样的证据?
杜掌柜生前居住的房间里面,陆远志迫不及待的打开生牛皮包,取出指纹刷和银粉,兴冲冲的开始了工作。
第一次进这房间的时候,还没有确定杜掌柜的死因,检查也比较宽泛,现在既已认定他杀,检查就比前面那次更具针对xìng了。
既然是杨bō平杀害的杜掌柜,那么紧闭的窗户上应该找到他的指纹,并且是最清晰的,叠印在最外层的,因为最后碰过窗子的除了秦林和陆远志之外就只有他了,而秦林和属下办案从来都戴着茧绸手套。
指纹刷沾上银粉来回轻刷,陆远志按捺着即将破案的喜悦,耐心的进行着工作,随着他的动作,一个个深浅不同的银sè指纹,在窗户上纷纷显示出来……
“锦衣卫竟有这般手段!”罗东岩眼见一枚枚指印恍如幽灵般逐渐呈现,心中吃惊不小,再不敢将秦林麾下视为一介武夫了。
陆远志已得了秦林的传授,他检查指纹的时候,秦林就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看似漫不经心的东瞅瞅西看看,熟悉他的官校弟兄则很清楚,自家长官又在全神贯注的琢磨案情了。
最后,秦林停在了墙角的一小堆yào渣前面,这堆yào渣本来是很不起眼的,都已经cháo湿发霉了,但秦林似乎非常感兴趣,蹲下去慢慢翻看。
“没有,怎么会没有杨bō平的指纹呢?”陆远志喃喃的念叨着,神sè茫然若失,看看浮现出深浅多枚银sè指纹的窗户,又看看刚才用红sè印泥拓下的杨bō平的指纹,满脸的不甘心。
他在窗户上找到了新旧不一的指纹,可就是没有任何一枚属于杨bō平,并且窗户上最清晰,叠印在最外层,也就是说最后碰过窗户的几枚指纹,居然属于杜掌柜自己!
杜掌柜自己关的窗户?陆远志看着窗户上的指纹,和不久前从杜掌柜账本上取到的指纹,发觉根本是一模一样的,他就用力抓着自己头发,怎么也想不通原因。
cháo湿的梅雨季节,一个病人关在房间里等着发霉吗?害怕风吹更不是理由,海上风làng有多大呀,杜掌柜还会怕内陆这点风?之前审问四名伙计,以及盘查客栈的小二,都证实杜掌柜是始终开着窗户的。
那么,是杜掌柜自己关上的窗户?这个结论更加匪夷所思了……
秦林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到了窗户边上,“结论再离奇,只要有证据支持,也必须接受。胖子你看杜掌柜这几枚指纹,在窗户上的位置,懂了吗?”
几枚指纹的位置在窗页子的边儿上,其中大拇指在内,其余四根手指在外侧,正是抓住窗页子往里面关的动作——与之相对应的推窗,应该是整个掌印都留在窗页子内侧。
“看来确实是杜掌柜自己关上的窗户,”陆远志眨巴眨巴小眼睛,大huò不解:“真是奇了怪了,审问四名伙计,都说当晚离开他房间的时候,窗户还是开着的,难道真是那凶手有摄心术,叫杜掌柜自己关窗受死——嘶,白莲魔教!”
白莲教行事奇诡,什么人皮面具、剧毒毒yào都有,指不定就有一mén控制人心智的摄心术呢。
听到这里,罗东岩和龙游县的差役捕快们都觉脊背冰凉,要是白莲教真有能控制人心智,叫人甘心受死的奇术,那实在太可怕了。
罗东岩更是甩着手,不停的嘀咕:“千万别是白莲教,咱们浙西从宋朝就有人吃菜事魔,现在虽然蛰伏,一旦闹起来恐怕不可收拾……”
凑巧得很,叫他们惊惧不已的白莲教还真在龙游县,并且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莲教主,正在数里以外小山丘之侧的一处别院,饶有兴致的远眺顺兴客栈。以她惊世骇俗的内力,目光敏锐之极,竟从打开的窗户里,隐隐约约看到了秦林忙碌的身影。
白莲教主脸上罩着银面具,别人瞧不见她神sè变化,高天龙在旁边暗中观察良久,才试探着问道:“圣教主,这秦魔头yīn魂不散,竟也追到了龙游县,不知他是否……”
“高左使多虑了,”白莲教主摆了摆手,语气非常轻松:“杜掌柜之死,纯粹是个意外,他怎么查也查不到咱们头上。哼哼,要不是为了保全咱们在龙游县的基业,本教主倒要会会他呢!”
高天龙大声赞道:“圣教主英明神武,秦林小儿想对付圣教,正如蚍蜉撼树,圣教主只消一出手,便将秦林玩nòng于鼓掌之间。”
白莲教众高手纷纷点头称是,在他们眼中,历代圣教主都是天纵奇英,明王在人世间的代行者和投影分身,秦林再厉害,萤火也不堪与皓月争辉,凡人怎可与神祗相抗?
哪知白莲教主银面具后面的脸庞,却是陡然发热,她想起在镇水观音庵喝下蜜枣和合茶,后来又在金樱姬房顶听了一整夜的往事,只觉很有点对不起教众的信任。
一向对教主忠心耿耿的艾苦禅,也没发觉她的异样,凑趣的笑道:“杜掌柜跑来收购铜钱,对本教的大计很不利,哪知他自己就先一命呜呼,这真是无生老母在真空家乡护佑咱们了。”
白莲教主微微颔首:“艾右使说的是,不过秦林这厮jiān诈狡猾,他既然到了龙游,咱们便不可不防,让兄弟姐妹们谨言慎行,不要被他发现了什么,哼哼,谁要是走漏了风声,不管有意无意,本教主一定严惩不贷!针对秦林,任何人不许擅自行动,一旦有了机会,本教主要亲自上阵!”
说罢,教主纤手轻挥,只听得哧的一声轻响,八仙桌的角儿就被齐齐整整的切了下来。
白莲教众高手心中齐齐一凛,全都双手于xiōng前jiāo叉,俯身轰然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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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751章 一语点醒梦中人
全文字无广告 751章 一语点醒梦中人
“不,不是白莲教做的案子,”顺兴客栈的上房里面,秦林慢慢的踱着步子:“白莲魔教的手段,比这更加奇诡,也更加干净利落。”
元朝末年白莲教也曾造反立国,后来又和明朝针锋相对两百年,从杀人分尸、剥人皮面具刺杀邓子龙,潜伏玄妙观参与荆王府夺嫡,江南漕银被劫案,一直到真假孙怀仁潜伏紫禁城案,对白莲教的手段秦林领教得多了,那是既狠辣又干脆,叫朝廷官府防不胜防。
杜掌柜之死虽然案情诡异,种种手段却有点拖泥带水的感觉,和白莲教的作风大相径庭,秦林与白莲教打了无数次交道,当然能洞察入微,体会到这种区别。
一开始秦林得到杜掌柜死亡的消息就立刻赶到龙游县,和在五峰海商的仓库里面,发现大量私铸钱币来自浙西地区有很大关系,但深入接触案情之后,他发现杜掌柜之死可能另有原因……
陆远志算是彻底绕晕了,小声嘟嘟哝哝:“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杜掌柜自己关的窗子,切,他个老海员,海上什么样的大风他没有吹过,还怕这山区晚上吹点风?秦哥,要我说呀,杜掌柜关窗子和他后来遇害,其实没多大关系,也许只是个巧合呢。”
对对对,巧合,一定是巧合!罗东岩越看越觉得这胖子顺眼,打着拱道:“陆长官说的有理,下官附议。秦少保,您看那杨波平的睡裤上,还有杜掌柜咳呛出来的药液嘛,这是铁证如山了。”
“那可不一定,”秦林走到墙角,指了指那堆药渣:“看来杜掌柜得了痢疾,药是在房间里面熬的,也就是说,四个伙计乃至客栈的跑堂、小二们都能接触到。”
“那么要陷害谁也很容易了!”陆远志眼睛一亮,接着就郁闷起来,因为这样的话,杨波平睡裤膝盖位置的药渍,就不再是确凿的铁证了。
想到之前的推理又出了错,陆远志十分纠结,胖脸上眼睛鼻子嘴巴都皱成了一团,垂头丧气的道:“唉~秦哥啊,兄弟我真是没用得很,一点儿忙也帮不上,只会给你添乱……”
秦林正走到那堆药渣旁边准备说些什么,闻言就怔了怔,看看那两名蕲州跟出来的老弟兄垂着头站在旁边,陆远志神色黯然,顿时明白了几分,说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胖子,你放什么屁?莫说你这个胖子,就算是一条内裤,一张草纸,都有它的用处嘛,”秦林没心没肺的坏笑着,伸脚踢了踢那堆药渣子:“譬如说这堆熬过的药渣,对杜掌柜是没什么用了,但拿去晒干了,添些花花草草,还能填个药枕呢!”
内裤,草纸,秦哥你这比喻也太那啥了吧?陆胖子哭笑不得,众校尉更是想笑又不敢笑,忍得极为辛苦。 全文字无广告
接着当秦林无意去踢那堆药渣的时候,陆远志的目光也顺带着扫过去,忽然就叫道:“咦,不对呀,这药渣怎么有两味药不对呢?”
秦林大惊小怪的道:“怎么不对?”
陆远志是李氏医馆弟子,神医李时珍正儿八经的嫡传,谈起医药头头是道:“秦哥啊,杨波平睡裤上的芍药汤汁,是以黄芩、黄连、木香、槟榔、当归、甘草配伍,这儿的药渣,却缺了黄芩、当归,多了陈皮、苍术,真是奇哉怪也!”
凡是中医上的湿痢疾,用芍药汤对症治疗效果极好,根据病人症状,芍药汤中各味药物应酌情增减。
根据胖子的解读,杨波平睡裤上的药渍含有黄芩、当归,属于最常见的芍药汤,而室内发现的药渣,则把这两味药换成了陈皮、苍术,对痢下白多赤少、舌苔白腻、湿重于热的痢疾患者具有更佳的疗效。
也就是说,杨波平睡裤上的芍药汤,和杜掌柜房间里发现的药渣,成分并不完全相同!
“喂、喂,你鼻子有那么灵,别把杨波平睡裤上的药渍成分搞错了吧!”秦林睁大眼睛,有些不相信。
陆远志急了,指天画地的发誓:“秦哥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天资有限,在医馆学了好几年,医道也只是过得去,所以着重学的药材,准备将来去做个药铺掌柜……我这鼻子啊,什么药一闻就知道,不是十拿九稳,是十拿十稳!”
秦林点点头,表示相信陆胖子的判断。
那么,杜掌柜到底是吃的哪种芍药汤呢?
立刻提审蒋潮生、沈浪飞、韩海舟三名伙计,秦林没告诉他们详情,只问杜掌柜用了谁开的方子,在哪儿取的药。
蒋潮生面露诧异之色,大声道:“启禀秦大老爷,杜掌柜都是自己去看病买药的,咱们只是替他熬药,让我想想……”
沈浪飞连忙补充:“杜掌柜是在前面街上回春堂方医生家看病拿药的,拿回来之后小的们替他煎熬药汁,难道这药不对?”
“莫不是庸医劣药害了杜掌柜?”矮壮矮壮的韩海舟气愤愤的道。
秦林一笑,吩咐校尉们把三名伙计重新押回去,同时把方回春提来讯问。
方回春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医生,见锦衣卫官校林立,本县知县罗老爷都只能站在后排,就吓得心惊胆战,跪着磕头道:“秦少保饶命!草民替杜掌柜看病抓药,都是按《和剂局方》和《唐本草》来的,用的芍药汤中规中矩,最后那天因杜掌柜痢下白多赤少、舌苔白腻、症状湿重于热,还特地换了两味药,都是完全合乎医理的,杜掌柜的死和草民没有关系呀!”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陆远志不放心,还追问一句:“你是把黄芩、当归,换成了陈皮、苍术?”
“对对对,”方回春把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忐忑不安的看着这位胖官爷。
陆远志看看秦林,见秦哥微微点了点头,就笑着将方回春扶起来:“方大夫,咱们并没怀疑你用药不对,只是叫你来问问而已,叫你受惊了,这就回去吧!”
方回春大喜,被缇骑找上门,能平平安安回去就该谢天谢地了,何况对方的态度还出乎意料的好。
连连打躬作揖,方回春正要出门,只听得身后秦林笑道:“方大夫,你医道是不错的,不过《和剂局方》和《唐本草》终归有点老旧了,你买套新出的《本草纲目》读一读,将来医术还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哩。”
“草民多谢秦少保指教,回去之后一定精研细读《本草纲目》,”方回春点头哈腰,口中连连称是。
后来方回春果真花血本买了整套的《本草纲目》,研读之后医术确有长进,他又做了块金漆匾额挂在自己医馆,上书“少保秦公耳提面命”,越发名声大噪,竟成了浙江名医。
得到方回春的供词,现在案情越来越明朗了,陆远志兴奋的道:“秦哥,原来杜掌柜死那天吃的芍药汤,和杨波平睡裤膝盖上的芍药汤,根本就不一样!杨波平是被人陷害的!”
“是啊是啊,原来此芍药汤,非彼芍药汤,”秦林点点头做恍然大悟状,表情动作非常生动自然。
杜掌柜死的那天,喝的增减版芍药汤,当然不可能把原版芍药汤呛到杨波平的裤子上,那么就是前两天,有人从杜掌柜的药汁里面弄了一点儿,行凶之后又洒到杨波平的睡裤上,从而嫁祸于人。
为什么不用当天的药汁呢?这是凶手提前做了准备,以免作案当天手忙脚乱,万一当天没机会弄到药汁,还真指望从杜掌柜嘴里掏几滴?嫁祸的计划就失败了嘛!只可惜他百密一疏,没想到中医从来辨证施治,根据病情酌情增减药剂,杜掌柜最后一天的药里,成分已有了不同……
陆远志兴奋的眨着小眼睛,迅速开始分析:“虽然客栈的小二、跑堂都能接触到药汁,但四个伙计的机会明显更大;另外,杨波平只有睡觉时才脱掉外裤,伙计们都睡在一间房里,也是蒋、沈、韩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药汁滴在杨波平的睡裤上。”
这个分析是完全正确的,秦林惊讶的看了看陆远志:“咦,胖子,你出息了啊,我得刮目相看啦。”
牛大力也重重的拍了拍他肩膀:“行啊胖子,你也有一手嘛!”
陆远志反而闹了个大红脸,讪笑道:“不过到底是谁杀了杜掌柜,又嫁祸杨波平呢?这个房间他们都曾经多次进来过,要取指纹,是肯定都能取到的,也就没什么用了……”
罗东岩听到这里,也挠起了头皮,他是很想破案然后解脱自己的,想想粗声大气的蒋潮生,觉得有点可疑,唇红齿白的沈浪飞,似乎也像凶手,矮壮矮壮的韩海舟,那两条膀子很有力气,掐死杜掌柜恐怕不会太费劲儿吧?
“这些海员哪,大风大浪经过的,怎么会关窗子睡觉?我始终觉得可疑得很。拉肚子也奇怪,海上生蛆的肉都吃,吃几碗肠粉还拉肚子?”秦林走来走去,似乎束手无策了,把头发抓得乱糟糟的,忽然他自嘲的笑起来:“哈哈,你说是不是半夜有个狐仙敲窗子,杜掌柜才迷失心智,自己打开了窗子。”
陆远志本已模模糊糊有了那么点直觉,只是一直不得要领,听到秦林随口说的这几句话,忽然脑中轰的一声炸响,胖脸上的笑容变得极其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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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752章 雨夜惊梦
全文字无广告 752章 雨夜惊梦
秦林诧异的看了看陆远志,奇怪的道:“怎么,胖子你有什么发现吗?像捡了个金元宝似的。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陆远志正准备说出自己的想法,忽然又顿住,甩着胖脸摇了摇头:“没、没有什么,嗯,待会儿再告诉你吧!我想、我想先审审那三个伙计,一个一个的来。”
“哟呵,还卖关子呢?”秦林满不在乎的拍了拍陆胖子的肩膀,浑然没把他的所谓发现放在心上。
陆远志眯着小眼睛,贼呵呵的笑着,以前这么多次都是秦哥破的案,这一次呀,他要给秦哥一个惊喜!
客栈辟出间最宽的上房作为临时的审讯室,秦林居中而坐,陆远志、牛大力左右侍立,本县知县罗东岩坐在下首,两边着飞鱼服挎绣春刀的锦衣官校雁翅排开,端的是威风凛凛。
首先被提审的蒋潮生,进门就被这阵势唬了一跳,饶是他性情粗犷,也晓得本次提审不同寻常了,心下难免惴惴。
前面几次提审,都是四名伙计一起,单独提审还是头一次。
仍是秦林主持审讯,非常详细的询问案发前后的各种情况,尤其让蒋潮生交待当夜的行踪,有没有人能够证明。
“天呢,小的一直在睡觉,怎么证明?”蒋潮生情知自己被当成了嫌犯,急得抓耳挠腮,半晌之后讪笑道:“有了有了,小的打鼾特别响亮,恐怕值夜的小二能听见,他应该能替小的作证。”
找来客栈当晚值夜的小二,他就坐在楼下位置,果然替蒋潮生做了证明,说寂静的夜里鼾声格外清楚,吵得他一晚上不清净,鼾声断断续续,但可以肯定没有较长时间的停歇。
秦林正待挥手让蒋潮生退下,陆远志突然问道:“蒋潮生,知道你那三名同伴夜里的毛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吗?”
蒋潮生边想边说:“韩海舟说梦话,是十三岁那年调皮,被他爹打了一顿惹出来的,杨波平梦游是七八岁就有,年纪越大越严重,沈浪飞嘛,让我想想……好像以前也听说他梦惊,但今年他这毛病是越来越厉害了,经常半夜里吓醒。”
陆远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眯着的小眼睛精光四射,神态竟与秦林有三分相似。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锦衣弟兄们见状就笑掉大牙,大家伙儿都知道陆千户破案时灵时不灵,不灵的时候恐怕要占八成,他装出这幅样子,又唬得住哪个?以为装秦长官,就真能审阴断阳?
秦林刚把蒋潮生放走,罗东岩就拱拱手:“秦少保,愚以为打鼾似乎能够作假,蒋某人完全可以假装打鼾,麻痹楼下值夜的小二,他同时就去行凶!”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一边打着鼾声音如雷,一边去掐死杜掌柜,也太怪了吧?”秦林肚子里暗笑不迭,面上仍装出困惑之色。
罗东岩也觉得不大可能,蒋潮生嘴里呼噜呼噜打鼾,还要去掐死杜掌柜,敢情杜掌柜是个聋子呢?
接下来又分别提审了沈浪飞和韩海舟,比起蒋潮生,他们的不在场证明就更薄弱,夜惊的总不可能整晚都惊来惊去被人发现,梦呓的也不可能彻夜说梦话被客栈小二听见吧。
提审之后,三名伙计仍回监押他们的房间,最初还不能确定杜掌柜的死因,没有当作命案处理,尔后杨波平“畏罪自尽”,三名伙计的身份就不是罪犯而是证人,所以一直没有分开关押。
蒋潮生最先回来,接着是沈浪飞。
“嗨,小沈啊,你说他们老把咱们盘问过来盘问过去,到底是闹哪一出啊?”蒋潮生愁眉苦脸的,声音大得可以把房梁上的灰尘震落,也不顾忌外面看守的锦衣官校。
沈浪飞笑了笑,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道:“小弟可猜不到这里头的原因,可能是别的事情吧,杜掌柜是来金宣慰使派来收购铜钱的,你也知道,秦少保和咱们宣慰使……”
蒋潮生恍然大悟,重重的拍了一下脑门,神情倒是轻松了许多,如果是和收购铜钱有关的事情,那就和他们没多大关系了,财权、银庄折子和账本,都是掌柜捏着的,他们这些小伙计可做不了主。
沈浪飞又道:“喂,老蒋,他们审你,问了些什么?”
“还不是问我当晚在哪儿,有没有人证明什么的,”蒋潮生满不在乎的说着,“对了,还问咱们夜里的毛病是什么时候得的,喝,除了我这打鼾是年纪大了才有的,你们还不都是从小就有的毛病。”
呼~~沈浪飞长出了一口气。
两人说了良久,还没见韩海舟回来,蒋潮生渐渐就觉得奇怪:“咦,老韩是怎么回事儿?被扣下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韩海舟这就回来了,他低着头心事重重,好像很害怕的样子,脚步也分外的迟疑,在门外停了那么一下子,才走进来。
蒋潮生重重拍着他的肩膀:“喂,老韩,你搞什么啊,这么久才回来,是不是犯事儿啦?”
啊?韩海舟如梦初醒,浑身哆嗦打了个激灵。
沈浪飞笑眯眯的道:“老韩,你的魂儿都给吓掉了吧!”
“魂,什么魂,不,我是说哪儿有的事啊,小沈你就别开玩笑了,”韩海舟前言不搭后语的对答,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沈浪飞,似乎心里装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蒋潮生火大:“老韩你有啥说啥,干嘛吓成这副模样?咱都是一个村出来的,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大家替你想想嘛!”
对蒋潮生,韩海舟好像不是那么畏惧,嘴唇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
“算啦算啦,人家都不当咱们是一个村出来的,说这些有什么用?”沈浪飞笑嘻嘻的,把蒋潮生劝开。
三人心中各怀鬼胎,同乡的亲密气氛荡然无存,之后就没有人肯挑头说话,三个伙计装着闷葫芦,直到夜深睡下……
夜深人静,小雨沥沥,梅雨季节的江南细雨绵绵密密,天空暗沉无光,日月星斗不见。
雨夜正是好睡时,被看押起来的三名伙计进入了梦乡,蒋潮生鼻息如雷,吵得室内不得安宁,好在另外两个伙伴都已习惯,倒也睡得着。
只不过,有人做的美梦,有人做的噩梦。
黑沉沉、乌压压,不知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心口,逃啊逃,却怎么也逃不出那黑影的追捕,最后黑影狞笑着扑来……
嘶~~啊!
沈浪飞从噩梦中惊醒,满头满脑袋都是汗水,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心脏咚咚咚跳得要从喉咙口蹦出来。
他原本清秀的脸上也写满了惊惶,不,不仅是惊惶,还有恐惧、屈辱和羞愧,种种负面情绪让他的脸扭曲变形。
用力抱着头,十指深深的插入头发里,良久之后沈浪飞狂乱的心跳才逐渐平静。
蒋潮生断断续续的鼾声中,忽然又多了一阵梦呓,沈浪飞知道那是韩海舟在说梦话,本来没放在心上,可梦话中模模糊糊的几个词儿,引起了他的注意,似乎韩海舟提到了“杜掌柜”和“小沈”。
沈浪飞赶紧凑过去,蹲在韩海舟的床边细心倾听,这样一来声音就听得更清楚了。
“小沈……你好狠,你为啥要杀杜掌柜……那天晚上,唔唔,我起夜,你就不在房里,后来迷迷糊糊的,好像你回来后,站在老杨床前做什么……我想不到他就会去死啊……都是一个村长大的,我不、不想出卖你……锦衣卫,逼得好紧,万一动刑,我怕……”
韩海舟的梦呓声声入耳,沈浪飞的脸色顿时苍白如纸,眼神里写满了惊悸,简直比半夜撞上活鬼还要恐怖。
他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计算中万无一失的报复,竟因为偶然出现了纰漏,被韩海舟无意中撞破。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韩海舟从提审回来之后,就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眼神也躲躲闪闪的不敢看自己。
天幸,到现在为止,韩海舟还没有出卖他,不过他能熬得过大刑吗,他经得起悬赏的诱惑吗?
沈浪飞的心脏再一次砰砰狂跳,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太阳穴一胀一胀的,眼睛里凶光毕露: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人永远不会说出心中的秘密,那就是死人。
死亡,将把一切秘密都彻底埋葬!
看了看梦呓的韩海舟,又看了看鼾声如雷的蒋潮生,很快沈浪飞就有了新的主意,他狞笑着,狠狠咬了咬牙,朝韩海舟的脖子伸出了铁钳般的双手!
突然之间灯光雪亮,房里房外大放光明,沈浪飞惊诧之下僵在了原地,伸手去掐韩海舟的动作,也在这一瞬间被定格。
秦林笑盈盈的越众而出:“嗯嗯,这个动作真是妙极了,你杀死杜掌柜的时候,也是这么去掐的吧?”
“这家伙,掐人脖子都成习惯啦,”陆远志叹口气,胖脸上的小眼睛透着股得意劲儿。
韩海舟一轱辘从床铺上翻下来,连滚带爬的从沈浪飞身旁逃开:“秦少保,陆长官,小的全按你们说的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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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753章 自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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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名伙计当中,唯一蒙在鼓里的就是蒋潮生了,他眼睛睁得比牛还大,直愣愣的盯着沈浪飞:“不、不能吧,小沈,是、是你杀了杜掌柜,刚才你还想杀老韩?”
沈浪飞垂着头,狠狠的咬着牙齿,腮巴子胀鼓鼓的,一声也不吭。
“他可不光是要杀韩海舟,恐怕接下来还会嫁祸于你吧,否则他怎么脱身呢?”陆远志笑嘻嘻的,替沈浪飞回答了。
“小沈,为什么?!”蒋潮生怒吼着,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同村兄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之前听说杨波平杀死杜掌柜,毕竟是在离魂症的状态之下,可沈浪飞这就是不折不扣的杀人害命呀。
沈浪飞紧紧的攥住拳头,他脸色阴沉得可怕,牙关咬紧以至于嘴角的肌肉都在抽搐,仿佛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和屈辱。
见他执迷不悟,众人都火不打一处来,龙游知县罗东岩越众而出,伸出指头大骂:“好个凶顽奸狡的刁民!在我龙游县境杀人害命,如今既已被识破,还敢装模做样吗?任你凶心似铁,我也有律令森严、王法如炉!”
“咳咳,罗知县啊,恐怕沈浪飞并非顽固不化,而是心丧若死,”秦林吁了口气,止住发飙的罗东岩,又朝陆远志笑了笑:“胖子,你下午时候怎么吩咐韩海舟的,现在和大伙儿再说一遍吧。呵呵,多亏你才能破这案子呢。”
终于帮到了秦林,陆远志高兴得嘴巴咧到了腮帮子上,这会儿在众人面前宣讲,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直到牛大力都忍不住笑起来,他才扭扭捏捏的讲出来。
提审三名伙计的时候,韩海舟被留下来的时间最长,并且是在内间秘密提审,只有秦林、陆远志和几名最可靠的锦衣官校在场。
陆远志威逼利诱,让韩海舟回去之后,装出心神不宁的样子,引起沈浪飞的怀疑,然后晚上别睡觉,假装梦呓,用梦话引沈浪飞入圈套。
韩海舟只是个小渔村走出来的伙计,哪里经得起锦衣卫软硬兼施?他也只有硬着头皮应承下来,心里面那是极其害怕的,在蒋潮生和沈浪飞面前根本不用装,本来就又惊又怕了。
当夜韩海舟果真打起精神没有睡觉,等到沈浪飞夜惊醒来,他就说出了那番梦话。
已有下午的魂不守舍作为铺垫,韩海舟梦呓又是十几二十年的老毛病,沈浪飞自然不会有丝毫的怀疑,一下子就入了圈套,等他动手行凶之时,早已埋伏好的锦衣官校们同时点燃了灯球火把,将雨夜里的罪恶一幕暴露于灯烛之下。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韩海舟连滚带爬的扑到陆远志脚边:“长官,小的都按您说的做了……”
“放心,二百两悬赏不会少你的!”陆远志笑笑,一张银票扔下,又笑道:“说几句梦话挣二百银子,这生意划算。”
秦林朝胖子瞪了一眼,咱们身为朝廷鹰犬、厂卫大魔头,对告密者要多多鼓励支持嘛!这厮立马装出副带小萝莉看金鱼的嘴脸,和颜悦色的安慰道:“韩海舟啊,你不用怕,咱们锦衣卫是最讲道理的,不但答应你的奖励一定落实,将来还要知会当地官府,保护你全家的安全。”
韩海舟却睁着眼睛抖抖索索,只管紧紧抓住手里的银票,胆怯的看着秦林,生怕他抢回去似的。
噗~~锦衣弟兄们笑翻一片,敢情咱们秦少保还缺二百两银子?
秦林以手加额,太子少保的威风啊,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脸面啊,北镇抚司掌印官的煞气啊,在这一刻遭遇了严重的挫折。
罗东岩却不明所以了,他没听时糊涂,听了陆远志一番话反而更糊涂,拱拱手问道:“秦少保,陆长官,恕下官多嘴,二位怎么知道沈浪飞是杀害杜掌柜、嫁祸杨波平的凶手,从而安排了韩海舟诱他上当?”
秦林以目示意陆远志,既然是你先想到的,就有你来解释吧。
陆远志笑笑:“其实很简单,房间没有暴力侵入的迹象,很明显是熟人作案,而杜掌柜自己关上窗户这一点,也曾让咱们困惑不解。当秦哥先后提到海员不应该怕风吹,容易生霉的梅雨季节多半是开窗睡觉,以及杜掌柜作为海员,生吃海鱼和生蛆的肉都不会闹肚子,这次的跑肚拉稀也很奇怪,我就有了点模模糊糊的想法。
不过直到最后,秦哥无意中提到狐妖敲门,才彻底点醒了我——假如四个伙计当中,随便有个女的,咱们早就该怀疑她了!”
“什么,难道沈浪飞是个女子?”罗东岩惊得目瞪口呆,定睛看看那凶犯,只见他面皮白皙,唇红齿白,倒也有几分阴柔之象,可细看才发现,明明是有喉结的嘛。
可是沈浪飞听到陆远志的话,就把头埋得更低了,额角青筋迸起来,模样甚为可怖。
陆胖子慌得连连摇手:“不不不,罗知县,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嗯,怎么说呢?凶犯确实是男子,杜掌柜却一直、一直把他当作女子的,也因此埋下了杀身之祸。”
罗东岩恍然大悟:“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哎呀本官怎们没想到,这些海上讨生活的,十个里头倒有两三个……”
窗户上的指纹分布,证明是杜掌柜自己最后关上窗户的,既然梅雨季节室内阴湿易发霉,他作为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海员也不可能怕风吹,那么他的举动又是为了什么呢?做什么事要半夜关窗?
如果嫌疑犯中哪怕有一个女子,人们也早怀疑到这点了!偏偏杜掌柜的调调有点不同,四名涉嫌的伙计都是男子,这才误导了侦破视线。
其实,杜掌柜这调调在大明朝也不稀罕,很多大户人家的清秀书童,那都是公子哥儿的玩物,南北两京唱戏的男旦角,也往往会兼职做点皮肉生意,不过论起来,还是达官显贵们中间比较流行,民间的不多见,所以杜掌柜一案的侦破工作,最初就没往这方面考虑。
直到秦林一再提到杜掌柜是海员,陆远志脑中突然灵光出现:这个时代海员的特殊之处,除了不怕风吹浪打,饮食上习惯了生冷不忌,还有一点有别于常人,那就是热衷男色的比例,远高于普通人!
金樱姬那几艘硕大无朋的四千料巨舰,作为威震四海的五峰船主座舰,象征和威慑的意义远大于实用,这个时代真正的贸易海船,条件那是相当艰苦的,当然不可能在船上带着女性船员,整船男人孤独寂寞,就难免有几位搞点那调调,只要不影响别人,从船长到别的船员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这方面较高的比例,也算同时代海员的一个特征吧。
只要想通这一点,全案的最大疑难顿时迎刃而解。
正因为杜掌柜和沈浪飞有这么一层关系,所以他根本不曾防备,说不定两人早就约好了的,当沈浪飞夜半敲门时,杜掌柜很高兴的关上了窗户,准备春风一度,结果却迎来了死神的魔爪。
甚至连跪压胸口控制反抗的动作,也许都是那方面的某个姿势,杜掌柜直到被控制住之后才醒悟过来,但那时候什么都晚了,他被垫上柔软衬垫的手,紧紧掐住了脖子……
陆远志的分析丝丝入扣,人们听完都禁不住心中发寒。
沈浪飞突然抬起头,两只眼睛里蓄满了怒火,走到这一步他把一切都抛下了,声嘶力竭的吼道:“对,杜掌柜是我杀的,但他该死,他死的好!他逼我,是他逼我的,我虽然长得像个姑娘,毕竟是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凭什么要在他面前伏低做小,凭什么非得和他做那些恶心的事情?这个老王八蛋!”
似乎发泄出来更好受一点,沈浪飞到现在也无所顾忌,干脆豁出去了,把事情和盘托出。
他自小生得唇红齿白,男孩子生得阴柔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可自从被五峰海商招募,拨到了杜掌柜手下之后,噩梦就来了。
这是非常老的套路,杜掌柜对沈浪飞非常和蔼可亲,如父执辈一般赢得了他的信任,结果在一次酒醉之后,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杜掌柜又以种种方式相威胁,逼迫沈浪飞成为他的玩物。
比起普通的异性潜规则,沈浪飞的怨愤更大十倍,因为他并没有这方面的爱好,在他看来杜掌柜的行为是自己非常难以忍受的屈辱和痛苦,于是仇恨的种子就在心底生根发芽,终于在龙游县,酿成了这起命案。
陆远志听着就点点头,对秦林道:“秦哥,沈浪飞所言非虚,我问过蒋潮生,沈浪飞在跟了杜掌柜之后,夜惊明显更多更厉害了,那时候,他应该是每晚都在做噩梦吧。”
“哦,原来如此,”秦林恍然大悟,目光转向沈浪飞,三分同情、七分严厉:“杜掌柜的行为自有取死之道,然而杨波平何辜,你为了自己脱罪,就用药汁地在他睡裤上,陷他于死!”
“我、我也没想到他会死啊!”沈浪飞蹲在了地上,痛苦的抱住了脑袋:“我以为,他是得了游魂症的,梦中杀人,或许罪行不是很严重……”
“那么刚才你还想对韩海舟下手呢?”秦林声色俱厉的问道。
沈浪飞无言以对,很多事情只要走错了第一步,后面就一步错步步错,回不得头了!
杜掌柜自取其死,但沈浪飞从下手杀人的那一刻起,也踏上了作孽自毙的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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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754章 新的线索
全文字无广告 754章 新的线索
沈浪飞垂头无语,锦衣官校们可没闲着,谅他插翅难逃,倒也没急着抓他,直如猫耍耗子似的把他盯住,分出七八名弟兄,很快从他的随身衣物中搜出一方手绢,尽管清洗过,仍带着点淡淡的中药味道。
“是巴豆,”陆远志闻了闻,不假思索的得出了结论。
秦林嘿嘿的坏笑,朝胖子挤了挤眼睛:“杜掌柜拉稀跑肚的原因,方回春没弄清楚,咱们倒是搞明白了。老杜叫小沈哪儿不痛快,小沈也叫老杜那里不痛快,真是一报还一报,天公地道。”
陆远志、牛大力和众官校都听见了秦林这句话,大伙儿费劲想了一阵子,这才陡然明白他的意思,顿时笑翻一大片。
罗东岩也忍俊不禁,暗道这位秦少保实在促狭得很。
沈浪飞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激愤,而是略略抬起头,神情复杂的看了看秦林——貌似戏谑的对话,正好将他心底藏着的报复意识一语道破,悠悠的瞳仁里,射出的目光有如实质,完全洞穿他内心深处的任何想法。
两位同一个小渔村出来的伙伴,韩海舟躲得远远的,早把那张二百两的银票揣进了怀里,蒋潮生则不停的跺脚叹气,愁眉苦脸的道:“四个人兴冲冲出来做事,最后只有两个能回去,唉……当初被五峰海商招揽,整村的乡亲都替咱高兴,现在、现在闹成这样子,小韩啊小韩,你害了自己,害了爹妈,还断了全村后生的路啊!”
当初出来做事,不少乡亲说蒋潮生这四个混出了头,后面的子弟就有了门路,慢慢投进五峰海商养家糊口出海挣大钱,可现在闹这么一出,五峰海商还肯去村里招人?
至于蒋潮生、韩海舟两个,也必定受到牵连,从此在五峰海商无法立足了,只能卷铺盖回家。
或许蒋潮生只是随口感慨,沈浪飞听了就神色大变,极为不安的道:“蒋大哥,小弟对不起你,不过一人做事一人当,杜掌柜是我杀的,和你没有关系!”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蒋潮生恨铁不成钢的跺了跺脚,瞥了眼秦林那边,低声道:“总是一个村出来的,待会儿我就连夜往回赶,通知你爹妈妹妹抓紧逃走。”
五峰海商难道是善茬吗?沈浪飞以下犯上杀死杜掌柜,坏了五峰海商在龙游县收购铜钱的正事,帮中掌刑的大佬可不管你什么原因,肯定会报复的,如果在海上就得被捆在船尾喂鲨鱼,现在犯在秦林手里,自然按朝廷律法处置,但沈浪飞的父母家人也难免吃些苦头。
沈浪飞脸色白得像石灰,想到给家人带来的后果,他就浑身直发抖,看了看那边笑容可掬的秦林,突然冲着他膝行而前。
“秦大人,秦大人,”沈浪飞连滚带爬的道:“大人明鉴哪,是杜掌柜拿小的家人来威胁,小的才被逼杀了他……”
笨蛋!蒋潮生心底一片瓦凉,谁都知道秦少保和金宣慰关系非浅,沈浪飞求他有用吗?
果然秦林皱了皱眉,声音低沉有力:“沈浪飞杀死杜掌柜,虽然罪无可恕,毕竟情有可原,但你设计嫁祸无辜的杨波平,逼得他自尽,又想对韩海舟下手,本官须饶不得你!”
“不是,不是饶小的!”沈浪飞双手乱摇,又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头,“小的认罪服法,但凭秦大人千刀万剐,只求、只求饶了小的家人……”
这下轮到秦林奇怪了,诧异道:“一人犯罪一人伏法,你的罪又不是谋反恶逆,够不上株连三族吧?”
装,秦少保装象的本事也挺高!罗东岩撇撇嘴,可看看秦林表情茫然,好像真不懂沈浪飞的意思,便从旁提醒道:“秦少保,罪犯是说他的家人……您也知道,五峰海商对付叛徒,手段一向有点辣,只要不闹得太过分,咱地方官府也睁只眼闭只眼。”
如今金船主做了金宣慰,明着要守朝廷律令,实际上五峰海商在茫茫大海行船,谁管得着?凡是触犯规矩的,轻则三刀六洞,重则捆了喂鲨鱼!
至于岸上嘛,那也有的是办法,最轻最轻的,派人去和小渔村的村民们说是因为沈浪飞的缘故,断了他们子弟进五峰海商的门路,恐怕沈家就在村里立不住脚。
秦林刚破了案子,心里净往朝廷律法上想,他也没有株连三族的意识,确实经罗东岩提醒才明白过来,失笑道:“沈浪飞,如果你是怕五峰海商报复,那就完全不必了。杜掌柜这种王八蛋,今天能利用手里的权力满足私欲,明天就可能吃里爬外出卖主人,单纯对五峰海商来说,你宰了杜掌柜,倒是替他们挖出条蛀虫呢!”
不幸而言中,后来经过五峰海商清查账目,杜掌柜还真贪污了不少银钱……
沈浪飞悬在喉咙口的心,顿时放了下来,有秦少保这句话,就算杜掌柜在五峰海商里边的亲朋故旧想报复沈家人,也只好赶紧缩手了。
“谢秦大人恩典,谢秦大人恩典!”沈浪飞把脑袋在青石板地上磕得砰砰响。
秦林又看看罗东岩:“罗知县,沈浪飞杀害杜掌柜一案,涉及瀛州宣慰使司的人,本官奉旨巡视东南各省开海事宜,亦有宣抚该土司之任,这案子,就由本官断了吧。”
事情发生在龙游县,所以秦林要问这句,不过口气里根本就没给罗东岩选择的余地。
当然,罗东岩也巴不得秦林快刀斩乱麻直接判了案子,否则他还要升堂断案、呈文上司、等待部文和御笔钩批,最后才能秋后处斩,麻烦事儿那就多了。
“沈犯浪飞听判!”秦林将袍袖一挥,厉声道:“你杀害杜掌柜,尚且事出有因,陷害杨波平,实在天理难容,本官判你斩立决,你可服罪吗?”
龙游县的捕快衙役们喊堂威是喊惯了的,这时候人人嗓子眼痒痒,不由自主的喝声“威~~武~~”,倒也很应景。
“服判,小的心服口服!”沈浪飞又朝秦林磕了几个头,含着一包眼泪:“小的来生做牛做马,报答秦少保的大恩大德!”
罗东岩和众锦衣官校都感叹不已,断案不难,断得叫罪犯心服口服、甘心受死,这就是秦林的本事了。
秦林并不拖延,尽管时值半夜,也立即请出王命旗牌,将沈浪飞拖到街心,他舌绽春雷道出一个斩字,牛大力持着绣春刀刷的劈落,血泉与人头冲天飞起。
龙游县的捕快衙役们看得直吐舌头,这位秦少保好大的官威,说杀就杀先斩后奏啊!
不过最得意的并非刚刚杀人立威的牛大力,而是破案有功的陆远志,他胸脯挺得高高的,秦林夸他这次立了功,这胖子还要假模假样的谦虚两句,可等到众官校弟兄围着凑趣,罗东岩和龙游县一干人等也伸出大拇指夸强将手下无弱兵,陆胖子就咧着嘴呵呵直乐,都快找不着北啦!
牛大力将带血的绣春刀丢给手下擦拭,见这一幕就憨憨的笑了,低声问秦林:“这案子,恩主您早就瞧出端倪了吧?嘿嘿,瞧把胖子乐的。”
比起陆胖子没心没肺,倒是牛大力粗中有细,秦林笑容格外狡猾,贼忒兮兮的道:“让胖子尝尝甜头,将来挖尸、锯头、剖腹、验肺这些事情,他才干劲儿十足嘛!”
靠,原来秦林这家伙打着偷懒的坏主意呢!
牛大力顿觉一阵恶寒,对秦长官实在没话可说了,胖子总抱怨秦林格外“照顾”他的生意,没冤枉人啊。
沈浪飞尸横街心,韩海舟缩在一边不理会,唯独蒋潮生请示官府之后,替他收敛尸首,准备焚化了运回小渔村。
蒋潮生一边用草席子裹尸首,一边看看不远处站着的秦林,似乎想说些什么。
秦林会错了意,觉着这人还不错,就走过去准备问他装殓和路费上有什么困难。沈浪飞固然该死,但五峰海商出了杜掌柜这号王八蛋,秦林觉得不管是身为大股东的自己,还是五峰船主金樱姬,多多少少也有点责任。
蒋潮生见秦林走来,就磕了个头,谢他替含冤而死的杨波平洗脱罪名,也谢他出言消弭了五峰海商对沈家的报复,最后迟疑着道:“刚才少保您说杜掌柜今天拿权力欺负小沈,明天就有可能吃里爬外,其实小的怀疑,他早就做过那种事情了。”
哦?秦林眉头一挑:“说,继续往下说。”
“钱价虽然是固定的,但杜掌柜带我们来收铜钱,他收的钱总是做手脚,每贯钱都要扣下四五枚!”蒋潮生气愤愤的说着。
“嗨,我当什么事儿呢,”陆远志不知什么时候也凑过来了,听了之后甚为失望。
秦林把他瞪了一眼,和颜悦色的让蒋潮生继续说。
蒋潮生摸了摸头顶:“还有,杜掌柜曾说龙游县的万历通宝特别多,可他到这里之后没多久,突然改变了主意,迟迟没有开展收购,有次从渡过衢江的时候,还说这里呆不得了,迟早要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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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755章 追根溯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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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想天翻地覆?只怕是做白日梦吧,咱们秦少保才是枚平风波、勘乱局的定海神针!”牛大力冷笑一声,将镔铁蟠龙棍朝地上重重的顿了一下。 全文字无广告
秦林低着头沉思片刻,突然抬起头,眼神精光四射宛如捕猎的鹰,沉声道:“蒋潮生,你知不知道杜掌柜为什么这样说?”
“小的、小的不知道,”蒋潮生苦恼的抓了抓头发,解释说杜掌柜为人精细,很多话都藏在肚子里,得“痢疾”也就是被沈浪飞下巴豆之前的几天,有的时候他还会抛开四名伙计独自出去办事,做的什么就更加不为人知了。
秦林把剩下的两名伙计仔细盘问一番,见从蒋潮生、韩海舟嘴里再也掏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才终于罢手,放他俩带沈浪飞和杨波平的骨殖回乡。
之所以到龙游县来,就是发现衢州地区的私铸万历通宝特别多,怀疑杜掌柜之死,和私铸铜钱的罪行有关,现在虽已证明杜掌柜之死纯属咎由自取,但又从蒋潮生和韩海舟口中得知,杜掌柜生前很有可能发现了铜钱案的某些端倪。
只可惜随着杜掌柜一命呜呼,他心中的秘密也就被死亡带进了阴曹地府。
“秦哥您不是审阴断阳吗?”陆胖子眨巴眨巴绿豆大的小眼睛:“《刘公子辣手摧花,秦长官拘魂断案》,书文上都说了,你神游地府拘来受害女子的魂魄,遂破了刘戡之连环奸杀案,这次你又阳神出窍,把杜掌柜的阴魂拘来问问就行了嘛!”
秦林叹口气:“胖子啊,京师验蜡尸那趟你没跟了去,可惜得很,下次哪儿再挖出蜡尸,本官一定照顾你,叫你长长见识。”
哎哟妈呀,秦哥你狠!陆胖子赶紧把脑袋一缩。
梁邦端骗娶长公主案,曾春桃的蜡尸起出来检验,他和别的官校弟兄没在场,可侍剑在啊,回来之后和女兵甲说起来,饶是侍剑也常陪着徐辛夷围猎,见惯了血的,回想那种可怕的臭味,仍然不寒而栗。
女兵甲知道了,陆远志当然也知道了,就算胖子神经大条,想象蜡尸出土生人勿近的臭味,也觉得脊背上凉飕飕的。
治不了你个死胖子!秦林见陆远志缩头缩脑的不敢再废话了,心头就嘿嘿直乐。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接下来的几天里,秦林分派锦衣官校扮成外地客商打探消息,一时间浙西山区小小的龙游县城,仿佛变成了三省通衢,到处都是南来北往的商客。
锦衣官校的动作,当然瞒不过有心人的耳目,可秦林似乎并不在乎,他自己则躲在客栈改成的临时钦差行辕,时而摆弄杜掌柜留下来的几件遗物,时而对着龙游县的地图凝神深思。
这天十余骑快马从杭州方向驰入龙游县境,当先一匹马上,浙江巡按御史张文熙风尘仆仆面有忧色。
他是接到老同年罗东岩的书信之后,从杭州匆匆赶来的。
罗东岩的信里大倒苦水,说秦林如何仗着钦差身份再三逼迫,如何无事生非将一起普通的病亡,硬说成杀人害命,自己别无他法,只好求老同年前来说项,请秦少保息怒。
张文熙接信之后万分诧异,以他对秦林的了解,应当不至于此,多半是罗知县与秦少保有了误会吧!
于是张巡按匆匆赶来,希望帮助老同年在秦少保面前解释清楚,冰释前嫌。
率众来到龙游县衙,罗东岩满面春风的迎了出来:“张年兄,稀客稀客呀!到我这龙游县来,官民百姓同沐道德教化,本县之幸啊!”
张文熙却怔了怔,看看罗东岩喜笑开怀的样子,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看来罗东岩既然得罪了秦林,一定是唉声叹气、朝不保夕的样子,怎么会笑容满面呢?
“老同年你就别和我装了,”张文熙一把扯住罗东岩:“知道你在秦少保面前不得意,愚兄才快马加鞭赶来做个和事佬,你不要小看那秦少保,他年纪虽轻,手段可厉害得紧!”
罗东岩笑容可掬:“哎呀呀,此一时彼一时,给张年兄的那封信刚寄出去半天,小弟就后悔不迭啦。原来秦少保果真慧眼如炬,有审阴断阳之能,小弟观摩他断案,真真受益匪浅……”
张文熙只觉哭笑不得,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本以为见面之后罗东岩会大倒苦水,没想到他口口声声夸赞秦林,哪里有一点不满的样子?
可听了杜掌柜一案从头到尾的全部过程,张文熙也浩叹道:“秦少保不仅断案如神,还深仁厚义,竟叫被断死罪之人谢其恩德,岂不与西伯姬昌画地为牢、释囚自归……”
说到这里,张文熙就停住口不再往下说了。
罗东岩当然知道老同年要说什么,西伯侯姬昌法度严明,画地为牢而犯人不敢离去,又行仁义之举,给死囚宽限假期让他们归家省亲,而到期之后,死囚都自动回来受刑。
秦林所作所为,与姬昌一古一今却又异曲同工之妙,但武王伐纣,西伯姬昌就成了周文王,为一代圣君,张文熙身为明臣,拿周文王来比拟秦林,便有僭越之嫌了。
两人正在县衙闲谈,外边衙役通传,钦差秦少保驾到。
罗东岩慌忙站起来往外走,张文熙也紧随其后,一直迎到县衙八字墙外头。
陆远志、牛大力众官校前呼后拥,秦林青衫布衣骑马而来,先冲着正在鞠躬行礼的罗东岩拱拱手,又朝张文熙笑道:“什么风把张巡按也吹到了龙游县?”
张文熙非常客气:“闻得秦少保在此地盘桓,下官特特赶来,愿为少保略助绵薄之力。”
罗东岩心头毕剥一跳,张文熙没想到他会对秦林赞誉有加,他也没想到张文熙在秦林面前竟如此恭谨。
明朝制度大小相制,张文熙这巡按虽然只是七品官,权力可不比一省的布政使、按察使来得小,他有权监督巡抚,战时监督总督,并有一定的临机处置之权,俗称八府巡按,威风大得很。
秦林虽是二品大员,毕竟武官出身,官场上一般不会认为他比浙江巡抚更大,张文熙是在巡抚面前都敢顶牛的人,何以对秦林毕恭毕敬?
罗东岩只能心头暗叫侥幸,还以为凭老同年的身份地位,大约能和秦林分庭抗礼,所以前面请他赶来调解,没想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亏得自己调整了对秦少保的态度,否则玩笑就开大了。
宾主二堂落座之后,罗东岩试探着问道:“本县的衙役捕快也派出去打探消息,可惜一无所获,不知秦少保是否有了线索?”
秦林扫了眼二堂两边站着的捕快衙役,这些差役立刻知趣的退走,秦林这才问道:“贵县有没有什么可供藏下大批人的隐秘所在?我怀疑私铸万历通宝的窝点,就设在贵县境内!”
啊?罗东岩的脸色稍稍一变,讪笑道:“秦少保,您、您的意思是?下官有点、有点不明白。”
尽管很佩服秦林了,与之前相比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但秦林说私铸铜钱的窝点设在龙游,罗东岩的表情也变得很不自然,因为这样的话,身为知县就必须承担失察之责。
老罗啊老罗,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张文熙给罗东岩使了个眼色,然后冲着秦林笑道:“不知秦少保所指,究竟是?”
“是这个!”秦林将一件东西放在了茶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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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游县城以北,衢江对岸有座竹林禅寺,寺庙中香火袅袅梵音阵阵,据说这里的菩萨很灵,所以远近的善男信女都来顶礼膜拜。
没人能想到,这座寺庙封闭起来不许香客进入的第四进院子里,叱诧风云的白莲教众高手济济一堂,白莲教主、奉圣左使高天龙、应劫右使艾苦禅等江湖上闻风色变,朝廷则杀之而后快的人物尽数在座。
白莲教主的银面具冷冰冰的,声音也叫人心头发寒:“圣教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快要完成,哪知伪朝浙江巡按张文熙也到了龙游!哼,秦林赖着不走,张文熙也来凑热闹,难道他们听到了什么风声?”
“断断不会,”高天龙非常肯定的道:“杜掌柜那老狐狸,或许闻到了点味道,咱们顾忌引来注意,不好下手杀他,是他自己伙计把他宰了,正好让朝廷那边断了线!秦魔头怎么查,都查不到我们头上。”
艾苦禅仍是苦着张脸:“小心驶得万年船,秦林已经破了杜掌柜被杀的案子,干嘛还留在龙游?张文熙身为浙江巡按,又为什么跑到小小的龙游县来?”
三堂主、众长老有的说圣教天佑,杜掌柜刚刚嗅到点味道,就被自己的伙计杀死,有的则说秦林秦老魔诡计多端,不得不防。
白莲教主藏在银面具之后的双眸,微微眯了起来:“秦林、张文熙来,料他们也找不到咱们这地方,就算是来了也不怕,正好新帐旧账一起算!让诸位弟兄继续干下去,就快完工了,完工了再走!”
她没注意到,高天龙和胡云鹏等几名心腹,很快的交换了几次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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